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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 91 章、  即将全面收网的前夕,被留置了近五个月的徐北强终于顶不住压力,交……


    即将全面收网的前夕,被留置了近五个月的徐北强终于顶不住压力,交待了自己的问题。


    徐北强不仅对任期内妻子唐琳秀以其姐唐玫锦名义违规开设茶叶店,通过经营收入掩饰、隐瞒违法收受他人贿赂的犯罪所得,在分局重大招标项目中违规操作、内定关系单位中标,滥用职权干预案件办理,对亲属多次实施的违法行为予以包庇、纵容等多项犯罪事实均予供认,还供出了耿祈年自杀案的内幕。


    具体的情况,是市纪委第十审查室的沈淮明向宋魁告知的。


    电话中,沈淮明简明扼要地向他陈述了徐北强的供词:“徐北强供述,耿祈年死亡当日,他就分别接到王存运及市局副局长何崴的电话,要求其将该案 ‘务必’按自杀定性处理。该案主要负责人、主办人,原分局刑侦大队副队长路彪,侦办民警肖成、甘文俊,均因受到徐北强关于尽快结案的压力,未对案件事实开展进一步调查核实,最终拟以自杀结论办结此案。另查明,徐北强还指使涵丰西路派出所屠啸宇以无事实依据的罪名,对重要证人钱钢实施了非法拘留。”


    沈淮明说到这里,特别提醒:“由于他指认了市局副局长何崴,又牵扯到省里关注的重点案件,这个情况我立即向省纪委廖主任汇报了。廖主任要我也向您告知一下,一来他毕竟是您的人,又是公安口子上的高层,关乎重大。二来,在他的问题调查核实清楚之前,为避免影响关联案件的侦办和收网,还需要您协调研究一下。”


    宋魁听到何崴的名字,说实在话,一时有些没反应过来。


    他远没有想到何崴的问题会严重到这个地步。


    上一次找他谈话,他还是奔着“治病救人”去的,以为他也就是存在一些经济问题、人事问题。而且,当着他的面,何崴还振振有词地,不仅什么也没承认,反而拿江鹭跟他针尖对麦芒、模糊重点。


    尤其是,调查进行到这个阶段,一直没有关于何崴的实质性证据出现。他再怀疑他,没有证据,也不能拿他如何。他毕竟还是自己的下属,是局里头的人,他也不希望这么一个个地被纪委查进去。


    可现在来看,他这多年老公安的反侦察能力全用在了遮掩违法犯罪行为、逃避调查上头,他不仅是藏得够深、也是病入膏肓了。


    他是什么时候上了景洪波这条船的?他们的关联究竟深到了什么程度?如果他还当江鹭是朋友、念及着她,他又知道景洪波对江鹭意味着什么吗?


    沉思中,手机铃再度响起,是省纪委的廖渐鸿主任。


    “宋局,接到沈主任电话了吧?”


    宋魁这才回神道:“接到了。”


    “关于何崴的情况,你怎么看?”


    宋魁一时还没想好,廖渐鸿听他没有当即表态,便提出自己的意见:“我是这样想的,马上就要收网了,这时候不能把何崴这个点放下,他毕竟还在公安系统里,又担任这么重要的职务,一旦从他这里走漏什么风声、给其他人提供什么便利,那咱们的行动就很可能面临局部失败、甚至全面失败的结果。”


    “嗯,我赞同您的意见。但……他这个点要控制住,不大容易啊,毕竟之前没有查出他什么问题,纪委也只是取得了徐北强的口供,要经过调查取证,再到留置关押,恐怕没一个月下不来吧?”


    “是,这也是咱们要解决的难题。”


    “暂时将他停职可行吗?”


    “不不不,太轻率了,这样反而容易引起他们的警觉。”


    宋魁思忖一下:“那再就是比较惯用的办法了,派他上党校参加一段时间封闭培训,我们加派人员密切监视他的行动,等这边行动完了,再单独处理他的问题。您看这样如何?”


    廖渐鸿道:“保守来看,我觉得不失为一个方法。这样吧,宋局,你再向郭书记汇报一下,我也向玉洁书记请示,我们两头行动,尽快敲定方案,上会研讨。”


    何崴接到要派他去省委党校学习三天的通知时,最近一阵子缠在心里那团麻绞得更紧了。


    这团乱麻没有来由,也没有去处,隐隐约约像是一团雾、一片云罩在眼前,叫他什么也看不清楚。他感到莫名不安,推脱两回,甚至想靠装病来逃避,宋魁都没有批准。


    组织上派他去学习,去不去还能由得他?他知道挣扎只是徒劳,最后只有不情不愿地答应下来。


    这次培训在南山那面的校区,远离城市喧嚣,空气清新、风景也颇为宜人。只不过,何崴却完全没有享受风景和新鲜空气的时间。


    短短三天,课程安排得非常紧凑,白天上课、晚上讨论研究,休息时间还要小组讨论,交一份五千字的汇报材料上去作为结课作业。这样的高压让他连一丝喘息的时间都没有,每天十点多回到宿舍,沾枕头就是沉沉睡去。


    三天后结课,从党校大门出来的一瞬间,何崴竟然有种恍如隔世之感。


    天阴沉着,远处黑云拢聚,风雨欲来。


    他准备先回家一趟,拿些换洗衣服,再找个洗浴中心松乏一下。


    路上,白雅珺给她打了好几通电话,他都没接。


    到小区停好车下来,刚走到家楼下,就迎面碰上堵在单元门口等着他回来的白雅珺。


    一看见他,她迎上来劈头盖脸就问:“你躲到哪儿去了你?为什么电话打不通,信息也不回?”


    何崴看见她跟看见灾星似的,不答反问:“你跑到我这儿来干什么!?”


    “当然是堵你!”


    “你怎么知道我今天回来?”


    “我天天都来,不信堵不住你!你今天要是再不出现,我都准备上楼找你老婆去了!”


    见她情绪激动,何崴不由分说拉她往远处走,“你少给我找事,赶紧回去!”


    白雅珺胳膊一扭挣开他,“何崴,你是不是准备丢下我自己跑路!?”


    跑路,跑什么路?何崴没听懂,“你胡言乱语些什么玩意?”


    “你别告诉我你根本就没看我的信息,什么都不知道?”


    “知道什么?你能不能把话说清楚点儿?”


    白雅珺这才发现他不像装的,而是真的不清楚情况,又气又急道:“景洪波那帮人全被抓了,汪大川也被纪委带走了!就这两天的事,你到底稀里糊涂地在干什么!”


    何崴耳鸣了一瞬,下意识斥:“别拿这种事开玩笑!”


    “开玩笑?我开得起这样的玩笑吗?平京的天变了,你的伞也折了,咱们该怎么办啊!?你现在还没事,可会不会明天就查到你头上、把你也带走了?”


    白雅珺咋咋呼呼六神无主,何崴更是一阵发懵,僵在原地。


    第一反应是不能相信、不敢相信。但很快,强烈的惶恐令他肾上腺素急剧飙升,思路也清晰起来——他得尽快把家里的钱物都处理一下才行。


    看他愣神之后扭头就走,白雅珺急得追上去拉住他:“何崴,我肚子里还怀着你的孩子!你管不管我们娘俩的死活!?”


    她声调拔高,何崴生怕别人听到似的左右环顾一下,推她到僻静处,怒道:“我不是早都告诉过你让你打掉了吗!?”


    白雅珺抚着小腹,身上宽松的裙子随着她的动作这才勾勒出微隆的痕迹,她近乎快要哭出来,“我怎么舍得,这是我的第一个孩子啊!”


    “那你就自己想办法去!”


    他一把推开她,快步走回到车前,看也没看她就上了车。


    白雅珺立马也追上去,不等他启动,也不经他允许,拉开副驾驶的门坐了进去。


    “你到底要干什么!”他厉声喝。


    她拉上安全带吼回去:“你别想甩开我!要跑一起跑,你必须带我,否则我现在就下车给宋魁打电话!”


    他诅咒着骂了一句,一脚踩下油门。


    路上,飘起小雨来,何崴却一路开向城北,开上绕城。白雅珺禁不住问:“你这是往哪儿开,干什么去?”


    “别墅。”


    “去那儿干什么?”


    他没好气:“还他妈能干什么?那儿全是证据,不处理掉等着被查吗?”


    “现在不跑路,还去处理那些?现在处理还来得及!?”


    何崴噎了一下,无法回答这个问题。他自己心里也根本就没有答案。


    他希望是亡羊补牢,未为晚矣,也侥幸地想也许景洪波、汪大川都只是因为别的原因、与他没有干系的原因被调查。他自认早就把跟他们存在关联的证据销毁、粉饰得干干净净、一清二白了,不然为什么他到现在还能安然无恙,至今还没有人联系他,约谈他呢?


    他像个绝望的走投无路的赌徒,只有靠蒙蔽自己才能继续下去。即使手中的筹码所剩无几,他还是要坚持上桌,因为只有上桌才能赢回来,才有翻盘的机会……


    “你懂个屁,闭上你的嘴。”


    白雅珺比他清醒:“都死到临头了还不跑,你以为处理干净了就没事了吗?就算现在你没事,查到你也是早晚的事!”


    “跑?跑哪儿去?你跑得掉?”


    “你不是早都准备好假护照和境外账户了吗?别管那些了,咱们当务之急应该是尽快买机票出国。”


    何崴冷哼声:“出境是不可能的,真有事,现在我们肯定是被限制离境的对象,到处都是监控,只怕一到机场就被扣住了。与其往外跑,还不如在山里躲着安全。”


    “山里躲着?开什么玩笑!你是要当野人啊,那能躲一辈子吗?我们不是早都说好了要出国的吗!?”


    何崴本来已是陷入泥潭般地无措混乱,现在更被她尖锐的嗓音和接连的愚蠢问题吵得暴起,恨不得一把掐死她:“你他妈能不能把你的嘴闭上?你要是想出国你就自己回去试试!想死不要拖上我一起!”


    白雅珺不仅没闭嘴,反而眼睛一红,哭吼道:“何崴,你还是不是个男人?是不是个人?出事了不想着怎么保护我们娘俩,只想着你自己!”


    “保护你们娘俩?你算老几,我跟你结婚了吗?你肚子里这个野种是谁的,谁他妈知道,说不定根本不是我的。少拿来绑架威胁我,我不吃你这套!”


    白雅珺被他的话激怒了,崩溃、愤怒、懊悔,一时间千百种情绪袭来,将她刺得千疮百孔、也将她刺醒了,在这种时刻,她终于看清了他,也再也没有了对眼前这个男人的丝毫信任和依赖。


    她几乎是歇斯底里地冲他喊起来:“我当年真是看走了眼跟你,你他妈真不是个东西!孩子是不是你的,等生下来去验就知道了,你以为甩开这份责任就能甩掉一切吗!?你根本就是个遭人唾弃的垃圾,要不是因为这个孩子,除了我还有谁愿意搭理你?你老婆?你儿子?他们恨不得赶紧跟你划清界限!你他妈现在就是个罪犯!罪犯!”


    罪犯!罪犯!……


    这两个字像是带了回音,催命般在何崴耳边回荡着,一声比一声尖锐,一声比一声振聋发聩。谭婧的脸,儿子的模样,父母的声音,冰冷的镣铐……一切涌向他,他在烈火中灼烧,眼前无尽的长路也在火焰中扭曲起来……


    天暗下去,华灯初上,平京的夜在雨幕中降临。


    水雾模糊了这片光,他无法看清前路,直到一辆没有开灯的大货车乍然出现在视野前,他大梦方醒一般,下意识往左猛打方向盘。


    白雅珺的眼直瞪着,无能为力地迎接那黑黢黢的庞然大物迎面撞向她,连一声惊叫都没有来得及发出。


    第 92 章、      谭婧赶到医院时,何崴已经被送进了抢救室。  子……


    谭婧赶到医院时,何崴已经被送进了抢救室。


    子夜时分的抢救室门外,白炽灯将每个守在走廊焦灼等待的家属脸上照得惨白。仅有的两条长椅上坐满了人,没地方坐的,便或站着,或靠着墙,或蹲着,或席地而坐在角落。


    啜泣声不时地打破这拥挤却寂静的空间,不断有伤者和病人被用担架推进推出,谭婧的到来自然也没有引起任何人的瞩目。


    这里的气氛冰冷压抑,令人窒息。


    她一眼看到何崴的父母,两个七十多岁的老人,远远地站在一侧的墙边上。


    何崴的母亲付红做了半辈子的家庭主妇,为丈夫、儿子操劳半生,精气神儿早没了。身形瘦削,伛偻,本就像霜打了的秧,现在更仿佛丢了半条魂似的,形容枯槁,摇摇欲坠。


    他父亲何平,则跟他的名字一样,平庸,平淡。一个普通到不能再普通,古板到不能再古板的大学教师,亦是神情恍惚,抱着手臂怔忡地、僵硬地站着,已不知以这样的姿势站了多久。


    他们应该已经知道自己儿子做了什么、是和什么人一起发生的车祸了吧。此刻在他们心里,会怎样看待这个他们苦心培养、寄予厚望,也曾一度让他们引以为傲的局长儿子呢?


    谭婧无意思考这个问题的答案,走上前,面无表情地唤了声:“爸,妈。”


    “哦,小谭,你来了。”


    何平放下抱在一起的手臂,跟她打声招呼。付红则只是看了她一眼,什么也没说。


    自她跟何崴闹离婚开始,与婆婆的关系就一直很紧张,到后来几乎是不怎么说话了。对她这样的态度,她并不意外,也不放在心上,只是问公公:“怎么样?抢救多久了?”


    “四个多小时了。”


    谭婧没再问下去。


    从情感上来说,她与何崴之间早已形容陌路,即使是此刻,里面抢救的是她的丈夫还是什么无关紧要的人,对她来说已无太多差别。


    她曾盼着何崴早点死,也曾诅咒过他赶紧出车祸、意外。但这一切真的发生时,她却发现自己无法如设想中那般轻松、释然地面对。


    他们毕竟生活在一起十几年,即使没有了感情,却总归被感情之外的其他东西牵绊着、搅和在一起。婚姻、孩子,双方的家庭、父母,和基于此之上经济、金钱的复杂纠葛。


    这一切千钧般沉重地压上她心头,如果他两眼一闭无牵无挂地走,留下一屁股烂摊子给她来收拾,那未免也太便宜他了。


    “白雅珺家属在不在?”


    谭婧的思绪被会谈室传出的广播声打断。


    走廊对面,一对蹲在地上的老夫妇闻声,边应着、边扶着墙笨拙艰难地站起来,急匆匆往会谈室赶去。旁边二十来岁的年轻男人搀扶了他们一把,也紧跟了上去。


    三个背影很快消失在会谈室门后。


    是白雅珺的父母和家人。


    谭婧从没见过这个女人,几年前的几次捉奸都扑了空。她只知道她是个记者,在省台工作。何崴将她藏得很好,她自己也从没有主动露面或挑衅地示于人前。


    很讽刺,他们三人竟在这样的时刻下共身在一处。


    谭婧的视线收回来,落在近处的墙上,直到现在,她才发现这里斑驳脱落的墙漆上被人刻了许许多多的字,它们密密麻麻地连起来,只依稀辨认得出重复最多的那个词:平安。


    她的心蓦然地为之一颤。


    在这祈祷的哭墙之前,她无疑也是希望何崴能够平安的,只是这样的一份寄托却极端复杂乃至痛楚,她已分辨不出这其中是不甘还是恨意更多一些了。


    片刻钟时间,会谈室里忽然传出撕心裂肺的哭嚎声。谭婧与其他人一样扭头望去,白雅珺的母亲哭得几近昏厥,在她丈夫和也许是她儿子的年轻男人的搀扶下从会谈室出来。


    走廊里的人屏息凝视着,有的开始为自己的亲人合十祈祷,有的捂住脸,更多的则只剩下在木然中平静,在平静中继续悲惘无助。


    那一瞬间,谭婧无法形容自己的心情,是感慨报应不爽,还是对这个与她一样命运悲惨的女人生出些许恻隐怜悯……


    “何崴家属!何崴家属在不在?”


    她的心陡然悬起,没有想到这么快就等来何崴的消息,同时也是对她、她们这个家庭命运的审判。


    她与公婆仓促赶向会谈室,大夫从窗口内递出检查报告及两份签字材料,陈述完抢救情况及检查结论,提供了手术方案、告知了可能面临的风险后,提醒道:“现在需要你们家属尽快商量一下,配合做个决定,签个字。”


    谭婧看到检查报告,诊断结论里写着:创伤性颅脑损伤,右侧颞骨骨折并硬膜下血肿……,右侧胫腓骨开放性粉碎性骨折……


    另外两张纸分别是手术同意书和病危通知书。


    付红已经泣不成声:“大夫,求求您一定救救我儿子……”


    谭婧征询地看向何平,他点头同意,她便拿起笔,在付红的哭诉声和哀求声中,签下了字。


    从会谈室出来,她神情木然,神思游离。几年前父亲去世前,就是她签下的病危通知书。两度直面死亡,两次截然相反的心情,唯一不变的,是感慨人在意外与疾病之前的渺小和无力……


    “姓何的!你们还我女儿!”


    斜里传出一声撕心裂肺的哭嚎,惊得谭婧思绪回拢。


    白雅珺的母亲朝他们扑上来,哭天抢地地指着他们一家的鼻子骂:“你们教出来的儿子不是个东西,骗我女儿感情,现在害她连命也搭进去了!她才刚三十二岁啊!你们看看你们造得是什么孽!”


    她被两个男人拽着,但还是歇斯底里地扑到了付红身前,对着她一通抓挠踢打。


    付红招架着,也不甘示弱地回骂:“你们自己养出个狐狸精,勾引我儿子、害他出事,我还没找你们算账呢!”


    “你们一家子都不是东西!我女儿被你儿子骗了这么多年,骗得她怀了孕,你知不知道她出事的时候还怀着你们何家的骨肉!你们害得我们一家家破人亡,你们不得好死!……”


    “你女儿怀得是谁的孽种你们心里清楚,别把什么屎盆子都往我们家头上扣!”


    两个女人嘶吼着、指责着厮打在一起,两个家庭的男人则在旁试图劝架。这狭小的空间里,一时间充斥着撕扯叫骂声、哭声,其他病人家属的愤慨声、投诉声……


    眼前的这些人忽然地化成了一幢幢剪影,眼前这一幕,浓缩成一出冰冷的讽刺戏。谭婧不近不远地站着,平静地凝视这场悲剧。


    一切,或许到了该落幕的时候了。


    何崴被转到重症监护室,几天后脱离了生命危险。但他右腿自膝盖以下被截肢,后续等待他的将是多次手术、修复、终生残疾。即使伤处恢复好了,后半辈子,或许也将要在无止尽的幻肢痛和终生佩戴假肢的不便和痛苦中度过。


    白雅珺得到了解脱,连同那个未出世的无辜的孩子,以这样的方式消逝殒没,也未尝不是一种幸运吧。


    谭婧回了一趟何崴车祸前准备赶去的那处别墅。


    这里存放着他们结婚这些年积蓄下来的财产——不,更准确地说,是赃款、赃物。


    整整一书柜的茅台,五粮液,中华烟。琳琅满目的高档烟酒,奢侈品包,成捆成捆的人民币、美元,储蓄卡,购物卡……


    这些曾经给她满满安全感的金钱财物,让她感到由衷踏实的物质保障,此刻忽然成了缥缈的虚妄。


    她曾经以为这是她人生的成功,是不至一败涂地的最后一根稻草。殊不知这才真正是送她走向灭亡的鸩酒与毒药。一盒盒酒,一条条烟,一摞摞人民币,叠垒起的不是幸福、安稳的家庭,而是困住她与何崴的高墙。


    从别墅出来,正午时分,骄阳烈烈。


    又是六月了,又到了梧桐繁茂,林声如浪的季节。她望向庭院连天庇荫的梧桐树冠,一片苍绿,将天光晃眼的白遮蔽去些。


    风卷着热气扑面而来,携着老梧桐树那种混着泥土和汁液的清香。每年到了这时候,这种味道总是让她想起刚与何崴结婚那年,她们婚房的楼下也种着一排枝繁叶茂的梧桐,其中一棵正对着她家的窗台前。


    从窗看出去,便将这棵树的一年四季看了个遍,也似乎将她们的婚姻看到了头。


    那棵树后来被市政移走了,窗外只剩下对面楼灰白的水泥墙。她们的婚姻也死在第二年的冬天,随着叶落进泥里,再也没有迎来它的春天,而是死透了,腐烂了。


    她的灵魂大抵也是从那时死去的。


    在人前,她曾是风光的局长太太,享受着真真假假的吹捧、络绎不绝的巴结。人后,她则坐拥着金钱,享受着金钱与权力带来的奢靡生活,似乎人生如此已别无他求。


    她曾在网上看到有人这样问:假设你老公是某单位的领导,他在外包养了情人,一个月给你多少钱你不会揭发他?


    评论区里的网友们或带着调侃、或十足认真地讨论着金额,氛围是欢乐的、麻木的、甚或是不无期待和畅想的。只有她,在看到这样的问题时无以言表个中苦楚。


    这不就是她的生活吗?


    她也曾以为,婚姻中的爱情、彼此相携的情感是可有可无、不值一提的。只要有钱、足够的钱,她能耐得住孤寂、忍受这烂泥般不堪的婚姻和虚伪编织成的关系。不,最初她甚至与网友一样,认为这才是美好人生的模样,这才能被称之为“生活”。


    可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当她依附在这样权力与金钱的游戏中无法脱身时,便也被束上锁链、永远地失去了灵魂和自我,成为这一切的奴隶、走狗,在一潭稀烂的泥沼中唯有无尽地向下沉沦,再也看不到一丝向上的希望和光明。


    直到今天,终于,她得到了期盼已久的解脱。


    她深吸一口气,松开门把手,看向不远处等待她的纪委人员。


    早上离开家时,儿子问她:“妈,你还回来吗?”


    她没有回答,也不知怎么回答,只是无法遏止地落下泪。


    她已经回不去,也再也无法回去了。


    第 93 章、      平京市第二看守所里,宋魁第一次见到了景洪波。 ……


    平京市第二看守所里,宋魁第一次见到了景洪波。


    门打开,在狱警的陪同下,他被带进审讯室来,在约束椅上坐下。


    宋魁打量他——国字脸,中等个头,头发近乎花白。在看守所羁押了将近半个月,虽不算长,但面对警方频繁的提审问询,能看得出他明显表露出厌倦和疲态,眼神中更透出一股倨傲。


    眼前这个风度犹存的罪犯,即使在狱中,坐在审讯椅上,被镣铐所禁锢,仍能感觉到他身上不那么平凡的气质。


    他曾有过诸多名号、光环。明里是平京市知名企业家,政府经济顾问,商会会长,私下里是高深莫测的“景爷”,政商两界无所不通,只手遮天,无所不能。


    提审过他的民警,对他的印象无不是“谈吐不凡”、“风度翩翩”。如果不是这身囚服,镣铐,很难将面前这个看起来更像是大学教授、社会精英的老者与当年涉黑涉恶、买凶杀人,后来又通过行贿钩织起保护伞与关系网,牵出十几名政府官员,将平京政商界搅和得浑水一片的人联系起来。


    光环褪去后,他沦为阶下囚、涉嫌十几项罪名、罄竹难书的罪犯,在这身囚服之下,这颗丑陋肮脏的灵魂终于能无所遁形吗?


    十五年了,宋魁为这样一次会面等待了十五年,江鹭也为这一天煎熬了三十年。景洪波被捕的那天,他陪她去了母亲墓前,看她哭倒在墓碑前,他一颗心不知是痛是释然。


    他看着景洪波,问:“你认识我吧?”


    景洪波笑了一笑,泰然自若:“当然认识,宋局长,你好。”


    “你好像对见到我一点也不意外,早料到我会来?”


    “其实你来与不来,对我也没有什么差别。我能交代的都交代过了,也没有什么好补充的了。”


    从李卫平和霍聪汇报给他的审讯结果来看,景洪波避重就轻地承认了一部分违法犯罪事实,主要集中在收购梧桐半岛地块的操纵上和与汪大川等人的经济往来上。至于其他,他一概避而不谈。


    但就警方手中掌握的证据,按照检方的要求,基本已经能够零口供定罪。继续提审,一方面是为了还原案件全貌,另一方面也是尽可能补强证据,充实证据链,挖掘更多线索。


    宋魁此来,也并非抱着真能撬开他嘴的目的,“我今天不是来提审你的,只是聊聊。”


    景洪波道:“我今年六十八了,宋局你,应该也就四十来岁吧?”


    “四十五。”


    “哦,那和我猜的差不多。我比你大了二十多岁,咱们这个年龄差,想必是没什么共同话题可聊的吧。”


    宋魁呵呵一笑,“是,你是做生意的,我是干公安的,咱们井水不犯河水,的确没有太多共同话题。但有一件事,三十年前的事,我相信你肯定能跟我聊到一块儿去。”


    景洪波脸上的笑容慢慢淡下去。


    “张月秋,这个名字,你应该很熟悉吧。”


    他笑意收敛,故作不明:“不知道,没听过。”


    “没事,我帮你回忆回忆。三十年前你还在邶西电力集团任总经理时,张月秋是当时的财务人员,你的下级。”


    “都是三十年前的人和事了,公司那么多员工,我怎么可能记得那么清楚?”


    “你知道张月秋是我什么人吗?”


    景洪波沉默。


    “你肯定知道,十五年前你就知道。十五年前,我第一次拿到这个案子、开展调查工作的时候,你就从中阻挠过,对吧?”


    “宋局长,作为警察,你这样没有依据、漫无边际地猜测是否也太不负责任了?”


    宋魁笑道:“我当然不会没有依据地猜测,这是王存运和他多名手下亲口交代的,我们也多方查证、核实过。十五年前你通过对市局时任副局长李润双的运作、打点,将这个案件的调查压了下去,也将我从刑警队伍调离。你也许觉得你做得天衣无缝、无人知晓,随着时间过去一切也会被遗忘,恐怕没想过它还有大白于天下的一天吧?”


    他无所谓道:“那又如何?这个案子的追诉期已经过了。”


    “是,法律上的追诉期是过了。但你现在不还是坐在这儿了?这该叫什么,天网恢恢,疏而不漏。还是天道轮回,报应不爽?”


    景洪波脸上的皮肉扯了扯,“宋局长,如果你来就是为了对我讲这些‘大道理’,以满足你那点作为胜利者的说教、炫耀心态,那我没什么可说的了。”


    宋魁知道,一个活到了他这把年纪的人,依靠旁人三言两语,恐怕已经不会再给他带来什么触动,更无法期冀他能坦露些许真言了。


    他聊胜于无地道:“对了,还要告诉你个昨天刚收到的消息。你儿子景旻因为涉嫌洗钱已经被从海外遣返回国,女儿也已经投案自首了。你不止害你自己,也害你儿女、家属、子孙、亲人。因为你,你家中共十五人涉案被捕。你最小的孙子才五岁吧?孩子不无辜吗?你为他们考虑过吗?”


    对他这番话,景洪波不仅没有流露出任何愧疚、悔恨,更显然无丝毫触动,好像只是听到别人的故事一样,不咸不淡地叹了声:“人各有命,他们这辈人,在我这棵大树下也乘了不少年凉了。往后的命运如何,活成什么样,我管不了,也与我无关了。”


    宋魁看着他,没有说话,与他同来的张元顺没沉住气,拍桌子道:“景洪波,一个五岁的孩子有什么能力选择自己的命运?你不要把自己摘得干干净净,好像跟你一点关系都没有。他们现在的处境、将来的人生轨迹,都是你一手造成的!”


    景洪波笑笑:“年轻人,有些话不要说的这样绝对。宋局长,你不是来跟我聊聊的吗?好,话既然说到这儿了,那我就讲讲我的事情,你们权且一听,图个乐呵吧。”


    稍许思量后,他陷入回忆之中,目光变得悠远,缓缓道出了这段也许对他人生至关重要的往事。


    “人命运的轨迹是不是从一出生就已经决定好了的?当然不是,在我身上,更尤其是个例外。我七岁那年,我父亲就对我说过类似的话,他说,‘你生到这个家里,这辈子就这样了,往后跟着我好好种田吧’。


    “你们可能知道,我是西宜县人,国家级贫困县,那山凹凹里,几辈人的出路只有种田。我当然不愿意跟他们一样,每天睁眼,就是面朝黄土背朝天地耕地,务农。我是那个年代我们县走出来唯一的一个大学生,从大山里到县城,再到省会,对一个祖上世代务农家庭出生的孩子来说,你们应该知道这有多么不容易。


    “我父亲和母亲,八八年左右时,才第一次跟着已经参加工作多年的我到平京市来。那时,我已经是邶西电力集团的一个中层领导了。说实在话,我最初为这份靠自己的能力打拼来的事业、职位感到很自豪,很骄傲。我觉得在这个城市我已经立住足了,有了一席之地,可以让父母看看,我混得不错,没给他们丢人。


    “那会儿城里开了第一家西餐厅,开元咖啡厅。能去那里面吃一顿西餐、喝一杯咖啡,在当时是一件特别时髦的事。我就也学人家,不知天高地厚地带我父母去体验一次。


    “我记着,我当时一个月的工资只有一百八十多块钱,可那个餐厅的一道牛扒,就要八十多块。我们从坐下到翻开菜单,再到离开,前后不过十分钟的时间里,我的心态却已经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作为邶西电力这样省内头部能源国企的一名中层领导,发展建设部经理,短短几年里,我带着团队东奔西走、加班加点地干,拿下多个国家级开发项目的资金,重点工程相继落地投产,可以说为当时平京市电力行业的发展做出了不可磨灭的贡献。我一直认为,论能力,我在集团中是佼佼者,论贡献,那更是数一数二。但论收入,我却跟许多人差了一大截子,跟下面工程单位的那些包工头,就更比不了了。


    “那些搞工程的,一个项目赚得利润,都是五位数起步,是我一年收入的十几倍、几十倍。这些连小学都没毕业,为了一个项目在我跟前点头哈腰、卑躬屈膝的泥腿子,过得却是挥金如土、穷奢极侈的生活。开着十二缸发动机的奔驰S600,手里攥着好几万一台的大哥大,出入歌舞厅,前呼后拥、左拥右抱,美女环绕。说实在话,不羡慕不行啊。


    “我到今天都还记得,那天晚上我父亲从西餐厅里出来时说,‘洪波啊,咱们庄稼人吃不惯这洋餐厅,你就带我跟你妈去吃碗面条就行了’。他这样说是为了照顾我的面子,但却狠狠地打了我的脸。那整晚我脸上火辣辣地热,这句话时至今日也一直让我耿耿于怀。


    “我这辆车后来开上大肆敛财以至于失控的快车道,或许也是因为心里的这份卑微和不甘吧。我拼了命地攀爬上来,站在的却只是一些人的起点,我的心态的确失衡了,我的人生也的确失败了。


    “从大山里的穷小子,到意气风发的国企领导,到著名企业家,再到一个犯罪分子,我的发迹不能不说是励志,我的经历更可以说是充满激情、跌宕起伏,然而最终的结局却是遭人记恨、唾骂,这一切究竟是什么造成的?也许不仅仅是我个人,更是这个环境、这个社会的推波助澜吧。”


    谈到这里,宋魁和张元顺对视一眼,已是无言。


    景洪波被带回去前,宋魁最后对他说了一段话:“搜查你的别墅时,有一只你收藏的明代青花瓷瓶碎成了两半。起初调查组以为是民警在搜查、搬动时不慎弄坏、摔裂的,后来经过设备鉴定,才搞清楚,这只瓷瓶在素坯上就有一条裂纹,也就是说,从它烧制出来的那天,就注定迎来碎裂的结局。仅仅是这样无法察觉的一条裂痕,便使一件古董埋下了由价值不菲到一文不值的隐患,人,又何尝不是如此?”


    景洪波怔了怔,或许陷入了短暂的沉思,但他很快被狱警带出了审讯室。


    宋魁没能再得到他的答案,也无从得知他能否由此获得一些醒悟了。


    第 94 章、      从监所出来,宋魁的心情不知如何形容。  有释怀……


    从监所出来,宋魁的心情不知如何形容。


    有释怀,但更多是复杂。


    对自己苦苦追寻了十五年的真相仍然未能得到答案的怅然,对正义只是以如此轻描淡写的方式得到伸张的不甘,更是对这样一个可以说罪行累累、罪孽深重的犯罪分子,却竟然只留下这样一番轻飘飘的悔词,甚至将自己犯下的错误推脱给社会的遗憾。


    现实如此吧,它总是如此地不尽人意,不遂人愿,更永远不如人们所期望地那样圆满。


    回程路上,手机响起来,是纪委的沈淮明。


    “沈主任,您好。”


    沈淮明道:“宋局,前些天我们听说何崴恢复得还不错,能讲话了,就去了一趟医院,探望了他一下,也想顺便向他了解情况。他吧,不是非常配合我们,问什么都不肯说。你也知道,他的口供在这个案子里还是比较重要的。但是现在他这个健康状况又不允许我们采取强制措施,或是给他施加太大的压力,我只好给你打电话,寄希望于你能去做做他的工作,加快一下案件进展了。”


    宋魁心想,他能做何崴的工作吗?见了他,何崴还不得病情加重背过气去。


    便推脱道:“沈主任,我不是不想替你分这个忧,但是我跟何崴这个关系一直比较紧张。之前在局里的时候就已经闹得很僵了。他出事前,我还专门给他做过一次工作,也没做通。现在他走到这步,说不定心里头还怨恨我呢,估计我再说什么也是听不进去的。”


    沈淮明叹口气:“唉,宋局,你就当帮我们个忙,去试试吧。他再怎么说也是你的人,你比我们了解他。再怎么着,总归比我们强吧?我跟我们两个同志最近都跑了四五趟了,总得想想法子,变通变通。”


    宋魁正不知再怎么拒绝,人家话说得恳切,他实在有些抹不开面子。转念想,他是做不来何崴的工作,江鹭没准能行啊。兴许到她跟前,何崴能看在昔日的情面上有所触动,有所悔悟呢。


    不过,江鹭还想不想见何崴,他却是拿不准的。尤其何崴出事以后,她虽然也表达出关切、震惊、不敢相信,给何崴的父母也打了电话问候,但还从来没提过去医院探望的事。


    思来想去,他还是觉得先问过她的意见再说,如果她不愿意,那他再自己出马吧。


    于是也就应下来:“行,等哪天空了,我去试试吧。”


    蔡江被公安机关拘留以后,江鹭一直很想给蔡灏然去个电话关心宽慰一下,但又担心他会为蔡江的案子找她求情。在这样的惴惴中,她还是先接到了蔡灏然主动打给她的电话。


    接通后,她有些忐忑地喂了声:“耗子。”


    蔡灏然的声音还是一如既往地轻快:“忙着没?”


    “这会儿没忙。”她应,关心道:“你最近怎么样?还好吗?”


    “挺好啊。”


    江鹭语气复杂:“真好假好?”


    “真挺好的。”


    “你爸那事……”


    “噢,我还真是为他这事给你打电话的。”


    江鹭一讶,正懊恼着不该主动提这茬,就听他接着问:“也没啥大事,就是想着你警属嘛,应该比较清楚公安这些事,想找你问问,要探视拘留人员、给送点东西啥的,能行不?能送的话是该找谁呢?”


    江鹭哑然,“就为这点事?”


    “那不然还能为啥?”


    “我还以为……”


    蔡灏然换上一副夸张语气:“你不会以为我找你求情给我爸从轻处理呢?”


    “这也是人之常情吧?”


    他哈哈笑,“不会不会,我咋会给宋哥添这么大的麻烦呢。再说,这也不能由宋哥说了算啊。”


    江鹭舒口气,解答完他的问题,回过头来关切他:“耗子,我估计你现在应该挺焦头烂额的,虽然案子的事我帮不上,但还是想宽慰你两句,再大的风浪也会过去的,你得挺住,把自己和家里照顾好。有什么我力所能及的,你尽管开口。”


    “嗐,我还用你宽慰啊?我这人你又不是不知道,一向是乐观主义。我爸进去挺好,他这么多年造了这么多孽,我觉得早该查查他、让他为自己的行为付出点代价了。最好是给他判个无期什么的。”


    “倒也不必盼着他这样吧……”


    “真的,我真这样想的。”


    “你……你好好的,别说这种话。人家父母出事,都急得热锅上的蚂蚁似的,你怎么还落井下石呢?你是亲儿子吗?”


    蔡灏然沉默一下,哼笑声:“有我这亲儿子,也没影响他在外头胡来啊。我跟你说实话吧,我爸这些年在外面包养的情人两只手都数不过来,私生子没有十个也有五个。我上高中的时候,他就堂而皇之地把那些女人往家里领,还隔三差五给我领回来个弟弟、妹妹。


    “就他给我和我妈造成的伤害,让他蹲一辈子牢、蹲到死我都不解气。我为啥不爱管他这摊子事,真的,替他卖命我恶心,也懒得跟那些小三小四小五争那点钱。唉,江鹭,我有时候真挺羡慕你的,真的,别人我都不羡慕,就羡慕你。”


    “羡慕我啥?”


    “羡慕你简单、纯粹,羡慕你的生活,也羡慕你跟宋哥的感情。十几年了,是吧?还能这么恩爱,他都干到局长了,还能陪你来参加同学聚会,在同学跟前喊你‘我家鹭鹭’。那天看你们的状态,我真的鼻子都酸了。我特希望我也能生在这种充满爱的家庭里,当你俩的孩子肯定特别幸福。”


    “又吹捧起我来了?”


    “不是……我说真的呢,你俩打不打算要个二胎?”


    “干啥?”


    “我现在重新投胎来得及不?”


    江鹭无语,骂他:“你正经点儿行不行?我拿你当朋友,你把我当妈啊?”


    “给你抬抬辈分你还不乐意。”


    “乐意个屁!你要是羡慕,就好好谈个女孩,好好对待人家,组建自己的家庭。”


    “那还是算了,就我爸和我妈这种示范,我现在只能当爱情的旁观者,没能力爱别人。再说,现在我爸进去了,群龙无首,一家子正斗得不亦乐乎呢,都乱成一锅粥了,我也别祸害人家姑娘了。”


    江鹭一时不知评价什么,当然,他的家事也由不得她一个外人置评。


    她也就只提醒:“你自己的权益你也不能不争取啊。”


    “你放心吧,哥们我给自己留着退路呢。人这辈子,多少钱是多啊?够自己花不就行了,对吧?你看我爸,拼了命挣,现在一大帮子人替他花,他后半辈子进监狱里悔悟去,图啥?其他人也一样,当初为梧桐半岛这项目争得头破血流的,以为什么香饽饽呢,现在不也都栽了?”


    江鹭又笑又叹:“你倒真是挺通透的。”


    蔡灏然笑:“跟你学的。活得简单点,想要的少,获得的才多。”


    “我还能让你产生这种人生体悟呢?”


    “当然了!”他哈哈一乐。


    与蔡灏然通完电话,江鹭的心情似乎也从他的乐观主义中得到了些许宽慰。即便她也知道,这份豁达的背后其实是掺杂了许多心酸和难言的苦楚的。


    晚上吃完饭,江鹭抽空忙会儿家务。洗拖布时,宋魁跟进卫生间,凑过来,旁敲侧击地问:“鹭,你上回给何崴他爸妈都打过电话了?问候了一下?”


    她点头,看他:“怎么了?”


    “没啥,没问问何崴的情况?”


    “当时说还不太好,刚从ICU出来。我感觉老两口也挺疲惫,就没说太多,怕说多了也给人家增加负担。”


    “不打算去医院探望一下去?”


    她不怎搭理地回:“你要去你去呗,那是你的下属,再怎么样,出了事你作为局领导也该去看看。”


    宋魁接过拖布帮她控干、拧净水分,“听说他这几天好转些了,但肯定是不想见我,要不你跟我一起去一趟吧?帮着劝劝,让他早点交代问题。”


    “他煮熟的鸭子嘴硬,我能劝动他?”


    “试试嘛。纪委找过他了,说他不配合调查,也不松口。”


    “我凭啥给纪委干活啊?不去。”


    被她拒绝得斩钉截铁,宋魁只得挨过去,从背后把她圈进怀里磨,“好老婆,你就当帮老公个忙?行不行?”


    江鹭不为所动,“不行。”


    宋魁低头蹭她,在她脸上亲了又亲,“我家鹭宝最好了。”


    “省省吧,撒娇我也不去。”


    他没辙了,挺腰撞她一下,“小坏鸟。等会儿收拾你。”


    江鹭瞥他眼。瞧瞧,多现实,前一句还“鹭宝最好了”,下一句立马就成“坏鸟”了。


    她不愿意,宋魁也就没再勉强。闹出这么多事来,她与何崴本就所剩无几的友谊只怕更是消耗殆尽了,由她去吧。


    但周六宋魁准备出发去医院前,她还是收拾好跟下了楼,拉开车门坐进了副驾驶。


    宋魁含笑瞥她,“不是不去吗?”


    江鹭勒令他少废话,“早点做通他工作,让他早点受到惩处,早点判刑、早点接受法律制裁。”


    “这不是能想通吗?那天还一副宁死不屈的模样,撒娇也不为所动的。”


    “我主要是想听你撒娇,不行?”


    “是想听我撒娇,还是那天晚上我给你服务舒服了?”


    江鹭故作思忖,“也没准。”


    “那今天晚上接着服务?”


    给他个杆他就顺着爬,江鹭脸一热,“你哪儿那么多话?赶紧开车!”


    出车祸到现在也有近一个月了,何崴已经从ICU转进了市人民医院创伤外科,由于他病情较重、情况特殊,纪委方面暂申请给他安排了单独的特护病房。


    江鹭感到一阵嘲讽和不平,一个对国家和社会造成这么大损失的罪犯,一个亲手害死了他的情妇、未出世的孩子,也给他的父母、他的妻子、儿子造成不可挽回的伤害的渣滓,也配享受这种特殊待遇吗?


    宋魁拍拍她,“别这么义愤填膺了,给他住单间,是方便纪委问话。你就把这病房当监室、留置室看待,那也能算特殊待遇吗?”


    江鹭嗤之以鼻。


    宋魁将带来的一个红色盒子交给她,“这是他以前部队的老首长托付纪委转交他的。你替我给他,我就不进去了,外边儿等你。”


    江鹭看到盒盖上印的字,更觉十足刺眼、十足讽刺。


    但她还是接下来,将盒子收进包里,拎着东西推开了病房的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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