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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 81 章、      周建恒最后还是配合地坐下来接受问询。      宋……


    周建恒最后还是配合地坐下来接受问询。


    宋魁坐在他对面,双手交握放在桌上,身体倾向他,展现出一种倾听、恳切的姿态,告诉他准备好了可以随时开始。


    周建恒端起一次性纸杯抿了口水,“那……我就先从为什么会联系到江老师说起吧。”


    他望一眼江鹭:“我母亲王春萍,你可能没听过她的名字,但三十年前,她也在邶西电力工作过,与你母亲张月秋同是财务部门的同事。你母亲出事后……”他说到这里停下来,征询道:“江老师,宋局,这件事我方便提吧?”


    宋魁遂关切地看向江鹭,见她面色如常地点头,便示意周建恒继续。


    “当时你母亲因为实名检举景洪波职务侵占等行为遭到威胁、出事以后,公司这些员工,尤其是财务部门的员工,不仅是害怕、惶恐,实际上也都受到了上级领导不同程度的压力。我母亲与你母亲当年在单位里的关系最要好,因此这件事也给她带来了很大的创伤、痛苦和内疚。


    “这之后的十几年里,她一直在景洪波手下工作,甚至景洪波从邶西电力离开,成立新的公司以后,她也被作为元老员工提拔了过去当财务经理,一直干到前些年退休。


    “这期间,她一直在做你母亲没有完成的工作,除了当年收集的景洪波行贿、伪造合同等相关材料外,还包括后来在梧桐半岛这个项目上,他是如何借壳盛江和耿祈年的朔正地产,通过虚构招标、围标、捏造金额骗取政府补贴、套空拆迁补偿及投资人资金,又如何通过资金的多道转手洗白、中饱私囊,这些证据都被她保管起来,等着有合适的机会了交给警方。也许与你母亲的无畏无惧不同,她选择这种卧薪尝胆的方式,也算是殊途同归吧。”


    说到这里,他声音低下去,微带了些沙哑,“我本来是不清楚她做的这些事情的。前年,她查出来肠癌晚期,我去照顾她,临终前她才告诉我,希望我能把这些材料递出去,帮她完成这个遗愿。江老师,你的情况她也一直在默默关注,她说如果我联系到你,想让我替她表达她的愧疚,希望你能理解她当年没有站出来为你母亲发声的懦弱和无奈。”


    周建恒说完这些,接待室的空气鸦雀无声,每个人的面上都是一片凝重。


    江鹭的心更是在酸涩、苦楚中翻江倒海。


    陈年往事一幕幕涌上心头,三十年时间积蓄的厚重情感,悲伤与刺痛,不甘并哀怨,愤懑兼仇恨,仿佛也随着周建恒的一字一句揭开封条般倾泻出来,在胸中激烈回荡,久久不能平息。


    宋魁转头见她眼圈有些发红,似乎在克制着不让自己抽噎,便从桌下安抚地攥紧她的手,轻柔摩挲着,也像要抚平她心上的沟壑和褶皱。


    待她轻轻摇头说没事,他才重新看向周建恒:“你母亲收集的这些证据材料你都看过没有?是否保存完整?”


    他却摇头:“材料都在保险柜里锁着,保险柜我还没有打开过。”


    宋魁大为疑惑:“没有?这么重要的东西不由你保管吗?怎么会从来没有打开过?”


    “我最初操办母亲的丧事,无暇顾及这个,母亲去世后,我的心情和精神状态也很差,看到她的遗物只想回避,更别说想着去打开了。一直到去年初,情绪恢复了一些,又在手机上偶然刷到关于梧桐半岛的最新情况,我才再度想起来这件事。但是后来我用贴在钥匙上的密码试了,一直打不开。”


    宋魁视线聚焦在他面上:“密码是错的?”


    他再度摇头,“我不知道……也许是我母亲写错了,也许是我听错了、或者记错了,总而言之我试了很多次都不对。所以我才想到江老师,以为她看到钥匙就会明白它的用途和上面贴的数字的含义。”


    一直旁听没有出声的江鹭这才开口问:“为什么?”


    周建恒一讶:“因为这个保险柜就是你家的啊。”


    江鹭哑然。


    周建恒见她一脸意外,“江老师,你完全没印象了吗?这个保险柜是你母亲出事之前不几天暂放在我母亲这里保管的,后来你也知道,因为警方在这个案子上的所作所为,我母亲当然也就没有将保险柜和里边的材料交出去。她提到过,这个密码她没有改,一直沿用你母亲最开始用的那个。我还以为你会对自己家的保险柜钥匙很熟悉呢。”


    江鹭有些无奈:“已经是三十年前的事了,我怎么可能只因为一把钥匙就感到熟悉?”


    “那钥匙上贴的密码,你也完全没想起来什么吗?也许是你母亲的生日、你的生日、一些重要的日子之类的……”


    “要不是听你说,我甚至都没有把那串数字往密码这方面联想过。”


    周建恒只得道:“好吧,那也许是我太主观了。”


    宋魁问:“保险箱现在在哪?方便的话我们的人过去取一趟。”


    “就在我母亲的老房子。”


    李卫平很快安排于驰将保险箱取了回来,暂送到市局刑侦技术研究中心。刑技中心的主任庞博、设备技术处的骨干孔海涛也在宋魁的通知下赶了过来。


    保险箱是三十多年前生产制造的,孔海涛初步看了一下,告知宋魁情况:“固安这个牌子大概十几年前就停产了,厂子都倒闭不存在了,再找他们派人来恢复初始密码肯定不现实。我们还得再仔细研究一下,才能确定怎么破解。”


    庞博道:“这种老式的、采用组合锁加密的保险箱比较难破解,尤其是厂家不在了,没法了解它的结构设计。之前办的一个案子里也遇到过,不论我们自己的技术人员、还是开锁专家遇上了都挠头,最后是省厅协助上了套电子信号检测设备才把密码给分析出来。但这个设备紧俏得很,用一次也贵得很,要多次、反复检测验证、推断,这一轮下来得半个多月,还得给厅上说好话让人家给加急。”


    宋魁觉着这事是有些棘手,瞅江鹭:“鹭,要不你想想有可能的密码,咱们先试试看能不能打开?”


    江鹭点头,问:“原先的密码就是写在标签纸上,贴在钥匙柄上的那串数字对吧?”


    周建恒应是。


    拿出钥匙,江鹭再次看到那组圆珠笔写下的数字:89-06-08。


    从数字组合来看,年月日的排列,的确像是以生日设置的。她于是让宋魁先试了自己的生日,两人凑在保险柜跟前,宋魁蹲着拧密码盘,江鹭站在后边儿指挥,这夫妻俩像自成一个小世界似的,倒是给后边的下属们都弄得有些不知所措了。


    他们分别试了江鹭的生日、江鹭母亲的生日,但两次都失败了。


    宋魁怀疑是自己操作得不对,转头问孔海涛:“海涛,这个是这样拧吧?”


    孔海涛紧忙点头:“是这样,您操作得是对的。”


    江鹭拍拍他肩,让他稍安勿躁,“再试一遍。”


    这次不仅试过了江鹭和母亲的生日,又尝试了外婆、外公的生日,但拧动钥匙,锁舌仍然没有丝毫弹开的迹象,依旧是纹丝不动。


    周建恒小心翼翼地开口,提出一种可能:“我之前也试过很多次了,它会不会就像咱们银行取款似的,输入密码错误太多,被锁定了,所以哪怕密码是对的,也打不开?”


    所有人不约而同看向孔海涛,等他这个专家的解答。


    孔海涛便道:“这种机械的转盘锁没有电子锁的‘试错锁定’功能,它主要是依靠物理齿轮和转盘组合的机械结构实现加密。所以理论来说,不存在错得多了再试不顶用的情形,但是也不排除一种可能,就是由于它使用次数太多,老化、磨损,导致机械部件不精确、无法对齐,那么即使是拧到了正确的位置,可能也会打不开。这也是这类保险柜破解的一个难题。”


    李卫平问:“实在打不开的话,强制破拆可不可行?”


    “不好盲目硬拆,因为里面毕竟还有重要的资料。”


    众人束手无策,宋魁便站出来主持局面:“这样,咱们多条腿走路。卫平,这个案子管辖在你们青湖,那你们回去就着手走流程、向庞主任申请技术支持。庞主任,你这面该向省厅要人要人、该要设备要设备,如果省厅卡你,我来出面做省厅的工作。”


    两人点头应是,他又道:“卫平,省厅这个设备虽然先进,但还是可能耽误比较长的时间,不能就光指望它了。现在到底是机械问题还是密码错误,大家都拿不准,既然不存在多次试错锁定的情况,那咱们自己也可以再试试。即使密码有错误,我觉得也不至于三组都错。可能只是其中的一组、或者一个数字错了,这样排列组合,也不是没有用穷举法试出来的可能性。”


    李卫平附和道:“好,没问题,我也是这样打算的。”


    调查方向暂定下来,回程途中,江鹭一直在思索密码的问题。


    母亲以前总是怕自己健忘,习惯把一些重要的数字、事情写下来,她的遗物中有一本工作时留下的工作笔记,还有一本日记,或许这些文字之中能找到些许线索呢?


    她让宋魁绕道去趟老房子,翻箱倒柜地将两本压在箱底多年的笔记翻了出来,带回了家。


    傍晚进门,她换完衣服就带着两个笔记本钻进了书房,宋魁跟过去道:“这就一刻也不停地研究上了?”


    “这不是重要紧急嘛。”


    他拍拍她,“也没那么紧急,慢慢来。中午凑合的外卖,我看你也没怎么吃,饿不饿?晚上想吃什么,我去做。”


    江鹭倒是真有点饿了,望望他:“秋秋也不在家,咱俩就别那么复杂了。要不把速冻饺子煮了吧?”


    “跟她在不在家有啥关系?她不在家我也不能拿速冻饺子糊弄你啊。”


    “我不是怕你辛苦、麻烦嘛。”


    宋魁催促,“快点儿点菜,我上超市买去。”


    江鹭笑:“那我想吃老宋招牌酸辣土豆丝。”


    “好。”宋魁揉她头,“我去了。”


    第 82 章、      宋魁出门后,江鹭将注意力收回来,放在面前两本已经泛黄、……


    宋魁出门后,江鹭将注意力收回来,放在面前两本已经泛黄、发脆的笔记上。她已经多年没有碰过母亲的遗物,母亲去世后,她也从来没有翻开过哪怕一次。


    这些遗物是后来由外婆整理、收纳起来的,归置在老房子书柜的一个角落,也久久地被她锁在心里最深处的角落。


    那时这些东西她是看也看不得一眼的,甚至连书房都不愿进去、连书柜都不想靠近,更不要说能够忍痛去翻阅、去细读了。


    此刻她的心情却在复杂中有了一丝平静,她将棕色牛皮封面的笔记本轻轻翻开,随着久远的味道、气息飘散,童年时与母亲的回忆也像水墨洇染般在眼前浮现。


    母亲是干财会出身,十八岁参加工作,十几年如一日地扎根在财务的岗位上,一直有记录工作心得、梳理问题的习惯。她工作笔记的内容大多都是关于琐碎的工作细节和她遇到的疑难问题。江鹭并不懂财务,对于文字中提到的利润考核、成本分摊、产值利润率等等内容依旧陌生,但这些字迹却又无比熟悉。


    她还记得那年她刚上小学,每天晚上母亲都会坐在一旁陪她写作业、辅导她功课。每回她写得枯燥想偷懒时,就会凑过去,假装对她正在干的工作感兴趣,拉着她问这问那:“妈,你在忙什么?”


    “在写妈妈的工作笔记。”


    她探过脑袋去瞅,在满篇的生字中找出她勉强认识的两个字,“什么是负倩?”


    母亲却笑:“这个字念债,不念倩。”


    “什么是债?”


    “就好比,妈妈管你借了一百块钱,暂时没有还,妈妈就要在自己的账本登上‘欠鹭鹭一百元未还’,这就是妈妈的欠款,也叫做‘债’。”


    她似懂非懂:“债就是暂时没有还的钱?”


    “对,鹭鹭真聪明。”


    “那你要是借走了就不还了呢?”


    “妈妈是守信用的人,肯定会还的。鹭鹭也要记着,不管借了同学的什么东西,都得有借有还,不能让自己‘负债’。以后无论做什么,也都得记得,要做个诚实正直、言而有信的人。”


    “如果……一不小心没有诚实呢?”她心虚地瞥向母亲,小声道:“我昨天偷偷拿了你一块钱买零食,没有告诉你。”


    母亲却没怪她,只是笑笑:“没关系,每个人都会犯错,只要知道自己错了,及时改正、重新回到正确的道路上来就好。像你这样,勇于承认错误也很好。妈妈也犯过错,也在单位的一些事情上做了错误的选择。但是妈妈已经意识到自己的错误了,正在努力改正。”


    “妈,你犯了什么错?”


    她摇摇头,“你还小,不懂。”


    母亲的教导和她口中的“错误”让江鹭一知半解,但还没来得及想明白、问清楚,转年的秋天,她便横死在单位门口,再也没有回来。


    持刀行凶的罪犯逃逸,案卷丢失、调查受阻。在七岁这个年纪,她尚不能理解这些字眼意味着什么,只是从大人的口中听到,母亲在实名检举了单位一个叫景洪波的领导后遭到了人身威胁,很可能是被报复杀害的。


    检举这个词让她更不明白,为什么只是因为一次检举,她就会死?


    她只是像所有失去母亲的孩子一样在嚎啕大哭后无措、无助、迷茫、不解。明明她告诉她要做一个言而有信的人啊,为什么她却没有守信地回来,也再也不会回来了呢?她欠她的漂亮裙子、零食、玩具……乃至于母爱,这些“债”,她何时会还呢?


    母亲成了那个言而无信的人,她又何尝不是?等她大一些,明白了事情的来龙去脉,她也曾下定决心要为她讨回一个公道,然而三十年过去,却依旧囿于这困局里无能为力。


    景洪波欠的债,何时才能让他偿还?


    宋魁从超市买完菜回到家,喊江鹭却不听她应,进了书房,才见她捧着母亲的日记哭成了个泪人。桌上纸巾擦了一堆,她肿着眼,肩头耸动地抽泣着,已经说不出话来。


    他的心揉皱成一团,叹了声,过去将她手里的日记抽开,搂她进怀里轻拍着安抚。


    江鹭挨过去,抱紧他腰,靠在他身上痛痛快快地哭出声来。


    好半晌,等她哭够了、停下来,宋魁才揉抚她头发,“好了,不哭了。”低头瞧她,给她把脸颊上的眼泪抹掉,温声哄:“要是看着心里难受,就收起来别看了。这事你也别太勉强自己,交给我们解决就行。”


    江鹭抽抽鼻子,“只是想起我妈在的时候的事来,也没想哭的。”


    “那是,我们鹭宝坚强得很,心冷似铁,从来不会因为看电影、看日记、看新闻、看视频、哪怕看见只可怜的流浪小猫而哭鼻子。”


    江鹭瞧他一脸笑意,捶他道:“我看你是看笑话!”又软下语气咕哝:“你就揶揄我吧。”


    “这怎么是揶揄,”宋魁靠在书桌上,把她捞起来拉到怀里,“就是觉着你可爱、心疼,别管谁,只要稍微一煽情就能把你泪腺击溃。以前带你看电影也是,但凡看个温情点儿的,那能从电影院里一路哭到我车上,哭掉两包纸巾还不够。”


    她撇撇嘴,“忘了。”


    他揉着她哄:“挺好,我老婆善良、心软,都是优点。”


    “谁都像你一样心硬得铁疙瘩似的。”


    “胡说,我对你明明是哪儿都软、软得一塌糊涂。非要说,那也就一处是硬的。”


    江鹭无语:“你真的,成天糙话一箩筐!”


    宋魁笑着亲她一口,“走吧,换换心情,陪我做饭去。”


    保险箱这面短期内是不会有什么结果了,涉案车辆的追查也同样走入了困局。


    在隗中市公安局协调配合下,通过调取沿途监控,民警大量排查走访后发现,五台奥迪车被分别卖至隗中当地的三家二手车交易市场和维修厂。


    如李卫平所料,几台车因为车龄太老已经接近报废里程,二手车卖不上价,刚被下家接手就拆得七零八落卖了零部件。这阵子,一部分零件早都已经被送到厂里翻新加工,甚至有可能已经装在别的车上了。


    继续追查下去,他得靠着手下仅有的这几号人,对每辆车拆下来变卖到不同客户手中的几十个总成逐一追踪,剩余的报废部件,更得靠他们自己到废品回收站去找、去翻。这还只是一辆车,他们现在还不能确认这五辆车究竟哪辆到过现场,因此要开展的工作总量还要再乘以五。


    李卫平近乎有些绝望,唯一的好消息是,通过杨艳和不动产交易中心提供的线索,“贾总”的身份很快被核实清楚了。


    贾伟光是江邶的下游企业浩通科技临时聘用的员工,闫超找到他的时候,他还没明白是为什么,一脸蒙圈地问:“我犯啥事了啊警官?”


    闫超问他:“去年九月,你尾号2285的工行储蓄卡收到浩通公司分五笔转账的共计五百万元购房款,之后从一个叫陆宁的人手中购入金橡树小区15号楼2301号面积为208平米的一套房屋。该房过户至你名下后,你当天便又将该套房屋过户给了一个叫姚珊的人,这些情况你清不清楚?”


    贾伟光听得云里雾里,表示他不完全知情:“公司让我去协助维护客户,我就是配合办了个手续,至于这些什么转账、过户了的,我也不懂啊。”


    “贾伟光,你老实点,钱从你的账户出去的,房子从你名下过了一道,你不清楚?”


    “我真不清楚啊!”贾伟光一脸无辜,说话都因为着急有些磕巴,“我、我、我就是公司通知我干什么我就干什么,我那银行卡是进公司就要求办的,办完了就交上去了,一直是公司管理,我见都没见过嘛。”


    闫超严肃道:“即使是这样,你知不知道你这种行为也涉嫌犯罪了?”


    贾伟光大惊失色:“不能吧……我就是找了份工作,公司让我干工作,怎么就犯罪了啊??”


    “公司让你犯罪你这不是也配合了吗?擅自出借身份证及银行卡,协助企业进行支付结算,可能构成帮助信息网络犯罪活动罪。你个人的银行卡和身份证,怎么能随便交给公司代管?公司拿着它犯罪,你自愿替他们背锅吗?”


    贾伟光哭丧着脸,又急又无措:“我是真的不懂这些啊!现在工作真的太难找了,能找着都不错了,哪儿想那么多了嘛。”


    闫超看着眼前这个恐怕初中都没上过的中年男人,也是没辙,只得道:“你详细说说这份工作的情况吧。”


    贾伟光咽了口唾沫,想了一阵子,道:“大概去年九月初吧,我是经人介绍到的这家公司。他们当时说就是招聘个行政办事员,给公司送送资料、跑跑腿,然后一个月给开三千块钱。我感觉薪水还不错,就去了。然后一进去就先让办了银行卡收上去,说是公司规定。我心想那卡里也没钱,我也不受损失嘛,就配合了。后边的工作就是干点办公室的杂活,偶尔需要送点材料、办点跑腿的事,反正总体还比较清闲。”


    “你说说这个房产过户前后的情况。”


    “哦,反正大概是九月底的时候吧,公司领导找我,说让我去协助给两个客户办个过户手续,我说我也没房也没车的,过啥户啊,领导说你都不用管,你就过去签字就行,材料都有人弄好,交易中心那边也都打好招呼了的。我就稀里糊涂去了,然后有个叫杨啥的人,她带着我弄的。”


    “过户的对方是姚珊和郭颖才吗?”


    “姚珊……对,我当时怕弄错,还挺认真,把名字抄在我的工作手册上的。”


    “姚珊这套房过户后,郭颖才那套房呢,让你走手续了吗?”


    “没有。当时就办了一套,那个姚珊过来了,姓郭的没见。”


    “你还知不知道公司有其他人跟你一样去办理过类似事项?”


    “那不知道了。”


    根据贾伟光的描述及不动产登记中心调取的情况,该套房屋过户对象姚珊的身份也得到了核实。


    姚珊的丈夫是市住建局局长段康安,其本人无职业、无固定收入,也没有在这次交易中通过本人或他人账户转给贾伟光、浩通任何资金。


    李卫平在请示过宋魁后,青湖分局以涉嫌行贿罪对浩通的法定代表人进行了传唤。同时,将姚珊涉嫌受贿罪的侦查线索同步给了市纪委。


    第 83 章、      无论是否与梧桐半岛项目有关联,住建局局长段康安都成为梧……


    无论是否与梧桐半岛项目有关联,住建局局长段康安都成为梧桐半岛涉腐案调查中第一个浮出水面的市级领导。


    在段康安之上,郭颖才是否牵涉其中,至今还没找到确凿证据。那套房究竟只是远涛“准备”用以行贿的,还是由于某种特殊原因导致房产最终没有过户,恐怕还需要浩通的法定代表人松□□代才能得到答案。


    郭颖才的嫌疑没有洗脱之前,宋魁原本向他汇报耿祈年案件调查进展的计划一拖再拖。直到郭颖才亲自给他打来电话过问,他才不得已只好去一趟。


    市委大院这条已经走过许多遍的路,今天不知为何忽而变得格外漫长、煎熬。


    以前公务车总是在他一低头一抬头间就到了主楼的楼下,今天他才发现,从大门进来,居然要拐三道弯才能到停车场。


    乘电梯时,宋魁心脏更是有些不舒服,总觉得窒闷,喘不上气来。


    等坐到郭颖才跟前,这种感受更进一步发展成焦虑,乃至惶惶不安。他忽然觉得眼前这个曾经备受自己信任的领导如此陌生,以往面对他时那种推心置腹的踏实感,现在全都成了悬在嗓子眼的猜忌,怀疑。


    猜忌他是否真的应了那句老话“知人知面不知心”,怀疑他是否是从他这里探听口风……


    “怎么了,今天怎么看着魂不守舍的?”


    听郭颖才开口,宋魁纷乱的思绪才回拢,忙道:“没有,在想怎么给您汇报呢。”


    郭颖才打量他一阵,关切道:“憔悴了不少,黑眼圈都熬出来了,得多注意身体啊。前阵子我看报道说哪个地方的一个公安局长,累倒在岗位上了,猝死。多叫人痛心。再是为了国家的事业,健康问题也得重视。”


    宋魁应着:“谢谢书记关心。”


    聊了些身体健康之类的闲话,终于扯回正题上来。


    “案子查得怎么样了?这马上两个月了,怎么不见你汇报?有进展吗?”


    宋魁拿不准什么能说、什么不便说,便特意挑着调查中的阻碍和困难汇报道:“那批车我们追查到的时候已经被拆了卖零件了,继续追查恐怕很艰难,不过我们肯定还是会继续追的,不会放弃这个线索。另外就是,之前我们猜测是到过现场的这个人,对耿祈年有这个威胁、胁迫的行为,但从证据层面来讲,教唆他人自杀的证据实际是很难取得的,耿祈年也未必不是在多种因素的共同作用下才做出了自杀这个决定。其关联性和因果关系在求证时存在较大的困难,还得开展大量的调查工作,结果也未必尽如人意。”


    郭颖才未置可否,只严肃地看向他:“我听说你们给纪委同步了一条段康安涉嫌受贿的线索?”


    宋魁一怔,只得应是。


    “这么重要的事怎么不汇报呢?”


    “是正要向您汇报的……”


    宋魁搪塞着,几欲当面质问出口,浩通的行贿名单中为什么有他?他是否与段康安一样牵涉其中?但又几次按捺住冲动,告诫自己不要被情绪操纵,不能为尚没有定论的事质疑自己的上级,更不能轻易给一市的一把手扣上这样严重的罪名。


    郭颖才没有继续讨论段康安的问题,而是道:“耿祈年这个案子,其实只是梧桐半岛这个项目的冰山一角罢了。我今天喊你来,主要还是想跟你同步一个最新消息。”


    宋魁屏息凝神,等他往下说。


    “为了一劳永逸地解决梧桐半岛这个项目的遗留问题,在省委的督促下,经过这几个月的研究和酝酿,省市两级的纪委监委已经于月初成立了专案组,开始对涉案各方进行秘密调查。截止目前,纪委已经初步掌握了市里的个别领导,比方说你们也查到的段康安,在这个项目上存在违法、违纪行为的一些线索。”


    宋魁愣了愣。


    他还没问,郭颖才倒先给他透底儿了。


    如果他自己有问题,能从两级纪委的调查中全身而退吗?这是否说明他是清白、干净的?还是说有更高层的领导,北京的领导,能替他把事情压下来?


    他凝重地蹙眉,不露声色道:“如果牵涉到市里的领导,而且不是公开的调查,我是不是不方便了解得太多?”


    郭颖才摆摆手,“没什么不方便的,你是公安局长,你这个位置是不可能回避的嘛。我已经给专案组提议,应该要尽快将你纳入进来,信息共享、合力调查。只不过现在调查还在比较浅的层面,不宜搞得开诚布公、大张旗鼓。”


    说到这儿,他又提醒:“耿祈年这个案子也一样,自杀的事实、证据既然已经比较充分了,我觉得也不必要揪着他是否受人胁迫不放,查到最后没有证据、无法定罪,还是白费力气。这就属于是捡了芝麻丢了西瓜。现在这其中的复杂和困难是已知的,更何况他们背后还有我们的干部在协助遮掩、制造阻碍。所以更为关键的应该是自上而下打伞破网,这个问题才能从根本上得到解决。”


    宋魁迟疑了一下,还是委婉问:“书记,除了段康安,专案组还有没有其他重点怀疑对象?”


    “当然有,而且有很多。我认为包括我在内,市里的主要领导,但凡研究过、参与过梧桐半岛这个项目的,都可能成为被怀疑、被调查的对象。但在取得实质证据之前,还不能武断地下任何结论。是吧?”


    他的坦率、坦诚,让宋魁一时间无以作答。


    这是一种行得正坐得端的自信,还是因有高层庇护而无所畏惧的耀武扬威?


    从郭颖才办公室出来,他的心情莫名在沉重中有了一丝如释重负,却又在如释重负之余更加迷茫。


    四月里的平京已是春了,北国的春总是料峭的、乍暖还寒的。昨天还寒风夹着沙土,隔上几日再看,道两旁的梧桐却悄然抽出了新叶。


    嫩叶绿得新鲜,却也绿得发涩。劲风掠过叶梢,梧桐叶片在风中翻滚着打卷儿。街上行人无不裹紧了外套,缩紧了脖颈,嘴里念叨着、嘀咕着——平京这天儿啊,变得真是捉摸不定。倒是春来了,还是又接着一场倒春寒?


    景洪波如今的处境,大抵也就像这突变的天气,一点春的暖意与绿意都没见着,只有寒意裹挟,阴雨连绵。


    警方刚查到王存运时,他还宽慰自己,不大点事儿,得沉住气。


    但就这个月,先是浩通的法定代表人被传唤,紧接着便轮到江邶、远涛,企业负责人被反复传唤问话,员工也被多次问询,账目、合同等更是翻来覆去地查。不到一个月时间,已经被查了得有三五回。别说是有问题,照这个架势,就是没问题恐怕也硬要查出来点儿问题了。


    王存涛被查得应接不暇、焦头烂额,给他打了几回电话,一次比一次张皇,最近这次更是问他,警方是不是已经掌握什么关键证据了,需不需要安排底下人跑路。


    景洪波安抚他:“你不要慌乱,这个时候慌乱是大忌。跑路?本来没事,你人突然跑了,那不是此地无银三百两吗?这个案子我们鞋底上一点儿泥都没沾,再怎么查也牵连不到我们。况且,如果警方手里真有什么证据,那就不是传唤,早都给你拘留了。”


    王存运这才踏实点儿,“好、好,我知道了。那我尽量再扛一阵儿吧。”


    虽然宽慰王存运,景洪波自己心里却愈发没底儿起来。甚至,他越来越担心已经被留置了三个多月的徐北强会顶不住交代出来些什么。在那种地方,人是很脆弱的,如果他们的堡垒一朝坍塌,那么一定是从徐北强这里被攻克的。


    但是,徐北强咬出来的第一个人难道不该是何崴吗?他现在还好生生的,是否说明他们也都还暂时安全?


    暂时,是啊,连他潜意识里都认为他们只是“暂时”安全,更何况他从来都不怎么信任这个何崴。如果他被宋魁拉拢、倒戈了呢?


    景洪波越想越坐不住了,火急火燎地翻出不久前刚拨过的电话,再次打了出去。


    “汪市长,咱们老哥俩也挺久没见面了,何时有空,来府上坐坐啊?我这儿新拿来些今年头茬的顶级龙井,请你尝尝。”


    汪大川不知他葫芦里卖什么药。


    自打耿祈年自杀后,他便感到局势似乎在一步步滑向他无法掌控的边缘。先是宋魁在呈天投资这事上罕见地没有站在他这一边,接着徐北强被停职调查,现在又被留置,他牵头的梧桐半岛项目解决方案也一律被郭颖才否决,甚至叫停。


    他似乎嗅到一股山雨欲来的味道,因此最近往省里几个领导那里跑得都勤了许多,甚至上个月还专门跑了一趟北京。这节骨眼上,景洪波这边可不能再出岔子。


    思前想后,还是应了:“好,那你说个时间吧,咱们聚聚。可不要搞饭局啊,喝两杯茶就行了。”


    第 84 章、      周末下午,两人约在景洪波的一处别墅见面。     ……


    周末下午,两人约在景洪波的一处别墅见面。


    汪大川到得时候,景洪波正在院儿里的小池塘边站着,喂鱼。


    看他哗哗地将手里的鱼食往池子里头撒,汪大川走过去,在他身边儿驻足,道:“老景,挺有闲情逸致的嘛。”


    “噢,汪市长来了。”景洪波转头望向他,问候了一句,自嘲道:“嗐,何来闲情逸致,心中郁郁,打发时间罢了。”


    汪大川并不接他这“心中郁郁”的茬,只看着池里争相竞食的锦鲤,道:“你这鱼也不是这么喂的,撒这么多食,该吃撑了。”


    景洪波笑叹声:“不想喂的,吃了个肚儿圆。想喂的,可不上钩呢。”


    他这话明显是意有所指,汪大川便直言不讳:“怎么,你不想喂谁,又是谁没上你景总的钩啊?”


    景洪波却摆手不提,“啊,没有没有,信口胡言罢了。”将手里剩下的鱼食一股脑儿撒进池子里,拍掉手掌上的残渣,从口袋里掏出手帕擦干净手,请汪大川移步室内:“走走,咱们进去坐着,边喝茶边说。”


    坐下来,景洪波依旧不提正事,而是让乔玉沏上功夫茶,在旁滔滔不绝地讲起这回这狮峰山的头茬龙井是何等臻品,市面上一斤叫价上万都拿不到货如何如何。


    汪大川听着他这番吹嘘,接过乔玉递来的茶汤,咂摸进嘴里,没品出什么特别的滋味儿来。


    两只老狐狸都心知肚明对方肚子里揣着什么明白,却又都不约而同地装起糊涂,打起太极。


    最后还是汪大川先听得不耐,放下茶杯,道:“老景,别啰嗦什么狮峰山了,你就直说吧,今天叫我来不只是为了喝茶这么简单吧?”


    景洪波并不看他,吹了吹手中茶杯里滚烫、清亮的茶汤,笑了笑:“汪市长,咱们这艘泰坦尼克号现在开到了北冰洋,眼瞅着要撞上冰山了,您是不是该给把个方向、转个舵呢?”


    汪大川嘴角往下一撇:“老景啊老景,你也六十好几的人了,怎么跟二十出头的毛头小子似的没点城府呢。我不是说了,你不要杞人忧天,我看现在一切正常得很。撞什么冰山嘛,无稽之谈。”


    景洪波才抬眼看他,语气沉下来:“宋魁最近查我查得都快底儿朝天了,已经查到浩通这层了!”


    汪大川面色一凛:“什么?那老段不是危险了?”


    “反正我的人嘴紧得很,什么也没交代。他危不危险我不知道,我已经是被逼到绝路了。所有的业务被迫暂停,多少天了,流水都还没有以前的零头,这还叫一切正常?”


    “你几个亿的底子,就这几天顶不住?他查就让他查嘛,咱们的事情早都处理得干干净净的,有什么可怕的?”


    “徐北强可是进去四个月了,如果段康安真的也被瞄上弄进去,他能不把你咬出来?”


    汪大川陷入沉默。


    景洪波继续火上浇油:“宋魁现在跟只狗似的辇在我屁股后头,我跑得动也就罢了,要是哪天跑不动,让他给我咬倒了……”


    汪大川抬手让他打住:“好好,那你想怎么办?你我到了这步还不赶紧各显神通、各求各的菩萨,难道还要我替你出面再扛事?宋魁我现在可是一点儿都管不了,顶多从何崴这面想想办法。”


    “何崴?一个三把手,本来就没几分能量,现在又被宋魁强压过一头,我看他怕是连半句话都说不上了。”


    这倒是实话,汪大川想着何崴的不争也是不快,绷着脸没有吭气。


    “我不是让你出面,只是说宋魁这儿不能扔着不管了。这个人我了解,跟个疯狗似的,他但凡咬住你,不叼下一块肉来是绝对不会善罢甘休的。他给咱们添堵,咱们也不能就这么坐以待毙吧,至少不能让他过得太安生,有空给咱们找麻烦吧?”


    汪大川想到宋魁这几月来的“不听话”,也觉得这颗棋子或许是时候该抛弃了。


    沉思须臾,问:“前面你捅上去准备搞他的那些检举材料,不是也没一点水花?我早跟你说了,他背后有人支持的,这些雕虫小技都没用,还能有啥办法?”


    景洪波坐直起来:“最近市里头活动多、来得领导也多,安保任务正是最重的时候,给他整点儿小麻烦、小疏漏,也就够他喝一壶的了。”


    汪大川听罢差点拍桌子骂人:“我看你脑子进水了!上面来领导这么大的事,你在这上头搞他,不就是搞我!?我说不定还要靠着这些领导才保得住自己,才保得住你!最后没把他搞下去,我倒有可能为这事背锅!糊涂至极!”


    景洪波早知道这提议大概率会碰壁,也只是试探地一问而已。现在探到了深浅,便抛出早准备好的另一套法子:“行,不做公务上的文章,那做他私德作风上的文章,让媒体再炒作一把,总可以吧?”


    “怎么做?”


    “你那儿的公务招待那么多,近期抽空再安排一次,给他设个鸿门宴,你看可不可行?”景洪波眼神瞥向乔玉,“小乔打过来到现在可还没用武之地呢,早就跃跃欲试、摩拳擦掌了。”


    汪大川轻声一嗤,“就这点桃色新闻,你觉得组织上会重视、会追究?只怕最后还是要被压下去,不了了之。”


    “那你有什么好办法?”景洪波的眼神几乎是瞬间凛冽起来,脸上却还是带着笑:“也还不至于到让他消失那步吧?一个公安局长,真让他消失了,我看咱们也就该轰动全国了。”


    汪大川因景洪波这样的眼神和这番话后背一凉,态度也模棱两可起来:“现在公务招待有标准、有流程,是我说安排就能安排的?”


    “汪市长,都这节骨眼了,你还墨守什么成规啊?”


    汪大川看一眼垂首安静煮茶的乔玉,哼了声:“我都安排几回了,给了她多少次机会接近宋魁,哪次成功了?呈天那面也没搞定,你们能办成什么事,让我怎么信任?”


    乔玉似乎有几分羞愧,头垂得更低了些。


    景洪波解释道:“以前那是不想把事情做绝,还想着,姜太公钓鱼,愿者上钩。谁知道这条鱼这么狡猾呢?这次你就放一百个心吧,给他灌醉了弄到床上去,由不得他愿不愿意。”


    汪大川抿着唇琢磨,没再反驳。


    良久,大抵是心里有了计较,他道:“等我安排好了通知你。”


    喝完茶杯里最后一口,他将杯子放下起身,“我先走,留步别送。”


    “慢走,汪市长。我等你的好消息。”


    青湖分局向省厅申请电子检测设备及专家的申请递交上去有一阵了,还是没有回音。庞博上午来汇报完这事,宋魁下午就给政治部主任林刚去了电话,求他出面给总队刑技所那面打声招呼,给通融通融,加个急。


    林刚在电话里揶揄他:“老宋,你说你,什么时候这么点儿小事也要你亲自出马了?”


    “哎,这可不是小事。要不是这个保险箱里的资料可能牵涉重大,我百分之百不会跟你开这个口。咱们市局受省厅照顾已经很多次了,我是真不好意思总给你们添麻烦。”


    “得了吧你,你那脸皮厚得跟城墙拐角似的,还有你不好意思的事?”


    “你这话……咋跟我媳妇说得一样。”宋魁给他噎了个无言以对,讪笑声道:“脸皮厚这不也是没法儿,调查要推进,总归得有人要拉下这个脸来嘛,都是为了工作……”


    林刚喊他打住,“快别卖惨了你,全省这么多市县都指望着省厅,省厅的人也不是孙猴子啊,吹根毫毛就能分出身来。这事我可以去帮你问声陆总,他要是买你面子,那咱们皆大欢喜。但他要扮黑脸包公,我可也无能为力啊。”


    “别别别,”宋魁赶紧地又说好话,“你林主任咋会是无能为力?你能力大、责任大,一定帮我们给陆总说说。要是你都不行,那我只能找郑厅长了。”


    林刚看他这架势,都要找厅长了,恐怕事情真的挺严峻,就随口问了句:“看来这案子真是不小啊?”


    “是,很敏感,我也不方便多说。省上也在关注这案子。”


    “噢,那你这样说我就有数了。行,你放心吧,我给孙副厅长和陆总都传达强调一下。”


    挂了电话,宋魁看时间不早,准备收拾下班买菜去。


    换掉常服出来,手机在桌上嗡嗡震动,他走过去一看来电:汪大川。


    宋魁心里头咯噔一声,这时间给他打电话,啥事?前些天开会的时候刚给他汇报了工作,肯定不会是为了过问工作来的,别是又喊他去招待陪同吧?


    他脑海里飞快一转,赶紧从早储备了多年的借口库里翻出来一条——就说老爷子身体不舒服,他正准备赶回去照顾呢,这总不会再拎他上阵了吧。


    想好了托词,他把电话接起来,问候了一声,“领导,有指示?”


    汪大川作为他的上级,打电话自来是不寒暄、也不跟他客气的,上来就开门见山道:“哦,有个公务招待,江苏那面来个新能源企业的客商考察,本来我要去的,一时抽不出空来,请你代我出席陪同一下……”


    果然是为这事。汪大川话音未落,宋魁就瞅准了机会赶紧找借口:“领导,我今天……”


    “不是今天。”


    这……不是今天?


    宋魁刚到嘴边儿的借口又哽了回去。


    “是后天晚上。我提前跟你打声招呼,你预留一下时间。就是个普通的公务招待,最近整治作风问题,大概率也不会喝酒。完了我让小李联系你,你去打一头、坐一阵,表达一下咱们政府的重视就行。”


    他话说得这么周全,后天的局,时间上充裕,也不喝酒、只让他代替出个面,诸多前提条件摆出来,倒是从哪个点上都不好找借口推脱了。


    自打他把政府方面那些繁杂无意义的宴请招待都推掉以后,汪大川这也有小半年没再找过他、让他参与这些饭局了。以他近来对他不小的意见和不满,要不是真的没空出席、手头也一时没有合适的人选,恐怕是不会跟他张这口的。


    毕竟是领导吧,领导安排工作,总归还是得配合的。


    宋魁只得应:“好的领导,我知道了。”


    虽然应了,宋魁却觉得还是得征询一下江鹭的意见,要是她不同意,那他就想想法儿再找借口推掉。反正他也当定这扶不上墙的烂泥了,汪大川爱怎么想怎么想吧。


    第 85 章、  看看表,五点五十几了,他赶紧拿上车钥匙从办公室出来。  ……


    看看表,五点五十几了,他赶紧拿上车钥匙从办公室出来。


    下到七楼时,碰上换好衣服、拎着健身包的霍聪和张元顺,俩人也正往楼下走。


    看到他,张元顺问了声局长好,霍聪也打声招呼:“局长,下班了?”


    “下班了。今天没什么事,早点回去。”他应着,又问:“你俩这是?打拳去?”


    霍聪点头:“对,难得约着打一次。您要不跟我们一起?”


    宋魁笑笑:“今天不行,改天吧。”


    “您这,赶着回去给老婆孩子做饭啊?”


    “可不。还没买菜,还得买菜去,忙着呢。”


    霍聪竖起大拇指:“瞧瞧,模范丈夫、模范父亲。我得向您学习。”


    “嗐,模范什么,家里总得有个做饭的吧,没那些个高尚的。”


    宋魁嘴上谦虚客套着,实际听见这俩“模范”的称号,心里头已经美开花了。


    从超市买完菜到家,江鹭已经回来了,秋秋估计还在放学路上。


    他看见江鹭的鞋在架上,朝屋里喊了声,“鹭鹭?”


    江鹭的声音从最里边传出来:“在书房呢。”


    宋魁将购物袋拎到厨房放下,出来转到她那屋,表达不满:“忙什么呢,听见我回来都不出来迎一下。”


    “您是皇帝回宫啊,还得接驾?”江鹭笑着瞟他,“这不是,还在研究这个保险箱的密码。”


    宋魁嫌她累得慌,把她手里的本子拿开放桌上:“别研究了,费这神干什么。”


    “嗳,你别给我合上啊。”江鹭又抢回来,“我不研究,指望你们啊?这都多久了,你们省厅那个什么设备给用上了没有?专家开始破译了没有?”


    “没有,不过今天打电话找人家林刚求了通情,我估计明后两天就能给我们用上。”


    “多个人多个办法,总归不是坏事,而且我最近也琢磨得有点成果了。”


    他弯腰从椅背后将她圈住,视线落至她手上的笔记:“嗯,什么成果?”


    江鹭便靠进椅背,挨向他,给他指:“你看,这一页记了很多组数字,大概率都是她怕忘记的各种密码。其中这组也是三个数,虽然笔记模糊了有点看不清楚,但我妈在后头标注了个‘重要、宝生日’。我在想,既然是‘重要’,组合形式又类似,会不会就是这个保险箱的密码?如果是的话,那至少后两组数字肯定是我的生日了。”


    “噢,我鹭宝生日快到了。”


    “你能不能认真对待我的工作成果啊,”江鹭咕哝句,“还三个月呢过什么生日。”


    他笑,“行,那我明天给大平打电话,让他们再试试你猜得这个。”


    “什么猜的,明明是推理出来的!”江鹭扭身不依打他。


    “还一个事。”宋魁拢住她的手,提起汪大川下午的来电,向她请示:“领导拿个意见吧,我是去呢,还是找个理由推了?”


    江鹭想想,倒觉得偶尔去这么一次也无妨,就点头同意:“你去吧。他这不是也很久都没找过你了,虽然平时也批评你,但总归工作上没对你刁难过。”


    “好,那既然领导通融,小宋过去坐会儿就撤。”他笑着调侃,勾起她下颌,俯身含吻住她唇瓣,吮进口中。


    江鹭便也仰起脖颈,温柔地予他回应。


    直到她脖子发酸,晕晕乎乎地,才推推他,要他松开。


    宋魁轻喘着,望她红润起来的脸颊和几分迷离的眼眸,昨晚的缠绵不合时宜地涌现眼前。他有些依依不舍,心下可惜时间还太早。


    “我去做饭,今天市场虾和墨鱼都挺新鲜,买了点,给你们做海鲜面,可以吧?”


    江鹭冲他笑:“好,辛苦局长大人啦。”


    宋魁刮她鼻尖儿,“不是皇帝吗?见过皇帝亲自下厨的吗?”


    “少贫了。快去,一会儿你女儿回来没饭吃,又该嚎了。”


    推他去了厨房,江鹭回身坐下,视线又回到母亲的工作笔记上,落在那串不甚清晰的蓝色墨水笔字迹上。


    不知为何,心中隐隐涌上些许不安。这股不安和焦虑来得莫名、来得突然,却也只不过是转瞬即逝,唯留下一番疑云挥之不去。


    次日上午,汪大川的秘书李冬给宋魁打来电话,告知他晚上招待的地点和人数。


    因为陪餐人数限制,今天也无需喝酒,宋魁就没有让雷小霖陪同。


    六点多钟,晚高峰堵车,他稍迟了一会才到餐厅,进门时,无锡来的两位客商和李冬已经在包厢等待,凉菜、茶水也早已在桌上摆好。


    李冬见到他来,起身向他引荐两位企业代表,“宋副市长,这是旭晟新能源有限公司的总经理邸建民、总助胡世军。旭晟主要涉足锂电、光伏等领域,是目前国内比较头部的一批企业。这次来平考察,主要也是看中我们当地政策机遇、营商环境。”


    宋魁上前与两人逐一握手招呼,邸建民热情客气地握住他手道:“宋副市长好,久仰久仰。”


    两边各自一通寒暄,宋魁作为招待方,连请众人落座:“邸总,胡助,快请。”


    坐下后,宋魁代汪大川提了几句欢迎词,表达完政府欢迎各方投资商落户平京的殷切期望,李冬便起身从旁边餐柜上拿过来两瓶矿泉水,放在桌上,“汪市长特别嘱咐了,咱们今天就不摆大阵仗,以水代酒,意思意思。来,我给各位领导斟上。”


    邸建民感慨:“新规以后,政府招待也是越来越难搞了啊。按咱们古来有之的人情交往,请远道而来的客人吃顿饭,理应是人之常情嘛,现在整得连顿饭都上纲上线了。”


    宋魁温和反驳道:“邸总这话,我不敢苟同。请客吃饭的确是人之常情,但这些年公职人员借招待为名,吃喝成风的现象也确实是造成了非常恶劣的影响,上头花大力气整治,是对社会风气的纠正,理应得到社会拥护响应嘛。再者,求其上、得其中,求其中、得其下,如果不上高压手段,那下面只怕还是敷衍应付,流于形式。”


    邸建民哈哈一笑:“也对,还是领导您思想觉悟高、说话有水平。来来,咱们先碰一杯。”


    宋魁端起李冬倒好放在他跟前的“水杯”,刚凑到嘴边,一股酒精味窜进鼻腔。


    他眉一蹙,拉下脸来,“李秘书,你这……”


    李冬凑过来,跟他打马虎眼:“宋副市长,别介意,哪有这招待桌上真喝水的嘛,是吧?忒单调、忒乏味,就稍微用水兑了兑,也没多少度数了。”


    “这就是你的意思意思?”


    李冬笑笑,也朝邸建民和胡世军笑笑,几人心照不宣地会意,一齐望向宋魁。


    宋魁冷哼一声,真叫个挂羊头卖狗肉,新瓶装旧酒啊。亏他刚才还振振有词、高谈阔论的,这不把他架起来成了搞阳奉阴违那套的伪君子,成心让他下不来台吗?


    今天这个局,本来是代汪大川来的,当着来客的面,他不好打李冬的脸、也落汪大川的颜面,也就没有说什么重话。


    “李秘书,咱们不好搞这套吧?现在多少双眼睛盯着呢,一言一行都得谨慎。我看还是换回茶水吧,一样的。”说完将杯子又放回了桌上。


    李冬瞟了一眼被他放下的酒杯,笑劝道:“就这头一杯,助个兴嘛。后头的,大家自便,咱们也不强求,以茶代酒也可。这样可以吧,宋副市长?”


    即便心中不快,宋魁还是勉强扯了一下唇角,“好,那就这头一杯,后头诸位自便。”


    李冬忙打圆场,提起酒杯招呼道:“来来来,那我就越俎代庖先提一杯,欢迎邸总、胡总来平考察,招待不周之处,多多谅解。”


    杯盏相碰后,刚才的一点小插曲也就过去,宋魁也重新戴上只属于社交场合的面具,与两位客商谈笑风生起来。


    但宴席中途,他却感到身体很不在状态,尤其是吃了些菜和主食后,一种仿佛血糖升高般的困意忽然袭来。


    他看了看表,此刻才刚八点过些,离饭局结束应该还得一会儿。奇怪得很,与人碰杯他喝得是茶,邸建民和胡世军则一直喝的是酒。这两人红光满面、喝多了也便罢了,他为何也跟喝了酒似的晕晕乎乎的?


    快八点半,邸建民喝大了,去了卫生间,胡世军也坐得歪歪斜斜,直往旁边栽。


    宋魁是硬撑着才扛到这会儿的,实际早已头晕得厉害,与醉酒的状态别无二致。


    李冬别是让人骗了,买上假酒了吧?怎么就喝了一杯,劲儿这么大?或者也许是他今天多吃了点主食,血糖不稳?……


    宋魁已无暇思考究竟为何,此刻他大脑几乎停转,勉强对李冬道:“今天就到这儿吧,你把两位送送。”


    他扶着椅子站起来,李冬忙过来搀上一把,“宋副市长,您这状态,要不就在楼上给您要间房,休息一下再走?”


    宋魁摆手:“我去沙发躺一下就行,你帮我把小齐喊上来吧。”


    李冬心说这是真晕乎了,连司机在不在都弄不清了,想起此来前汪大川给他嘱咐的:“我们只负责支桌子,后边儿的事你不要管,也不要惹得一身骚。”


    于是他便准备撤退,眼瞅着宋魁自己踉踉跄跄走到沙发边坐下,应声道:“好,那您休息一下,我先送两位回去。”赶紧送邸建民和胡世军出了包厢。


    走廊里,迎面碰上了景洪波安排的两个人过来,李冬也没打招呼,两边对视一眼,擦身而过。


    乔玉先进了包厢,一眼就看见躺倒在沙发上的宋魁。快步走过去,发现他已睡得不省人事,心里一咯噔,连唤他:“宋副市长……宋局?”


    宋魁呼吸沉重,没半点回应。


    不是说好了喝得差不多的时候喊她来,把他扶楼上房间去的吗?现在成这样了,躺这儿一动不动,她一个女的怎么弄得了这么大个男人?


    她只得打电话喊曹军上楼。


    没多大会儿,曹军上来了,进门问:“咋了?”


    “你自己看吧,汪大川也不知道怎么安排的,把人直接放倒了,我怎么弄?”


    曹军走过去又喊了几声,摇了摇他,大声道:“宋副市长?您别睡这儿了,我扶您上楼歇着去?”


    见他依旧没反应,曹军凑上去闻了闻,压根没闻见酒味儿,明白过来怎么回事后,骂道:“他妈的,这哪是喝酒了,我看这怕是下药了!这孙子心真歹,比咱们歹多了。”


    乔玉没主意:“那现在怎么办?”


    “干脆给他抬房间去。”


    “抬去?那万一走廊监控拍上了……”


    曹军摆摆手,“这还要你操心?到时谁要查监控,我保证它肯定是坏的。再说了,到了房间生米煮成熟饭,给他录上视频,有他怕的,还顾得上这个?”


    乔玉回想前几次在宋魁跟前,他根本就不把她当个女人看待,简直是看一株植物、甚至看空气。对自己今天能不能真的把这生米煮成熟饭,她心里其实直打鼓,并没几分把握。可景洪波逼着她,她不干也得干。事已至此,都到这节骨眼了,更不能再说没底儿的话,只有硬着头皮上了。


    “愣什么,赶紧给我搭把手。”


    曹军叫她,她才回神到正事上来,见他架起宋魁一条胳膊,喊她去架另一边儿。


    乔玉无措地上前,手却不知要往哪儿搭:“我怎么给你搭手?你自己搞定不了吗,还要我帮?”


    “我一个人搞定?”曹军没好气地骂,“你他妈不看看他多高?怎么不得一米八五往上了,看这体型至少也得有九十公斤,跟他妈头熊似的,我是什么,起重机吗还是叉车?能把他弄起来?”


    “好了好了,你怎么怨气那么大?景总喊你是来帮我,不是给我添堵的。”


    曹军总算闭嘴了。


    乔玉烦躁地拉起宋魁另侧胳膊,才发现真是灌了铅似的沉。她瞥眼曹军,再看宋魁,心道就照他这身板,再加个她,他俩能不能给宋魁扶起来恐怕都还要打个问号,更别说弄到房间去了。


    两人忙活了半天,急得满头满身是汗,也就勉强给宋魁挪了挪位置。


    乔玉一时也来了脾气,“你到底行不行?有劲儿没劲儿啊?”


    男人最听不得的一句话大概就是“你行不行”,但此刻曹军对着面前这尊纹丝不动的大佛,也是无力反驳了。


    喘了口气,掏出手机来:“我给胖子打电话,喊他过来帮忙吧。”


    第 86 章、      “老妈,什么东西糊了啊?”      秋秋嚷着,推……


    “老妈,什么东西糊了啊?”


    秋秋嚷着,推门从自己房里出来。


    江鹭正在阳台洗晾,经她这一问,才想起厨房灶上烧了水,扔下手上的衣服便慌里慌张跑去关火。


    一推门,锅底焦的烟味立即冲出来弥漫整屋。准备煮面的半锅水已经烧干了,锅底也烧得发黑、通红。


    她挥手打开抽油烟机排烟,手忙脚乱地找着个抹布垫着手,将滚烫的不锈钢锅扔进洗碗池里降温。


    秋秋呛得捂着鼻子过来看看,吐槽她:“老妈,你今天怎么心不在焉的,那会儿我问你吃啥你也不理我,现在又把锅烧焦了,要不你还是别做饭了,我叫个外卖吧……”


    江鹭的确心神不宁,从昨晚上到现在,心率一直忽快忽慢地,总觉着要出什么事似的。要说是为密码的事担心吧,似乎又不至于。思量来去,心思便忍不住往宋魁那儿飘。


    但今天的应酬是她同意他去的,晚上去之前,他还打来电话报备,说今天不喝酒,应该能很早结束,估计八点来钟就能回家,让她放心。


    这会儿才刚七点过几分,往常这种饭局八点能散都算早的,现在还离得一个小时呢。她不好催促,只能劝自己,少胡思乱想,就是平常的一次招待,又不喝酒,能有什么事。


    已是无心做饭,江鹭最后默许秋秋点了外卖。吃完饭快八点了,她才给宋魁发了条信息。


    「魁,进展怎样,几点回来?」


    他一直没回,打电话也没接。


    江鹭很少对他电话轰炸,一般会等上十几二十分钟再拨第二回。今天她却沉不住气地连着打了好几通,但一直无人应答。


    她心一下子慌了,赶紧联系上齐远,问他宋魁那边结束了没有。


    齐远答:“局长说今天不喝酒,送下他后他就让我回了。怎么了嫂子,需要我过去一趟吗?”


    “哦,这样……没事,不用了。”江鹭不好打扰齐远,嘴上说没事,心却揪到了嗓子眼。


    从昨晚就开始发酵的不安情绪在此刻积蓄到了顶峰,挂断电话,她一刻也再坐不住了。


    秋秋在客厅看电视,见她匆匆忙忙进屋换了衣服出来,疑惑问:“你干嘛去啊?”


    “找你爸。”


    “老爸怎么了?”


    怎么了,她也说不上来怎么了。怀疑他喝大了、醉倒了,或者去了什么特殊场所?一时之间这些乱七八糟的可能性全都从脑海里蹦了出来,但比起对他怀疑猜忌,她更多还是担心他的安危。


    没顾上和秋秋再解释,她只安抚她“没事,你把门反锁好,早点睡”,紧忙拿上包出了门。


    胖子刚到餐厅楼下,曹军催促的电话就打过来了:“你他妈到哪了?这儿等着你干活呢,怎么那么墨迹?”


    “别催了别催了,已经到了。”他不耐烦地应着,“哪个包间?”


    “二楼,观澜。”


    “马上。”


    胖子没好气地掐了线,正要进门,身后赶过来个风风火火的女人,先他一步推开门进去了。


    他心下骂声,急着投胎去?不紧不慢地后脚跟进去,刚到跟前,就听她跟前台的服务员问,“麻烦问下,有没有一个叫李冬的订得包间?”


    服务员查完后给她指去了二楼观澜,胖子一听,心叫不妙,赶紧退出去给曹军打电话:“来人了,你俩赶紧先撤吧。”


    “来什么人?”


    “一个女的。”


    曹军看眼乔玉,“咋办?”


    咋办咋办,还有脸问?折腾一晚上,现在竹篮打水一场空,两个废物,能成什么事!乔玉几乎气急败坏了,“还能怎么办?让人碰上就完了,赶紧走!”


    “不就一个女的?要不……”


    乔玉一个眼神将他后半截话慑了回去:“你别惹事,景总没发话,谁也不许乱来!”


    江鹭寻到包间时,大门敞着,门外也没见着服务员。饭局显然早已作散,屋里没人,桌上杯盘狼藉,要不是一眼瞥到最里边躺在沙发上的宋魁,她还以为这是个等着清洁翻台的空房。


    她心焦如焚地奔到他跟前,急切地唤着他、查看他的情况。见他脸色微红、鼻息均匀,攥他的手,是温热的,贴他的额,温度也正常。凑近闻,也没闻到酒味——看起来似乎还好,她总算暂时松下一口气。


    刚才那瞬间,她几乎把所有最坏的情况都在脑中过了一遍,新闻报道里喝酒昏迷、窒息、甚至猝死……所幸,没喝酒就好,人没事就好。


    这波短促急剧的血液逆涌让江鹭眼前发白、头直发懵,现在整个人一松垮下来,更是一阵缺氧脱力,伏在他身边连着深呼吸几次,才勉强缓过来些许。


    他看起来像睡着了,可为什么睡在这儿?


    江鹭抚着他脸颊,拍拍他,轻唤:“老公,醒醒,怎么在这儿睡了?”


    喊了两回,他一直没有丝毫动静,江鹭这颗心只像坐过山车一般,刚放下去又再度提起来,刚平缓些,又再度突突直跳。自己丈夫的生活习惯、睡眠质量她最清楚,他平时虽然入睡快也睡得沉,可还从来没有过现在这样怎么叫、怎么摇都不醒的情况。


    她果断拨了120。


    有领班模样的服务员来敲门,“您好,看您这边用餐结束很长时间了,可以做清洁了吗?”


    江鹭道:“我老公情况有点不太对,我刚叫了救护车,稍等一会儿你们再来吧。”


    领班一听叫了救护车,顿时一脸紧张:“客人怎么了吗?情况严重吗?”


    “我也不知道,躺在这儿应该挺久了,一直喊不醒。”江鹭扫一眼桌上的碗筷,很奇怪为什么只有宋魁被扔在这儿无人照料,“你们见过包间其他人吗?”


    一个年轻些的服务员道:“半个多小时前有位先生送另外两位先生离开了,他结完账后,我们询问他包间是不是还有其他客人,还需不需要服务,他说这位先生有些困,可能需要睡一会,让我们别打扰。所以我们就一直没再进来问。”


    江鹭点头道谢,在宋魁的安危之前,暂时无暇追究其他。


    救护车到后,宋魁是被医护人员用担架抬到车上的。江鹭陪着上了车,急救大夫给他绑上仪器测了血压、血氧,上了呼吸监测,看结果一切正常,又询问她病人晚上是否饮酒、吃了什么东西。


    江鹭听完发现一个也答不上来,尴尬地抿唇:“我也是刚赶过来不久,也不太清楚什么情况。到的时候就看他已经躺在沙发上了,怎么喊都不醒。”


    “等会儿到了先做检查再看什么原因吧。”大夫给他输上液体,插上吸氧管。


    路上宋魁手机响,江鹭从他裤兜里摸出来,看来电显示是李卫平,便替他接起来答:“大平,我是江鹭。”


    “嫂子?咋你接的,魁哥呢?”


    “我正送他去医院。”


    大平一惊:“啥情况?咋了啊,咋进医院了?”


    江鹭三两句内解释完,“我也还什么都不清楚,到了医院再说吧。”


    “哪个医院?我过去帮把手。”


    江鹭推脱不用,李卫平则坚持要去:“嫂子你听我的,你一个人弄不了,你照顾魁哥,我帮你办个手续交个费啥的。”


    他说得恳切,江鹭只得同意:“好,你过来吧,人民医院。”


    到急诊后先抽了血,大夫来查完体、开了一大堆检查单,江鹭跑了一圈交完费回来,看宋魁已经醒了。


    她长舒口气,快步过去到床边,倾身探他。


    他半眯着眼:“鹭。”


    江鹭攥住他手:“在呢。”


    他又唤:“鹭。”


    嘴里含含糊糊、哼哼唧唧的,这是撒娇呢。


    她没辙地叹,但还是应:“我在。”抚着他额,柔声斥他:“你个臭老宋,你这觉睡得可踏实,把我吓死了。”


    等眼睛稍微适应光线,宋魁扫了一圈周围,活动一下扎着针的手,嗓子有些哑:“怎么给我送医院来了?”


    “我还要问你。”江鹭怨怼地瞅他,“大夫都搞不清楚你这什么情况,怀疑是不是酒精过敏导致的轻度昏厥,你怎么搞得?这么多次应酬了怎么还喝出酒精过敏了?”


    他摇头:“我就没喝酒……”不对,李冬提得那头一杯酒他还是喝了的,他抚一把脸,“只喝了一杯,李冬这货也不知道从哪儿搞来的酒,还兑水,是不是问题出在那杯上了?喝的时候就觉着味儿不对。”


    “那他们都没事,就把你喝坏了?”


    他想想,“就喝了那一杯,他们后头就换自己带过来的酒了,也没再喝那个。要是过敏也有可能,人跟人体质也不一样……我等会儿打电话问问他,看他咋样。”


    江鹭却隐隐觉得蹊跷。


    但总归人没事了,她也就没再深问:“现在感觉怎么样?”


    “没事,好多了,别担心。”


    江鹭拿起矿泉水瓶拧开,“能起来吗?大夫说得多喝水,加速代谢。”


    宋魁撑起来半靠在床头,喝完半瓶水,清凉的液体让干涩紧绷的喉间总算清爽了,大脑也清醒了少许。将瓶子递回给她:“你咋把我送来的?”


    “我又搬不动你,叫120送来的。”


    他一撇嘴:“好家伙,那这贵啊,医保也不报。”


    “贵什么贵,几百块钱的事,人好着就行。光惦记开销。”江鹭戳他额头,忍不住嘀咕,“这个李冬也真是,把你扔这儿就不管了。要不是我一晚上心突突地跳,总觉着不踏实,过来了这一趟,还不知道你得在餐厅躺到什么时候,真出点事怎么办。有他这么服务领导的吗?”


    “人家又不是我直接下属,我算人家什么领导。”


    “那也不能这样啊……”


    “要么说夫妻连心,真关心我,还得是我媳妇。”他拉她,“过来给抱一下。”


    江鹭啧他声,小声警告:“你刚好点儿别飘啊。抱什么抱,还输液呢,周围还这么多人。”


    “想跟你腻乎腻乎嘛。”他讨好地笑,攥着她手揉了揉,“那回家再给好好抱。”


    说话功夫,李卫平从急诊室外边气喘吁吁进来了,扫了一圈,一眼找着他俩,喊声“嫂子、魁哥”上前来,问:“咋样了,哥,什么情况啊?”


    宋魁摆手:“没事。你咋跑来了?”


    江鹭替他解释,“刚过来路上他给我打电话,知道你进医院,非要来,拦不住。”


    李卫平喘口气,问:“那嫂子,我帮你交费去?”


    “不用,你待着吧,我都交过了。不交费人家医院能让你住下啊?”


    “唉,来迟了。二环出个车祸,给我堵了半天。”他懊恼道,“魁哥今晚能回吗?”


    “输完这瓶液体再看情况,没什么事应该就能回了。”


    宋魁跟李卫平认识这么多年,说句不好听的,还没脱裤子就知道他要放什么屁。看他一脸欲言又止的,就问:“你急着来有事?”


    李卫平早就憋不住了,“是……过来就是给你们汇报个好消息,保险箱密码就是嫂子生日,但是齿轮磨损,一直咬合不上。今天送到省厅上了设备辅助,我们和孔师傅、陆总折腾了一天,总算是给打开了。”


    江鹭听得紧张,宋魁也坐直身子:“怎么样,里面有材料吗?”


    李卫平红光满面,但是压低声音,“有,应有尽有。”拿手比划着:“得有这么厚一摞,塞得满满当当的,各种票据、合同、银行流水的复印件,还有几个64G的U盘,甚至还有录音笔。”


    宋魁热切望向江鹭,她也转头望向他,两人的手攥在一处,视线在不言而喻的激动与振奋中交汇。


    第 87 章、      保险箱中的上千份资料,均是周建恒母亲王春萍在景洪波手下……


    保险箱中的上千份资料,均是周建恒母亲王春萍在景洪波手下做财务经理时收集整理的。相关票据合同、银行卡流水等甚为庞杂,仅归类、梳理、逐项确认真实性就耗费了警方两周时间。


    经过核查,景洪波、王存运、蔡江及关联企业部分负责人因涉嫌行贿罪、诈骗罪等多项罪名,被公安机关正式立案侦查。


    为了控制范围和保密,案件由青湖分局经侦大队长闫超、市局经侦支队副支队长张元顺抽调两级民警组成封闭式专案组开展调查,由李卫平任专案组负责人、副组长,霍聪任主要负责人、组长,宋魁任第一责任人。


    数日后,李卫平和霍聪再次坐到宋魁的办公室里,向他汇报最新进展。


    “目前看,景洪波、王存运一伙人这些年主要是通过搭建多层级股权代持架构,模糊交易主体实际控制关系,虚构业务类目、编制虚假财务报表,利用账务处理将私人资金往来伪装成公对公交易,最终实现行贿、利益输送的目的。现在核对出来的部分贿资已经超过了2.8亿。


    “梧桐半岛这个项目上,盛江、朔正则成为景洪波团伙实施合同诈骗、谋取利益的工具,但两家企业负责人是否知情、是否参与实施还需要进一步调查。另外,资料梳理到现在,也牵连出当年审批这个项目的一些领导,可能比较敏感。”


    李卫平说到这里,谨慎地攥了攥放在膝头的拳。


    宋魁目光如炬地看着他,李卫平也很快从他眼神中读懂了他最想听到的是什么。


    “啊,对,有个好消息,浩通的法定代表人松口了。据他交代,那套房是他们买下准备给郭书记行贿用的,实际上景洪波压根就没有从上层搞定这件事。目前我们手头上掌握的证据也显示,景洪波团伙与郭书记及亲属之间不存在任何资金往来。”


    宋魁一颗久悬的心沉沉地落地。


    这倒解释得通了。否则他实在不能理解,连段康安都知道将房子过户到自己老婆名下避嫌,郭书记竟然能猖狂到将这样的贿资堂而皇之地过户在自己名下吗?


    他现在有些庆幸自己那天没有脑袋一热就问出那个愚蠢的问题。


    注意力回到李卫平这里,宋魁让他继续往下说:“除了郭书记,具体牵涉到哪些领导?你指名道姓,我们是依法办案、合理怀疑,没什么敏感不敏感的。”


    “除了住建局局长段康安,还有原开发区党工委书记、直接负责兴攀镇招商引资项目的沈一德,沈一德的下级,原开发区管委会副主任庄兆清。”李卫平停顿一下,加重了语气,“另外,还有沈一德的上级,原北城区区委书记,现平京市市长,汪大川。”


    听到这个名字,宋魁没有表现得太惊讶,但交叠在一起的手还是紧了紧。


    在李卫平逐一报出可能涉案人的姓名时,亦或者更早之前,他就怀疑过汪大川是否会牵涉其中。但猜疑不能没有依据,对一个省会市的二把手,他一直还是倾向往好的方向去设想的。


    至于现在这个结果,可以说是出乎预料外,也在情理中吧。


    他沉默着没有说话,李卫平等待着他的指示,霍聪在听完这些后也有几分不安和局促。


    “涉及我们公安机关管辖的,继续侦查。但要注意,一是一定要保证程序及证据合法、证据链完整、符合检方要求。二是要严密监控涉案团伙人员的行踪,限制其出入境、甚至离省。一旦发现有出逃迹象的,可以先对其控制、采取强制措施。三是对我们的侦查人员也要加强管理,确保不走漏消息,打草惊蛇。涉及职务犯罪的线索,及时移交纪委监委方面,保持信息共享和沟通,做好工作配合。”


    说完,宋魁又看霍聪:“霍局,你是专案组组长,刑侦局这个层面务必要给够支持,不管人力还是物力,要适当予以倾斜。”


    “收到,局长。”


    汇报完工作,临出门前,李卫平请霍聪先行一步,自己又折回来,关起门来问:“领导,还有个事。就你前阵子进医院那事,我后来琢磨了一下,总感觉有点蹊跷,就去调了那天晚上餐厅的监控。”


    宋魁喝口茶,不太关切地应:“嗯,查着什么了?”


    “你吃饭那个包间门口的监控坏了,但八点半左右,门口监控拍到了嫂子赶到的画面,跟她一起进门的还有一个体型较胖的男的,他打了个电话后,另外两个人从楼上下来,一起离开了。根据这两个人两次出现的位置和比较可疑的行迹,我推断他们是从你那个包间出来的。”


    宋魁放下茶杯,笑笑:“那又说明什么?”


    李卫平给问了个哑然,“李冬毕竟是汪大川的人,现在来看,汪大川很有可能……”


    宋魁其实在进医院的当晚就已经猜出大概了,但他当时怕江鹭担心,糊弄地遮掩过去了,现在自然也没打算深追。


    “大平,你这么多年的老刑警了,还需要我提醒?没有确凿的证据前,怀疑只能是怀疑。你觉得我没有怀疑吗?但我之所以没提,就是不能因为一件捕风捉影的事影响对一个干部、尤其是高层干部的评价。郭书记的例子在前面摆着,汪大川现在即便存在嫌疑,毕竟也只是嫌疑。我们是干公安的,对待任何一起案件都需要格外审慎对待,要尽量排除个人情感和主观臆断。”


    “明白。但这件事,我觉得是不是该并案进来,追查一下?如果真是给你下药了,那这性质就太恶劣了。”


    “把这几个人员盯一盯,其他的不必刻意去追了。检查报告没显示出血液有任何药物残留,拿什么定罪?如果是这个案子的团伙,总归是一根绳上的蚂蚱,会查到他们的。”


    他点头应了,“但是,我还想多一句嘴。你和嫂子、秋秋,最近这阵得多注意了。”


    宋魁心情这才凝重起来,看向他,“嗯,我知道。”


    他倒不担心自己,但最近是有必要让齐远接送一下她们娘俩了。


    下午五点半,刚到放学时间的实验中学门口,紫色校服汇成一片海洋,从学校里涌出来,流淌着往四面八方蔓延去。


    宋韫秋和成知远、韩姿怡三个死党有说有笑地结伴出来,今天她自行车坏了,早上是宋魁上班路上顺便把她捎来的。


    到了校门口,陪成知远去车棚取上车,成知远问她:“你咋走?要不我把你捎回去?”


    宋韫秋瞅一眼他那新买的骚包配色的死飞,翻个白眼,“你逗我玩儿呢?”


    “坐这儿啊。”他调侃地指指前大梁。


    “滚蛋。”


    韩姿怡认真问:“到底怎么回?”


    “我妈让我打车。”


    “那你快叫啊,今天热死了,打车人多,估计得排好久队。”


    宋韫秋掏出手机约车,喊他俩先走:“不用陪我等了,车来得肯定慢。”


    成知远已经跨上车座,踩上脚踏,跃跃欲试地准备出发,好像他屁股底下的不是自行车而是起跑线上油门轰鸣的赛车似的,“当然不等你啊,自己一个人等吧,我十分钟到家了,你说不定两小时后还在这儿呢。”


    话音刚落他就用力一脚蹬了出去,宋韫秋伸出去的腿也踹了个空,恼得朝他喊:“你就嘴欠!”


    他扭头咧嘴一笑:“拜拜,祝你写作业到十二点!”兜着风骑没影儿了。


    韩姿怡道:“别理他,明天给他自行车车座子卸了,看他买个死飞嘚瑟的,真招打。”


    “就是。”


    “那我也回了啊,”韩姿怡准备去坐公交车,“明天给你带我家楼下那个好吃的小蛋糕。”


    宋韫秋跟她道了拜拜,目送她走远,再看自己手机上网约车的状态,平台已经派单了,但司机离她两公里以外,堵在地图上永阳大街那个红得发紫的十字路口。


    她只得找个路边的阴凉地站着,边刷手机边等。


    两三分钟时间,一辆黑色轿车在她跟前停下,副驾驶车窗降下来,一个斯斯文文的年轻男人探过身喊她:“秋秋。”


    宋韫秋回神抬头,有些迷茫地翻回到网约车页面,来接她的车还在路上堵着,而且是白色的,面前这辆是什么情况……不对,司机怎么知道她叫什么?


    她警惕地没有应声,后退了一步。


    对方笑笑:“我是市局办公室的冯伟,局长安排我过来接你。”


    “我爸让你接我?”宋韫秋满腹疑窦,“他自己怎么不来,齐叔叔呢?”


    “哦,局长下午临时去县上参加个活动,齐远送他过去的,还没有回来。”


    宋韫秋还是将信将疑,“你等等,我给他打电话问下。”


    他一笑,“你还不信我啊?这样,我给他打过去好了。”说着拿出手机,当着她的面将电话拨给宋魁,打开了免提。


    几声后电话通了,冯伟先出声问:“局长。”


    听筒随即传出宋魁略显低沉的声音:“嗯,怎么了?接上孩子了吗?”


    “秋秋防备心强,还不信我,要不您跟她说一下。”


    他将电话伸过来,宋韫秋迟疑着喊了声:“爸?”


    “秋秋,爸爸今天可能回去晚,安排小冯过去接你一趟,你跟叔叔车回。”


    “我妈不是让我打车回吗?”


    “哦,她不放心,又让我接你。”


    宋韫秋拧着眉,追问:“你去哪儿了?”


    “县上。”


    “干啥去了?”


    “调研。”


    她越问越觉得不对,停顿一下后,试探道:“那晚上回去你给我辅导英语卷子啊。”


    “好,爸还忙着呢,先挂了啊。”


    宋韫秋心里有数了,却也慌了。


    ——接电话的这个人声音虽然足以以假乱真,但绝对不是她爸!音色奇怪也就算了,还两个字儿两个字儿往外蹦。她爸跟她说话从来都是长篇大论唠唠叨叨,把她能烦死,什么时候这么“高冷”了?最关键的是,她英语成绩一向很好,再不济也是老妈辅导她,根本不存在他给她辅导英语的情况。


    想起以前刷到过公安视频号上骗子利用AI技术修改人声搞诈骗的科普视频,她吓出一身冷汗,思绪急转。


    冯伟收起手机,喊她上车:“现在没问题了吧?”


    犹豫几秒,她想到学校岗亭有派出所安排过来的护学岗民警,便对冯伟说:“冯叔叔你等我下,我有个快递落保安室了,我去拿下。”


    “明天再拿不行吗?”


    “我骑自行车拿不方便,刚好你有车,就让我拿下呗。”


    宋韫秋心几乎要从嗓子眼跳出来了,生怕自己露出马脚被他看出端倪来。


    冯伟脸色不大好,但还是说:“你快点啊,这儿停车不能太久的,不然该违法抓拍了。”


    “好的,就两分钟,很快的。”


    她尽量让自己显得轻松、平静,实际已是怕得克制不住地发抖、紧张到腿肚子发软,话没说完就逃也似的往岗亭方向跑过去。


    第 88 章、      护学岗是团结街派出所定向派至辖区内中小学附近站岗、巡逻……


    护学岗是团结街派出所定向派至辖区内中小学附近站岗、巡逻的民警,以前宋韫秋还觉得派这些警察叔叔过来实在没什么必要,天天不就是看她们上学、放学嘛?日晒风吹地,最近天又这么热,实在辛苦又无聊。


    她怎么也不会想到居然有真的需要向他们求助的这一天。


    民警老张看到她从远处着急忙慌地跑过来,赶紧从岗亭出来,问:“怎么了同学?”


    “叔叔,那个车……那个司机冒充我爸单位的人来接我,骗我跟他走。”宋韫秋跑得一脑门汗,气儿都没喘匀,便蹦豆子似的一股脑儿把话说完了。


    “黑色的轿车吗?”


    “对,就那……”她抬手指过去,却见那辆轿车已经启动,一脚油门飞似地驶离了。


    吓跑了?


    宋韫秋愣愣,回头看看民警大叔,一时无语。


    老张安抚她道:“别怕,没事,赶紧给爸妈打个电话。有手机吗?没有拿我的。”


    噢,对。她这才想起该打电话给父母,网约车的事也还没顾上管……她手忙脚乱地从兜里掏出手机,一面给宋魁拨电话,一面将网约车取消了。


    电话接通后,听到那声真正来自她老爸温柔厚重、踏踏实实的“秋秋”,她一时心有余悸、气儿都软了,几乎带了哭腔:“爸你在哪儿?”


    “单位呢,正准备下班呢,咋了?”


    “你快来接我,我刚才差点儿让人贩子拐走了!”


    宋魁一听,吓得电话都差点没拿住,“你在哪!?我这就过去!”


    老张带秋秋回了派出所,宋魁焦急赶到以后,才想起自己突然跑到所里头来好像有点不便。但一方面揪心牵挂女儿,另一方面估摸着基层民警也没几个认识他的,或者就算认识应该也没那么熟悉吧,头一低也就进去了。


    但他低估了派出所这些常年处理邻里纠纷,早已阅人无数、火眼金睛的老民警。他一进门,还没见着秋秋人在哪,正在受理台跟前协调工作的副所长纪文兵立马就把他认出来了。


    “宋局?”


    他这一嗓子,坐在受理台里还没下班的、值班的民警也都望过来了,有的在座位上愣着,有的会看眼色的连忙从座位上站起来,空气一下紧张起来。


    宋魁赶紧地把纪文兵拉到一边儿,跟其他人道:“大家忙各自的,不用起来。”


    前面他开展基层调研的时候,对这个纪文兵有印象。他当时就坐他们所长旁边,向他反映过不少困难和需求,尤其是人力和预算问题。


    宋魁一看见他,就想起这些事还没给他们解决,上回财政拨得那点钱,匀到百十来个所上头根本不够,得分批次地办。


    别看他当上级的,在这些基层干部跟前有时候也像耗子见了猫,怕着呢。尤其担心他提起这事,于是面上便有些遮遮掩掩地尴尬。


    纪文兵也不轻松,大领导突然一个人跑来,他以为他是搞突然袭击,微服私访来检查工作的,生怕自己这块哪做的不到位让抓了典型,战战兢兢地问:“领导,您怎么过来了?”


    “女儿遇上点麻烦,报警了,民警给她接过来了在这儿等我呢。”


    纪文兵恍然大悟地“噢”了一声,连领他往办公区走:“是不是刚才老张带回来那姑娘,说是遇上拐卖未成年的了,那是您女儿啊?”


    宋魁应声是。


    “怪不得,孩子还挺机灵的,第一时间就找我们助学岗求助了,幸好没出啥事。这校园安全知识和自我保护意识杠杠的,回头我们再进校园宣传,可得拿她当个正面教材。”


    到了老张办公室,秋秋一见着他,就差泪眼汪汪了,站起来委屈巴巴喊他:“老爸!”


    宋魁被女儿这一声喊得心疼坏了,赶紧过去把她搂进怀里,拍着背安抚:“好了好了,这不没事了,老爸在呢。”


    老张也认出宋魁来,一下没搞清楚状况,求证地看向纪文兵,才反应过来,一拍手:“合着你这小丫头是宋局的女儿啊?你咋逗我说你爸也是派出所的呢?”


    秋秋瘪瘪嘴:“他以前就是干过派出所,没说错啊。”


    几个大人相视一笑,宋魁也道:“是干过,没错。”


    纪文兵示意老张汇报一下情况,老张点点头,道:“孩子跟我说,对方不仅清楚您的姓名、工作单位,冒充您下属,而且还当面给您打通了电话,‘您’还在电话里跟孩子聊了好半天。”


    宋魁一下听懂了,“是用技术合成的声音?”


    “对,应该是利用AI软件实现的,这个技术目前在境外电信诈骗案件中使用得越来越多了,也是我们最近反诈工作的重点。”


    “这太难防备了,”他心惊肉跳地低头看秋秋,“你怎么听出不是我的?”


    “我一开始听他声音就觉得怪怪的,好像感冒了一样,说话风格跟你也特别不像。我就问他晚上回去能不能辅导我英语作业,他听完居然一点反应都没有,还回答个好,这一听就假的嘛,你咋可能辅导我英语作业?”


    宋魁顿时失笑,“你这小家伙厉害得很啊,要换我,就那一两秒里都想不到这么问。”


    纪文兵道:“确实是厉害,得好好夸夸。”又对宋魁道:“领导放心,这个团伙我们接下来一定会立案侦办、追查到底的。”


    宋魁直觉这伙人应该也无需查了,大概率是景洪波、王存运在背后指使。李卫平今天才刚提醒过他,这就已经对他用上这样下三滥的手段了吗?


    他此刻的心情不仅是庆幸、凝重,更是如同在熊熊燃烧的烈火中浇了桶油般的出离愤怒。


    但他最终什么也没提,只道:“辛苦你们了。”


    回家路上,父女俩挨坐在后排,宋魁转头看秋秋一路安静,有些精疲力竭似的,轻声问:“吓坏了?”


    她点点头,“从来没想过现生里真能遇上这种事,我还以为只发生在电视剧里呢。”


    “社会面没你想象得那么安全,否则还要警察干什么。也就幸好你有这个意识,看来你老爸我平时没白给你灌输这些。”


    “跟你什么关系啊,明明是我从网上刷到过反诈科普好吗。”


    “好好好,你想说什么?手机买对了?”


    “是啊,这样看玩手机也不是一点好处都没有吧?”


    “你别借题发挥啊,一码归一码。”


    秋秋吐吐舌头,沉默了一阵,“老爸,你说我要是真上了那辆车会怎么样啊?我越想越害怕,感觉像死里逃生一样。要是那个软件调得再像一点、让人完全分辨不出来,或者我再笨一点、没听出来,我是不是就再也见不到你和老妈了?”


    宋魁这会儿也是后怕得不成。自责、内疚,心里头既愧又悔,几种情绪交杂在一起,无以言表,只把她揽过来,揉揉她肩头,“别瞎想,爸爸不会让你有事。”


    他原本以为这伙人是单冲着他来的,从没想过他们会丧心病狂到对一个孩子下手。也怪他疏忽大意,如果他早意识到这点,早些保护好她,也就不会让孩子受这样的惊吓了。


    干公安的,自己出什么事,哪怕性命受到威胁都无所谓,这是入警那天就早有准备的。但他们这行有个共识——威胁、伤害他们的家属,尤其是孩子,是绝对不能容忍的,这也是所有警察的底线和红区。


    他们现在把手伸到了秋秋这里,后面还会不会再伸向江鹭?


    想到这儿,宋魁心脏猛地抽紧,慌张掏手机:“快给你妈打个电话!”


    江鹭下午快下班前接到个电话,来电的是她爸江冠华。


    自从母亲去世、他重组家庭以后,江鹭和他的关系就一直很疏远,从不主动联系,也很少跟他来往,甚至当年连结婚、操办婚礼这样的人生大事也是姑妈替她操持的,他几乎没有参与。


    她们父女间关系真正缓和,还是最近这一两年的事。


    他年纪大了,心肠软了,愧疚弥补之心泛滥了,江鹭也放下了,翻篇了。


    江冠华在电话里说:“给你寄了点老家的水蜜桃,你给秋秋拿回去吃。”


    江鹭忙着手里的事,埋怨道:“寄那些干什么,网上现在买都方便。”


    “老家的人给寄的。”


    “行吧,还有别的事吗?”


    “我好像填错地址,寄到电力小区了。短信提示已经送到了,你今天记着去拿下,别放坏了。”


    江鹭有点烦。水蜜桃这东西娇贵,放不住,最近天气又忽然热了,想过上两天再去取都不行。老房子那边难停车得很,过去拿一趟再回家得耽误不少时间。


    虽然不十分情愿,还是应着:“好,知道了。”听他声音有点发闷,就顺嘴关心一下:“怎么嗓子不太对劲,老慢支又犯了?”


    “哦,对,感冒了。”


    江鹭没太当回事:“记着吃药。最近换季,天热,注意点身体。”


    下班后正赶上晚高峰,往电力小区那边儿的路尤其地堵。快六点半,她平时都该到家了,才一脚油一脚刹地随着车流磨蹭到了地方。


    小区里面没有停车场,路边的车位也经常停得满满当当。江鹭每回来都最头疼找车位的问题,后来干脆就把车停在整条街最顶头的那个大停车场然后走过去。


    最近平京的天气真可说是一秒入夏,前阵子还二十五六度呢,这两天直接飙升了十度不止。特别下午四五点钟到六点这光景,积蓄了整天的暑气在这时刻到达峰值,好像专给下班的人群准备着似的。


    推开车门的刹那,一团粘稠的热浪迎面扑来,裹挟着柏油马路上蒸腾扭曲的热气、汽车尾气的浊烫、城市喧泄的燥意,结结实实地跟她撞了个满怀。那热浪仿佛有了实体,塑料膜似的将人包裹住,几乎让人喘不过气来。


    还没走到小区门口,江鹭已经热出了一身汗,等见着那快递箱子,更无语了——还以为多大一箱呢,实际也就鞋盒子那么大点儿,里面能装了八个水蜜桃没有?


    就为这,值得她专程跑这么一趟?她实在忍不住又再嘀咕埋怨起她爸来。取了件,只想赶紧回车上吹空调去。


    快到停车场时,宋魁电话打过来,一接起来就火急火燎地问她:“在哪儿呢?”


    “我爸说老家的人给寄了盒水蜜桃,我过来拿来了。”


    “还没到家?”


    “哪那么快啊,刚拿上,还在老房子这边……”江鹭听他语气焦灼,问,“怎么了?你在哪儿?”


    他不答反问:“怎么寄到老房子去了?”


    “他说地址忘改了。”


    “你没啥事吧?”


    江鹭十足莫名:“能有啥事?”


    “没人骚扰你、跟踪你吧?”


    她环顾一圈,四周围一切正常,“没啊……再说就算有我哪能发现?”


    “开车了没有?”


    “开了。”


    他声音听着像松了口气,“赶紧回车上去,电话别挂,坐车里了说一声。”


    “好好地,谁跟踪我?你今天怎么突然神神叨叨的?到底怎么了?”


    他不知道怎么解释:“紧张你,想听你声音不行?”


    “紧张过头了吧?就非得这会儿听我声音,等会儿回家不就见着了……”


    “听着踏实。”


    江鹭无语,咕哝他一句,眼瞅走到车跟前了,便道:“我到车这儿了,不跟你说了啊。”


    宋魁不让:“电话别挂。”


    “别闹了,我要找钥匙。”


    “没跟你闹,你该找钥匙找钥匙,通着话也能找啊。”


    “我一手拿着手机,一手抱着快递箱,还挎着包,怎么找啊?”


    “你不能把手机塞包里,快递放前车盖上?”


    江鹭被热得不耐烦起来,“你粘人能不能分分时候啊?回家再粘行不行?我顶着大太阳走了个来回真的要热死了,我要挂电话,不跟你说了,急着上车吹空调。”


    被训了一通,他只得妥协:“好吧,上车吧。赶紧回家,开车注意安全。”


    总算挂了电话,江鹭有时也挺嫌弃他这样心血来潮的粘人。从包里翻了车钥匙出来,把快递箱放到后排,拉开车门回到驾驶位。


    一坐下,一股热气将她包裹,像钻进了烤箱,屁股底下都是烫的。


    她扇着风转动钥匙打火,车门“咔”地落了锁,车却没着。


    一次没反应,又试了两回,还是没着。再拉车门,车门也锁死了。用钥匙遥控、硬解锁,一律无果。


    江鹭大脑空白了一瞬,随即惊惶地意识到,她被困住了。


    第 89 章、  再次接到江鹭的来电,宋魁知道还是出事了。  听她说车门……


    再次接到江鹭的来电,宋魁知道还是出事了。


    听她说车门锁死、车打不着火,别说江鹭了,他自己已先慌了。


    光想着她别遇到和秋秋一样的情况,猜测包裹会不会出问题,或者被人跟踪、劫持,甚至想也许景洪波那伙人已经对秋秋下手了,今天或许就顾不得江鹭这面了……现在看,他们打得算盘根本就是两边同时动手,让他哪头都顾不上!他怎么就没想到车会被人动手脚?她下车来回这十几分钟期间是离开车了的!


    他自责、懊恼得恨不得抽自己两巴掌,他还不如女儿,这种伎俩他怎么就能没想到!?


    但现在不是自责的时候,身处险境的是她,她的主心骨是他,他得先稳住。


    宋魁只得强迫自己冷静,先安抚她:“别急,咱家车老,是不是钥匙卡住了没拧到位?再多试几次?”


    “试了很多次了,没用,我热得快坚持不住了……”


    外面三十多度,车停在这儿晒了会儿,这阵子车里得有四十来度。紧张、燥热、慌乱之下,江鹭已是汗流浃背,窒闷地喘不过气来。


    “找一下扶手箱或者手套箱里有没有破窗器?”


    她倾身拉开手套箱,翻找一阵,“没有,我找不到……”


    江鹭宛如置身在一个铁皮焖烧罐中,额上淌下来的汗不断地蛰进眼球,不知是不是被汗水迷花了眼,眼前的挡风玻璃在空气中扭曲变形,连呼吸都是滚烫的,塑胶软化的刺鼻气味一股股随着热气被吸入肺腔。


    一分钟都不能再等了。


    宋魁心焦如焚,拿上公务车上配的破窗器,跟齐远说:“你把秋秋送我爸妈那儿去,路边给我停一下。”


    这种天气,人在车里只消关上十几分钟就会昏厥、甚至危及生命。


    现在开始他得与死神争分夺秒。


    从他现在的位置到老房子,穿行公园抄近道大概一公里多点儿,远比打车或骑车距离短。这时间晚高峰大堵车,报警、叫消防,没人能比他更快了。


    他对江鹭道:“鹭鹭,先拍窗求助下周围的人,看谁有破窗器,我五分钟内就到。”


    江鹭勉强道声好,自己也开始想法自救。


    她从副驾驶的车门上找到半瓶喝剩下的矿泉水,将自己从头浇湿,用随身带的便携式小风扇对着脸和太阳穴吹风,试图让水汽蒸发带走一点热量。


    尽管水是热的、吹出的风也携着燥意,但至少流动的空气让她得以喘息,也将她从窒息的边缘拉回来些许。


    车窗玻璃热得烫手,她看到远处有人经过,也顾不上这烫了,忙用力拍打窗户呼救。


    路人听到这边的动静,疑惑了一下还是过来看看什么情况,大声问:“咋回事啊?”


    江鹭指指门。


    对方明白了:“被锁里头了?要帮你报警吗?”


    她没主意,只能先点头。


    不大会儿,车外头聚集了几个过来取车的车主,停车场的保安也闻讯赶来。有人报了警,警方答复得十来分钟左右才能赶到,有人打120,还有个热心肠的大哥甚至捡了块砖头过来试图破窗救人。但对着后车窗砸了好几下,窗户也就受了点儿皮外伤。


    旁人给他出主意:“你得拿那尖的地方,砸拐角。”


    大哥又试了几回,还是没砸开。


    “这得靠破窗器,其他都不好使。谁有破窗器?”


    大家你看我我看你,都是摇头。


    有个年龄大些的老爷子拍窗问:“姑娘,你怎么样啊?还能坚持得住吗?”


    江鹭神思已经有些模糊了,勉强听清大爷在说什么,却已无法回答,意识在“再多坚持几秒”和“坚持不住了”之间来回撕扯……


    就这前后四分钟里,宋魁也大汗淋漓地赶到了。他胸膛起伏、急喘不止,满脸、满身都被汗浸了透,衬衫已是湿得前胸贴着后背。


    围在车附近的人有些散去了,有些还在帮着想办法。


    宋魁赶到跟前,隔着玻璃,见江鹭已经瘫靠在椅背上。


    “鹭鹭!”他拍打玻璃让江鹭往后躲躲,但她几近虚脱,无法动弹。


    他也顾不得许多了,用破窗器碎了玻璃,车窗应声从破窗锤的着力点崩碎,但因为贴着玻璃膜,没有当即散落。他焦急用手去扒,玻璃渣哗啦啦地落下来全割在他手上,尖锐的碎片扎进他手背上、手心里。


    宋魁这时间已经完全感觉不着疼了,只担心伤到她,又把窗框上残余的玻璃茬全撸了干净,才探身托着江鹭腋下将她捞起,硬将她从车里拖了出来。


    外面紧张得屏息以待的路人们纷纷松了口气,告诉他:“刚有个人已经打过120了。”


    大爷有经验,引他:“中暑了,得稍微放平,不能憋着。快给抱这边儿来躺着,这边地上没晒过,凉快。”


    宋魁将江鹭抱过去放下,跪在旁边,有个大姐给他递上早备着的凉水、浸过水的湿毛巾,小年轻也将手里的冰镇饮料贡献出来,让他给江鹭物理降温。


    他一一道谢接过来,边擦着她额头、脖颈边问她:“怎么样?能喝点水吗?”


    看着他手上一片鲜血淋漓,江鹭焦切地想问两句,但闻见那股血腥味,头晕、恶心的症状更加重了。她天旋地转地想吐,说不出话,只摇了下头。


    几分钟后,派出所和120前后脚到了,江鹭刚被送上救护车就没了意识。


    再醒来,已经是在急诊室。床位的帘子半拉着,周遭乱哄哄的人声和仪器声离得很近,又仿佛隔得很远。


    冰凉的液体缓慢地滴答着,流进血管,急诊室的空调冷气让她裸-露在空气中的左手被冻得有些发僵。她还是感到虚弱,乏力,像几年前刚做完手术从麻醉中苏醒的感觉,但恶心的症状减轻了许多。


    已不知是几点了,宋魁抱着手臂靠在旁边的椅子里闭着眼,袖口挽至臂弯处,右手缠了绷带,左手手背上贴着医用敷贴。脸上因污脏和汗水而斑驳,白衬衫上污渍、汗渍并着血渍,一片狼藉。


    江鹭目光灼热地凝他,几乎以为再见不到他了。直到他出现在车窗外,看到他浑身被汗水湿透、水洗了一通似的,脸庞通红,粗重地急喘,焦切地急唤,那时刻她也好像也又有了再多坚持一秒、两秒的意志。


    两进医院,上次是他,这回换她。


    不用问,她已猜出是什么缘由。


    宋魁小眯了会儿,睁眼看她正望自己,赶紧凑近问:“醒了?好点没有?”


    江鹭点头:“手冷。”


    他倾身,小心翼翼地裹住她扎着针的冰凉的手,给她捂着。


    “渴不渴?”


    她摇摇头。


    两人都沉默了一会儿,仿佛刚从即将阴阳两隔的阴霾中心有余悸地回神。他的魂牵住她,她的则为他停留,两只手的温度交融着,将他们的灵与肉再度拉回到一处。


    她抿了抿因他涂过水而润湿的唇,先开口问:“你怎么知道我会出事?”


    宋魁那会儿不敢跟她提秋秋的事,怕她知道了担心、着急,路上开车再出什么事,现在都到这份儿上了,也只有如实解释:“秋秋下午差点儿让一通AI电话给骗走……”


    话刚起了个头,江鹭就急了:“那她没事吧!?”


    “你看你,为啥不敢告诉你,就是知道你会是这反应。”宋魁安抚她,“你别激动,她好着呢。我让齐远把她送爸妈那儿了。”


    “哪个当妈的知道自己女儿遇到危险能不激动?孩子得吓坏了吧?”


    宋魁无颜看她,垂下视线:“怪我,是我的问题。”


    见他这样,江鹭知道出这样的事他这当爸的肯定也不好受,也不好再苛责,想起下午那通电话:“那我接到我爸的那个电话,不会也是AI吧?”


    “是,我问过老爷子了,根本没什么老家的人给你寄水蜜桃。你赶你女儿真是差远了,这AI语音人孩子当时就听出来了,扭头就找了护学岗民警。”


    江鹭揶他眼,“好好,我检讨,是我笨、防备心不够。那我俩不是彼此彼此?咱们两个大人,都不如人家一个孩子。”


    宋魁羞惭,无言以对。


    她问:“手疼吗?”


    “没事,两天就好了。”


    “傻,就不知道找个什么垫着,哪有人生生用手去扒碎玻璃。”她摇头念他,但也知道他是慌得顾不上那些了,“你从哪儿赶过去的?怎么比警察来得还快?”


    “从永阳大街。”


    “打车?居然没堵吗?”


    “跑过去的。”


    啊?她瞠目结舌,打量他,衬衫、西裤、皮鞋,就靠这身装备吗……


    他苦笑:“我入警的时候一公里体测三分半,今天跑了一公里多,大概也就四分钟多点。这估计是我这辈子最好成绩了。”


    江鹭感叹,朝他竖了个大拇指:“我都没发现我老公是超人。”


    他手伸过去摩挲她脸颊,“没累瘫在地上全因为你。”再往下说,嗓音便带了哑,“自己犯这么大错,能不往死里跑吗?今天你要是有点事,我就是……”


    “你就是什么你?”江鹭阻止他说下去,鼻腔生出些酸涩,握住他的手贴在唇边,闻到纱布上的碘酒味道,“我福大命大,你也不许咒自己。”


    “我就该想到车会被人动手脚,或者也起码该给你提醒一下,检查一下车有没有什么异常……是我考虑不周全、也心存侥幸了,没保护好你。对不起,鹭鹭。”


    江鹭摇头,不许他自责,“哪有人全知全能、不会犯错的,你又不是料事如神,蚊蝇蟑螂哪防得住呢。”


    他还是过意不去:“别人能犯错,我不能,尤其不能在你和秋秋的事上犯错啊!干了这么多年警察了,怎么到这种时候就连这点判断力都丧失了……”


    “好了。谁规定警察不能犯错了?我第一个不同意。你最近这么多事、要顾及这么多方面,忙中出错再正常不过啊。”江鹭宽抚他,“再说,我不是都没事了吗?你要是实在难受、非得自责,等这些事情过去了,你补偿我俩呗。”


    “怎么补偿?”


    “那我得好好想想,不能太便宜你了。”


    宋魁失笑,叹一声,攥紧她的手,“好,不能太便宜我了。”


    “几点了?”


    他抬手看表:“四点半。”


    “我睡了好久。”她视线转向窗外黑漆漆的天景,夏天来了,日出早了,“天快亮了吧?”


    宋魁也随她看向窗外,语气深长:“快亮了。”


    江鹭和秋秋出事以后,宋魁改让齐远接送她们,自己乘公交车上下班。对抓捕景洪波和王存运等人归案,他已经焦灼不耐、一刻也等不下去了。但没有得到上级的指示之前,也只有暂时按兵不动。


    一周后,郭颖才终于召唤他:“宋魁,明天上午没有会吧?”


    宋魁急切答:“没有,书记。”


    “好,那明天早上来我这儿一趟吧。”


    次日大早,宋魁赶在其他人之前第一个到了郭颖才办公室。到的时候才七点多,但他依旧跟往常一样,已经进入了工作状态。


    门开着,宋魁轻叩一下,喊声:“书记早。”


    郭颖才抬头看他一眼,“来了啊,进来吧。”


    他带上门进屋,在办公桌对面坐下。


    郭颖才喝口茶,开门见山:“叫你来,是前些天省纪委的玉洁书记专门打电话来向我、尤其是向你们市公安局表达感谢,说你们之前同步给他们的那批资料给调查工作提供了非常大的帮助、解决了大难题。他们这几个月废寝忘食、不眠不休,正查不着关键呢,你们就给雪中送炭了。”


    宋魁一听,迫不及待问:“那是不是能定下来收网的时间了?”


    郭颖才啧一声:“你看你,这么重大的事,牵涉这么广泛,没有充分的准备、研究,没有省委拍板,能是那么轻易确定下来的吗?”


    宋魁只得收声。


    郭颖才摘下眼镜,“你也不用着急,现在已经到了调查的最后、也是最关键的阶段,我觉得应该也就只差那最后的一哆嗦了。前些天省委开完会,岳书记和玉洁书记专门把我喊住,对我表达了对这个事情的重视,特别提到,两级机关要加强联络、增加联席会议频次,也要尽快解决、联合行动,务必确保同步收网、不留漏网之鱼。”


    省领导的态度给宋魁吃了颗定心丸,点头道:“我们一定全力以赴,请领导放心。”


    安排完工作,郭颖才提到这次找他来的另一个目的:“另外,今天叫你来,还有些别的事要提醒你。”


    说到这儿,他倾身过来,语气痛心疾首、眼神微带关切:“我们的这些干部、这些涉案人员,事到临头,不想着认清、交代自己的问题,反而还在心存侥幸,企图通过搞倒、威胁办案人员、甚至家属的方式阻碍调查进展。前两天,纪委的一名干部回家路上出了车祸,我听说,你夫人和女儿是不是也遇到危险了?”


    “是。”


    “怎么样,情况不严重吧?”


    在领导面前,宋魁不好大倒苦水,就说:“还好,没太大事。”


    “一定要多加注意啊!必要的时候,该安排警卫人员也得安排。”


    宋魁忙道:“那不是成了公权私用了嘛……”


    “那也分时候。现在是特殊时期,要采取特殊办法。”郭颖才说完,话锋一转:“但是,人家也确实是没忘了拿这种事做文章啊。纪委和市委前段时间接到了许多检举材料,你是站在风口浪尖上的人,自然是逃不掉的。”


    第 90 章、      去年八月底,宋魁到任后报到,他记得就是在这间办公室里,……


    去年八月底,宋魁到任后报到,他记得就是在这间办公室里,书记也曾给过他一叠关于他的检举材料。


    回想这短短九个多月的时间里,从到任当天就接待群众信-访,到一上任就面临市局尖锐的人事问题,何崴的阻挠,耿祈年的离奇死亡,分局、派出所的违法违纪行为,到他自己也因翟莎莎案的舆论陷入困境,马磊被停职,群众围堵闹事、险酿成上-访事件,自己的意外,女儿和江鹭的遇险,再到今天再次遭到举报……


    一桩桩、一件件,真可说没有哪一个坎儿是容易跨过去的。


    郭颖才看着他百感交集的神情,道:“你现在知道了吧,为什么你到任的那天我会告诉你,平京的情况是很复杂的。当时我知道你根本没往心里去,恐怕也压根没听懂我的言下之意,现在呢,我想你大概已经深有体悟了吧?”


    宋魁凝重地点头。


    “这些人递上来针对你的举报最多、问题最复杂。尤其涉及到之前的翟莎莎案、李卫平的任用,包括提到你接受下属、企业宴请等问题……你是不是去年去过一次盛江集团?”


    宋魁愣了一下,赶紧解释,“那次只是陪我媳妇去参加同学聚会,我也向组织上报过,所有开销都是我们自己承担的。”


    郭颖才摆手:“实际情况怎么样不重要,人家纪委接到问题检举总归要核实。这节骨眼上,如果要对你处理,你怎么办?”


    宋魁哑口无言,这次不会要牺牲他、停他的职吧?


    “你这些问题,省里个别领导知道了,强烈要求核查,省委班子讨论,最后是被梁副书记力压下来的。”


    宋魁预料到如此,省里各个领导之间恐怕也是在暗中角力的,对姑父的力挺,一时觉得感激,又涌上几分内疚。


    郭颖才眼神往他面上一凝:“我倒是最近才知道,你和梁副书记是有些关系的,啊?没想到你藏得倒是挺深嘛。”


    这倒给宋魁问了个尴尬,不知怎么作答,只好说:“没有刻意隐瞒,主要是不想影响工作,我们就是上下级关系,没什么特殊的。”


    他一笑:“透露了也不会如何嘛,更不会影响我批评你,我批评你也是为了工作、为了你好。”


    宋魁连忙应是。


    “你这些材料,我相信最后纪委都不会追究的。不过,梁副书记替你压归压下去了,他也是要承担很大压力的。”


    说到一半,他从抽屉拿出一个信封递给他,“你看看这个,关于你私下在男女关系方面的作风问题,还是要注意啊。这个问题,组织上决定不调查,只是让我找你谈谈,及时回归到正轨上来,避免犯更严重的错误。宋魁啊,我以前怎么提醒你的,要武装到牙齿,不能在这种边边角角的事上让人家找到突破口嘛。”


    男女关系?宋魁被说了个一头雾水:“书记,我没明白,说我存在男女关系方面的作风问题是什么意思?”


    “信封里有照片,你先看,看完了再解释。”


    会是什么样的照片?是那种不堪入目的内容?比如用修图软件拼接或者也是利用AI制图伪造的?纪委就算不准备调查,收到这种类型的照片难道不通过技术手段先核实一下吗?


    他想着,疑窦丛生地从信封里将照片抽出来。看到最上面的第一张照片后,先是愣了一下,随即,他感到脸上和脖颈有些发热,在短暂的尴尬后,一种无奈、无语、愤怒的情绪掺杂着涌了上来。


    照片的确不是伪造的,里面的男人也的确是他本人,他搂着一个风姿绰约的女人,两人身体紧密相贴、忘情地吻在一起。背景是在一家酒店的大门前,酒店的名字叫“美豪精选”。


    他更知道这张照片拍摄的时间,是和李卫平在汝固吃饭那晚的第二天中午,刚刚从酒店退房出来。他身边的这个女人,除了江鹭当然不会是别人。


    往后翻,其他的照片也大同小异,都是他与江鹭仅有的几次去酒店单独约会、过夜时被拍下的,内容也不外乎是亲吻、拥抱等亲密举止。


    这正是让宋魁感到震惊且出离愤怒的一点,这些偷拍者把手伸向他的私生活,不仅侵犯他的隐私,现在更侵犯他妻子的隐私,甚至搞错了对象,拿这来当检举材料了!真叫个荒唐!


    郭颖才见他凝重地看着照片不吭气,就道:“看完了,给我个解释吧?如果你说这就是以前出去吃饭应酬时偶尔把持不住,还可以改之。但我希望你最好不要告诉我这些是你包养的情人。”


    宋魁几乎哭笑不得:“书记,您说的两种情况都不存在。这照片里的人是我老婆,我们是合法夫妻!我是不明白,我们夫妻间这点事有什么值得被拿来这样做文章的?”


    这下换郭颖才瞠目结舌了,他神情一下也变得相当尴尬,“唉呀……但是,这几张照片里的女同志,猛一眼看起来都不是同一个人嘛!你夫人我记着是当老师的,哪次开会我见她来接过你,好像看着比较素净、朴素嘛,这……”


    “照片拍摄距离远,画质也模糊,发型装扮什么的再稍微一变,确实是不大像了。不过我还能认错么?这些照片里都是她一个人,如假包换。不瞒您说,这些年我在外头任职,家里全靠她一个人操持,我对她是特别愧疚的。要真是做什么对她不忠的事,别说她,别说组织了,我自己都不会原谅自己。”


    郭颖才这才摇头叹息着一笑,宋魁原本是苦笑,继而是释怀、无奈地笑,两人在对视一眼后,又都会心地开怀大笑起来。


    笑完了,郭颖才感慨道:“真是闹了个乌龙。这叫什么,但凡走得是歪门邪道,总归会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聪明反被聪明误啊。荒唐,荒谬!”


    工作上的事谈完了,郭颖才起身来,喊宋魁陪他到窗前去站一会儿。


    宋魁跟过去,站在他身后半步之处。


    市委大院自搬到北面来以后,周遭的高楼大厦少了、风景多了,从十二层向外看去,能看到绿意盎然的城市绿肺和远处高低错落的建筑群,天气晴好时,还能看到远山清晰的轮廓。


    郭颖才眺望了一会儿,沉甸甸地开口:“我每天就是这样看着咱们这座城市从苏醒到沉睡,它一点一滴的变化,好的、坏的,我都看在眼里。从我这儿,既能看到公园里和街道旁荫天蔽日的梧桐,也能依稀看到十公里外荒着的那片‘梧桐半岛’。


    “梧桐……多美好的两个字啊,也寄托了多么深刻的寓意。许多人恐怕不知道,平京市的市树就是梧桐,它寓意着高洁的品格和忠贞不渝的情感——对自身品行高洁的要求,对党和人民的忠贞,这不就是国家和人民对我们干部的期望吗?”


    说到这里,郭颖才感到一阵痛心和惋惜:“可惜啊,有的人却无法理解,也不愿去理解了。想当初,梧桐半岛这个项目的名称,听说还是汪大川同志亲自挑选、决定下来的。当初他踌躇满志,恐怕也不尽然不是为了一方百姓的福祉。究竟是什么原因,让一个曾经意气风发的干部,走上了这条路?”


    什么原因,旁人或许无从知晓了。也许只有当他们沦落狱中,真正追问自己的内心时,才能获得答案吧。


    晚上从父母家吃完饭回来,宋魁辅导秋秋做数学题,江鹭在阳台上忙着洗一家人换下来的衣服。


    裤子塞进洗衣机前,她习惯性先把兜掏一遍,没想到兜里沉甸甸的,居然掏出来一个被叠弯了的牛皮纸信封。


    她也没打开,只走到秋秋屋门口,朝宋魁扬了扬:“这什么啊?怎么塞裤兜里了,都揉成这样了。”


    宋魁眼神躲闪了一下,支支吾吾地:“没啥,你放书房去吧。”


    江鹭拿着去了书房,都放进办公桌抽屉了,又拿出来,越想越觉得他的神情有点耐人寻味,肯定是有什么事瞒着她。


    犹豫几许,最后还是将信封打开了。


    里面是几张照片,已经被叠得有了深深一道折痕,一眼看上去,模糊不清、偷拍似的镜头画面让她的心猛地突突起来。她本以为这是什么出轨偷情的证据,等仔细一看,不对——女主角居然是她自己!?


    她一张张地翻看,越翻越渐渐感到一种私生活被侵入、窥视的不安和愤怒。


    她无法理解人怎能做出这么龌龊的一件事来?连宋魁什么时候进了屋来都没察觉到。


    “我就知道你会打开看。”他叹声,“本来下班前准备拿去用碎纸机碎了呢,着急回来给忘了。就不该带回来给你看见。”


    江鹭抽回神,宋魁关上门,走到她身边,侧眸打量她:“气着呢?”


    她不知怎么言语。


    “谁拍得这些?”


    “还能有谁。”宋魁从她手里把照片拿过来,随意翻了几张,“上午郭书记喊我过去,谈景洪波和汪大川这个案子后续的工作安排。这些照片是前阵子有人寄给省市两级纪委的,看起来是准备给我扣乱搞男女关系的帽子,只可惜找了个草台班子,你稍微一打扮,没认出你是谁,把你当我偷情对象了。”


    “你意思是景洪波?不对,景洪波这伙人不会这么蠢吧?”


    “我也只是猜测,也不排除有其他人。反正从照片看,应该是蓄谋已久了,时间跨度不小。你看这张,咱俩去汝固和大平吃饭那天晚上拍的,还有这张,在庐观园那晚拍的。你老说你上相胖十斤,这哪里胖了?你看这拍出来不是挺匀称、挺健康吗?我倒是被拍得虎背熊腰的,你该督促我锻炼减肥了……”


    江鹭把照片抢过去摔在桌上,脸上不知是因为生气还是羞臊泛起潮红,“别看了!我现在越想越觉得心里膈应,咱俩亲密的时候有人跟踪、偷窥、拿着相机对着我们拍不说,还把这些洗出来,寄给市委、省委,那岂不是一堆人都看过这些照片了!你倒好,还有闲情逸致在这里反复看,还欣赏、点评起来了?”


    宋魁一愣,继而安抚她:“已然这样了,那与其为这事生气,倒不如看开点……”


    “宋魁!你不在意你的隐私,我还在意的!”江鹭提高声调,“这之前是在外面跟踪,以后呢?会不会拍家里,拍我们夫妻生活?我还敢不敢跟你有任何一点亲密接触了?我是不是一举一动都在别人眼皮子底下?你想想不觉得可怕吗?”


    宋魁赶紧把她搂过来安抚:“好了好了,小点声,秋秋该以为我俩吵架呢。我知道这事让你很难接受,但你放心,照片已经被压下来了,没几个人看过,后头纪委也会启动反向调查的。这节骨眼搞污蔑、举报,不仅针对我,还针对纪委办案的同志,能放过他们了?就算纪委能放过,我们公安口也绝不会放过的,我给你保证,以后这种事绝不会再发生了。好不好?”


    “你说的好听,你怎么保证?谁知道别人以后会不会再打这些主意?”江鹭怨念道,“反正以后再不听你的跟你去住酒店了,我看这就是住酒店惹出来的祸。放着家不回跑去住酒店,人家当然以为你是偷情了!”


    宋魁只得顺着她:“不住了不住了,咱俩就在家,就去老房子,总行吧?”


    江鹭这才不吭气了。


    他安抚地低头吻她:“好了,不生气了?”


    “谁生你气了?”


    “那给你汇报个好消息,我估计再有十来天吧,等省里研究完,这件事也差不多该收网、尘埃落定了。”他在她鬓角上亲了亲,沉沉道:“你可以安心了,咱妈也可以安心了。等把景洪波送进去,我去见见他。”


    江鹭点头,默默抱紧他背脊。


    三十年了,终于……终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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