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1章 八一章 如月色般,狠狠击中他的心。……


    晋|江独发/八一章


    这一觉, 丹卿睡得前所未有的舒适。他仿佛徜徉在温柔春日,头顶是蔚蓝的天,云朵白又软, 四周有清澈溪水,还有沁人心脾的芬芳花香。


    比起身体上的惬意,丹卿还有一种难以言说的心灵归属感。


    就好像回到了家。


    可家是什么呢?


    丹卿曾经对家的定义, 是段冽。


    有段冽在的地方, 他内心便无比宁静。


    然而睡梦里的那股感受, 却与丹卿经历过的, 迥然不同。


    睁开眼,几乎是瞬间,丹卿察觉到身体的变化。


    他流失的修为与灵力,不知不觉, 竟已蓄满。


    不等丹卿震惊,他又发现,他正躺在一间陌生床榻,脖颈似乎枕着软软暖暖的一截什么东西。


    脊背倏然僵硬,丹卿整只狐狸都不太好了。


    这无疑是男人的臂膀,手腕苍劲瘦削, 指节挺拔漂亮, 掌心还半握着火红凤凰翎。


    是容陵神君。


    丹卿懊恼地抱住头。


    他记不起他是何时睡着的, 更想不起他为何变回了人形, 又哪儿生出的胆子竟敢躺在容陵榻上, 他是疯了么?!


    许是心虚, 丹卿开始变得草木皆兵。


    一阵风拂来,吹动绛紫色纱幔摇曳。丹卿以为容陵清醒,他吓得顷刻化作原形, 倒回床榻,还用毛茸茸尾巴遮住双眼,熟练装睡。


    容陵确实是醒了。


    或者说,他并没有失去意识。


    神仙无须深眠,他只是闭目养了会神而已。


    瞥了眼蜷缩成团的雪狐狸,容陵没有戳破丹卿的伪装。


    他记忆里的这只青丘狐狸,似乎总是如此胆怯,面皮也薄。一旦发生什么事,他就像只蜗牛,下意识缩回壳里,假装无事发生。


    容陵并非段冽,丹卿好像也不完全是凡尘的丹卿。


    九重天这样的地方,好像总能把一个人,变成另外个人。


    略施仙诀,容陵抚平皱巴巴的袖子,转身刚踏出两步,他又折回塌边,俯首盯着一动不动的雪狐狸。


    不知为何,容陵忽然生出两分恶趣味。


    比起凡尘楚之钦的从容淡定,这样弱小胆怯的小狐狸,好像更能激起他内心的欺负欲。


    时间缓慢流逝,丹卿能感觉到,它头顶的那股灼热视线,还没消失。


    全身酸麻,小狐狸绷紧四肢,努力保持原状,内心则生出些惶恐不安。


    太子容陵到底在看什么?


    他怎么还不走呢!


    丹卿忍到濒临极限时,它突然被男人抱了起来,伴随这个动作,这场世纪般漫长的沉默,终于宣告结束。


    丹卿松了口气,可下一刻,他落回原地的心,猛然又提到嗓子眼。


    等等,容陵抱它做什么?


    丹卿心如死灰,偏偏又不好意思提出抗议。


    就这样纠结了一路,丹卿已然被容陵抱到雍涵殿。


    这年头的灵兽都凶猛得很,它们自尊心极强,被神仙摸两把就得炸毛决斗。


    九重天的神仙们根本惹不起,另一方面,他们也不屑于养那些没开智的小动物。


    所以当容陵抱着小狐狸进殿时,诸位神仙明显愣了下,然后个个看直了眼。


    居然是真的灵狐啊!


    这狐狸生得极漂亮,通身雪白,没有丝毫杂色,还特招怜爱地把脑袋埋在太子容陵胸膛,怎么都不肯露脸。


    如此羞答答又软糯的模样,一点都不像那些心高气傲的凤凰仙鹤!


    想摸,超想摸!


    面对诸仙羡慕嫉妒恨的目光,容陵视若无睹,他言简意赅,寥寥数语,便把紫葵草始末告知众人。


    一旦查清源头,接下来的事情就很好应对。


    栖梧殿聚集的这帮神仙们,由各殿派遣而来,皆有所长。


    魔界既然能用上古气息控制紫葵草,他们自然也能找到解决方案。


    容陵临走之际,几个神仙欲言又止。


    眼见容陵即将跨出雍涵殿门槛,粉衫仙子酡红着脸,冒昧开口道:“殿下,您的狐狸真漂亮!请问殿下是如何驯服它的呢?它好乖啊!都不咬人的。”越说越激动,粉衫仙子情不自禁上前两步,她杏眼睁得圆圆的,恨不能从容陵怀中把团子抢过来,狠狠揉两下。


    容陵还没开口,丹卿却有些坐不住了。


    不好,它是不是给同胞丢脸了?


    同为灵兽,丹卿很能理解同胞的想法,它们又不是随随便便的阿猫阿狗,凭什么要被随意摸摸抱抱呢?为什么这些神仙不让它们也薅薅头发呢?


    灵兽的尊严,丹卿自然也有捍卫的责任。


    思及此,丹卿张开毛茸茸狐狸嘴,想也没想地咬住容陵手背,作出一副凶残的模样。


    诸仙:……


    丹卿没下重口,却在容陵右手留下两颗小牙窝,还挺深。


    咬完,小狐狸把脑袋一撇,端得是娇贵又傲慢。


    容陵挑了挑眉梢,倒也没说什么。


    诸位神仙却讪讪垂下头,不敢再看。


    呃,是他们错了。原来就连高高在上的容陵神君,养只毛茸茸,都得百般迁就纵容,那他们这群小神仙,家里没猫没狗也就很正常了。


    回程途中,气氛万分尴尬。


    丹卿再没脸装睡,此时他若化作人形道歉,岂不窘上加窘?


    总不能让容陵神君咬回来吧!


    蔫蔫缩在容陵怀里,丹卿试探着伸出爪子,它用肉垫揉了揉容陵手背牙印,就像一只真正的小宠物,试图讨主人的欢心。


    容陵眉峰微跳,心脏仿佛也被那股柔软触及。


    不易察觉地勾勾唇,容陵突然觉得,养只宠物,似乎也是个不错的选择?


    冀望山。


    容陵带丹卿离开后,靳南无孤身在山巅站了许久。


    他烈焰般赤红的衣袂,在寒风中猎猎作响,不知要飘向何处。


    暮色四合,靳南无缓慢踱着步,来到葡萄园。


    视线略过一处处熟悉景致,靳南无嘴角勾起几缕笑意。


    今日看到容陵,靳南无才意识到,距离容廷陨落,真的已经过去很多很多年。久到容陵都已变成,他完全陌生的大人模样。


    可靳南无却时常觉得,光阴仍停留在他与容廷初识的那一刻。


    那时,他和容廷同在西天进学。


    大家都是凡尘少年的年纪,青涩又懵懂,爱玩爱闹,胸中总有许多使不完的意气与较量。


    除了九重天太子容廷。


    容廷是个呆板的怪胎,也是个装腔作势的奇葩。


    他很孤僻,从不犯错,也不跟他们厮混在一起。


    人人都打瞌睡的讲堂,他坐姿挺拔,听得聚精会神,像一株永远都不会弯曲的松柏。


    如果说容廷端方稳重,是优秀的楷模,那靳南无,无疑就是反面例子。


    在不学无术的大帮纨绔仙二代里,靳南无是所有神佛都头疼的存在。


    他不仅自己吊儿郎当,还有本事把天界未来的栋梁们,都带得不思进取。


    当然,容廷是个例外。


    前百年,容廷与靳南无井水不犯河水。


    容廷好学,却不强迫别人和他一样认真。


    靳南无整天被老爹耳提面命,说耽误谁都不能耽误九重天太子,他虽不屑,却也勉强听进了耳。反正像容廷那种一板一眼的书呆子,靳南无也没有兴趣招惹!


    直到偶然间的一场历练,靳南无很不幸,竟与容廷分到同组。


    最可怕的是,这场历练,竟长达两年之久。


    一想到要与容廷朝夕相对两年,靳南无简直想死的心都有了。


    临行前,靳南无跟狐朋狗友们,在书院饮酒作乐。


    喝到尽兴处,靳南无拎着酒坛,心塞道:“你们倒好,成双成对的,唯独老子落了单。”


    有人嬉笑调侃道:“南哥您也是成双成对的啊,和容廷太子哈哈哈。”


    靳南无啐了两声,气得想摔酒坛,他从喉口溢出一声冷笑,嘲讽道:“得了,就容廷那张死鱼脸,我看一眼都反胃恶心。天族太子了不起吗?老子不也是未来山主么?对了,跟你们讲件搞笑的事,他走的每一步路,距离都相等,啧啧!是不是很搞笑?他一天不装会死吗?还有那晚宴席,他明明很想再吃一块蓬莱芸豆糕,结果他看了好几眼,最后还是默默别过头。讲真,老子真不知道他整天都在端着些什么,别别扭扭,像个没用的娘儿们。”


    空气陡然寂静。


    靳南无说得慷慨激昂,一番话说到尾,他才察觉气氛不对。


    夜色幽凉,靳南无似有所觉,蓦地转过头。


    漫天月光纷纷似雪,白衣男子站在凤凰枝叶下,身姿一如既往的挺拔。


    清风摇曳树影,他脸颊被暗色遮掩,始终看不清表情。


    很久以后,靳南无才明白,容廷从未刻意控制步履,从他记事起,他一直都这样走路。若不是那晚,容廷恐怕自己都没意识到这点。


    还有那块蓬莱仙豆糕,不是容廷不想品尝,而是他不能。


    身为九重天太子,天帝天后一直教导他,克制的重要性,远远大于能力。他可以不是九重天最厉害的神仙,但他必须时刻保持理智,这样,九重天方能在他引领下,永垂不朽。


    回忆如同汹涌缠绵的水,把人包裹得喘不上气。


    靳南无仰望苍穹,目不转睛。


    今夜月光真美!就像那晚的容廷,孤寂寂站在凤凰树下,坚韧又脆弱。如月色般,狠狠击中他的心。


    脚边空酒坛越来越多,靳南无醉意朦胧,终于卧倒在葡萄藤下。


    他紧紧闭着眼,眼角蓦地渗出两道泪痕。


    清风徐徐,不知过去多久,靳南无从昏睡中醒来。


    狼狈起身,靳南无踉跄着往前行,他自嘲一笑,像是低喃,又像是在质问:“为什么,就连在梦里,你都不愿意再见我一面?”


    走着走着,靳南无再迈不动脚,他像迷路的小孩,坐在地上,把头埋入膝盖,无助哽咽。


    天地间,一声极轻的叹息,骤然回荡在靳南无耳畔。


    抬起猩红的眼,靳南无如遭雷击,满眼震惊。


    他瞳孔不断放大,金棕色的眼睛里,竟倒映着小小的雪白身影。


    薄雾缭绕,白衣男子立在其中,恍若不切实际的梦境。


    靳南无嘴唇颤栗,许久都无法顺利开口。


    他想触碰容廷,却害怕他只是一抹虚影;他想告诉容廷,他好想好想他,却唯恐令他受惊离去。


    眼泪不受控制地往下掉,靳南无怎么擦,都擦不干净。他用力睁大眼,生怕容廷下刻就消失不见。


    “阿南,别哭。”容廷微微俯身,他温柔地伸出手,轻抚靳南无的头,给予安慰。


    于靳南无而言,这无疑是世上最动听的音律。


    怔怔抬眸,靳南无眼神呆滞,许久,他不可置信地问:“容廷,真的是你吗?”


    “嗯,是我。”替靳南无拭去眼角泪痕,容廷颔首轻笑,他笑里有无奈不舍,也有释怀,“阿南,你听我说,我现在只是一缕残存神识。当年因缘巧合,我将这缕残识寄存在某位小友体内。如今见到你的瞬间,我才逐渐恢复自我意识,也终于想起我存在的目的。”


    第82章 八二章 禁止联想,禁止自作多情。……


    晋|江独发/八二章


    晨雾洇开湿漉漉的水汽, 靳南无目不转睛望着容廷,神情似悲似喜。


    他曾无数次祈祷上天,让他再见一面记忆里的这张容颜。


    然而愿望实现时, 靳南无又生出无数贪恋。哪怕只是一缕残魂,他也想永远留住容廷。


    他们少时相识,懵懂生情, 又共同历经万般挫折。靳南无一个眼神变化, 容廷就能猜到他在想什么。


    笑着摇摇头, 容廷打破靳南无的幻想:“我已经不存在于天地间, 阿南,没用的。”


    奢望破灭,靳南无猛然别过头,悲伤地捂住眼睛。


    容廷轻拍他肩, 他动作小心翼翼,像是在对待易碎的珍贵瓷器,“阿南,我最放心不下的那个人,便是你。父君母后失去我,至少还有阿陵阿婵, 他们可以互相慰藉。唯独你, 你看似洒脱不羁, 实则顽固念旧。当我知道我再也走不出归墟的那刻, 我便在想, 你该怎么办?我们见的最后一面, 是如此匆忙,你还同我说了许多狠绝违心的话。若我死在归墟,终其一生, 你或许都走不出这桩过往。”


    靳南无抽噎得全身都在打颤。


    是的,他们最后一次见面,是在容廷进归墟前。


    彼时,天帝天后始终难以接受,他们精心培养的继承人,竟会偏离人生固定的轨道。


    容陵也不怎么喜欢靳南无,他认为,他兄长不该吃那么多苦,亦不该承受所有的流言与斥责。


    既然相爱相守是如此艰巨,为何他们不干脆放弃?


    六界给予的无形压力,仿若一座座高山,朝他们倾覆而来。


    靳南无心疼容廷,决定主动放手。


    像容廷这般良善儒雅的君子,无论伤害亲人,还是放弃他,又或者违背数千年的信仰与职责,都是不亚于翻天覆地的抉择。


    那日,他们并肩站在火红枫林。


    靳南无言语绝情又冷漠,他故意埋怨容廷的身份,甚至责怪他为什么不早点斩断这一切。


    容廷却显得格外沉默。


    直到靳南无提出分手的那刻,他仍保持着体面与风度,他轻声说:“阿南,你现在不够冷静,过些日子,我们再商量,好不好?”


    靳南无无视他话语里的恳求,冷笑着回:“容廷,像你这样的人,根本没有资格拥有爱情。你明明清楚这一点,为什么当初不直接拒绝我?我们本可以不用走到这步。好在今后,我们都不用再耽误彼此了。”


    当初这番话,靳南无说得有多薄情,后面他便有多后悔。


    他以为他是为容廷好,可到头来,原来什么都不懂的那个人,是他。


    他不知容廷即将入归墟,更不知容廷在天族责任与他之间,早已选择了他。


    阳光破开晨雾,靳南无伏在容廷肩上,哭得前所未有的狼狈,就像是无依无靠的婴孩。


    容廷轻拍靳南无背脊,唇角微弯:“阿南,我时间不多了,陪我看会朝阳可好?归墟混沌,我好久好久,都没有见过清晨的太阳了。”


    终是止住哽咽,靳南无努力挤出笑脸,和容廷并肩坐在一起。


    他们紧紧握着彼此的手,此时任何话语,仿佛都是多余。


    时间一点点流逝,无论靳南无如何祈祷,但容廷终究是要消失了。


    他身影一点点变浅,轮廓开始模糊。


    靳南无直直望着太阳,不知不觉,泪流满面。


    容廷似乎在笑,他抚了抚靳南无的脸:“阿南,最后有件事,可能还需要劳烦你。今后若丹卿遭遇难以化解的危机,还望你在力所能及的范围内,帮衬一二,谢谢。”


    阳光越来越刺眼,容廷的声音像是融化的蜜糖,在彻底消逝前,他温柔地说,“未来的路很长,别因我而荒废沿途的风景。阿南,你忘记我吧,不要有任何的心理负担。”


    伴随着最后这句话,容廷的脸,彻底湮灭在半空。


    靳南无怔怔伸出手,却只接到无数浅金色的光芒,它们像小星星似的,坠落在他手中。


    就像容廷仍未离他远去……


    九重天。


    不过短短两三日,雍涵殿诸位神仙,便成功找出紫葵草背后的秘密。


    魔界以上古气息为引,利用紫葵草特性,在其身上种下蛊罂魔花,又在极阴极阳两地,搭建诡谲复杂的法阵祭坛。通过层层媒介,这才成功吸去仙者们身上的灵气。


    雍涵殿诸仙办事效率高,寻到症结后,又很快想出解决方法。


    天帝随即下令,召回驻守各地的天兵天将,解开各境域防护大阵。


    一时之间,九重天喜气洋洋。


    雍涵殿诸仙也得到不少赏赐,丹卿跟着沾光,分到些奖励。


    太子容陵办事周到,赏赐是由他亲自送来。


    雍涵殿里,丹卿握着属于自己的储物戒,悄悄用神识看了眼,不由咋舌。九重天果然财大气粗,戒指里除了丹丸法器之外,还有块房子般大的灵石。


    丹卿瞅了眼周围同僚,有些小兴奋,他如今也是只有家底的狐狸了。


    往后若是离开九重天,他应该能用这块灵石买个小洞府,当作养老之地。


    美滋滋地展望了下未来,丹卿把储物戒妥善存放,眉眼弯起,抬眸望向前方。


    容陵正被诸仙围在中心,他嘴角笑容拿捏得刚刚好,多一分则显殷勤,少一分又显得很漠然。


    做天族太子,果然很不容易。


    丹卿定定望着容陵,不由生出些怜惜同情。


    但他很快晃了晃脑袋,将那股多余的情绪驱逐掉。


    这是容陵的人生。


    他不该轻易地批判,甚至去质疑。


    雍涵殿这群神仙,本就是临时受召而来,事情既然解决,也就各回各家了。


    昨晚,丹卿提前把寝殿行李整理好。只待容陵挥挥手,他就腾云飞回兜率宫,做回从前的那只咸鱼小狐狸。


    丹卿心情非常不错,同僚过来搭话,他都耐心地一一回应。


    半时辰后,神仙们抱拳向容陵行礼,陆续告退。


    丹卿本想直接离开,他只是个小人物,实在很没必要到容陵眼前晃悠。


    但这几日,他委实受了番容陵的照顾,理当道谢。


    思及此,丹卿恭恭敬敬走到容陵面前,他行了个礼,十分官方客套道:“殿下,多谢您这些日子的照顾,小仙会一直记得您的宽厚与仁慈,今后也会默默支持您,默默驻守在兜率宫,为九重天的美好未来,贡献出自己微薄的一小份力量。”


    眉峰微挑,容陵的视线淡淡落在丹卿脸上。他头埋得较低,露出毛绒绒的头顶,还有一点粉红的鼻尖。


    纵然化作人形,整个人也挺有狐狸原本的样子。


    容陵嘴角几不可察地弯了弯,从鼻腔溢出一声“嗯”。


    丹卿欢天喜地转过身,便要往殿外跑。


    “回来。”男声低沉,像素手拨弄古琴,漾开一圈圈撩动心弦的波纹,落在丹卿耳畔。


    丹卿脊背微僵。


    容陵的这声“回来”,指的应该不是他吧?


    慢动作回首,丹卿用手指了指自己,张望着看向周遭,很乐观地问:“殿下是在跟小仙说话么?”


    容陵笑得很温和:“不然还能有谁?”


    丹卿讪讪回以一笑,很想回,周围不是还有几个没来得及走的小神仙么。


    见他畏畏缩缩,似乎很不情愿,容陵蹙了蹙眉:“磨蹭什么?”


    丹卿抿抿唇,只好跟上容陵脚步,随他走进屏风隔开的内殿。


    “殿下,”丹卿一步三回头,心里生出些古怪,“您为什么只找小仙说话,而不找其他神仙呢?”


    容陵径直落座,不以为意道:“因为,本君最喜欢你刚才说的那番话。”


    丹卿满脸问号。


    容陵微微一笑:“你想为九重天贡献力量的那份迫切心意,本君完完全全感受到了。”


    丹卿尴尬笑笑,莫名觉得哪里不大对劲,所以他机智地保持沉默,没有擅自接话。


    容陵等待半晌,眼底笑意渐浓,索性开门见山道:“丹卿仙人,你恐怕还得再在栖梧宫当值一阵子。”


    丹卿倏地抬眸,惊讶地“啊”了声。


    容陵指节轻叩桌面,发出富有节奏的“笃笃”敲击声,他状似为难道:“紫葵草这件事看似结束,实则只是开始。接下来的调查不宜牵涉太多神仙,以免走漏风声,或是引起无端揣测。”略顿片刻,容陵直直对上丹卿的眼睛,了然道,“丹卿仙人是不是很奇怪,本君为什么选择你?”


    丹卿挠了挠脖颈,有些被看透心思的不自在。


    容陵颔首道:“确实,比你修为高的神仙不在少数,比你聪明伶俐的也很多,比你优秀比你见多识广的更是大有人在。”


    丹卿憋屈地看着容陵,终是忍无可忍,有些气鼓鼓地回嘴道:“小仙难道就没有任何优点吗?”


    容陵挑眉反问:“你有什么优点?”


    丹卿瞪圆眼睛,支吾半晌,他蔫蔫道:“就算小仙修为不高,不够聪明伶俐,但小仙至少不笨,不会拖殿下的后腿。而且小仙还有满腔赤诚的真心。”


    容陵赞同地点点头:“不错,这正是本君选择你的理由,而且,本君也需要你熟知百草的能力。明日乃天后寿宴,本君抽不出空处理正事。你可以先回寝殿休息两日,再准时到本君这里当值。”


    丹卿:……


    离开栖梧宫,丹卿胸口闷闷的。


    他慢吞吞挪步,踢着路上的小珊瑚珠子。


    为什么他会有种被套路了的感觉呢?


    然而太子容陵神色从容,毫无异样,倒显得他自己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也是,容陵神君端方有涵养,又是堂堂天族太子,犯得着套路他这只小狐狸么?


    丹卿甩甩头,告诉自己,禁止联想,禁止自作多情。


    将脚边珊瑚珠踢远,丹卿呼出一口浊气,他刚准备召来祥云,回自家小院。一转身,却兀然对上战神顾明昼的笑眼。


    常年在战场厮杀,顾明昼哪怕笑着,眼底也没有和煦的春阳,而是清爽利落的夏风。


    目目相对,丹卿微怔,他很快反应过来,垂眉行礼道:“兜率宫小仙见过战神。”


    顾明昼伸手欲扶丹卿,语气十分无奈:“之前不是和你说过,你我之间,不用那么客气。”


    丹卿哪敢让顾明昼触碰?


    他慌忙后退,急急道:“都是应该的,不能坏了九重天规矩。”


    顾明昼倒也没有多想,他深深看着丹卿,一字一句道:“可你不一样,你是我的救命恩人。”


    第83章 八三章 爱不能敷衍,亦无法将就。……


    晋|江独发/八三章


    丹卿被“救命恩人”一顶帽子扣下来, 颇有些手足无措。


    同时令他不自在的,还有战神顾明昼的眼神。不知何时起,战神看他的眸光, 多了几许让丹卿感到恐惧的炽热。


    事情怎会变成这样?


    避开顾明昼的注视,丹卿红唇微掀,有那么点委婉提醒的意味:“明日是天后寿辰, 明昼神君是特地回来赴宴恭贺的吧!”


    顾明昼不傻, 他察觉到了, 丹卿正试图拉开他们之间的距离。


    望着丹卿刻意别过去的白皙脸颊, 顾明昼扯了扯唇,眼中流露出自嘲之意。


    他知道,他与容婵已有婚约。


    这桩婚事,他当初并非没有拒绝的权利, 可他答应了。


    事到如今,他这又是在干什么呢?


    顾明昼觉得自己很可笑,他曾因为种种缘由,选择了他认为正确的道路,轻而易举放弃了丹卿。


    然而那时,他并不知道, 他与丹卿的渊源, 竟可以追溯到很久很久以前。


    他更没有预见到今日, 他居然会对丹卿动心。


    苍玉境域的那段时光, 让顾明昼深刻意识到, 他有多喜欢与丹卿相处。


    哪怕只是静静看着丹卿恬淡单纯的脸, 他内心便有种前所未有的宁静。


    前面数千年,顾明昼一直循规蹈矩,他不愿让天帝天后失望, 他努力证明自己,可他却忘了,该如何顺从自己的心意过活。


    他时常以为,他是空中的一片柳絮,是水中的一缕浮萍,他没有根、也没有家。他的心总是悬着,怎么都落不到实处。


    丹卿却能填补他所有的空白与虚无,他仿佛是他黑暗里唯一的救赎。


    这些日子,顾明昼一直都在犹豫。甚至前一刻,他都没有做出最终决定。


    但看到丹卿的这一刹那,他所有的纠结彷徨,全都消失了。


    此时此刻,顾明昼有种极其强烈的冲动,他想开启一段冒险,他想尝试一段从未体验过的人生,与眼前的这个人一起。


    “丹卿,”顾明昼眼中骤然亮起两簇小火苗,他坚定又狂热地看着他,道,“我知道你在顾虑什么,你别怕,我会处理好其余事情,让你再没有后顾之忧。”


    丹卿闻言,不可置信地瞪大眼睛。


    等等,战神顾明昼到底在说什么?是他想的那种意思么?


    目不转睛地盯着顾明昼,丹卿忽然有些想笑。


    顾明昼凭什么理所应当地替他做决定?


    可下一刻,丹卿又颓丧地闭上眼。


    他明明也有错,他不能把所有责任,都推卸到顾明昼身上。


    是他曾让顾明昼误会,也意外让九重天生出那些流言蜚语。


    毕竟那个时候,丹卿也险些认为自己喜欢顾明昼。


    然而丹卿如今明白了,明白得很彻底。


    他对顾明昼,从来都不是爱。


    爱是独占是渴望,这些欲念,丹卿从未在顾明昼身上拥有过。


    认真思忖半晌,丹卿抬眸望着顾明昼的眼睛,充满歉意和自责道:“明昼神君,我比谁都希望你事事顺利、平安顺遂,可是,对不起,我并不喜欢你。”


    这句话就像一盆冰水,从头到脚,把顾明昼燃起的激情全部浇灭。


    怔怔望着丹卿,顾明昼不明白,他不懂,为何他刚理清自己的心意,他正要踏出孤勇的第一步,丹卿却打了退堂鼓。


    丹卿真的不喜欢他么?


    不,如果他不喜欢,他为何在他陷入困境时,第一个找到他。


    这数千载的光阴,他又为何一直默默注视着他?甚至竭尽全力地待他好?


    “你是不是介意我与容婵的婚事?还是气我现在才明白你的心意?”顾明昼神色痛苦,他眉心紧拧,低声道,“是我不好,才让你受尽委屈。我向你保证,往后绝对不会发生这种事。还有容婵,你放心,我定会妥善处理好,不让你受到丝毫牵连。”


    顾明昼的诚意与决心,丹卿能感受到。他是如此的孤注一掷,他甚至愿意为他做到这般地步。


    若说丹卿毫无触动,自然是谎言。


    只是牵扯其中的容婵公主又何其无辜。


    丹卿不懂眼下局面究竟是如何酿成的,在这天地间,丹卿最不想伤害的人,便是战神顾明昼。


    但不爱就是不爱。


    爱不能敷衍,亦无法将就。


    顾明昼永远都不会成为他心目中的那个人。


    “明昼神君,可以请你再好好考虑一次吗?”丹卿声音很轻,他眼睫低垂,满脸都是疲惫,“或许你对我的感觉,并非喜欢。还有容婵公主,你当初既能答应娶她,难道对她就没有任何的情意吗?如果因为我,而让无辜的人受到伤害,我真的承受不起。”


    不等顾明昼接话,丹卿一鼓作气,哑声继续道,“我一直都有自知之明,我只是个微不足道的小仙人,没有什么不切实际的追求与奢望。哪怕曾经拥有过,但现在也都放下了。往后余生,我只盼望自己安安静静的度过,不要再为任何人担惊受怕,也不想任何人因我而伤心难过。所以,明昼神君,我……”


    丹卿嗓音越来越嘶哑,已透出些哽咽,再维持不下去。


    说这些话时,丹卿脑海里,全是与段冽相依相靠的最后那段时光。


    他品尝过最极致的痛苦绝望,也体会过最缱绻的快乐幸福。


    他漫长的神仙生涯,曾被点亮过一簇烟火,哪怕短暂,便也足够了。


    所以今后的路,丹卿想独自走,他谁都不需要。


    “你、你别哭啊!”顾明昼震惊地望着丹卿,顿时手足无措,他慌张上前,尽管不明所以,却主动道歉道,“是我不好,你别生气。”


    丹卿原本就没打算哭,只是一想到段冽,他就容易很情绪失控。


    见战神顾明昼满脸窘迫,丹卿有些好笑,又有些难为情,他一只男狐狸,当着别人的面掉眼泪,终究是丢脸的。


    拼命把眼泪憋回去,丹卿弯了弯唇,强行挽尊道:“我根本没哭。”


    顾明昼失笑,顺着丹卿的话讲:“嗯,你确实没哭。”


    只是眼睫毛被雨水打湿了而已。


    不自觉的,顾明昼视线落在丹卿扑闪的睫毛上。


    他睫毛浓密,像蝴蝶翅羽,轻轻扇动着。


    顾明昼的心,好似也被它温柔地一拂而过,还带着湿漉漉的柔软。


    因着这番变故,两人之间的紧张气氛缓和不少。


    丹卿准备坦然地告诉顾明昼,他已经有了心爱的人,这辈子都不会再爱上别人。然而这些话还没来得及说,丹卿一抬眸,便看见站在顾明昼身后不远处的容陵。


    他孤身立在梨花树下,衣袂雪白,不染纤尘。


    微风吹动他绸缎般的墨发,也吹起满地梨花若雨。


    云雾在流动,花瓣在飞舞,容陵却是静止的。


    他眼神阴冷,薄唇几乎抿成一条直线。


    明明隔着些距离,丹卿却能清晰感受到他的愤怒与讥讽。


    这里本就是栖梧宫附近,容陵路过也实属正常。


    可不知为何,丹卿好慌,心仿佛一下子提到嗓子眼儿。


    他怔怔看着容陵,脑中大片空白。


    直到顾明昼察觉身后传来的凌厉之意,蓦然回首时,丹卿这才惊觉,他与顾明昼离得太近了。


    容陵到底是何时出现的呢?


    他和顾明昼有做出令他误会的举动么?


    无论丹卿如何绞尽脑汁,他都想不起来。


    连他接下来打算说什么做什么,也全忘得无影无踪。


    握紧袖中双拳,丹卿与容陵遥遥相望,他心脏扑通扑通狂跳,顾不得扫视周遭环境,本能地疾步往后倒退,试图与顾明昼拉开距离。


    “小心。”顾明昼眼疾手快,看到丹卿即将跌落云端的瞬间,他袖中软剑蓦地挥出,卷住丹卿的腰,及时将他拉扯回来。


    出于惯性,丹卿撞进顾明昼怀里,哪怕他立即跟着了火似地躲开,可这一幕切切实实发生了。


    面色煞白,丹卿像犯了错的罪人,垂眸站在一侧,不敢再抬头。


    他该怎么办?!容陵会不会认为他是故意的,他是容婵公主的兄长,定然站在妹妹的角度看待这一切。


    关键作为旁观者,目睹他与战神顾明昼这番互动,的确很容易产生误会。


    想到这里,丹卿瞬间心如死灰。


    气氛凝固,他们三人仿佛站在悬崖之上,周遭积雪皑皑,万里冰封。


    顾明昼神色凛然,他抬起头,与容陵冷淡的眸光对视,良久,没有人主动挪开。


    顾明昼所有的举动,既是在表明他的决心与立场,也是在保护丹卿。


    他在告诉容陵,有什么不满,冲他来,不要动丹卿。


    原来是这样么?


    面无表情地扯扯唇,容陵黑眸死寂,哪怕投入一颗石子,也激不起丝毫波澜。


    他余光淡淡略过丹卿,轻飘飘的,像是不以为意,又像是完全没放在眼里。


    拂袖转身,容陵半字未吐,就像来时那般,他无声无息地消失在云雾花雨之中。


    傻傻望着容陵离去的背影,丹卿双脚绵软,险些栽倒在地。


    他眼神茫然,没有焦距。


    慢动作地伸手捂住心口,丹卿抿了抿唇,有些难受。


    可他分辨不清。


    他的情绪究竟因何而起。


    “丹卿,你别害怕。”转身走回丹卿身边,顾明昼心头也压着沉甸甸的阴霾,但他不愿在丹卿面前表露出来,他安抚地压低声音,道,“我会同容陵解释,待天后寿宴结束,我也会寻找合适的机会,请求容婵,以及天帝天后的谅解。另外……”


    心疼地望着丹卿,顾明昼释然地笑了笑,声音透着笃定,“你放心,我对容婵,只有兄妹之谊,她对我,也理应如此。所以,你不必感到自责。”


    微风徐徐,丹卿仍呆望着那棵梨花树,耳畔顾明昼的话,他像是什么都没听清。


    第84章 八四章 不愿纳天族太子妃。


    晋|江独发/八四章


    “明昼神君, 你认为的喜欢,是什么呢?!”


    云雾散尽,一片梨花花瓣正好扑入丹卿怀中, 他伸手接住,语气很轻,就像一阵飘忽的风, 从耳畔经过。


    顾明昼认真思索半晌, 严谨回答道:“对现在的我来说, 喜欢可能是一股力量, 又或者是一种信仰,它可以让我滋生勇气,打破桎梏,去寻找更真实的自我。”


    丹卿合拢掌心, 握住这片梨花,他静静看向顾明昼,语气也很慎重:“每个人对喜欢的理解都不同。于我而言,喜欢是无可取代。明昼神君,我已经有喜欢的人了。”


    听到这句话,顾明昼神色并没有明显变化, 他眉峰微挑, 似乎正在判断这句话的真实性。


    毕竟此前, 丹卿曾当着他的面, 说他喜欢的人是容陵。


    如今, 他或许又打算用同样的方式来否认?


    丹卿透过顾明昼的神情, 也联想到当初尴尬的场面,面颊微热。


    但他神情坦荡,再没有当初的局促窘迫, 因为如今,他字字句句都没有谎言。


    “明昼神君,我希望你所有的选择与决定,都是为了自己,而不是为了别人。尤其是我,因为并不值得。”


    顾明昼沉默了会儿:“那你有喜欢的人,是在骗我吗?”


    丹卿摇摇头:“当然不是,我是爱上他之后,才切实明白,我对明昼神君,从来都不是喜欢。”


    这话果决而利落,毫无转圜余地,且每个字都带着凌厉的刺,仿佛能狠狠重创人的自尊心。


    顾明昼心脏微痛,他猛地抬眸,扯了扯唇角,狼狈道:“原来如此吗?”


    气氛尴尬,片刻后,丹卿直接了当地问,“既然如此,明昼神君还会退婚吗?”


    顾明昼目不转睛地盯着丹卿,眼底燃烧着一丝希冀:“你呢?你希望我退么?”


    丹卿愣了愣,垂眸道:“以小仙的立场来看,如果完全没有感情做基础,自然还是不要随意结合的好,免得误别人终身,亦耽误了自己。但明昼神君与容婵公主身份特殊,有些事情,像我这种小仙人肯定没办法设身处地的理解,所以,小仙也不好贸然下结论。”


    说完这些话,丹卿不再逗留,他告辞离去,刚走出几步,顾明昼忽然开口叫住他:“丹卿仙人,你曾下凡历劫,想必你说的喜欢,应该发生在人间。那他到底是人,还是仙?”


    丹卿没有回头,天地间,只有他清润的声音在幽幽回荡:“无论他是人是仙,都不重要的,重要的是,他在我心中,永远都无可取代。”


    目送那抹浅青色身影消失在视线尽头,顾明昼站在原地,许久未动。


    他眼里有不甘,亦有自嘲。顾明昼甚至忍不住想,倘若那时,他没有无视丹卿的心意,他们会不会拥有完全不同的结局?


    真的已经结束了么?他尚来不及踏出第一步,便再走不进他的世界了吗?


    嘴角勾起一抹荒诞的笑,顾明昼忽然觉得自己很悲哀。


    他曾以为,丹卿待他格外不同,他是爱他的、在乎他的。


    他醒悟的还不算晚不是么?他以为只要他回头,就能看到默默守候在原地的丹卿。


    结果,丹卿却说,他对他的喜欢,仅仅只是一场错误。于是他毫不留恋地抽身离去,可这对刚刚陷入泥沼的他来说,公平么?


    与战神顾明昼分别,丹卿没有回青黛殿。


    他想了想,哪怕难堪,也硬着头皮折身,义无反顾地返回栖梧宫。


    刚才那番情形,容陵没有留下只言片语,径自离去。


    他看他的眸光森冷阴骘,且前所未有的淡漠,定然是已经误会了他与顾明昼的关系。


    又或者说,容陵以为他是那种毫无羞耻心、毫无道德观的狐狸。


    无论战神与容婵公主的最终走向如何,丹卿都觉得,他应该向容陵表明,他原本的立场。


    在还没明白自己的心意前,丹卿就从没想过破坏战神与容婵公主的关系。更遑论,他现在早已顿悟,他从来都不倾慕战神顾明昼。


    然而这晚,容陵并没有回栖梧宫。


    丹卿在容陵寝居外的扶桑树下,独自枯坐了一整夜。


    月明星稀,璀璨银河横亘在无数星宿之间,像漂亮的银绸带。


    丹卿背靠扶桑树躯干,抬头仰望天穹。点点光芒倾泻而下,将他笼罩在雾纱般的月色里。


    从天明等到夜半,丹卿多少猜到,容陵不会回来了。


    明日是天后寿辰,四海八荒的神仙纷纷赶来恭贺,容陵作为天族太子,少不得恭迎应对。


    他回栖梧宫,最早也是夜里,指不定明天晚上都回不来。


    隔壁瑶池仙宫正在筹备宴席,这里的仙子灵童们都被调过去当差,整座栖梧宫安静得出奇。


    丹卿蜷缩在茂密扶桑树下,双臂抱膝,也懒得动弹,索性留在这里,闭眼小憩。


    翌日,瑶池仙殿灵雾弥漫,桌案摆满琼露佳酿,还有肥美鲜嫩的果子。


    这些都是上好的仙品,一口下去,唇齿间皆是涌动的灵力。


    吉时到,天帝天后高居白玉台,仙界尊者们则按照位份,一一列坐下首。


    天籁般的仙乐里,十几个霓裳仙子破空飞来,她们盘旋在高空,身披彩带,舞姿飘逸,步步生莲,惹得宾客连声叫好。


    台下仙者们言笑晏晏、觥筹交错,时不时还有几个神仙举起酒杯,向天后诵念贺寿诗词。


    这样喜气的日子,人人都面带笑意。


    宴席过半,随着倚帝族的瑶碧神女登台献艺,络山圣女苏萦絮、朝戈族丹朱少主等人,也不遑多让地相继上台。


    她们都是四海八荒出了名的仙子,要么功德无量,要么家族底蕴悠久,又或者貌美惊艳、琴棋书画样样俱全。总之,不仅短处没有,还各有各的长处。


    这番场面难得一见,瑶池里的神仙们执着酒杯,欣赏得如痴如醉,还抽空相互对视一眼,露出会心的笑容。


    无论天帝天后,还是这帮仙子,自然都醉翁之意不在酒。


    台下,容婵按照辈分,落坐在容陵对面,兄妹两人,隔着不算近也不算远的距离。


    津津有味地看着仙女表演,容婵戏谑地朝容陵眨眨眼,用眼神示意他别光顾着吃酒,快抬头瞧瞧那些鲜花般的仙子呀。


    为了得到他容陵殿下的另眼相看,这些姐姐们可下了大功夫呢!瞧那小曲儿弹的,凤凰仙鸟都听得神魂颠倒呢。


    可惜,容陵全程淡漠,哪怕他嘴角始终挂着两分笑意,可那笑意未达眼底。


    高台上,天帝天后偶尔窃窃私语,还把目光投向容陵,似在探讨着什么。


    容陵却目不斜视,他独自饮着仙酿,从头至尾,都没有看那些神女们一眼。


    神仙们都不是瞎子,这情况,说好听点儿,是太子殿下端方矜持。讲实在话,大抵便是他一个都没看上。


    而下台的瑶碧神女等人,神态看似大大方方,心中却难掩失望。


    太子容陵品行端正、天赋异禀,生得芝兰玉树,通身儒雅中又透着几分疏离孤寂,迷得神女仙子们春心荡漾。


    她们甚至忍不住想,哪怕容陵殿下强大如斯,也是需要佳人常伴身侧排解寂寞的吧!


    这样充满吸引力的男子,如何能不让人萌动呢?哪怕希望渺茫,她们也巴望成为容陵殿下心底的唯一。


    殿内气氛如旧,神仙们却各有各的心思。


    容婵秀眉微蹙,她疑惑的目光,在容陵与顾明昼身上来回打量。


    他们比邻而坐,从宴席开始的那一刻,到现在,他们竟都没有说过话,也没有任何眼神交流。


    实在是大大的不对劲。


    二哥便也罢了,他曾同她说,不愿纳天族太子妃。


    那明昼哥呢?


    他为何也愁容满面,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


    寿宴将至尾声,天后借故把瑶碧神女带到偏殿。


    又差小童唤来容陵,为两个年轻人创造单独见面的机会。


    偏殿寂静,有淡淡花香萦绕在空中。


    瑶碧神女脸颊绯红,她胸腔里的那颗心,激动得仿佛要蹦出来。


    仅仅只是天后的认可,便让她止不住的欢欣雀跃。


    稍后等容陵殿下过来,她该怎么办?


    向来追求者无数的瑶碧神女,此刻却像初次腾云的小女孩,内心充满忐忑与憧憬,就连手脚都慌得无处安放。


    容陵步入偏殿时,便已知晓天帝天后的意图。


    他嘴角弧度加深几许,勾出讽刺又冷漠的笑意。


    天族太子本人的意愿与想法,从来都不重要。


    容陵以为,他早已看开并坦然接受。事实上,过去数千年,他都在完美扮演天族太子的角色,他也逐渐活成兄长容廷的模样。


    犹记得,他曾嫌弃兄长木讷又无趣。


    却原来,天族太子永远都不该有除此之外的样貌。


    一步步踏进偏殿,容陵思绪有片刻恍惚。


    在成为太子殿下的那瞬间,就注定他会有一个指定的太子妃。


    似乎在很久以前,他并没有异议,与其说不排斥,倒不如说他不在乎无所谓。


    但现在,好像有什么改变了。


    至少他开始变得有所谓。


    眼中迷惘散去,又恢复往日漆黑深邃的神采。


    容陵主意已定,不再犹豫地向瑶碧神女走近……


    夜深,四海仙者陆续告退离席。


    容婵一晃神,便寻不见二哥容陵的身影,她索性退而求其次,去找顾明昼。


    面对笑容灿烂的小公主,顾明昼背脊一僵,颇不自然地挪开目光,不敢与她充满信任的眼神对视。


    两人已订婚,自然无需顾虑什么。容婵如以往般,小手拉住顾明昼的袖子,活泼道:“明昼哥,这里好吵,我们去安静的地方说说话呀!”


    第85章 八五章 他在段冽与顾明昼之间,又到底……


    晋|江独发/八五章


    月色皎洁, 容婵坐在石榴枝上,脚丫子自由自在地轻晃着,裙裾飞扬。


    她怀里抱着颗又圆又红的石榴果, 正慢悠悠吃着玩儿。


    顾明昼站在树下,目光落在苍穹尽头,眸色游离, 似乎心不在焉。


    细风穿过树梢, 吹起连绵窸窣声。


    容婵被石榴甜得眯起眼睛, 满足喟叹道:“明昼哥, 观沧苑的果子真甜啊!当初也不知道是谁种下的,真该谢谢他。”


    顾明昼微愣。


    不知想到什么,他心底蓦然生出一个猜测。


    “明昼哥,你最近是不是有什么烦心事?!”容婵耐心地剥着石榴, 笑着看向顾明昼。


    她掌心已经积攒了小把果肉,月光下,红得晶莹剔透,“方才宴上,我见你饮了不少酒。还有二哥!你们是在比试酒量么?”说到容陵,容婵不悦地噘着嘴, 然后轻盈一跃, 如蝶般稳落顾明昼身前, 将手里的石榴肉塞给他。


    顾明昼低眉, 便对上一双亮晶晶的灿烂杏眸。


    容婵是被娇宠长大的, 莫说天帝天后, 就连九重天的神仙们也非常疼爱她。


    这样明媚娇嗔的小开心果,谁能不喜欢呢?


    然而,顾明昼同容陵一般, 始终都拿容婵当作妹妹。


    今天是天后寿辰,顾明昼本想再等些日子。但他现在胸口憋闷得厉害,仿佛累积了许多负面情绪。


    今晚不说,顾明昼害怕他失去勇气,然后又恢复死水般的生活。


    “阿婵,”顾明昼顿了顿,试探道,“关于我们的婚事,你心里是怎么想的?”


    容婵眨眨眼,有些不理解:“什么怎么想的?”


    顾明昼沉默须臾,一口气道:“你喜欢我吗?爱我吗?愿意以妻子的身份,与我携手度过今后漫漫岁月吗?”


    容婵:……


    容婵显然很惊讶,她神色复杂地望着顾明昼,欲言又止道:“明昼哥,你居然也有这种世俗的凡人欲望吗?我们九重天,好像不兴这种缠绵悱恻的婚姻契约吧!而且从你嘴里听到这些话,我怎么感觉怪肉麻兮兮的,哈哈……”


    顾明昼面无表情,始终严肃地看着她。


    容婵笑声戛然而止,她粉唇轻抿,收起散漫的神情:“你是认真的?”


    顾明昼颔首:“阿婵,你我心中都清楚,我们只是合适而已。”


    容婵挑眉,她不笑的时候,其实很有两分帝女威严:“合适还不够吗?你我青梅竹马、性情相投,我信任你,你也足够尊重我。四海八荒,无论身份还是其它,你都找不到比我更适合做你道侣的人。”


    顾明昼垂眸,嘴角忽地牵起一抹笑意,他低语道:“阿婵,你和容陵,在这一点,真的和容廷哥不像。”


    提及兄长容廷,容婵小脸绷紧,她定定看着顾明昼,忽然有所顿悟,她面色凝结,开口道:“你也和我大哥一样,有了真心喜欢的人吗?”


    顾明昼不敢与容婵眼神对视,但他没有否认:“我目前还不清楚,但我想试试。”


    半晌过去,容婵整理好情绪,她轻笑一声,维持着帝女的尊严与傲慢:“行,那便取消婚约吧。”


    顾明昼并不意外,他愧疚地闭了闭眼,道歉道:“对不起阿婵,天帝天后那边,由我出面即可。”


    容婵点点头:“等两日再同我母后说,可以吗?”


    得到顾明昼肯定答案,容婵突然想起什么,问:“我二哥是不是已经知道了?”


    顾明昼难堪颔首:“嗯。”


    容婵抿抿唇,情绪莫名有些低落:“那我先回去了。”


    “阿婵,”顾明昼蓦地在容婵身后道,“在我心中,你永远都是我最疼爱的妹妹,这一点,始终不变。”


    容婵侧眸对顾明昼笑了笑,身影消失在月色里。


    回到明阙宫,容婵一声不吭地坐在花园秋千,贴身侍女颂喜与莲歌对视一眼,不明所以。


    容婵独自荡了会秋千,索然无趣地回寝殿,吩咐颂喜和莲歌道:“劳烦二位姐姐,帮我把之后的宴席聚会都婉拒了吧。”


    颂喜面露惊讶,她们这位公主向来小姑娘心性,最喜赴宴。


    当然,最重要的是,绝不能被当场的神女仙子们给比下去。


    所以每每赴宴前几个月,明阙宫就得开始精心筹备,为容婵小公主量身制作独一无二的衣裙首饰,好让小公主在宴席上大杀四方风光无限。


    回到厢房,望着镶嵌着星辉碎片的流风裙,还有月光锦缎裁制的寻仙鹿斗篷,容婵小脸愁苦。


    她怜惜地抚过一件件衣裙,心都要疼碎了。


    终是下定决心,容婵道:“把这些衣裳都收拢好,过两日,咱们去二哥的晴雪岛。”


    莲歌疑惑:“晴雪岛远在麓海,公主去那里做什么?”


    容婵瞪圆眼睛,振振有词道:“避风头。”


    颂喜莲歌完全听不明白。


    容婵疲惫地摆摆手,也懒得解释,反正再过些日子,她与战神顾明昼退婚的消息,定当传遍四海八荒。


    与她来往的那些神女仙子,哪怕面上宽慰安抚,心里肯定也在看她笑话。


    无论她悲伤或淡然,都容易招来闲言碎语,倒不如躲到晴雪岛,图个清雅,待风平浪静,再回来便是。


    这厢容婵筹备着“逃难”,那厢容陵已与瑶碧神女解释清楚,他无意迎娶太子妃,也无意于她。


    容陵言语直接,对女子而言,是过于犀利无情了些。满怀期待的瑶碧神女听得面色惨白,见容陵转身离开,她不甘心地匆匆追了数步,启唇道:“殿下,可是瑶碧哪里不够好?”


    容陵淡淡道:“我并不了解你,所以谈不上好,又或者不好。”


    瑶碧神女轻咬下唇,她含羞望着面前的挺拔身影,难掩心中的倾慕与崇拜。容陵殿下是如此的儒雅英俊,也如此的强大庄重。


    此时离得近了,瑶碧神女甚至能闻到他身上那股清浅的酒香。


    忍着窘迫与难堪,瑶碧神女鼓足勇气,主动道:“殿下为何不试着同我相处一段时间呢?殿下可知,我与殿下的神魂契合度最为相融,比当年的天帝天后都更高。况且我倚帝族这千年百废俱兴,再不是……”


    “瑶碧神女,”容陵打断她的话语,口吻无波无澜,“你是在与我谈判吗?”


    “我、我没有。”


    “你很适合天族太子妃的位置,”容陵停顿片刻,忽然扯了扯唇,“只可惜,不适合我。”


    夜深。


    容陵踏破一地星光,终于回到栖梧宫。


    几缕残留月色照着他面无表情的脸,隐约能看出几分不耐与烦躁。


    睡梦中,丹卿忽然感受到强大的气息涌动,得知容陵已回宫,丹卿倏然清醒,飞快从扶桑树下爬起来。


    他用力揉了揉眼睛,再抬眸,便见容陵站定在两丈之外。他身披星辉,全身都散发着薄薄的光,一双生来寡淡的凤眼,正冷漠地看着他。


    “你在这里干什么。”容陵薄唇微启,音色清泠,不含丝毫情绪。


    丹卿闻到了空气里的醇香酒味,也感受到了容陵不善的态度。


    今夜不是天后寿宴吗?为什么他看起来不怎么高兴的样子,难道是因为他与战神顾明昼的那场见面吗?


    丹卿沮丧地垂首行礼,尽管声音有些蔫,却还是打起精神,直截了当道:“小仙担心殿下误会小仙与战神的关系,想当面向您解释。”


    容陵面色依然没有明显波动。


    半晌无声,丹卿继续道:“望殿下明鉴,小仙从未觊觎不该属于自己的东西,也绝不会做出不耻之事。今后,小仙会谨言慎行,避免再度产生不必要的误会。”


    “你要如何避免?”容陵扯了扯唇角,似是对他这番话,并不怎么满意。


    丹卿迟疑地说:“九重天很大,若想刻意回避,应该不难的。”


    蓦地抬眸,容陵直直望着他,神色无端凌厉:“这就是你的解释?”


    丹卿有些局促和不知所措,他还该怎么表明自己的立场呢?他都已经说了,他不会掺和到战神与容婵公主之间,仍然不够么?


    气氛陡然静谧。


    容陵抬手摁了摁眉心,难掩疲惫。


    他眼梢微勾,忽然自唇中溢出一声几不可闻的轻笑。


    不止对面的丹卿糊涂,其实容陵自己也糊涂了。


    他到底想要一个怎样的解释?


    或许他在乎的,不是丹卿所谓的立场,而是想知道,他对顾明昼究竟是什么心思。


    下凡邂逅段冽前,他是否曾深深仰慕过顾明昼?


    历劫结束后,他在段冽与顾明昼之间,又到底选谁?


    清风拂来,扶桑枝叶摇曳。


    容陵的心,好像也随着这富有频率的幅度,徐徐摇晃起来。


    自返回九重天,容陵从未梳理过自己的心意,他似乎总是在刻意逃避。


    对这只小狐狸,他好像有些在乎。


    但容陵无法确认,这到底是段冽的延续。又或者是他作为容陵,被深情而执着的凡尘丹卿,深深打动了。


    容陵曾目睹凡人丹卿的无数次挣扎。


    段冽已经死了。


    他分明可以随时返回九重天,脱离那般悲苦艰难的日子。


    但他没有。


    无论内心如何苦痛,他每天都努力地笑,努力地活。


    渐渐地,容陵开始不由自主地,把目光落在凡人丹卿身上。


    一个神仙,带着记忆下凡,居然也会变得如此蠢笨吗?


    他枯守着的,明明不过是虚妄。


    后来,一次次徘徊在生死边缘,丹卿的表现,让容陵颇受震撼,甚至肃然起敬。


    他曾用生命,用尽所有力气,去爱段冽,怎么能随随便便,一回到九重天,就把情意与注意力转移到别人身上?容陵最不能接受的,便是这一点。


    第86章 八六章 他要的,他自然会想尽办法握在……


    晋|江独发/八六章


    容陵沉默的时间略长。


    丹卿的心七上八下, 他自觉有愧,两扇睫毛垂低,莫名的卑微和委屈:“如果殿下不放心, 小仙可以离开九重天。”


    容陵倏地抬眸。


    丹卿勉强挤出一丝笑:“只是需得等上两日,容小仙先向太上老君禀明。”


    容陵挪开与丹卿对视的目光,面容冷硬:“谁让你走了?”


    走也不行, 留也不好, 他到底要他如何呢?


    “殿下想让小仙怎么做?”丹卿索性不想了, 无论容陵如何决定, 他听他的便是。


    树影斑驳,参差不齐地落在丹卿肩上。


    薄光里,丹卿嘴唇抿得很直,他眼睛盯着足尖, 面部线条绷紧,像是在赌气。


    容陵定定看着丹卿,终是无声轻叹。


    他该拿他怎么办?


    又能拿他怎么办!


    容陵承认,他是个骄傲自负到骨子里的人,比段冽都更甚几分。


    他不喜欢丹卿看他时,总是有意无意地, 寻觅另个人身影的样子。


    比起猜不透丹卿的心意, 容陵明白, 他更应该理清的, 是自己的想法。


    他要的, 他自然会想尽办法握在手中。


    他不要的, 亦该彻底抛却所有留恋。


    三个月!


    容陵决定再给自己三个月的时间。


    届时,他会顺从本心,得出最终的答案。


    微风摇晃树影, 容陵眼底再无犹豫,他上前两步,从储物空间取出一方木匣,递给丹卿。


    丹卿看了眼,没接。


    容陵道:“晚宴时,炽鹰族少主托我转交给你的礼物。”


    丹卿更不敢接了,他眉头微蹙:“小仙不认识什么炽鹰族少主。”


    容陵缄默两息:“难为他还记挂着你。”


    丹卿实在不懂容陵到底在讲什么,顾左右而言他吗?丹卿有些憋屈,又不敢流露出真实情绪,他嘟囔回:“小仙真不认识炽鹰族少主,想必其中应该有什么误会。”


    容陵看他脸颊憋得绯红,薄唇微掀,终是吐出两个轻飘飘的字眼:“啁啁。”


    丹卿:……


    记忆瞬间被拉回凡尘岁月。


    丹卿睁大眼睛,满脸震惊,他都忘记同容陵置气,讶道:“它一只鸟,居然也是下凡历劫的?”


    容陵眸中渗出淡淡笑意,顷刻间,他面上霜雪,像是被春阳融化,流淌出醉人的潋滟:“崖松年纪尚幼,此次渡劫,可以提升他修为。”


    丹卿一不留神,便有些看呆。


    容陵殿下的美色,果然名不虚传,难怪拥趸者遍地。


    而这其中,拥护容貌与实力的,显然旗鼓相当。


    容陵见丹卿目不转睛地盯着他,小脸呆怔,颇有些忍俊不禁。他眼尾轻扬,眸中笑意深了几许:“自上任尊主陨落,炽鹰一族内部纠纷频繁,几股势力盘根交错。崖松虽为继任尊主的不二人选,但位置却不稳固。”


    丹卿兀然回神,还怪不好意思的。转而想到啁啁,他又生出些心疼与感慨:“他小小年纪,肩上竟已担了这么重的责任吗?”


    容陵颔首:“近日,炽鹰族诸位长老为平衡势力之争,给出提议,谁能得到鹰祖传承,无论什么方式,只要继承,就能成为真正的炽鹰族尊主。崖松对此没有异议。”


    丹卿闻言,眉心紧拧,但凡涉及传承,定然不容易。


    容陵垂眸望着丹卿,眨动的睫毛仿佛沾着星辉,他徐徐道:“你可愿走一趟不卑山,助崖松一臂之力?”


    丹卿微愣,随即有些窘迫:“愿意是愿意,但我担心帮不上忙。”


    容陵轻挑眉梢,勾了勾唇角:“无妨,有我在。”


    许是夜色太美,四周又如此静谧。


    便显得容陵的音色,格外的低沉且富有磁性。


    丹卿不自然地抬手,挠了挠耳后,他像是有被余音扫到耳廓,生出细微的痒。


    “那我们何时启程?”


    容陵略一思忖:“择日不如撞日,即刻便去罢。”


    丹卿:……


    然后,他们就真的动身了。


    路上,容陵给丹卿粗略讲了讲炽鹰族现状。


    崖松延续其父意志,与九重天十分亲近,另几拨势力,有的意图脱离天界,有的甚至私下与妖界有联系,还有的妄想分裂炽鹰族。


    总之,十分错综复杂。


    丹卿耐心听着,加深了对天界的理解。九重天权利虽大,但更像一个家长,把四海八荒凝结成一股力量。


    在这种情形下,天帝做事不仅无法任性妄为,相反,他还必须加倍公平公正,以至于近乎苛刻的地步。


    云雾翻涌,天色渐明。


    橘红色朝霞占据半边天,海水亦被晕染成漂亮的蓝橘色。


    两个时辰过去,他们穿越无忧海,抵达不卑山。


    这次容陵没有擅闯,而是规规矩矩联系崖松。


    少年很快腾云亲至,他落在容陵与丹卿面前,眼中虽有两分局促羞涩,面上却非常镇定。


    他拱手向容陵行礼,难掩蓬勃少年气:“崖松见过殿下。”


    容陵道:“你我之间,不用那么拘束。”


    崖松眉眼微动,掠过一丝怅惘。


    他父母尚在时,与天族太子容陵时有往来,他年幼不知分寸,还曾缠着容陵不停地喊哥哥,还撒泼求他教他腾云术。


    先前渡劫,容陵定然也是看着这份情面,才将他带下凡尘。


    到底不是小时候了,崖松看到容陵,再联想如今形势,便忍不住紧张。


    但面对丹卿,崖松顿时有种熟悉的亲密感。


    两人俱是打量着彼此。


    眼前少年一身劲装,鼻梁高挺,眼睛炯炯有神,是很英气的长相。


    但漆黑圆溜的瞳仁,以及看人时的神态,又平添几分可爱,与从前憨态可掬的小鹰雕逐渐重合。


    崖松也在认真端详丹卿。


    他相貌格外出众,比之太子容陵,竟毫不逊色。


    周身气场却很低调柔和,所以一眼惊艳之后,便容易将他忽略。


    真正的丹卿,与凡尘的楚之钦,差距还是有些大。


    楚之钦似乎更真实,丹卿却像裹着一层纱雾,始终看不清楚。


    但当丹卿冲他笑得眉眼弯如月时,崖松仿佛又看见了曾经的楚之钦。


    丹卿打破沉默,主动开口道:“谢谢少主的礼物,我很喜欢。”


    崖松轻咳两声,不大好意思道:“只是摘了些不卑山的灵果而已,这里还有很多,你们可以尽情享用。”


    说到果子,丹卿与崖松对视一眼,不约而同轻笑出声。


    凡尘生活不易,他们常常漫山遍野地搜寻野果,野果味涩,个头还小,与天界的灵果仙果完全不能相比。


    然而当时,他们竟也吃得十分满足。


    想来是心态的缘故吧。


    丹卿突然怀念曾经的凡尘时光,他当神仙数千年,也不敌那几年过得充实。


    崖松自然也有同感,做一只无忧无虑的小鹰雕,多自由多快乐啊。


    两人走在前面,说说笑笑,意外和谐。


    容陵一时被忽略,孤零零落在后方。


    他其实也是历劫当事人之一,丹卿崖松却极默契地忽略他,仿佛将他与段冽,清清楚楚划分了界限。


    容陵自嘲地笑了笑,原来不止是他自己,全世界也都在提醒告诉他,他永远只是天族太子容陵,而不是段冽,又或是什么楚冽韩冽。


    进不卑山后,容陵用仙诀换了副面孔。


    九重天向来一碗水端平,天族太子贸然出现在此处,显然不妥。


    “不卑山似乎有些热闹。”容陵顶着张普通英俊的脸,扫了眼周遭,他仙力浩瀚庞大,能在不知不觉中,看透整座不卑山的情况。


    崖松脸色瞬间低沉,他攥紧双拳,不满道:“都是奔着鹰祖传承来的。”


    容陵不合时宜地颔首,十分的风淡云轻:“哦,我们也是。”


    崖松抽了抽眼角。


    丹卿轻扯容陵袖摆,用眼神示意他,都什么时候了,还开玩笑?没看见崖松整个人崩得像一张拉开的弓吗?


    容陵睨了眼丹卿,似是无法理解:“难道我们出手,还敌不过那些人?”


    言外之意便是,这波鹰祖传承,稳了。


    崖松半晌没说出来话。


    鹰祖的传承保存在不卑山浮生秘境,每个炽鹰族子民,都拥有进入秘境试炼的机会。


    迄今为止,有缘开启传承的人,一只手都数得过来。


    但他们全未得到鹰祖认可,且相关记忆,还都被抹去了。


    如今炽鹰族面临大劫,诸位长老商议之后,才打开权限,同意让各方仙人助力。


    崖松,便是无缘开启传承的大多数之一。


    至于太子容陵,他确实有自负的资本。


    但鹰祖传承,首先便要有缘分开启,否则,任你如何尊贵如何强悍,都是徒劳。


    容陵蓦地看向崖松,嗤笑道:“我若无缘替你拿到传承,那些人就能轻易得手了?”


    这倒是句大实话,丹卿本来没什么把握,但听容陵一席话,莫名信心爆棚,他连连点头:“是的,相比他们,我们成功的几率还是很大的。”


    是这样吗?崖松望着两人,被这股神奇的自信传染,也跟着放松下来。


    他突然疑惑,这些天,他日夜担惊受怕,到底是为哪般啊?


    瞬息之间,大家都变得很从容。


    明日浮生秘境才会开启,崖松带着容陵丹卿,到客居雅苑。


    途中,他们偶遇崖松的堂兄周修远,他也正在安排客人住处。


    周修远已是成年模样,薄唇、鹰钩鼻,看人总是眯着眼,不像大气的神鹰,倒有些像毒蛇。


    好巧不巧,他身旁的几位妖修,原身正是蛇。


    妖界与天界向来井水不犯河水,但鹰祖传承是炽鹰族私事,族人请来妖族帮忙,也说得过去。


    容陵隐藏了修为,看起来只与丹卿的实力差不多。


    周修远轻蔑地睨了眼他们,不无嘲讽道:“崖松,就这么两个小仙?九重天未免也太不把你放在眼底了吧。”


    容陵眼皮都懒得掀一下,似是认为脏。


    崖松却有些愤怒,他双眼都在冒火。他们欺他势单力薄没什么,但他不能容忍这群背叛者怠慢容陵丹卿。


    崖松紧抿唇角,正要上前,丹卿忽然摁住他,摇了摇头。


    丹卿哪忍心让这么个小孩遭欺辱?他总觉得崖松还是只小鹰雕,他合该像以前一样,费心多照看着些。


    安抚地看了看崖松,丹卿下颔微抬,不说十足像容陵自负傲慢的样子,也学了六七分。他红唇轻启,冷冷道:“何须再多的人?我们两个小仙,便足以秒杀你们。”


    容陵挑了挑眉梢,意外地瞥了眼丹卿,还特地扫向他身后,看狐狸尾巴有没有翘起来。


    崖松仰头望着丹卿,当然很感动。他是熟知丹卿性子的,凡尘被欺到家门口,他也能无动于衷,浑然一副不关我事的态度。


    但现在,他居然愿意为他破例。


    自父母陨落,属部背叛,这是崖松第一次觉得他不再孤单,他重新感受到了被守护的滋味。


    第87章 八七章 想得倒挺美。


    晋|江独发/八七章


    为首妖修衣着华贵, 面目俊朗,似身份不凡。


    听到丹卿的挑衅,为首妖修本想瞧瞧, 是哪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小仙在大放厥词,结果一抬眸,赫然看到一张倾国倾城的绝世容颜。


    这张脸究竟有多完美呢?


    就完美到眼尾那颗小小的黑痣, 都生得恰如其分。


    身为妖界的五皇子殿下, 皓阳亵玩美人无数, 却从未有幸见过这般绝色。


    面前这个小仙, 五官精致,容貌昳丽,分明长了张妖言惑众的脸,却周身仙气袅袅, 像朵池中清莲,美得不真实。仿佛眨眨眼,他便要消失不见了。


    五皇子皓阳惊艳的眸光,肆意流连在丹卿脸上,他语气有些惊叹,又含着几许轻佻的意味:“啧, 好生俊俏的小仙人!”


    丹卿与崖松同时蹙眉。


    容陵面色微凝, 随即扯唇一笑, 他定定看着五皇子皓阳, 嗓音透着股漫不经心的惫懒意味:“你眼光倒是不错。”


    崖松闻言, 不可置信地瞪向容陵。


    他怎么能这样呢!就算天族太子身份尊贵, 但他也不该用这般轻慢的语气,随意谈论丹卿仙人的相貌吧?


    作为当事人,丹卿对容陵的附和, 说愤慨倒也谈不上,就是有些无法理解。


    按照容陵的脾性,置之不理,显然更符合逻辑。


    周修远眼珠滴溜溜地转,视线在皓阳与丹卿身上轮流转换,他猜到了皓阳的心思,自然也乐得给好色的妖界皇子一个顺水人情。想到这里,周修远傲慢地抬起下巴,对丹卿道:“这位是妖界的五皇子皓阳殿下,尔等小仙,见到皓阳殿下,还不快快行礼?”


    丹卿三人面无表情,完全不搭理他。


    周修远怒目,正要发作,皓阳倏地拦住他,他色眯眯地对丹卿说:“美人如何称呼?可愿随本王回曜日宫双修呀?”见丹卿不为所动,他又好言相劝道,“你在九重天只是个小仙人,无足轻重,你若跟着本王,莫说宝物应有尽有,本王也可用双修之术助你提升道行。怎么样?很是心动吧?”


    丹卿心生厌恶,他红唇抿直,正要冷声拒绝。


    容陵突然笑得特别温和,他好脾气地看向皓阳:“双修啊?!敢问五皇子,你是想封他当妖王妃吗?”


    瞥了眼碍事的容陵,皓阳心道,想得倒挺美,他的正王妃,岂是随随便便的人能当的?但皓阳嘴上却逞强道:“这又有何不可?”


    容陵眼底笑意逐渐加深,他似乎还想说什么,却忽然被崖松拽着衣袖,直接拽走了。


    崖松气得面染红晕。


    他左手拽着容陵,右手拉着丹卿,疾步把两人带进客居雅苑。


    走进庭院,容陵抚平被抓皱的袖摆,满脸若无其事。


    崖松意识到自己唐突了天族太子时,本有些心虚,结果一抬眼,看容陵这幅态度架势,顿时又有些火大。


    他忿忿不平道:“殿下,您怎能这般说话?就像是在帮他们欺负丹卿仙人一样。”


    容陵看着崖松,弯唇浅笑:“是吗?”说完,侧眸望向丹卿,十分的坦然,“是我在欺负你么?”


    丹卿:……


    等容陵主动走进东厢房,崖松绷着小脸,带丹卿到西间,他暗自嘀咕道:“殿下他怎么是这种人,段冽才不会这样呢!”


    丹卿步伐微顿。


    崖松瞬间意识到,他说错话了。


    见崖松紧张,丹卿若无其事地笑了笑:“容陵殿下是怎样的人,不该我们妄言评断。”


    沉默片刻,崖松小心翼翼问:“你一点都不生气么?”


    丹卿回道:“不生气啊,殿下的反应,确实不算欺负我。”


    崖松撇撇嘴,满眼怒火:“可他也没有帮你,妖界皇子出言不逊,竟敢提什么双、双修。殿下呢,他居然还跟对方有说有笑。如果是段冽,管什么五皇子还是几皇子,他早就把对方揍得满地找牙了!他才不会让别人欺负……”话还没讲完,崖松猛地捂住嘴,糟糕!他怎么又提起段冽了?


    丹卿温和地看了眼崖松,示意他无妨。


    这偌大天地,除他之外,还有旁人记得段冽,其实是件特别好的事。


    “容陵殿下有他的职责与人生,往后你莫将他与段冽联系在一起了,我想他应该不喜欢。”


    丹卿说话的时候,正拿着巾帕,细心擦拭桌椅。


    一个清洁术就能搞定的事,丹卿现在更喜欢亲力亲为。


    崖松怔怔看着丹卿,相处时间越长,他便越觉得他就是凡间的楚之钦:“你真的没有关系吗?”


    丹卿目光落在半空某点,他想了会,笑着看向崖松:“与其说没有,不如说我已经习惯了。那时候,段冽和你相继离开,是我最悲痛最难熬的时刻,相比于凡尘界,我现在的心情,反而平静许多。如果容陵殿下不是段冽,我们就应该尊重他的选择,不是吗?”


    崖松似懂非懂地点点头,他仰起头,认真安慰他:“如果你更喜欢以前的我,我可以随时变成小鹰雕给你看。”


    丹卿一时没忍住,摸了摸崖松的头:“好,但你现在这样,也特别的好。”


    ……


    东厢房,容陵坐在八仙桌前。


    他指尖轻叩桌案,发出一阵富有节奏的“笃笃”声。


    倒不是容陵故意偷听。


    而是丹卿与崖松说话,没设结界,这般近的距离,以容陵修为,想听不到都很难。


    睫毛落下两扇阴影,遮住眸中深色,容陵敲击桌案的动作,戛然而止。


    这样懂事又洒脱的丹卿,容陵反而不知如何是好。


    原来他一直都很清楚,“段冽”和他,都是被他舍弃的那一部分。


    翌日,浮生秘境即将开启。


    崖松带领容陵丹卿过来时,这里已经簇拥了很多人。


    为提高得到鹰祖传承的概率,炽鹰族所有势力纷纷邀请帮手,且来头都还不小。


    以崖松二叔为首的派系,邀请的便是妖界五皇子皓阳。


    他们站在距离较远的地方,此时此刻,崖松二叔与妖界来使仿佛在争论什么,周修远被两边人骂得脸红脖子粗,他狠狠咬着牙,兀然带领大半人手转身,匆匆离开此地。


    丹卿和崖松都在瞧热闹,崖松不解道:“有点古怪,好像没看到五皇子皓阳。”


    丹卿恍然:“你不说,我都没发现。”


    崖松皱眉:“难道发生了什么事情吗?”


    丹卿摇摇头,表示不知道。


    崖松怀疑地看了眼容陵,又很快收回视线,同丹卿继续谈论。


    自始至终,容陵都没有参与他们的对话。


    他单手负在背后,一副天神不容侵犯之姿。


    不得不承认,哪怕容陵改变了相貌,沦为再普通不过的样子,但依然抹不去他周身矜贵的气质。


    他静静站在这里,便显得鹤立鸡群,格外与众不同。


    “秘境开启了。”突然打断丹卿与崖松的话语,容陵率先迈步,没入波纹水镜之中,再无踪影。


    丹卿与崖松对视一眼,也顾不得五皇子皓阳,并肩步入浮生秘境。


    同一时刻,妖界五皇子皓阳,在黑暗中醒来。


    皓阳一睁眼,便有种很不好的感觉。


    这里是哪里?为什么他身边尽是些没有开智的蛇群?


    皓阳眸露嫌弃,最可怕的是,他全身妖力都消失不见了。


    正惊恐时,外面忽然传来老汉殷勤的声音:“这位贵人,我捉了条特别漂亮的赤金蛇,听闻小少爷特别喜欢豢养蛇,我想把它献给小少爷,他肯定会喜欢的。”


    赤金蛇?指的是他吗?皓阳暴怒,尔等贱民,竟敢将他视作区区玩物奉送?待他恢复妖力,定将他们祖宗八代全部铲平!


    对面男人没好气道:“就你也配见小少爷?去去去,你把那条蛇找出来,我带给少爷。剩余的便送去厨房,炖了吧。”


    老汉敢怒不敢言,唯唯诺诺称是。


    木桶被掀开,光亮纷涌而入。


    皓阳愣了两拍,终于反应过来。


    甭管他是如何沦落到这般境地的,但比起被吃,活着才重要!


    是的,他不能死,而且还是这么屈辱的死法。


    皓阳能屈能伸地探出头,主动靠近老汉的手。


    但那老汉却恨恨打了皓阳一巴掌,把怒气全撒在它身上:“癞.□□想吃天鹅肉的丑东西,就你也配,想得倒挺美!”


    语罢,精准地在蛇群里,飞速捞出一条珊瑚蛇。


    皓阳:……


    皓阳整条蛇都不好了,他甚至开始怀疑蛇生。


    老汉捉走的,不过是条花纹带金的普通小蛇罢了。


    它才是赤金蛇,品种尊贵,血脉纯粹。


    蓦然想起什么,皓阳猛地垂首,打量自己的身体。不看还好,这一看,皓阳险些吐血三升。


    他的赤金蛇皮呢?他养了万年的坚硬如铠甲的蛇皮呢?啊啊啊,是哪个挨千刀的剥了他黄澄澄大金皮?


    几个时辰过去,当周修远等人辛辛苦苦找到宅院时,皓阳已经被剁成两截。


    他在砧板拼命挣扎,上半身已然掉落在地,他拖着血流不止的半截身体,疯狂逃向入口,与前来寻他的周修远等人撞了个正着。


    皓阳:……


    众人:……


    这厢场面尴尬到绝望,那厢丹卿三人,已顺利在浮生秘境会合。


    他们传送进来的位置点,相距不算遥远。


    丹卿问崖松:“我们需要做什么吗?”


    崖松神情并不轻松,他尚且稚嫩的面庞,布满愁色:“不需要,倘若与鹰祖无缘,就算冲破秘境最高层,也无法开启传承。有缘的话,说不定摘朵花就进去了。”


    正犹豫要不要摘一朵仙海棠的丹卿,直接伸手去折,他还同他们开玩笑道:“那我试试,看……”


    话未说完,只见天地变色,一团白光乍然出现,瞬息间,将丹卿吸附进去,连带着被白光波及的容陵崖松,也无声无息消失在原地。


    第88章 八八章 本尊现在真的好虚弱啊!


    晋|江独发/八八章


    万丈白光如滔滔江河, 狂涌袭来。


    丹卿被这股神秘力量,拽入无尽苍茫之中。


    与此同时,他脑海里, 陡然浮现出许多陌生的画面。


    这些场景时而模糊,时而清晰,如隔薄雾。


    丹卿看到一个春衫少年, 他捧着书, 缓慢踱步前行, 刚走上木桥, 少年似乎听到什么,蓦然回首,像是在冲谁莞尔一笑。


    丹卿看到青空之上,巨大鹰雕驮着少年, 他们迎着清风,飞过海域越过山岗,快乐极了。


    丹卿还看见暮霭下,两个同样出尘挺拔的男子面对面站着,他们深深望着彼此,分明离得很近, 眼底却流露着戒备与生疏……


    这是鹰祖传承的考验吗?!


    丹卿心神震动, 很快认知到这点。


    崖松曾说, 开启传承之门只是第一步, 如何得到鹰祖的认可, 才是关键。


    那他方才看到的那些场景, 是鹰祖的回忆么?


    他现在该怎么做?


    就在丹卿不知所措时,他后背仿佛被谁狠狠推了把,顷刻往下沉沉坠落。


    丹卿隐约看到, 一个世外桃源般的村落,浮现在白雾之中。


    画面逐渐清晰,青山绿水皆映现在丹卿眼帘,他与这方世界的距离越来越短,仿佛有什么,正在指引他靠近。


    终于,场景定格在湖边的篱笆院子。


    院子里有两个人,一个是丹卿刚见过的春衫少年,还有一个,是哭得梨花带雨的小姑娘。


    垂柳旁,春衫少年按住小姑娘的肩,谆谆叮嘱着什么。小姑娘却使劲儿摇头,她还伸出纤细手腕,紧紧攥住少年衣袖,眼角绯红。


    “阿兄,不要,阿筝不要……”


    凭借嘴型,丹卿依稀猜出小姑娘正在说的话。


    在丹卿世界里,所有画面都是无声的。


    他可以看清他们的动作,却无法听到声音。


    忽然间,似有风拂过丹卿耳畔,吹来极轻的喟叹声。


    随之传来的沧桑男音,就像清晨敲响的钟鸣,浑厚低沉,且含有积蓄数万年的力度。


    “又来人了!”


    “咦?!”他好像有些惊讶,然后轻笑道,“这次好像有点意思,不知你们是否会给我满意的答案呢?本尊很期待!去吧……”


    伴着这句“去吧”,丹卿神魂一轻,竟没入春衫少年体内。


    这种感觉非常的玄妙,他仿佛变成另外个人,但内心深处,又保持着作为丹卿的最后一线神智。


    无声的世界,在刹那间,变得鲜活起来。


    “阿兄,”面前小姑娘抽噎得厉害,她肩膀颤颤巍巍的,哭得都要断气,“你是男子,如何代替我成为魔皇的献祭品?他们会发现的,呜呜呜,之前被村民送去的女子,都没能回来。你会死的,呜呜呜,阿筝不要你死,阿筝可以自己去,阿筝……”


    林阿筝的手颤栗不停,少年能感受到妹妹的恐惧,他眸中划过心疼与悲痛,旋即趁妹妹不注意,猛地朝她纤细脖颈攻去。


    一记快狠准的手刀,林阿筝便软绵绵晕倒在他怀里。


    将林阿筝抱回床榻,盖好被褥,林慕昭凝望着妹妹哭红的脸,轻声道:“阿筝,阿兄曾答应娘亲,会好好照顾你长大。所以,阿兄替你去魔皇山。待阿兄去后,村庄看守松懈,曹伯会偷偷把你送出村子。若阿兄有命回来,定会去寻你,若不能回来,阿筝,往后你便一个人好好地活下去,知道么?”


    说完这些,林慕昭眷恋不舍地再看妹妹最后一眼,眼底满是坚决与笃定。


    换上女子鲜红嫁衣,林慕昭往袖中放好匕首,随即盖上喜帕,被庄子里的一顶小轿,送到郊外魔皇山。


    魔皇山起先只是一座荒山罢了。


    后来魔兽占山为王,村民便称其为“魔皇山”。


    几个村民把小轿抬到槐树下,瞬息跑没了影。


    林慕昭坐在轿子里,讽刺地轻笑出声。


    为求自保,每隔十五日,村庄会献上一位童贞新娘,供魔皇享用。


    现在,轮到十二岁的阿筝了!


    这些畜生……


    林慕昭握紧双拳,走出喜轿。


    暮气沉沉,寒鸦掠过,山中枯叶翻飞。


    林慕昭站在茂密树冠下,头顶喜帕被风吹远,露出一张略施薄粉的白皙脸颊。


    他身形纤细,五官精致,清秀却不显女气。


    远远望去,穿着新娘喜服的林慕昭,倒有几分大家闺秀的气度。


    几乎是瞬间,林慕昭被一股气流裹挟着,直接瞬移到一座石洞前。


    飞沙走石,空中粉尘乱舞,林慕昭被迷得眼睛都睁不开。


    等动静平息,林慕昭看了眼身后,是陡峭悬崖,除了前进,他根本没有退路。


    摸了摸藏在袖中的匕首,林慕昭鼓起勇气,步入洞穴。


    凹凸不平的壁面,悬挂着灯盏。


    烛火绵延,竟是淡淡的猩红色。


    林慕昭心脏猛缩,像被死亡的恐怖气息笼罩。他明白,就算落荒而逃,他也逃不出这座死气森森的坟冢。


    闭了闭眼,林慕昭凄凉一笑,他本就抱着赴死的决心,所以,他死没有关系,他只盼望阿筝今后能平安顺遂。


    小道蜿蜒且狭窄,步行二十余步后,空间陡然变大。


    这里的摆置极其古怪,一座座石像嶙峋诡谲,壁面镌刻着密密麻麻的黑色符号,好似人间炼狱。


    祭台上,一只硕大展开翅膀的黑鹰,竟被六十八根木剑牢牢钉住。


    林慕昭惊恐地倒退数步,心脏险些从嗓子眼里跳出来。


    危害村庄的魔兽,就是它吗?


    可它还活着么?


    林慕昭鼓起勇气,蓦地仰头,再度望去。


    鹰雕通体黑色,只有脖颈处,掺杂着零星几根白羽。它翅膀好大,仿佛扇一扇翅膀,就能刮起毁天灭地的飓风。


    这黑暗诡异的画面,远远超出林慕昭的想象。


    可林慕昭莫名觉得,哪里有些不大对劲。


    黑鹰好像已经死了。


    哪怕它外貌仍栩栩如生,却没有丝毫鲜活的气息。


    寂静洞穴里,忽然响起的低笑声,不亚于平地一声惊雷。


    林慕昭仿若触电,他猛地弹跳起来,问:“谁?”


    墙角阴暗里,一抹瘦高身影,徐徐显现在猩红光亮下,露出干瘪枯槁的面容。


    “不虚道长?”林慕昭愕然又戒备道,“你怎么在这里?”


    被称作不虚道长的男人一步步,面目狰狞地朝林慕昭靠近。


    不虚道长此时还没觉出异样,他笑声狂妄,俨然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第二十八个少女,哈哈哈,待贫道在这封魔祭坛下吸满处女精元,便可坐地飞升!哈哈哈哈……”


    仰天大笑,不虚道长眸色狠戾,状若疯癫道,“等贫道突破,定要将那些轻视鄙夷贫道修炼道术的人,全部踩在脚下,贫道根本没有错,大道三千,各凭本事,为了老朽的飞升,牺牲区区几只蝼蚁,又算得了什么?是的,根本不算什么……”


    望着神经兮兮自言自语的不虚道长,林慕昭双目骇然,悲愤交加。


    所谓的魔兽,所谓的泼天祸事,竟都是不虚道长在装神弄鬼吗?


    好一个道貌岸然的妖道,早在他来到村庄,迷惑村民以少女献祭时,林慕昭便心生反感,可他的质疑,根本撼动不了村民们惊惧之下的决定。


    想到无辜横死的那些少女,林慕昭满腔怒火。


    他倏地抽出袖中匕首,朝不虚道长狠狠刺去。


    然而剑锋距离不虚道长几寸远时,忽然被一道无形屏障隔开。


    像是被什么剧烈击中,林慕昭倏地往后倒飞,他沉沉摔落在祭台,哇地咳出大口鲜血,后背亦撕裂开来。


    鲜血汩汩流淌,竟顺着他身下黑色的神秘符号,无限蔓延。


    不虚道长也被吓到,他倏地抬眸,忌惮地看了眼被钉住的鹰雕。


    数月前,不虚道长途经此地,意外发现这座封魔祭坛。按照规格与符咒的复杂程度,它生前威力恐怕不容小觑。


    当时,不虚道长正是感受到淡淡外泄的戾气,这才辗转破开祭坛的隐藏术。


    近来,不虚道长在祭台周围,吸食少女纯粹精元,修炼速度竟是从前的百倍。


    这令他欣喜若狂,从而得意忘形。


    不虚道长转念一想,不过是只被封印的鸟罢了!纵它曾笑傲天地,如今却也只能窝囊地被钉在石壁,眼睁睁看着他飞升大道!


    想到这里,不虚道长傲慢地跃上祭坛,一掌撕开林慕昭前襟。


    “男人?”看到林慕昭喉结,以及平坦的胸膛,不虚道长额头青筋暴凸,他大怒道,“你们竟敢愚弄贫道?”


    周遭黑气弥漫,不虚道长掌心登时凝出小团黑色雾球,意欲将林慕昭烧成灰烬。


    林慕昭视野逐渐模糊,除了伤势,仿佛还有什么,正拼命汲取他的血液。


    黑色雾球即将触及林慕昭时,石壁上,那只一动不动的黑色鹰雕,陡然睁开碧幽色眼眸。


    它眼睛非常漂亮,像剔透的琉璃珠,盛着整个清新如洗的夏天。


    咻咻咻——


    伴随破空的声音。


    死死钉在巨鹰体内的木剑,顷刻飞射而出。


    翅膀扇动,黑色鹰雕俯冲而下,它落地的刹那,化作高大威猛的玄衣男子。


    男人眉眼深邃,薄唇弯成似笑非笑的弧度。


    他笑得越灿烂,四周杀意便愈加汹涌。


    整片空间在他威慑下,一点点扭曲破碎,周遭石柱,皆化作齑粉。


    不虚道长吓得目瞪口呆,他连滚带爬,刚离开祭台,身体陡然扭曲成不可思议的弧线。


    他甚至来不及尖叫,便已化作血线,被玄衣男子轻松吸入体内。


    一切都消失殆尽了。


    除了林慕昭,以及这个鹰雕化作的男子。


    头顶是苍穹繁星,四周是清风树影。


    林慕昭瘫软在废墟,气若游丝。


    玄衣男子缓步而来,他俯身蹲在林慕昭身旁,懒洋洋支起下巴,漆黑睫毛一眨一眨,透着股违和的俏皮意味。


    透过细长眼缝,林慕昭隐约看到一张过分英俊的面庞,可林慕昭此刻心里,只剩下无边恐惧。


    男人骨节分明的手,突然凑近林慕昭嘴角,他用指腹蹭了点鲜血,尔后含在唇中,满足地眯起眼睛:“甜的。”


    林慕昭:……


    意犹未尽地舔舔嘴角,玄衣男子变态地玩味一笑,他用脚踹了下林慕昭,慢条斯理道:“咱们打个商量呗,反正你也快死了,与其让你剩下的血被浪费,不如都让本尊喝了吧!本尊现在真的好虚弱啊!”


    然而玄衣男子话虽如此,却丝毫没有要跟林慕昭商量的态度。


    林慕昭险些以为他听错,他要喝他的血?还有,他这是虚弱的样子么?


    玄衣男子托着腮,笑得十分欠揍:“本尊数三个数,你若不作声,便当你应了。一、二、三……”


    话落,玄衣男子深邃碧眸仿佛在燃烧。他神色阴骘,像一只正在狩猎的猛禽,狠狠压倒在林慕昭身上。


    两颗尖牙咬破细腻的脖颈肌肤,玄衣男子半点都没不好意思,他饥渴地将甘甜血液,全部吮入唇齿间。


    第89章 八十九 他想推开他。


    晋|江独发/八十九章


    丹卿消失的刹那, 容陵和崖松也被这股白光,拉入混沌的世界。


    相比于丹卿的懵懂,容陵显然游刃有余。


    他脑海里浮现出来的画面, 与丹卿相差无几。


    审视着那些若隐若现的片段,容陵先发制人道:“鹰祖,这就是你执着数万年, 也不肯释然的过往么?”


    一记低沉讽笑, 陡然在苍茫天地回响。


    沧桑男声反击道:“你个毛头小儿懂什么?”


    容陵已然猜出鹰祖用意:“这便是你的传承考验?你想让我们怎么做?”


    短暂沉默, 鹰祖淡淡道:“我一直都在想, 我和他,到底是谁做错了,错的是哪一步,又到底是谁负了谁。”


    容陵睫毛轻掀, 他目光聚焦在幻境里的两个出众男子身上。


    他们一个是凡人,一个是非神非魔非妖的异种,能走到一起,本就匪夷所思。


    鹰祖傲慢道:“为我解惑者,给我满意答案者,便可得到本尊至高无上的传承。”


    容陵挑眉:“你想让我们再重复经历一次, 你和他的过往?”


    鹰祖:“没错, 但也并不完全准确。在这场幻境里, 你是我, 更是你自己。除不可逆转的关键转折点, 其余无关痛痒的小事, 还是由你们神魂深处的本性来主导。”


    容陵闻言蹙眉。


    顿时生出一种事情脱离掌控的烦躁感。


    “友情提示你,同你一道的小神仙,已经进去半刻钟了!”察觉到容陵的漫不经心, 鹰祖残余的这抹神魂,突然发出好整以暇的调笑声。


    容陵怒目,可眼前白雾茫茫,竟也不知该对谁发脾气。


    闭了闭眼,容陵轻扯唇角,下一瞬,他纵身一跃,衣袂翩跹间,竟主动坠落到幻境世界之中。


    天地恢复静寂,愕然看着那抹笃定的背影,鹰祖倏然轻笑,他自言自语般道:“这人果然有些意思。”


    鹰祖甚至怀疑,以他的残余魂力,可能并没办法将容陵强行拉入幻境。


    但这个人,居然如此的有趣。


    他义无反顾的背影,在鹰祖看来,着实有那么几分潇洒与帅气。


    ***


    鹰祖幻境。


    荒山孤月,万籁俱寂。


    丹卿版林慕昭躺在废墟里,碎石硌得他浑身难受。


    但他的痛感渐渐消失了,意识也即将抽离身体,飘然散去。


    耳畔隐约传来优雅的吞咽声,匍匐在他身上的玄衣男子并不急切,他像是在品尝什么美味佳酿。一口一口,回味一番唇齿间的温度,这才不舍地将他血液吞咽入腹。


    林慕昭又气又恼。


    他想推开他,或是它。


    可他是真的没有一丝力气了。


    晚风徐徐,两人衣袂交缠在一起。


    玄衣男子正要吸尽林慕昭残余血液,蓦地,一股强烈白光,将两人笼罩其中。


    紧接着,玄衣男子体内迸发出一小团纯粹的淡金色精元,它飞悬着,竟自动进入林慕昭体内,复原他即将枯竭的生命力。


    而失去大部分精元的玄衣男子,猝不及防恢复原形。


    更过分的是,他竟从威风凛凛的巨型鹰雕,变成了巴掌般大的小小鹰。


    小小鹰跌坐在林慕昭胸膛,目瞪口呆。


    意识到什么的它,瞬间气炸了毛。


    深更半夜,它拼命拍打娇小翅膀,义愤填膺地仰天长啸:“迦叶老祖,老子要宰了你!”


    实际上,却只发出一声可爱的“啾啾啾”。


    怒视着昏迷不醒的林慕昭,鹰雕此时的两只小绿豆眼,几乎快喷出烈火。


    可恶,他定要剖了这个凡人,把属于他的精元之气夺回来。


    猛挥利爪,小小鹰在林慕昭胸膛,划出一道血痕。


    与此同时,它覆盖着羽毛的胸膛,莫名传来痛意。


    小小鹰垂下脑袋,居然看到他胸口,也神奇的多出一道血口子。


    怔愣半晌,鹰雕森冷一笑,眼神前所未有的阴骘。


    恶狠狠盯着半空,鹰雕仿佛透过空间与岁月,看到那些面目可憎的脸孔。


    他们以为区区一个凡人,就能控制得住他么?


    简直愚不可及。


    鹰雕什么都不再做。


    他静静坐在原地,以小小鹰的形态。


    星空浩瀚,他凝望着远方,好像想起了很多过往回忆,又仿佛什么都想不起来。


    已经过去三千年了。


    那些自诩正义的神仙,都还活着吗?


    玄衣男子眸含笑意,眼底却源源不绝的,渗出冰霜般的寒意。


    岁月交替,如今的四海八荒,已逐渐趋于稳定。


    然而四千多年前的六界,其实是个极其混乱的时代。


    彼时,九重天与魔族纷争不断,天界内部也因资源地盘之争,频频爆发祸乱。


    一直独善其身的炽鹰族,不仅要抵御羽翼几族的围攻,魔族也突然盯上他们,几番大动干戈地发动攻击。


    繁衍存续千万年的炽鹰族,迎来史无前例的劫难,危在旦夕。


    为求自保,几大老祖不顾迦叶老祖的反对,用极隐蔽的秘术,创造出炽鹰族的“新希望”。


    他战力超群。


    他生来就是为了杀戮。


    他们称他为无往不胜的薄野冀。


    薄野冀甫一降世,便不负众望。他一人之力,便可抵百万雄师。


    哪怕魔族三番五次挑衅,却完全不是薄野冀的对手。


    其后长达千年的混战中,薄野冀重创魔族,周边野心勃勃的族群,也不敢再打炽鹰族的主意。


    至此,但凡提及薄野冀这三个字,无论神魔,皆望而生畏。


    再后来,天界恢复太平,炽鹰族经过修生养息,越来越强大。


    这时,薄野冀这个难以控制的异种,便成了眼中钉肉中刺。


    薄野冀生性桀骜目中无人,经年累月的杀戮,让“狂妄好战”这四个字,深深印在了他神魂血液里。


    再加上他强悍得可怕,四海八荒,无人可敌。


    于是,大家纷纷担惊受怕起来,若有朝一日,这个可怕的东西,生出反心,与他们为敌,岂不是整个天界都要被他夷为平地?


    薄野冀的诞生,是因为人们需要他。


    当人们不再需要他时,他似乎就应该安安静静的灭亡。


    可是,薄野冀偏偏就不。


    他的抗争,他的反击,让四海为之颠覆。


    人们却说,看吧,他果然是个危险的魔头,大家合该齐心协力,让他彻底湮灭。


    最终,以炽鹰族迦叶老祖为首的老祖们,用尽全部力量,将薄野冀封印。


    那日,弥留的迦叶老祖盘坐在封魔台下,他悲悯抬眸,望着那只被桎梏的黑色巨雕,叹息一声,轻嘲道:“自天地初开的源族人不存于世后,这四海八荒,便再无圣贤。所以,谁又能无过呢?”


    “薄野冀,你虽无辜,却也有许多无辜之人,陨落在你手中。”


    “当初,炽鹰族以源族生息将你创造,如今,亦是以源族生息将你封印在此。”


    “往后千载万载,若有至纯至善之人,用他的鲜血,生祭封魔台,你的封印便能解除。”


    “自此,你的生命将与他紧紧相连。”


    “薄野冀,愿他能成为你的桎梏,也愿他可以引领你,寻得生命存在的意义。”


    ……


    三天三夜过去,林慕昭总算从昏睡中醒来。


    他迷茫地摸了摸脖颈,没有伤口,也没有鲜血。


    他竟活着。


    且毫发无损?


    那晚发生的一切,难道是梦么?


    可他分明……


    林慕昭百思不得其解,他从地上爬起来,却被层叠繁复的新娘喜服绊了下,险些来个平地摔。


    林慕昭怔怔垂首,打量自己。


    他还穿着这身新娘喜服,便证明,他的确代替阿筝前来了魔皇山。


    且喜服的破损程度,也间接表示,不虚道长和那只巨大鹰雕,都是真实存在的?


    面色倏地惨白,林慕昭四处逡巡,神色恐慌。


    那个玄衣男子呢?那只试图饮尽他鲜血的坏鹰雕呢?


    他在哪里?


    “蠢货。”


    正在到处找人的林慕昭戛然止步,满脑袋问号。这声音……到底是哪里传来的?


    林慕昭眼底满是惊悚,因为前后左右,哪怕天上,他都仔仔细细搜寻了,他没看到任何人,也根本没发现那只巨大鹰雕的影子。


    “谁?谁在说话?”瞪圆眼睛,林慕昭条件反射地捡起几块碎石,脊背弓起,作出防备的姿势。


    这过家家般的搞笑反应,差点没笑掉薄野冀的大牙。


    他口吻讥诮又轻蔑,恶意满满道:“蠢货你猜啊?!”


    林慕昭:……


    林慕昭憋红了脸。


    他听出来了,是那个玄衣男子的声音。


    他果然还在这里。


    可他为什么没有杀死他呢?


    林慕昭下意识地,又摸了摸被玄衣男子咬破的脖颈。


    那里平整光滑,也不疼,就像不曾受过伤。


    林慕昭迷惘地歪了歪脑袋,倘若他记忆里的面画都真实存在,他可不认为,这个蔫坏的、甚至喜欢喝人血的变态大鸟,会良心发现,从而放过他。


    一定是有什么意外发生了。


    林慕昭眸色几经变幻。


    他倏地抬眸,飞快看了眼空无一人的四周,然后拔腿狂奔,奔向山的尽头。


    随之而来的,是男子嘲弄的话语。


    “你跑得好慢啊!你是乌龟吗?”


    “既然你双腿如此废物,不如烧了烤了,给本尊解解馋?”


    “哈哈哈,你跑起来的样子,好像一只随风摇摆的破红灯笼,哈哈哈,好滑稽!”


    “再快点嘛!真没意思,本尊看得都在打哈欠。”


    ……


    林慕昭气得面色绯红,他就没见过这么聒噪讨厌的人。


    不,不是人,是大鸟。


    林慕昭才不要理他,一口气奔到下山路口,林慕昭还未来得及兴奋,却看到极其不可思议的一幕,他的面前,哪里还有路?


    山的尽头怎么会是悬崖呢?


    也不对。林慕昭不可思议地跌坐在地,他只小心翼翼往下瞄一眼,便头晕目眩,作呕欲吐。


    他所在的这座山,似乎拔地飞升,悬浮在了半空。


    “跑啊,你怎么不继续跑了啊?”那恶劣的声音又跟来了,似乎看到林慕昭出丑,他的心情,便愉快得不得了。


    林慕昭攥紧双拳,又急又怕。


    从抵达魔皇山的那一刹,每刻发生的事情,都远远超出林慕昭的常识与认知。


    尽管抱着赴死的决心,可谁又不想活?


    林慕昭绝望地看着远方,悲从中来,他明白,他大概回不去了,他再也看不到妹妹阿筝了。


    “哈哈哈,蠢货,你是要被吓哭了吗?”男声莫名兴奋,起哄道,“哭啊,你快哭啊!”


    终是忍无可忍,林慕昭揉了揉通红眼眶,猛地抓起一把尘土,毫无方向地往后方砸去,并低吼道:“闭上你的臭鸟嘴。”


    尘土坠落在地面。


    很显然,并没有击中目标。


    空气有瞬间的沉寂。


    随即,男声阴冷一笑,鬼气森森道:“臭鸟嘴?”男声登时变得无比凶恶暴躁,“蠢货,你知道你在跟谁讲话么?你竟敢出言不逊,信不信本尊立刻……”


    林慕昭也是受够了,短短几天,他好像都已经死过几次。


    再加上受困于此,任鸟宰割。


    林慕昭觉得,他倒不如早点死了算了,省得被一只鸟侮辱。


    想到这里,林慕昭闭上眼睛,猛地把脖颈往前一伸,大声打断薄野冀的话:“来啊,你来杀我啊!”


    第90章 九十章 他脏了。


    晋|江独发/九十章


    林慕昭说完这句话, 气氛陡然变得古怪起来,那道一直嘲讽他的声音,彻底消失了。


    林慕昭睁开眼, 像是意识到什么,他漆黑的眸中,生出浅淡笑意。


    尽管不知具体缘由, 但林慕昭确信, 那只厉害无比的鹰雕, 似乎再没办法对他出手。


    这种感觉着实不错, 林慕昭嘴角微弯,方才的满腔郁闷,也得到一些纾解。


    但很快,他眼底的光再度熄灭。


    抱膝坐在悬崖边, 林慕昭嘴唇翕动:“那个,你现在还在这里吗?”


    薄野冀暴跳如雷:“什么这个那个,本尊难道没有名字么?”


    林慕昭顺着他的话问:“哦,那你叫什么?”


    薄野冀口吻不情不愿的:“薄野冀。”


    林慕昭见他态度有所好转,便扭头望了眼周遭,不解道:“你的声音, 似乎一直离我很近。可这里除了我, 并没有任何活物。你到底在哪里?”


    薄野冀这次沉默的时间, 比上次更长, 就在林慕昭以为他不会再开口时, 耳畔竟传来他傲娇又别扭的话语:“因为一桩意外, 本尊暂时与你绑定,所以彼此能够互相感应,类似于患难与共的关系。简单来说, 只要你以后听本尊的话,本尊定会罩着你。”


    哪怕极力压制,薄野冀的语气,也含着一股咬牙切齿的意味。


    仿佛说得并不那么心甘情愿。


    林慕昭狐疑,他本不是生性多疑的人。


    但这只鹰雕的话,林慕昭实在不敢轻信。


    于是林慕昭试探地问:“如果我答应你,你能把我送回我妹妹身边吗?”


    想到阿筝,林慕昭难掩哀伤,他喃喃道,“爹娘去世后,我与阿筝相依为命。她今年才十二岁,还是个小姑娘,如果没有我,往后的日子,她到底该怎么活?!”


    薄野冀毫无所动:“暂时不行。”


    林慕昭:“为什么不行?”


    他不问还好,一问薄野冀就火大,他怨气冲天道:“还不都怪你,要不是……”察觉到即将说漏嘴,薄野冀话语戛然而止,他冷哼一声,“本尊为治疗你,耗费了太多精元。这座山因封印解除而拔地飞升,悬浮在高空,本尊需恢复流失的精元,才能带你离开这里。”


    为救他而耗费大量精元?林慕昭怀疑这只鸟在说谎,可他没有证据。


    紧接着,薄野冀高傲道:“从今天起,你必须听命于我,努力加快本尊复原的时间。”


    林慕昭蹙了蹙眉,长睫掩住眸中深色。


    尔后起身,沿原路返回:“你希望我怎么做?”


    薄野冀见林慕昭天真又好骗,不由有些得意:“首先抓几只野鸡山兔,就地烧烤,本尊需汲取能量,才有力气修炼。再寻个地方搭建木屋,给本尊提供吸取日月精华的宝地。然后每天呢,你都得给本尊准备三顿正餐,外加一顿夜宵,要全荤不要素。除此之外,还有最重要的一点,本尊精元在你体内,每隔一段时间,你须得放一碗血,献给本尊,让本尊……”


    天气晴朗,碧蓝天空澄澈得仿佛被水洗过一般。


    茂密灌木丛上,一只黑色小鹰雕仰躺着晒太阳,不停发出惬意的“啾啾”鸟鸣声。


    林慕昭沿路经过,顿了顿,后退两步,站定在灌木丛前。


    随后,他不假思索地伸出手,一把捉住肥嘟嘟小鸟,用指尖戳了戳它柔软肚皮。


    “蠢货!你在干什么?”薄野冀气急败坏地怒吼道。


    小鹰雕也瞪圆绿豆眼,愤怒嘶鸣:“啾啾啾……”


    这两道声音,几乎同时出现在林慕昭脑海。


    阳光下,林慕昭眼睛呈现出漂亮的浅棕色,他眉眼弯起,认真望着掌心小鸟,好脾气地问:“小鸟,你是薄野冀吗?”


    薄野冀:……


    薄野冀:“它不是。”


    小鹰雕:“啾啾啾。”


    林慕昭歪了歪头,不大相信的样子:“真的吗?”


    薄野冀:“真的。”


    小鹰雕:“啾啾。”


    林慕昭眼底笑意更浓,他点了点鹰雕毛茸茸的脑袋,含笑道:“羽毛软软的,摸起来好舒服。如果你真的不是薄野冀,以后就乖乖当我的小宠物好不好?我每天都捉肥虫喂你哦!”


    薄野冀:……


    这蠢货,是在故意玩弄他吗?


    小鹰雕暴怒,它倏地伸出利爪,狠狠划伤林慕昭白皙手背。


    与此同时,小鹰雕身体一僵,右爪也沁出一道血迹。


    这样的变化,并没有逃过林慕昭的眼睛。


    望着小鹰雕受伤的右爪,林慕昭神色恍惚,他不可置信地睁大眼,随即捡起石子,在自己手背用力划出一道伤痕。


    相应的,小鹰雕身上,也神奇的多出一道伤口。


    还想再验证一次,林慕昭毫不客气地拔了根鹰雕黑羽,疼得小鹰雕暴怒嘶鸣,可林慕昭却没有任何影响。


    原来……如此吗?林慕昭忽然有些想笑。


    他和这只鸟,真正占据主导地位的,竟然是他?!


    林慕昭做这些举动时,薄野冀一直冷冷审视着他。


    这个凡人,倒是有些小聪明。


    但薄野冀并不畏惧,或者说,他并不像外表表现得那般冲动易怒。


    “你很高兴?你以为,这样就能主宰本尊的生死么?”


    语罢,小鹰雕静静仰眸,与林慕昭对视。


    尽管它现在的模样过于滑稽,可林慕昭能从它碧幽眼底,看到两股深不可测的黑色漩涡,强悍到能吞噬天地。


    窒息的感觉从四面八方涌来,林慕昭几乎喘不上气。


    主动移开目光,林慕昭轻声道:“我只想回到我妹妹身边,你如果答应我这个请求,我不会用这件事情威胁你的。”


    “威胁我?”薄野冀冷哼一声,轻蔑道:“你以为你能威胁我?不自量力的蠢货。”顿了顿,薄野冀又道,“也罢,本尊没时间同你耗费,待本尊恢复实力,解开你我之间的枷锁,便将你送回凡尘,互不相干。”


    林慕昭眼中亮起小小的星光:“好,一言为定。”


    此后几年,薄野冀与林慕昭同住魔皇山。


    一人一鸟虽争吵摩擦不休,日子却也顺利过了下去。


    他们分工极明确,林慕昭主要负责砍柴打扫等一系列琐碎事务,薄野冀则专心修炼,以及做饭。


    本来做饭这一项,是隶属于林慕昭的本职工作,至于最后为何会劳烦薄野冀亲自动手呢?


    别问,问就是林慕昭做的饭菜,实在是过于难吃,简直难吃到难以下咽。


    彼时,林慕昭烤的鱼、煮的汤、烧的菜,险些没把馋了几千年的薄野冀当场送走。


    小鹰雕很生气,后果很严重。


    它跳起来就去啄林慕昭的脸,结果以两败俱伤而收场。


    薄野冀觉得林慕昭就是故意的。


    他只是想伺机报复他罢了。


    林慕昭其实也很委屈。


    他记忆当中的自己,分明非常擅长厨艺。


    与妹妹阿筝相依为命的几年时光,皆由他亲自下厨,且他烹饪的饭菜,也曾屡屡得到妹妹阿筝的赞美与肯定。


    可他如今的水准,为何会直线下滑呢?


    林慕昭百思不得其解。


    林慕昭曾以为是自己手艺生疏的原因,于是他兢兢业业不停练习。


    一条条烤鱼、一盆盆鲜汤、一盘盘炒菜,林慕昭倒不嫌累,但薄野冀崩溃了。


    不就是做饭吗?行,他自己来,这总可以了吧?


    林慕昭:……


    三年眨眼而逝。


    林慕昭相比于曾经的自己,变化显著。


    已满十八岁的他身量拔高不少,五官更加立体精致,原本有些苍白的脸颊,竟被这里的灵气,以及薄野冀的好厨艺养得水水嫩嫩的,且白里透红,就像刚刚成熟的水蜜桃儿,让人恨不得伸手去掐一掐。


    这几年,两人同住扶桑树下的小木屋里。


    薄野冀大多时间都在修炼,偶尔整月都不走出房间半步。


    林慕昭独自生活,难免有些伤感孤单,为避免想到妹妹阿筝,他尽量让自己忙碌起来,譬如在山中捉些野鸡野兔,豢养在围栏里。又开垦几块菜园,种些口感鲜嫩的野菜。


    日复一日,月复一月。


    薄野冀终于从一只巴掌大的小鹰雕,恢复成威风凛凛的神气大鸟。


    夜色深深,皓月当空。


    扶桑树顶,一只黑色鹰雕倏地展开巨大羽翼,一跃而下,还炫技地在半空做出各种漂亮动作。


    最后,他得意地落在地面,朝正在剥豆子的林慕昭扬了扬脑袋。


    林慕昭怔怔抬眸,目不转睛地望着它,眼神呆滞,像是被吓到。


    薄野冀得意地扇了扇羽翼,高傲得不得了:“本尊威武吗?帅气吗?你是不是被本尊的英姿飒到,所以才露出这幅傻不愣登的样儿……”


    “薄、野、冀。”林慕昭终于缓过来,他浑身都在颤抖,一字一句,咬牙切齿道,“你是没长眼睛吗?你把我辛辛苦苦播种的青菜全踩坏了!你拿什么赔给我!”


    薄野冀:……


    僵硬垂首,薄野冀飞快扫了眼爪下。


    果然,他把刚冒出嫩绿叶片来的几块菜地,全搞没了。


    面对怒火冲天的林慕昭,薄野冀有些理亏,可他做鸟强横惯了,别说极少犯错,就算犯了错,那也是打死都不肯承认的。


    于是薄野冀傲慢轻哼道:“不就是几块菜园,有什么了不起?”


    林慕昭脸颊染上红晕,纯粹是被薄野冀的厚颜无耻给气的,他怒道:“没什么了不起吗?既然没什么了不起,那你今后不要再吃东西了。”


    语罢,转身走进木屋,砰地用力关上门。


    薄野冀轻嗤一声,心道,脾气还挺大的嘛!


    说到烹饪,反正每回还不是他动手?


    刚要离开,薄野冀脚步顿住,他撇撇嘴,继续往前缓慢踱步,口吻轻飘飘的,像是在自言自语:“本尊的实力如今已恢复三成左右,终于可以离开这里了!接下来到底去哪里才好呢?本尊……”


    话未说完,木门突然被打开。


    林慕昭呆呆站在门框旁,像是听到极不可思议的话。


    薄野冀余光瞥到他傻样,故意抬高音量道:“什么时候离开才好呢!不如先把储存的食物解决掉,然后再走?或是……”


    门框旁的男子依旧神情木讷。


    林慕昭眼眶逐渐通红,他根本没听清薄野冀后面的话,红唇颤栗不停,半晌才发出声音:“薄野冀,我们,真的可以离开这里了吗?”


    薄野冀原本还想再逗逗林慕昭,见他都快哭,只好打消这个念头,还算老实道:“虽然为时尚早,但现在就走,也没多大问题。”


    林慕昭似哭似笑,然后捂住脸,蹲下身子。


    他等这一刻等了太久,以至于真的到来时,反倒觉得不真实,像是在做梦。


    因为林慕昭迫不及待要找妹妹阿筝,他们决定次日便动身。


    真正临近离开的那刻,林慕昭急切的心情,反而转变成了留恋与不舍。


    毕竟他在这里生活了三年有余,无论扶桑树下的木屋,还是门前的菜园,都充斥着满满的回忆。而所有的回忆里,还有一只小鹰雕的影子。


    尽管薄野冀一张嘴就变得很讨厌,但这只坏鸟做饭却不赖。


    林慕昭意外受伤时,他也会用他的力量,帮他治愈。他们相处的这些日子,虽吵吵闹闹,却不乏温馨时刻。


    望着周遭熟悉的一景一物,林慕昭把目光落在前方的小鹰雕身上。此时此刻,林慕昭脑海里,突然浮现出许多画面,相比于初见时的生死一线,如今的这只小鹰雕,无论怎么看,都可爱了好多……


    “该走了。”薄野冀倏地幻化成巨鹰模样,它扇了扇漆黑翅羽,似在不耐催促。


    “等等,”林慕昭俯身抓了把泥土,仔细放进粗布缝的香囊里,嘴角弯起一点笑意,释然道,“好了,我们走吧。”


    走到薄野冀身旁,林慕昭却有些懵了。


    他挠了挠脖颈,不好意思地抬起眼皮,脸颊微红道:“那个,我是要坐在你背上吗?”


    薄野冀往后扭了扭脖颈,冲他阴森冷笑:“不然?你难道还敢嫌弃本尊?”


    “不不不。”林慕昭慌忙摆手,他哪里敢嫌弃他薄野冀,他是有点窘迫,又有些害怕。


    但想见妹妹阿筝的那股欲望,最终克服了所有畏惧与尴尬,林慕昭小心翼翼爬到薄野冀背部。他动作很轻,生怕惹得这只大鸟动怒:“薄野冀,我重不重啊?会不会拖累你啊?”


    薄野冀眼神愤怒:“你竟敢瞧不起本尊?”


    林慕昭哭笑不得,也对,他怎么忘记了薄野冀的性格?他的思路,总是那么的奇怪。


    “没有,我就是觉得最近吃多了,腰上都长了些赘肉。”


    “哼,对本尊来说,你轻得就跟一片羽毛似的。”


    为了让林慕昭亲眼瞧瞧他的厉害,薄野冀一个俯冲,便展翅飞出魔皇山,肆意翱翔在青空。


    身体陡然失重,仿佛要跌落下去。林慕昭顷刻吓得闭上眼,双手紧紧抓住薄野冀的羽毛。


    温暖的风迎面拂来,吹得他墨发向后飞扬。林慕昭逐渐适应,他缓缓睁开眼睛,望着面前这个新奇的世界。


    迄今为止,林慕昭从未拥有过这样的体验。


    他像是长出了一对翅膀,自由自在地御空飞翔。


    这种感觉真美好。


    仿佛连胸怀和思想都开阔不少。


    感知到林慕昭由忐忑变为愉悦,薄野冀轻笑道:“这算什么?接下来才有意思呢!”


    语罢,薄野冀猛然加快速度,甚至在半空表演大幅度翻转。


    林慕昭吓得面色发白,下意识发出一阵阵尖叫:“啊啊啊……”


    薄野冀听到叫喊声,愈加兴奋:“舒服吧?哈哈哈,本尊再给你瞧瞧更厉害的。”说完,又是一个急速翻转加冲刺。


    林慕昭:……


    连番折腾,林慕昭是真的受不住了。


    他虚弱地趴在薄野冀背脊,奄奄一息般开口道:“不行了,我要吐了,薄野冀,我……呕……”


    一盏茶后,林慕昭趴在河边,气息虚浮。


    薄野冀则泡在水里,恶狠狠瞪着林慕昭,他漂亮的碧幽色眼瞳,几乎都快被烈火湮没。


    他脏了。


    他这下是真的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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