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江独发/九一章
斗转星移, 岁月更迭,三年过去,林慕昭曾经居住的村庄变化极大。
因魔皇山一事, 当年的村民们陆续搬走,只剩下无处可去的几户闲散人家。
在林慕昭前往魔皇山的当晚,曹伯一家便带着他的妹妹阿筝, 离开了村子。听说是去金陵投奔亲戚。
向告诉他消息的王婆婆道完谢, 林慕昭难掩沮丧。
但很快, 林慕昭重拾信心, 决定到金陵找阿筝。
薄野冀自然得跟着林慕昭,区区凡人,身体如此脆生,若途中有个好歹, 他一命呜呼便也罢了,关键还得连累他跟着嗝屁。
一想到这个憋屈的事实,薄野冀在心里翻来覆去的,又把迦叶老祖骂了一万遍。
他心中愤慨,自然对林慕昭没好脸色。
林慕昭同他说话,十次有九次, 薄野冀都不搭理人。
林慕昭不知他在闹什么别扭, 也懒得同薄野冀计较。
半月后, 一人一鸟, 来到一个叫作颍中的小城市。
此时暮色将至, 街道人烟寂寂, 林慕昭在驿站旁边的永福客栈入住,他点了两碟炒菜兼四两米饭,让店小二送上来。
等店小二离开, 薄野冀当即横眉竖眼道:“小气鬼,你点的都是什么鬼东西,你就给本尊吃这难以下咽的玩意儿?”
林慕昭精疲力竭地倒在床上,因为疲惫,他嗓音绵软无力的:“我盘缠不算多,还得攒些银钱留给阿筝。你忍忍吧,况且你又不是人,本来就可以不吃东西的。”
薄野冀欲言又止,最后从鼻腔冷嗤出声,挥挥翅膀,从窗户飞走了。
林慕昭睁眼望向窗外,黑漆漆夜幕里,已经看不到那只小鹰雕的身影。
这些日子,薄野冀总是在夜里不知去向,第二天破晓的时候,他会准时回来,所以林慕昭也不担心他。
然而这一次,薄野冀并未如期而归。
次日上午,林慕昭在厢房足足等了两个时辰,正心急如焚时,薄野冀终于回来了。
他全身血淋淋的,羽毛都掉了好几根,这幅狼狈不堪的模样,把林慕昭吓得够呛,他既害怕又担忧,连声音都在颤抖:“你怎么伤成这样?”
薄野冀甫一飞回房间,便“啪叽”往地面掉。
林慕昭眼疾手快,把失去意识的小鹰雕抱在怀里。
“薄野冀?薄野冀?”林慕昭接连喊了好几声,他都没有任何反应。
把小鹰雕放在垫有软布的桌上,林慕昭取出匕首,在自己左手腕划开一道口子,放了小半碗血,喂给薄野冀。
这家伙就算没有意识,也非常觊觎他的血,一眨眼功夫,碗里的血液就化作红丝线,被薄野冀吸收得干干净净。
此后每天,林慕昭都会给薄野冀喂一点血。
一晃八天过去,薄野冀依旧昏睡不醒,林慕昭却再也淡定不下去。
因为这座城市突然兴起一个流言,据说百里之外的天沟镇,被一只神秘的魔物血洗了。
当时,两个青山派弟子正巧在天沟镇逗留,他们与魔物展开殊死较量,惨死于魔物手中。
临死之际,其中一人向青山派传出求救讯息,描述了魔物的基本特征。
它有一双遮天蔽月的巨大羽翼,发怒时双目猩红,力量强大到不可思议,一出手就能把人的精气吸干。
好巧不巧,天沟镇遭难的当晚,恰恰是薄野冀离开永福客栈的时间。
会是薄野冀做的吗?
林慕昭望着无声无息的薄野冀,突然不确定起来。
魔物的特征,实在与他太相似了。
另外,薄野冀也有作案的动机,毕竟他想早日恢复实力,解开他们之间的契约不是吗?
辗转反侧,彻夜无眠。
林慕昭心里又害怕又忐忑,不知接下来该如何是好。
翌日,雾气蒙蒙,林慕昭疲倦地推开窗,忽然看见一只小鹰雕,它蜷缩在窗沿,毛茸茸的,机灵又可爱。
而且它还和薄野冀长得有七八分相似,一双眼睛圆溜溜的,倒是比薄野冀的鹰雕形态软萌许多。
小鹰雕始料不及地抬眸,它怔怔看着“林慕昭”的脸,呆了一瞬,小黑豆眼似乎有些湿润。然后它兴奋地飞落在“林慕昭”肩上,发出一连串啁鸣声,“啾啾啾……”
翻译过来,就是:丹卿,我终于找到你和容陵殿下了,我找你们找的好辛苦哇!
可惜林慕昭听不懂鸟语,面对扑过来的小鹰雕,他起先有些害怕,但不知为何,这只小鹰雕给他的感觉很熟悉,他莫名的喜欢它,也很愿意亲近它。
“你和薄野冀难道是同一种品种吗?”试探地摸了摸小鹰雕脑袋,林慕昭看向薄野冀,不知想到什么,他脊背陡然僵硬,声线微微颤栗道,“你应该不是魔物或妖怪吧?”
崖松:“啾啾啾。”
它在这个幻境里,就只是一只普通的鸟呢。
但不幸中的万幸是,它仍然拥有崖松的记忆,也记得幻境里看过的属于鹰祖和林慕昭的故事。
在真实发生过的那个世界里,鹰祖与林慕昭会因为天沟镇这件事情,产生小小的嫌隙。
林慕昭是凡人,哪怕与鹰祖朝夕相处三年,也很难改变根深蒂固的想法,以及他骨子里的畏惧,他怀疑鹰祖。
以鹰祖骄傲的脾性,当然也不屑于解释。
事实上,鹰祖为提升实力,确实在到处寻觅食物进补,但他的目标不是弱鸡凡人,而是修为深厚的妖魔。
天沟镇发生意外的那晚,鹰祖正与一只千年道行的妖魔搏斗。虽然受了不轻的伤,但薄野冀成功将妖魔吞噬。这些日子他之所以昏睡不醒,除了伤势,也是在消化妖魔的能量。
崖松暗暗告诉自己,他一定要帮助丹卿和容陵殿下,度过这次的鹰祖幻境。
“啾啾啾啾。”不客气地飞进厢房,崖松一眼就看到丹卿整理好的包袱,它气得扑过去,把包袱踩在脚下,继续嚷嚷,“丹卿,你不能走,如果你把鹰祖抛弃在这里,他会生气的,他这鸟特别的记仇。”
林慕昭实在不懂崖松在乱叫什么,半晌,他眼睛一亮,了然道:“小鸟,你是饿了吗?”
说着,林慕昭拿出一块核桃糕,掰成小碎块,放到崖松面前,一脸期待地看着它。
崖松:……
两天后,丹卿还是决定离开这里。
一是他的盘缠真的不多了。
二是耗在这间客栈,也终究不是个办法。
“啾啾啾。”见丹卿主意已定,正抱着糕点啃的崖松大急,它焦切地在丹卿面前飞来飞去,只恨自己不能开口吐人言,“丹卿,拜托你你清醒一点,你今天走了,鹰祖很快就能追上你,而且你也会遇到危险的。你体内有鹰祖精元,失去鹰祖的庇护和气味,妖魔会络绎不绝朝你奔来的。”
“嘘——”林慕昭笑眼弯弯地望着崖松,他在唇间竖起纤细食指,语气温和道,“你这样会吵到客栈其他住客的。乖,暂时安静一点哦!”
尽管崖松频频捣乱,依然阻止不了林慕昭的决心。
崖松有些绝望,难道故事还是要重蹈覆辙吗?从这一步开始,鹰祖与林慕昭就要上演相爱相杀、虐恋情深的悲剧了吗?
另一边,林慕昭把崖松弄乱的包袱,重新系好。
他顿了顿,拿出早就准备好的碎花布兜,把小小只的薄野冀,小心翼翼装了进去,然后背在身上。
崖松:……
“小鸟,你要跟我走吗?”走到门口,林慕昭蓦地回头,笑着看向蹲在窗边的崖松。
崖松呆呆看着丹卿,一时竟没回过神。
林慕昭失笑着摇摇头,低喃自语道:“它只是一只普通的小鸟啊!应该听不懂人话的吧?”
就在林慕昭迈步的刹那,一只毛绒绒小鹰雕,速度极快地朝他飞扑而来。
崖松乖乖蹲在丹卿肩头,还用脑袋蹭了蹭他脖颈,发出愉快的啁鸣声:“啾啾啾。”
真好,它面前的这个人,虽然是陌生的面孔,但他还是丹卿啊。
他不是真正的凡人林慕昭。
所以他不会害怕,不会畏惧,也不会抛下容陵殿下版本的鹰祖,独自选择逃避。
林慕昭被小鹰雕蹭得脖颈微痒,他着实没想到,他居然这么招小鸟喜欢,当然,薄野冀排除在外。
带着崖松赶了三天路,在日出之时,林慕昭终于坐上前往金陵的船。
在这期间,薄野冀始终昏睡,一直都没有清醒。
关于天沟镇魔物的那件事,林慕昭反复想了许久。
起初,他计划将薄野冀放在树上或山洞里,自己启程去金陵找阿筝。
可不知怎的,每当林慕昭作出这个决定时,他心底就会有一种古怪的迟疑。
他明明很害怕,恐慌的情绪也一直席卷着他。
这三年多的生活,也远远超出林慕昭认知,他迫切地想要逃离这种生活,回归平凡的普通日子。
但真的是这样吗?
偶尔静下心来,林慕昭又觉得薄野冀没那么可怕。
他们也曾朝夕相对,也曾说说笑笑,也曾留下许多美好的回忆。如果他问都不问薄野冀一声,就这样认定结果,对薄野冀公平吗?以后他不会后悔吗?
一定会后悔的。
这点,林慕昭莫名的很确信。
所以,林慕昭想勇敢一点,也想更信任薄野冀一点。
凌晨深夜,江面漆黑。
驶向江陵的福船匀速行驶着。
突然,水面泛起巨大浪花,约两丈余高。
大船被这股巨浪拍得剧烈颠簸了下,几个船员急急出来查看情况,但一切很快恢复如常,就像什么都不曾发生过。
正当船员们面面相觑时,一团魔雾紧贴着木板,毫无形态地掠过。
它爬上二楼,在廊道停顿片刻,像是闻到什么喜欢的味道,它朝里间屋子飞奔而去。
里间小小的船屋里,林慕昭睡得并不安稳。
梦里,他好像坐在大雕背上,那鸟一会儿高空冲刺,一会儿急速旋转。
林慕昭头晕目眩,特别想吐,他捂着胸口,想喊薄野冀停下,可他喉口像被堵住,怎么都发不出声音。
万籁俱寂,那团黑雾在薄野冀身前顿住,它抖了抖身体,哪怕面对的只是一只小鹰雕,它仍然出于本能地感到畏惧。
但旁边那股充斥着巨大诱惑力的甜香,好像在朝黑雾招手。
只要吞噬掉这个凡人,得到他体内精元,它的力量就会攀升变强,或许,那时的它,已经拥有能够打败受伤的小鹰雕的能力了。
想到这里,黑雾愈发的垂涎欲滴。
再忍不住,它猛地冲上前,裹挟住林慕昭,以风驰电掣的速度,逃到江河深处。
就在这时。
碎花布兜里沉睡许久的小小鹰雕,蓦地睁开一双碧幽眼眸。
第92章 九二章 薄野冀太喜欢我了,怎么办?……
晋|江独发/九二章
秋夜萧瑟, 江水冰凉刺骨。
坠入河里的瞬间,林慕昭浑身一个激灵,冻得猛然睁开眼睛。
惊悚地望着这个水中世界, 林慕昭不明白自己为什么在这里,他不应该正在船上睡觉吗?
林慕昭试图挣扎,可他被一团黑雾缠得死死的, 手脚完全施展不开。
窒息的感觉从四面八方涌来, 林慕昭呼吸逐渐急促, 脸颊憋得通红。
救命……
薄野冀!
危难时刻, 林慕昭脑海里,第一个浮现出来的,便是薄野冀。
但很快,林慕昭又绝望了。
薄野冀还没有醒。
他救不了他。
这世上, 再没谁能救他。
他要死了吗?林慕昭不甘心地努力挥动双臂,却是徒劳。
丝丝缕缕的黑雾察觉到林慕昭的恐惧,不知打哪儿发出桀桀怪笑声,它嗓音沙哑粗重,含着难以掩饰的愉悦:“别挣扎了,没用的。我会轻点, 轻轻地, 快速地把你吃掉。”
语罢, 黑雾愈加浓厚, 它们像蚕蛹一样把林慕昭包裹其中。
林慕昭全身沾满恶臭的黏液, 滑腻腻的, 恶心至极。
空间不断缩小,林慕昭意识渐渐模糊,窒息与被挤压的疼痛, 也越来越剧烈。
或许紧接着,他就会粉身碎骨,葬身于这个丑陋的妖魔腹中。
可林慕昭还不甘心,他还没到金陵,还没找到妹妹阿筝……
察觉到那股属于薄野冀的精元之气后,雾魔激动地上下摇摆,姿势诡异。
它猛然催动力量,正要将林慕昭彻底绞碎,耳畔忽然传来一记短促的轻笑声。
其声低沉浑厚,既有笑傲天地的狂妄,又透着闲庭散步般的悠然自信。
“谁?”黑雾心中警铃大作,它忌惮地向外逡巡。
湖水深幽,弱小的水生物都躲得远远的,四周没有任何异常。
黑雾勉强镇定下来,不管是谁,等它吃掉猎物,一切就都尘埃落定了。
水波凝成的漩涡里,无数黑雾演变成满是锯齿的触手,再度朝林慕昭疾速攻去。
就在这时,低沉的男声再次出现。
“雾魔,本尊的猎物,你也敢碰?!”那声音含着几丝惫懒意味,音色极动听,似碎冰砸落在玉盘里的回声,清冷尊贵,且富有磁性。
雾魔察觉到什么,悚然向侧面望去。
只见漆黑水底,骤然迸发出一团明亮的光,耀眼到难以逼视。
下一刻,那光芒像炸裂的星辰碎片,四处迸溅。
幽幽深湖好像变成汪洋的苍穹,遍地皆是萤火,美丽极了。
一抹挺拔高挑的身影,施施然从光芒盛处走出来,仿佛他才是璀璨本身。
薄野冀淡淡扫了眼雾魔,唇角噙着似有若无的笑。他说话的口吻稀松平常,仿佛在谈论今天的天气如何:“雾魔,你胆子挺大的啊!”
薄野冀一直都在笑,但每个音节都在齿间酝了寒意,眸中也隐隐蓄起一股杀伐之气,“既然你如此急躁,那本尊便也懒得同你玩过家家的小游戏。”
扯扯唇,薄野冀指尖倏地绽放出一簇幽焰。
它们化作无数丝线,把试图遁走的雾魔困住。
此时此刻,在林慕昭面前气焰嚣张的雾魔,在对上薄野冀后,竟如此的不堪一击。
丝线如囚笼般将雾魔深锁其中,就如同林慕昭所遭遇的那般。
空间逐渐逼仄,雾魔庞大的身躯被一点点挤压揉碎,在极端痛苦之下,雾魔终于变成一粒小黑丸,被薄野冀纳入体内。
一切不过转瞬之间。
轻松解决掉雾魔,薄野冀看向失去意识的林慕昭。
身形单薄的少年,漂浮在幽绿的水波里,他双眸紧阖,面色苍白。
那海藻似的墨发,在水中柔软地荡漾着,似脆弱的浮萍,轻折便断。
薄野冀静静看着林慕昭,眉眼深邃。
这些日子,薄野冀虽昏睡不醒,但外界发生的一切,他是有感知的。
他知道林慕昭怀疑他。
他清楚林慕昭曾打定主意,准备撇下他单独离开。
尽管如此,每日喂给他的一碗血,林慕昭倒不曾断过。
凡人怎会如此脆弱?
薄野冀不屑地撇了撇嘴角。
才供应短短半月的血罢了,他居然羸弱至此?真是够弱不禁风的!
虚影一晃,薄野冀出现在林慕昭眼前,随即伸手掐住他消瘦的下颔。
深深凝视他片刻,薄野冀俯首,在林慕昭唇边渡了口气,顺便给了些内力。
林慕昭的唇冰冷而柔软,有些像羽毛的触感,并不令薄野冀生厌。
薄野冀本想粗暴地揪住他衣领,念及林慕昭这次做的不错,薄野冀临时决定对他仁慈一点。
单手掐住他的腰,薄野冀把人捞出河面,神不知鬼不觉地,回到简陋船屋里。
夜色迷离。
崖松正急得原地转圈圈,便见鹰祖带着湿淋淋的林慕昭回来了。
薄野冀此时是人身形态,他抱着林慕昭,一踏进门,便若有深意地睨了眼崖松,含着几分审视与蔑然。
崖松也傻傻望着他。
这就是传说中战力无敌的鹰祖吗?
果然好有气魄,不过他现在,究竟是鹰祖,还是容陵殿下呢?
“看什么看?”薄野冀仿佛很看不惯崖松,他轻嗤道,“把你鸟头转过去。”
“……”
崖松敢怒不敢言,它暗暗腹诽了句“你的头还不是鸟头”,然后老实背过身。
薄野冀给林慕昭换了身干净衣服,随即化作小鹰雕模样,大喇喇往林慕昭胸口一躺,闭眼睡觉。
崖松盯了会鹰祖,满腔怨念。
那个地方,可是它睡觉的专属地方诶!
堂堂鹰祖,居然好意思抢它的窝,好过分。
扑腾扑腾小翅膀,崖松委屈地蜷缩到丹卿脚边,准备寻找一个舒服的睡姿。
薄野冀眼睛都没睁,他冷冷启唇,寒意锋锐:“滚。”
崖松:……
简直欺鸟太甚!!!
崖松猛地跳起来,它气势汹汹瞪了眼鹰祖,头一偏,雄赳赳地飞离床榻。
不就是一张床吗?它才不稀罕。
崖松正要落到薄野冀之前睡的碎花布兜里,那道阴森恐怖的声音又来了,“你想死吗?”
崖松都快哭了,它那么可爱,为什么欺负它?
他在幻境里看到的鹰祖,哪有这般小气和斤斤计较。
莫非这是容陵殿下埋藏在心底不为人知的恶劣本性?
崖松忽然觉得,他好像发现了什么了不得的秘密……
黑夜渐明,新的一天很快到来。
明媚秋阳洒在水面,泛起一层淡金色的光芒。
林慕昭睡到中午才醒。
他揉了揉眼睛,恍惚间,想起昨晚的那个可怕的梦。
林慕昭呆呆坐在床上,下意识用手抚摸着怀里的小鸟儿。
是梦吗?
应该是吧!
可如果是梦境,未免真实的有些过分。
林慕昭清楚记得梦中发生的所有事,还有灵魂深处的恐惧绝望与痛苦。
他被一团黑雾拖入水底,临死之际,薄野冀似乎突然出现了,他与光同行,那高高在上的模样,仿佛一尊古老而威严的神祇。
林慕昭下意识摸了摸唇瓣。
当时他神志不清,只隐隐约约看到了薄野冀。
后来,后来薄野冀是不是亲了他,而且他看他的眼神,好些也有点不对劲……
林慕昭脑子如同过了电,脸颊臊得通红。
薄野冀到底在对他做什么?
他们明明都是男人呀!他怎么能亲他?!
林慕昭尴尬又不知所措,他揪住怀里小鸟的羽毛,还无意识地薅下了两根。
林慕昭安慰自己,别害怕、别慌,或许只是做梦而已呢?
可他为什么会梦到薄野冀亲他?啊啊啊!!
林慕昭此刻的心情,就像坐在薄野冀鹰背上,被翻来覆去地倒腾着。
一时半会,林慕昭竟无法确定。
这到底是场梦好?还是不是梦好。
林慕昭这厢想得入神,薄野冀却要气炸,这个可恶的凡人,居然敢薅他的羽毛,还在薅,他还在薅……
薄野冀都快炸毛,他仰坐在林慕昭怀里,抬起一双怒气冲冲的碧幽眼眸,咬牙切齿道:“林慕昭!你拔鸡毛呢你?”
这声音……
林慕昭背脊陡然僵硬,他缓缓垂眸,与薄野冀愤怒的小鸟眼,对了个正着。
惊呼一声,林慕昭大脑一片空白,他想也没想,直接把小鹰雕薄野冀扔出去,心慌道:“怎么是你?啁啁呢?”
啁啁是林慕昭给新来的小家伙,起的可爱名字。
薄野冀气到面容模糊。
他太气了,气到忘记稳住身形,竟一屁股摔在地上。
时间一度静止。林慕昭当然知道自己闯了祸,他躲开薄野冀的怒视,揪住被褥,讷讷道:“你有翅膀,怎么不飞啊?”
薄野冀心道:用你说?
他当时要是能想起来自己是只鸟,还能摔?
气得胸腔大幅度起伏,薄野冀直接坐在地上,也不起来。
林慕昭抓紧被褥,反应迟钝地看到好几根漆黑羽毛,散落在床榻上。
这不会都是他干的吧?
林慕昭眼前陡然一黑。
“这个,那个……”林慕昭显然也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薅了薄野冀的羽毛,不亚于摸了老虎屁股。这该怎么赎罪?他可没有羽毛让他拔。
林慕昭急得上火,忽然脑中灵光一闪,他另辟蹊径,转移话题道,“薄野冀,我问你一件很严肃的事,天沟镇惨案是你做的吗?”
薄野冀正恼着。
他狠狠瞪了眼林慕昭,索性狠戾阴笑道:“是本尊干得又如何?”
林慕昭怔怔抬眸看他,面色倏地难看起来。
说不清为什么,薄野冀非常厌恶这种眼神,他寒意毕露道:“怎么?想逃?还是想杀了我?”
林慕昭抿紧唇瓣,扣住被褥的指骨煞白。
这一刻,薄野冀突然索然无趣,他冷冷别过眼,作势要飞离这小小的船屋。
“薄野冀,你能不能别吓我,也别骗我?”林慕昭眉眼低垂,嗓音很轻,微微颤栗。
那几日,听别人谈论天沟镇的惨状时,林慕昭是真的害怕,也很同情怜悯那些无辜的村民。
他心里明明有七八分把握,并不是薄野冀做的,那些凡人不足以令他动心思,可万一呢?
“你如果说是你做的,我会信的。”林慕昭讷讷道。
说完,他蓦地仰头,眼神执着,又有些忐忑恐惧。
林慕昭就这么目不转睛地望着薄野冀,眼周晕染出一抹淡淡的红,容易让人联想到闷燥的阴雨天。
薄野冀莫名烦躁。
偏头望向船窗外,他冷不丁化作人形,口吻不屑:“若是本尊做的,还能让你们看到?本尊可没那么弱。”
林慕昭听他这么说,总算松了口气。
他多少能猜到,薄野冀的苏醒,应该与他有关联,否则他们也不会生出现在的牵连了。
如果天沟镇惨案是薄野冀做的,林慕昭也会有罪恶感。
心里的疙瘩解除后,林慕昭不受控制地重新想到那个梦,然后头皮一阵发麻。
他此刻确定,那不是梦了。
夜里发生的一切都真实存在,包括薄野冀印在他唇边的那枚吻。
或许是这件事才刚刚发生,所有记忆都仍保持着新鲜。
林慕昭清晰记得薄野冀嘴唇的温度,还有他的气息……
“薄野冀,我们之间的契约,真的能解除吗?”林慕昭脸颊绯红,他不好意思地埋着头,都快钻进被子里,声音也嗡嗡的,“什么时候能解除呀?那个,我、我们这样,其实还挺不方便的。”
林慕昭到底不好同薄野冀直说。
毕竟他们种族不同,性格差异也大。
虽然林慕昭不讨厌薄野冀,可两个男人是没有未来的,他那些不该有的念头,应该及早扼杀在摇篮中。
薄野冀瞥了眼林慕昭,阴阳怪气冷笑道:“你还有脸说不方便?最吃亏的难道是你,而不是本尊?”顿了顿,又轻哼一声,“你这辈子能有机会跟本尊绑定,就偷偷躲在被子里笑吧!”
林慕昭:……
林慕昭古怪地从被子里,露出一双迷惑的眼。
薄野冀真的喜欢他吗?
林慕昭忽然不确定了。
还是说,这是薄野冀喜欢一个人的另类表达方式?
那他们果然不适合呢!
林慕昭理想中的伴侣是温柔的、安静的。
完全不是薄野冀这种猖狂傲慢,还爱嘲讽他的人呢。
后面几天,为斩杀薄野冀对他萌生的情意,林慕昭频繁给薄野冀讲故事。
譬如狐妖和凡人的悲情爱情故事。
又譬如兔妖与凡人惨绝人寰的结局。
再譬如狼妖同凡人……
进行到猴妖和凡人乏味的老套故事时,薄野冀终于忍无可忍的爆发了,他红着眼,抓狂地瞪着林慕昭,一掌把桌子拍得四分五裂,活像要吃人:“林、慕、昭,你要不要和我谈一场挖心挖肺、天打雷劈、不得好死、死无葬身之地的倾世绝恋啊?!”
林慕昭被薄野冀的气势镇住了。
他抱着看戏的小啁啁,瞪圆一双漆黑漂亮的眼睛,神色忽而复杂,忽而悲悯,忽而感慨。
原来薄野冀那么喜欢他吗?
喜欢到挖心挖肺、天打雷劈、不得好死、死无葬身之地,都在所不惜吗?
薄野冀懒得搭理林慕昭,他气势汹汹地一拂袖,疾步离开。
再留在这里多听一句那毫无营养的爱情故事,薄野冀觉得,今天不是他死,就该林慕昭亡。
薄野冀走后,林慕昭仍驻足原地,许久未动。
他惆怅地叹了口气,低头摸了摸啁啁的脑袋,自言自语般道:“哎,啁啁,薄野冀太喜欢我了,怎么办?”
啁啁:……
真的吗?
我不信。
第93章 九三章 慌乱的心跳声。
晋|江独发/九三章
一个风和日丽的上午, 前往金陵的大船,顺利抵达渡口。
林慕昭抱着包袱,艰难地随熙攘人流上岸。
金陵是一座悠久繁华的城市。
放眼望去, 一幢幢屋楼精巧雅致,大街宽敞平整,形形色色的百姓穿梭在其中, 描绘出一幅生动热闹的日常生活图。
这里就是阿筝现在生活的地方吗?
林慕昭专注地望着四周, 因为看得过于全神贯注, 一时没留意, 竟被路人撞了个趔趄,摔倒在道路中央。
马车飞驰而过,惊呼声中,薄野冀凭空闪现, 如一堵结实的城墙,完完全全挡在林慕昭身前。
没有人看清这个玄衣男子是何时出现的。
但大家关注的重点显然也不在这里。
富丽堂皇的马车疾行而来,没有丝毫减速。
尽管车夫想要勒马,但一切都来不及了。
有百姓不忍直视接下来的血腥场面,纷纷闭上眼睛,面露惊恐。
神奇的是, 那辆马车在玄衣男子身前, 竟戛然而止。
车马惊起的风, 漾起他衣袂飞扬。
男子云淡风轻地立在那里, 连眼睛都不曾眨动一下。
百姓们看得目瞪口呆。
林慕昭也傻傻的, 有些没回神。
他下意识抬头, 仰视面前的玄衣男子。
薄野冀站在炽烈艳阳下,整个人仿佛镀了层纯金色的光芒,高大又神圣。
忽然, 他清冽目光微垂,落在林慕昭脸上。
“吓傻了?”薄野冀语气懒懒的,眼底渗出几缕促狭,像在嘲笑林慕昭这个人类,是如此的弱小又迟钝。
但薄野冀并没抽身离去,而是俯下身,纡尊降贵般,向林慕昭伸出苍劲有力的手。
林慕昭大脑有顷刻的空白,他单薄的世界里,此时只有薄野冀勾唇似笑非笑的样子。
他的笑容有那么点恶劣,又有些说不出的温暖。
目不转睛盯着薄野冀的手,林慕昭鬼使神差地,把手放在他掌心。
薄野冀轻轻一用力,便将林慕昭拉了起来。
他轻撇嘴角,低哂道:“果然瘦弱得跟片羽毛似的。”
林慕昭:……
街道很快恢复如常。
林慕昭埋着头,默默走在薄野冀身后。
半晌,他看向那抹高大的背影,讷讷问:“薄野冀,刚刚情况凶险,你为什么要挡到我前面啊!”
薄野冀头都没回:“你说呢?”
林慕昭呆住。
似是想到什么,他面颊倏地绯红。
抓紧怀里的包袱,林慕昭听到了自己慌乱的心跳声,他漆黑的两扇睫毛无措眨动着,像不安的蝶翅。
许久,林慕昭嗫嚅嘴唇,小声嘀咕道:“薄野冀,你总是这样,我会很有压力的。”
薄野冀自然听得一清二楚。
但他不懂林慕昭到底在说什么。
薄野冀觉得林慕昭最近的脑子,是越来越不好使了,凡人的智商难道会不断退化吗?
林慕昭居然还问他为什么,搞笑,他难道忘了他的命就是他的命吗?
一时之间,气氛莫名有些旖旎。
崖松蹲在林慕昭肩头,一双黑豆豆眼,不停在丹卿与容陵殿下身上来回打量。
说好的互相赌气、心生猜忌呢?
丹卿和容陵殿下,怎么把基调悲伤的苦情走向,演成了春心萌动的暧昧戏码?
崖松用小翅膀挠了挠脑袋。
好吧!他现在就得出这个结论,未免为时过早。
毕竟接下来的转折变故,才是鹰祖与林慕昭真正不可扭转的宿命与结局。
鹰祖与林慕昭的一生,崖松在幻境里,清清楚楚地看完了。
魔皇山的数年相处,两人在不知不觉中,对彼此都已放下戒备。
可离开魔皇山后,数不尽的磨难和考验接踵而来。
寻找妹妹阿筝的路上,林慕昭作为一个凡人,真真切切认识到自己与鹰祖的差距,他唯恐薄野冀魔性大发,伤害无辜百姓。
尽管林慕昭对薄野冀心生忌惮,但每到危急的时刻,却总是薄野冀一次次的救下他。
所以,林慕昭对薄野冀的心意,也是越来越复杂。
再之后,林慕昭在鹰祖陪同下,顺利找到妹妹林阿筝。
长大的林阿筝已经成亲生子,她嫁给了金陵秀才谢酝,夫妻过着举案齐眉的日子,育有一个八月大的女儿。
一切都看似很圆满,可林慕昭却不知道,危机就潜伏在平和表象的深处。
原来鹰祖封印解除的那刻,魔界与烈鹰族都得到了消息。
魔界觊觎薄野冀的精元与力量,烈鹰族则害怕鹰祖回来复仇。
双方都打算趁薄野冀没完全恢复实力前,将他干掉。
可惜薄野冀还是太强了。
魔族与烈鹰族频频出手试探,皆被鹰祖轻松化解。
他们派出去的高手,就像自动送上门的食物,被薄野冀化为能量吸收,从而使他变得越来越强。
魔族与烈鹰族终于意识到,哪怕薄野冀只有从前实力的三分之一,他们也都不是他的对手。
意识到这点后,魔族改变策略。
他们决定从唤醒薄野冀的那个凡人下手。
那是飘着小雪的夜晚。
睡梦中的林慕昭,陡然被一道凄厉哭喊声惊醒,他倏地掀开被褥,只穿着单薄亵衣,便匆匆赶去阿筝房间。
屋外的地上已累积淡淡雪白。
林慕昭站在庭院中间,赤着双足,面容比雪色更苍白。
阿筝房间的木门大敞着,汩汩流动的血泊里,林慕昭毫无防备地看见了妹妹阿筝。
她跪坐在血泊里,双臂抱着丈夫和女儿的尸体,那双赤红眼睛瞪得大大的,雨珠般的血泪,从她空洞无神的眼眶里滚落,源源不断。
霜雪冰冷的气息,混杂着血腥味,把天地都填满。
林慕昭嘴唇颤栗,他不可置信地抬眸,望向站在屋内一旁的薄野冀。
他一身玄衣,神色阴戾,眼瞳微微染红,仿若魔怔。
这幅画面,与林慕昭在噩梦里看见的场景,一模一样……
“杀了他!杀了他!”林阿筝突然看向林慕昭,她泪水斑驳的眼里有怨恨,也有痛苦。忽然,林阿筝歇斯底里地指控道,“是他,是他杀了谢酝,还有我可怜的兰儿,呜呜呜……你为什么要把这个恶魔带到金陵,为什么要把他带到我的家,你还是我的阿兄吗?是自幼疼爱我的那个哥哥吗?如果是,你就替我杀了他!你动手啊,你快杀了他……”
林慕昭全身血液寒凉,一颗心如坠冰窟。
他看着阿筝狰狞的面孔,神识恍恍惚惚。
阿筝声嘶力竭的责怨,化作刀刃,深深刺入他心窝,鲜血横流。
林慕昭摇摇欲坠,站立不稳。
他想起前些日子,找到他的那些烈鹰族族人。
他们告诉林慕昭,薄野冀就是个疯子魔鬼,他不受控制时的状态,什么都做得出来。
三千年前,薄野冀力战群雄,六界无人可敌。
那场三界与薄野冀的战争,持续了整整五个月。
络绎不绝的仙妖魔扑上去,全部沦为薄野冀的手下败将。薄野冀便是靠着吸取他们的精气,来补充流失的体力。五个月过去,鲜血把薄野冀的玄衣都染红了,他眼睛仿佛开满妖冶的曼陀罗,那是修罗地狱的象征。
他遇神杀神,遇佛斩佛,若非烈鹰族几大老祖舍命出手,整个六界都将成为他的炼狱。
他们说,
薄野冀性本凉薄。
薄野冀就是杀戮本身。
薄野冀永远都改变不了嗜血的本性。
薄野冀迟早会杀了你。
他们还说,
你是迦叶老祖选定的人,只要将你的血液涂抹在利器,刺向薄野冀心脏,他就会彻底消失在这个世界上。
像薄野冀这样的恶魔,本就早该消失了,不是吗?
是吗?
林慕昭混乱了。
许许多多的过往回忆,交杂着在林慕昭脑海浮现。
有年幼与妹妹阿筝相依为命的温暖苦涩,也有与薄野冀一路走来的欢笑与眼泪。
但此时此刻,真真切切回荡在他耳边的,只有阿筝悲戚绝望的哭喊声。
阿筝没有说错,如果不是他把薄野冀带到这里,一切都不会发生。
是他的错,全部都是他的错。
所以他还在等什么,他应该向薄野冀动手,他应该给阿筝一个交待对吗?
林慕昭一步步,踏过薄雪,跨入门槛。
颤抖地从袖中取出匕首,林慕昭看向薄野冀,语气含着憎恨,却又藏着几许他自己都没察觉的期待:“薄野冀,是你动的手吗?”
薄野冀眼中猩红逐渐褪去。
他冷冷望着手持匕首的林慕昭,讥讽一笑。
终于还是走到了这一步。
原来林慕昭还是在防着他,若非如此,为何他贴身都藏着匕首?他从来都不曾信任他。
这世界上的每一个人,都视他如洪水猛兽,他们都会对他拔刀相向,哪怕他努力把心给对方看,也不会有例外。
林慕昭终究还是相信所谓的真相,而不是他。
薄野冀嘴角噙着淡淡笑意,漠然道:“是我。”
说完,薄野冀向前一步,林慕昭便瑟缩着退后一步。
见他如此这般,薄野冀神色越来越狠戾,他攫住林慕昭通红的眼睛,阴沉道,“动手啊,来,杀了我,你怎么不动手?”
林慕昭面色惨白,他的手仿佛连匕首都握不住了。
“杀了他,你还在等什么?我恨你,哥哥我恨你……”
在林阿筝呜咽的哭泣声里,林慕昭已经不清楚自己在干什么。
他浑浑噩噩划破自己掌心,然后“噗嗤”一声,举起匕首,刺向薄野冀的胸口。
鲜血蓦地在薄野冀心口绽放,林慕昭吓得血色全无,他踉跄退后,眼里都是泪。
一直到这刻,薄野冀唇角仍勾着一抹讽刺的笑意。
像是不知疼痛,他用力拔出匕首,扔在林慕昭脚边,发出清亮的撞击声。随即,薄野冀挑了挑眉梢,恶劣又讥诮道:“如你所愿,林慕昭,我们的血契解除了。”
第94章 九四章 谁可爱了?你才可爱。
晋|江独发/九四章
血契破除后, 薄野冀摧毁留在林慕昭身上的精元气息,单枪匹马闯回烈鹰族,以重伤之躯, 强势占据族地。
三千年前的那场恩怨仇恨,薄野冀如今只需动动手指,便能让敌人全部灰飞烟灭。
薄野冀忽然觉得索然无趣。
就算斩尽天下负他人, 又有什么意思?
大雪纷飞。
薄野冀迎着罡风, 独自走进他的出生之地——焰海塔, 再也没有出来。
此后数年, 炽鹰族与薄野冀相安无事。
许是日子过得过于平静,炽鹰族长老们开始动起别的心思。
既然薄野冀也是他们烈鹰族的一员,何不合理发挥他的作用?假如薄野冀的力量能够世世传承,他们炽鹰族, 定能永久立于不败之地。
为达目的,炽鹰族几大支系各显神通,他们想方设法,意图得到薄野冀的肯定与传承。
其中一个支系,为博薄野冀的欢心,竟从凡尘找回了林慕昭, 并将之送入焰海塔。
六年过去。
林慕昭已经二十四岁了。
如今站在薄野冀面前的, 不再是当年那个青涩稚嫩的少年, 而是沉稳儒雅的青年林慕昭。
他一袭深青色春衫, 五官更加立体, 漆黑的眼眸低垂着, 教人猜不透他心里究竟在想什么。
高座之上,薄野冀搭在扶手上的手臂略微用力。
他淡淡睨了眼殿中那抹瘦削的男子,薄唇轻启, 吐出不含感情的一个字:“滚。”
林慕昭盯着脚尖,许久才开口,嗓音干涩又喑哑:“阿筝,在他们的手上。”
薄野冀漠然冷笑:“关本尊屁事。”
言罢,直接消失在原地。
林慕昭怔怔抬眸,他望向高处的空座椅,看了很久很久。
尽管薄野冀容不下他,林慕昭仍是厚着脸皮,在焰海塔住了下来。
第一年,他们几乎不见面。
第二年,林慕昭偶尔能看见薄野冀的背影。
第三年,林慕昭生了场重病,似梦非梦之际,他好像看到了薄野冀。
他就站在他塌边,用冰雪般寒凉的眼神,俯视着他。
恍惚间,让人想起六年前的夜晚……
“林慕昭,你闹够了没有?”
面无表情地看着榻上男子,薄野冀倏地开口,语气是说不出的绝情冷酷。
缄默片刻,薄野冀忽然低笑一声,他别过头,自嘲道,“也罢,算本尊输了!你走吧,你妹妹已经没事了。”
转身的瞬间,一只手伸过来攥住薄野冀的衣袖。
薄野冀正要动怒,林慕昭却踉跄着摔下床榻,他顺势抱住他的腿,好像抛却了所有尊严。哽咽着、颤抖着,吐出一句句破碎的话语:“对不起,薄野冀,对不起,是我错了,你原谅我吧!你原谅我好不好……”
说到最后,林慕昭已然神志不清。
他烧得全身滚烫,满脸湿润,嘴里还一直含糊不清地重复着“我错了,原谅我好不好”……
薄野冀闭了闭眼。
终究没有推开林慕昭的手。
重病痊愈后,林慕昭这才真正的在焰海塔住了下来。
时光仿佛倒流,林慕昭和薄野冀,渐渐又回到魔皇山曾经的日子,每天都过得恬淡且满足。
他们总是没日没夜地黏在一起。
他们一起并肩看夕阳,一起在死气沉沉的塔下,种满生机勃勃的花和树。
他们还在薄野冀诞生的焰海边,一次次抵死缠绵……
日复一日,终于有一天,林慕昭笑着对薄野冀说:“薄野冀,我们成亲好不好?”
那是百花盛放的季节,林慕昭躺在花海里,脸颊还晕染着两团未褪的绯红。
薄野冀深深看他一眼,面色无悲无喜,只简简单单回了个“好”字。
是夜。
喜烛把新房照得红彤彤一片。
林慕昭穿着簇新的喜服,终于迎来他和薄野冀的结局。
在林慕昭主动亲吻薄野冀的时候,一柄内力化作的利刃,毫不费力地刺穿他心脏。
薄野冀漆黑的眸子里,没有泛起丝毫波澜,他冷冷起身,看着榻上面色痛苦的林慕昭,一字一顿道:“你不该来这里。”
林慕昭疼得说不出话,他整个人被鲜红湮没,像马上就要消失在这片红色海洋里。
双手抓皱床单,林慕昭死咬着唇,强忍着没发出任何声音。
他闭上眼。
心脏的绞痛感渐渐减轻,他的心跳,也慢慢地停止。
其实在薄野冀走的第一年,林慕昭浑浑噩噩没过多久,便被抓走了。
林慕昭不知道他们是谁,但肯定不是凡人,因为凡人没有这样古怪又恶毒的能力。
他们把林慕昭困在一座院子里,不停在他身上动手脚,让他求生不得求死也不能。
后来,林慕昭才知道,他被改造成了一台针对薄野冀的机器。
改造成功没多久,机会似乎就来了。
他辗转几番,被送到薄野冀身边。
林阿筝的安危,并没有掌控在烈鹰族支系手里,而是另一帮觊觎薄野冀力量想让他死的人掌控着。
如果想让阿筝活下来,林慕昭必须乖乖听从这帮人的命令。
他得引诱薄野冀,让他沉迷于他的身体,经过一次次结合,薄野冀的气息会催动林慕昭体内的蛊虫孕育生长,待时机成熟,这只蛊虫会趁薄野冀忘情缠绵时,吸尽他全部的修为与生息。
或许第一天来到焰海塔的时候,薄野冀就看出了这一点。
可是林慕昭没有退路。
他也没准备退。
薄野冀是那么的聪明且强大。
六年前,他仓惶刺入他胸口的那一刀,伤害了薄野冀的同时,也解除了他们之间的血契。
这一切,只是误打误撞而已吗?还是薄野冀的顺势而为?
那些真真假假和对对错错,林慕昭分不清,也不想再分清了。
从踏进焰海塔的第一步起,林慕昭就开始期待他的结局。
他清楚的明白,他只是个凡人,他什么都不会,他看不懂他们的把戏,他只能像只蝼蚁一样任人摆布……
“阿筝。”弥留之际,林慕昭颤抖着苍青的唇,眼前白雾茫茫,他什么都看不清,只能凭感觉看向薄野冀的方向,无力嗫嚅道,“拜、拜托你了。”
林慕昭短暂的一生,就这样戛然而止。
在薄野冀漫长的生命里,林慕昭所留下的印记,似乎并不算特别的深。
薄野冀也谈不上是否后悔自己的决定。
只是在每个夜里,薄野冀都忍不住想,那一刻,如果他没有出手,死的到底是谁?
千年过去,焰海塔越来越安静,就像一座矗立在天际的坟冢。
烈鹰族终于察觉出不对劲,他们斗胆闯入烈焰塔,才惊觉,薄野冀早已寂灭。
他的传承与力量,被妥善封存下来,正静静等待着有缘人的到来。
……
彼时,从幻境看完鹰祖与林慕昭的故事后,崖松很是怅然。
他分不清孰对孰错,无论鹰祖,还是林慕昭,在当时的环境中,他们做出的选择都不算错。
毕竟当局者迷,换作别人,不一定比他们做得好。
只是丹卿与容陵殿下,他们怎会进入这样悲戚纠结的幻境呢?
在凡尘渡劫时,他们吃过的苦头,还不够多么?
崖松私心里,并不希望丹卿再吃这种伤情的苦。
至于容陵殿下,他那样冷清理智的人,既然能把段冽抛之脑后,想必鹰祖的迷惘与痛楚,他也能全部消化。
崖松不担心容陵,他只是替丹卿感到悲哀。
幻境里接下来的发展,果然与真实剧情如出一辙。丹卿版本的林慕昭,顺利在金陵找到了妹妹林阿筝。
他与薄野冀,暂且留住在阿筝夫妇的小院子里。
自入冬以来,天气还算晴朗。
小院常青树下,林慕昭正在给啁啁喂食,他摸了摸小鹰雕的脑袋,面色担忧,问旁侧的薄野冀:“薄野冀,你看,小啁啁是不是生病了?它最近一直蔫蔫的,吃的食物也不多。”
薄野冀靠在树背,吊儿郎当地闭着眼,语气不善:“你问它啊!我怎么知道?”
“你们不可以交流吗?你们都是可爱的小鸟儿啊!”
“……”
薄野冀被噎了下,他猛地睁开眼睛,凶巴巴怒道:“谁可爱了?你才可爱。”
林慕昭眨眨眼,嘴角牵起暖阳般的弧度。他继续喂啁啁吃米糕,很自然地回:“我知道我很可爱啊!你不用那么大声地告诉我。”
薄野冀:……
“林慕昭,你要不要脸?是本尊最近太过纵容你了吗?”
林慕昭并不在意薄野冀气急败坏的样子,他笑了笑:“没有吧?你昨天穿过的衣服,还是我刚给你洗的呢!”
薄野冀冷哼:“谁让你洗了?不知道本尊会清洁术吗?”
林慕昭愣了下,清洁术吗?他都有些忘记,薄野冀和他不一样,他不是凡人。
见林慕昭吃瘪,薄野冀难掩得意:“劝你不要挑衅我,本尊当年……”
薄野冀绘声绘色,克制地描述了一番他曾令三界提之色变的事实。
暖风徐徐,林慕昭眼神呆滞,思绪不知飘向了何处。
薄野冀以为林慕昭被吓坏,在心里嘀咕了句“胆小鬼”,然后带着几分别扭道:“放心,只要你足够老实乖顺,本尊岂会对你这般羸弱的人类出手?”
薄野冀的话语,嗡嗡回荡在耳畔,林慕昭失去焦距的双眼逐渐恢复神采,他凝视着薄野冀,神色竟是前所未有的认真。
如今阿筝已经找到自己的幸福,他再没有什么放不下的牵挂了。
对薄野冀,林慕昭还不太确定自己的心意。
但想到血契解除后,他们就要分别,林慕昭心里便有些难以言说的抽痛。
不知为何,林慕昭心里有种莫名的紧迫感。
脑海里,有道声音一直在对林慕昭说,勇敢点,不要犹豫,不要彷徨。
这世间,不是每一份心意都能无所顾忌地讲出来,也不是每一份感情都能勇往直前地去追逐。
他和薄野冀的差距与阻碍,仅此而已,并没有不可逾越的鸿沟。
他们肯定比很多有情却不能相守的人,幸运很多,所以,他们应该努力去把握去争取。
好奇怪。
为什么会有这样的想法呢?
林慕昭没有浪费太久时间思考这个问题,他看着薄野冀的眼睛,忽然弯了弯唇,轻声道:“薄野冀,虽然你和我想象中的理想伴侣完全不一样,但也不是不可以的。”
薄野冀明显怔了怔,他静静审视林慕昭片刻,露出似笑非笑的表情,颇有些耐人寻味。
林慕昭到底有些不好意思,尽管他觉得,占据主导地位的是他,毕竟是薄野冀太喜欢他了,而他刚好也有点喜欢他而已。
殊不知,薄野冀也是这么想的。
这一生,薄野冀从未想过与谁厮守,更何况对方还是个弱不胜衣的凡人。
完全就是累赘嘛。
但没有办法,谁叫他魅力实在太大了呢!既然林慕昭无法自拔地爱上他,还鼓起勇气向他表白,那么薄野冀认为,给林慕昭一个接近他的机会,也未尝不可!反正他又不是没能力保护他。
双双抱着对方实在太喜欢我的想法,薄野冀林慕昭相处得很愉快。
他们计划等新年过完,就离开金陵,自由自在地周游四方。
可这里是幻境,既定的剧情总有办法如期而至。
初雪飘零的夜晚,那道刺耳的尖锐女声,终是响彻夜幕……
寒风刺骨,林慕昭踉跄而去,他赤着冻红的双脚,站在雪地里,望着那血腥又凄凉的画面。
血泊里,林阿筝抱着两具尸体,悲痛欲绝,泪流不止。
庭院树木掉光了叶子,光溜溜的。
啁啁蹲在枯枝上,沉默地见证了事件始末。
确实是薄野冀动的手。
可林阿筝的夫君与孩子,已经被炼化成最凶残的傀儡,他们不再是阿筝的夫君和女儿了。
所以,也不算是薄野冀终结了他们的生命。
身为一只鸟,看着眼下这般情形,崖松十分糟心。
尽管这些日子,丹卿和容陵殿下版本的鹰祖相处愉快,崖松却并不看好接下来的发展。
因为他们现在只是林慕昭和薄野冀。
哪怕楚之钦和段冽站在这里,崖松也没多少信心。
人无完人,楚之钦和段冽也各有性格上的缺陷。或者说,楚之钦和段冽,在某些方面,和林慕昭与薄野冀,甚至有一点相似。
第95章 九五章 双向奔赴。
晋|江独发/九五章
这些日子, 林慕昭总是反反复复做同一个梦。
梦境里的天与地,全被鲜血染透了,呈现出颓败阴森的恐怖气息。
一个背影肃杀的玄衣男子, 站在累累白骨堆积的山巅上。
密密麻麻的敌人,从四面八方涌来,尚未近玄衣男子身, 便被无形的利器绞杀, 相继爆体而亡。他们化为无数条血线, 向白骨山巅的玄衣男子汇聚, 成为他的养分与力量。
日复日,月复月。
玄衣男子始终保持同样的姿势与动作,他脚下白骨,也累积得越来越多……
突然间, 梦境画面翻转,切换到玄衣男子的脸上。
那双被鲜血染红的眼睛,戾气十足地朝这边看过来,一次次将林慕昭从睡梦中惊醒。
是薄野冀。
此时此刻,这样凛冽的冬夜,梦境里的可怖场景, 仿佛照进了现实。
雪花落在林慕昭脸上, 可他冷得已经没有任何知觉。
寒风里, 阿筝哭得声嘶力竭, 薄野冀却像个旁观者, 面无表情地置身事外。
世界有一刹那的静寂无声。
林慕昭已经不记得, 他是怎么走进这间屋子的,浓郁的血腥味几乎令他作呕。
他怔怔站在阿筝与薄野冀中间,大脑空白。
一边是打小疼爱的妹妹, 一边是以为能厮守百年的恋人,他的立场究竟应该是什么?
“杀了他,杀了他……”
林阿筝癫狂地朝林慕昭哭喊。
林慕昭攥紧双手,无措地看向不言不语的薄野冀。
他希望薄野冀能说点什么,而不是这幅仿若默认的神态。
“杀了他,杀了他……”锋利的匕首,被林阿筝塞到林慕昭手上。
低头看着匕首泛起的冷光,林慕昭声音颤栗地问:“薄野冀,是你动的手吗?”
薄野冀沉默须臾,淡淡答:“是我。”
林慕昭险些站立不稳,他愤怒地瞪向薄野冀,巨大的绝望和痛苦席卷了他。
薄野冀不是喜欢他吗?他不是一次次救他于危难之中吗?为什么要伤害他唯一的亲人?
那些烈鹰族人的话,都是真的吗?
他们说薄野冀性情冷漠,永远都改变不了嗜血的本性。
他们还说像薄野冀这样的恶魔,就不该诞生在这个世界上。
是这样吗?
可为什么从那些人嘴里听到薄野冀的过去时,林慕昭下意识的反应不是畏惧,而是心疼。
薄野冀他有血有肉,他有思想,他也会疼会失望。
因为人们需要他的力量,所以他降生在这个世界。
当人们不再需要他的时候,他就活该去死吗?
这到底都是些什么道理?
比起那些自以为是的人,林慕昭毫不犹豫地站在薄野冀这边。
可是……
当薄野冀生性上的残忍伤害到他家人时,林慕昭却不确定了。
他握着匕首的手颤栗不止,眸色无比痛苦。
薄野冀静静看着眼前的林慕昭,他穿得单薄,脸颊没有一丝血色,就像一尊透明的琉璃,脆弱得马上就要碎了。
严格来说,林阿筝的女儿和夫君,确实死于他手下。
这一点,薄野冀无法推诿。
就算林慕昭将手中匕首狠狠刺向他,似乎也无可厚非。
可薄野冀心里,却生出一丝不现实的期冀。
如果林慕昭能对他多一点信任,那该多好?如果他能和这世间的其他人不一样,那该多好?
终究只是奢望吧。
薄野冀告诉自己,没关系。
从他来到世上的那一刻,便注定孤寂,没有人站在他这一边,他也不需要。
就让这一击,彻底结束他与林慕昭的因果吧。
“薄野冀,你真的没有别的话,要跟我说吗?”
死一般的沉寂里,林慕昭忽然抬头,他强忍着翻江倒海的情绪,嗓音喑哑地问。
薄野冀能感受到林慕昭话语里的无助和哀伤,他有些动容,但最终,他只是扯扯唇,自嘲一笑道:“我说,你就信吗?”
林慕昭几乎是用嘶吼的语气怒喊出来:“你不说,怎么知道我不信?”
心神一震,薄野冀僵硬在原地,他如梦初醒般,定定望向濒临崩溃的林慕昭。
他整个人好像都在燃烧,周身升腾起熊熊火焰。违和的是,他眼里,却蓄着两汪泪水。
薄野冀心脏像是被蛰了下,痛意弥漫开来。
他忽然觉得,是他错了。
无论林慕昭是否相信他,他都该第一时间向他解释。
林慕昭只是个普普通通的凡人,死去的是他最疼爱的妹妹的家人,他已经做的够好了。
至少他没有不问青红皂白,直接给他定罪。
为了那点莫名其妙的可怜自尊心,拿他和林慕昭过往的情分来赌,真的值得吗?
明明不该这样的。
薄野冀突然搞不懂,他到底都在做些什么,他的处理方式,怎么会这么糟糕?
他居然把林慕昭置于这般两难境地?
“我也不想杀他们……”这一刻,薄野冀竟像个做错了事的孩子,他第一次在弱小的人类面前服软,他的语气有愧疚有委屈,也有些懊恼,“我发现时,他们被已经制成最恶毒的傀儡,不算活着。但是,如果没有我的存在,他们也不会……”
薄野冀没有继续说下去。
他侧着身子,几乎不敢去看林慕昭的眼神。
“说谎,就是他杀的,就是他!他只是在找借口,哥哥,你杀了他好不好?”林阿筝情绪激烈,她哀求地跪在林慕昭脚边,哭得发抖,“杀了他,杀了他,哥哥你帮我杀了他……”
林慕昭浑身无力,既觉得解脱,也觉得疲惫至极。
他试图把妹妹扶起来:“阿筝,你冷静一点,你听我说,薄野冀他不是真正的杀人凶手,他……”
林阿筝神情陡然变了,她讥讽地看着林慕昭:“你居然信他?你恶不恶心啊!你不是我的哥哥,你不是,你怎么能包庇他?”
大声咆哮完,柔弱的林阿筝不知打哪儿生出一股巨力,她夺过林慕昭手里的匕首,用力刺向薄野冀,怒喊道,“去死吧。”
薄野冀可以避开,但他没有躲。
噗嗤一声,刀尖刺穿薄野冀的胸膛,绽开血花。
林慕昭面色惨白。
薄野冀却对他笑了笑,轻声道:“你放心,我会给你们一个交待。”
说到最后的“交待”时,薄野冀眸色阴翳,像是被恐怖的黑暗席卷。
捂着受伤的胸口,薄野冀缓步往屋外走,与林慕昭擦肩而过之时,他低语道:“等事情解决,我再回来找你。”
雪越下越大。
林慕昭闭了闭眼,睫毛轻轻颤动了下。
那夜之后,很长一段时间,林慕昭再没见过薄野冀。
林阿筝的状态很不好,她拒绝和林慕昭交流,因为她打心底恨他。
林慕昭没有办法,只能默默守护在妹妹身边。
春天到来的时候,薄野冀终于回来了。
他站在绽满绿芽的树下,朝林慕昭微微一笑。
林慕昭怔怔看着他,甚至以为是自己的幻觉……
薄野冀瘦了很多,但精神状态不错,他温声对林慕昭说:“以后再也没有人欺负你们了。”
这句话就像是世间最美好笃定的誓言,那么让人感动。林慕昭鼻尖酸涩,他抱着刚洗完的一盆衣服,把头垂得很低:“薄野冀,”他声音又轻又细,“我得照顾阿筝,我不能跟你走了。”
“好,”薄野冀并没有发脾气,他点点头,语气竟是前所未有的温柔,“那我替你去你想去的地方好不好?”
后面几年,林慕昭一直留在金陵照顾阿筝。
隔三岔五,他会收到薄野冀的书信,薄野冀总有办法把新鲜的花果糕点送过来,都是他途经地区的当地特色。
看着含苞待放的桃花,林慕昭仿佛与薄野冀一起走过了烂漫春日。
感受着黄沙的温度,林慕昭就好像和薄野冀并肩站在荒漠里……
他们没有在一起。
却以另外一种形式,再也没有分离。
幻境里的时间飞快流逝。
崖松作为一只鸟,一直留在丹卿身边,他看他把薄野冀的每封书信,都妥善珍存起来。
与其说,这是薄野冀写给林慕昭的书信,不如说,是容陵写给丹卿的。
不知不觉,他们都不再是最初的薄野冀与林慕昭,隐藏在这两具身体里的自我,都慢慢被挖掘了出来。
幻境里的故事,在没有完全展开的时候,就已被丹卿他们成功改写。
结局不算悲,亦不算完全的喜。
是鹰祖还不满意这个结局吗?为什么他们仍困在幻境里?
崖松百思不得其解。
又是一年一度中秋夜。
林慕昭坐在庭院廊下,独自赏月。
他望了眼坐在身旁的小鹰雕啁啁,托着腮,自言自语般呢喃道:“啁啁,你说,薄野冀现在在做什么呢?”
崖松百无聊赖地趴在地上,他哪里知道呢?他现在只关心他们是不是得在幻境里老死,才能彻底离开。
扑腾着翅膀,崖松沮丧地仰起脑袋,却见皎洁月光下,一抹挺拔高大的身影,站在对面屋顶之上。
也不知在此独自停留了多久。
是薄野冀,是容陵殿下!
崖松激动得快要跳起来,他现在可以回答丹卿的问题了。
“薄野冀在看你,他在看你!”
林慕昭被啁啁连串的啾鸣声惊到,他诧异地看着啁啁,慢半拍地,随它视线向高处望去。
微风徐徐。
吹动那抹玄色衣袂翩跹。
纤尘飞舞,薄野冀乘着月光,微笑着,向他踏空而来。
林慕昭愣了片刻,随即含泪匆匆跑下台阶,再无顾忌地迎向薄野冀。
幻境倏然停止。
定格在他们双向奔赴的这一瞬间。
崖松被强大力量推挤出幻境的时候,无语地想。
嗯,一定是鹰祖他想看这久别重逢的一幕,所以才迟迟不肯放他们出去吧?!
第96章 九六章 容陵他就是段冽。
晋|江独发/九六章
“恭喜, 你们通关了。”
鹰祖的声音响彻在苍茫天地。
容陵缓缓睁开眼睛,神情有瞬间恍惚,很快便又恢复清明。
他望向四周, 这里独他一人。
“你知道么?”鹰祖突然开口,似悲似喜道,“在你们之前, 没人能改变这个既定的结局。”
容陵嘴角牵起一抹不易察觉的宠溺笑意, 以及骄傲:“丹卿他, 和那些人不一样。”
鹰祖低笑出声:“是啊, 他很好。在你们的世界,你们一定很幸福吧?”
容陵闻言愣住,他眼睫低垂,沉默许久, 另起话头问:“幻境里关于源族人的描述,真实存在吗?”
鹰祖讶道:“自然存在。”像是想到什么有趣的事情,鹰祖发出连串嘲讽的笑声,“有意思,在你们的世界,源族人该不会都已经被抹除痕迹了吧?”
容陵眉心微动。
他的反应已然证明一切。
鹰祖轻嗤道:“果然, 像是那群白痴干得出来的事。”顿了顿, 鹰祖不屑道, “混沌之初, 源族人才是万物起源。这世间一开始哪儿有什么六界仙妖魔?只是源族人大概也没想到, 他们一手创造出来的生灵, 最终会因为觊觎他们的力量,而将他们赶尽杀绝吧!”
容陵眉头紧蹙,面色陡然肃穆。
鹰祖也没功夫再同他掰扯, 懒懒道:“我的时间快到了,你走吧。”
容陵拱了拱手,转身前,他忽然回眸道:“鹰祖,你创造这个幻境的目的,只是想再看看他吧!那些所谓的对与错,于你而言,其实并没那么重要,对吗?”
鹰祖冷笑:“何出此言?”
容陵淡淡道:“因为你们是无可取代的薄野冀和林慕昭,在相爱的两个人的世界里,没有绝对的对与错。他没有怨过你,你不曾恨过他,这样的结局也不算太坏。”
大抵是鹰祖的残念正在一点点消亡,这片苍茫世界,亦开始崩塌。
鹰祖的喟叹声,像是从极遥远的地方传来,临终之际,这个狂傲了一辈子的男人,用缱绻到不可思议的口吻说:“我和他,虽有许多悔憾,但至少,我们都爱着彼此。谢谢你们,给了我最后的一瞬美好……”
回音彻底褪去。
鹰祖的残魂寂灭了。
“容陵殿下!”烈鹰族后山秘境里,崖松望着突然出现的白衣男子,惊喜地喊道,“你怎么现在才出来?”
容陵一转头,便对上丹卿担忧的眼神,两人目目相对,空气里仿佛都流淌着花粉的香甜气息。
可下个瞬间,气氛顿时变得古怪起来。
丹卿像是意识到什么,主动别开视线。
他动作很快,显得有些仓皇狼狈。
容陵静静看着丹卿,眸中笑意渐渐变浅,须臾,也变得与从前的太子殿下看起来没什么两样了。
丹卿把手里的传承珠递向崖松,整个人异常的沉默。
容陵随即看向崖松:“我与丹卿为你护法,你抓紧时间接受鹰祖的传承。”
崖松面颊羞得通红:“可是,传承珠是你们千辛万苦得到的。”
丹卿这才抬起头,认真开口道:“崖松,何必与我们计较那么多?我们本就是为你而来。再者,这是烈鹰族的传承,理应由你来继承。”
崖松也不是不知分寸和轻重的人,他深深看了眼容陵和丹卿,接过传承珠,二话不说,盘坐在地,开始进行仪式的交接。
崖松明白,他只有变得更强,未来才有机会报答容陵殿下和丹卿。
散发着莹白光晕的防护圈,把崖松笼罩在内。
丹卿始终微垂着头,拒绝与容陵有任何眼神上的接触。
丹卿知道这很刻意,但他真的没办法假装若无其事,像以前一样和容陵相处。
幻境里的一幕幕画面,不受控制地,轮番在丹卿眼前浮现。
薄野冀与林慕昭的故事,结束在他们双向奔赴的那一刹那。
就像未完待续的故事,等待着一个圆满的句号。
可幻境里的薄野冀和林慕昭,是他和容陵吗?他们有权利为那个故事书写结局吗?
丹卿知道,他应该把幻境和现实区分开来。
但他忘不掉那些朝夕相对的日子,那种感觉,就好像他和容陵,以另外的身份和面目,又经历了一场刻骨铭心的恋爱。
还有,幻境里的那个薄野冀,是容陵吗?无论性情或是说话的语气,分明更像段冽。
这是不是证明,容陵他就是段冽,段冽从来都没有消失过?
思绪仿佛乱了套,丹卿又高兴,又有些难过和悲哀。
他终于明白,幻境里的林慕昭,为什么一直暗示自己,要勇敢追逐,要努力去把握。
因为幻境里的薄野冀和林慕昭,没有那么多外在的桎梏和不得已,只要他们愿意,他们可以有相知相守的未来。
而现实世界的丹卿和容陵,似乎却没有。
三日三夜后,崖松终于完成初步的传承,接下来,他将闭关修炼,直至完全掌握鹰祖的力量。
临别之际,崖松依依不舍,对丹卿,他还有许多许多的担心。
可当着容陵殿下的面,崖松没办法传达他的忧虑。
告别崖松,容陵与丹卿动身返回九重天。
氛围是如此的尴尬,他们沉默了半路,容陵终于打破寂静,开口道:“丹卿,我们聊聊。”
丹卿有些受惊,眼神透着似有若无的回避:“啊?聊什么?”
容陵直视丹卿的脸:“就聊聊鹰祖幻境吧!”
丹卿勉强打起精神,他将目光投向远方,一边回忆一面道:
“幻境里的所有故事,都是鹰祖和林慕昭的过去,我能感觉出来,其实他们都很喜欢对方。大约是太喜欢了,又不曾意识到彼此的重要性,所以总是互相较着劲儿,他们都等着对方主动。好像谁先开口,就输了似的。”
说到这里,丹卿有些唏嘘。
他虽不是那般性子的人,却能理解薄野冀与林慕昭。
他们一个过于狂傲,一个又极度缺乏安全感。都是初次喜欢一个人,加之命运捉弄,所以他们难免磕磕碰碰互相伤害。
“那你呢?”容陵问,“幻境里的林慕昭是你。”
“不是我。”丹卿想也没想地立即否认,察觉到自己的反应有些过激,丹卿望向面色陡然深沉的容陵,突然不知该说什么。
他的心太乱了。
丹卿觉得,他可能还沉浸在林慕昭的思绪里。
如果顺着林慕昭的想法,他害怕他会对容陵做出什么不合时宜的举动。
终于,丹卿像是说服了自己,低声道:“殿下,那只是一场幻境,我们只是在扮演薄野冀和林慕昭而已。”
就像段冽和楚之钦,梦醒了,就该决绝转身。
这一次,丹卿不想再独自停留在原地了。
“是么?”容陵语气淡淡的,听不出明显喜怒。
后半程,再没人说话。
容陵立在云端,眼眸蒙上一层阴翳。
清风徐来。
吹起两人衣袂。
许久,容陵忽地勾唇一笑,像是扫清了所有的沉郁与彷徨。
他和鹰祖不同。
他不怕输,而且,他从来没有输过。
……
幻境十余年,换算到现实世界,也只有十几天而已。
丹卿没想到的是,刚回九重天,他就听到了战神顾明昼与容婵公主取消婚约的事。
这属实是万年难遇的大事件,神仙们私底下探讨的热火朝天,大多持惋惜态度。毕竟顾明昼与容婵公主是天造地设的金童玉女!眼看着都要修成正果,怎么却突然黄了呢?
明白其中缘由的丹卿,心情极度复杂。
最关键的是,他羞于面对容陵。
哪怕丹卿心底十分清楚,他没有错,他没有故意去破坏战神和容婵公主的感情。
然而事实却与他脱不了干系。
自烈鹰族回九重天已有整月,丹卿再没见过容陵,他并不在栖梧宫。
就算丹卿相信,容陵不是那种会迁怒别人的人,也不是故意躲着他,但心里仍是惴惴不安。
这日散值,丹卿浑浑噩噩刚要走上花药宫附近的拱桥,却见一双男仙,正并肩站在梨花树下,亲密地投喂水池里的灵鱼。
丹卿愕然止步,他揉了揉眼,定睛望去。
只见左侧男仙果然是徐君迁,右侧的那位,丹卿眼生,一时想不起是哪宫的仙者了。
许是丹卿的目光太过错愕直接,桥下的徐君迁有所察觉,他笑着冲他招了招手,示意他过来。
丹卿窘迫至极,进退两难。最后只得硬着头皮,过去与二人打招呼。
一番客套,丹卿这才知道,那位眼生仙者是守卫荻花仙域的战将之一,名曰蔺仲。
几句话后,蔺仲战将有事先行离开。
几片梨花洋洋洒洒飘落在水里,丹卿望着仙雾弥漫的池塘,心里说不震惊是不可能的。
徐君迁和蔺仲战将,是在一起了吗?
“是的。”徐君迁蓦地开口道。
见丹卿睁圆的眼里满是诧异,徐君迁笑了笑,“丹卿仙人的眼睛十分澄澈,一看就能明白在想什么。”
丹卿尴尬笑笑。
徐君迁往水里洒了几粒饵料,坦然道:“遗忘一段感情的最快方式,或许就是开启一段新生活吧!我想走出那个人的世界。”
那个人,指的自然是文昌帝君。
丹卿怔怔看着徐君迁,他嘴角含着浅笑,相比于刚飞升那会儿的拘束,情绪松弛了很多。
“丹卿仙人,你要不要也试试?”徐君迁回望丹卿,微笑道,“虽不知仙人渡劫时经历了什么,可你初回九重天时的伤情模样,我似乎有些熟悉。”
短暂寂静后,丹卿整理好翻涌的情绪,低眉问:“你真的能忘记他吗?”
徐君迁:“不试试怎么知道?”
意识到什么,丹卿小心翼翼问:“你是不是,还在恨他?”
徐君迁没有立刻回答,他认真看着池子里的灵鱼,思索一番,轻声道:“当然恨,恨他怎么可以说不爱我就不爱我了。”
“那你呢?你恨那人吗?”
丹卿眼眶迅速染红,他压抑着酸楚,摇了摇头。
徐君迁似笑非笑:“真的?”
丹卿并不觉得徐君迁的质疑是冒犯,他笃定颔首,嗓音有点儿哑:“嗯,他给我的,远比他收回去的,要多很多。就算他现在不爱我了,我想恨,可也不知道该怎么恨他。”
第97章 九七章 他竟以为容陵是出于嫉妒和吃醋……
晋|江独发/九七章
徐君迁的个人感情, 丹卿没资格置喙,但作为同病相怜的失意者,他想说说自己的真实想法。
于是丹卿温声道:“如果你开心, 那么就很好,若万一存着赌气的心思,却是不必要的。”
徐君迁神色有一瞬受伤:“丹卿仙人你多虑了, 像文昌帝君那样的神尊殿下, 不是我这种小仙赌赌气, 就能回头的。我不会再为了谁, 轻贱伤害自己。”半晌,徐君迁低笑道,“不愧是当了几千年神仙的前辈,比起我, 丹卿仙人似乎更看得开,也更放得下。真羡慕你。”
因着徐君迁那句话,接连好几天,丹卿的情绪都很低落。
他有些委屈,他也有些想替自己辩驳。
一定要大吵大闹,翻来覆去的折腾, 把血淋淋的伤口暴露出来, 才能证明自己有多受伤吗?
丹卿只是不想让自己变成笑话, 也不愿让容陵厌烦嫌弃。
所以他才处处忍让, 装作若无其事。
哪怕不能再在一起, 丹卿也想让彼此体面一点。
最重要的是, 丹卿舍不得让他和段冽美好的回忆,演变成不值一提的蚊子血。
两日后。
丹卿正在栖梧宫当值,没想到, 顾明昼竟会堂而皇之来寻他。
“你放心,我是借着仙务的由头找你,不会招惹出什么闲话。”顾明昼把一盒明萃英神果递给丹卿,笑道,“前面几天遇到你,见你恹恹的,似是精神不太好。你试试这明萃英神果,应该能有些效果。”
丹卿既尴尬又无措。
他原以为他说的够清楚明白了。
为何战神顾明昼还会来找他?
“明萃英神果太过贵重,小仙不敢收。”
“有什么不敢收的?你拿着。”
“不不不。”丹卿一再推拒摆手。
顾明昼也觉出气氛局促,有意缓解僵持的局面,他用轻松打趣的语气道:“你现在是不是有些理解,你从前赠我礼物时,我左右为难的心情了?”
丹卿倏地怔住,他脸颊涨得通红,惭愧道歉道:“对不起,真的对不起。”
顾明昼没料到丹卿的反应居然这么大,把明萃英神果塞到丹卿手里,顾明昼笑道:“我知道那是你的一番好意,我很感谢你。所以,你就当我只是在偿还你过去的心意,不要有任何心理压力。”
丹卿抿直唇角,简直恨死当初愚蠢无知的自己了。
抱紧盒子,丹卿指骨用力到泛白,他后悔道:“明昼神君,我以前不懂事,一定给你添了很多麻烦。但我赠你礼物,真的不是那种意思,你千万不要误会。”
顾明昼眸色晦暗,到底什么都没说。
心里却想的是,丹卿就那么喜欢那人吗?喜欢到连过去的自己,都要全盘否定?
那人到底是谁?
是同丹卿一起下凡渡劫的白帝姬雪年吗?
后面一段时间,顾明昼以朋友或仙务的名义,与丹卿时有来往。
丹卿困扰极了。
他不知该怎么办,顾明昼是他的恩人,若要与他一刀两断再无瓜葛,是不怎么妥当的。
而且顾明昼也再没同他提过情爱之事,他若一味躲闪避让,会不会显得矫情自恋?
最最令丹卿头疼的是,顾明昼送给他的礼物越来越多,丹卿退也退不回去。
真是愁得他把脑门的狐狸毛都快拔光了。
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九重天自然也不例外。
顾明昼与容婵退婚的事,无异于滔天巨浪,令天界震惊。他们退婚的原因本就扑朔迷离、惹人猜测。再加上顾明昼恢复单身后,明面上只与丹卿来往过几次,哪怕有正当见面的由头,也难免惹人猜测非议。
容陵回九重天的当夜,便无意听说了这件事。
他将栖梧宫嚼舌根的仙侍怒斥一番,又颇费了番力,把相关谣言全部压下,这才冷着脸,径直去青黛殿找丹卿。
因是抱着兴师问罪的态度,一路上,容陵面色阴沉,周身都散发着寒霜般的戾气,把那些沿路的仙花仙草都吓得瑟瑟发抖。
这些日子,容陵一直在调查源族人,加之魔界频频异动,难免心力交瘁,便暂且放下了与丹卿之间的问题。
容陵向来倨傲自信,鹰祖幻境后,他不想再压制内心的渴望和欲求。尽管未来艰辛,既然他下定了决心,就不会后悔。
所以容陵莫名的很安心。
他承认,在丹卿这件事上,他似乎有种神奇的把握,他以为鹰祖幻境后,丹卿的心意会再度偏向他。
可容陵着实没料到,丹卿与顾明昼竟会……
他离开九重天,分明才两月不到。
眼瞳游走着骇人的杀意,容陵心里越气,唇角笑意便越迷人。
直接闯进丹卿所居偏殿,容陵畅通无阻地来到他寝房。
一路冽风拂面,容陵刚刚有所冷却的怒意,在看到眼前画面时,一下飙升到最高值。
泠泠月光如缠绵的水,把伏案熟睡的丹卿笼罩其中。
一缕墨黑的发,紧贴着他白皙脖颈,滑入锁骨下的亵衣里。
他瘦削右臂轻轻搭在桌案,食指指尖触碰到了一方不大不小的檀木盒。
那样亲密的接触,仿佛在抚摸爱人的脸颊。
眼前画面比正午阳光都更刺眼。
容陵袖中掌心不自觉攥紧。
他定定盯着那方盒子,几乎控制不住想把它烧成一堆齑粉的欲望。
整个桌案,包括地上,都堆放着大大小小的盒子。
容陵能感受到,盒子上面全是属于顾明昼的味道。
毫无疑问,这些都是顾明昼送给丹卿的礼物。
所以,他就这样安安稳稳地睡在这里?他是不是还很开心还很满足?
容陵胸膛剧烈起伏,他闭了闭眼,努力平复情绪,他怕他再看下去,会忍不住对丹卿做什么可怕的事情。
屋子里的小窗没有关。
浅浅晚风吹进来,吹动丹卿单薄的衣摆。
有修为护体,自然是不会冷的。
在容陵到来前,丹卿绞尽脑汁想了很久,他在想到底该怎么把礼物给战神送回去。
几天前,顾明昼领了天帝令,前往几大境域巡查。他人虽不在九重天,送给丹卿的礼物却是有增无减。
难道只能等顾明昼先回来吗?
想着想着,丹卿困了,这才伏案小憩一会儿……
奇怪,为什么会那么冷?
这里明明不是凡间,他也不是凡人了呀。
真的好冷!
丹卿再难忍受,他捂住胳膊,一脸茫然地抬起头,望向周围。
大概刚刚睡醒,那双惺忪的眼泛着水光,勾勒出脆弱又天真的神态。
就好像全世界他最无辜,错的都是别人似的。
容陵薄唇紧抿,怒火中烧。
他恨不能把丹卿握在手心,搓圆捏扁地,好好教训一番。
寒意愈发凛然,丹卿瑟缩了下,他滞缓地转动着眼珠,在视线触及坐在窗下的白衣容陵时,他有一瞬惊愕。
但很快,他恢复懵懂的表情,若无其事地重新躺回去。
是梦吧!
可他为什么还是好冷呢?
难道这不是梦吗?
丹卿终于意识到不对劲,他猛地起身,因动作幅度过大,绊到了椅子,险些狼狈地摔坐在地上。
“容、容陵?”望着面容冷酷的白衣男子,丹卿瞪圆了眼睛,他讶道,“真的是你!你怎么在这里!”
语罢,丹卿慌张地左右四顾,确认这里是他家无误后,丹卿下意识用双臂抱住自己,作出防备的姿势,“你、你怎么能擅、擅闯我的房间?”
本来是比较有气势的一句话,奈何丹卿说得磕巴,非但没多少威力,反而流露出了他的怯意。
容陵眼梢微抬,目光像两把刀子,直直朝他射来。
丹卿莫名心虚,他迅速回忆了一遍。
不对啊,他们都快两个月没见了,他不可能得罪容陵的。
丹卿顿时变得很有底气:“就算你是太子殿下,也不能无法无天吧!虽然我不是女仙,但也是有名声名誉的好不好?”丹卿嘟囔的声音越来越小,他放下护在胸前的双臂,努力用凶巴巴的语气道,“殿下你最好有什么十万火急的事!”
容陵扯了扯唇,有被丹卿虚张声势的样子无语到。
随即抬起下颔,示意丹卿坐好。
等到坐定,丹卿才后知后觉发现,他又被容陵牵着鼻子走了。
沮丧地耷拉着肩,丹卿有些自暴自弃。
容陵大半张脸埋没在阴影里,他神情没有一丝波澜起伏,唇齿间仿佛氤氲着寒意:“宴丹卿,我们谈一谈。”
丹卿一抬头,便对上容陵漆黑的目光,他很难形容容陵此刻的眼神。
凌厉深邃,且攻击性十足。
丹卿与他视线相对的那瞬间,就好像心脏被什么狠狠撞了下,整个人都晕乎乎的。
“谈什么?”丹卿不自觉绷直脊背。
容陵食指蜷曲,轻轻敲击着桌角,笃笃笃……
声音骤然停止的刹那,容陵厉声问:“你喜欢顾明昼吗?想跟他在一起么?”
丹卿始料未及。
他呆呆看着容陵。
营造出如此紧张可怖的气氛,只是问这个吗?
容陵瞥了眼那些碍眼的大大小小盒子,思绪紊乱又浮躁,再维持不住往日的脾性,他没好气道:“我只给你这一次机会,所以想清楚再回答我。你若喜欢顾明昼,”他话语突然停顿,须臾,才赌气似地继续道,“你若喜欢他,自是可以堂堂正正和他在一起,不必瞻前顾后,阿婵与我都不是心胸狭窄之人,不至于刁难你。你若没这个想法,那么……”
“那么,什么?”丹卿心脏几乎跳到嗓子眼,他紧张地双手交握,说不清究竟是不是在期待着什么。
“你先回答。”
容陵蓦地别过眼,独留一抹无动于衷的侧脸。
这个样子的容陵,如冰,似冷玉,没有丝毫的烟火气息。就像是遗世独立的一朵圣莲,又或是山巅的那簇白雪,高冷且难以接近。
作为未来的天帝,容陵似乎就不该耽于情爱。
是的,他不会。
丹卿也无法想象他为爱所困的模样。
睫毛轻颤,丹卿缓缓垂下头,掩饰内心的失望。
刚才,他居然生出了几丝不该有的妄念。
他竟以为容陵是出于嫉妒和吃醋,才问他是否喜欢顾明昼。
果然是他想多了。
容陵那样的人,怎么可能喜欢他?
丹卿盯着足尖,许久,他用平铺直叙的口吻道:“前往烈鹰族的那晚,我向殿下表明过我的态度与想法。或许殿下没有放在心上,但小仙当时句句认真,没有半句虚言。时至今日,小仙的想法仍没有丝毫改变。”
月色静静流淌,丹卿的声音在夜里,有种说不出的清泠和无奈,“殿下是怪我近日与战神有所来往吗?对不起,没有做到向殿下应允的承诺,是小仙不对。小仙愿意受罚,绝无怨言。”
第98章 九八章 最易乱人心。
晋|江独发/九八章
夜色迷离, 丹卿眼里铺陈了满满的月光,像倒映着苍穹的清澈湖泊,一不留神, 便要沉溺其中。
不得不承认,美色确实能抚慰一颗暴躁的心。
尽管容陵嘴上不说,对丹卿的认错速度与态度, 他还是比较满意的。
满腔怒火刚要歇, 容陵一转头, 偏偏又看到那些闪瞎人眼的木匣盒子。
登时回过味儿, 容陵盯着丹卿,咬牙切齿道:“既然你口口声声说要与顾明昼保持距离,那这些东西你留着干什么?你很穷酸吗?人家敢免费给,你就敢全部收啊?也不怕他把你拉去给卖了。”
丹卿:……
顾明昼能把他卖给谁?
丹卿没好意思跟容陵抬杠, 他老老实实回:“我是要还给明昼神君的,但他现在不在九重天,昨儿我把这些送到战神府邸,仙侍们都不肯收,说是不敢自作主张。”
容陵挑眉:“真的?”
丹卿心道,我骗你又不好玩。
容陵总算没绷着他那张死鱼脸了, 他很好心地笑了笑:“我帮你还给顾明昼?”
丹卿心头一动, 终于察觉出几分古怪。
他狐疑地打量着容陵, 眼里流露出不解。
容陵也察觉到自己似乎有些得意忘形, 遂正了正脸色, 恢复天族太子神圣不可侵犯的矜贵模样, 冷淡道:“我明日有事要同战神顾明昼商议,帮你只是顺便。你若不需要,那便算了。”
语罢, 转身就走。
丹卿顿时领悟了,若容陵出手,战神顾明昼岂有不收之理?
想通其中弯弯绕绕,丹卿喜上眉梢,生怕容陵反悔,他忙不迭追上去,一把揪住容陵衣摆,可怜巴巴道:“要的要的,当然要的,那就劳烦殿下了。”
容陵淡淡觑了眼丹卿,摆摆手。
一副区区小事不足挂齿的大善人姿态。
把木匣礼品统统装进储物戒,丹卿慎重地交给容陵,再度拱手致谢道:“小仙谢过殿下。”
容陵的目光在屋内细细游走:“可有遗漏?”
“没有。”
“你确定?”
“……”
倒也不是特别确定,丹卿下意识回头搜索。
容陵直接坐回椅子上,他变出一壶酒,以及一只清玉琉璃杯,老神自在道:“你再重新检查检查,本君不着急。”
丹卿:……
容陵就这么自斟自饮起来,丹卿无语地看了眼他,又在屋里细细整理一番,然后确认,他并没遗漏什么物品。
此时,空气氤氲着醉人的酒香,容陵端坐在窗下,白衣散了一地,显得慵懒又闲散。
许是屋中酒气太浓,恍恍惚惚的,丹卿竟觉得容陵勾着眼梢看他时,似乎存了几分蛊惑引诱的味道。那种感觉,就好像圣洁的雪沾染了点点红梅,妖冶妩媚,最易乱人心。
一定是他感知错了。
丹卿倏地回神,用手搓了搓滚烫的脸颊,试图给自己降温。
容陵殿下是清风是明月,是不可亵玩的雪莲。
你醒醒吧你……
容陵见丹卿干杵在旁边,似笑非笑道:“过来同我喝两杯?”
丹卿如临大敌,硬邦邦回:“小仙不爱喝酒。”
“是么?”容陵说话慢条斯理的,每个字仿佛都在唇齿间流连一番,沾染了清酒的芬芳与醇厚,“我还以为丹卿仙人很喜欢喝酒呢!”
“……”
你凭什么这么以为啊!
丹卿正要腹诽,忽然想起下凡渡劫前的那桩糗事。
昔日云崇仙人约他饮酒,两人喝得酩酊大醉,最后丹卿稀里糊涂变成狐狸毛团,不止抱了容陵大腿,还被他一路揪着脖颈拎回了青黛殿。
如今再回忆,仍是羞耻得恨不能一头撞死在墙角。
刚降温的脸颊再度爆红,丹卿心好累。
容陵自然也联想到了那件往事。
眼底笑意敛尽,容陵蓦地把酒杯丢在桌案,面色不复先前的畅快。
那夜,顾明昼与容婵的婚事公之于众。
用脚都能想得出,小狐狸醉酒的原因是什么。
丹卿为顾明昼伤情,为他喝得烂醉如泥便也罢了,最令容陵耿耿于怀的是,他竟看着他,喊什么战神殿下。
呵——
彼时容陵只觉得可笑。
可现在呢?
现在容陵恨不能穿越时空回到当初,去厉声质问那只喝醉的雪团子。
顾明昼和他到底哪里像了?就说到、底、哪、里、像!!!
余光冷冷瞥了眼丹卿,容陵心里憋闷得慌。
他终究还是生气了。
气丹卿曾对顾明昼一往情深。
当然也气现在的丹卿。
他现在真的已经完全放下顾明昼了吗?
还是把顾明昼默默放在心底,就像段冽一样?
越想越难受,五脏六腑仿佛都在隐隐作痛。
容陵猛地拂袖而起,揣着储物戒,大步流星地离开。
丹卿还没从尴尬的往事醒神!便见容陵突然变了脸。
怎么回事啊?丹卿简直莫名其妙,今晚的容陵根本就是喜怒无常真身吧。
亦步亦趋跟着容陵身后,丹卿几度欲言又止,最后他拿定主意,还是不要招惹阴晴不定的容陵殿下比较好。
气氛沉默。
容陵越走越快。
踏出偏殿的那瞬间,容陵骤然止步,他恨恨回首,幽怨地望着站定在银杏树下的青衣小仙。
丹卿:……
丹卿怀疑自己看错了。
否则他怎会看到怨妇般的太子殿下?!
隔着摇曳的银杏枝叶,两人目目相对。
须臾,容陵负着手,面无表情地走回来。
叶影在他肩头来回浮动,容陵站定在银杏茂密树冠下,一双晦暗不明的漆黑眼瞳,牢牢锁住丹卿。
“我小时候养过一只灵猫。”
“……”
丹卿一脸茫然,半晌才找回言语,他顺着容陵的话道:“啊?原来殿下养过猫呀!听说灵宠很娇贵的呢!”
容陵淡淡嗯了声:“我对它很好。”
丹卿实在是云里雾里,于是干笑道:“很难想象殿下抱猫的样子呢!”
容陵蹙眉:“我不是抱过你吗?你也就比猫重一点。”
丹卿:……
容陵似乎并不怎么喜欢丹卿跟他互动,他直截了当的把话讲完:“可它有一点不好,谁给它一点好吃的好玩的,它就让谁摸摸抱抱。”
丹卿都不知道怎么回答了,他没话找话道:“或许这是灵宠的天性?”
容陵神色陡然锐利:“天性?不行,它怎么能三心二意?我只有它,它就不能只有我吗?所以我最后把它送给了阿婵。”
丹卿快哭了,他为什么要在深夜,和容陵一本正经的聊宠物话题啊?!
“那殿下一定很伤心吧。”
“我很生气。”
“别气了,实在不行,咱可以换只灵宠养。”
“本君是那种三心二意的人吗?”
“……”
丹卿就是很无语,他嘟囔道:“殿下不是,可那只小猫是啊。”
以容陵的修为,想听不到都很难,他不可置信地瞪着丹卿,神色凄凉,俨然一副深情错付无情郎的受伤模样。
丹卿顿时手足无措,原来看似无坚不摧的太子殿下,居然也有软肋,他的软肋就是童年的那只滥情小猫猫!
童年的容陵是什么模样呢?
一定很软糯烂漫吧。
喜欢猫猫的小男孩当然天真又可爱啦!
丹卿脑海里,甚至都描绘出了一副男童耐心陪猫猫玩耍的绝美画面。
然而可惜的是,真相与丹卿的美好想象迥然不同。
容陵打从一出生,就充分展露出了混世小魔王的本性!
他甜笑着喊哥哥姐姐的时候也不是没有,但乖巧的背后,往往都是防不胜防的恶作剧套路!
暂停脑海里的想象,丹卿笨拙地安慰容陵:“殿下不要再伤心了,都是那只小猫不好,如果它能明白殿下对它的心意,定然洗心革面,从此只让殿下摸摸抱抱的。”
容陵若有深意地看着丹卿,叹息道:“唉,它要是你就好了。”
丹卿悚然一惊,不会吧?容陵该不会想养他当小猫的替身吧!猫和狐狸,还是不太一样的吧?
容陵笑着解释道:“本君的意思是,如果它能跟你的想法一样,就好了。”
原来如此啊。
丹卿松了口气。
容陵再度开口:“如果我现在养猫,它还是对我三心二意的话……”
望着笑得分外温柔的容陵,丹卿莫名嗅到一丝危险的意味。
一片银杏叶忽地从上空坠落,容陵施施然伸出手,正好接在掌心。
把玩着这片银杏叶,容陵低眉看着丹卿,倏地笑开,他这一展颜,万千星光仿佛都荟聚在他眸中。
“它若是还三心二意,我就把它锁在我身边,让它日日夜夜只能看着我、跟着我,一直到死,我都不会放过它。”
丹卿怔怔看着容陵,后脖颈莫名有点凉。
他总觉得,这一幕好像似曾相识,就像曾经历过般。
见丹卿有被吓到,容陵见好就收,他神色松弛下来,心情似乎又变得愉悦了:“丹卿仙人,你既已下定决心与顾明昼保持距离,近期还是不要再留在九重天为好。”
丹卿愣住,容陵这是赶他走的意思吗?可他好像没什么可以去的地方。
很快,容陵道:“我在麓海有座岛屿,名曰晴雪岛,那里风景极美,暖阳与积雪共存,你近期就带着仙务,到那儿暂住吧!”
丹卿:……
“这会不会不太好?!”
“哦,原来你是想留下,让整座九重天都非议你和顾明昼的绯闻啊。”
“……”
“我不在的这段日子,听说顾明昼想法设法频频去见你,你以为这点小伎俩,能瞒住哪个瞎眼耳背的仙人?”
“……”
丹卿明明应该感觉到愤怒。
毕竟容陵说话有够阴阳怪气的。
可诡异的是,丹卿竟有种久违的熟悉亲昵感。
容陵果然就是段冽吧!
虽不清楚容陵究竟是被段冽影响,还是段冽一直就在容陵的身体里,但这并不妨碍丹卿此刻的心情。
他眉眼弯弯地看着容陵,全然没了方才的忸怩,十分信任道:“好的,我去。”
第99章 九九章 甘甜的汁液。
晋|江独发/九九章
丹卿当晚就把自己打包好了。
而且他半点都没觉察出, 他已经一头栽进了容陵的套路里。
相反,丹卿还很感谢容陵。
因为丹卿清楚,容陵之所以对这件事如此上心, 多半还是因为他的妹妹容婵,他只是沾了容婵公主的光罢了。
尽管如此,丹卿却不能否认, 最大的得利者是他。
毕竟九重天若传出奇奇怪怪的三角恋绯闻, 当事人战神顾明昼与容婵公主各有拥趸, 不会受到大量的口诛笔伐, 唯独丹卿是个无关紧要的天界小炮灰。
显而易见,他极大概率会被当成不要脸的插足者,然后引起众怒,滔天的斥责谩骂声亦会随之而来……
每每想到这点, 丹卿对容陵,就不可抑制地涌出一股感激之情。
哪怕容陵的初心并非帮助他,丹卿也会把这桩恩情,永远记在心底。
这日风和日丽。
蔚蓝麓海之上,一艘华而不奢、雅而不俗的宝船,于云中疾速飞行。
从登船到现在, 丹卿一直在打量精巧美丽的宝船内部, 那咋舌的小表情, 犹如乡巴佬进了大观园。
经过这几天, 丹卿终于真真切切的意识到, 容陵的天族太子身份究竟有多好使。
他说带他走就带他走, 说平息谣言便平息谣言,这样的容陵殿下,委实霸气侧漏!
而且他那么年轻, 就在麓海中心地段坐拥一座奢华仙岛。
真是神仙比神仙,气死神仙啊!
丹卿扁扁嘴,端起茶杯,仰头一饮而尽。
清香微甘的露液划过喉口,顷刻化作雾般细密的仙力,在他身体蔓延开来。
竟是上品百花露?
容陵好奢侈哦!
他居然用这么珍贵的仙露待客?也太暴殄天物了吧!
丹卿飞快觑了眼容陵的背影,在心里惋惜不已。
姿态优雅地转过身,容陵落坐到丹卿对面,他抬手指了指青葡萄般式样的小果子:“尝尝?”
“这是什么?!”丹卿好奇地摘下一颗,刚放进嘴里,果子便融化了,唇齿间独留馥郁浓厚的鲜香。丹卿怔了怔,眼睛几乎亮成两颗星星,他不可思议地看向容陵,赞叹道,“好好吃!”
“比起顾明昼送你的明萃英神果,如何?”
“小仙不知,明昼神君送的所有物品,包括那盒明萃英神果,小仙都已原封不动地拜托殿下归还给明昼神君了。”
容陵眼底闪过一丝满意的轻笑,他把整盘清珠果推到丹卿面前,嗓音勾勒出几分蛊惑的意味:“你做的很不错。来,多吃点这个。”
丹卿有些不好意思,他想拒绝,可小青果实在太好吃,他的手竟不听使唤地伸了出去……
直至吃完小半盘,丹卿才问:“殿下,这果子叫什么名字啊?”
“青玉。”
“……”
就是传说中长在西天圣境,十年只结百来颗果的青玉?
丹卿傻了眼,差点没栽倒在地。
太可怕了!容陵将来继承天帝之位后,真的不会把九重天的资源都败光吗?
作为九重天的小小仙人之一,丹卿已经开始忧虑。
容陵似乎能读懂丹卿的腹诽,他露出一抹自负且温柔的笑:“丹卿仙人,你似乎对本君的家底有什么误解,你放心,区区一个你,就算从早吃到晚,再从晚吃到早,连续吃个千百年,也吃不垮本君的家产。”
丹卿迷茫地换算了下,奈何容陵描述的家底过于深厚,丹卿很努力了,可还是连冰山一角都想象不出来。
“殿下怎会那般富有?”丹卿微微前倾身子,极小声地问。
在凡间待了好些年,丹卿听过太多搜刮民脂民膏的贪污案,免不得联想到容陵身上。
加上容陵又是天族太子,他若有什么贪欲,操作亦是极方便的……
容陵一抬头,就对上丹卿质疑的小眼神,他含笑的脸上闪过一丝狰狞,咬牙道:“丹卿仙人有所不知,本君打小天赋异禀,时常在六界行侠仗义,宝物与财富,都是本君数千年靠本事积攒的。”
此处若把“积攒”换成“打劫”,想必就更恰当了。
丹卿却不晓得其中真相。
他脸颊微红,很有些惭愧地低下头。
如此光风霁月的容陵殿下,他居然敢把他和贪官相提并论,当真是千万个不应该。
“殿下别生气,”丹卿窘迫不已,他讪讪解释道,“小仙只是……嗯,很难想象殿下居然这么厉害,而且还那么小的时候,就这么厉害了。”
容陵扯扯唇,大度挥袖道:“没关系,本君的厉害之处,你以后多的是机会深入了解。”
不知是否听错,丹卿总觉得,“深入了解”这四个字,似乎被容陵加重了咬字力度,像是从胸膛震荡发出来的,带着颤栗的笑意。
丹卿古怪地挠了挠痒痒的耳廓。
怎么说呢?这个容陵,真的很不容陵。
心头仿佛有无数只蚂蚁在爬,丹卿好想找容陵问个清楚明白。
问他为何突然有了这番变化。
鹰祖秘境前,他分明不是这样的。
先前的容陵清冷出尘,哪怕眸带笑意,亦是疏淡矜贵,让人望而生畏。
此刻的容陵,好似卸下全部伪装,不再有遥不可及的距离感,仿佛只要丹卿伸手扯一扯,就能把他从高处不胜寒的神坛,拽下烟火红尘。
清心寡欲的神祇,与风花雪月的俗人。
只有微妙的一线之差。
丹卿飞快抬眸,偷偷看了眼容陵。
漫天日光经窗而入,纷纷坠入他眸中,激荡出一圈圈的潋滟波光。
他深邃的眉眼,他挺拔的鼻梁,他形状漂亮的唇……
每一笔每一划,都完美的恰如其分,仿佛世间最珍贵的杰作。
尤其当他眼睫轻颤,似笑非笑地投来轻浅目光时。
像漫不经心地注视,又似款款深情暗送秋波。
暗、送、秋、波?
丹卿整只狐狸都懵了,他大脑一片空白,忽然忘记自己要问什么。
等丹卿再想起来时,宝船已然穿越半边麓海,抵达风景优美的晴雪岛。
天近黄昏,绯色夕阳铺陈在皑皑白雪之上,半空时有银杏叶飘舞坠落。
从上空往下俯瞰,整座晴雪岛都散发出梦幻般的光晕,恍若不真实的海市蜃楼。
宝船降落岛屿,丹卿小心翼翼地站在雪地里,都不敢拔足快走,生怕惊醒美景。
认真感受着碎分细雪拂面而来的清冽气息,丹卿忽然挽起天青衣袖,着迷地捧起一簇雪,凑到鼻尖闻了闻。
竟有些像容陵身上的味道……
“殿下你闻闻?”丹卿眼睛一亮,把雪捧到容陵身旁,示意他俯首。
“傻不傻?!”容陵瞥了眼丹卿,嘴上虽嫌弃,可还是配合地低眉,轻嗅他掌心那簇洁白的雪团。
许是离得近了,容陵没闻出雪的气味,反倒觉得丹卿挺香的,是青玉果甜腻腻的味道。
容陵忽地抬眸,目光落定在丹卿红色的唇瓣上,他嘴唇的颜色较旁人深上几分,像成熟的水蜜桃儿尖尖。
恍惚间,容陵只觉他轻盈的呼吸都含着浅淡果香。
“怎么了?”丹卿唇瓣轻掀,清润的眼眸染上点点疑惑。
跟随容陵的目光指引,他似有所觉地用指腹压了压自己的唇,那饱满的唇珠顷刻往内凹陷,又很快反弹回来,绵软软的,一看就很好亲的样子。
“是不是很脏?”丹卿有所领悟,他方才在船上吃了不少点心,想必是沾染了些碎屑吧。
尴尬侧过身,丹卿忙用手背擦唇,他动作不算轻,那两片脆弱的唇瓣,却越擦越红滟滟,仿佛要渗出一泉甘甜的汁液。
容陵倏地撇过头,冷冷道:“走了。”
语罢,独自向前。
丹卿怔怔望着容陵背影,他身披无尽的雪色与霞光,身姿如松如竹。
此情此景,万物都沦为他的衬托与点缀,天地之中,独他最为闪耀。
揉了揉发烫的脸颊,丹卿在心里唾弃自己。
又不是第一次知道容陵好看了。
至于看呆么?
不过……
丹卿默默跟上容陵步伐,认真审视自己的内心。
从鹰祖幻境,还有接受容陵的帮助后,他好像看容陵越来越顺眼。
以前丹卿总有些害怕直视容陵的眼睛,那会令他下意识想起或寻找段冽。
但现在,伴随着对容陵的认知不断加深,容陵在他脑海的形象逐渐立体,将他和段冽完全区分开来,似乎不再是一句空话。
可为什么就在丹卿平静接受这个事实时,容陵和段冽又好像融合到了一起?
“此处只有阿婵偶尔过来。”
把丹卿带到自己所居的藏锋阁,容陵用无甚波澜起伏的语气道,“最近两月,也不知阿婵躲去了何处,你且安心住着,她应该不会来这里。”
“公主她……”提及容婵,丹卿面色泛白,眼前立马浮现出小姑娘为情所伤的憔悴模样。
“你在乱七八糟想什么?”容陵没好气道,“她和顾明昼不合适,就算没有你,早晚也得分道扬镳。”
“啊?”
容陵看着丹卿懵懂不解的样子,没来由地想笑,他哂道:“你以为她是你?”
似乎是想到妹妹容婵,容陵有点无语,“她多半是因为丢人才藏起来,等风浪平息,就回来了。”
丹卿表示非常理解。
但心里还是过意不去。
“宴丹卿。”寂静里,容陵忽然启唇,他眸光一寸寸地在他面颊巡视,侵略性十足,吐出的字句亦含着碎玻璃般的扎人锋利,“你是破坏他们婚契的第三者么?还是和顾明昼有什么见不得光的暧昧牵扯?”
丹卿脊背一僵,眼里渗出几分受伤的脆弱,他解释了那么多次,容陵还是不愿意信他吗?
目不转睛地盯着丹卿,容陵没有错过他眸中的难受。
但容陵非但没有放缓语气,反而更加的犀利、更加的掷地有声,“宴丹卿,你若自认清白,就堂堂正正挺起胸膛,别在心里对不起这个,又对不起那个,你总是这副卑微姿态,让别人怎么信你?他们只会认为你所有的解释都是敷衍与欺骗,明白吗?”
第100章 一百章 殿下,您能闭嘴么?
晋|江独发/一百章
丹卿神色复杂地看着容陵, 就这么静静看着,欲言又止。
容陵被他看得浑身不自在:“你觉得我说的不对?你有意见就直说,不用藏着掖着, 我这里不是什么一言堂。”
“殿下,”丹卿思量再三,试图用委婉的方式表达直白, 但他失败了。于是丹卿困惑地歪着脑袋, 语气茫然道, “殿下你到底是想凶我, 还是想关心我?我怎么听不明白……”
容陵有些无语和震惊:“你这都听不出来?”
丹卿:……
丹卿弱弱地摇了下头。
结果换来容陵更加不可置信的目光。
丹卿忍不住怀疑自己,难道是他变笨了?
可他真的不确定。
毕竟容陵语气超凶的,丹卿还没见过他对哪个仙人凶成这样。
九重天的神仙们提及容陵,翻来覆去全是那些溢美之词。
譬如光风霁月、儒雅温润, 又譬如一视同仁、谦逊有礼等等……
可在丹卿这里,完全不是这样的。
他以前就感觉容陵笑里透着冷,像暖阳下永不消融的万年玄冰。
后来丹卿还是认为容陵很冷,因为他总是用凉薄深沉的目光审视他。
现在——
现在丹卿觉得容陵简直……又凶又冷。
他就像一只时时刻刻盯着自己猎物的猛兽,一旦猎物有点风吹草动,便猛然俯首, 露出锋利尖锐的牙齿, 以威势把猎物恫吓得瑟瑟发抖。
但是吧……丹卿好像又能从容陵的这番话里, 品出那么点儿护短的意味。
像是见不得他委屈求全、低声下气似的。
丹卿最拿不准的, 便也是这一点。
容陵真的会维护他, 生怕他受欺负吗?
关键丹卿不觉得自己很卑微、很委曲求全呀。
他并不在乎别人的看法, 他清楚的知道,他并没做错什么。
但不知为何,在容陵面前, 丹卿却总有些抬不起头。因为被他间接伤害的不是别人,而是他的亲妹妹……
“你以前不是挺机灵吗?怎么这都听不懂。”容陵嘀咕两声,然后捏了捏眉心,像是有点别扭道,“那你就当两者兼有吧。”
丹卿嘴快道:“殿下有没有想过,或许不是小仙的问题,而是殿下的表达方式不够准确呢?”
“你居然质疑我?”
“……小仙不敢。”
丹卿飞快看向窗外,满脸欣喜道:“殿下快看,外面的雪下大了。”
你转移话题的意图是不是太过明显了?
容陵瞥了眼丹卿,不大情愿地侧眸望去。
白绒纷飞,坠落在金黄银杏树上。
风一吹,雪花与树叶翩翩起舞,也不知惊艳了谁。
容陵的视线从雪景转移到丹卿脸上。
他正亮晶晶地盯着窗外,长睫扑闪着,黄昏霞光化作明艳的点缀,晕染在他星眸里。
恍惚间。
仿佛看到人间的“楚之钦”。
娇憨又坦荡。
容陵不受控制地弯了弯唇。
丹卿能喜欢这里,实在是再好不过。
自从回到天界,他很少看到他流露出这幅毫不设防的天真神态……
可惜,他不能时刻陪伴在他身旁,看他逐渐舒展出天性。
容陵负着手,眉眼染上淡淡的倦怠。
做天族太子的这些年,容陵当然也会感到疲惫。
他也想做一个闲散钓鱼翁,每日坐在太玄湖旁,钓两条笨头笨脑的灵鱼,一条清蒸,一条红烧。
然后看道侣鼓着腮帮子,一面吃一面冲他甜憨憨地傻笑。
这是容陵早些年曾设想过的未来。
只是那会儿,他可不觉得他将来会需要什么道侣……
世事总是难料。
就像容陵从未想过容廷会埋骨于归墟。
也不曾预料到,他日渐苍白寡淡的生命里,会冒出一个“楚之钦”。
作为段冽,他无疑是深爱“楚之钦”的。
作为容陵呢?
那些纠结彷徨的日子,包括离开鹰祖幻境后的两个多月,容陵一次次在脑海里,反复计算他对丹卿的在意和喜欢有几分。
他需要确切的数据,来辅助判断,来帮他做选择。
可算来算去,不过都是庸人自扰。
段冽本就是容陵,容陵亦是段冽,他们唯一区别,是不同的身份和背景所造就出的人生差异。
再说直白点儿,段冽与楚之钦也并非一相遇就恩爱两不疑了,他们经历过互生好感、懵懂相恋、背叛与救赎,还有数不尽的磨难与挫折。
那是独属于段冽与楚之钦的路,无法复制。
如果容陵和丹卿足够幸运的话,或许他们也会拥有一条独一无二的道。
那晚,容陵去找丹卿问个清楚明白的路上,已然做出决定。
他若选择顾明昼,容陵与丹卿的道,就此终结在原地。
他若放弃顾明昼,那么在那个瞬间,便是容陵与丹卿并肩而行的第一步。
此后摆在他们面前的挫折和磨难,既是考验,亦是风景,缘深缘浅,看的是人,而非天意……
思绪逐渐回笼。
容陵静静望着丹卿含笑的面庞。
此时此刻,容陵竟隐约生出些期待,期待他跟丹卿未来的故事和结局。
暮色渐浓,在晴雪岛覆上一层朦胧的墨纱。
容陵遥望了眼天色,他该走了。
可他竟有些挪不动脚。
明灯一盏盏亮起,丹卿趴在窗口看赏雪,他下意识道:“若在凡间,定然会燃一盆火,大家围坐在一起,再烤几个甜薯。”
“是不是还得温一壶酒?”
“酒就不必了,我……”丹卿话语戛然而止,他讪讪摸了摸鼻尖,“那个……”
容陵打断他:“不用不好意思,其实你就是想吃甜薯了吧!”
丹卿:……
他也不是随时随地都想着吃好吧?
容陵是不是对他有什么奇怪的误解。
丹卿动了动唇,又觉得,特地向容陵解释这个,显得怪怪的,遂恹恹放弃。
丹卿这幅落寞的模样,落在容陵眼里,便是接近于默认并羞赧的意思了。
容陵不可思议地看了眼丹卿,随即一拂袖,他们面前便出现一个类似于火盆的冰釉色容器。
柴木岛上多得是,用仙力烘干即可。
眨眼间,耳畔是毕毕剥剥的燃烧声,眼前是旺盛猛烈的橘色火焰。
丹卿怔怔看了片刻,还算镇定地抬头,对容陵说:“殿下,我们把火盆挪去回廊吧。”
万籁俱寂,唯有雪花簌簌坠落的声音。
一钩弯月悬在苍穹,散发出泠泠薄辉。
这里的空气本该是清冷的,就像任何一座璇霄丹阙。
但现在,却多出几分违和的暖意。
难怪仙境总是寡淡而微寒。
是因为温暖太容易动摇意志吗?凡人如此,神仙似乎也比凡人好不了多少。
丹卿抱膝坐在火盆旁,眼观鼻鼻观心,直至甜薯的香味如蜜糖般,丝丝缕缕地钻入他鼻尖。
就很离谱,容陵居然真的弄来了两个又大水分又足的甜薯。
丹卿盯着烤架上的甜薯,情不自禁舔了舔下唇,他确实喜爱凡间食物,他的食欲也成功被馥郁香气勾起来了。可一看到对面芝兰玉树、纤尘不染的太子殿下,丹卿就觉得……过于不真实。
“殿下最近似乎很忙。”丹卿没话找话道,“殿下在这里久留没关系吗?如果殿下是担心我……其实……小仙独自在这里没什么关系的,殿下可以不用太在意我。”丹卿紧绷到有些语无伦次,“若殿下因小仙耽误了要务,那就……”
“丹卿仙人。”容陵懒散地用木棍拨弄了下甜薯,给它们翻个面儿。然后他慢条斯理地抬眸,似笑非笑道,“你这么急不可耐地赶我走,莫不是……”容陵顿了顿,眼里闪过星点戏谑的笑意,还故意用玩世不恭的语气道,“想把这两个甜薯都占为己有?”
丹卿蓦地抬头。
一股热血直往他头颅冲,丹卿憋得脸颊通红,他咬着牙说:“殿下误会了,小仙绝无此意。”
不知为何,容陵越是见丹卿一脸生无可恋的模样,越是更想逗弄他。
当了几千年肃穆庄重的天族太子,果然他骨子里就是离经叛道的,容陵从前就知道恶作剧很有意思,尤其是把猎物耍得团团转,欣赏对方的意志与精神力一点一点瓦解,直至彻底崩溃的时候。
丹卿并不是他的猎物。
至少不是那种层面上的猎物。
因为不是,所以才更加有趣么?
容陵眼底浮现出若有所思的笑意,隔着噼里啪啦的火光,他勾唇道:“丹卿仙人不用不好意思,这里的,全都是你的。”
丹卿:……
尽管忍无可忍,丹卿还是尽量保持好脾气地笑了笑:“殿下,您能闭嘴么?”
容陵果然不说话了。
他沉默的时候,端坐在那里,清风拂袖,皎若玉树,就还是那朵神圣不可侵犯的高岭花,谁都别想妄图染指的那种。
紧接着,这朵高岭花把两个烤得金黄微焦、甚至已经渗出糖蜜的甜薯,都摆在了丹卿面前。
丹卿窒息了一瞬,迅速把其中一个甜薯退回去。
又被容陵举止自然地放到他面前。
如此两轮。
丹卿简直醉了。
这都是什么小朋友过家家的骚操作?!
两个甜薯最终还是回到了丹卿这里。
丹卿好生疲惫。
心里还涌出淡淡的恼意。
容陵就是故意的吧!他就是在玩弄他对不对,看他吃瘪就那么有意思吗?!
既然这么有闲情,怎么两个月都不见踪影?
思及此,丹卿赌气地捡起一个烤甜薯,他动作干脆利落,硬生生捡出了拔剑的气势。
然后丹卿把甜薯从中掰成两半,猛地把其中一半递给容陵。
他目不转睛地盯着容陵,一双眼睛睁得又圆又大,仿佛容陵不接就会有大麻烦似的。
容陵倒是很乐意领教丹卿的厉害,但面前的小狐狸实在是不经逗,再得罪下去,怕是不妥,至少现在不妥。
于是容陵轻叹一声,意兴阑珊地接过甜薯,仿佛很委屈似的。
丹卿:……
丹卿冷漠地偏过头,当做视而不见。
次日清晨,容陵终究还是要走了。
他站在飘雪的银杏树下,衣袂仿佛与皑皑白雪融为一体。
太阳还没出来,周遭尽是纯净素白,便显得那双笑眼如此闪耀,就像漆黑夜里最亮的星星,熠熠生辉。
丹卿站在雪地里。
尴尬地低头踩雪。
“你若是无趣,可用雁笺与我传书,我会抽空看的。”
这话说得,就跟日理万机的皇帝陛下批阅奏章似的。
丹卿本想回嘴,又觉得没什么必要,他点点头,回:“好。”
容陵继续道:“忙碌之余,可在岛上四处走走,除晴雪岛以北的弑神之地不要去,其他地方随意。”
丹卿颔首:“好。”
容陵道:“等有空闲我再来。”
丹卿刚要说好,不由一怔。
容陵阴阳怪气地斜睨着他:“怎么不说好了?”
丹卿很有自知之明,他无辜地眨眨眼:“这里说好,似乎不太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