第101章 一零一 丹卿捂住眼睛,不忍直视。……


    晋|江独发/一零一


    说完这句话, 两人目目相对。


    容陵眉梢略微上挑,似不怎么满意丹卿的说辞,他拖着调子, 闷声闷气道:“丹卿仙人,你是不是在敷衍我。”


    丹卿:“……”


    丹卿只觉得耳廓一阵嗡鸣,鸡皮疙瘩都有点起来。


    容陵掐着调子喊他的名字, 怎么听怎么吓人, 还莫名有些……


    意识到什么, 丹卿无端面热。


    许是他多虑了!他总感觉他们对话怪怪的, 太随意了,又有些……过于熟稔和亲近?


    若换作男女,倒像是夫郎要出远门,临行前, 夫郎对独守空房的小娇妻百般叮咛嘱托,生怕她在他离家期间苛待了自己。


    就真的……很离谱……


    容陵似乎还想说什么。


    丹卿蓦地抬眸,他眼里含着几丝复杂的窘迫,难以启齿道:“殿下,你有没有察觉,嗯, 你最近, 好像, 话有点儿多?!”


    他?话多?容陵一口气险些没提上来。


    胸膛仿佛中了狠狠一箭, 容陵默默咽下一口老血。


    行吧, 也怪他自己话多。


    漆黑眼眸浮出几分气恼, 容陵幽怨地望着一脸无辜的青衣小仙,本想说“我走了”,思量再三, 终是泄气地一拂袖,径直消失在原地。


    摸约真被丹卿伤了自尊心,容陵都没腾云,用的是高阶瞬移术。


    岛屿空阔,寒风裹着雪绒迎面扑来,茂密银杏林之下,再无那抹明月清风般的身影。


    丹卿孤零零独自站着,懊恼地挠了挠脖颈。


    怎么回事?原来不止容陵有问题吗?


    他好像也挺不对劲的。


    他居然一不留神,就把该藏在心里的大实话给讲了出去。


    这不是故意得罪容陵,招惹他不高兴么?


    算了算了。


    大抵他们都需要冷静。


    希望下次再见面,大家就都是正常的容陵和丹卿了。


    丹卿在晴雪岛认真反省说话之道,同时也没闲着,他如今在栖梧宫当差,容陵走的时候,给他留了份清单,说是栖梧宫丹药库存告急,让他把各类常需丹药都备上一些。


    炼丹的时间自是过得飞快。


    丹卿不眠不休,五日的功夫,就高效率地把清单所列丹药全部搞定。


    然后,他居然真的无聊了。


    实在无事可做,丹卿从岛东走到岛西,再从岛西走到岛南,因为容陵说北边有弑神之地,他便没溜达到那里。


    好几次,丹卿都拿出雁笺,想找容陵讨几份活儿干。


    但又放弃了。


    毕竟他们那日分别的不大和谐。


    容陵似乎还在对他很生气。


    姑且再等等吧……


    没想到这一等,丹卿居然先等到了容陵传给他的雁笺。


    惊讶之余,他心里竟有那么点儿开心和如释重负,丹卿想,容陵应该不生他气了吧?


    雁笺展开,上面只有极简单的几个字:“火盆”还在吗?


    火盆?丹卿拿着雁笺走到外面院子,看了眼正在晾晒咸鱼的“火盆”,提笔回:还在呢!殿下是要用它吗?


    又接着写:殿下,小仙已经炼完丹了,前些天,小仙闲来无事在麓海钓了几尾鱼,一人实在吃不下那么多,便用海盐把它们腌制成了咸鱼干。晴雪岛虽日日下雪,可正午的太阳很充分,不用仙力就能晒得很好呢!而且那口火盆也特别实在好用,倒扣过来极平整,正好把咸鱼摊放在上面……


    写着写着,丹卿陡然红了脸。


    怔怔看着通篇废话,丹卿捂住眼睛,不忍直视。


    他果然是太无聊了吧???


    一定是!!!


    用仙力把后面大段闲话抹除,丹卿羞耻地只留了最前面三个字。


    三两时辰过去,寄出的雁笺始终没有任何回音。


    大抵是应了容陵的那句话,他说他会抽空看,那就是没空了。


    丹卿把头靠在廊柱上,其实他没有特地在等容陵的雁笺,就是太无聊!嗯,真的只是太无聊了。


    呼吸着清冽的新鲜空气,丹卿索性扛着小锄头,去银杏林无忧无虑地堆雪人……


    ***


    大风泊山,是朝戈族的旧址。


    千年前,族尊带领族民迁至新地,唯独青灯老祖眷恋故土,不舍离去。


    收到丹卿雁笺的前一刻,容陵就在青灯老祖所居的残破院落里。


    这破屋是真的破,和段冽丹卿在凡间寄居的残庙有的一拼。


    容陵站在濒临枯竭的老扶桑树下,淡淡道:“这就活不久了?”


    “呸!外面哪个傻逼在咒我呢!晦不晦气!”一布衣老头骂骂咧咧地跑出来,这老头虽白须鹤发,但精神矍铄,一看到容陵,他当即像乌鸦一样怪声怪气地叫道,“哎哟,老夫当是谁呢!原来是天族太子大驾光临啊!有失远迎、有失远迎!只是老朽这里寒酸粗陋,连落脚的干净地儿都没,怕是招待不起殿下这般高贵的人儿呢!”


    老头说话时表情十分丰富,翻白眼、撇嘴挤眉,夸张扭捏得很。


    容陵似笑非笑道:“都多少年了,你还生我气?”


    青灯老祖又翻了个白眼,埋汰道:“几千年不见,殿下是长得越发寒碜了,简直面目可憎呢!”


    容陵但笑不语。


    他与青灯老祖是不打不相识的故友。


    故事还得从几千年前说起,彼时少年容陵性情狂傲、最喜刺激与挑战,这样的他自是谁都不放在眼里。六界什么地方明令禁止不得擅闯,他就非要往里头钻。渐渐地,许多封印之地,都成了少年容陵来去自如的后花园。


    而且少年容陵也确实欠揍,为了显示自己有多牛掰,他还故意用仙力在封地留下一句“容陵到此一游”。


    这不就是在打守卫封地的仙尊的脸吗?


    你一个十几岁的崽崽,不老老实实在家喝奶,居然敢在老祖头上动土,还懂不懂尊老爱幼了?


    后来,不断作死的少年容陵,终于被青灯老祖按在地上狠狠摩擦了。


    比老奸巨猾什么的,少年容陵哪里比得过阴了一辈子人的青灯老祖?


    于是二人臭味相投、称兄道弟,很是让六界瑟瑟发抖了好些年。


    大抵真的已经过去太多年。


    面前的白衣太子端正儒雅、不怒自威,与从前吊儿郎当、玩世不恭的混小子,简直判若两人。


    “无事不登三宝殿,您有何贵干啊?”青灯老祖拢着双手,斜了眼仙气飘飘的容陵。


    容陵好脾气地扯扯唇。


    当年他决定顶上他哥的太子位置时,最反对的便是青灯老祖,他暴怒的责骂声,似乎仍在容陵耳边回响。


    “你说你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你晓得个屁!你才几岁大啊!你当扮家家酒呢!开弓没有回头箭,就你这性格,你装得了一千年一万年,你以为你能装一辈子!可笑,你连最基本的情爱都没尝过,还有脸摆出一副历经沧桑看破红尘清心寡欲的样子,你膈应谁呢你?你要当太子就滚去当吧,有你哭的时候……”


    事实证明,青灯老祖所言不虚。


    当一个人动了情,意志便会跟着摇摆,最真实的自我亦会融化层层冰凌,如春水般潺潺流淌出来。容陵自以为能永远扮演好天族太子的角色,但他似乎越来越与想象中的自己背道而驰。


    “我确实有事。”


    容陵没有过多铺垫,直接表明来意。


    鹰祖幻境后,容陵生出许多新猜测,那些细碎线索把他困在蛛网中,如何都理不明朗。


    百万年前,烈鹰族用源族人遗留的生息创造出了薄野冀。


    而薄野冀的战力,何其恐怖?


    源族人就这般逆天无敌么?


    容陵有种莫名的预感,解开源族人的秘密,或许很多问题都能一一化解。


    “源族人?”青灯老祖一怔,随即蹙起眉头,“你查很久了?”


    容陵并不避讳:“不好大张旗鼓地查,我在仙历古籍里,从没见过这个词汇。最近两月,我辗转去了倚帝族、络山等地,也直接问过冀望山山主,大家似乎都不知何为源族人。如果他们都不知道,便只能来问问你。”


    青灯老祖撇撇嘴。


    他一贯活得不正经,就因为这点,反而天南地北消息灵通。


    “你确实找对了人,不过我知道的也不多。”青灯老祖犹豫片刻,没好气道,“也罢,看在这些年你孝敬老夫‘华亭鹤唳’的份儿上,就破例告诉你吧。”


    “什么华亭鹤唳?”容陵似笑非笑。


    青灯老祖哼道:“此等烈酒用材珍奇稀缺,各大上古秘境和弑神之地里才有,除了你,谁有这本事?”


    容陵眨眨眼,露出一个欠打的笑容:“听不懂。”


    青灯老祖懒得跟他逗趣,不过心情倒是莫名好了点:“我也是做孩童时偷听到的,听得不多。只知道源族人很神奇,他们超越了仙魔人,属于另外一种存在。他们厉害到什么境界呢,听说万物万灵都因他们而生,也随他们意念而动。他们具有与生俱来的力量。许是过于强大,源族人非常单纯善良。”


    容陵若有所思:“他们族人呢?”


    “这就不知道了,许是慢慢走向灭亡了吧。”


    “厉害如斯,不至于彻底寂灭。”


    容陵忽然想起鹰祖薄野冀的话。


    他当时是含着鄙夷的语气。


    他说源族人被他们自己所创造出的生灵背叛了。


    源族人……


    可以让紫葵草显现出异能的,或许不是单纯的上古气息和阵法,而是……


    容陵正出神。


    一抹星亮浮现在他眼前。


    是雁笺到了。


    思绪回笼,容陵旁若无人地展开雁笺,仔仔细细看了好几遍,气笑了。


    就三个字:“还在呢!”


    他多写一个字会少块肉吗?


    这还怎么好好相处了解下去?


    果然他们在回九重天的那一刻就彻底结束了吧?!


    容陵气不顺地挥开雁笺,眼不见心不烦。


    顾自闷坐了会,容陵又召来雁笺,唰唰题字。


    第102章 一零二 如你所想,我和丹卿在凡尘已结……


    晋|江独发/一零二


    “丹卿仙人, 除了这三个字,你就没有别的什么话想同我说吗?!你近日在晴雪岛过得怎么样,可还习惯, 每日都做些什么?”


    回丹卿的雁笺写到这里,容陵觉出不对劲。


    他的画风是不是过于严肃了?而且似乎有点絮叨。


    想到丹卿对他“话多”的那番评价,容陵默默吐了会血, 毫不犹豫地抹去字迹, 重新再来。


    “我现下在大风泊山, 稍后回九重天, 约莫会逗留两三日。”


    这语气……是在向上级报备行踪么?


    容陵一拂袖,再度以仙力擦除雁笺上的字语。


    “你这几天怎么都不给我写雁笺!”


    语气酸溜溜的,还不如前面写的两句……


    抹除抹除。


    全部抹除。


    一盏茶后,容陵气恼地把雁笺挥开, 眼底浮出几丝薄愠。


    写封雁笺罢了,怎的如此艰难!


    对座,青灯老祖品着小酒,吃着花生仁儿,勾起的嘴角要笑不笑。


    围观完容陵的无能狂怒,青灯老祖戏谑道:“都几千岁的人了, 怎么连封情笺都不会写!”他毫不留情地嘲讽, “这就是你小时候没打好基础的原因, 谁让你从前尽干那些缺德事儿, 啧!也怪老夫没教过你风花雪月, 喏!这些都给你拿回去补补课。”


    语罢, 青灯老祖倏地变出一沓古旧典籍,挤眉弄眼地冲他做怪表情。


    容陵眸含嫌弃。


    理智告诉他,千万别接。


    但……


    万一有点用途呢?


    容陵淡淡瞥了眼青灯老祖, 不动声色地将书卷收入法宝囊中。


    “我有空再看。”


    青灯老祖也收回吊儿郎当的神情,一本正经回:“没错!仙务为重,没时间你可千万别看啊!”


    容陵:……


    甫一远离大风泊山,容陵便迫不及待从法宝囊掏出那几本典籍。


    翻开的那一刻,容陵表情非常精彩,夹杂着预料之中的羞愤无奈,以及预料之外的羞愤无奈。


    果然,那些典籍分别是艳诗、淫曲,和格外详尽的春宵秘戏图……


    ***


    丹卿收到容陵第二封雁笺的时候,正附庸风雅地在回廊煮雪茶、烤咸鱼。


    月色皎皎、雪色皑皑,丹卿一袭青衫翩跹,素手翻转间,茶香四溢。


    端看表象,的确是赏心悦目的画面。


    直到丹卿尝了一口烤熟的咸鱼,一切美好戛然而止。


    咸!太咸!丹卿几乎被咸得窒息。


    猛灌两大碗茶,都不能缓解他唇舌间的咸味。


    悲哀地望着咸鱼,丹卿无语凝噎。


    历经“楚之钦”与“林慕昭”的人生后,其实丹卿也很想问问自己,他到底是哪儿来的自信还敢进出厨房?


    就……大抵是没毒死过“段冽”和“薄野冀”的自信吧,呜……


    雁笺里,容陵的言语依旧简洁。


    他全程紧扣主题,没有丝毫的延伸和多余废话。


    他说:“火盆”其实是太虚神盾,你别乱用。


    丹卿:……


    说实话,今天上午,丹卿还曾弱弱怀疑,怀疑容陵是不是故意没话找话,以“火盆”当借口跟他传雁笺。


    此刻得知真相,丹卿只想撞墙。


    太羞耻了。


    他到底哪儿来的信心认为容陵想跟他套近乎?


    还有,容陵居然用太虚神盾当火盆?


    这可是能抵御十大神器的太虚盾啊!


    容陵如此奢侈便也罢了,好歹同他讲一声,要不然他也不会用太虚盾晾晒整整五天的咸鱼!!!


    丹卿简直欲哭无泪。


    他匆匆把太虚盾抱到海边,翻来覆去搓洗了百来遍。


    可无论怎么刷洗,似乎还是残留着那股挥之不去的咸鱼味儿……


    ***


    离开大风泊山后,容陵当即回到九重天,例行处理仙务。


    身为天族太子,大到魔族动荡、派系之争,小到雷公雨神吵架大闹人间,都需他发号施令或赏罚善后。


    这九重天看似清冷,其中纷纷攘攘,实则与红尘人间并无多大区别。


    而且神仙修为高、法力深,发个脾气叛个乱什么的,带来的影响远比凡尘的动荡恐怖。


    翌日清晨,容陵刚从天后殿请安出来,便见战神顾明昼迎面而来。


    自渡劫归来,两人竟都不曾好好说过话。


    他们打小一起长大,眼神流转间,便知对方在想什么。


    与顾明昼擦身而过,容陵驻足片刻,改道向南,于望星台站定。


    玉阶下是滚滚云雾。


    玛瑙瓶中,斜插着几株万年不谢的名花。


    容陵孤身立在白玉雕砌的狮子旁,背影挺拔,如古松、若劲竹。


    这里是九重天,容陵的装扮自然华丽雍容得多。


    芙蓉冠、月纱袍、琉璃佩、缀玉履……衬得容陵本就俊美的五官更加绝世无双。惹得途经仙子们纷纷侧目,并羞红了脸。


    若是往常,容陵会好脾气地噙着笑,维持他温润如玉的太子人设。


    如今容陵却兴致缺缺。


    他本就懒得招蜂引蝶,况且他如今也是快有主的人了,虽然这张脸摆在这里,低调很难,但端正的态度,是要有的。


    顾明昼拜见完天后,直奔望星台。


    因退婚一事,顾明昼对容婵和天帝天后心存愧疚,就连面对容陵,都有些抬不起头。


    但……有件事……


    他必须当面向容陵问个清楚明白。


    “你最近有阿婵的消息吗?”沉重地走到容陵身侧,顾明昼愧疚地问。


    “阿婵性子骄纵,你是知道的,她如今躲着藏着,并不是责怨你的意思,你不必放心上。”


    顾明昼声音有些哑:“你不怪我?”


    容陵淡淡道:“你与阿婵的这桩婚契,本就不合适,及早结束,我该高兴才是。”


    顾明昼苦笑:“无论什么,你似乎都了若指掌的样子,事实证明,你也的确如此。”


    容陵挑眉,否认道:“怎会?我明明也有困惑茫然的时候。”


    “你有吗?”


    “有。”


    短暂沉默,顾明昼陡然抬眸,眼神定定:“容陵,我问你一件事。你和丹卿,在凡间是不是曾有什么渊源?”


    众所周知,九重天神仙的渡劫命格,由天府宫等六宫掌管编排。


    此等隐私秘要,当事人渡劫完毕后,便会记录造册,封印在天府宫。


    但人间事打探起来,虽颇费功夫,却也不难。


    不知想到什么,顾明昼的眼里突然覆上一层灰暗,他扯了扯唇,“我原以为,那人是长留山姬雪年。后来我特地查了查……”略停顿,继续道,“而且,以丹卿的性格,不会劳烦你把那些东西送回来,除非你们……”


    顾明昼的来意,容陵早已料到。


    或者说,在蛊惑丹卿把那些礼物转交给他的时候,容陵就知道会有今日。


    于是容陵大大方方回答顾明昼:“如你所想,我和丹卿在凡尘已结为道侣。”


    气氛有一刹宁寂。


    顾明昼眸中暖意一点点消散,他嗓音冷冽,带了几许杀气:“容陵,你想害惨丹卿吗?”


    多年东征西伐,顾明昼的战神威严不容小觑,只是从不曾在容陵面前展露。


    但此刻,顾明昼下颔微抬,眸中燃起两簇熊熊燃烧的火焰,周身煞气犹如置身修罗炼狱,他一字一顿道,“容陵,你明知你的身不由己,为什么还要把丹卿拉进万丈深渊?渡劫是渡劫,现实是现实,那只是一场被设定好的虚假剧本。你身为九重天天族太子,身份尊贵、责任重大,你难道连这都分不清楚吗?”


    容陵确实不曾见过顾明昼疾言厉色的样子。


    眼梢流淌着笑意,容陵看似漫不经心,周身气场却丝毫不落下风。


    他迎上顾明昼锐利的视线,口吻慵懒,却暗藏刀锋:“不试试,你怎么知道我不行?”


    “就因为你想试,所以你让他陪你赌?容陵,你会不会太自私了,你忘记容廷大哥和靳南无的悲剧了吗?”


    回栖梧宫的路上,顾明昼阴沉沉的话语,仍在容陵耳畔回响。


    他说:“你我情同兄弟,但丹卿是我恩人,我亦对他有意,容陵,我不许你伤害他。所以,我们公平竞争吧。”


    公平竞争?


    容陵承认,他有一瞬的气急攻心,以及不确定。


    对丹卿心意的不确定。


    以及,对他自己的不确定。


    顾明昼所言,句句在理。


    容陵何曾没有想过,在一切尚能控制、还能收手时,就决绝画上句号。


    但他心有不甘。


    他似乎比想象中,更喜欢丹卿为爱奋不顾身的痴狂模样。


    丹卿孤独留在凡尘的那数年挣扎,一幕幕,容陵彼时虽有动容,却不曾铭刻在心底。后来,容陵才惊觉,他总会不经意忆起那抹清瘦伶仃的凡尘身影,无数次无数次的想起,在夜里、在路上,甚至在会见仙僚在处理公务时……


    段冽钟情于丹卿的原因数不胜数。


    他爱他聪慧通透,他爱他娇憨纯净,爱他真实坦诚,爱他不离不弃,爱他舍命相护,爱他最懂得他的心。


    而容陵,似乎从一开始,就喜欢上了那个深爱段冽的丹卿。


    ***


    顾明昼与容陵针锋相对之际,晴雪岛也发生了一件让人始料未及的事件。


    ——容婵竟带着一众仙侍,回来了。


    说来也巧,与顾明昼退婚后,容婵当即马不停蹄来到晴雪岛,图的就是个耳根清净。


    奈何容婵不是个沉得住性子的人,还未住满整月,她便叫嚷无聊,带仙侍们跑去天后远在滨海的幽明岛玩耍。


    幽明岛处处比不上晴雪岛,小姑奶奶新鲜劲儿一过,又想起晴雪岛的好,反正她不是个怕折腾的人,心念一动,回晴雪岛便是。


    天晴雪飘。


    丹卿仍蹲在海边孜孜不倦地刷“火盆”,一众仙子突然从天而降,吓得丹卿险些扔掉手里的太虚神盾。


    双方面面相觑,场面一度十分尴尬。


    还好丹卿反应快,他立即理了理狼狈衣袍,起身向容婵拱手行礼。


    略过躲避战神顾明昼的由头不提,丹卿只说自己奉太子之命,在此处当差值守。


    第103章 一零三 金屋藏娇。


    晋|江独发/一零三


    晴雪岛乃钟灵毓秀之地, 这里风光绝美,灵息纯粹,常住能清心静念、固本培元。


    所以这里不仅适合长居、常住, 是不是也挺适合金屋藏娇的?!


    白雪簌簌,被仙侍们簇拥的容婵,如一朵娇俏甜美的菡萏花, 静静伫立在丹卿面前。


    她收敛了嘴角笑意, 眼底倒映着苍冷雪色。


    容婵五官生得精巧, 杏眼圆润, 鼻尖微翘,胭粉小嘴像饱满的花瓣。


    这般讨喜的娇俏脸蛋,不笑时,竟也能生出几分望而生畏的气势。


    不愧是容陵的亲妹妹……


    “我哥呢?”声音清泠, 似特意往下压了两分。


    “回公主,殿下应该在九重天处理仙务。”


    “他什么时候过来?”


    丹卿微微汗颜,容陵的行踪,身为妹妹的容婵公主,不应该比他更清楚么。


    丹卿摇头道:“小仙不知。”


    “你当真不知?”


    “……是。”


    容婵难掩不悦,她微抿着唇, 忍不住仔细打量面前的青衣小仙。


    他的相貌, 初看无疑是惊艳的, 除自家两位兄长, 容婵还没见过这般好看出众的男仙。


    比起长兄容廷的绝尘脱俗、二哥容陵的锋锐凌厉, 他气质更加单纯无害, 就像一汪澄澈柔软的绿水。


    只是这位丹卿仙人,似乎略有些不修边幅。


    此刻他衣衫凌乱,袖子松松垮垮挽上去, 脚畔还搁着一口锅……等等……这是凡间的锅么?


    容婵定睛看了两眼,瞳孔猛然震颤。


    居然是太虚神盾?容婵稳了稳身形,不可置信问:“太虚盾为什么在你这里?”


    丹卿哪有脸说他用太虚神盾晒了咸鱼,但又不好哄骗容婵公主,只得避重就轻道:“小仙正在清洗太虚盾。”


    容婵:……


    原来神器还需要特别清洗么?


    “丹卿仙人现下住在岛上哪间院落?”


    “藏锋阁。”


    “……”


    若说容婵先前只是猜测怀疑,此刻几乎已笃定。


    这位丹卿仙人,恐怕就是二哥容陵偷偷养在此处的小情人。


    容婵十分了解容陵。


    他绝不会无缘无故把人藏在晴雪岛。


    而且住的还是他的藏锋阁……


    思绪乱成结,容婵都不知自己是如何回沁园的,她双脚虚浮,周身提不起一丝气力。


    少年时期的容陵虽荒唐纨绔,却也做不出这种伤风败俗之事,他、他简直……龌龊……


    这就是他不愿纳妃的原因吗?


    他对丹卿仙人,到底存着怎样的心思?


    容婵在雅间团团打转,又气又急。


    比起所谓的真爱,她宁愿容陵是那种贪慕美色的卑鄙小人。


    “颂喜姐姐,”思量再三,容婵终于恢复冷静,她轻声道,“劳烦你回九重天,帮我探听一二,关于丹卿仙人的身份过往种种,越是详尽,越是好。”


    紫衣仙侍福身道:“是,公主。”


    大雪无声。


    容婵怔怔望向窗外的雪,似想到什么,她漂亮的眼眸晕出点点湿润。


    她忽然想起长兄容廷了。


    长兄陨落前,总爱将她抱在膝上,手把手地教她习字,他极其耐心,嘴角总是挂着温柔笑意。


    长兄西天求学时的同窗——冀望山少主靳南无,也时常来九重天探望。


    靳南无待小容婵特别好,每次来,他都会搜罗许多天南地北的好物,专哄小姑娘高兴。


    因为太过于喜欢靳南无,小容婵还曾故意对吊儿郎当的少年容陵说:“二哥你真坏,我不要你当我二哥了,我要南无哥哥做我的亲哥哥。”


    容陵撇撇嘴,伸手薅乱她的小啾啾,浑不在意道:“那你跟他回冀望山呗!省得三天两头耽误我称霸六界。”


    小容婵捂着头发,气鼓鼓地瞪向容陵。


    她才不要去冀望山呢,直接把二哥赶过去,再让南无哥哥留在九重天,多美好啊!


    心动不如行动,小容婵当真跑去藏书阁,打算找长兄和南无哥哥认真商谈一番。


    可不知为何,一向敞开的藏书阁,那日竟门扉紧闭。


    小容婵在外面又拍又叫,竟无人搭理。


    若换作别的小女童,说不准便放弃了,小容婵却很执着。


    在她坚持不懈努力下,藏书阁终于从内打开,一袭红衣鲜艳的靳南无倚在门侧,姿态慵懒且随意,他眉眼似染有一丝薄愠,但还是好脾气地俯首,笑盈盈问:“小阿婵,找哥哥有什么事?”


    小容婵小嘴翕合,正要开口,目光忽然落在靳南无胸口衣襟上。


    那里皱皱乱乱的,他脖颈似乎还有两道被抓伤的血痕。


    “南无哥哥,”小容婵神色古怪,忽然想到什么,她急得抓住他袖摆,“南无哥哥,我长兄是不是打你了?他怎么能打你呢?”


    “……”


    等自家长兄慢吞吞地走出来,小容婵刚要替南无哥哥伸张正义,却惊觉,她长兄似乎被欺负得更厉害。


    大哥哥他脸颊绯红似霞,甚至都不敢拿正眼看她,与平日温文尔雅的模样大相径庭。


    小容婵的天顿时塌了,她不知该站在哪边好,只好“哇哇”大哭,并伤心欲绝道:“你们怎么能打架呢!呜呜呜,这样南无哥哥还怎么做阿婵的亲哥哥?呜呜呜,阿婵不能换哥哥了啦……”


    得知缘由,靳南无与容廷相视一笑,但很快,容廷便匆匆躲开靳南无的视线,望向旁处。


    靳南无轻挑眉梢,嘴角勾起的弧度坏坏的,颇有些像二哥容陵的作风。


    他们是不是还在吵架赌气啊?


    小容婵伤心之余,还要背负让两位哥哥重归于好的重担,实在是很不容易。


    揉揉眼睛,小容婵绷着稚嫩的脸蛋,她一手牵住靳南无,一手拉起自家长兄,然后把他们两的手紧紧交握在一起。奶声奶气道:“打架是很不好的行为,你们不要再闹矛盾啦,阿婵很喜欢长兄和南无哥哥的,所以你们一定要相亲相爱直到永远哦!”


    容婵始终记得那天的画面。


    日暮薄辉落在两位兄长脸上,浮起浅浅的橘光。


    他们目目相望,仿佛真的在彼此眼中看见了亘古永恒。


    ……


    暮色渐浓。


    藏锋阁。


    丹卿望了眼枝上积雪,犹豫着是否要写封雁笺,把这件事告诉容陵。


    容婵公主在此,他再住下去,似乎不合适。


    思及此,丹卿取出雁笺,简洁写了两句,便注入仙力,让之传至容陵那边。


    这雁笺却去的不凑巧。


    彼时容陵正在天帝的凌霄宝殿中,与诸位朝臣天神商议要事。


    等容陵看到雁笺内容时,容婵身边的颂喜已完成任务,带着丹卿的详尽信息,回到晴雪岛。


    海的尽头涌出淡淡一抹晨色。


    雪地落满金黄银杏叶,万物在薄光中若隐若现。


    容婵垂眸立在檐廊,身侧颂喜、莲歌等仙侍齐齐噤声。


    颂喜打探到的并不多,只知丹卿仙人来自青丘,任职于兜率宫,他在九重天已有数千年资历,平日为仙低调,鲜少与旁的神仙来往。


    粗看似乎并无不妥。


    但传言他……


    颂喜望了眼无声无息的小公主,眸含忧虑,同时也满腔愤慨。


    她替容婵感到不值。


    虽没有确凿证据,但空穴不来风,丹卿仙人只怕真与战神顾明昼之间,存在什么千丝万缕的猫腻。毕竟到九重天的第一年,他便频频主动接近战神顾明昼,甚至在订婚前,他和战神顾明昼还传出那等可耻的绯闻,简直不可饶恕。


    容婵站了许久。


    她望着这无尽的雪,哪怕有仙力护体,仍觉得寒冷刺骨。


    大抵是怕什么,便真的来什么。


    从二哥容陵渡劫回九重天的那一刻,容婵就察觉出,他哪里变得不太一样了。


    曾经,他并不抗拒长兄容廷遗留的所有重担与责任。


    太子妃的人选,千年前也已启动甄选。


    容陵岂会不知?他分明没有任何意见。


    但如今呢?


    还有顾明昼……


    容婵闭了闭眼,多少有些羞愤难忍。


    起先容婵还很奇怪,若顾明昼有喜欢的姑娘,她不可能毫不知情。


    原来……是他啊。


    有长兄与靳南无的故事在前,容婵并不认为爱情与爱情之间,存在什么高低贵贱之分。


    她尊重世间的所有真心。


    可那个丹卿仙人,他凭什么呢?


    他搅合她与顾明昼的婚契便也罢了。


    一个合适的成亲对象,没了就没了,容婵不稀罕,但他凭什么在得逞之后,又来招惹祸害她的二哥?


    她只有这么个哥哥了。


    长兄过去经受的苦难与折磨,容婵再也不想再在二哥身上看到。


    一阵轻风掠过。


    容婵身形一闪,已出现在藏锋阁中。


    循着气息,容婵马不停蹄地找到丹卿所在雅间。


    他居然就住在她二哥的寝屋。


    像容陵那般具有强烈自我意识、不喜旁人越雷池半步的人,居然把他安置在他专属的空间?


    容婵忽然想笑。


    初见面时,她竟被丹卿外貌迷惑,以为他生性简单、心思纯真。


    一个轻松游走在天族太子与天族战神之间的小仙人,怎么可能胸无城府?


    最气的是,顾明昼与她二哥,当真被耍得团团转。


    两个大笨蛋。


    容婵怒意汹涌,她猛拂袖,正要挥开房门,一股更为强势的力量,不费吹灰之力地将她攻击化解,并裹挟着她消失在原地。


    “二哥?!”空荡荡檐廊下,只留下容婵气愤的叫声。


    随后。


    丹卿讶异地拉开房门,左右逡巡。


    四周并无容婵公主的身影,可他分明听到了她声音。


    不可能错的。


    雪地有脚印!


    丹卿眼前一亮,匆匆拾阶而下,探查他的新发现。


    很明显,这只脚印略大,并不属于娇小的女仙。


    是,容陵吗?


    恍惚中,容婵公主喊的那一声,也很像是“二哥”。


    第104章 一零四 小仙相信殿下绝不会被区区魅术……


    晋|江独发/一零四


    海的尽头跃出一线鱼肚白。


    天快亮了。


    藏锋阁外, 容婵强忍怒意,仰望着面前的白衣谪仙。


    她还没碰到丹卿的半根头发丝儿呢,她二哥就急不可耐地赶来, 他就那么在乎他么!


    “二哥来得还真是好时候。”


    容陵不理会容婵的暗讽,轻描淡写道:“父君母后很担心你,你现在便随我回九重天。”


    “我不回, 我就要留在晴雪岛, 要走你让他走。”


    容陵想也没想地拒绝:“丹卿得留在这里。”


    贝齿用力咬住唇瓣, 容婵眼里沁出薄薄一层雾雨, 心里又是委屈又是恼恨。


    得知丹卿的过往底细后,容婵本就极看不上此人,如今见容陵铁了心维护他,甚至还为他冷落委屈自己, 顿时气得七窍生烟。


    “二哥你、你简直不知羞耻!你是天族太子,言行举止皆干系天族颜面,怎能把他偷偷藏在此处行那苟且之事!”


    容陵蹙眉:“你讲话注意点!别乱说。”


    容婵小脸通红,也不知是羞的,还是被自家兄长不要脸的行为气的:“我又不小了,你有本事不准我说, 有本事你就别做啊。”


    容陵:“……”


    容婵见他沉默, 登时底气十足, 气焰也飙涨到两丈高:“你看, 你无言以对了吧?!你就是色迷心窍, 就是起了那些肮脏歹念!苦海无涯, 我奉劝你早日回头是岸。还有那个叫丹卿的,他一看就不是什么正经神仙。二哥你知道么,顾明昼就是因为他才跟我闹退婚, 就是他两置我于水深火热之中!”


    提到这里,容婵显然有点小激动,她倔强地抬了抬下巴。


    “我的事不提也罢,可你与明昼哥情同手足,他搅合在你们中间算什么呀!挑拨离间?还是择优而取?你俩一个是天族太子,一个是战绩累累的将神,却被个小仙人耍得团团转,你们不嫌丢人,我都替你们难堪……”


    越说越离谱。


    容陵面色一点点变冷,眼底再无暖色。


    “父君母后这些年,当真是把你宠得无法无天。你即刻随我回九重天,好生在学戒殿修习身为帝姬的规矩。”


    “容陵你好狠的心啊!!!”


    容婵连兄长名讳都直接叫上了,她伸手指着他点啊点的。


    容陵明知她最厌恶进学戒殿,还故意用这点恫吓她!当真过分,容婵委屈地都快哭出来,“我是你亲妹妹诶!你居然为了只男狐狸凶我!还要把我关禁闭。我知道了,他就是传说中的魅狐对不对?你以前明明不是这样的,呜呜呜,是他把你的三魂七魄都勾走了吗?所以你为了他,连妹妹都舍得欺负,以后,你是不是连父君母后和九重天都不管不要了?呜呜呜!”


    容陵:“……别嚎了。”


    容婵立即变本加厉。


    此时,朦胧夜色即将被晨光吞噬干净。


    丹卿循着脚印所指的方向,一路试探寻觅而来。


    刚出藏锋阁,便看见了站在银杏树下的容陵容婵两兄妹。


    日曜薄光笼罩着白衣男子与粉衫少女,仿佛为他们镀了一圈金绯色光轮。


    两人俱是万里挑一的好样貌,男芝兰玉树,女婀娜娉婷,站在一起,画面简直美不胜收。


    丹卿驻足欣赏两息,很快品出几分不对劲。


    容婵公主似乎在哭……


    而容陵竟站在那里不为所动。


    不愧是容陵神君,好冷漠好绝情一谪仙!


    亲眼目睹这般画面,丹卿非常尴尬,他正欲匆匆离开现场,却被眼尖的容婵公主点了名。


    “姓丹的,你站住。”


    “……”


    丹卿确实不姓丹。


    但他也不好仗着这点错处就假装闻所未闻。


    容陵捏了捏眉心,嫌容婵丢人现眼:“容婵,青丘狐族姓氏可为丹?”


    容婵还在气头上,她红着眼眶哼道:“你居然连你的小情……连他姓什么都要问我?”


    容陵:……


    丹卿慢吞吞踱着步子走到他们身前,期间,他一直用求救的目光看容陵。


    容婵公主此时哭得眼泪汪汪,莫不是因为战神……


    丹卿心里有点慌。


    容陵安抚地看了眼丹卿,还未来得及开口,容婵直接跳出去挡在容陵身前,并质问丹卿道:“说,你到底有什么目的?顾明昼和我二哥,你到底选谁!”


    丹卿满目愕然,等等,容婵公主她到底在说什么?


    顾明昼便罢了,他与容陵殿下有何牵扯?


    皑皑雪色里,丹卿一袭单薄青衫,脊骨挺立。他这身袍子分明是最普通的衣料,却被他穿出日月星辰所编织的华丽耀眼感。


    那漂亮的眼里浮出几分迷茫懵懂,瞧着都惹人怜爱。


    不得不承认,脸是好脸,身段是好身段。


    他整个人仿佛都在闪闪发光……


    容婵看得更气了。


    他装无辜、装柔弱便罢了,还频频同容陵眼神交流,两人居然就这么当着她的面,你来我往、眉来眼去。


    是可忍孰不可忍,容婵真是被他们恶心到了,口不择言道:“你们果然一样的……一样的不知廉耻。”


    容陵倏地沉下脸色,尽显凛冽威势:“住口。”


    容婵索性破罐子破摔,既然他俩在她面前都不要脸,她还要什么体面!


    “我偏不,”容婵赌气道,“姓丹的,我不管你到底打着什么坏主意,但你最好有自知之明,我二哥岂容你肖想玷污?你以为攀着我二哥就能青云之上了吗?像你这种仗着美色媚术为所欲为的狐狸精,我在话本子里见多了!心比天高命比纸薄你听过吗?奉劝你别做梦了,我二哥将来是要娶天定的太子妃的,你……唔唔……”


    容婵意识到什么,不可置信地回过头。


    容陵面色铁青,他右臂高高举起,似是想打容婵,但终究只是用禁言术封了她的语感。


    “回去闭门反省,什么时候认错,并向丹卿仙人道歉,我就什么时候替你解禁言术。”容陵压制着怒意,猛一拂袖,收回了手。


    容婵睁着大大的泪眼,容陵刚刚居然想打她?父君和母后都没骂过她呢!


    小脸憋得绯红,容婵试图为自己解咒,奈何她与容陵的实力差距好比天与地,实在撼动不了半分。


    约莫也是丢脸得很,容婵怨恨地踹了容陵一脚,提起裙摆就跑。


    一切发生的很快,丹卿仍有些没反应过来。


    他以为容婵公主恼他,是因为战神顾明昼。


    可翻来覆去,容婵公主说的全是容陵,只字未提顾明昼。


    她还骂他是仗着美色媚术为所欲为的狐狸精?


    狐狸精这点,丹卿不得不认,至于美色,似乎是在夸他长得好看?


    但媚术,丹卿是真不会呀。


    丹卿悄悄瞄了眼容陵。


    若他没领会错,容婵公主应该在怪他对容陵动用媚术。


    这——


    丹卿还挺感谢容婵公主这么看得起他。


    只是,未免过于有些看不起她的亲兄长容陵殿下了吧。


    “小仙相信殿下绝不会被区区魅术所惑!”


    “……”


    容陵收回注视容婵离去背影的目光,一言难尽道:“你又没对我行过那等旁门左道的邪术,怎知我不会?”


    丹卿噎了下:“殿下应该对自己多点信心,反正小仙对殿下很有信心。”


    容陵:“……谢谢你啊。”


    丹卿:“不用谢。”


    对话结束,丹卿终于慢半拍意识到,这番交谈究竟有多尴尬。


    大抵是方才对峙的局面过于窘迫,丹卿脑子有一瞬的停止运转,他都不知道自己到底在胡言乱语什么。


    “容婵公主,她是不是误会了?”智商很快恢复到正常水准,丹卿干巴巴动了动唇,“她好像误会我、我与殿下……呃……”


    “是误会么?”


    容陵口吻懒懒淡淡的,他睫毛低垂,眸光斜扫向丹卿时,似有一缕旖旎春色,融化了漫天飞雪,汹涌地扑面而来。


    丹卿仿佛置身桃花林,空气中尽是甜香的花粉气息。


    这些日子,丹卿也不是没往那个方向想过,毕竟容陵待他的态度明显有了不同。但丹卿以为是他过于敏感,另一方面,他也以为容陵还未完全从薄野冀的角色扮演里走出来。


    可现在……


    丹卿愣愣看向容陵,有一瞬间的意乱,心跳也频频加快。


    红日恰在此刻凿破云层,碎金般的星辰光芒,在积雪上折射出万般璀璨。


    大雪也未缺席。


    纷纷扬扬的雪花在灿烂里穿梭,似冷似暖。


    就像……容陵此时静静凝视他的眼神……


    丹卿倏地侧眸,不敢再看容陵。


    容婵公主有句话说得对,容陵贵为天族太子,自有他命定的太子妃。


    九重天掌天界荣辱兴衰,天帝一脉之所以延绵不绝,是因为他们血液流淌着亘古的尊贵与强盛,所以各族各系皆愿俯首称臣。


    每届九重天太子都将在全天族的见证下,与神魂契合的女子成婚,为天族孕育下一位掌权人。


    这便是先太子容廷与靳南无不被祝福接纳的原因。


    靳南无同六界任何一男子成婚都没有问题,除了容廷,只有容廷。


    容陵的那位命定之人,也似早已甄选出来。


    身在九重天,丹卿想不听闻也很难,只是仙子们议论这个话题时,丹卿选择了转身离开,并未驻足久留。


    新雪很快覆盖昨夜积雪。


    丹卿眉眼低垂,敛住眸中神思,轻声道:“殿下,小仙再留在晴雪岛,似乎不妥,我想离开这里。”


    容陵眼神渐渐黯淡,他嗓音听不出悲喜:“不必,我会带容婵离开。”


    丹卿抿着唇,没有回话。他想离开晴雪岛,除了存着不愿让容陵为难的心思,也有另外的考量。


    不知何时起,他与容陵之间的距离,似乎不再如最初那般遥不可及。


    丹卿越来越了解容陵。


    他甚至还在他身上隐隐约约窥见了段冽。


    可容陵不是段冽。


    他永远都没有办法成为段冽。


    容陵脚下的路,在他成为天族太子的那一刻,便被刻上既定的轨迹。


    越轨是要付出代价的。


    像容廷靳南无那般勇敢追求真爱,哪怕付诸生命也在所不惜,固然美好。


    但活着也很好。


    最可悲的是天人永隔,一人浑浑噩噩苟活于世,一人湮灭于天道轮回之中。


    那样的苦,丹卿尝过,所以不想再尝。


    第105章 一零五 看着瘦,劲儿倒是不小。……


    晋|江独发/一零五


    “殿下, 我想回青丘。”泠泠雪光映照着丹卿白皙的脸,他微微抬起头,那双眼睛生得十分澄澈, 能显而易见看清其中的认真之意。


    他是真想回青丘,并非说说而已。


    容陵呼吸微滞,眸色沉如寒潭深渊。


    “因为容婵?”容陵心头袭来一团暗云, 他试图挽回丹卿的意愿, “她只是对你心存偏见, 加之退婚令她蒙羞, 才迁怒于你。稍后我会单独向她解释清楚。你若生气,我代她向你赔罪。”


    “不是容婵公主的原因,公主心直口快,那些话, 想必也是护兄心切罢了!”


    思及容婵的那番话,丹卿下意识弯了弯唇。


    小公主气势虽足,言语的杀伤力却不算太强。


    而且无论怎么看,她都像是个争宠的小女孩,生怕丹卿把她亲爱的兄长抢走似的。


    这样稚气的容婵公主,丹卿实在很难同她较真。


    想到方才发生的一切, 丹卿蹙了蹙眉头, 语气认真道:“公主应该是误解了小仙与殿下的关系, 不管怎么说, 公主都没对小仙造成任何实质伤害, 可殿下却二话不说, 对她施展了禁言术,会不会有些过于……独.裁和武断了?”


    容陵抿直唇角,似是不满:“她那样说你, 你还替她讲话?”


    这幽怨的语气。


    仿佛被骂的不是丹卿,而是他似的。


    丹卿心里有点暖,至少容陵没有偏袒容婵公主。


    可被禁言不能说话的苦,丹卿也是吃过的。


    偷偷瞄了眼容陵,丹卿无声叹气。


    不愧是容陵殿下,与段冽的招数简直如出一辙,且他们做完后,俱是一样的理直气壮,相当气煞人也。


    想着想着,丹卿居然对容婵有些感同身受。


    容婵公主现在肯定很愤怒吧,她是不是想炸了全世界,再拽着自家兄长一起同归于尽?


    “无论如何,禁言术都不是什么好法子。”丹卿替容婵生气和委屈的同时,也很无奈,“公主先头可能只有两分火气,好好哄哄,再解释一番,便能行得通,眼下她估计是……”


    估计是认准他和容陵就是一对狗男男了吧。


    丹卿越想越无语凝噎,容陵与公主亲密无间,他俩才是没有隔夜仇的兄妹。到最后,倒霉背锅的反正都是他。


    容陵见他表情生动有趣,眼底渗出两分几不可察的笑意:“你倒是很关心阿婵,那你要不要留在晴雪岛,替我看顾她一段时间。”


    丹卿:……


    丹卿这才意识到,话题早就跑偏了,他现在哪里有替容婵公主鸣不平的时间?


    想到原先的话题,丹卿神色明显落寞许多,他微垂眉眼,低声道:“殿下,公主金枝玉叶,小仙何德何能能看顾她?小仙是真的想回青丘。”


    一阵寒风打着漩儿刮来,吹得满地细雪飘散在空中,迷乱了两人的视线。


    容陵笑意凝在唇边,他沉思片刻,干脆换了种方式:“你不想留在晴雪岛,我可以安排你去别处。”


    丹卿立即摇了摇头,他盯着足尖,仍坚守自己的立场:“殿下,小仙在九重天任职已有三千余载,如今只想回青丘过过闲散无忧的日子,还望殿下能成全小仙!”


    气氛莫名凝重。


    容陵抿唇不语,下颔线条崩得僵硬,似极力压制着什么。


    “小仙稍后便向太上老君请辞。”丹卿动作很慢地向容陵拱手作揖,他嗓音带了点沙哑鼻音,像是裹挟着某些蠢蠢欲动的情绪,“回青丘后,小仙恐怕与殿下再没什么见面的机会,小仙多谢殿下这段时日的照顾,也衷心盼望殿下今后能事事顺遂、心想事成。”


    沉默是如此的冗长。


    久久得不到回应,丹卿轻掀眼皮,偷偷朝容陵望去。


    大雪簌簌,落满容陵漆黑的发。


    他没有看他,只是微微低着眉眼,仿佛在思量什么。男子俊美的面庞毫无波澜,恍若一尊冰玉堆砌的雕塑。


    不知为何,丹卿突然有种替他拂去肩头雪花的强烈冲动……


    但丹卿没有动。


    他只是用目光,细细描绘拓印容陵的轮廓,并牢记在脑海里。


    容陵和段冽的身形其实很像,肩膀宽阔得都能容纳一方天地。


    不同于段冽想要守护的小小西凉,容陵的责任更大,他心有六界,便腾不出地方来安置什么儿女情长。


    这般神圣而重要的存在,似乎也不该将他从云端拉至污泥。


    “殿下请务必多多保重。”终究还是到了说再见的时刻,丹卿不再留恋地收回视线,决绝转身。


    他不轻不重地踱着步,在新雪留下一串串脚印。


    雪越下越大,丹卿说不清心底是什么感受。


    仿佛卸下重担,松了口气;又仿佛怅然若失,遗失了某种珍贵之物。


    清冽的风迎面而来,丹卿忍不住瑟缩了下。


    他突然有点儿冷。


    这种冷不是躯体上的,而是骨子里透出来的寒意。


    丹卿莫名想回头。


    容陵大抵永远都不会知晓,他向他释放出的那些温柔和亲昵,于他而言,究竟有多么大的蛊惑力。


    那仿佛是一种信号,在告诉丹卿。


    只要他愿意,就算是容陵,也可以成为他的段冽。


    丹卿心里有多想追逐那份温暖,就有多害怕。


    可他是个瞻前顾后的胆小鬼。


    比起踏上那条未知的深渊,他宁愿他们再也不见。


    一步一步,每一步都是过去的画面。


    容陵的脸庞、段冽的面容,轮流出现在他眼前……


    丹卿眼里忽然起了雾。


    还是有些不甘心的。


    因为这次,打退堂鼓的、说放弃的,全是他。


    容陵就是段冽吧?!或许他再坚持坚持,他就能穿越时光与空间,去拥抱他独一无二的段冽。


    可是做容陵,才能在这六界活得更好。


    从前总是段冽在替他考量,这一次,丹卿想替他权衡选择。


    所以,就这样吧……


    步履不再迟疑,丹卿甚至加快了速度。


    不知不觉,他在皑皑雪地奔跑起来。


    冷风呼啸,雪花络绎不绝地扑在面门,刺骨的凛冽寒意反而让丹卿觉得痛快,他甚至希望暴风雪来得更猛烈些。


    暴雪如期来临,鹅毛般的雪花倾泻而下。


    四处皆是雾茫茫。


    丹卿眼睛都快睁不开,他拼尽力气奔跑,然后跌跌撞撞地,撞入一个坚硬温暖的怀抱。


    那人伸出苍劲有力的臂膀,接住丹卿因条件反射而往后仰倒的身躯,他将他轻轻拥在怀里,就像是对待一件脆弱而珍贵的宝物。


    熟悉的气息萦绕在鼻尖,丹卿伏在这人肩头,还有些迷糊和懵懂。


    直至头顶传来一道懒懒淡淡的声音,透着那么点儿揶揄和漫不经心:“丹卿仙人,就算你舍不得离开,也不必向本君投怀送抱吧?”


    容陵低沉的声音荡开一圈圈寒冷空气,如春风落在丹卿耳里,激起无边的颤栗。


    他脊椎骨像是过了电,酥酥麻麻的感觉沿着经络血液,蔓延至全身,再汇聚在他大脑,炸出漫天烟花。


    银杏树下雪纷飞。


    苍茫之间的两道身影,就这么静静拥抱在一起。


    仿佛远离了尘嚣与六界。


    连天地都有刹那的停滞。


    丹卿忽然生出恍若隔世的错乱感。


    许是容陵的胸膛过于温暖,他竟依恋不舍,就像一艘迷失的船,终于找到了属于它的港湾,充满安全感。


    后知后觉意识到他们正抱在一起,丹卿用手抵住容陵宽阔的肩,顿了顿,猛地用力推开。他神色仓惶之余,又有些恼羞成怒:“我没有舍不得走,倒是殿下,您这是在做什么?为何故意拦我。”


    容陵觑他一眼,神情无辜至极:“我刚站在这里看风景,闷头撞过来的难道不是丹卿仙人你自己!”


    丹卿:……


    容陵清咳一声,揉了揉胸口:“别说,撞得还有点儿疼。”


    丹卿:……


    遇到此等不拿脸面当脸面、而且还倒打一耙卖惨的人,丹卿当真是百口莫辩。


    古语有云,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丹卿好不容易支棱起来的气场和意志,全被他破坏得一干二净。


    “既然如此,殿下便在这里好好赏景,小仙走左边。”丹卿赌气地调头就走,没走几步,又差点撞上白衣容陵。


    “殿下,你这是又换地方赏景了吗?敢问此处景色与先前有何不同?”


    丹卿语含讥讽,可容陵不仅不以为耻,还颇为认真地望着银杏林,点评道:“方才赏的是晴空飞雪大如席,眼下则是琼枝玉树层层晶。”


    丹卿:……


    容陵低眉,他好脾气地看着丹卿,生来上翘的眼尾特意压了压:“你喜欢哪处雪景?”


    丹卿气鼓鼓瞪向容陵,瞪着瞪着,突然就好累,他如同一朵蔫吧枯萎的小花,委屈又无助道:“我不想看雪,我想回青丘。”


    这语气说不出的弱气可怜,连眼眶都红了一圈,像是被欺负得狠了,又强忍着不愿在人前崩溃。


    “雪景那么好看,你再看看。”容陵眸色浓得幽深,他不再招惹逗弄丹卿,而是定定看着面前的青衣小仙,一字一顿道,“我不同意你回青丘。”


    “……”


    丹卿气得不想说话。


    容陵怕他真哭,缓和了语气,还递去一方素洁的帕子:“对不起,方才不该故意逗你,我们好好谈一谈,你先控制下你的情绪,成吗?”


    丹卿甩开容陵伸过来的手,怒道:“我的情绪很稳定,我们也没什么好谈的,我要回青丘。”


    “你在生气。”


    “没有。”


    两人目目相对。


    一人克制冷清,一人如同炸了毛的小狮子。


    容陵似有若无地叹了声气。


    下一瞬,容陵虚影微晃,以肉眼难以捕捉的速度拥住丹卿。


    丹卿:……


    不顾怀里清瘦男子的剧烈挣扎,容陵愣是没松手。


    丹卿挣扎得气喘吁吁,他不仅用体力反抗,但凡用得上的术法仙诀,他都扔了过去。


    两人一个攻击,一个化解,忙得不亦乐乎。


    可他们非但没有拉开半分距离,反而抱得更紧。


    最后,丹卿实在是没有力气了。


    容陵察觉怀里的人软了下来,问:“你现在情绪稳定否?”


    丹卿垂死病榻惊坐起。


    谢谢!他情绪不仅没有稳定,反而更波涛汹涌了呢。


    不管怎么说,这般闹过一番,丹卿安静了许多,因为他不想再丢人现眼。


    容陵从头到脚打量丹卿,似笑非笑道:“你身板儿瞧着瘦,劲儿倒是不小,话说,刚刚你的膝盖是往哪儿顶呢?”


    丹卿恼羞成怒,他下意识扫了眼容陵被衣袍遮挡的某处,又匆匆望向四周,见没有人,才红着脸轻声辩驳:“又没有踹中。”


    “听你语气,怎么还有点可惜的样子。”


    “……”


    “丹卿仙人,你的思想很危险,而且你是不是有必要矫正一下抬脚就踹的毛病?”


    “谁叫你强行抱我……”丹卿急得上火,他恨不能用手捂住那张荒唐的嘴,“你堂堂九重天太子,怎的如此不正经?”


    容陵挑了挑眉,故意拖腔带调地长叹:“唉,我一个受害者,居然还要被扣上不正经的帽子,当真是世道艰险、人心不古……”


    可闭嘴吧你。


    丹卿直接往雪地里一坐,他抓起一把雪,用力捏成冰团,屈辱道:“行,我们谈谈。”


    第106章 一零六 全世界都充斥着他剧烈的心跳声……


    晋|江独发/一零六


    真要谈的时候, 容陵又有些不知该从哪儿谈起。


    他沉默两息,对丹卿说:“你先把你手里的雪球扔掉。”


    丹卿心里还有点气,他莫名奇妙道:“我捏个雪球而已, 也能妨碍殿下说话吗?”


    “不是妨碍不妨碍的问题。”容陵无辜地眨眨眼,压着嗓子慢吞吞道,“这不是怕你一个不高兴, 就拿它砸我嘛!”


    他说这话的时候, 有细碎金光穿过簇簇雪花, 如星箔般缀在他略微上翘的眼尾, 勾勒出几分与他清冷外表完全相反的撩人意味,看起来颇不正经。


    丹卿:……


    他原先还真没这么想。


    容陵倒是提醒了他。


    瞥了眼气定神闲、眸带笑意的容陵,丹卿气不顺地抬起手腕,把雪球用力朝他身上砸。


    容陵定定望着丹卿眼睛, 不闪不躲,那小雪球擦着他衣袖划过,坠落在松软积雪。


    容陵动了动唇,刚想说“你果然舍不得砸我”。


    话到喉口,又及时咽了回去。


    算了。


    有些轻浮。


    “消气了?!”容陵笑着掐了个仙诀,漫天暴风雪骤然停止, 他忽而提议道, “我们要不要回庭院, 点炉香, 然后一边烹雪煮茶, 一边慢慢谈?”


    “……就在这里谈。”哪儿来的那么多讲究和废话, 他还急着回青丘呢。


    容陵目光略过坐在雪地的青衣小仙,他似乎还在生气,唇轻抿着, 四处皆是白皑皑,便显得他唇间那一抹红格外娇艳,像迎雪绽放的一瓣红梅。


    “也行。”容陵缓缓收回目光,一把撩开雪白云纹袍边,直接在丹卿身旁坐下。


    “我站着,你坐着,似有些倨傲和高高在上。”容陵向丹卿解释他的行为,“我们现在是平等的关系。”


    丹卿简直服了,他忍住往旁边挪动腰臀的欲望,一脸平静地问:“那现在能谈了吗?还有别的问题吗?”


    容陵顿了顿,颇有些嫌弃道:“坐在这儿,腿脚根本伸展不开,而且这雪,还有……算了没什么,可以谈了。”见丹卿眼里燃起两簇小小的红色火苗,容陵识时务道,“正式开始了。”


    丹卿:“……”


    他等得已经完全没有脾气了呢。


    “为什么突然想回青丘?”容陵情绪转变之快,着实让人佩服,前息还是矜贵太子的挑剔模样,这刻已完全敛了散漫之色,他盯着丹卿的那漆黑眸子,深邃又幽沉,仿佛凝着化不开的浓墨,“来九重天这些年,你从没回过青丘,也谈不上什么故土情深吧。”


    “殿下居然调查我。”


    “查得不算详尽,略知皮毛。”


    “……”


    容陵如此坦诚,丹卿反而不好发作。


    他们曾在凡间有过一段缘,虽是以段冽楚之钦的身份,但丹卿并未被抹去记忆。


    容陵回九重天后,查一查他的底细,确实不算稀奇。


    “你是在躲谁么?”容陵下意识抓起一抔雪,他长睫微垂,在眼睑覆上小小的扇形阴影,“躲我?”


    丹卿心尖忽地剧烈一颤,刚要惶惶否认,便听容陵用笃定的口吻说,“若躲顾明昼,你可以留在晴雪岛,或者听从我的安排去往别处,但你拒绝的很彻底。还眼神闪闪烁烁不敢直视我!丹卿仙人,你的这一系列行为,实在很难不让人生疑。”


    稍作停顿,容陵目光灼灼地望向丹卿,一字一顿道,“为什么躲我?”


    这种近似于逼问的氛围,让丹卿本能地想逃,他脑袋嗡了一声,思绪都乱了。最后丹卿只能无措嗫嚅道:“太讨厌你了,不可以么!”


    容陵听得想笑:“我做了什么让你这般厌恶?你好生给我说道说道。若是有理,我改便是。”


    “……”


    丹卿脑袋都快埋进衣领里,他支支吾吾半天,说不出个所以然。


    容陵好心给他做示范:“比如我对你脾气不太好?”


    丹卿只能硬着头皮往坑里跳:“殿下对旁的神仙都温润谦和,到了小仙这里,确实不算体贴呢!”


    容陵颔首:“不错,继续。”


    丹卿绞尽脑汁,最后把心一横,勇敢无畏地回望容陵:“讨厌就是讨厌,不需要任何理由!”


    这话说得铿锵有力,气势十足,容陵都有些高看丹卿两眼。


    信虽不信,心里却也不舒服。


    容陵低眉,有些烦闷地把雪踢开。


    “殿下该不会想跟我动手吧?”容陵踹雪的动作过于利索,丹卿心里有点没谱,一时嘴快道,“那你就更讨厌了,明知我打不过你的。”


    容陵嘴角抽了抽,还真有点上火:“我在你心里就这么个形象啊?”


    丹卿正恼自己的这张嘴呢,见容陵一脸愤懑,他又不想服软,只得接话道:“小仙不知殿下究竟是什么形象,因为殿下总是时而温柔,又时而凶神恶煞。总之颇有些反复无常。”


    容陵嗤道:“那还不是都怪你嘛。”


    丹卿满脑瓜全是问号,反正都准备回青丘,丹卿也不打算退一步海阔天空,他干脆逐字逐句跟容陵掰扯个明白:“小仙何错之有?殿下不能自己有错在先,就胡乱攀扯别人搞什么共沉沦吧。”


    容陵轻哼:“好你个巧舌如簧。”


    丹卿立即回:“殿下过奖了!”


    两人目目相瞪,又默契地移开视线。


    空茫雪地霎时寂静无声。


    半晌,容陵用余光扫了眼身侧的丹卿,他其实不怎么擅长剖析自己,或者把真实的自我摆在别人面前。


    但对象如果是丹卿,似乎也不是不可以。


    历经薄野冀与林慕昭的那段人生后,容陵发现,丹卿其实活得很通透。


    他在他相信的人面前,坦白到近乎透明,同时也给予了对方无条件的信任,他就像是一座灯塔,总能为迷失方向的人照亮出一条道路。


    薄野冀正是因为他的一念执着,才放下戒备,与他敞开心扉。


    甚至在段冽与楚之钦之间,占据真正主导地位的,也是丹卿。


    是他的一腔孤勇和坚持,才给了段冽最完美无悔的结局。


    但回九重天后,丹卿不再进。


    反而一直退……


    丹卿这般看似释怀的态度,容陵起初以为自己会松一口气。


    若丹卿伤情地拥住他哭,并诉说他在凡间吃尽的苦头,他真能狠心地推开他,说渡劫只是渡劫这种绝情的话吗?


    容陵不敢设想。


    毕竟什么都没有发生。


    那些日子,看着丹卿若无其事的样子,容陵心底倒有些不是滋味。


    他这厢还在担忧人家对他情根深种、死缠烂打,结果人家压根都不鸟他,初次见面,人家还巴巴儿地扯着他,双眼冒光,像看到救星似的让他去救他的昔日钦慕对象。


    真挺伤自尊的。


    容陵一颗骄傲自负的心,被当时的丹卿践踏的稀巴烂。


    关键要计较吧,也真没说理的地儿。


    人家都不搭理你了,你难不成还得像个被抛弃的怨妇似的,堵在人面前问你是不是不爱我了这种丧气话吗?委实跌面儿。


    彼时,容陵一刻都不想在苍玉境域多待。


    看着丹卿与顾明昼相谈甚欢的样子,他气得很。


    可怕的是回九重天后,容陵还是很气。


    意识到这股气真的很难消后,容陵干脆通过好说话的太上老君,把丹卿弄到自己身边。


    这是个错误的决定。


    很不理智。


    却很解气。


    容陵心想,你才跟段冽分开多久,这么快就能移情别恋吗?关键你还是带着记忆下的凡,问题太大了,你好歹默哀默哀逝去的爱情,再去追求所谓的真爱行吗?


    这位九重天尊贵的太子殿下,不管外表装得多端方淡然,内心终归是扭曲的。


    一个心思藏得这么深还很重的人,情绪反复无常很意外吗?很难理解吗?


    容陵觉得一点儿都不难理解。


    在进鹰祖幻境前,虽然当时的容陵自己不愿意承认,但他确实就很纠结。


    他一会儿想放弃,为一只没有心的狐狸不值得。


    一会儿又不甘心,他怎么就不是段冽了?丹卿怎么就不是他做段冽时凭本事追到的人了?


    再加上种种外界因素干扰,当真是心力交瘁、苦不堪言。


    这些心路历程,容陵从前没打算说,如今也没打算让丹卿知道。


    那是他与另一个自己的博弈。


    重要的不是挣扎过程,而是结果。


    遥望苍茫远方,容陵声音含着淡淡的洒脱:“丹卿,我接下来的话,你先别急着否认,也别故意招我,让我好好说完。”


    丹卿红唇翕合,他正想问“他怎么故意招他了,分明是他故意招他好不好”,可一转头看到容陵凝重认真的眼神,便也不知为何,竟老老实实地抿着唇,妥协地点了点头。


    容陵嘴角轻扬,他是真的很喜欢丹卿这一点,永远都这么暖心。


    稍作思忖,容陵轻声开口道:“你也知道我做天族太子的真正原因。虽然这个位置,我当初坐的不算特别情愿,但也从未后悔。只是这个位置有许多界线触碰不得,前段日子,我心里一直有件事想做,我原先一直以为,是天族太子的身份局限了我,使我不能为所欲为。后来才发现,像我这样的人,哪怕被条条框框的规矩束缚个万年亿年,也改变不了骨子里的叛逆和狂妄。我从未被天族太子身份捆绑,真正束缚我的,使我犹豫不决的,是你的态度和你的心意。”


    无声的雪白天地,在这一刻,陡然变得聒噪起来。


    砰砰砰——


    整座岛都发出震动的频率。


    许久许久,丹卿才反应过来,原来不是晴雪岛出了问题,是全世界都充斥着他剧烈的心跳声。


    第107章 一零七 小仙不看脸。


    晋|江独发/一零七


    丹卿整颗心都提了起来。


    偏偏容陵的话还没讲完, 他富有磁性的嗓音,如击鼓般,一个字一个字, 敲打在他心弦:“丹卿,你要不要同我一起,再勇敢尝试一次?”


    呼吸突然变得格外吃力, 沉默的时间也被无限拉长。


    丹卿仿佛站在一条未知的岔路口, 无论是答应, 或是拒绝, 都不那么的确定。


    容陵并不催促,他淡然道:“纵然我能罔顾你意愿,将你扣留在我身边,但你我都清楚, 我们对彼此的在意更多源自于……”忽地顿住,容陵略有些迟疑,问,“你在意我么?我自认为,你心里大抵是有些在意!却不确定,是否只是我一厢情愿的错觉。”


    话说到这份儿上, 若丹卿嘴里还没有半句真话, 委实对不起容陵的坦诚。


    丹卿艰涩地动动唇, 小声道:“是有些在意的。”


    容陵挑了挑眉梢, 笑道:“幸亏你没否认, 否则本君今天这脸可就丢大了!”


    丹卿:……


    气氛被容陵的一番自我调侃而搅合, 倒也没先前那般局促。


    容陵继续道:“我们对彼此的关注与在意,大多源自于段冽与楚之钦的那段过往。但凡间的段冽不是全部的我,凡间的楚之钦与你现在, 也略有差别。或许,我们都没办法再回到曾经的样子。”


    丹卿微垂眉眼。


    他认同容陵的观点。


    其实,丹卿更喜欢凡间那个无拘无束的“楚之钦”,但,他们是真的都回不去了吧!


    “丹卿,”容陵蓦地起身,他背对着漫天金色阳光,身躯是如此的挺拔高大,似一座巍峨牢固风雪不催的高山,口吻亦稳如磐石:“过去已然过去,未来却很长,谁能说,容陵与丹卿的可能性,就一定比不过段冽与楚之钦,所以,你愿意与我并肩同行,再一起试试么?”


    话落的瞬间,容陵眼尾漾起淡淡的弧度,他俯视着丹卿,忽地向他伸出苍劲有力的右臂。


    雪光缀在那骨节分明的手上,泛起点点星芒。


    容陵含笑的样子既像蛊惑,又似明目张胆的引诱。


    透过那双深邃自信的眉眼,丹卿仿佛能看到一幅如诗歌般美好的,属于他们的未来画卷。


    怔怔抬起手腕,丹卿如被迷了魂,下意识就要把手放到容陵掌心。


    肌肤即将相触的刹那,丹卿倏地醒神,又飞快把手缩了回去。


    容陵:……


    丹卿:……


    丹卿避开容陵的眼神,艰涩道:“我、我再考虑一下。”


    短暂沉默后,容陵似笑非笑地“嗯”了声,他收回顿在空中的手,改而摸了把自己的脸,语含淡嘲道:“九重天上的那些神仙总夸赞本君俊美无俦、丰神如玉,还说拥有这么一张脸,哪怕是朝一根朽木抛媚眼,也能把对方迷得神魂颠倒。然而今日……”言罢,容陵意有所指地扫了眼丹卿,摇摇头道,“可见他们对本君的这些吹捧,确实有言过其实之嫌。”


    丹卿大窘。


    他一时竟不知容陵是在损他木讷眼瞎,还是当真认为自己的魅力有所欠缺。


    丹卿张了张嘴,微红着脸道:“殿下确实生得丰神俊朗、龙章凤姿,他们说得不算错。只是……”丹卿略顿,面热道,“小仙从不看脸。”


    “巧了,本君也是。”话锋一转,容陵又戏谑地加了句,“只是本君遇上的,恰巧生得一副好皮囊罢了。”


    丹卿怀疑容陵嫌他的脸红得还不够彻底,所以故意说这样的话,使他更加赧然。


    忍了忍,丹卿实在没忍住地掀起眼皮,他略嫌弃道:“殿下,您有没有发现,您的形象正在往崩塌的路上一去不复返?”


    “有吗?”容陵慢条斯理地问,“你说与本君仔细听听,看有无道理。”


    丹卿无语地抿抿唇,试图委婉地表述出来:“就是殿下,你讲话的措辞和腔调,还有眼神,能不能稍微注意点儿、收敛点儿?你现在,也太……”


    “太什么?”


    “太招蜂引蝶了,像在蓄意勾引人!!!”


    “本君冤枉,我到底勾引谁了?!”容陵不可置信地扬了扬眉,振振有词道,“丹卿仙人,你今日若说不出个子丑寅卯来,那可就是蓄意污蔑了。”


    “……”


    我!!!


    你勾引我了!!!


    丹卿在内心疯狂回复。


    但他是一只非常珍惜脸面的狐狸。


    这么羞耻的话,他哪里说得出来?他又不是他……


    丹卿脖颈都羞红了,一双黑溜溜的眼欲语还休,似是尴尬得厉害,他终是抿紧了唇,一副好生憋屈的模样。


    容陵本想再逗逗丹卿,却见苍茫雪色中,一枚翡玉符忽然凭空闪现,是九重天的加急传音。


    指腹轻触,容陵便感知到其中内容,似不是什么好消息,他舒展的眉心逐渐蹙紧。


    “是发生什么事了吗?”丹卿察觉容陵神情不对,担忧地问。


    “嗯,魔主屠浮已出关,归墟恶煞也有觉醒的趋势。”容陵眸色覆上一层阴翳,“父君召我立即返回九重天。”


    “归墟?还有魔主!怎么都来得这般突然!那殿下快去吧。”无论是魔主屠浮,还是归墟,都是干系天族安危的大事,丹卿当然明白其中的重要性。


    捻诀离去前,容陵思忖着道:“丹卿,你能不能暂留晴雪岛?等我忙完,再商量你的去处?你现在离开,我就算回了九重天,恐怕也难以安心。”


    一阵清风拂来,摇曳着容陵雪色衣袂,他就静静伫立在云端,神色极其认真。


    丹卿甚至能从容陵深棕色的眼眸里,看到小小的他,也只有他。


    丹卿莫名心头一软,颔首道:“好。”


    ***


    晴雪岛时不时地下着雪。


    容陵离开后,丹卿一直安安静静待在藏锋阁。


    他鲜少外出,只主动去过两次沁园,却没能顺利见到容婵。


    容陵当时走得匆忙,没给容婵解禁言术。


    丹卿特地给容陵传了封雁笺,主要讲的便是这件事。


    大抵正在处理魔界与归墟的异变,容陵隔了两三时辰才回复,他告诉丹卿,需再过一段日子,他才能抽出片刻空闲来晴雪岛,又道,他会主动联系妹妹容婵,这件事他不必再放在心上。


    容陵的的确确给容婵传了音。


    统共五六句简短的话,他前头四五句全是在替丹卿解释,只在末尾淡淡道“仙务繁忙,想解禁言术自己来找我”。


    可怜容婵本就气得抓狂,再被兄长容陵这一火上浇油,恨不能直接砸了整座晴雪岛。


    被顾明昼退婚时,她都没这么委屈过。


    在容婵眼里,此事分明是兄长容陵不对在先,他竟还摆出一副高高在上的姿态,仿佛替她解个禁言术,是多么施恩的一件事情。


    容婵才不稀罕呢。


    必须得等容陵主动认错,并求着给她解禁言术,她才能消气。


    丹卿也很发愁。


    他不清楚容陵容婵两兄妹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儿,他只知容婵公主若这般下去,可能不妙,但九重天仙务紧急,他确实也没什么立场催促容陵。


    到第六天的时候,果然出了事。


    容婵不见了。


    据容婵身边的仙侍莲歌说,容婵昨日便不见了踪影。


    她们寻遍整座岛,都没有容婵的踪迹,但她们能感知到,容婵仍在晴雪岛方圆百里以内。


    几位仙侍话中有话、欲言又止。


    莲歌小心翼翼对丹卿道:“公主过去也曾因心情不爽快,便独自一人去了孤古岛,最后是天后娘娘亲自接回来的。”


    这就差明摆着说,容陵一日不亲自来赔罪,小公主便一日不主动现身。


    丹卿实在哭笑不得。


    不愧是团宠容婵公主,脾性果然够大的。


    当然,被禁言了好几日的滋味,肯定不好受,也难怪容婵公主闹腾出这番动静。


    丹卿无奈道:“仙子们有所不知,太子殿下不一定能抽空走这一趟。”


    想着魔主屠浮出关不算秘事,丹卿便告诉了莲歌她们。


    晴雪岛远在麓海,近乎与世隔绝,莲歌等人俱是不知这个消息,她们相互对视一眼,都有些焦虑。


    等莲歌等人离开,丹卿给容陵传了封雁笺。


    自家亲妹妹的行事作风,容陵了如指掌,他回丹卿:“且晾她数日,她这骄纵的性子,早该学会收敛。你不用管她,照顾好自己。”


    容陵的态度在丹卿料想之中,叹了声气,丹卿站在檐廊下,无奈遥望苍雪之上的皎月。许是夜间清冷,又有雪花飘零,丹卿的思绪不知不觉随风散落开来……


    关于要不要与容陵并肩而行这件事,丹卿仍没做出决定。


    他从未这般纠结犹豫,仿佛无论他选什么,最终都会后悔似的。


    独站片刻,又有一封雁笺展翅飞来。


    是容陵。


    丹卿有些意外地展开,这封雁笺的内容略长。


    比起简洁方便的传音联讯,它更像是一封来自人间凡尘的情笺或家书,用的是笔墨纸张,而非仙力灵意。


    抬头一行,写的竟是“丹卿展信悦”。


    丹卿嘴角弯了弯。


    前两段话,容陵洋洋洒洒写了些九重天近况。


    譬如归墟恶煞虽有苏醒征兆,但已被成功压制,并无大碍。至于屠浮,容陵倒是并未多言。


    可见情况多半有些棘手。


    后面容陵话锋一转,写道:“丹卿,这些日子,一旦稍微闲暇,我便忍不住想,我确实算不上一个合适的道侣对象。不仅经常有处理不完的天族事务,一旦有任何风吹草动,便要撇下身旁的人置之不理。这样的我,确实没有什么优势,天族是我必须承担的责任与义务,我唯一能向你保证的是,我永远不会把你放在天族之下,天族和你,与我而言,同等重要。”


    第108章 一零八 你是不是早就想这么非礼我了?……


    晋|江独发/一零八


    月色下, 信笺散发出缱绻墨香,一缕缕融入空气,呼吸至肺腑时, 竟觉心口炽热。


    丹卿默默看着雁笺的最后那行字,心中五味陈杂。


    容陵将他与整个天族放在同等位置,已是他能给出的最大承诺与诚意。


    他还有什么理由拒绝这样的容陵?


    他知道容陵是认真的。


    若容陵将他放在天族之上, 才是脱离了现实, 显得缥缈又虚伪。


    如此清冷的夜色, 似乎连冰雪也变得温柔。


    丹卿把信笺贴在胸口处, 他心脏满满的、暖暖的,仿佛有什么,强烈地想要喷涌而出。


    迫不及待地跑进书房,丹卿找到纸墨, 也用最原始的方式给容陵回信。


    “殿下,我想好了,我们试试吧!以丹卿和容陵的身份,再尝试一次!”


    冲动地写完这句话,丹卿顿笔,他思考片刻, 又写下一行行秀气典雅的小楷, “殿下方才那番话, 恕我无法苟同。小仙认为, 陪伴固然重要, 却不是一段感情的全部。小仙不是失去攀附就没有自我的凌霄花, 也不是没有自保能力的浮萍。殿下若值得,我自然也能与你同舟共济、承担风雨,而不是永远藏在你身后, 受你庇佑!”


    其实,丹卿更想说,如果可以,他也能守着他护着他。


    就算他的力量没有容陵强大,可他赤诚的心意,并不会比他少半分。


    一段好的感情,是势均力敌,是互相成就。


    无论段冽,或是容陵,似乎都将他放在弱势的位置,他们为他愁、为他忧、为他精心谋划、为他谱写一个好的结局,唯独没有问问他的真正想法是什么。


    越在乎一个人,便越忍不住替他着想的那份心意,丹卿最明白不过。


    他也正经历着,不是么?


    丹卿曾以为,放弃是及时止损。


    为了他认定的正确答案,他也忽略了容陵想要靠近他了解他的那颗真心。


    什么才是对对方真正的好,他和容陵,或许都需要继续学习和感悟。


    目送雁笺载着他的满腔心底话,于苍茫雪色中远去。丹卿静静伫立在廊下,许久都不能平息内心的波涛起伏。


    他忽然好想见容陵。


    可惜九重天与麓海相距颇远,加之容陵仙务繁忙,他的这点念想并不实际。


    待找到容婵公主,他得回九重天才是!


    丹卿深吸一口气,嘴角牵起一抹释然可爱的弧度。


    既然已经选择面对这份感情,那这世上便再还有什么能让他畏惧逃避。


    这种认定目标的感觉真好啊!他不必再彷徨,也不用再犹豫,只需顺着那条路勇往直前就好。无论前面有什么荆棘与危险,他都不是一个人孤军奋战,而是有容陵陪他并肩同行。


    大抵是过于激动亢奋,丹卿心里仿佛燃起一团火,怎么都无法熄灭。


    他干脆走进纷纷扬扬的雪花中,试图让寒意冲淡他内心的灼热。


    莹莹雪光照亮整座岛屿,丹卿独自走在银杏林中,他步伐轻盈而热烈,胸腔里的那股滚烫不仅没有冷却,反而愈演愈烈。


    一时心血来潮,丹卿干脆堆了个雪人。


    他以仙法修为雕琢修饰,只见冰雪雕塑而成的男子栩栩如生,就连发丝衣袂的纹路都很细致。


    毫无疑问,是容陵。


    冰雪能还原容陵清绝出众的相貌,却无法复制他眉眼间的温柔,以及容陵面对他时,似笑非笑的戏谑与轻佻。


    丹卿退后两步,面对面端详“容陵”。


    “想我了?”


    一记熟悉的嗓音,倏然回荡在夜里,低沉且富有磁性。


    丹卿浑身一震,他呆站在原地,无法用言语表达自己的惊讶。


    等等,雪人开口说话了?!


    亦或是他幻听了?


    丹卿一时又羞又窘,他虽想见容陵,却不至于急不可耐到出现幻听的地步吧?


    不对,这声音——


    终于察觉出端倪,丹卿猛地回首。


    满幕月色与雪色中,一袭白衣的容陵漫步而来,星光也化为璀璨,点缀在他深邃眉眼间。


    今夜月明风清、落雪纷纷,风光甚好,却不敌此刻向他走来的容陵的千万分之一。


    丹卿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直至容陵站定在他面前,丹卿仍呆呆愣愣的,他甚至揉了揉自己的眼睛,疑心自己看到的全部是假象。


    这幅懵懂的模样,显然取悦到了容陵。


    容陵眉梢轻挑,主动伸出指骨分明的右手:“要不要摸摸,看我是幻象还是真人?”


    丹卿犹豫两息,当真上手捏了几下。


    是温热的。


    男人的手虽不够软绵,却十分苍劲可靠。


    “老实说,你是不是早就想这么非礼我了?”容陵觑着丹卿纤长漂亮的手指,拖腔带调道,“怎么还摸个没完没了?!”


    丹卿:……


    丹卿脸颊臊得通红,他很不能立即甩开容陵的手,但若真松开,岂不是坐实了他想非礼他的事实。


    丹卿左右为难,他瞪了眼容陵,索性用力掐了他好几下,再一本正经地松开手。


    容陵失笑出声,他轻甩了甩右臂,把手背伸到丹卿眼前,无辜地眨着眼睛道:“丹卿仙人,你还挺能下得了狠手,瞧,都青了。”


    “你活该!”丹卿语气虽凶,却还是认真瞅了两眼容陵的手,明明只有一点儿红而已,哪里有他说得那么夸张!


    “是啊,本君活该千里迢迢跋山涉水远道而来,就图你掐我两下。”容陵怅然叹气,他不仅对月卖惨,还时不时用余光瞥两下丹卿的反应,“也罢,谁叫我就是活该呢!”


    丹卿略有些理亏心虚。


    从九重天到麓海晴雪岛,哪怕一路用仙力加速御行,至少也得花三个时辰,往返便是六个时辰。


    难道早在传雁笺前,容陵就已经出发了么?


    “殿下不是说很忙的吗?”丹卿不好再同容陵计较,他清澈的眸子水汪汪的,里面毫无掩饰的盛着忧虑,以及愉悦,“不过能在此时此刻见到殿下,小仙的心里,确实感觉很圆满。”


    容陵掩袖轻咳两声,有些被丹卿的直球表白赧然到。


    在没有说开前,丹卿总是对他支支吾吾,嘴里没有一句他想听的话。


    原来一旦坦白彼此的心意,他就会呈现出最可爱的模样,可爱到他想做一些……嗯……非礼勿视的事情。


    “丹卿仙人,你知道我是怎么过来的吗?”容陵弯唇一笑,“收到你雁笺的那刻,我便马不停蹄催动了乾坤瀚海阵,将我传送到麓海。”


    丹卿不可置信地睁圆眼睛,乾坤瀚海阵多用于大型战役中,启动需耗损极大修为,往往都是由数十位仙力不凡的尊者同时催动。


    容陵他竟为他开启了……乾坤瀚海阵?


    “你一个人开启的?”


    “嗯。”容陵挑眉道,“总不好连约会,都还要在深更半夜请求帮助,我不要脸面的吗?”


    丹卿是真没想到,容陵竟能强悍到这等地步,他顿了顿,忽然想起什么,操心的问:“返程呢?殿下可还能再次催动乾坤瀚海阵?”


    容陵:……


    他似乎也才想起这个问题。


    很显然,他并不能。


    丹卿读懂了容陵复杂的微表情,他抿了抿唇,心中被各种情绪填得满满当当的。


    从理智上看,丹卿不赞成容陵的一时任性和情绪上头,但从感情上看,谁能拒绝这样的惊喜?他喜欢容陵为他失去理智的样子。


    笑眼弯成勾月,丹卿奔跑上前,主动拥住容陵。


    月色下,他轻快的嗓音比时间最动听的天籁都更惑人:“殿下,我刚刚真的很想见你,然后,你就出现了。我真开心!”


    丹卿的声色像一泓清水,干净透明。此刻听来,竟无端有些甜腻。


    容陵被丹卿抱得登时愣住。


    好半晌,容陵才抬起手臂,轻轻环住怀里的小狐狸。


    他甚至不敢太用力,怕碰碎这珍贵的画面。


    幸福来得太突然,容陵反而不知所措。


    他原本是想主动拥抱丹卿,孰料……


    容陵嘴角浮出浅浅笑意,他视线定定望着丹卿身后的雪人“容陵”,声音低柔道:“嗯,我听见你说想我了,所以,我就来了。”


    他低沉不加掩饰的话语似有余音,不断在耳边环绕,丹卿面颊红得几乎能掐出蜜桃汁。


    后知后觉地,丹卿终于意识到羞涩,他方才实在是太冲动了。


    掌心抵住容陵的肩,丹卿欲推开他,却反被更用力地抱紧,容陵故意贴近丹卿耳畔,慢条斯理道:“丹卿仙人,哪儿有你这样的道理!怎么撩拨了我就要跑?”


    丹卿:……


    “没有跑。”丹卿缩了缩脖颈,他耳尖红红的、痒痒的,仿佛有被容陵呼出的气息灼到,因为太难堪,丹卿语气染了些哀求,“你先放开我,我们好好说会儿话。”


    “就这样说,”容陵蹭了蹭丹卿毛茸茸的头发,喟叹道,“我待会就得走了。”


    “我可不可以跟你一起走?”


    一瞬静默后,丹卿耳畔响起容陵喑哑的声音,他似乎很可惜的口吻:“就算你回九重天,我们最近也不能常常见面。”


    “我回去才不是想跟你见面!”丹卿不服气地嘟囔。


    容陵没再辩驳,他低笑道:“再等一阵子吧,这里清净,你再享受享受安静的日子,毕竟你同我在一起,无法避免的纷扰很多,我……有些舍不得。”


    丹卿咬了咬唇,他想说他没关系,但这个温暖的时刻,丹卿出于私心,不想谈那些事情,哪怕偷得一时的轻松自在,也是好的。


    沉默片刻,丹卿问:“你雁笺上没怎么提及魔族,那边情况如何了?”


    提及正事,容陵顿了顿,他缓缓松开环住丹卿的手,替他整理微乱衣襟:“有些不妥,魔族屠浮之子死在我兄长手上,这笔血仇,按照屠浮睚眦必报的性情,不可能善罢甘休。但他此次出关,矛头并未直至天族,反而作乱其余四界,就连人间都没放过。”


    “这是为何?”


    容陵摇摇头:“暂且不知他有何阴谋,反正有种不太好的预感,而且……”


    容陵本想说说源族人的事,不过丹卿对此一无所知,从头道来得耽误不少时间,“我下回跟你详说,时间紧迫,我得走了。”说到这里,容陵颇为头疼,他来时任性,可剩余仙力却不足以他再度开启乾坤瀚海阵,只怕这会儿天帝已在凌霄殿等他回话。


    丹卿没有挽留。他清凌凌的眸子望着容陵,嘴上虽没多说,可不舍全蕴藏在那双眼睛里:“殿下多多注意安全。”


    容陵怀疑自己再多看一眼,便要走不了了。


    蓦地转身,容陵努力平复那股留恋的情绪,挥手召来祥云。


    “等等,殿下。”在容陵腾云离开前,丹卿总算想起一件重要的事,“你来都来了,帮容婵公主解了禁言术再回吧。”


    “我来时给她传了讯,可她并未现身。”


    丹卿不解:“公主为何不来?她这些日子肯定万分痛苦。殿下你……”丹卿顿觉不妙,“你当时如何对公主传的讯?”


    容陵回忆两息:“好像说的是我要来见你,让她赶紧过来一趟。”


    丹卿:……


    倒也不必如此坦诚直接。


    容婵公主收到传讯时,得气得七窍生烟了吧?


    第109章 一零九 见色望妹的狗男人。


    晋|江独发/一零九


    容陵来去匆匆, 因心存依恋,他走得也不算太潇洒。


    经此一番,他和丹卿算是彻底解开了彼此的心结, 哪怕未来险阻重重,至少这一刻,他们都拥有无限的力量, 还有勇气。


    却说那头的容婵, 收到自家兄长传讯时, 真是又委屈又愤怒。


    太欺负人了!有他这么当亲哥哥的吗?


    这个见色望妹的狗男人, 她不要也罢!


    擦了擦眼泪,容婵心头突然涌起一股前所未有的斗志,他们就是欺负她修为低对不对!


    若她比容陵厉害,自然不必受这实力悬殊带来的破窝囊气。


    望着幽幽夜色, 容婵吸了吸鼻子。


    要不是她这些年只顾着贪玩儿,疏忽了修行,才不会在容陵面前毫无招架之力呢!


    她决定了!她要进弑神之地试炼!


    容婵自信地叉了叉腰,眸中满满都是笃定之色,从今日起,她!容婵!定要奋发图强不断修炼, 让容陵这个狗男人刮目相看、悔不当初!!!


    晴雪岛之北的弑神之地, 乃六界最隐秘危险的一处禁地。


    与寻常秘境空间不同, 弑神之地危机重重, 外围萦绕着能绞杀诸神的强烈罡气, 内部则有无数致命凶险。听闻数万年前, 他们的某位天帝先祖就是在弑神之地陨落的。


    打那以后,本就对弑神之地退避三舍的神仙们,更是对此地忌惮不已。


    想到这里, 容婵忽然有点犹豫。


    可少年容陵曾数度闯进弑神之地,他不仅活着走了出来,还收获良多,难道她连少年时期的容陵都不如?


    抱着这股不服输的精神,容婵从乾坤袋取出一箩筐的保命法器。


    身为九重天团宠小公主,容婵的宝贝数不胜数。换上仙蚕丝所制的高阶法衣,她头戴护魂金鱼簪,手佩麒麟纹梦回三清镯,手持御灵剑,浩浩荡荡地向弑神之地出发了。


    翌日天亮,看到容婵留讯的颂喜莲歌才知大事不妙。


    先前小公主闹失踪,还算无伤大雅的小把戏,可弑神之地却是关乎性命安危的大事,岂能赌气闹着玩儿?


    她们没办法直接联系天帝天后,颂喜只能匆匆赶回九重天搬救兵,莲歌便来丹卿这里试试,看他是否能联系上太子容陵。


    丹卿听到消息时,整个人都懵了。


    他料到容婵公主必定怒火滔天,却没想到,她竟会气到如此失智。


    说到底,这事儿还是因他而起,若不是他,容陵容婵两兄妹,也不至于相互置气到这般境地。


    丹卿急忙给容陵传了雁笺。


    雁笺已是最快的传讯方式之一,但从麓海到九重天,也需小半个时辰。


    容陵本就忙碌,昨夜他抽空来趟晴雪岛,只停留了一盏茶左右的时间,由此可见,他是真的忙,就算收到雁笺,也不一定能及时看。


    怎么办?


    丹卿眉头深锁,思绪烦乱。


    莲歌眼圈早红了,她不停拭着泪,嘴里发出隐忍的啜泣声。


    丹卿实在慌得不行,他没办法站在这里什么都不做,于是提议道:“不如我们先去弑神之地看看。”


    “我们修为低微,如何进得去?”莲歌哭着摇头,“弑神之地被罡气笼罩其中,恐怕我们还没靠近,就……”


    “那公主她……”丹卿欲言又止,容婵的修为,可能也就跟他不相上下吧,她是怎么进的弑神之地?


    莲歌秒懂,她哽咽道:“六界十大防御神器,其中就有六件在公主手里。”


    丹卿:……


    丹卿终于明白,容陵说容婵被惯得骄纵任性,真不是说说而已。


    这么多保命法宝不要钱地砸在容婵身上,能怪人家小姑娘不自量力吗?


    丹卿无奈道:“我们试试,能走到哪儿,便走到哪儿吧!至少也能图个心里踏实。”


    莲歌点头答应,丹卿与莲歌等仙侍一行五人,当即御剑向北而行。


    飞到弑神之地方圆二十里时,一股裹着冰凌的锐利罡风,直袭众人面门,这片地域的空气仿佛被抽走般,他们心肺如压千钧,愈发难以喘息。


    “我不行了。”


    “我也是。”


    三个仙侍几乎同时跌落飞剑,她们狼狈地稳住身形,其中一个修为最低的,竟哇地喷出一口鲜血。


    莲歌忙掏出一粒丹药,喂给吐血仙侍。


    三个仙侍如今已是强弩之末。


    莲歌的状态虽比她们好,却也感受到了前方的巨大阻力,她面色煞白,需不断运转周身仙力,以抵御来势汹汹的罡风。


    在他们这群小仙人当中,唯独丹卿所受影响最小。


    其实迎面戾气拂来时,丹卿也不是毫无感觉,但他很难去形容。那不是疼痛,而是沉重,像是误入了万年亿年时光沉淀的长河,吸入他肺腑的每一缕气息,都有经年累积的厚度。


    “你没事吗?!“莲歌讶异地问。


    “尚且还能忍受。”丹卿的回答略保守。


    安抚好三个仙侍,莲歌与丹卿继续前行。


    一望无际的海面辽阔蔚蓝,两边是座座绵延起伏的冰山,无形的罡风穿梭在动人的唯美画面里,却带来难以想象的威势。


    将近弑神之地十里时,莲歌再也无法坚持,她心脉仿佛都要被这股罡风给震碎了。


    摇摇欲坠地落在地面,莲歌嘴角沁出一抹猩红血丝。


    她痛苦地捂住胸口,不敢置信地看了眼丹卿。


    在如此剧烈的罡风下,他脊背始终挺得笔直,未曾被威压催得折半分腰。


    莲歌想不明白。


    她与颂喜是容婵身边的得力仙侍,因她原形是朵莲花,所以修炼速度极快,尽管比颂喜还小一千岁,修为却已高出颂喜一截。


    一直以来,莲歌都承担着保护容婵的责任,但弑神之地,她是真的无能为力,再往前进一步,她的神魂可能都会惨遭重创,乃至于陨落寂灭。


    诡异的是,这只来自青丘的狐狸,怎会如此强悍?这实在是令人匪夷所思。


    莫非太子殿下给了他护身神器?


    看着莲歌虚弱的样子,丹卿终于意识到,事情有些不对劲。


    他的修为逊于莲歌,为何莲歌已经濒临极限,而他却……


    可无论如何,眼下都不是深究的好时机。


    “莲歌仙子,你先回去疗伤,我再往前试试。”丹卿压下心底的古怪,以及对自身的怀疑,朝莲歌道。


    莲歌犹豫两息,嗓音微弱道:“那你千万小心,不要逞强。”


    丹卿颔首:“我心里有数。”


    丹卿又往前深入了一段距离,四周雾气越来越浓,伸出手,勉强能看见五指。


    弑神之地应该不远了,但他除了莫名的沉重之外,确实没有不适。


    望着茫茫浓雾,丹卿眼底是化不开的不解。


    所谓“弑神之地”,单单这个名字,就能判断出它的危险性。


    他分明只是个平平无奇的炼丹仙人,绝大多数神仙都无法跨越的罡气,怎会对他毫无作用?


    丹卿心里忽然生出些恐惧。


    因为这有违常理。


    但这桩不符合常理的意外,放在此时,却也不知是好是坏。


    假如他能顺利进弑神之地,要进么?


    仙剑载着丹卿匀速向前,丹卿抿着唇,心头已然有了决定。


    他不知道换作别的仙人,他是否还会做出同样的选择。但事实就是,困在弑神之地里的不是旁人,而是容陵的亲妹妹容婵,所以他做不到袖手旁观。


    仙剑飞行的速度不断加快,浓雾中,丹卿恍惚撞到一面屏障。


    这面屏障非常脆弱,有细微的琉璃破碎声一闪即逝,丹卿还没来得及反应,一股强大的吸力,便将他拖入漩涡中心。


    意识被风暴席卷,剧烈的眩晕感湮没了丹卿的所有感知。


    不知过去多久,或许只是一个呼吸间,又或许过了很久,一切终于恢复如常。


    这里就是弑神之地吗?


    丹卿迷蒙地睁开眼,睫毛轻颤间,瞳孔倏地放大。


    此时此刻,丹卿眼帘里倒映的是碧蓝如洗的天、青翠欲滴的草地,还有无数叫不出名字的珍禽异兽。


    丹卿从未见过这样的世界,澄澈梦幻,像是稚童绘出的随笔画,烂漫又纯粹。


    这片天地似乎仍是丹卿生活的那片天地,却又迥然不同。


    它好干净,空中没有一丝仙力灵气,也没有任何浑浊邪恶的气息。


    总觉得,他的身体轻盈的好像要飘起来。


    然后,丹卿居然就真的浮起来了。


    随风越过山岗和树林,丹卿俯瞰着这片空无一人的桃花源,思绪仍晕晕乎乎的。


    下一刻,他听到了很多声音,像是每一片树叶在对他欢笑,又像是每一棵小草在向他问好。


    好吵!伴随着嘈杂的声音,丹卿胸口剧痛,他体内仿佛突然多出一头被锁链囚住的暴狮,正在灵魂深处疯狂地挣扎吼叫,丹卿痛苦地捂住头,身体陡然如一只断了翅的鸟儿,急速下坠。


    诡谲的是,整个世界空间竟也跟着丹卿不断沉坠,它们扭曲着、翻转着,争先恐后地没入他体内。


    是幻觉吗?


    丹卿忽地咬住舌尖,用疼痛提醒自己,这里是弑神之地,他是来找容婵的。


    没错!容婵!


    思绪清明的瞬间,世外桃源般的仙境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晦暗无光的疮痍炼狱。


    风来,石沙卷地。


    丹卿慢半拍地仰起头。


    无边灰暗里,一株株掉光了叶子的枯萎树干,高耸入云,它们化身手持利器的苍老卫兵,用冰冷无情的眼神,俯视着擅闯者。


    天上有无数骷髅架在飞翔,它们动作僵硬又迟缓,可它们似乎觉得自己仍活着,从丹卿身边飞过时,它们滑稽地扭过脖颈,用空阔阔的两个大眼眶死盯着丹卿。其中有一只大骷髅架甚至凑过来闻了闻丹卿,如果它有眼睛有鼻子有嘴巴,是否会露出类似于困惑的表情呢?


    丹卿暗自催动法器,已然做好了殊死战斗的准备,可它们没有动手。


    这里风平浪静,根本不像危机重重的弑神之地。


    难道他误入了别的什么秘境么?


    就在丹卿生出质疑时,他像是察觉到什么,倏地回头,往高空望去。


    漆黑画幕里,森森白骨是唯一的光亮,它们堆砌起一座高窄的绞刑架,而一身粉裙染满血花的容婵,像个罪孽多端的犯人,正面临着未知的审判。


    第110章 一一零 留下来做什么?


    晋|江独发/一一零


    巨大绞刑架近在眼前, 诡异的是,无论丹卿如何前进,他与容婵始终保持着同等距离。


    容婵似乎也看不见他。


    在触不可及的那片天地里, 一轮猩红月亮不断膨胀扩大。


    白骨垒成的飞禽走兽,受到月亮影响,它们像魔化的傀儡, 不断朝容婵展开猛烈攻击。


    渐渐, 圆盘大的月亮几乎占据半边天, 像是要轰然炸裂。


    丹卿捻了许多仙诀, 施了无数术法,毫无作用。


    容婵身后的月亮越来越大、血色愈来愈深,她衣袂裙摆仿佛都要烧起来。


    丹卿御剑疾行,他脑中空茫, 心中仅有一个念头,破开此境,把容婵解救出来。


    无边无际的墨色里,丹卿渺小如沧海一粟,稍不留意,便要在重重魍魉中遗失他飞驰的身影。


    丹卿精神力前所未有的集中, 他盯着那轮血月, 双瞳几乎染成赤红色。


    如果能抓住容婵飞舞的那片衣角就好了, 丹卿下意识伸出右手, 瞬息间, 天地翻转盘旋, 有一股难以描绘的力量汇聚在丹卿指尖,他似乎触摸到了容婵柔软湿润的裙边。


    很快,丹卿被无形的屏障弹了回去。但他指尖, 竟真的有血。


    他甚至还闻到了淡淡的血腥味。


    这是否说明,他刚刚碰到了容婵?


    丹卿猛地闭上眼,再度寻找适才的感觉。


    终于,在月亮即将炸裂的刹那,丹卿实实在在攥住了容婵的手,在浩大的气流波动里,丹卿紧紧握着容婵的手,不肯松懈。无数火花碎片里,两人不断下沉。


    尽管意识模糊,丹卿仍清醒地感觉到,有无数双眼睛正在盯着他。


    静静地、冷冷地,像是无穷无尽的深渊。


    他们跌落在潮湿的地面。


    一缕缕黑气飞快从地底渗出,如蜘蛛网般缠住容婵纤弱的身躯,却在触及到丹卿握着容婵手腕的指尖时,倏然退离。


    从踏入弑神之地的第一步起,容陵便察觉有异,这与他以前来过的弑神之地,很有些不同。


    苍凉天幕下,那些白骨兽或静静定在地面,或一动不动地栖息在枯树上,并无攻击意识。


    很快,容陵在北边小山坡找到了丹卿和容婵。


    两人平躺在开满小碎花的草地上,俱已昏迷。


    如此荒僻的疮痍之地,居然长出生机盎然的花,委实诡谲可怖。


    容陵匆匆检查两人情况,容婵伤势重,幸无性命之忧。


    丹卿则……


    容陵动作顿了顿,这个瞬间,容陵莫名有种古怪的危机感。


    他仿佛是一个被锁定的攻击目标,倘若他伤害丹卿分毫,便有数不清的麻烦接踵而来。


    此时此刻,弑神之地不再凶煞危险,反而像一个忠诚护主的守卫。


    指腹轻搭丹卿手腕,容陵蹙眉,丹卿体内气息十分杂乱,识海如滚滚骇浪翻涌。


    在他丹田最深处,有一股极陌生的力量,正试探着冲破束缚,与这片天地相互连接、融合。


    容陵不敢小觑这股力量,他几乎祭出全部内力,强行一击,直接掐断丹卿与弑神之地的感应。


    受修为反冲,容陵喉口甘甜,咳出大滩鲜血,胡乱擦去嘴角血迹,容陵最后看了眼这片寂静深沉的土地,匆匆将丹卿容婵带离此地。


    **


    丹卿仿佛做了一个很长很长的梦,醒来却又什么都握不住,也记不得。


    不远处窗下,立着一道模糊的银蓝背影,那背影清隽挺拔,很容易让人联想到苍穹之下的皎皎月光。


    是战神顾明昼么?


    不对,应该是容陵。


    “醒了?!”察觉到丹卿的醒来,那道模糊身影转过身,朝床榻逼近,速度极快。


    直至熟悉且俊美的轮廓在他眼瞳变得清晰,丹卿才确定,是容陵没错。


    迟钝地扫了眼周围,丹卿弯了弯唇,朝容陵伸出手。他记忆似乎还停留在他们分别的夜晚,因为那个雪夜过于美好,所以他看向容陵的眼里,满是信赖和依恋。


    容陵微愣,随即紧紧握住丹卿的手,他握得过于用力,丹卿“嘶”了声,眉眼流露出淡淡不满。


    容陵立即松手,懊恼道:“很痛么?“


    “还好。”


    其实确实挺疼的,但这应该是容陵担心他的表现吧!


    丹卿心里的甜压过了痛,他赧然地抬起眉眼,当视线触及容陵憔悴的面色时,他目光一凝:“你看起来好疲惫,是魔族和归墟的问题还没处理好吗?”


    容陵静静看着丹卿,口吻听不出丝毫端倪:“弑神之地发生的事,你是不是全不记得了。”


    弑神之地?短暂诧异后,许多画面争先恐后地冒出来,丹卿心头一惊,急忙问:“容婵公主呢!她还好吗?”


    “她没事。”


    “那就好。”


    “我昏睡多久了?”


    “半年。”


    丹卿猛地坐起来,一双眼睛瞪得圆又大:“等等,你说我昏睡了多久?”


    容陵忍俊不禁:“半年其实也不算太长。”


    对神仙来说,半年也就几个弹指间,可丹卿还是难以置信。


    他犹豫地看了眼容陵,神色颇有些闪躲:“是你进弑神之地救了我们?那……你进来时,我受伤了吗?”


    容陵神色如常:“你不受伤,怎会昏睡那么久!容婵不过三日就醒了。”


    丹卿松了口气,瞬间又恢复成无忧无虑的闲散模样,他睁着一双无辜的眼睛,没心没肺道:“劳殿下费心,现下我已无碍,你可以去忙你的事了。”语罢,嘴角露出一抹还算矜持的笑意。


    月色如婉约的纱雾,悄然在屋内蔓延而来。


    这么温柔的夜晚,容陵眼神清冷,无端生出些恼意。


    “你是真心想让我走?!”容陵眼角向下耷拉,语气似自嘲,也似委屈。


    “嗯?嗯。”丹卿先是疑惑,然后确定地点点头,他让容陵离开,是不愿他为他耽误正事,难道这不算深明大义吗?不该被称赞一句懂事体贴吗?


    容陵扯了扯唇,他眼神是如此深邃,涌动着丹卿难以理解的波光:“这半年,于别的神仙来说,确实不过须臾,但你昏睡这些天,我是真的度日如年。你可知,等你醒来的日子,每时每刻,我都备受煎熬。”


    丹卿心口一烫,越是羞赧,他好像就越是控制不住这张嘴:“殿下怎的突然如此感伤肉麻!这实在很不像你的风格。”


    “在你眼里,我是什么风格?你伤了痛了,我是不是应该心无波澜,然后将你抛到九霄云外?”容陵隐忍地望向别处,眼中似有失望,“你就是这么想我的?”


    “……我没有。”丹卿弱弱地回。


    丹卿自然明白是他说错了话。


    假如他和容陵互换身份,昏睡半年的是容陵,他指不定更加慌乱无措。


    所以,他刚刚不该佯装淡然,也不该那么懂事对吗?


    悄悄偷瞄了眼容陵,丹卿很有些心虚内疚,他主动抬起手,伸向容陵,像是一只蓄意讨主人欢心的猫咪:“殿下,你能不能,过来一下下?”


    月光洒在他纤细指骨,有种即将破碎的脆弱感,尤其是他可怜的眼神,仿佛被遗弃在暴雨天里的湿淋淋小动物。


    容陵不忍晾着他,只能没有底线的妥协。


    等容陵走近,丹卿克制住溢出来的羞耻感,轻轻拥住容陵,丹卿把头埋入他温暖胸膛,还故意蹭了蹭,低声哄道,“我错了,是我不该说那话,倘若殿下不急着处理仙务,今晚就留下来吧!”


    温软在怀,难免心猿意马……


    容陵深深吸了口气,他低下头,滚烫呼吸几乎喷在丹卿额头,嗓音也不自觉染上几分微哑:“留下来做什么?”


    丹卿他浑然不觉话中暧昧之意:“睡一觉吧。”


    容陵:……


    不等容陵旖旎思绪扩散,丹卿终于后知后觉意识到不对劲,主要是他抱着的这具身躯,反应实在是太大,想忽视都难。


    “不,我的意思是……”丹卿脸颊胀红,他仓惶把人推开,结结巴巴道,“你看起来太、太累了,需要休息一下,我把床让给你,不是要跟你同床共枕的意思。”


    无论丹卿怎么解释,气氛还是无法抑制地粘腻起来。


    丹卿又悔又窘,他都不敢去看容陵的眼神,甚至还有些迁怒满脑子乱七八糟的容陵,于是小声埋怨道:“殿下,我刚醒!你怎么能那样曲解我的意思呢!“


    容陵沉默两息,实事求是道:“没曲解。”


    “你没有吗?!”丹卿不服气地质问道。


    容陵面不改色,一派坦然:“至少精神层面没有曲解。”


    丹卿:“……”


    容陵留了小半夜,等容婵匆匆赶来,他才动身离开。


    藏锋阁细雪纷纷,走出百米远,容陵蓦地在一株银杏树下驻足回首。


    小小房间散发着光亮,容陵默默望着,原先舒展的眉眼,此时尽是凛然肃穆。


    今夜应对丹卿时,容陵不想露出丝毫破绽。


    但有些事情,他不能当做没有发生过。


    危机重重的弑神之地,为何唯独对丹卿手下留情,他体内压制的神秘力量,又究竟是什么?


    既然丹卿已经苏醒,或许,他也该去寻找背后隐藏的答案。


    没有容陵的厢房,丹卿与容婵大眼瞪小眼,气氛很是局促。


    丹卿努力寻找话题:“公主喝茶吗?”


    容婵把玩着手绢,挺难为情的样子:“不想喝,你要喝茶吗?”


    丹卿也摇头。


    容婵举一反三:“那你吃糕饼甜果吗?”


    丹卿囧道:“吃一点吧。”


    容婵生出些兴致:“今年蟠桃特别甜,我特地给你留……”话语戛然而止,容婵摸了摸鼻尖,很是尴尬,“那个,我忘记把蟠桃给你带过来了。我稍后让莲歌上九重天取。”


    “公主不用这么麻烦。”


    “不麻烦不麻烦。”


    “公主坐吧。”


    “你坐你坐……”


    一番虚伪客套后,丹卿容婵都在彼此眼中看到了绝望,尔后忍不住相视一笑。


    所谓一笑抿恩仇,大抵就是如此了。


    收拾好扭捏的心情,容婵大大方方道:“丹卿仙人,你舍命救我,我该跟你说声谢谢。”


    丹卿回笑道:“可惜小仙有心无力,是殿下救了我们。”


    “如果没有你拖延时间,在二哥赶到前,我就已经出事了。”


    “所幸我们都平安。”


    容婵点点头,提到容陵,她心里多少还是有那么些不痛快:“我承认是我不自量力,祸害自己也拖累了你。可论起缘由,还不是容陵他欺人太甚,我……”说到激动处,容婵险些拍案而起。念及丹卿的身体状况,容婵隐忍地摆了摆手,蔫蔫道,“算了算了,不提也罢,反正你们不会明白我心情。”


    丹卿小心翼翼问:“公主指的是……禁言术?”


    此时若换作旁人再提及这事,容婵定要大发雷霆,可谁叫对方是救了自己的丹卿呢,她屈辱地点点头,决定忍下这份黑历史。


    丹卿清咳一声:“其实我明白公主的心情,或者说,感同身受。”


    “你怎会明白?!”容婵提高音量,但她毕竟不是蠢笨之人,思及什么,她蓦地瞪圆杏眸,不可置信道,“你该不会也经历过吧!是我二哥干的?”


    苦涩颔首,丹卿压根不愿再回忆那段过去。


    容婵顿时对丹卿生出同病相怜的惺惺相惜感:“你被他禁言了多久?”


    丹卿掰着手指数了数:“整月有余吧。”


    “那你岂不是比我更惨!你难道就没反抗吗?”容婵气鼓鼓地瞪着丹卿,那嫌弃的眼神,如同在看废物包子。


    “我曾试图逃走,又被捉了回来。”


    “……”


    “唉!我二哥确实强大又凶残,你我都不是他对手。”容婵卑微叹气,她没底气怂恿丹卿造反,只能表示同情,“被他看上,你真是命苦。”


    “也没那么……命苦吧?!”温柔起来的容陵,还是很让人没有抵抗力的。


    容婵用“你太天真”的眼神看丹卿:“他如此霸道野蛮,你不命苦谁命苦?他明知你们前路渺茫,还硬拉着你去淌浑水,天族太子哪里是那么好当的,我实话告诉你,狗男人就是狗男人,无论他现在的话说得有多动听、誓言有多笃定,真到了抉择的那一刻,他不一定选你。自然,这不是因为你分量不够轻,而是天秤的另一端太重了的缘故。“


    丹卿思维完全没跟着容婵走,他眨了眨眼,抿唇轻笑道:“公主先前怨我蓄意引诱太子,今日怎么又像是在怪殿下欺辱我?”


    “这不是明摆着的事嘛?”容婵掩饰性地咳嗽两声,正色道,“我那会儿气急攻心,难免有失偏颇。回头想想,你虽容色俱佳,但要引诱我二哥,实在是太嫩了些,你和他那种老油条过招,指不定谁诱惑谁呢!”


    丹卿:“……”


    不愧是亲的妹妹,连吐槽都如此的稳准狠。


    “言归正传,你若是迫于我二哥权势,不得不委身于他,我可以让父君母后帮你。”


    丹卿闻言愣了愣,但他嘴角笑意未减,只是眸色清淡了些。仿佛没有听懂容婵的言外之意,丹卿不卑不亢道:“公主怎能确定,我不愿为殿下涉险呢?”


    两人都没有挪开对视的目光,容婵脸上笑意渐渐消失,她认真看着丹卿,缓声道:“丹卿仙人,抱歉,我本无意冒犯你,弑神之地那件事,我是真的很感谢你,但这不会影响我对你们的看法。这些日子,二哥对你的执着和担忧,我都看在眼里。他是那种一旦作出决定,就不会回头的人。比起他,你看起来更好说服,所以我希望你能知难而退。或许,你也听过我长兄和靳南无的故事?我真心希望你们不要步入他们的后尘。“


    “我也曾这样劝自己。”丹卿沉默片刻,微微一笑,“如果结局注定惨烈悲伤,还不如不要开始。”


    “你是对的。”容婵深表赞同。


    “但这不是我内心真正的想法。”丹卿眉心忽然多出几分刚毅,他洒脱地仰起头,恍惚间,又是凡间那个无拘无束的“楚之钦”了。


    黑夜幽深,丹卿双眸熠熠生辉,像是最闪亮的明珠。


    “如果我并不在乎未来的苦难磋磨,对方也不介意,那我们想做什么便做什么,痛也好,苦也罢,都由未来的我们自己承担,与旁人无关。”


    容婵怔怔看着丹卿,好半晌才找回遗失的语言:“万一你们未来后悔了呢?”


    “那便后悔吧。”


    “你这人……”容婵见丹卿比容陵都更加肆意任性,也是始料未及,她气鼓鼓道,“我二哥出事,那我会很伤心的嘛!你们都不会替我和关心你们的人多想想嘛!”


    “可在我和殿下的世界里,没有公主你,也没有别人呀! ”


    “……”


    丹卿承认他这句话有些过于欠打,忙挽回道:“以后公主有了喜欢的人,就会明白的。”


    容婵白了丹卿一眼,嗤之以鼻:“本公主才不会像你们一样幼稚呢!”


    丹卿但笑不语,他璀璨明亮的眼神落在窗外,像是看到了最美丽的风景。


    是了,过去是他作茧自缚,既然他早已尝过最痛的痛,又还有什么能让他畏惧退缩呢!


    “能讲讲你和我二哥的事吗?”沉思片刻,容婵抿了口露茶,她视线略过丹卿恬静的侧脸,随之望向夜空。


    长兄陨落时,容婵虽年幼,很多事却也能看得明白。


    她二哥那样一个潇洒不羁的人,为了所谓的责任义务,不得不磨去周身棱角,从此不再有喜怒哀乐。作为妹妹,她心疼他。可当容陵心中的焰火重新复苏时,最急着扑灭的那个人,竟也是她。


    世上安得两全法!如果她也不站在容陵这边,还能有谁体谅可怜的他?


    过去长兄受苦受难时,她过于年幼,什么都做不了。


    但这次,她已经足够成熟,她也可以保护哥哥。


    释然地笑了笑,容婵收回视线,眼里不再有一丝彷徨。假如坐在她身侧的这个人,对于二哥容陵来说,是足以付出生命的人。那么,她也会试着像对待家人一样,好好地守护他。


图片    【星座小说】xinGzuoXs.COM【星座小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