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餐厅,江鹭已经和秋秋等了许久,看两人进门,江鹭赶紧给服务员打招呼起热菜。
王廷龙看到她,连声夸赞:“江老师,哎呀,这么多年了还是这么漂亮,一点儿没变。宋魁这货真是有福气。”
江鹭自谦两句,喊女儿打招呼:“秋秋,这是你王叔叔,你爸爸大学同学。爸爸妈妈结婚的时候,王叔叔还来当过伴郎。”
秋秋便喊:“叔叔好。”
王廷龙回声好,对宋魁道:“得亏闺女长得像江老师,眼睛真漂亮,皮肤白。要是跟你似的这么黑可麻烦了……”
宋魁不认:“你要说别的那我不反驳,但我这黑是在交警队那两年晒得好吧,以前也是白过的。”
秋秋眨眼咕哝:“我觉得老爸挺帅的啊。”
王廷龙一乐,对宋魁:“你这姑娘可以,一看平时没少被你收买。”又看秋秋,“你可真是你爸的贴心小棉袄。叔叔给你说,你爸上学的时候是我们宿舍最刺头的,带着我们几个跟人家其他宿舍的干仗,一楼里都知道他,跟个恶霸似的。”
“啊?老爸还有这么凶的时候?”
“去去去,”宋魁搡他:“你少跟这儿破坏我在我闺女心里的形象。那都猴年马月的老黄历了,也就刚上大一的时候年轻不懂事,后来我多温和一人。”
聊着,菜上来了,江鹭赶紧招呼王廷龙动筷:“远道而来辛苦了,快,边吃边聊。”
王廷龙拿起筷子:“那就动了啊,不跟你们客气了。”
江鹭笑应:“别客气,就当在自己家一样。”
“路上我还跟老宋说呢,我上回来平京都十几年前了,这再来,一路上看变化真大。”
“上次来就是我们结婚吧?”江鹭向宋魁求证,看他点头,便道:“当时闹哄哄的,乱,都没好好招待你们。一直说让你们有空再来,结果这一晃这么多年了,真是再聚一次不容易。”
说起当年,王廷龙想起参加他们婚礼的事来:“快别提了,我头回当伴郎,就给宋魁这货当的。好么,真是给我长见识来了,要不是十八般武艺样样精通,这伴郎都干不了。你有个伴娘,可厉害,叫唐……唐啥来着?”
“唐静瑶。”江鹭的闺蜜。
王廷龙一敲桌子,“对,就她。数她点子多、能折腾人。让我们几个进门前要唱歌、互相公主抱。唱歌我就算了,虽然是公鸭嗓吧,起码能听。公主抱我真不行啊。”他看宋魁,“另外俩伴郎,你派出所那俩哥们,我记着叫方韬和刘宽是吧?”
“对。”
“人俩毕竟公安干警啊,练过,试一次就抱起来了。我当年瘦得跟猴似的,哪有劲儿抱个大老爷们儿,差点没把我腰给我折断了。”
宋魁也笑:“唐静瑶是这样,你们这都还好了,你忘了她咋折腾我的?”
江鹭脸一下红了,秋秋好奇得耳朵竖起老高,等着八卦。
王廷龙大笑:“记着,印象贼深刻,让你驮着江老师做俯卧撑来着。”
“做了两组,二十个。”宋魁用手比个数,说完看江鹭,“我至今怀疑唐静瑶是不是因为她结婚的时候我去晚了,记我仇呢?还你,也一点没跟你老公客气,真稳稳趴着让我把那二十个俯卧撑做完了,完事我还公主抱给你从小区一路抱到的车里。”
江鹭一赧:“我当时真是懵着的,又被那么多人起哄,都手足无措了。”
“也就你练过,有实力,换别人两个做完都趴下了。”王廷龙问:“我就想知道,你第二天起来胳膊疼没?拿东西手抖不抖?”
“废话,能不疼么。疼了好几天,端杯子都哆嗦。”
江鹭瞅他:“那怎么没听你喊呢?”
“那不好面子么,刚结婚,硬撑着也得装没事人啊。”
江鹭揶他眼:“以前还逞强当硬汉,现在一点小事就娇气卖乖。”
席间叙旧,王廷龙又接连说了不少婚礼上的乐事,秋秋听得聚精会神,饭局末尾还意犹未尽:“王叔叔,欢迎你下次还来讲故事。”
王廷龙哈哈一笑。
江鹭戳她脑袋:“小屁孩。”
一直到散摊儿,也没听宋魁提梧桐半岛的事。江鹭估摸他是怕当着秋秋的面说这些不合适,来的路上两人或许已经聊过了。
把王廷龙送回酒店,回家路上,秋秋在后座睡着了,江鹭扭头看一眼她,才回过头问:“你问老王对这次考察的态度了没?”
“问过了,也把我的意见告诉他了。”
江鹭点头,“那就好。”但又不禁担心:“如果汪大川费这么大劲儿没有达到目的,会不会再给你施压?”
“无所谓,我就一个态度,死猪不怕开水烫。”
呈天的投资问题上,王廷龙最后配合宋魁给汪大川唱了出双簧,将这事稀里糊涂地给糊弄过去了。他回去后再杳无音信,汪大川自知这事泡汤了,自然相当地不满,私下里跟宋魁发了几通火抱怨。
宋魁也不急不恼,一概装傻:“市长,您别着急,我再努努力,争取一下。”
这一争取,自然也就不会再有下文了。
马磊停职的第九天,在宋魁一个又一个电话催促下,邢华军终于受不了了:“你这人怎么这么轴呢?行行行,我明天就让底下人结案,行吧?你能不能别再狂轰滥炸我了?我一天要接多少个电话啊,你再不停给我打,我可把你拉黑了啊。”
宋魁哼声:“拉黑才好,你当我愿意给你打电话?只要你别折腾我的人,我可以把你从通讯录里删了,咱俩老死不相往来。”
邢华军“嘿”了声,对面电话已经撂了。
不是,这都多少天了,这尊大佛气儿还没消呢?
检察院出具无责认定书后,宋魁第一时间安排对马磊恢复了职务,不仅恢复职务,还就在公安内部召开澄清大会恢复马磊名誉、准予马磊晋升四级高级警长,以及暂停徐北强的职务问题专门召开了一次党-委会讨论。
第一个议题表决通过后,马磊的晋升审批上,田宏提出了反对。
“马磊之前因为遭到检察院调查、局内停职,晋升审批理应向后顺延。即使现在检察院对他出具了无责认定,也应该重走流程。”
“重走流程是吧,好,”宋魁看胡晓钦:“那我们现在就上会研究。胡组长,对马磊同志的职级晋升,纪检监察组有什么异议吗?”
胡晓钦道:“没有异议,我们认为现阶段不存在影响马磊同志晋升的情形,应当依照相关规定继续流程。”
宋魁道:“我也没有意见,既然马磊同志之前已经经过党-委会议研究、准予晋升了,现在就不应该拿这些莫名其妙的因素来卡人家,也不符合规定。是吧,曲政委、何局、还有各位,有什么意见,咱们现在就在会上提出来。”
他态度是征求,但语气相当严厉、不容抗拒。曲向东便点头认可,霍聪和另外两位副局长也表达了支持,其余人则没有表态。
田宏见状,看向何崴。
何崴却道:“我也没有意见。”
这下倒让田宏有点下不来台了,只得清了清嗓:“好,那既然班子过半数同意,这个问题也不需要表决了,就依照各位委员意见执行吧。”
曲向东于是宣读了会议的最后一项议程:“关于对青湖区分局徐北强同志暂停职务接受审查的建议,该项议题是由宋魁同志提出,由于没有预沟通,请各位委员先发表一下意见,讨论一下,随后进行匿名投票。”
何崴端起茶杯吹了吹,喝了口茶,又将杯子放了回去。
田宏瞥了他一眼,不做声。
其他人也都沉默着,或低头看笔记,或将视线投向宋魁。
在这种敏感问题的表态上,很容易出现站队、站错队,没有人会贸然发言。虽然议题是宋魁提出的,但他没有进行预沟通,突然拿到会上讨论,各方的态度如果不一致,那么场面将会闹得很僵持、甚至很难看。
包括霍聪在内,许多人又回想起上次党-委会上,为田宏的调整问题,何崴大发雷霆、大闹一场。今天这一遭,算不算是宋魁对何崴抗压性的测试?又是不是对其他人服从性的测试?
不论哪种情况,此刻都像是暴风雨来临前的宁静,会议室的气压也低得凝重,所有人都保持着缄默,等着宋魁先站出来定个调调。
宋魁便开口:“这样吧,我先介绍一下情况。此前督查部门收到关于徐北强同志违纪问题的检举线索后,我已经责成督查支队并驻局纪检监察组就相关问题成立核查组,履行了调查谈话等前置程序,并征求了协管方意见?。因此,今天召开党-委会的目的,就是研究一下是否有必要对徐北强同志采取停职措施。”
他说完,看向会议桌对面的胡晓钦:“请驻局纪检监察组组长胡晓钦同志先就徐北强同志违纪事实、证据等做个陈述。”
胡晓钦简要通报了一下情况。
介绍完以后,何崴最先发难:“我个人认为啊,我们局里现在对干部的调整问题是不是有些太过于武断、草率了?仅仅因为一些捕风捉影的消息,就对领导干部大肆开展调查,挖掘既往所谓的违纪行为,这些证据目前看也还没有很充分吧。那么依照组织上的精神,是不是应该先诫勉谈话,责令其及时改正,而不是上来就停职、就查办。徐北强同志我不能说他一点问题都没有,但是他的问题,别的干部身上就没有吗?既然查了他,是不是也应该把所有的副处级及以上干部、甚至科级干部都查一遍?否则这就不是公平公正,而是个人恩怨、打击报复!”
宋魁早料到何崴会跟他打擂台、唱反调,但他今天的主要目的还是探探各委员的态度,并不指望一蹴而就地从徐北强这儿撕开口子。
他没接茬,只是问:“其他人是什么看法,也都提提。”
胡晓钦率先道:“何局,你这说法有些避重就轻之嫌,组织上要求开展诫勉谈话,是针对过错情形较轻、通过诫勉、谈话等形式能够及时挽救的领导干部,我认为徐北强同志的问题已经属于是比较严重了。即使其他线索、证据仍在调查中,仅就目前的情形来看也有必要对其停职处理。”
霍聪也表达赞同:“不能说仅处置个别干部就是存在不公平,就是一碗水没端平,也不能因为担心这个问题就对一些害群之马继续放任。长此以往,是否更加滋长了‘法不责众’,‘别人没事我也不会有事’的这种心态?这有利于我们风纪建设吗?”
剩余人中也有表示支持的,当然,也不乏仍有人提出异议、担忧。
曲向东最终主持局面:“好,我看大家的意见都表达得比较充分了,那我们就投票吧。这个议题的表决依照规定采取不记名形式,请大家填写后交上来。”
唱票时,到场的十名委员中,四人投了弃权票,三人赞同,三人反对。
由于赞成的票数没有过半,徐北强停职问题只能暂被否决。
第 72 章、 尽管党委会表决是不记名的,但从会上各委员的态度、既往会……
尽管党委会表决是不记名的,但从会上各委员的态度、既往会议上的站队,宋魁其实大概能猜出哪些人反对、哪些人弃权。
田宏一向是何崴的拥趸,如果想要在党委会上占据优势,那么或许只有等田宏调离之后,再去做其他委员的工作了。
个别人提出的异议也让他觉得现在领导干部的思想普遍地松懈、麻木不仁。徐北□□露出来的滥用职权等问题,在他们眼里却只不过是打声招呼走个关系而已,在党内如此,甚至纪委那里都未必称得上严重。
但在宋魁看来,现在的情形已经到了棘手且刻不容缓的地步,尤其涉及耿祈年案,他格外地不踏实、不安心,却迟迟无法处理徐北强,更找不到一个让他能推心置腹地把工作安排下去的抓手。
耿祈年真的只是自杀吗?徐北强在这个案子的调查侦办中存不存在行政干预?现在分管刑侦的副局长在徐北强任内两次被提拔,这是否是裙带关系?
如果如此,那么即使拿掉了徐北强,还有徐南强、徐西强,底下这些人,无论之前是受到上级压力还是自愿,一定会为了掩盖过错继续隐瞒……到底什么才是真实?他又能信任谁?
在这一局之内,放眼四顾,他深深地感到孤立无援。
他心里也焦灼,也无奈,但也唯有劝自己,急不得,一步步来吧。
临近年关,忙着督导各项考核指标达成,大小会议也密集起来,宋魁的工作节奏又被迫调整成早出晚归模式。
头天回来十一点多,江鹭和秋秋已经睡了,今天更晚,他看看表,指针已指向接近十二点。
到家开门,屋里一片漆黑。
宋魁有些意外,心里更是打起鼓来。昨天回来,江鹭至少还给他留了盏门厅的灯,今天迎接他的则只剩下寂静和黑暗。这是嫌他回来得比昨天晚,生气了?
他脱下皮鞋,习惯性放上鞋架摆好,轻手轻脚摸向卧室。
刚到门口,卧室灯亮起来,江鹭出来看到他,柔声问:“回来了。”
宋魁应着上前,低眸瞅她,也压低音量:“生我的气了?”
江鹭不知他何出此问,“哪里看出我生气了?”
“没给我留灯啊。”
“哪儿啊,我刚把大灯关掉,准备换廊厅的灯来着。”
宋魁心放下来:“没生气就好,我还怕这两天忙,没太顾家里,你又该对我有意见了。”
“我知道你是在忙工作,怎么会因为这个对你有意见?”江鹭咕哝着瞅他一眼,“再说,你有这个心思、惦记着我跟女儿就很好了。你当领导的,我不支持你,难道还真图你每天都按时回家做饭、干家务啊?”
“哦,合着有这份心就行了?那你早说啊,省得我一天到晚心惊胆战地,费这么大劲儿献殷勤,生怕考察期过不了……”
江鹭眸一瞪,真想揍他:“你这张嘴啊,刚表现好几天就飘是吧?”
“不敢不敢,老婆大人息怒,开玩笑的……”他讨好地贴上去,搂住她亲昵。
胡茬蹭在江鹭脸上、脖子上,扎得她又痒又刺,边躲边嗔地推开他脸:“早上出门才刮得胡子,怎么晚上就冒出来这么多?专冒出来扎我的?”
他笑,“我看看脸扎红了没?”
“烦,快换了衣服洗澡去。”
冲完澡从浴室出来,江鹭已经躺下了,背朝他躺在里侧。宋魁擦干身上和头发上的水,迫不及待上床钻进被窝,拥住她。
轻声问:“睡着了?”
“还没。”
他便贴紧她,抵过去,热气拂在她面上、耳窝:“明天周六,晚点睡也行吧?”
“明天要去爸妈那儿呢……”
“二十分钟解决战斗。”
江鹭半信半疑:“真二十分钟?你明天一早不是厅里还有会?别闹太晚起不来……”
宋魁缠紧她,吻着她粗喘:“都到这儿了,不能让我憋着吧?”
江鹭被他吻得酥麻,他作乱得手更揉得她心神荡漾,支离破碎地应:“那说好了只许一回啊。”
一回?宋魁已听不清这数字了,到了她这儿,更再没有自制力这说法。
子时的夜是静的,一窗之内却又是喧嚣的、沸腾的,屋内的暖气蒸发他胸膛背脊的汗水,额上的汗却源源不断地流下来,淌进他眼里。视线跟前的两片白,莹得像流光,润得似脂玉,摇晃着,荡漾着,在他眼前逐渐模糊……直到他飘然坠入其中,终于被这云朵般的柔软接住。
理智回归,他喟叹一声,倒下去。
江鹭接住他沉沉压过来的身子,抱紧他,抚他汗淋淋的背,轻喘着,缓了好半晌,才埋怨地念叨:“说好的就一回呢?”
“谁跟你说好了。”他啃她锁骨。
她呼声疼,“你属狗的?”
“你不是早知道我属狗的?以前不是还给我归到过哪个品种里去?”
江鹭笑,想起刚谈恋爱那会儿调侃他,“罗威纳。”
“嗯,罗威纳是吧。”宋魁意味深长地凝她,“那养狗不能光给骨头啃吧。”
江鹭觉得他眼神危险:“你干嘛?”
“吃肉,喝汤。”
他说着捧住,低头咬上去。
江鹭惊呼出来,又怕吵醒已经睡熟的女儿,赶紧收声,咬唇捶他肩头:“你……哎……”
他时轻时重地掌握着力度,她过电似的酥了头皮,最后也就依从地搂住他脖颈,由着他移下去,低些,再低一些,重点,再重一点。
待他停下来,她在余韵中喘息着流连,宋魁静静抱了她一会儿,问:“秋秋是不是快期末考了?”
“嗯,再有十来天吧。”
“最近没顾上管她,跟成知远没再有什么情况吧?数学成绩怎么样了?”
“我看着不像有什么情况,就是没你辅导,感觉她主观能动性有所下降,总分心,复习一会儿就从屋里出来晃悠。不过总体来说还好,挺努力,今天做题做到刚那会儿才睡的。”
“那你多操心,忙完了这几天换我督促。”
“你也够辛苦了,先别担心她,顾好你自己的事吧。”江鹭安慰地拍拍他胸膛,“明天几点出门?我起来给你做早饭。”
“八点多走就来得及,你睡你的,别起来。好不容易周末休息两天,起那么早干什么?我让齐远过来给我顺路带个包子就行。”
江鹭只好点头,眼皮有点沉重。
“困了……”
“晚安吻。”他提醒。
她没辙地想,结婚十几年了,谁知道现在要晚安吻的人换成了他?只好偎过去,在他唇上亲了亲。
宋魁心满意足,吻她发顶,“晚安。”
这一觉江鹭睡得踏实深沉,原计划七点多起来给宋魁熬点小米粥喝,他胃不好,早上喜欢吃口热乎的,作息却总不规律,早饭经常是应付了事地解决。
计划却失败在了忘记定闹铃这环。
第二天大早,她甚至连宋魁几点起床出门的都不知道,只依稀记得他在床头窸窸窣窣地穿衣服,绕过来亲了她一下,她还当是个梦。
十点多,她把衣服洗完晾上,见时间不早,秋秋房间还一点动静都没有,便敲开门叫她起来:“懒虫,快起,等会儿去爷爷奶奶家吃饭。”
秋秋蒙着被子嘟囔:“困死了,再睡会儿……”
快十一点,又催了两回,她才磨磨唧唧地从床上爬起来,跟块艰难脱离磁力的吸铁石似的,坐起来,又躺回去,再坐起来,如此反复几回,最后才不情愿地从屋里出来。
江鹭催她:“麻溜点儿洗漱换衣服,今天奶奶包饺子,咱俩不能就带张嘴去吧。”
“反正你也不会包……”她小声嘀咕。
江鹭听到了,懒反驳她。
她又问:“我爸呢?”
“早出门了,开会去了。”
“一周都没见他几次。”秋秋拖着步子懒懒散散地去洗漱,拉长音调一字一句地抱怨:“什么破工作啊……周六还要开会……”
“你爸在家也没见你好好表现,光拿他回不回家当借口。你爸忙工作,导致你睡懒觉起不来床了?”
秋秋瘪瘪嘴,叽叽咕咕不知说了句什么,钻浴室去了。
到公婆家马上十二点,婆婆干活麻利,一个人调馅儿、擀张,已经包完了。江鹭进门时,老两口正在厨房烧水,忙活着准备下饺子。
听见动静,余芳从厨房出来,给宋茂林说:“可算来了,看吧,我就估摸着得这个点儿到。瞧我这时间掐得,多准。”
江鹭赶紧脱了外套挂上,挽起袖子过去:“我帮你们煮吧,你跟我爸歇会儿去。”
“去去去,”余芳赶她,“你俩洗手等吃吧。我这饺子皮薄,你煮不了,让你来,一会儿咱们都吃饺子皮喝肉馅儿汤了。”
秋秋在后头偷笑,江鹭只得退出来,拍她屁股:“臭丫头,洗手去。”
饺子端上桌,余芳把单独留出来的一盘挪到江鹭跟前,“你不吃肉的,给你单独包了份韭菜鸡蛋的。”
江鹭抿唇笑:“谢谢妈,又让你受累。”
宋茂林拿起筷子,问:“宋魁呢?啥时候过来?”
“厅里开会去了,刚给我说中午安排了工作餐,下午还要回局里加班,不过来了。”
“最近年终了,他们抓考核,忙点正常。顾不上家里的话,你多担待他。”
江鹭有点意外公公怎么突然提起这个,点头应着:“我知道的,爸,这么多年都这样,也过来了。”
余芳插话:“你爸这是知道宋魁那个死脑筋不懂哄媳妇,前段时间把你惹了,替他记挂操心呢。怎么样,他最近表现好点了没有?没再跟你犯浑吧?”
江鹭还没答,秋秋道:“老爸最近表现挺好的。”
余芳和江鹭对视一眼,看她光笑,就道:“你个臭丫头少给你爸打掩护。”
“我才没打掩护呢,我一直是站在老妈这边的好不好。老爸前段时间还给老妈送花了,好大一束呢。”
余芳挑挑眉:“还知道送花了,也行。”又对江鹭:“你往后就照这样,他再犯臭毛病,不惯着他,就晾着他,看他急不急。”
江鹭笑笑,宋魁要是知道他亲妈这么教她对付他,会怎么想?估计他也早习惯了。
宋茂林语重心长:“你们两个分居这么多年,我看应该是久别胜新婚。有重聚的快乐,也有磨合的辛苦。不管怎么说,慢慢适应、多多包容。尤其宋魁,我知道他,忙是真的,多有懈怠也是真的,但是对你,他不会有二心。”
是啊,字字珠玑。久别胜新婚,是有磨合,但亦不是没有快乐的。
——不知为何,一提这个,江鹭脑海冒出昨晚的画面来,耳尖有些发热,“嗯,我俩……最近磨合得挺好,您放心吧。”
“工作还顺利吧?”
“顺利。”
“那些个乱七八糟的请托关系的,还打不打扰你?”
“该有还是会有,杜绝不了。”
余芳道:“习惯就好,现在很多人就是这样,势利眼。你爸在任上的时候,尤其在厅里那几年,那帮人把咱家门槛都能踏破了。自打一退休,人走茶凉,没人搭理了,你说说,多现实。”
江鹭问:“宋魁调回来以后,没影响你们生活吧?”
余芳哼声,“怎么没影响,我这不正要给你讲呢。”
放下筷子,她就形容开了:“我前阵子腰不舒服,去医院理疗,平时也就在那普通康复室跟人家排队,一起做做治疗。那天我一去,人家那副院长找我来了,要给我换到专家门诊去好好看看。我说不用不用,人家热情得不得了,说这应该的。我心说,早不应该晚不应该的,怎么就这会儿应该了?”
“那怎么,他是有求于宋魁?”
“说他侄子在哪个分局,想让给关照一下。”余芳直撇嘴:“还有离谱的事呢,让你爸给你讲。”
宋茂林一开始懒得提,但在余芳的强烈要求下,还是道:“就我平时练笔写那几副破字儿,都有人出高价要买走呢。呵,以前没这爱好,退休了随便写写,字都没样儿呢也能写出叫上价的作品了,荒唐不荒唐!”
余芳提醒江鹭:“你爸他们这辈在任上时,那还就是打招呼托情、上门送礼,大都是明面上的。你再看看现在这些人,真是无所不用其极。人家那是冲着字儿来的吗?还不都是图你家宋魁手里那点权力。”
江鹭没说,比这更荒唐、更大跌眼镜的事她今年也算是全见识过了。
现在看,比领导干部更难的,或许是他们的家属。身边这样那样的陷阱无处不在,小处滋生的虫蠹更防不胜防,要在这样日复一日的诱惑叮咬下永远保持清醒自律,谈何容易?
第 73 章、 吃完饭,余芳惦记宋魁爱吃饺子,让江鹭打电话问问,需不需……
吃完饭,余芳惦记宋魁爱吃饺子,让江鹭打电话问问,需不需要给他带回去点儿。
她拨过去,问完,听他答:“刚好,厅里中午那工作餐难吃得很,我也没吃几口,这会儿正好饿了。要不辛苦老婆给送个饭?”
余芳听见了,笑骂他:“就你嘴挑,还嫌人家工作餐难吃,合该饿着你!”
宋魁抬杠:“您儿子打小不就这样,还不是随我爸,您就说给送不给送吧?”
一边儿听见这话的宋茂林眉毛一扬,好好地,把他搅和进来干啥?
余芳道:“送屁送,饿着,人鹭鹭凭什么给你送饭?你还使唤得顺手。”
“没事的,妈。”江鹭插话和稀泥,问他:“你在局里吗?我记得前几天给你装了几包零食,不是放办公室了?饿了先吃点垫垫,稍等会儿,饺子煮出来我给你送过去。”
“你就惯他吧!都被你惯坏的。”余芳在旁冲她念叨。
“没事,你不急,我等你。”宋魁柔声叮咛,末了又加一句,“还是我老婆疼我。”
余芳一听,气啧声:“嘿,个臭嘎嘣的……”
电话挂断,江鹭赶紧安抚婆婆:“你还不知道他,嘴欠得很,专气人。”
嘴上责怪着,老太太还是忙叨叨地给儿子把剩得那些饺子煮了出来。怕粘住、带去了没法吃,又等着晾凉些,才整齐码在保温饭盒里,让江鹭给送去。
江鹭到市局的时候是下午两点多,左转拐过最后一个路口,市局大楼出现在视线中。
清源街两侧枯褐的梧桐枝干层层叠叠地伸向湛蓝的晴空,将冬日午后的暖阳割碎成斑驳的光影,从她眸中游曳着掠过。
她已经十余年不曾到过这里,关于市局的记忆,最近也要追溯到她与宋魁谈恋爱时了。
每回来,心中的感受都不尽相同。三十年前母亲去世时,童年的她眼中的这幢建筑是残酷的,冰冷的,灰白的。与宋魁恋爱时,这里则变得五彩斑斓、绚烂缤纷。每次她乘公交车来的路上,雀跃着盼见到他的心情,便像鸟儿殷切地飞向等待拥抱它的森林和绿洲。
而今,她的心踏踏实实,安安稳稳,正像此时蒙着一层金纱,温柔缱眷的一抹冬阳。
车开到门口,江鹭打着转向灯靠边停下,给宋魁打电话,“局长,大门紧闭,从哪儿进?”
他调侃:“看看,一点都不关心你老公。调回来这么长时间了,连市局的门朝哪儿开都不知道。”
“怎么不知道?以前来那么多回,闭着眼睛我都知道门在哪儿。我现在就在正门口呢,就是门都关着,我怕人家拦我。”
“咱家车备过案,直接开进来就行。要是进不来我再接你去。”
“别吧……”
江鹭不想那么高调。
他在外地任职这几年里,她还从没去过他单位,更从来没有自己驾车从正门长驱直入地开进公安局里。
比起抱着警属、局领导夫人这样主人翁的心态,她其实是更多是以普通老百姓的视角去看待警察这个职业,所以对于公安局这样的暴力机关,尤其是看到眼前庄严肃穆、刻着“平京市公安局”几个大字的门牌石时,还是油然而生敬畏之心。
她轻踩油门缓缓驶过去,到跟前,电动门自动开闸放行了。
按照宋魁指示,她将车开到主楼东侧的停车场。刚停好下车来,远远就见宋魁朝她这边走过来,大冷天的,连个外套也不穿,身上就一件衬衫。
江鹭拿上饭盒,锁了车,小跑几步迎向他,责备地瞪他一眼,往他胳膊上一拍:“你就冻吧,冻感冒了没人照顾你。”
宋魁把饭盒接过去,搂住她肩头,吐出口白气:“这会儿太阳好,不冷。”
“现在气温零下七八度,说话都起雾,还不冷。”
他乐:“老婆给送饭,心热,暖和。”
江鹭懒听他贫嘴,催促:“快快,快走,赶紧回办公室。”
路上他问:“多少年没来了?十五年了?”
“嗯……打你调交警队,我就再没来过,怎么也得十四年了。”
“怎么样,看看变化大吗?”
江鹭朝四周围环顾一圈,“当年院里的绿化赶现在差远了,现在看着多好,草木茂盛,郁郁葱葱,跟小公园似的。那会我记着大部分地方都秃着,后边儿这片好像还是荒地,现在也盖了新楼了。”
他应,“十年树木啊,树也都长成了。我也没想过,当年从这儿走出去的,现在又能回来,而且还是干一把手。刚回来那阵,每回进这院里都一阵感怀,老想起咱俩那时候来。”
“我也是。但是一到大门口,又觉得没当年那么轻松自在了。心态变了不少,压力大了,担子重了。”
“你别有担子,放轻松。”
“说得容易。你干到这位置,我压力只比你更大好吗。”
他便站定,做了个从她肩头把根本不存在的“担子”卸下来的动作,“那我给领导减减负。”
江鹭忍俊不禁捶他:“神经,突然搞什么无实物表演。”
他嘿嘿一笑,搂过她揉在怀里。
进了办公楼,宋魁带她大略参观了一圈,“刑警队的楼层没变,要不要上去看看?”
“别吧,万一碰上人家加班什么的……”
“我刚下楼的时候看了,这阵儿没人。”
江鹭半推半就,“也行,那走楼梯吧。”
老办公楼这些年翻新了不少回,但除了部分工区格局略有变化,重刷了乳胶漆,其余的区域,张贴着楼层导引的电梯间、楼梯间、会议室、猪肝色大门的办公室、甚至办公室门口的门牌……一切的一切,都与十五年前的记忆妥帖地重合。
那年的宋魁在这里奋斗过,为一个又一个案子废寝忘食、加班熬夜过,她也陪着他走过了许许多多个不眠不休的日夜。
从秋日的凉爽黄昏、到冬日的漫漫长夜,再到料峭春风、燥热夜晚,她们相伴、相依。时至今日,眼前依然能浮现出这里曾经喧闹的模样、忙碌的景象,依然记得,那些年轻的面孔熬黑的眼圈、蓬乱油腻的头发,办公桌上乱堆的外卖盒、苦中作乐的玩笑,以及宋魁下巴上总是来不及刮去的胡茬,如何在无人处蹭红了她的脸颊。
她想着,心中不断地涌起一股股暖流、热意。
那时候多美好啊,美好到即便她老了,再过十年、二十年,也永远无法忘怀与他共度过的岁月。
三楼到了,把头办公室门口,“命案重罪侦查大队(一大队)”的牌子竟然还在。
江鹭惊喜地上前,笑盈盈地指:“你们当年的办公室,名字都没变。”
“牌子没换,架构调整了,人家现在比我们那时候风光多了。”
“我记得我第一次来,是你过生日?”
“不是吧,之前也来过一次。”
“怎么不是,我记得清清楚楚,就是你过生日……”
“之前还有次晚上,我加班呢,你给我买的草莓,在那个休息室里喂我吃来着。”
江鹭被他说了个脸红,但还是坚持自己没记错:“那是你生日之后的事了。”
宋魁不再反驳,攥她手:“走,带你好好回忆回忆。”
“回忆什么啊,你别又心血来潮的……”
扭扭捏捏地,最后还是被他拉进了那间小休息室。
一张圆桌、几把休闲椅,除了陈设新了,椅子的款式变了,剩余的一切都与当年如出一辙。与他同频的记忆浮现脑海,江鹭觉得自己好像又进了他的圈套。
宋魁看着她红起来的耳尖,将饭盒放在桌上,笑得意味深长:“想起来什么没有?”
“什么?”她故意装傻,“我反正不记得在这儿给你喂过什么草莓。”
他在椅子上坐下,拍拍大腿:“你坐上来就想起来了。”
江鹭当然不肯:“不跟你闹了,快回办公室吃饺子去,一会儿全黏一起了。”
宋魁不由分说拉她到怀里,“急啥,都到这儿了。”
“你注意点儿行不行,这公共场合!”
“现在是私人场合。”他手臂圈紧她,贴着她耳鬓,“我帮你想想,当年好像还是你主动要坐我腿上的?怎么现在越来越倒退,还不如以前了?那会儿多可爱,多粘我。”
江鹭不挣了,柔软地缩进他怀里,环住他脖颈:“那会儿跟现在,能一样嘛。”
“怎么不一样了?”
“那会儿……”
“我对你可还是一样,一点都没变过。”他拿下巴轻蹭她脸颊,“刚回来的时候,有次下班经过这儿,我一下就想起我们那时候。那天晚上我就是这么抱着你,咱俩第一次离得这么近、贴得这么紧。我当时整个人都晕乎的,大脑都没法思考了,就觉着你真软,真香……”
江鹭嗔:“然后就把持不住了?”
“最后不还是打住了么。”
“不打住,你还真准备就在这儿?我那会儿可一次经验都没,谁第一次就来这么刺激的啊。”
宋魁笑,“我也没经验啊,紧张得跟犯了什么大错似的。你还记不记着你跟我说什么?”
江鹭当然记得,脸有些发烧:“你要是敢霸王硬上弓,这可是公安局,下楼就报案把你抓起来——这句?”
他笑起来,笑声在胸腔里浑厚地震:“是,多可爱。”
“那意思是,现在不可爱了?”
“现在不是不可爱了,是扭捏了、有包袱了,不愿意对我这么可爱了。”
“我现在这样对你说话,你不肉麻?”
“这是夫妻情趣,有什么可肉麻的?”
“那我可撒娇了?警察叔叔?”
他笑得一脸荡漾:“我鸡皮疙瘩准备好了。”
“你烦!”
江鹭黏过去,望进他的眸,柔声细语地唤遍了当年给他起得所有爱称,一波波情潮沸腾着,好似也随着这些旧日称谓汹涌地涨起,涨满心房。
她无法按捺这颗心为他再次澎湃地悸动,捧着他的脸吻上去。
第 74 章、 她的唇一覆上他的,他便立刻热情地给予回应,手臂收紧,扣住她腰按……
她的唇一覆上他的,他便立刻热情地给予回应,手臂收紧,扣住她腰按在怀中,鼻息的火热灼烫地扑向她的面颊。
这些年他为了戒烟,养成了用薄荷口喷的习惯,几息间他口中浓烈的薄荷味儿便漫过来,虽然清新,却太醒脑,也许并不适合这样情-欲沉湎的时刻。
江鹭以前不喜欢这味道,觉得太辛辣、太刺激,后来却惯了、甚至有些离不开了。
她迷迷蒙蒙地陶醉在这薄荷味的气息里,曾经的感觉在此刻重新变得清晰、强烈。充盈着快乐的喜欢,无法控制的冲动,像置身在某种磁场中,被磁力牵动着,去向欲-望的更深远处。
宋魁今天全然克制着自己,由她主导着接吻的节奏。可惜哪怕已结婚这么多年了,在床上、甚至在接吻这般小儿科的事上,她依然是个笨拙的新手。
她浅尝辄止地啄吻他,比起他每次粗重、急切得似要将她生吞入腹的吻,比起他迫切的需要、强势的侵略,更像是在嬉戏,玩闹般地含吮、品尝一块薄荷糖——就连她自己也产生这样的感受。
于是她亲着亲着,自己都忍不住叹息声,笑出来。
被她这一笑,宋魁火熄了大半。只得缓口气,无奈掐她臀,“笑什么?能不能专心一点?”
“我也想专心,问题是技艺不精啊……我是不是该好好练练?”
“是得练,好好练,我给你当陪练。”
江鹭揶他眼,戳开他拱过来的脑袋,“给你个梯子就顺杆爬,晚上回去再练!现在回办公室赶紧把饺子吃了。”
宋魁的办公室在九楼最顶头那间,约摸二十来个平方,陈设简单。
桌上的文件材料堆积着,虽然多,但被分门别类地归置得整齐。江鹭想起以前他当队长那会儿办公桌乱七八糟的情形,再看现在屋里干净整洁,心说现在有秘书了,到底是不一样了。
转了一圈,她最后在他办公桌后停下来,拿起桌上的相框,会心一笑,还摆着这张照片呢。
这是大概六七年前,秋秋还上小学时他们一家三口去拍的全家福。
他那会儿刚接到调任隋庆的通知,头回面临异地分居的他们对彼此还难舍难离,尤其宋魁,临上任前那阵子,他每天就跟丢了魂似的,一天要给她发好几条消息,晚上回家了也是愁眉苦脸。后来在他强烈要求下,他们才去拍了这张照片。
画面里,他用他宽厚的臂膀将她和女儿一起圈在怀中,她依偎在他胸膛,与女儿笑得甜蜜灿烂。就连他这不爱拍照,向来在照片里一脸严肃的人的面上也格外温情。
木质相框的一角被磨得退了色,玻璃却擦得一尘不染。这些年,也不知他多少回地拿起这相框,捧在手里摩挲着,思念着她们?
江鹭设想着那个场景,唇角不由地微扬。
宋魁在沙发边坐下吃了几口,见她对着照片笑,便问:“傻乐什么呢?你还记着那张照片哪年拍的吗?”
她回神:“怎么不记得,就你刚调隋庆那年。”
“我到隋庆以后没几个月你就病了,一开始还瞒我,后来还是秋秋告诉我的,我当时急得都快疯了。”
江鹭望向他,挑起眉来:“总算破案了,搞了半天是你闺女泄的密?”
他道:“要不是秋秋说,你是不准备做完手术才告诉我呢?”喊她,“过来陪我吃两口。”
江鹭过去在他旁边坐下,正要好好掰扯掰扯当年这事,他先责备上了:“你这个习惯得改改,以后有什么事得第一时间跟我说,别总是等自己处理不了了才吭气。”
“哦,对了,给你看个东西。”他放下筷子起身,走到办公桌边拉开抽屉,拿出张纸条,回来递给她。
江鹭疑惑地接去,纸条上写着个人名和手机号码:周建恒,1897659xx74
“这是?”她看向宋魁。
“给你寄信和钥匙的人。”
江鹭一愕:“我都快把这事忘了,我以为你也早忘了呢。”
“之前安排底下人去查了,赶上年底了都在抓指标,就把这事往后放了放。霍聪前天给我汇报完,我忙得这才顾上跟你说。这个号码你存一下,但暂时别联系他,等着他主动联系吧。”
“为什么?”
“现在情况不明朗,他不肯露面肯定有他的理由。另外,当然是出于对你的保护,不要贸然跟他接触。”
“他到底是什么人?”
“普通上班族,没有案底,社会关系简单,也没发现他与什么特殊人员有联系或交集。我分析他单纯只是个举报人的可能性比较大,至于为什么掌握举报材料,材料真实性这些问题,真假难辨,也不好深入查了。”
“那是不是可以说,他这样做只是为了向我们求助,不是怀有其他目的?”
“目前看,可以。”
江鹭略松口气,“那把钥匙……”
宋魁道:“初步判断应该是把保险柜的钥匙。”
“保险柜?”
为什么要将一把保险柜的钥匙寄给她?只是一把钥匙,能做什么?保险柜在哪?里面有什么?是他所声称的所谓检举材料吗?
“别想太多。”宋魁打断她的思绪,“如果他打电话给你,第一是记得录音,第二是第一时间告知我,有什么事咱俩商量着来,别再自作主张,记住了?”
江鹭心不在焉地应好。
周建恒的浮出水面并没有解开她心头的疑惑,反而更让她像置身在一片迷雾之中看不清前方。
梧桐半岛这个项目,到底复杂到什么程度?她们这样硬碰硬下去会是什么结局?是真的如同影视剧和文学作品中那样酣畅淋漓高奏凯歌,还是在现实中,只能等待迎接一场彻头彻尾、非死即伤的惨败?
十五年前,他就曾在调查她母亲被害的案件时,莫名遭到调查、停职,甚至被调离了刑警岗位,调到了交警队。尽管当时局里给他的解释是,要培养他、提拔他,轮岗锻炼是必经之路,但他们都知道真实原因究竟几何。
当年他是个手上无权,只为一腔正义的愣头青,他败了,甚至连败给了谁都不知道。她知道他不甘心,却也只能将那份不甘心埋在心底。
而今,他一路摸爬滚打地干到了局长、副市长,终于站在峰顶之时,遥望去,却只见更高峰处云雾遮蔽、不见天日。
江鹭不愿他再重蹈当年的覆辙,却知道他不会为任何原因退却,只有提醒,“你要慎重,凡事不要再一根筋、一条道走到黑地蛮干。必要时也得懂得退让、转圜。”
宋魁陷入沉思,没有作答。
翟莎莎风波之后,对徐北强调查的深入让他仿佛靠近了一个漩涡。早知道这其中的问题不简单,但现在看来恐怕远不止是不简单。
眼前的困局该如何解,耿祈年之死的真相几何,梧桐半岛项目涉腐问题有多严重,究竟是谁牵涉其中,又牵涉到了哪一个层面……
到如今,他终于理解了到任第一天时郭颖才所说的——平京市的局面是相当复杂的。
这复杂指得是什么,已经不言而喻。
月末,田宏被降职调动至宝宁市公安局任调研员,赵永铭平顺过渡,接管市局政治部。
宋魁觉得自己像是愚公移山、精卫填海,走了一个,接下来的路却依旧旷远,面前的阻碍更是重重。
此前,徐北强的停职问题上,由于何崴与田宏的带头阻挠反对,党委会议上因支持票数未能过半,该项议题被迫流产。现在田宏走了,赵永铭的接任,是否能够让他完全掌握局面?
宋魁觉得是时候一劳永逸地解决徐北强的问题了,这一次不仅要强硬,更得提前做好万全的准备。
周一上午,宋魁一到局里,没有像往常一样去自己的办公室,而是先敲响了副局长曹新良的办公室门。
曹新良也习惯早到,这会儿才刚七点五十,他已经把茶水泡上了。刚坐到椅子里,点上烟,准备抽着烟小啜两口茶,一抬眼看见宋魁站到门口敲门,赶紧放下茶杯起身。
“哎呀,局长早。”他知道宋魁不抽烟,也不喜欢别人抽烟,手里利索地把烟掐了,挥开面前的烟雾,打声招呼迎上前,“找我有事?”
宋魁进门来,“见你来得早,过来跟你聊两句。”
“快快,请坐。”
曹新良请他坐到主位去,宋魁推脱不用,只在办公桌对面的椅子坐下来,见他要给自己沏茶,忙道:“老曹,别忙了,我办公室有茶。”
“哎,你尝尝我这个大红袍,儿子给买的,贵着呢。”
宋魁只得从善如流。
上回的班子会议上,他猜测曲向东、魏勇辉、雒占东和他都投了弃权票,导致最后的有效票数仅六票。赞成的人就不必提了,何崴、田宏及潘振杰大概率是反对。
现在田宏调走,何崴的阵营仅剩下他和潘两人。魏勇辉一向中立,是个谁也不得罪的,曲向东则有过之而无不及,刚进班子的赵永铭不清楚情况,显然不会轻易站队,这三票何崴是不大可能争取得到的。
理论来说,他手上已经有他自己、胡晓钦及霍聪的过半赞成票,但为了万无一失,必须得确保其他人不倒向何崴一方才行。
曹新良是老同志了,比他大八九岁,干到这个位置,已经基本没有再往上走的可能了。所以他不必迎合谁,也不必巴结谁,弃权通常是他这样的干部最稳妥的安全牌。
从他上一次的态度来看,宋魁认为他应当还是有所顾忌,今天过来,就是想再试试说服他。
曹新良将茶放到宋魁面前,两人扯了几句无关痛痒的工作,宋魁就转入正题上来:“老曹,我今天过来,是想跟你探讨一下徐北强的停职问题。”
“噢,为这事啊。”曹新良显得并不意外,“我知道,你是希望争取我投赞成票嘛。不瞒你说,何局上回会议后没几天就找过我了,希望我能投反对。但是我当时就给他答复了,停职徐北强,我个人是持保留意见的,既不会赞成,也不会轻易反对。”
宋魁笑笑,“那我想听听,你持保留意见是什么原因?”
曹新良摆出论据:“第一,徐北强目前涉及到的问题、至少拿到面上来讨论的,我认为情节较轻,还不至于到停职审查这一步。纪委都没有当回事地介入,咱们这么处置自己的干部,这不是揭自己的短吗?传开了,影响太恶劣。第二,青湖分局在各分局中成绩是排在前列的,对市局整体指标达成贡献很大、影响也很大。现在年末了,不该在这么关键的节点搞这么大动作嘛。”
宋魁点点头:“你的这些顾虑我也有过,但是,徐北强的问题绝不是‘较轻’的,无论从我了解掌握的层面、还是从基层干部反映的层面来看,他的问题都属于是‘严重’。即使青湖分局考核结果好、成绩突出,也不能掩盖他存在违法违纪问题的事实,这不是我的武断论调,而是在经过调查、有一定证据的情况下才做出的审慎决定。
“不管纪委是何态度,现在分局出现了这样的塌方,如果我们内部不先及时纠正、整顿,放任其继续造成不良影响,后果恐怕就是塌一片、塌全局。市局已经连续多次考评成绩靠后了,究其原因,就是内部出现了问题。如果还置之不理,不从根上解决问题,按照现在中-央的态势,到头来你我可能都会扯进去,还要成绩有什么用?”
曹新良绷着唇,许久未言。
宋魁也没有继续保持强势姿态,只是放下茶杯,起身道:“老曹,我也不是想说服你赞成我,你当然也可以继续保留意见。但我相信我调过来后的努力你是看在眼里的,你、我,我们的愿景也是一致的,那就是让市局的现状真正有所改善、有所变化,从这一点上,我希望你能再好好考虑考虑。”
从曹新良办公室出来,宋魁深深吸了口气。
曹新良的工作做通了没有,他心里没有底,也不知道会不会这一通工作做完反而起反作用,让他这一票从弃权干脆变成了反对。现在曹新良谈完了,后边还有雒占东、曲向东、魏勇辉这几票等着。
人心各异,他很想知道这些委员们私下里究竟怎么看待他。是信服、尊重?还是质疑、观望?亦或者是轻蔑、不屑一顾?
他长长地将这口气吐出去,既往的七年履历中,他在一局之内从来都是说一不二,很少需要像今天这样,因为想要在某项重要议题上达到目的而去一票一票地争取。
但他知道这是个坎儿,只有跨过去了,他从此才能在党委会中彻底立住,才能真正成为这个局里说一不二的一把手。失败的结局意味着他将成为第二个王沿,他别无他选,只有背水一战。
第 75 章、 不日后,关于徐北强暂停职务的问题再一次被拿到班子会议上……
不日后,关于徐北强暂停职务的问题再一次被拿到班子会议上讨论,依旧是不记名形式,但投票之前,宋魁的目光特意逡巡向曲向东、魏勇辉、雒占东和曹新良这四人。
他不知想向他们传达什么样的心情与态度,但这种时刻,他只无比希望他们之中有人能站到自己这一边来。
曲向东依旧是与上次类似的表情,魏勇辉犹犹豫豫,和曹新良一样,两人或低着头、或将视线转开,自始至终没有与他对视。只有赵永铭和雒占东很快拿到选票,填写完,折了起来。
宋魁面上稳着,两种情绪却交叠参半。一面是提醒自己做好结果与上次相同的最坏打算,另一面又无法控制地对这次能够顺利表决通过抱有期待。
唱票时,他的心几乎提到了嗓子眼。
“同意。”
“弃权。”
“弃权。”
“反对。”
“反对。”
他屏住呼吸。
“同意。”
二比二,又回到了原点。
剩下最后四票。
宋魁的目光从未如此紧张、殷切地投向唱票人,仿佛他手中的每一票都生死悠关。但话说回来,这一次的表决结果,何尝不在某种程度上代表了市局的未来?
唱票人接着道:“弃权。”
宋魁的心有些下沉,但紧接着——
“同意。”
“同意。”
最后一票,唱票人展开手中的选票,落锤定音般地唱道:“同意。”
五票同意,两票反对,尘埃落定。
宋魁终于能松一口气,望向何崴。
这一仗他打赢了,他能够以胜利者的姿态坐在这个位置,环顾底下的一众委员,他的同志们,心中那股子振奋和欣慰良久不能平息。
这是个不仅让何崴感到震惊和无法接受的结果,就连他自己也对最终能拿到五张支持票感到意外。
宣布表决结果时,何崴拍桌子骂了句“荒唐”,起身离席,摔了会议室的门出去了。
“局长,你看这……”
曲向东征询地看过来,宋魁笑笑,表示不必理会,会议继续。
徐北强的停职流程终于推进下去,宋魁请胡晓钦第一时间向纪委同步了情况,并要求在徐北强停职接受审查期间对其重点关注,加强保护。
安排完一系列工作,他仍不放心,思前想后,还是觉得有必要请江鹭出马。
“老婆,有个事想跟你商量。”
正临睡前,江鹭看他一脸谄媚凑过来,以为他今天又有什么歪点子,狐疑问:“干什么?”
“你能不能给姑父打个电话?”
嗯?居然不是为那事?
“现在?给姑父打电话干嘛?”
“不是现在。”宋魁将徐北强停职的事告诉她,“局里这面的工作我能做的就这么多,但到了市里,我就控制不了了。所以想请老婆大人发动姑父出个面,请省纪委过问一下,表达一下关切,这样市里头也能多给点重视。”
江鹭听明白了:“让姑父把他托关系求人的路子堵死?”
“嗯,是这个意思。”
她想了下:“我明晚就去姑妈家一趟,这件事电话里说不方便,还是当面跟姑父解释吧。”
“行,那我等你好消息?”
“不用等,一定是好消息,你放心吧。”
她说这话时,整个人在宋魁眼里都高大起来,伟岸起来。
他挨过去,踏实且依恋地拥住她。想起石安国曾说的,“男人也不能处处都要硬,该软的时候得软下来”,别说,软下来,让老婆大人也出次面解决问题,他享受回“老鸟依人”,这感觉还挺好。
党委班子的票型让何崴感到,他对班子的控制力、对党委会的控制力,或许就像抽积木游戏,已经随着田宏这根积木的抽离轰然溃塌了。
他不是没有预料到这个结果,但从会议室出来回到办公室,几番回想,还是觉得憋屈窝火。
宋魁搞走田宏,又搞下去徐北强,是不是意味着下一步就该动他了?
坐着思索的时候,手机嗡嗡震了两下,白雅珺给他发来张照片。
他解锁屏幕,看到照片里是一根验孕棒——两条杠。
紧接着,信息也来了:「老公,我怀孕了」
何崴看完,一阵烦躁。
正愁着呢,她就拿这种破事来给他添堵。一根破验孕棒,谁他娘的知道真假,最近忙着给徐北强善后顶雷,没顾上她,只怕她又是用这些伎俩让他给她花钱出血。
没得到他答复,没几分钟白雅珺的电话又来了。
何崴不耐烦地直接挂断,给她转了一万,回了两个字:
「打掉」
怕遭她电话轰炸,他干脆关了机。晚上回家,用另一部手机给徐北强去了电,安顿他在停职之前务必把屁股擦干净,不要留下什么后患。
徐北强连连表示让他放心,说完又忐忑问:“何局,那我这事……”
何崴哼了声:“你不是上头有关系,找找呗。”
徐北强知道他是为自己上回找蒋朝阳的事耿耿于怀,赶紧解释:“上次那是我媳妇不懂事,一时着急才不得已而为之。现在她也吸取教训了,那些人一个个地寡情薄意,真到节骨眼上,说把你牺牲也就牺牲了,哪像何局您这样,是真为我们操心啊。”
他拍了一通马屁,态度可算卑微恳求,何崴也就奉上承诺:“你别慌张,我想办法找领导往下压。记着,不管查到什么,小事可以认,其他的一概咬死不松口。谁能交代,谁不能交代,你可好好想清楚了。”
“明白,何局,明白。”
挂了徐北强的电话,何崴烦躁地躺进沙发靠背,还没缓口气,手机又响了,这次来电是个没有姓名的本地号码——虽然没有存储联系人,但何崴记得这个尾号,是景洪波。
他按下接听,问候声:“你好,景总。”
“何局,听你声音倒还颇为轻松嘛。”
“怎么,有什么事需要让我紧张的吗?”
“徐北强被停职调查了,对吧?”
“景总消息真灵通啊,今天党委班子会议刚研究完,你就知道了。”
景洪波声音沉下来,“何局,别卖关子了,你知道我要问什么。”
何崴坐起来,把玩起茶台上的茶碗,“我刚跟徐北强通完电话,他把事情都料理好了,不会出什么纰漏的。”
“我要提醒你,宋魁可不是什么善茬。”
何崴轻蔑地笑了声:“不需要你提醒,我跟他打交道的时间比你长得多。”
景洪波也冷哼声:“我看未必,还是别太自信为好。”
“景总把心放肚子里吧,这个案子从现场勘察到人证物证没有一点瑕疵,就算再查也不可能推翻现有定论。退一万步说,徐北强停职,底下不是还有我的人吗?就算他提级、移交其他分局去查,我只要还在这位置,就没什么可担心的。”
景洪波没再多说什么,临挂电话前提醒:“何局,小心使得万年船,这个案子的主导权还是得攥到你自己手里才是。”
何崴面上赞同地应着,转头放下电话就在心里骂起来。
什么脏活累活都让他干,他景洪波算什么东西?就他娘的会动动手指头打电话指挥。
一个梧桐半岛项目,他轻轻松松借蔡江和耿祈年的嘴吃了几个亿,他呢,又是指挥安抚失地农民、拆迁群众,又是出面维-稳平息事态,辛辛苦苦忙前忙后,最后漏到他这里的才不过百来万。他整出一屁股屎,到头来还要他擦屁股。这老不死的,真不是个东西。
听他打完电话,谭婧从里屋出来,问:“你到底让徐北强办了什么事?为什么都闹到停职了?”
何崴泡上茶,看也不看她,“说过多少回了,局里的事情你少过问。”
谭婧只得道:“吴一峰上午让人给我表姐那儿汇了二十万,问经开分局那个招采项目有没有戏。你看要不要我让表姐给他把钱退回去?”
何崴给茶杯里倒上水,摆弄着盖碗,“退?为什么退?”
“我感觉最近局势是不是有些紧张,这阵子还是收敛一些为好。”
“一个停职而已,有必要自己吓唬自己么。我还不了解宋魁,他这不过就是借题发挥、公报私仇,为上次江鹭被打的事收拾徐北强罢了。跟其他的没关系。”
谭婧张口欲言,但最终还是什么也没说。
跟何崴通话时,景洪波的目光一直没有离开不远处弹钢琴的姜沐。
——不,在他这里更应该称呼她的本名,乔玉。
她年轻、清纯、漂亮,所以他一直喜欢叫她小乔。当然,以他这把年纪,他自然不会是周瑜了,可惜的是,在他筹划中本该成为周瑜的人却始终没有上钩。
乔玉的一曲《天鹅》弹完了,他的电话也刚好打完,放下手机,意兴阑珊地鼓了鼓掌。
“今天这曲子您不喜欢吗?”她起身问。
“我喜欢有什么用?你该想想怎么才能让宋魁喜欢。”
乔玉沮丧道:“这个人什么风雅的爱好都没有,他但凡喜欢听钢琴曲,我还好有个努力的方向吧。可那分明就是个粗人,别说欣赏古典音乐了,怕是连流行音乐都不大听。我就是再弹一百遍《天鹅》,也成不了他心里的天鹅。”
景洪波道:“别抱怨了,有你抱怨的功夫,不如好好想想别的办法。”
“我怎么没有想?”她走到茶几旁,拿起上面的一摞照片:“您看看,我每天研究他老婆以前的穿搭、妆造、喜好,连言谈举止都对着视频一帧帧地学,都快比他老婆还像他老婆了,况且,我总归比他老婆年轻多了吧?可上回碰面,他对我还不是照样一副爱答不理的样子。”
“光研究这些外在有什么用?抓不住男人的心都是白搭!”
“遇上他这样的,聊天不搭理、发信息不回复,打电话,干脆把我拉黑了,怎么抓?我看他心全在他老婆身上!关键是,他和他老婆闹分居这事,咱们都是后头等人家和好了才知道,不然不是早都把他拿下了。”乔玉埋怨地咕哝着,“景总,咱们就不能换个人嘛?我是真的对他束手无策了。”
“换个人?”景洪波哼一声,“你不要忘了,你就是给他量身定做的!不然我把你养在这里干什么?”
再者说,换谁啊,还有谁能比宋魁这种人难搞定?真能把他绕过去倒好了,他还用费这么大周章吗?
想到徐北强停职后,宋魁可能很快研究耿祈年的案子,景洪波愈发地不安起来。
几分钟前刚挂断的电话里,何崴的承诺余音犹在,却已然无法再给他带来丝毫安全感。宋魁是个太难对付的人,何况他在公安系统也不是全没有靠山的。现在被提拔到这个位置,手中掌握的资源、上层对他的支持更不可同日而语,但凡有点闪失……
景洪波不敢再想下去,更不敢像何崴那样自大,着急忙慌地从通讯录翻出个号码来,拨了出去。
电话接通,一个十足不快的声音从听筒传出来:“老景,这么晚了,什么事啊?”
“领导,徐北强被停职的事,您知道了吗?”
“这件事之前市局不是没有通过吗?”
“是今天又重新上会的,下午刚刚做出的决定。”
听筒里静默下来,似乎对此相当意外。
景洪波道:“您看是否您出个面,从市里过问一下?否则,一来耿祈年这个案子很可能被翻出来重查,二来,我也担心徐北强知道咱们都在里头,真跟纪委交代出来点什么。”
“耿祈年的案子不是早都结案了吗,以什么理由再翻出来查?徐北强又怎么可能清楚你我这个层面的事?”
“我只是担心。”
“老景,不要杯弓蛇影嘛。八字还没一撇的事,别自乱阵脚,搞得人心惶惶。再有,你问过何崴了没有,这些事情动不动要我出面,要他干什么的?”
“何崴这个人说话做事,实话实说,有时候我不太信得过。”
“你就靠谱了?如果拿得下宋魁,哪还有这些糟心事。你弄来那个女的,我让人想办法给她找了多少次机会,她呢,简直废物一样,养这么个人有屁用?”
景洪波无言以对,“您看,我说这些也是为了我们大家好,咱们就别互相指责了。要不是情况特殊,我也不会给您打这个电话。这事您越早干涉越好,否则真有不慎,你我可都承受不起。”
对方沉默了一阵子,“徐北强这事上,我尽力。但是,宋魁这个人还得小心防备,他后边不是你我想得那么简单的,省市两层都有领导支持,我到现在还摸不清他到底是谁的人。你我还是低调,谨慎吧。”
第 76 章、 七点多忙完,江鹭收拾东西准备下班。 晚上她得……
七点多忙完,江鹭收拾东西准备下班。
晚上她得去趟姑妈那儿,为宋魁交代她的事请姑父出面帮个忙。
办公室已经走空了,只剩下江鹭一个。她刚挎上包,撞上徐笑笑匆匆进门。
徐笑笑看到她,张皇的脸上挤出个笑,“江老师。”
江鹭不冷不热地应:“下班了又回来啊。”
“哦,没……我这两天请假了。”
最近她不闹腾,老实了,江鹭才发现她一下没了什么存在感,请了两天假不在,她竟然都没意识到办公室少了这么号人。
她“哦”一声,没什么话可接,便准备走人:“那你等会儿记着关灯锁门。”
徐笑笑却将她喊住:“嗳,姐。”
江鹭只得站定,看她。
她支支吾吾地:“那个,刚好碰上你了,有个事不知道能不能请你帮帮我……”
不会为她爸徐北强的事吧?
江鹭没吭气,她果然说下去:“我爸出了点事,我妈知道以后急得进医院了,我第一次处理这些,也不太懂,这两天又要照顾我妈,又要顾工作……”
她说话乱七八糟、东拉西扯的,江鹭急着走,没耐心听完,便打断她:“你想说什么?你妈住院,我只能祝她早日康复,其他的,我也帮不上什么吧。”
“姐,”她说着,把自己给说了个眼圈通红,“你老公是市局宋局长,对吧?”
“局长?你从哪儿听的?”
“姐,你就别瞒了,学校里大部分人早都知道了。我爸现在被局里停职,你肯定也清楚。我之前不知道……我和我家人之前有些事是做得不对、伤害到你了。这都是我们的错,不管上门赔礼道歉还是赔钱,怎样都行,能不能请你让宋局高抬贵手,放我爸一马?他要是进去了,我们家就完了!”
她说着便呜呜啼啼地哭起来,一把鼻涕一把泪的,不知道还以为她把她欺负了呢。
“徐老师,你爸被停职是局里的决定,跟我或者我老公都没关系,不必把这曲解成个人恩怨,我也没你想象得那么狭隘。”
徐笑笑抽噎着连连点头:“我知道你人好、不会跟我们计较的,其实我们也是被亲戚坑了,谁知道因为这样的事后果这么严重,没准我的工作也会受影响……姐,你帮帮我吧,就这一次,求你了……”
受影响?当然了,曾经横行霸道、作威作福的账,欺辱同事的账,逃避工作的账,不都正好该请算了吗?难道她还指望犯了错误一点代价都不用付地继续逍遥着?
看来她们一家子真是六神无主,病急乱投医了。求到她这里来,真当她是圣母?
江鹭看着她如此狼狈苦苦哀求的模样,竟然没有生出丝毫痛快解气的情绪,相反,心中只剩下一片平静与冷漠,甚至嘲讽地有些想笑。
一个亲手断送自己人生与前途的家庭,在这样的家庭之中,真的存在悔悟吗?
当着面,她不想逼急她刺激她,没再拒绝,而是安抚道:“你先别哭了,我回去帮你问问吧。”
徐笑笑一听,哭得更是感恩戴德,激动地连声道谢。
江鹭看到她眸里重燃起希望般地一亮,不无冷酷地想,彻底摧毁一个人,或许莫过于先给她希望,再让她绝望吧。
徐北强涉嫌严重违纪,由市局层面通报至纪委监委并做出停职检查决定、接受调查的第二天,宋魁就接到谢行的电话过问此事。
“这个时间节点,你为什么不控制一下,压一下这件事?就算是纪委那面的建议,他们的工作你是怎么做的?这闹出去影响多差?”
近段时间,谢行一直看他相当不顺眼,宋魁早被他骂疲了,敷衍应着:“是是,书记,我没意识到这个时间节点的严重性,就按照程序推进了。是我考虑不周。”
“现在再说这些还有什么用?你人都交过去了,尽快想办法把这事大而化小吧!”
“好的领导,我尽力。”
“不是尽力,是必须!”
宋魁并不想在这个时间、这种问题上跟上级对抗,面子上的工作还得做。纪委监委那面,他还是象征性地去了电话问了声。但问归问,正话可以反着说,反话也不是不能正着说的。
徐北强停职后第一时间,宋魁通知霍聪把耿祈年的案子提级到市局层面再好好查一下,而且特别叮嘱,要仔细核查、审慎对待,让霍聪直接向他汇报。
霍聪很快将领导的精神和案件重查的任务传达并安排给了副支队长区大鹏,区大鹏又交代给了一大队长段峰。
就这么一层层安排下去,没两天,宋魁问起霍聪进展如何,霍聪却答复他:“目前来看,没什么新的线索表明这个案子结果存疑。”
分局的结论如此,现在市局的结论也还是如此,难道只能这样盖棺定论了?
宋魁心头这个疙瘩却无法轻易解开。
他这二十多年职业生涯中,有近半时间是干刑警的,在他的老本行上头,他的直觉向来很准,还几乎没有判断失误过。
最初认为提级侦办起码能够避免侦办过程中受到干扰,实际情况却是,到了市局这个层面,反而面临更多问题。
首先就是何崴,身为直管业务的二把手,下面的工作有什么进展是绕不开他的,即便他再不信任何崴,这种不信任也端不上台面。他不能堂而皇之地将何崴排除在外,否则那就真成了搞一言堂,要有人告他独裁了。
他与霍聪的信任关系也并非牢靠,有些话,在霍聪这里他不好说得太直白、太赤-裸。所以,霍聪能不能完全领会他的意思,恐怕是要打个八折的。他这里打了八折,传达到区大鹏那儿再打个八折,再到段峰、甚至更底下的人,那也就不剩下什么了。
体制内很多工作就是这样,并非上级层面不想办、不想办好,而是层层级级、方方面面的人员各有各的想法、各揣各的主意,很难自上而下地拧成一股绳。
耿祈年这个案子要查个彻底,最直接、最有效的办法是成立专案组。但它又实在太敏感、牵涉得太广泛,不能这样大张旗鼓地搞。但凡查出个眉目也就罢了,如果最后竹篮打水一场空,那他把上上下下白折腾一通,不仅证明他个人能力、工作作风存在问题,恐怕社会面上的影响也是极恶劣的。
宋魁的思绪在迷茫中漫无目的地飘着,直到一个名字和想法从脑海里冒出来。
把李卫平调回来代管青湖分局,可行不可行?
不管这个提议能不能获得党委会通过,在人事方面还是得先向上级领导汇报、取得领导支持才行。尤其李卫平在县上,人家县里说话要占一定分量,调他回来还是需要与县政府做好沟通的。
汝固这个县偏远,没几个有能耐的人愿意去,如果将李卫平调回青湖区主持工作,那么任谁都能想到,他一旦干得好、获得组织部的认可,下一步就是走流程调动正式任职。原本青湖区的坑就要成为汝固县的坑,平白少个人,又是公安口这么关键的人,县委书记的工作不好做啊。
宋魁光是想都觉得头疼,但还是决定向郭颖才提提试试,便给秘书刘伯山打了电话,预约时间。
刘伯山道:“书记这周的日程已经排满了,宋副市长,您看下周五可以吗?”
这一杆子给他支到下周五去了,党委会这周就要研究定下这事,哪儿经得住再拖一个星期?
宋魁赶紧说好话:“伯山,你看着给往前排排吧,我这事实在有点急。”
刘伯山有些为难:“宋副市长,您也知道,要见书记的哪个不是急事……”
“我这公安上头、人命关天的事,还不比其他人的急吗?”
“这个,您要是真急,不早都给书记打电话单独约时间了,还需要从我这儿沟通吗?”
嘿,这刘伯山……宋魁被他反将了一军,只得道:“我是想给书记直接打电话汇报的,但最近书记太忙,我也不好打乱他的安排、也给你们工作添麻烦。你就帮个忙问上一声,看能不能给我加个队。要是实在不行,我也不为难你,我再给书记去电。”
好说歹说,刘伯山最后才松了口:“行吧,您稍等,我问一声,过会儿给您回复。”
宋魁连连道谢,挂了电话。
忐忑等待了十来分钟,刘伯山回话:“您周三上午早点过来吧,尽量八点之前,书记说把您安排在第一个,但就给您半小时时间,您掌握好。”
“好的好的,一定。”
为这好容易加塞的半小时,宋魁周三早上六点半就起来收拾出门,七点半不到就到了郭颖才办公室的门外边。他以为来得够早了,谁知道到的时候,接待室已经有两个人在坐着等了,郭颖才的办公室门也关着。
等刘伯山过来,他赶紧问:“书记到了吧?”
“早到了。书记七点多就开始接待了,前面又多安排了个人,山南县的书记,人家从县上赶过来一趟不容易,辛苦您先等会儿。”
宋魁只得坐下喝茶看报纸。
心不在焉地翻了几下,看了两回手表,眼瞅八点零三分了,刘伯山才推门进来,请他过去。
总算在郭颖才对面坐下来,他一分钟也没耽搁地汇报了对徐北强的停职处理以及希望重启调查耿祈年案件的想法。
“这个案件刚发生之后我向您汇报,您当时提出一定要彻查清楚,不能草率结案。但是现在看,之前的侦查方向、细致程度都还有所欠缺,尤其是徐北强出问题后,这个必要性就更为紧迫。但目前遇到一个比较大的阻碍,就是人事问题……”
郭颖才摘下眼镜靠在椅背里,看着他:“田宏都给你调走了,现在怎么又出来人事问题了?”
“这个案件当时是青湖分局承办的,徐北强是否存在玩忽职守、甚至干预调查结果,我是有所怀疑的。提级到市局层面来查,又人手不足、各自为政,形不成合力。党委层面现在正研究分局由谁代管的问题,我个人是希望能选个合适的人,把青湖分局这摊子接起来……”
“宋魁啊宋魁,绕这么大圈子,你还不如直说嘛,你想要个自己人过来,对吧?”郭颖才一针见血地指明他的来意,“别的先不说,我就问问你,徐北强刚一停职,你就要调你的人过来,这上下多少双眼睛盯着你,你就不怕人家拿这生事吗?”
“书记,我这也都是为了工作,绝对没有一点私心。”
郭颖才哼声:“说得好听,没有私心,谁敢拍着胸脯保证自己在用人方面没有私心?哪怕当初用你,我也不敢说我绝对公正,我也是带着私心的。”
宋魁只得道:“不论如何,我都不希望公安部门在耿祈年这个案件的侦办上留有瑕疵、造成不可挽回的后果。我现在在分局这个层面很无力、能做的工作有限,这有我个人能力的问题,但客观来说,我也确实无人可用、找不到抓手。就这样草草交差,我是过不了自己心里这关的。”
郭颖才绷着脸没有接话,两人之间的沉默让宋魁如坐针毡。
良久之后,郭颖才问:“说吧,想用谁?”
宋魁赶紧道:“我以前的老部下,汝固县的公安局局长李卫平。”
“为什么非他不可?”
“一来,他是个老刑侦了,侦破过不少大案,业务能力上是绝对拔尖的。二来,他这些年在县上的成绩也不错,有胆魄、敢干事、能吃苦,把青湖分局和耿祈年这个案子交给他管,我能放得下心。”
“你倒放下心了,有些人到时候给你扣个任人唯亲的帽子,你怎么解释?”
“所以我这不是先来请示您了嘛。”话说到这份上,宋魁也就不藏着掖着,一股脑道:“我是身正不怕影子歪的。何况,不能因为他是我的老部下,我就害怕别人对我指指点点,就刻意忽略他这个人选、甚至回避用他。按总-书记的精神,干部任用上,只要出于公心,唯才是举,只要是贤才,那不论亲疏都可以用。不唯亲、不避亲,真正从实际工作出发举才,这才是践行‘立党为公、执政为民’。您说对吧?”
“你啊你,”郭颖才抬手点点他,“总-书记都给你搬出来了,一套一套的。”
宋魁忙问:“那您看行吗?局里这面,我争取党委班子支持,主要就是县上那边……”
“我在你眼里是不是特别好说话?又把我推前边给你干活是吧?”
“那我不敢……”
郭颖才瞪他一眼,既没拒绝也没答应:“我考虑考虑,你先回去吧。”
第 77 章、 虽然当面没有表态,但宋魁回来后第二天,周四的晚上,郭颖……
虽然当面没有表态,但宋魁回来后第二天,周四的晚上,郭颖才还是通知他:“上会研究吧。”
这就是领导已经默许了的意思。
江鹭知道后,不免担心这个人选由他提出来容易遭人置喙,“你跟大平这关系,这事传出去了,不会有人又拿这针对你吗?是不是委婉一点……”
“怎么,别人能提我不能提?既然是为了工作,那有什么不能大大方方、堂堂正正提出来的?”
“我是觉得这节骨眼上,你做什么都会被人拿着放大镜挑刺、成为众矢之的。换别人提不行吗?”
“我要是因为怕别人检举抹黑就自缚手脚,什么都不敢干了,还当什么一把手?既然坐这个位置,就得敢担这个责。用谁不是用,为什么不能是大平?再者,如果我是出于私心,那我早都想办法把他弄回来了,还需要等到现在,让他回来接这么个烂摊子?我跟他这么多年的关系,我不得给他提级、挪个好去处?”
江鹭见他一副犟脾气又冒出来,怕他俩话不投机争起来,打扰秋秋复习,没再多劝。
干一把手的,没几个耳根子软的,尤其是他们拿准了主意要达到某个目的的时候,那任谁说任谁劝也是无济于事的。
这也许可说是一种刚愎自用,一种独裁专断,也往往令下属们诟病不满,但设身处地去想又并非不可理解。
到了一把手这样的位置,耳边充斥的声音往往是嘈杂的、聒噪的,如果没有过滤掉这些杂音的能力,如果听谁说都觉得有几分道理,那一局的发展恐怕不是时常改弦更张、朝令夕改,就是干脆畏首畏尾、原地踏步了。
她一收声,宋魁便心虚,反省刚才是不是音调高了,语气重了,赶紧挨过去,用胳膊肘蹭蹭她:“老婆?”
江鹭故意不应,瞥他。
“鹭宝,你别不说话,我错了。知道你是为我着想,我不该那么大声……”
“错了就靠嘴说呀?”
“那给补偿。”他捧住她脸颊猛亲几下,捋着她背哄:“顺顺毛,不气了。”
江鹭推他脸:“谁稀得要你这补偿。”
他硬凑不躲,“必须要。”
“你强买强卖啊……”
后半截话被他强硬吞下,粗重的吻旋即铺天盖地压下来,江鹭被他压倒在沙发上,推他不动,勉强才寻到一丝缝隙,从这近乎令她疼痛的吮吻中逃开些:“还在客厅呢……你女儿要是出来……”
听她说女儿,他一顿,几分慌乱地松开她停下来。江鹭以为秋秋真从房间出来了,也张皇了一瞬,但待他挪开山似的挡在她眼前的身子,才发现他又是作弄她、吓唬她呢。
瞧他一脸得逞的笑意,江鹭无语至极:“你三岁!”
他嘿嘿笑声,“刺激不?”
“刺激屁!”江鹭缓口气,踹他一脚:“我看你想挨揍!”
有了徐北强的停职表决结果在先,关于青湖分局局长代管人选在会上讨论时,李卫平在宋魁的支持下,得到了党委班子的过半同意。
很快,他的代管流程也紧锣密鼓地走完了。一月末,他回到青湖分局,到任的第一件事,就是重新组织人手调查耿祈年的死因。
李卫平是宋魁一手培养起来的,在他手下跑案子这么多年,他了解宋魁做事的风格。但凡哪个案子有丁点瑕疵、疑点,他都不可能就这么得过且过地放下,非得要查个清清楚楚、查到心里头有底儿了、踏实了才行。
到任的头天,宋魁除了跟他交代全局工作,另一件事就是安顿他:“把耿祈年这个案子再好好地查一查,他牵涉到这么重要、敏感的一个项目里,身上不仅仅是背着巨额债务,恐怕还牵扯涉腐问题,绝不能轻而易举地就排除他杀。这个案子是一个线头,如果能揪住这个线头抽开,那后面的这团乱麻也就理顺了。另外,不要搞得太声张、阵仗太大,适当控制一下影响范围。”
在有限的代管权限之内,李卫平只有亲自挂帅,挑了两个年轻干部上来一起跟他跑这个案子。
马上临近春节了,他却干劲儿十足,像找着了当年在刑警队的感觉似的,热血沸腾、精力充沛,指挥着两三个人,没几天功夫就把案卷和手头的证据又全面梳理了一遍。
诸多努力之下,曾被涵丰西路派出所以赌博为名采取强制措施的耿祈年小区物业保安钱钢,重新进入了李卫平的视野。
正是大年初二的晚上,江鹭和宋魁从父母家吃完饭回来,刚到家,李卫平的电话就打来了,连声拜年的问候都没有,上来就直入主题:“魁哥……哦不,领导,在家吗?过去给你汇报个情况。”
这个李卫平,还跟当年一样,一办起案子来进入状态,什么也不管不顾了。
大过年的,他自己不休息陪家人,半晚上了还要跑来汇报工作。
宋魁瞥眼江鹭,今天秋秋跟她表哥堂弟住爷爷奶奶那儿,仨孩子闹着放炮玩,没跟他俩回来,他正准备趁这大好时光跟江鹭好好放纵放纵、独享亲密二人世界呢,连在哪儿做、用什么姿势都想好了。没想到这半路杀出个程咬金,来了个扫兴的。
也罢,没有重要紧急的事,他不会这么急吼吼地要来。为了正事,其他的也只得先往后稍稍了。
“你以后用一个称呼,一会儿哥一会儿领导的,我听着怪别扭。”宋魁责备他两句,“来吧,在家等你。”
放下电话,江鹭问:“谁要来?”
“大平。”
“这么晚了来?”她挺惊异,“来拜年的?”
“拜年。”宋魁念叨句,无奈笑笑,“他怕都忘了现在是过年呢,来是为了耿祈年案子的事,估计是有什么进展了吧。”
“你也是,大过年的也不提醒提醒,给人家放个假啊?”
“他那人办案就这样,轴得什么似的,平时局里的工作忙不开,只能抽休息时间跑。我说他几回了,要顶用不是没今天这回事了?”
“还不是你带出来的人,你比他还轴呢,好意思说人家。”江鹭嗔他句,“你给把茶泡上,我去洗点水果你们一会儿吃。”
不大会儿功夫,李卫平风风火火地登门了。
江鹭开门给他迎进屋里来,喊他脱了外套、换鞋,责道:“你再敬业也不是这么的,大过年的你把人家颜娟和孩子扔家里,自己忙案子,合适吗?”
李卫平一拍脑门,“噢,今天大年初几了?唉呀,我咋空着手就来了,路上想着给你们买点啥呢,忘了!”
宋魁喊他快打住:“得了,少整那些虚的,装模作样,赶紧进来。”
李卫平挠挠头,讪讪看江鹭:“嫂子,真不好意思啊……”
江鹭毫不留情拆穿他:“我还不知道你啊,少来这套,怕是根本就没想过,什么忘了。”
他才嘿嘿一乐,被宋魁领到客厅坐下了。
江鹭从厨房把洗好的水果端出来,就这么会儿功夫,李卫平已经坐下,连口水还没顾上喝,更没有什么拜年、问候的寒暄打底,直接开门见山地汇报起来了。
他还是这急性子,这么多年了还是一点没变。
她过去放下果盘,喊他们边聊边吃,李卫平前头说得什么她一个字都没听清,只听他说到一个叫钱钢的人:
“当时被莫名其妙拘起来了,导致案发后所有的走访、摸排都没有调查过这个人。实际上,他和小区另一个叫朱二强的保安当天是轮班,朱二强出去办私事没有按时到岗,钱钢因为跟人约好打麻将,就又替朱二强顶了大概半小时班,这半小时间,正好是耿祈年到家的时间。后来询问朱二强说没有见到其他人跟耿祈年一起回来,其一是存在主观臆断,其二也是为了掩饰他迟到不在岗的情况。”
宋魁一下想起钱钢的案子来,“当时我是从局长接待日的来访家属口中了解到的情况,后来还给了这个派出所的所长屠啸宇处分。问他什么原因做出这种处置,他到头来也没给出个让人信服的理由。”
“是,我找过屠啸宇,他就咬死是有群众提供的线索,抓赌时判断失误了。至于其他的,钱钢是不是关键证人,与耿祈年的案子有什么关联,一概说不知道。”
宋魁让他先将关注点移回来,“屠啸宇的问题后头再说吧,先说你们从钱钢那儿了解的情况是什么?”
“当天下午五点一刻左右,钱钢在门岗当值时看到耿祈年的车进了小区,当时确实是他一个人回来,监控也没有拍到其他人。但三分钟以后来了另一辆车,报了耿祈年家的vip号——是这个小区的来访登记机制,访客只要报被访人的会员号,可以直接抬杆放行。”
宋魁很是恼火,“听了这么多次案件情况汇报了,这个情形我还是第一次知道。”
李卫平继续道:“后面来的这辆车是05年产的奥迪A6,监控拍到车上除了司机后排还有个人,男性概率大,但五官看不清楚。车开到离耿祈年家的四十五幢不远的四十三幢附近停下的,但小区内监控有死角,部分之前的存储也已经被删除了,几乎可以说是什么都没拍到。不过我认为存在非常大的可能,这个访客进入过耿祈年的家中。耿祈年的死亡时间大约是在十八点三十分到十九点三十分之间,这辆车恰好是十八点左右离开的。现场勘察的证据倒是非常充分、足以排除他杀的可能性,但是我猜测,这个到访人是否有可能对耿有过胁迫、教唆行为,耿迫于某种压力才不得已选择了自杀。”
“车牌号查了没有?”
“查了,是套-牌车。驾驶人的面部特征还在比对,应该很难有结果。但是,有个非常奇怪的情况,我不好判断与这起案子有没有关联,也担心是误导信息,所以一直没跟任何人提。”
“说。”
“我们全面排查这个颜色、这款车型的时候,发现一家叫远涛投资股份有限公司的企业,不久前刚刚置换了一批车辆,原先公司这个型号的奥迪车全部被卖了,更换成了新能源。找企业了解情况,负责人说这是早定好的采购计划,也拿出了合同、预算申请的凭证,所有的手续都是全的,但我就是隐隐觉得不大对劲,感觉这些手续全得就像特意做出来预备给我们查似的。”
远涛投资股份有限公司……
“负责人是谁?股东查了吗?”
“股东不少,还没细细查过。负责人是个南方人,过来平京七八年,明面上看公司没有跟耿祈年或者蔡江等人有过合作。”
明面上没有关联也说明不了什么,现代企业大多会设计多层股权结构,一方面可以用较少的股权保持决策主导权,另一方面也方便隐蔽敏感股东。如果正向不好查,那么根据现在的情况反推是否可以?
宋魁思索了一阵,“你让经侦的人重点查查蔡江和景洪波的出资和名下企业情况,包括这些人的社会关系,一定要穿透式核查股东身份,然后再看他们和这个远涛是否有关联。”
“景洪波?”李卫平一怔,瞟向江鹭,“他不是嫂子母亲那个案子……”
江鹭低头喝口茶,什么也没说。
宋魁攥住她的手,冲李卫平摇了一下头。
李卫平意会,没再多问。
“当时钱钢被拘这个事,谁拍板定的?徐北强吗?”
“是他。”
徐北强现在停职接受调查,对他短期内能交代出来什么有用的,宋魁不抱太大期望。他只能漫无边际地猜测,他上头这个人会是何崴吗?何崴的上一层又是谁?
第 78 章、 对远涛投资股份有限公司的股权穿透调查不久有了结果,通过……
对远涛投资股份有限公司的股权穿透调查不久有了结果,通过对该企业法定代表人及股东资金流水、往来交易的详细梳理摸排,李卫平查到,远涛投资的实际控制人王存运,是景洪波堂兄景洪涛的女婿,也就是景洪波的侄女婿。
王存运名下出资或实际控制的企业超过十二家,其中一家名为磐源建投的建筑公司,去年刚刚注销。注销之前企业对公账户交易集中发生在五到七年前,部分汇款对象是朔正地产与盛江联合出资成立的梧桐半岛置业有限公司,另一部分则被拆分至其他项目关联公司转入,交易备注均为“材料款”。单笔入账金额都不大,一般控制在十几万到几十万不等,很难引起注意。
由此,盛江、耿祈年、王存运及景洪波,在梧桐半岛这个项目上的关系清晰起来。
远涛投资卖掉的那几辆奥迪也很快追查到了下落。合同上看起来卖得倒远,买家注册经营地在广东,实际上是虚构交易走了两道账,车压根没出省,被扔在了隗中一个二手车车场。
宋魁接到李卫平电话时,他正打算亲自跑一趟隗中,“魁哥,那批车找着了。我和我们小于准备下午过去一趟,看看什么情况。”
宋魁赶紧问:“找着了?在哪儿?”
“就离你之前在隗中那宿舍不远,一个二手车市场。”
“你亲自过去?”
“那不然呢,这不手底下没人么,要不哥你给我借俩人?”
李卫平是开玩笑,宋魁却认真道:“可以,你今天缓缓,明天一早我让刑技出个人跟你们一起去。”
车找着了,必然面临物证提取鉴定工作。李卫平本不想给宋魁添麻烦,想着分局层面出人先把车辆附着物和轮胎上的样本采集完,再送去市局检验。现在宋魁这么大方主动提了,他当然一口应好。
“行,我明早等市局的人一起去。今天先让小于跑一趟,摸个大概情况。”
电话放下,李卫平喊于驰到办公室,给他安顿:“你带上小董,你俩先去一趟,摸个位置,把车扣住。等明天市局派个刑技过来,我再带人过去提取物证。”
于驰应好,吃完午饭就跟小董一起赶过去了。
李卫平下午有个会,两点多刚进会议室,经侦那边闫超就来个电话。他犹豫一下,还是从会议室出来,接起来后,听闫超问:“局长,您没在办公室?”
“在三楼开会呢,怎么了?”
“远涛投资这面查到个重要线索,想跟您汇报下,您方便吗?”
李卫平眉蹙起来,“方便,电话说吧。”
“好。按您的指示,我们最近一段时间把远涛投资的关联交易方都梳理了一遍,其中一家叫江邶振远的科技公司,与远涛的资金往来最频繁。我们一开始以为它只是给远涛走账的,但是细查后发现情况还比较复杂。
“两者资金来往大部分是单方面由远涛转至江邶,再由江邶转至多家科技公司,这些科技公司再以代发劳务、工资、支付服务费、咨询费等等名义将上千万资金分散转移至数十个个人账户,此后这些个人账户又以现金形式将钱提走或用于购置房产。”
会议室有人出来上厕所,李卫平便往远处走了走,压低声音:“有没有继续追这些资金的去向?房产呢?”
“现金不好查,但这些人在买房时,有不止一个人是通过一个叫杨艳的中介购买的。我们摸了快一个星期,昨天晚上才联系上这个人。她一开始咬死不承认,后来我们做了大量工作后,她才交代,因为平京购房有限购政策,她有门路可以不受政策限制,所以一直在搞替人代办的生意。这些买房者都是一个姓桑的经理介绍给她的,在她看来这群人都是大客户,因为经常出手就是全款买下几百万到上千万不等的别墅、豪宅,所以特别上心。”
李卫平已经听明白了,于是问:“除了这些杨艳还了解什么?这个姓桑的经理找到了吗?”
“联系不上,杨艳说有很长一段时间他没介绍人找她买房了。但她去年十月份时曾帮忙办理过一次过户手续,她记得比较清楚。有两套房是‘贾总’之前从她这里购买的,其中一套过户给了一个叫姚珊的人,另一套虽然没过户出去,但她见过‘贾总’手上的客户名单,名单里有对方的名字……”
李卫平急得恨不得顺着电话线过去给他一巴掌让他别卖关子:“你都说到这儿了支吾什么?另一套准备过户给谁!?”
听筒里,闫超压低声音说了三个字。
李卫平听完,握着手机半天没说出话来。
等卡壳的脑子重新转过来,他才问:“有没有可能是重名?”
“不是没这个可能,而且杨艳也只是听姓贾的说而已,房子最后也没过户出去。包括这个姚珊的身份、交易的目的都还有待查证,这是正常的买卖行为还是涉及利益输送、隐蔽行贿,没有更确凿的证据之前,还不能轻易定性。您看我们下一步怎么办?”
“先顺着这个杨艳和姓贾的摸一摸还有没有类似情况吧,包括这个姚珊,查查她是什么人,跟远涛、江邶有什么关系。至于其他的,等我汇报完再说。”
李卫平指示完,挂了电话,正犹豫要不要给宋魁汇报一下这个把他劈了个懵圈的情况,于驰的电话打来了。
一接起来,听筒那边就传来聒噪的人声,于驰的说话声在杂音中有些听不清楚:“局长,那啥,我在医院呢,小董出了点事,我得给你汇报下……”
李卫平心口一突突:“咋了?出啥事了?”
“我俩那会儿赶到二手车市场,里头转了一圈,刚下车走到一半,也不知道从哪儿倒出来个车,一下给小董撞倒了……”
“人呢?人没事吧?”
“撞腿上了,拍片看没伤着骨头,应该就是挫伤和点皮外伤。得亏这小子反应快,不然得被碾车底下去。就是做了一堆检查,耽误到这阵子,车还没顾上扣呢。”
“没事,先顾人,”李卫平稍微松口气,“这司机咋回事,怎么倒车不看人,硬往上撞啊?”
“说是第一次开这车,档位不太熟,挂挡挂错了,一脚油就冲我俩跟前来了。人家态度倒挺好,又是道歉又是帮着送医院的,来垫了个医药费,留了个联系方式才走的。”
“知道你俩是警察?”
“应该不知道,也没聊这茬。”
“行,哪个医院,我过去看看他。”
会正开到半途,李卫平只得先离场。
往医院去的路上,他琢磨来琢磨去,越琢磨越觉得不踏实,不对劲。小董出这事,真就是个意外?为什么这司机早不倒车晚不倒车,就在他俩刚下车来的时候倒?
一下子,李卫平像突然明白过来什么似的,心一紧,一把打了掉头就上高速往隗中开。
一路上他大脑一片空白,等一个半小时后赶到地方,果然,那批车已经被拉走了。
冬末初春的下午,北风依旧萧瑟,李卫平却焦灼地满头满身是汗。
在车场里到处找人打听,转了好几圈,来来回回地找了好几趟,最后,他心有不甘却一无所获地停下来,目光空洞地望向停满了破旧二手车的露天停车场,其中空了的那几个车位,似乎本该是停着那几辆奥迪的地方。
下午快下班前,宋魁把何崴喊到办公室,跟他聊了几句工作。
何崴不怎么上心地一一答了,宋魁看他态度抵触,就问:“你知道我今天喊你过来为什么吧?”
“工作嘛,你刚说的我都记着了,回头就往下落实。”
“不光是工作。今天工作先放一边不谈,何崴,我是想以这么多年老朋友的身份劝劝你。”
“老朋友?”他嗤之以鼻地笑了声,“你能是个把我当朋友的?这些年你怕没少在私下里骂我、憎恨我吧?”
“你难道就不骂我了?你我彼此彼此,我看谁也别指摘谁。”
“那既然如此,咱们也就打开天窗说亮话,我跟你自始至终也不是什么朋友,更没有什么交情,就是普通工作关系。我说实话,要不是看鹭鹭的面子,我早都跟你撕破脸了。”
“鹭鹭?”宋魁听这称呼刺耳得很,“鹭鹭也是你叫的?你一个有家有室的人,懂不懂洁身自好这四个字怎么写?”
何崴讥讽地笑声:“你别太荒唐,我跟她打小一起长大的,上学时候我就这么叫她,现在怎么就不能叫了?你再酸再不情愿,这俩字也是我比你先用的。”
宋魁咬了咬后槽牙,忍住一句脏话,强迫自己保持平静。为这么个称呼问题,没必要跟他争执下去,显得两个人都太不成熟。
他没应,何崴接着道:“至于我洁身自好与否,也轮不到你管!”
“我是你上级,你个人作风问题影响党纪建设,怎么就轮不到我管?”
何崴嘴上一点不留情,“哦,刚才还老朋友呢,现在又成我上级了是吧?我说宋魁,你虚不虚伪?”
“好,何崴,我不和你吵。自打我调过来,你跟我是处处不对付、处处不配合,不管咱俩有没有友谊,交情,看在认识这么多年的份上、也看在鹭鹭的份上,我至少是给你留着几分情面,从没在其他领导跟前让你下不来台过吧?”
他表情不屑,但没有反驳。
“你再想想你自己,你给我拍了多少回桌子、摔了几次门?党委会上发脾气,你脾气大得很嘛,我看这局里都快容不下你了!”
“我发火是为什么?难道不是为了局里?你什么事都不沟通,不按套路来,搁这儿搞独裁统治呢?”
“我整顿作风问题为什么要按套路来?你觉得王沿在的时候那套到了我这儿就得继续用是吧?我告诉你,想也别想!”
宋魁声色俱厉,“田宏调离、徐北强停职,你觉得我是针对你,让你在党委会上、局里威风扫地了?但你扪心自问,你自己难道就不存在问题?拉帮结派,大搞团团伙伙,我说句实话,你这个问题可大可小,我不查你不是我不能,而是顾及咱们局的声誉和形象,更顾及你的个人前途。组织上现在的要求是‘惩前毖后,治病救人’,你自己之前也提过,有问题的干部,应该先谈话诫勉、勒令改正,是吧?我今天找你,就是希望你能认清情况,主动交代问题。对党老实,你也好好掂量掂量这四个字。”
何崴理直气壮道:“我没什么好交代的!我这些年的成绩你好好翻翻、查查,我分管治安那年,市局治安建设考评全国排名第二,局里的服务指标体系搭建、执法考评奖惩,哪个不是我牵头弄出来的,换谁有这个成绩?我为市局做的贡献,付出的努力,现在因为个田宏,因为个徐北强,就全给我抹煞了?就开始给我扣帽子了?”
“成绩是成绩,从来没人否定你的成绩。但是存在问题也必须正视,不能回避问题、逃避责任!”
“好好好,我没什么可说的了。你要是想查我就查,我不怕你查。大可不必给我玩恩威并施这套,也大可不必总打着江鹭的幌子搞这些虚伪的表面功夫。我说实话,十个干部,但凡铆足了劲儿去查,九个都能多少查出来点问题,剩下那个,是官做得不够大!你要是跟我搞斗争,那行,我奉陪到底。”
何崴说完起身拉开门走了,他今天倒是没摔门,但是拉门的惯性还是让门把手重重撞在墙上,发出洪亮的声响。
陈华过来看了一眼情况,宋魁给他摆手,示意他忙去,不用管。
门带上了,宋魁的视线却停留在门口,陷入深思。
何崴这番话,确实符合一定程度的实际,但他的反应却相当出乎他的意料。在今天之前,他对何崴能认识到自己的问题、主动交代问题没抱什么希望,只是抱着死马当活马医的心态找他谈试试。
现在他来这么一套,颇有些理直气壮、身正不怕影子斜的架势,倒是把他给整得不会了。难道他真不是徐北强的靠山,也真不存在什么太严重的问题?
手机铃响起来,宋魁回过神,看到来电是李卫平。
第 79 章、 “大平。”他接起来。 李卫平声音几分自责:“……
“大平。”他接起来。
李卫平声音几分自责:“魁哥,车丢了,没扣住。”
宋魁一下没反应过来:“什么情况?”
“我让小于带着小董去的,这俩小子,唉,临干活呢让人家给撞了。人送去医院,一耽搁俩小时出去了,就这功夫,车就被拉走了。我赶过去找也没找到,监控也调了、交警那面也联系了,现在还没结果。”
宋魁暗骂这帮人太狡猾,但事已至此,也只能宽慰他:“我估计车应该还在隗中,不会这么快就被运出去。你也别急,我找隗中的老同事协调配合一下,应该很快能查到。”
“我就怕这车一丢,如果被拆了卖了零件,那就根本没法查了。”李卫平说到这儿干脆骂起自己来,“也都特么怪我,我就该亲自带着人去,不该让这俩没经验的毛头小子自己瞎整。”
宋魁问:“小董怎么样,没啥大事吧?”
“没事,到底年轻,猛一下子还躲开了。”
“底下人没事就行,办案都是次要的,不然你这当领导的逃不开责任,得愧疚一辈子。再者,你也别自责,你带着人去,出事的只怕该是你了。人家小董年轻点还敏捷,能躲开,你呢?你这说得我都有点后怕了。”
李卫平叹一声,“这事我觉得确实也是挺蹊跷,这案子越查,越让人摸不着水深啊。”
宋魁一时也是无言。
“对了,哥。”李卫平语气凝重下来,“经侦今天还给我汇报了个情况,他们在对远涛的资金去向追查时发现可能牵涉到市里一位高层领导,事关重大,我得征求一下你的意见。”
市里的高层领导。这几个字眼让宋魁的心一下提起来,“你说。”
李卫平将经侦调查到的情况简单几句汇报完,直切要害地道:“杨艳称她见到‘贾总’手上的客户名单中除了姚珊之外的另一个名字,是郭颖才。我们的人还跟她反复确认了是哪几个字,她回答得也很肯定,‘聪颖的颖,才华的才’。”
郭颖才。
宋魁脑中几乎是嗡得一声,空白一片。
等好半天回过神,才问了和李卫平一样的问题:“会不会是重名?有没有可能只是正常的房屋买卖关系?”
李卫平道:“我也考虑了很久,我个人认为,后者的概率很低,但重名的可能性不是没有。哥,如果真的郭书记牵扯在里边,这个事情是不是太敏感了?咱们现在怎么办,还要往下查吗?”
宋魁心如乱麻,一时无法回答。
从听到这个名字的一瞬间,他也问自己,是不是调查方向出错了、线索提供人记错了、名字写错了、念错了……
他知道,他不停地为郭颖才找着借口、想着开脱的理由,也是为自己找一个理由。如果没有这样一个理由、一点希望,那他不知道还有什么能支撑自己继续查下去。
晚上回去,在江鹭面前,宋魁尽量表现得平静,实际脑海却是一片混乱,一番惊涛骇浪的喧嚣。
他预期中的那个名字,是谢行,是汪大川,甚至可能是市里其他常委,如司宇、冯久生之流。对于郭颖才,他不是没有过怀疑,但是这怀疑在他对他一次次的严厉要求、批评、责骂、支持之中渐渐打消,在他看来郭颖才是清朗的,不仅个人气质如此,行事风格也如此。可是这清朗却在今天突然成了污泥,成了混沌。
要继续查下去吗?还是点到为止地停在景洪波这里?
他理应向上级领导汇报,但现在,谢行、汪大川、甚至郭颖才,他头上的每个领导,一串串名字,忽然间却都成了怀疑的对象。他可以选择信任谁?谁能在这样的时刻给他支持?
躺在床上,宋魁辗转反侧地睡不着,似梦似醒睡着的半个来钟头里,眼前又出现影影绰绰的人影和人声,他们蒙着黑色的纱,看不清面容。时而是汪大川的声音传出来,时而又是郭颖才……
江鹭本已疲乏困倦地睡了,现在又被他翻来覆去的翻身给搅扰醒来。
拿起手机看了眼,凌晨三点多,不免几分埋怨地咕哝:“怎么还不睡?”
他放轻声:“吵醒你了?”
“翻了十来回了,烙饼呢?可不吵醒了。”
他心里烦躁着,叹了声:“行,我动静小点儿,你快睡吧。”
江鹭左右瞌睡没了,就往他那边凑过去,搂住他胳膊:“有啥烦心事,给我说说呗,排解排解。”
“没啥,快睡。”宋魁不想她也跟着操心。
“为你们最近查的这个案子吧?”
宋魁把她依偎过来的身子搂进臂弯里,从她的柔软和馨香中,似乎得到了一丝慰藉:“不是,案子的事总归能查清的,无非是个时间问题。现在关键是上层的局势看不明朗,走到这步,不知道该不该继续走、又该往哪儿走,更不知道能信任谁。”
江鹭理解他的处境,也深深体会到他此刻的迷茫、无措,为整件事的思谋和操虑,更为事业、家庭的权衡。
她轻攥住他的手,揉抚着他掌心粗糙、起茧子的地方,道:“汪大川是必不可信的,谢行我看也很靠不住。郭颖才呢?你不是一直对他评价还不错,现在怎么也不信任他了?”
“今天大平给我打电话汇报,说远涛的资金里有一部分最终用于购买房产,大概率是用以行贿。你知道他给我说,其中有套房是准备过户给谁的吗?”
江鹭心一紧,抬眸望他:“难道是郭书记?”
他默然点头。
怎么会……
现在她才明白了他为什么会如此备受煎熬,因为哪怕连她也对此感到无法接受。
整顿思绪,她不无安抚地道:“郭书记做事一直都很清正,有没有可能是搞错了?或者,也许是捕风捉影,更说不定只是远涛的嫁祸呢?”
“我也希望如此,但是不能不做最坏的打算。”
“你跟郭书记也相处这么久了,得有五个多月了吧,对他的为人就没有点基本的了解和判断吗?”
“他毕竟是我的上级,能掌握到、获取到的信息也远超过我。在我跟前,他可以选择隐瞒哪些、袒露哪些,我了解到的也只不过是他想让我了解的罢了,从我这个层级看他,是根本没办法看透的。”
江鹭沉思一会儿,“也许你想严重了呢?你是个干公安的,凡事要讲证据,不能先入为主,做有罪推定。再退一步,你至少还有我这个坚实后盾,还有大平,哪至于连一个可信任的人都没有了?”
宋魁只当她这是安抚他,手翻过来扣住她的,与她十指交握在一起:“是啊,现在能站在我背后义无反顾地支持我的,大概也就只有你们了。”
江鹭却提醒:“你是不是还忘了谁?”
“谁?”
“咱家里人。”
“秋秋啊?”
江鹭嗤:“那小丫头片子,充其量就算半个,只能给你点精神安慰。”
“那还有谁……我爸我妈?”
谁知他是笨得猜不到还是故意不说,江鹭拍他:“我姑父!”
宋魁想了想:“上回麻烦过他一次了,老爷子能出一次面了不起了,哪能老给他裹乱。”
“上次姑父跟我说,你的事他一定会尽量支持。不能为了明哲保身,就把你撇得远远的。他还又跟我好好地把你夸了一通,说欣赏你坚守原则,敢作敢为,是好样的。”
“姑父这夸得我都不好意思了。”
江鹭嘁他声:“你脸皮这么厚的人还有不好意思?刚好,你就先暂缓缓,别给自己那么大压力,过些天姑妈过寿,你跟我回去一趟,先问问姑父什么看法,也听听他的意见。”
她大包大揽地安排了,宋魁也只好从善如流。
三月中的平京春寒料峭,雁青湖上结得最厚的那层冰还未化,不少孩子在上头滑冰嬉闹。湖边公园里,租赁橡皮圈和冰刀的,摆摊吆喝的,搞活动的,好不热闹。年早都过完了,但年味儿却也像是缓了下来、慢了下来,一直没有散去。
年里头过来,秋秋就闹着要跟她两个表哥去湖边玩,宋魁当时担心安全问题没答应,把孩子惹得不大开心。
今天路上,秋秋又提,“老妈,江一谌和江一舟今天来不来?我能不能跟他们出去玩儿?”
江鹭瞟一眼开车的宋魁,看他哼声不表态,心说这小丫头鬼精鬼精的,不问她爸反问她,让她夹在中间左右不是人。
她把皮球推给宋魁:“你问你爸,别问我。”
宋魁还没答话,秋秋就咕哝:“不让去拉倒,我不问。等会问大舅去。”
她家小字辈就秋秋这一个女孩,她大哥江川和二哥江滔前后得了俩儿子,秋秋便是在一家人对女孩的盼望中出生的。打小这些长辈对她就没原则,尤其以江川为代表,说是对她百依百顺也不为过。
江鹭便道:“你大舅同意也不代表你爸同意,”边说边扭头给她递眼色,“你好好征询,你爸肯定重新考虑。”
秋秋立马心领神会,凑上来,从后头搂着他脖子说软话:“老爸最好了,你就同意我去嘛,我们就在边儿上玩玩,不会有啥危险的。”
宋魁被她这一磨,态度也松了,但是心软嘴硬,拉开她手斥:“坐好,系好安全带,到了再说。”
秋秋全当他同意了,欢呼雀跃:“熊大熊二你俩完蛋了!”
宋魁扭头瞅江鹭,往她脑袋一拍:“你就教吧,不教好的。”
江鹭含笑眨眨眼。
姑妈过寿赶上周末,一家人便又聚齐了。
姑妈这人喜欢热闹,爱张罗,这顿饭便没有去餐厅吃。江鹭他们到时,大伯一家、二叔一家已经早都到了。江一谌和江一舟两个高中生现在不怎么爱带秋秋玩,两个半大小伙子见面就抱着手机开了游戏,直到秋秋进门硬凑人家跟前捣乱,他俩才在父母的训斥下放下手机。
江川拿外套,喊上仨孩子出门:“少玩手机,干点活,跟我去把酒搬进来。秋儿,走,跟大舅给熊大熊二当监工去。”
江一谌严正抗议:“谁熊大啊!爸,你咋也被宋韫秋带坏了!”
秋秋乐得嘴咧老高,欢天喜地地跟着出去了。
这小家伙,有她大舅撑腰就飘了。
“外套拉链拉上,手套带上,别冻感冒了。”
宋魁喊着叮咛完,便和一屋子长辈打过招呼,拉个椅子坐到沙发边上,陪着梁言衷随便唠唠。
江鹭去餐厅给姑妈和大嫂打下手,边忙活边时不时瞥向宋魁。
每回一到这样家庭团聚的场合他就原形毕露,在外头不管给谁当领导,回到家里来也有当小辈的时候,再有什么气势也得收着,长辈跟前还是得点头哈腰的,连坐姿都变得乖巧拘谨了。
她忍不住在心里笑。
好像自从他们之间的隔膜消融,她望向他的视线便总是忍不住带着笑意。他的模样、举动在她眼里也变得哪儿哪儿都可爱起来。感情这事或许就像一片滤镜,也会随着浓淡调节对方在自己心里的模样。
忙了一阵,再转头,宋魁和姑父不见人了。
估摸两人是去了书房说话,她便把手头摘完洗好的菜给姑妈送去,跟去书房看看。
敲门进去,两人的谈话已经结束了,看见她进来,梁言衷问:“怎么,你姑妈叫我呢?”
“没,我就来看看。聊得怎么样?”
梁言衷笑笑起身:“你们俩说,我不在这儿碍事了。”
江鹭待他出去后关上门,还没问,宋魁便向她汇报:“姑父让我不用想太多,也不必有所顾忌,一是他一定坚定支持我,二是省上头对梧桐半岛项目涉腐问题也已经在关注,不排除后续会提级调查、合力解决,甚至异地监督的可能。”
回想姑父问他的——“且不论郭颖才有没有问题,难道因为涉及到他,你就畏缩了,不查了,就撂下了?你怕什么呢?没有郭颖才,你就不是公安局长了?你就不为国家不为人民了?”
这些问题反反复复地在他心里回荡,一遍又一遍,无需再言,他已经有了答案。
听他说完,江鹭的心安下来了,坐在他旁边,揉揉他膝头,“那你这算是吃了颗定心丸了?有没有踏实一点?”
“踏实多了。”
江鹭笑,“那今晚可不许再烙饼了啊,我最近都快被你搞得精神衰弱了。”
宋魁把她搂过去圈在怀里,捏她腰上的软肉,“你怎么不关心一下你老公睡眠不足的问题?”
“你早点睡觉不要瞎折腾,睡眠就足了。”
“那咋行,有需要还得憋着,那睡眠质量能好了?”
江鹭嗤声,“歪理邪说。”
说话间,她放在书桌上的手机震动起来。
屏幕上,来电显示是她几月前刚存进去的名字:周建恒。
第 80 章、 宋魁看江鹭拿起手机后神色有异,赶紧起身靠过去,在看到手机屏幕上……
宋魁看江鹭拿起手机后神色有异,赶紧起身靠过去,在看到手机屏幕上的名字后,安抚地拍拍她背,从她手中将手机接过去,先按下接听,随即又按下录音。
然后才出声应:“喂,你好。”
对方显然没料到会是个男人接听,以为拨错电话了,沉默了半秒,才试探地开口,一个本地口音、稍显唯唯诺诺的男声响起:“是……江老师的电话吗?”
宋魁直截了当地表明身份:“我是她老公。”
周建恒明显打了磕巴,但还是语气平静地对答:“噢,是宋局长。”
“你有我老婆的电话,我也有你的电话,咱们也是通了两次信了,算是老相识了,我光在监控视频里看你的图像都看了不知道多少回。有什么事就开门见山地说吧,我等你这个电话也等了好几个月了。”
他这一通讽刺揶揄似的开场白说完,周建恒的态度一下显得颇为难堪,“好……也好,我打电话,当然是为之前信里提到的事情。”
“你在信里不是说合适的时候联系吗,怎么现在才找我们?”
他沉吟一下:“因为最近那些骚扰我、威胁我的人一下都消失了。我猜测,应该是您在查他们,所以他们顾不上我这头了吧?”
宋魁心说这个周建恒直觉倒是挺准,他们这边刚查得有点眉目了,他就找上门来了。
又听他问:“宋局长,可以见面谈谈吧?”
“还是先在电话里讲清楚吧。你知道,我没有太多时间,身份也敏感,跟你见面,谁来保证安全问题?我更不可能放心我老婆单独跟你见面。”
“啊……这样。”周建恒有些噎住了,“是我考虑不周了。但是宋局长,您既然查过我了,应该知道我不过就是个普通企业职员,没有什么能量能威胁到您的安全。反倒是,一直以来我才是受到威胁的那个。”
“那说说吧,威胁你的是什么人?”
“我在信里提到过的。”
“具体一点。”
江鹭觉得宋魁的口吻十足压迫,哪里像是在和人家谈,反倒跟他当年干刑警时审讯犯人似的。她听得不大舒服,便轻推了推他胳膊,提醒他不要这么锋利、咄咄逼人。
宋魁表示让她别插手。
听筒里,周建恒的气势也被他压下去了一截子,老老实实交代:“是景洪波。”
“有什么证据?”
“从我母亲去世以后,大概去年一二月份,就不断有人给我打骚扰电话,接通以后没有人说话,很快就挂断。我上下班路上也经常遭到人跟踪,还收到过让我‘老实点’的短信。为此我已经换了好几个手机号,搬了两次家了。”
“你跟景洪波什么关系,他出于什么目的威胁你?”
周建恒没回答,而是神神叨叨地问:“宋局长,我们的通话不会被监听吧?”
宋魁一下也被问了个不会,反问他:“被谁监听?”
他却答不上来了,支吾了半晌,只得压低声音说:“因为我这里有他涉嫌犯罪的证据,尤其是关于梧桐半岛这个项目的。之前我联系过一次警方,警方很长一段时间都没有回应,我却就此被景的人盯上了。这一点,我其实在信里也说了。”
“你怎么拿到这些材料的?”
“这……说来话长,电话里实在是不方便说那么多。”周建恒音量愈发地降低,“宋局长,我的确是没办法才出此下策,找到江老师,也确实是想求助她、包括求助您的,没有其他想法。”
“求助就求助,何必又是送钥匙又是送字条的?搞得不像个样子,这是正儿八经的人做得出来的吗?你想让人帮你,就这么把人玩得团团转,跟人打哑谜?”
“那个、我……我用这种方式方法也是迫不得已,我心里没底,想保护自己而已……”
宋魁打断他:“周建恒,我严肃跟你说,我给你一周时间梳理准备你这些材料,提前给我电话,周六上午见面,咱们好好谈、谈清楚。如果到时候没有实质性的内容拿出来,你可是要负法律责任的。”
周建恒忙应:“我当然可以为我说的全部内容负责。只是这些材料……”他闪烁其词地,最后道:“算了,届时见面了我再向您解释吧。”
通完话,宋魁关掉录音按下保存,把手机还给江鹭,敲她脑袋:“你在那儿挤眉弄眼地干嘛呢?我替你接电话,以你那点不靠谱的谈判技巧和防范意识消停听着得了,还指挥上了。”
江鹭撇嘴:“我只是觉得你这搞审讯似的,别把人家吓退了。”
“你看这周建恒,说话神神叨叨的,我现在都怀疑他别是有精神问题。不先审一遍,怎么去伪存真?难道打无准备之仗?”
“好好,您局长大人经验丰富,我听你的,不瞎指挥了。”江鹭搂住他哄哄,“不过我觉得他虽然是有点神叨,有些理由也挺让人费解,但听着还是有些可信度的。”
“不管怎么,见面再说吧。”
周五晚上,周建恒再次来电,约宋魁在城南一个小区见面。宋魁没应:“周六早上九点,我派人去接你,到市局我办公室谈。”
“公安局?”
“怎么?你要是觉得张扬,去派出所也可以,不管哪儿,必须得是在警方的场所受人监督。不然你让我一个干公安的,跟你私下碰头见面吗,那成什么了?”
“宋局长,我说过了,要是能报警、想报警,我不是早都报了,哪至于用这种办法?您不能让我绕了这么大个圈子、费这么大劲,最后还得冒着被威胁报复的风险去公安局吧?”
“公安局派专人、专车接你,对你提供保护,你有什么可担惊受怕的?你要是对公安局的信任丧失到这种程度,还找我干什么?我就不可能是黑警?就不可能跟那帮人是一伙的了?”
“那这……您要是这么说,我得考虑考虑了。”
江鹭从旁听到电话里周建恒打退堂鼓,捏了把汗望向宋魁,他却不急不慌,抬手压在她头顶让她噤声,“周建恒,我跟你说,这事没有你考虑的余地。你现在往前走不走这一步,已经由不得你了。知情不报、隐瞒包庇,你以为你不主动上报情况,警方就拿你没办法了?”
“宋局长,你……”周建恒被堵得无话可说,半晌沉默之后,才再度出声,边叹边应着:“好吧,好,那就按您说的在市局谈吧。不过,材料我没办法带过去。”
“材料的事不急,先见面,了解完情况再说。”
江鹭松口气,等他挂断电话,瞅他:“我还以为你会答应跟他去那什么小区见面呢。”
他眉挑起来:“我傻啊?”
“电视剧不都这样演,不然怎么凸显警察局长的英勇无畏呢?孤胆英雄单刀赴会,见面前不还得搞搞反侦查工作,踩个点、踏个勘什么的,避免被人跟踪盯梢……”
宋魁在她腰窝捏一把,“你少看点电视剧吧,还单刀赴会,跟你女儿似的,天马行空得很。”
“你现在工作这么枯燥,我不天马行空点儿,哪来的动力和乐趣啊。想想你当刑警那时候,我成天跟你屁股后面问这问那,还能学不少刑侦知识,那会儿可比现在乐呵多了。”
“你想我回去干刑警啊?也行,我觉着挺好。那要不我给组织打申请,给我调刑侦局去?”
“去去去,哪还有开倒车的?”
他搂住她,亲在耳垂上:“要是能再让我感受一把被我家鹭宝跟在屁股后头粘着那感觉,开回倒车也不是不行……”
“谁要粘着你,我是什么狗皮膏药吗?”江鹭才吐槽了半句,就被他咬在耳廓上,鼻腔往耳蜗里吹气,她一下痒得佝紧脖子,缩进他臂弯里。
“鹭……”他呼吸粗重地唤她,狠狠埋在她颈窝里吸一口,裹在她腰上的手也不安分起来。
江鹭瞅眼书房开着的门,生怕女儿听见、看见,连推他:“回房去。”
翌日早,江鹭跟宋魁一起到了市局。
到的时候,李卫平已经将周建恒接过来了,连同另一个民警,三个人在市局的接待室等着他们来。
一进门,江鹭的视线首先落在桌角那个状态萎靡、体型偏瘦、戴着副无框眼镜的中年男人身上。他弓着背坐在那儿,屁股只占了椅子的三分之一,显得不安、局促,像个随时都准备着起身逃跑的犯人似的。
李卫平两人看到宋魁,起身喊了声:“局长好。”
周建恒闻声先是抬头望过来,迟疑了一下才绷直背脊,继而从椅子里起身,嘴里嗫嚅了一句什么,无法听清。
江鹭才发现他不仅精瘦,个头也不高,或许也就比她高那么半头。宋魁一上前,更加反衬得他格外矮小、势弱。
“宋局长。”他蚊子似的嗡嗡了一句,“你们把我带这儿来,真的不会有什么问题吧?我回去以后要是出事怎么办?”
从他的举止、神情,他过分担心的这些情况,江鹭能看得出来,他有些被迫害妄想症似的高度警觉和神经质。没人知道他是经受过什么才变成这样,想起母亲当年的遭遇,江鹭无法嘲讽鄙夷,只有对他报以无限的理解和同情。
“你放心,没人天天盯着你。那些骚扰你的人其实也就是隔三差五地吓唬吓唬你,你真被吓怕了,他们的目的也就达到了。遇上这种事,越是尽早报警、寻求警方的介入,对你越有利。”
宋魁耐心开导,指李卫平和于驰道:“这是我们青湖分局的公安局长李卫平,刑侦大队副队长于驰,如果连我们出面、在这个地方都不能给你安全感了,那你恐怕从别的地方就更不可能得到什么保护和安全了。是吧?你先放松,如果不想在这儿谈,那去我办公室也可以。”
江鹭见周建恒垂着头,手反复地绞着,半天憋不出一句话,便轻拍拍宋魁胳膊,上前道:“周先生,我是江鹭。”
周建恒这才抬起头,看她:“你就是江鹭、江老师?”
“是我。你最初的信和那把钥匙就是送给我的,所以我想,你至少应该是信任我的吧?”
他眼神闪烁了一下:“你肯定理解我不报警的缘故吧?”
“我理解。但是正因为我理解、我经历过,我才更清楚靠我们这样形单影只的个人只能是以卵击石,是改变不了什么的。你的害怕、担忧我完全可以切身体会,但恰恰因为这样,才更应该寻求警方的帮助。你既然已经到这儿了,就干脆抛开顾虑,开诚布公地把事情说清楚,这样既是帮助你自己,也能帮助更多的人,你说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