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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 61 章、      “幺鸡。”    “我打个七条吧。”    到……


    “幺鸡。”


    “我打个七条吧。”


    到唐琳秀了,她对着牌桌看了一圈,有点磨蹭,谭婧催促道:“快扔一个下来吧,秀姐,怎么今天这么磨叽?”


    唐琳秀确实心不在焉,迟疑着打了个三筒,对门的住建局局长夫人姚珊把手牌一推:“胡了,三六九筒,清一色。”


    “唉,又点炮。”唐琳秀咕哝着掏钱递过去。


    姚珊乐道:“秀姐,你今天不在状态啊,每次组局都是你三卷一,今天我们几个总算看到回头财了。”


    唐琳秀把牌一推,“今天没心情,不打了不打了。”


    姚珊只得把钱收起来,翻个白眼:“我刚赢钱,秀姐你就拉锅,没劲儿。”喊旁边的青湖区工商联主□席家的太太刘萱,“刘,走,我约了诗颜SPA的护理套,咱俩体验体验去。”


    两人背起包,姚珊又问谭婧和唐琳秀:“婧姐,秀姐,要不也跟我们去试试?”


    谭婧摆手,“我不去了,一会儿还接儿子去呢。”


    唐琳秀找谭婧有重要的事说,也说不去了。


    姚珊喊着刘萱一出门,麻将室只剩下唐琳秀和谭婧两个人,唐琳秀就对谭婧道:“小靖,我刚好有个事想求你呢。”


    “咋了秀姐,你说。”


    “我那个外甥女,唉,不是前些天出了点事让拘了。这也关进去马上三天了,我听说孩子在里边可遭罪了,实在是坚持不下去了。但这事吧,我们老徐使不上劲,我从上面托关系想了想办法,到现在也是没音儿。”


    说到这儿,唐琳秀实在也没了辙,空余一声叹息,“你看,何局前阵子让我们老徐办那事,他也办了,所以我们就想着,拘留这事,能不能让何局帮着想想办法?如果能取保候审那自然最好,要是实在为难,哪怕就是给孩子换个条件稍好点儿的地儿也行。”


    唐琳秀这个外甥女因为打人被拘留,打得还是江鹭,这件事谭婧还是从政法委书记谢行他老婆黄敏那儿知道的。


    黄敏给她说,唐琳秀求到了省政-协主□席蒋朝阳那儿,蒋朝阳就给她家老谢打了电话。谢行一开始觉得这事不好亲自出面,就让朱志武去做宋魁的工作,结果宋魁是一点情面都没留地把朱志武给怼了回去。朱志武回来给谢行说,这么个硬茬子的工作他做不了,以后别给他安排这种出力不讨好的活。


    下属得罪了,谢行只得硬着头皮亲自出马,没想到电话打到宋魁那儿,人家软硬不吃,也是给顶了回来。她们老谢为此还生了一肚子气。


    谭婧知道这事以后,心里不知道是什么滋味。


    有嫉妒,嫉妒江鹭有在这样时刻能挺身而出顶在前头维护她、呵护她的男人。也有自怜,如果这种事情落到自己头上,何崴在领导的压力和她受委屈之间,百分之一千不会有丝毫犹豫、更不会对她有丝毫顾怜地选择后者。


    唐琳秀求的这件事,谭婧也是没把握的,毕竟被打的可是何崴的白月光江鹭,他会是什么态度可真不太好说。但是……


    “你说何崴让老徐办的事,是什么事?”


    “具体我也不知道,但应该是件挺棘手的事,把我们老徐也难了好一阵子。他跟我说,何局如果在意这事,不会对我们的难处袖手旁观的。”


    谭婧若有所思,“晚上回去我问问他,试试吧。”


    唐琳秀一看她态度有戏,忙从包里掏出来一张卡塞给她,“这是姐一点心意,你收着。”


    谭婧迟疑了一下,卡拿在手里没往包里装,“秀姐,这事我还真不能保证给你办成。”


    “妹妹,你这话说的,姐要不是没其他办法了,也不会给你添这个麻烦的。找你帮忙,也不是非得要有个结果才行,就算办不成,咱们交情也还在的。这就当是姐的茶叶店给你分红了。”


    唐琳秀把她手推回去,谭婧也就顺势而为地收下了。


    晚上接了儿子回到家,何崴已经应酬完回来了。


    也就是周末儿子在,他们这一家三口才难得能凑齐一回,不然平时谭婧根本是不指望能见到何崴的人的。遇上什么大事小情,还得想着法求他,他才肯赏脸回来一趟。


    虽说一家三口同在一个屋檐下,但家里的气氛却总是显得冷清,已多年不见其乐融融的欢声笑语。


    儿子性格比较内向,情感也内敛,对她和何崴这种早已没有感情维系的表面夫妻关系,以前还表达意见和不满,后来知道改变不了,也就放弃了。现在回家了就关起门来在屋里玩电脑,打游戏,一个人戴着耳机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也不出来跟他们说话聊天。


    何崴也是一样,他们两人分房睡已经好多年了,他自己的房间外边连着书房,回来就是在书房里关着忙自己的事情。剩下谭婧一个人孤零零地,有时候看着电视也会走神,觉得这日子过得真像一潭死水、一池臭水。


    今天为了唐琳秀的托付,她极不情愿地去敲何崴的房门,刚走到门口,就听见他又在电话里和那个狐狸精女记者打情骂俏。


    她咬了咬牙,还是敲了门,道:“何崴,找你说个事。”


    何崴听见,只得对话筒道:“我这有点事,晚点再给你打过去。”


    白雅珺不肯:“你都回家了能有什么事?我今晚都大公无私让你扮演好丈夫,好父亲了,你就不能多陪我说会儿话啊?”


    谭婧催促地又敲了一回门,何崴嘴里不耐烦地应着,对白雅珺道:“听话,别闹了,我晚点给你回电话。挂了。”


    拉开门,何崴皱眉问:“什么事?”


    谭婧道:“我就不能进屋坐下说?”


    看她一副一两句话内不能解决的样子,何崴更有些心烦,他实在不想把时间浪费在跟她的事情上,但还是让她进了屋。


    谭婧坐下后,开门见山地跟他说了唐琳秀的诉求,“她意思是希望你能给拘留所那边打声招呼,帮她外甥女办个取保候审,或者跟所里请个假出来、或者换个条件稍好点儿、人少点的监室。你看有戏吗?”


    何崴在她对面坐下,翘起腿,不快道:“徐北强这个外甥女犯事多少回了,每次都是他违规办取保捞人,我提醒过他多少回了,要适可而止。我睁只眼闭只眼,不代表会无休止地纵容他这么胡搞。现在好了,撞宋魁这儿了,宋魁没把他揪出来查,那还是靠我给他顶着呢。我现在自己都不安生,他们两口子不赶紧消停着,还得寸进尺了,嫌自己这官当得长了是吧?”


    “你意思就是没法帮她这个忙了?”


    “帮什么帮?她外甥女打得是别人就算了,她把人家江鹭打了,你觉得宋魁不心疼?能放过她?”


    谭婧沉默了一下,还是忍不住嗤了声:“我看不光是宋魁心疼呢,你也挺心疼吧?”


    “是,我确实是心疼,你不就想听这个?”


    他这一反唇相讥,谭婧便激动起来:“你心疼人家,人家知道吗?接受吗?你心里装着这个装着那个,你怎么就不能装着这个家!?真有本事,你离婚找江鹭表白去啊,看她会不会离开宋魁跟你过!”


    何崴也来了气,拍桌子道:“谭婧,我俩这日子为什么过成这样,你我彼此心里都清楚,不要老搬出江鹭来说事。是,我是忘不了她,但就算是没她,你觉得我们俩就能过好!?当年你为了结这个婚拿孩子说事的时候,就该想到有今天!”


    谭婧压抑着自己想要撕心裂肺地痛哭一场的冲动,通红着眼瞪他道:“何崴,你真不是个人!我当年怎么就着了你的道,不顾一切地也要嫁你!原以为你结了婚就能对我和儿子有责任感,实际呢,你就是个道貌岸然的无耻混蛋!”


    何崴任她骂了一阵,早已习惯地没所谓道:“你骂够了吧?还要往几点骂?是不是闹到邻里邻居、儿子都出来看你笑话才行?这个家钱在你手里管着,你那群亲戚、兄弟姐妹,哪个不是靠着我吃饭,哪个工作不是我给他们安排调动的?除了感情,我亏待你什么了?真不知道这日子你还有什么好不知足的?”


    谭婧终于冷静下来,抹着脸上的泪,心已是疼得有些麻木了。


    两人各自沉默了片刻,何崴看了眼手表,下逐客令:“没事了你就回屋去,我还要打个电话。”


    “我再多说一句,唐琳秀提到你让他们老徐办的事他也办了,说能不能看在这事的份上,帮她们这一回?”


    谭婧原本只是有当无地提一嘴,毕竟拿了唐琳秀的钱,还是得尽个心,至于何崴能不能同意,她也勉强不了。


    没想到话音一落,何崴脸色变了变,更阴沉了几分,竟然没有再反驳,而是陷入了沉默。


    何崴听完谭婧说的,一股火蹭地冒起来。


    这个徐北强现在也是硬气得很啊,为了他外甥女这么屁大点案子,居然敢拿上回安排给他这么重要的事来要挟了。真他娘的拎不清楚。这件事、这个案子关乎重大,真出了事,他们一个也跑不了,难道他还准备同归于尽不成?


    良久,他反问道:“她有没有给你说我让徐北强办的是什么事?”


    “没说。”


    还算他头脑清醒。“你答复她,取保别想了,换监室我想办法,让她等信。”


    谭婧出去后,何崴坐着思索了一阵,给白雅珺把电话打了过去。


    “有个事问你,你那儿认识那些新媒体靠不靠得住?”


    “当然靠得住了,你要干什么?”


    “我给你个料,你让他们写写发吧。”


    第 62 章、  没两天,当初网安支队压下去的那段视频又重新在本地热点中出现了。……


    没两天,当初网安支队压下去的那段视频又重新在本地热点中出现了。


    在社交平台一些营销号的炒作、添油加醋和转发之下,这回的传播扩散波及得更广,短短半天时间,部分视频的点赞数就破万、转发评论数也过了千。


    热衷吃瓜的网民们追逐着热点,辗转在不同APP的不同帖子、视频里,热火朝天地讨论、转发,直到有人出来煞有介事地辟谣回复:


    「本地人出来解释一波,我朋友就在现场,这个视频是被断章取义了,不是蓝发女打人,实际上是两个人互相争执,互殴。白衣女据说和我们这儿公安局某领导有关系,所以之前的视频都被删了,热度也被压了。现在蓝发女进去了,白衣女一点事都没有。这里头能没点什么猫腻吗?大家想吧。」


    网友们便恍然大悟似的抓住了关键,纷纷表示不出所料:「和公安局领导有关系,怪不得。」


    「啥关系,直说就是包养的情人呗!这女的看着年轻漂亮的,肯定是情妇。」


    「情妇组上大分」


    「该好好查查这个领导」


    「没准又是大老虎,呼吁有关部门严查!」


    「打虎全靠小三上热搜哈哈哈」


    ……


    讨论热度居高不下,持续发酵,随即,有自称“平京打人事件当事方母亲”的账号出来发布一条长博文,将当天翟莎莎与江鹭的争执情形公开在网络上。


    博文中声称,她是网上盛传打人者“蓝发女”翟莎莎的母亲,她们不完全是过错一方,并言辞犀利地质疑:


    「双方因口角争执动手,视频中也能看出来,对方也对我女儿进行了殴打,为什么最终只有我女儿受到拘留处分,对方却可以逃避处罚,甚至成了无过错一方?我们不是网上传播的所谓有钱人,只是普普通通的老百姓,虽然我们也有过错,但警方在这起案件的处理中是否存在徇私枉法?公权私用?」


    博文一经发布,舆论立即一边倒地涌向支持翟莎莎的一方。许多博主和营销号也纷纷跟进进展,质问警方调查结果是否公平公正,是否存在行政干预,要求公布案件真相。


    在各路人的推波助澜下,仅仅不到两天时间,“平京蓝发女打人事件”、“打人方家属发声”等词条便冲上本地热搜,甚至在全国热搜中出现。


    舆情失控了。


    江鹭早先隐瞒宋魁工作单位的行为现在仿佛忽然找到了合理解释,一部分不明真相只关心八卦传言的同事,自然而然地给她贴上了“婚内出轨”、“某领导情妇”的标签。


    传言沸沸扬扬,甚至有学生家长听闻后找到校领导,要求不能继续任用她这样道德败坏、私德有亏的教师继续开展教学工作。


    面对网上铺天盖地的攻击、谩骂,对她的无端恶意猜测、指责,江鹭整个人陷入一片混沌和茫然失措,精神几近恍惚、崩溃。


    但即使她也万般痛苦、无奈,即使她的情感、名誉也受到了伤害和重挫,即使她才是这样不实舆论的最大受害者,仍得硬着头皮一遍遍地向校领导、学生家长解释事情的真相。


    宋魁也未比她好到哪儿去。


    局里这面焦头烂额忙着处置舆情的时候,郭颖才打来电话,将他劈头盖脸地一顿臭骂:“你一局的公安局长,插手干预这么个案子,你怎么想得你?啊?为了家属就可以干预过问了?你是初中生还是高中生?做事情能不能成熟一点?


    “你一到任我就告诉你,要谨慎、谨慎再谨慎,任何事情都不能让人家找到突破口。别说你这个事上处理的有争议,就算是没有争议、无懈可击,有些人也能给你作出文章来!更何况,你觉得你无懈可击吗!?现在闹成这个样子,我们这小地方八百年不上一回热搜,一上热搜就是负面新闻,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省里领导都来问我怎么回事,我倒要问你,怎么收场?”


    事已至此,除了尽快挽回、亡羊补牢,还能怎么收场。


    宋魁听完骂,连连道歉、频频保证:“书记,这事是我的责任,是我考虑不周全了。我已经安排局里马上组织研究发布警情通报,向社会大众解释澄清事件真相,争取尽快平息舆情。对发布不实言论的造谣者也一定会彻查到底,追究法律责任。”


    “现在的互联网,还有人在意真相吗?警方的公信力在很大一部分人那里早都丧失了,老百姓才不管你怎么解释,你闹出这种事来,就是百口莫辩。所以我才总说,政府工作是没有容错率的,干得再好、再辛苦,一波舆情扫荡过来,什么都是白搭!”


    尽管这波舆情是突然爆发、没有征兆的,但宋魁作为局领导应该预料到,也必须预料到。现在这局面,只能归咎于他的失职,失察。


    他感到头顶上的这座山更重了,胸口有千钧重负,压得他有些喘不过气,只剩下沉默。


    “省里的压力我可以顶着,但是,马上年末了,不能因为这种事情影响市里工作的评价,更不要因为这个影响到省领导对你的评价。我不管你用什么办法,你给我尽快把舆论压下去、控制住。”


    与郭颖才通完电话,宋魁立马让陈华召集了一个小范围的班子会议,主要是涉及案件处理和宣传工作、网安工作的几位分管领导,对警情通报的内容大方向把握一下,对下一步舆论控制工作做分工和安排。


    几人讨论完,霍聪对警情通报中的案件经过部分提出了担忧:“我个人认为,这个通报写得是否过于详尽了?比如这些辱骂的细节、动手的过程,合不合适、应不应该全部公之于众?是否适当略去,照顾下当事人及家属的情感?”


    宋魁没发话,分管网安的副局长魏勇辉道:“我觉得既然已经到这地步了,就真诚一点,写得越详细越好。只有让公众彻底了解清楚情况,完全还原事实,才能对这个案件有公正的论断,当事人也才能尽快从这件事上解脱。遮遮掩掩,反而容易让公众觉得我们警方是不是还有藏私,也不利于平息舆论。”


    驻局纪检监察组组长胡晓钦表达认同:“我认可。但这句‘网络所传江某与市公安局领导存在不正当男女关系经核查不属实’我觉得有很大问题,不需要在这上头提到局领导,只需要澄清谣言、恢复当事人的名誉就行了。”


    分管指挥中心和宣传的副局长杨丙森一直病假,这部分工作暂交给了曲向东,他半懂不懂,不太了解情况,也不敢轻易发表看法,就道:“几位说得都有道理,宋局你拿主意吧。”


    宋魁想了一阵:“我赞同勇辉、胡组长的意见,还是要详略得当。这件事虽然是由我引起的,但是谣言传得所有局领导都受牵连,如何合理澄清也需要再斟酌。曲政委,这样,你下来让指挥中心再把措辞好好捋一遍,要一字一句地推敲,一定要做到公正、客观、不偏不倚。这个通报发出去就是盖棺定论了,千万不能再因为它引发新的舆论和争议。”


    会后,其他人离开,宋魁与胡晓钦单独留下来,对他道:“胡组长,这回的舆情给局里包括市里带来了很大影响,我作为当事人,更是一把手,负有不可推卸的责任。在这儿我也向你表个态,纪委如果要求对我做出任何处理、调查,你不必有顾虑,我一定全力配合。”


    胡晓钦宽慰他道:“唉,宋局,没你想的那么严重。这件事情上你的做法我们心里都有杆秤,碧蓉书记和我对你也都支持。老百姓不清楚情况,容易被人误导、煽动,这都正常,无需上升到党内和纪律问题,你也不要压力太大。”


    宋魁向胡晓钦和纪委张碧蓉书记表达了感谢,胡晓钦走后,他一个人在会议室沉郁地坐了一会儿。


    原想告诉江鹭一声,警情通报今天内就会发布出去,后续的舆情应该也很快能控制住,给她稍宽宽心。但想了想,还是罢了。


    她现在的状态他看在眼里疼在心里,两天了,连手机都不敢碰、消息都不敢打开看,更不要说听到这件事了。不要再拿这折磨她了。


    他不对任何人感到愧疚、无法交代,独独对她。


    如郭颖才所说,这个案子的处理上是他草率了、冲动了,全然没有考虑到他这个位置的敏感和当下问题的复杂,互联网时代的舆论发酵速度更是对公安工作严峻且巨大的考验,这些问题上他都没有计较好,所以造成这样的局面也只有他来负全责。


    如果舆论都是冲着他来的倒好了,可是舆论讲理吗?


    晚上回去,江鹭吃完饭没多会儿就回卧室躺下了,宋魁洗完碗收拾完厨房出来,没见到她人,知道她怕是又躲起来哭鼻子去了。


    这两天她憔悴了许多,整个人都消沉下去,精神也看起来萎靡。


    这不是她脆弱,一个普通人陡然面对这样的舆论风波和网络暴力,在如潮水般淹没灭顶的恶意评论和无端指责声中,没有人可以从容应对,更不可能轻易从负面情绪中抽离。


    他转进卧室,看她背朝外在床上躺着,压抑着啜泣的声音。


    “鹭,”他轻唤了声,走过去在床边坐下,揉抚她肩头,“知道你难过、委屈,想哭就痛痛快快地哭,别憋着。”


    “我没事,一会儿就好。”江鹭嗫嚅着,轻轻摇头。


    到现在了,还在逞强。


    宋魁叹声,凑过去,柔声哄她,“鹭鹭,遇上这样的事,没谁能做到心理强大、泰然自若的,你不用对自己求全责备,逼着自己一定要直面它、扛过去。你得允许自己脆弱,回避,更要允许自己崩溃摆烂。只有先放下,它才能过去。”


    江鹭红着眼望他,“可问题就是哪有那么容易放下?只要我醒着,那天的事就不断地、反复地从脑海里冒出来,我没办法不去想、不去自责。如果我当时能理智一点、克制一点,如果我没有还这个手,这件事的争议还会这么大吗,还会发展到这个地步吗?我宁可当时再多挨她几下打,身体上受到伤害,总比现在身体、精神、生活各方面都受到折磨强!”


    宋魁听她这样责怪自己,直像有人拿把刀在剜他心口的肉,“你怎么能这样想?怎么能把别人的错误归咎在自己身上?这整件事里所有人都有错,翟莎莎有错、造谣者有错、推波助澜的营销号和网友有错,包括我也有错,唯独就是你没错。你是最无辜、最被动的一个,怎么现在你反倒要让自己去替别人反省、承担这些痛苦?”


    江鹭的情绪再也无法扼制地失控,整个人抖作一团,肩膀耸动,哭声便由她颤抖着、抽紧的胸腔中呜呜哀哀地传出来。


    宋魁捞起她来抱在怀里,轻抚她背脊:“让它过去吧,鹭鹭,你总这样情绪反刍,不断给自己强化记忆,只会陷在里面走不出来。事情已经发生了,往前看就是。别在意别人说什么、怎么评价你的,也没必要为网友动动手指发的那几个字消耗自己。”


    哭了好一阵子,哭得近乎精疲力竭了,江鹭才缓过来口气,抽噎着道:“网上的可以不去想、不去理会,可现实生活呢?学校里那些人也对我指指点点,在背后议论……”


    “哪些人?你告诉我,我找他们去。”


    “你去又能怎样?”


    “我就趁你们中午吃饭人多的时候往食堂里一站,拿个喇叭指名道姓地骂,某某,我老婆的事、我的家事,跟你有什么关系?自己活明白了吗就在背后议论别人?反正我不嫌害臊,我看他嫌不嫌?要是还有人传,我就天天到学校去喊、去闹,我看学校出不出面,有种别冲我老婆,冲着我来嘛,他们敢吗?”


    “你快别逗我了……”


    “我不逗你,我真去。明天就去。”


    江鹭一急,捶他:“你神经病啊!发什么疯!”


    看她气,宋魁才一笑:“这才有点儿鲜活气了。你看,脸皮厚、敢闹事就气别人,气不着自己,你得向我学习。”


    江鹭这才无奈笑了,抽着鼻子,扯他脸:“论脸皮厚,谁能有你这城墙拐角似的脸皮厚?我学不来!”


    “好受点儿了?”宋魁的吻烙在她额上。


    “嗯。”


    江鹭偎着他,望进他疲倦的眸,抚着他略微扎手的颌边,唇在他脸颊上轻轻一触。


    他收紧手臂,她攀紧他背脊。


    无声相拥。


    第 63 章、      警情通报发布以后几小时内就上了热搜。  宋魁登……


    警情通报发布以后几小时内就上了热搜。


    宋魁登上社交平台,搜索平京市公安局官方账号,最新发布的博文中,蓝底白字的长图将这短短几天的事件浓缩,底下评论已逾百条。


    通报内容短暂地掀起了一波热议,质疑与赞同的声音不一而足,但随着警方的盖棺定论,网友的热潮很快退散去,讨论度也急剧下降。


    网安支队加班加点地干了两天,对带节奏的博文和视频大量删除,追查到近三十个不同地区、不同IP的谣言源头和营销号,一部分人已经被管辖地派出所约谈,但剩下则大半在境外,难以追究法律责任。


    市委纪委没有对宋魁严肃处理,只要求他尽快开展关于重大舆情应急处置的专项整治工作。落实完上级要求后,宋魁在党-委班子会议上面向所有委员做了自我检讨。


    这波疯狂的浪潮和狂欢从开始到偃旗息鼓只过去了三天多时间,网友们蜂蛹而上地追逐完一波热点,待讨论止息、热情消退、兴趣不再,又一股脑地涌向下一个。


    至于前一个话题中的当事人,他们现实生活的壁垒被这样浩荡奔涌的洪流不容抗拒地、不带一丝怜悯地摧毁、碾碎,潮水退去后,只留下一地狼藉的内心和亟待重建的生活。


    江鹭身边的喧嚣在通报发布后也渐渐平息了,在家人和长辈的关怀与问候中,一切好似重归于平静。


    但宋魁知道,谣言难尽,这样的创伤更需要漫长的时间和清宁的环境才能完全愈合。


    工作日的上午,借着赴会途中的空档,他给一中校长李林打去了电话。


    李林是前年调任过来的,与他这还是第一次打交道。


    电话接通,宋魁自报家门:“李校长,您好,我是市公安局宋魁。”


    李林闻言明显一愣:“市公安局?……啊,是有什么事吗?”


    看来他不认识自己,也大概率没关注过政府和公安这面的工作。宋魁只得再做自我介绍:“我是初一年级组英语老师江鹭、江老师的丈夫。”


    李林这才听明白:“哦,是江老师的爱人,您好。”


    “给您打电话,主要是为了最近这几天学校里沸沸扬扬的关于我太太的一些不实言论,我不知道您是不是已经有所耳闻了?”


    李林想了想,表示不太清楚:“我还真没听过,是哪方面的?”


    “都是些污言浊语、恶意捏造,我作为当事人不想再提了,您如果不清楚,可以向下面人了解一下。我的诉求主要是希望学校能在这件事上有所作为,不论是安排会议加强教育,传达学校对造谣者严肃惩处、肃清风气的态度,还是召开教职员工大会为被污名化的教师正名,总归是不应该放任这些谣言继续流传下去,伤害自己的教师,影响教学环境,更破坏校园风气,您说是吧?”


    李林张口结舌地听完他这番来势汹汹的质问,顿时生出一种被冒犯的感觉——他当自己是谁啊?拿腔拿调的,语气严厉,态度强硬,哪里是跟他提诉求嘛,简直是下“通牒”。全然不像教师家属,而是像他的上级,像教育局领导,来给他布置任务,安排工作来的!


    他有些窝火,不过出于礼貌和风度,还是尽量克制了一下:“宋先生,或者宋警官,你这个诉求我可以理解,但是我说句不好听的,你别介意,学校不是给谁家开的,也不是任谁提什么诉求都得满足,这些工作还需要结合实际情况由校领导来安排决定……”


    马上快到会场,宋魁没时间听他说这些车轱辘话,干脆将他打断:“这么说吧,李校长,我本来是准备给教育局卓局长打这个电话,请他向您传达一下我的诉求的。但是,之所以最后还是以家属的身份找您,还是希望这件事能纯粹一点。我的诉求是完全正当、合理的,不论对学校、还是对所有教职员工,都具备现实意义。所以,希望您能酌情考虑,尽快提上日程。”


    李林嘴边打了磕巴,没再说下去。


    他感到宋魁这人不论是谈吐还是气场都太不简单了,三两句话说得他如芒在背,极不舒服,又挑不出丝毫毛病来。而且他把教育局卓局长搬出来了,他就不得不深想一层,有所顾忌。


    听对面沉默下来,宋魁便道:“这样,等您考虑好有决定了,麻烦您给我回个电话,答复我个结果。您先忙,我就不打扰了。”


    挂了电话,李林越想越觉得诧异莫名,赶紧上网搜了一下“平京市公安局宋奎”。


    名字具体哪个字他也不知道,试了几回,最后网页跳出的匹配结果提示他是否要搜索“平京市公安局 宋魁”。他点击确认跳转到市局官网上,领导班子介绍页面的内容让他瞠目结舌。


    这……对方竟然是市公安局□委书记、局长?


    江鹭、江老师的爱人,居然有这来头?


    李林赶紧让办公室把江鹭的个人信息采集表调出来发他,配偶一栏里,姓名是对上了,但工作单位却填着隗中市公安局。


    怎么是隗中呢?李林又搜了下网上的新闻,才知道他是几个月前刚从隗中调回来的。那没跑了。


    这个江老师啊,没想到还挺深藏不露。


    他调过来两年了,从来没有听说过底下哪个老师的配偶、家属有到了副厅级这个层面的嘛。这事闹得,早知道刚才电话里听他口吻这么强势,他说话就该谨慎些才是。


    现在立马回电过去,有点显得他态度转变太快,太功利、太谄媚了,但这么大的领导,算是他上级的上级,又不好怠慢。


    思来想去,李林字斟句酌地编了条信息给宋魁发过去:


    「宋副市长,实在抱歉,之前我的工作主要还是局限在校务工作和教育圈子里,很少关注到政府领导动态,所以没听出是您来,刚才电话里言辞得罪之处还请您海涵。您关切的问题我们会尽快讨论落实下去,确定后,我一定第一时间告知您结果。感谢您对一中教学工作的支持、关怀及包容,今后也盼您能拨冗莅临我校考察指导。」


    宋魁收到后,回复他:好,感谢。


    第二天上午,江鹭上完第一节课刚回办公室,徐笑笑一脸笑意地凑了上来,给她放下一杯咖啡。


    “姐,那什么,这两天迎检的教案我帮你整理了,我看你最近状态不好,要是忙不过来需要我帮着干点啥,你随时喊我啊。”


    江鹭见鬼了似的看着她,之前对待她跟对待空气似的,连表面客气都没有了,现在又忽然献起殷勤来,还喊她“姐”……她走错门了?吃错药了?时空穿越了?


    徐笑笑看她不说话光盯着自己,有些发毛,更有点心虚,“姐,之前那事,我后来好好想了想,当班主任确实对我晋升和评职称有好处,我那样顶撞您,是我不对,太不成熟、太情绪化了。我真诚向您道歉,希望能得到您的原谅。”


    江鹭也不知她真情假意,反正道歉这番话说得倒是诚恳,表情也挺真挚。就算是演吧,毕竟同事一场,抬头不见低头见的,也没必要再树敌。


    “事情都过去这么久了,没什么原谅不原谅的。同事间,往后尽量和平相处吧。”江鹭冷淡地说完,拿起咖啡递回给她,“谢谢,但是我不喝咖啡。”


    徐笑笑有点尴尬,“行,那下回我请你奶茶。”


    下午,政教主任夏芸过来办公室,找江鹭。


    “江老师,后面还有课吗?”


    江鹭正喝茶,放下杯子道:“今天没了,怎么了?”


    夏芸招招手让她从办公室出去说话。江鹭疑惑地跟出去,听她说:“这会儿有空吧?李校长找你,让你方便的话去下他办公室。”


    大校长找她?江鹭挺诧异:“他找我干什么?”


    “没具体说。我就是给你传个话,话送到了,忙去了啊。”她说完就着着急急走了。


    江鹭只得过去一趟。


    李林自调动过来,江鹭也就跟他有过几次交集,说过寥寥几句话,但也无非是上级领导对员工的一般性问候关切。她这样的小透明,也不爱往领导跟前凑的,在学校里往往都是边缘人物。


    今天没来由地突然找她,她不免有些忐忑。


    但敲门进了李林办公室,李林却表现得相当热络,殷切,满脸带笑、连连请她落座:“江老师来了,快快,快请坐。”


    江鹭坐下,他又拿杯子给她倒水泡了茶,端过来:“我这儿茶叶一般,泡得也简陋,别嫌弃啊。”


    江鹭道声谢谢接过来,将纸杯放在茶几上,等着他进入正题。


    李林在斜对侧沙发坐下,道:“江老师,请你过来呢,主要是了解到最近这几天学校中关于你的一些不实传言。我跟下面几位领导、老师都了解了一下,才知道这些谣言和传言给你造成了不小的困扰,甚至影响到家长对你的评价和教学工作,是有这回事吧?”


    江鹭这才明白,是为了这事找她。


    点头应:“是有。”


    “关于这个事情啊,我也召集领导们开了会,研究讨论了一下。我认为不能就这么置之不顾地让它过去了。这个事往小了说呢,是流言蜚语、八卦传言,往大了说,是造谣生事、诋毁诽谤,是与我们教育从业者的精神背道而驰的。所以我认为,应该召开一次教职员工大会,对学校的态度做一个明确,要求全体教师和各级领导严于律己,不造谣、不传谣,坚决在校园中杜绝此类问题的发生和传播。”


    江鹭听得疑惑、诧然,更不太敢相信。今天不止徐笑笑,这帮校领导也受刺激了?什么时候开始真抓实干、肃清校风校纪了?


    她没说话,李林又道:“江老师,你这阵子受委屈了啊,我们还是反应慢了些,没有第一时间介入、控制范围和影响,给你带来这么大的名誉损失,是我们失职了。所以,请你过来的另一个目的,也是想代表校领导们向你赔个不是,再就是,你看需不需要为你专门召开一个正名大会?”


    江鹭连忙推辞:“校长,您和各位领导的好意我心领了,但这什么正名大会就不必了,也不要闹得兴师动众的。事情都过去了,咱们学校有这个态度、愿意拿出这个作为,我就觉得挺感激了。”


    李林连声道:“好,你是当事人,我们还是以你的意见为主。你放心,往后我们一定对这次的事情引以为戒,加强全校师生的思想教育和风气建设。”


    在李林汇报工作似的满口保证和热情相送下,江鹭从办公室里出来,越想越觉得纳闷。


    好端端地,为这件事把她喊过来,这么关心关切,又是为她考虑、又是委屈她了,前两天闹得最厉害的时候没想着她,事情都过去了,又突然马后炮起来了?


    左思右想,肯定是宋魁出面了。


    第 64 章、      晚上到家吃完饭,宋魁在厨房洗碗。  江鹭从背后……


    晚上到家吃完饭,宋魁在厨房洗碗。


    江鹭从背后过去,探头瞥他。


    见她不说话光盯着自己看,宋魁将手上泡沫往她鼻尖儿上一点:“干什么?”


    江鹭“哎”一声,没躲开,被他弄了满鼻头洗洁精泡沫,气拍他:“你怎么这样!脏不脏!”


    “那你光看着我不说话?”


    江鹭抽张纸巾擦干净脸,嘟囔:“我就是看看你心虚不心虚。”


    “我怎么了,心虚什么?”宋魁嘴上挺理直气壮,但被她这一说,还真有点儿没底儿了。


    他咋了?不会考察期还没过就要被组织亮黄牌吧?不该啊,每天按时按点回家,对她和女儿关心呵护,家务劳动也算积极……难道是因为最近忙着处理这些风波有所懈怠,引她不满了?


    江鹭问:“你是不是有什么事瞒着我?”


    宋魁一琢磨,估摸出大概来,不露声色地:“什么事?”


    “你给我们李校长打电话了?”


    “打什么电话?我给他打电话干什么?”


    “真没有?”


    他避而不答,反客为主:“怎么了?学校又出什么事了?”


    江鹭见他表情无异,反而表露出相当地关切来,倒真像不明情况似的,也只好道:“今天李林专门把我喊办公室去,跟我说这几天学校里这些谣言的事。”


    “哦,怎么说的?”


    江鹭原原本本地讲了一遍,“你说是不是奇了?以前他恐怕连我是哪个人都盯不住,现在突然太阳打西边出来,关心上我的名誉问题了,对我这么大献殷勤的,除了你找过他,我实在想不到还有什么别的原因。”


    “这有什么奇怪的,八成你们学校最近党-建工作要求抓校风建设了,没什么内容可搞,赶上这事,下边人就把这提出来报上去了呗。”


    江鹭想想有理:“我就说,哪里有无缘无故的示好。”嘀咕完,提醒他:“那你洗吧,洗完了记得把台面擦一下啊,上回没擦都留下水渍了。”


    宋魁应好,看她从厨房出去,心下里好笑。她跟她女儿也差不离了,都挺好糊弄。


    教职员工大会开完以后,学校里的流言蜚语一夜间销声匿迹,个别之前在背后指指点点、私下里嘀嘀咕咕,对江鹭态度冷漠的老师,再看到她,都一反常态地表现出友好。副校长刘湄更是一改之前对她不冷不热的客套,一见到她就热情似火地嘘寒问暖。


    即便这友好与热情分明地透着虚伪,但哪怕是装出来的,也莫名地畅快解气。


    李林给宋魁打来电话,向他汇报了教职员工大会召开后的成果,“个别老师我们已经组织开展了一对一批评教育和谈话,谈话以后,她们对自己的错误均有了比较深刻的认识和转变,总体看,成效还是比较显著。宋副市长,您看您和江老师还有什么其他的建议或意见吗?”


    宋魁态度和善地笑笑:“我没有意见。李校长,您在这件事上费心了,感谢、感谢。”


    “领导,您太客气了,这是我们的本职工作,理应如此,不敢说是费心……另外,还一件事想征询您的意见,近期咱们各个分局不是都在辖区中小学开展共建平安校园的工作嘛,您如果能抽空莅临我校指导一下工作开展,那就是对我们最大的支持和鼓励了。”


    宋魁知道这份人情得还上,没多想就答应下来:“没问题,不过我个人还是避嫌吧。您定好时间,届时我让班子其他领导过去,邀请分管教育的章副市长到场支持,可以吧?”


    李林受宠若惊,赶紧应:“可以可以,太可以了!那就感谢宋副市长了!”


    江鹭这面的事解决了、回到正轨了,看她状态一天天地好起来,宋魁心也放下来,腾出空准备好好地把翟莎莎这个案子背后牵涉的问题深挖一下。


    刚有些许眉目,周一上午,局班子会议开完,谢行给他打来电话。


    接起来,谢行问:“宋魁,明天上午有空吧?”


    他看眼日程,答:“书记,十点有个活动,之前这段时间有空。”


    “哦,那你赶八点左右过来政法委一趟吧,到我办公室来。”


    宋魁还以为就是让他去做个例行的工作汇报,没多想就应了。


    早上七点五十,他赶到谢行办公室,敲门进去,才发现今天被叫来的不止他一个人,还有市检察院的检察长邢华军。


    他心里顿时往下一沉。


    干公安的,最怕跟检察院打交道,当年干刑警时办案,不知道被检察院磋磨了多少回,磋磨得他至今都有心里阴影。哪怕跟邢华军私下里还算有几分交情,但这种场合他也不想见着他,一见他准没什么好事。


    果然,跟谢行和邢华军打完招呼,他屁股才沾着椅子,谢行就开门见山道:“宋魁啊,喊你过来你应该也已经猜到了,是为翟莎莎和你夫人那个案子的事。”


    宋魁一听,脸立马拉下来。


    案件从做出处罚决定、执行拘留,到今天都过去十天了,翟莎莎都放出来了,他还正准备秋后算账找她们的事呢,她们倒先发制人了。这怎么,刚出来就又来找事了?


    他皱眉道:“这案子又怎么了?前些天他们不是申请了行政复议,现在行政复议结果也下来了,这案子办得存不存在问题,该有个定论了吧?怎么还没完没了了?”


    “人家家属现在就是对这个行政复议的结果不满意,所以告到检察院去了,要求检察院监督核查。”


    宋魁瞥向邢华军,邢华军冲他一点头,“几天前就递交了监督申请,一开始没报到我这儿,下面的人已经按照流程启动监督程序,决定立案调查了,我才知道这事。考虑到涉及问题比较复杂,又跟你有关,所以才汇报给谢书记,喊你过来共同讨论一下。”


    “决定立案?”宋魁心觉荒唐,“你们检察院什么案子都立啊?这个案子事实清楚、证据充分、处理结果完全合规合法,我问问,依据什么决定立案的?”


    “现在争议的焦点主要还是当事人江女士——哦,客观起见我就不称呼她为你太太了,她在这个事件中有还手、对翟某的殴打行为,这应不应该被认定为正当防卫?由于这个问题存在争议,那么在没有充分论证的情形下,公安机关就据此做出了处罚决定,这是否属于是滥用职权、违规处罚?”


    宋魁听得一肚子火,质问邢华军:“前阵子网上传得那个视频你们看过没有?我老婆被这个翟某打了足足三分半钟!被打过程中有人多次劝阻,喊翟某停手、停止,在翟某一直未停手的情况下她才不得已对其还手。如果这种情形不叫正当防卫,那你告诉我应该叫什么?”


    “视频我们当然看过,也研究过。但治安管理处罚法中对正当防卫的认定没有明确规定,所以我才说存在争议。从结果来看,翟某拘留时一直表示听不清声音,后续的二次伤情鉴定显示她鼓膜穿孔,那么是有可能构成轻伤的。翟某家属现在也认为,己方伤情更严重的情况下,江女士的行为应当被认定为‘互殴’而不是‘正当防卫’。”


    “轻伤?他糊弄鬼呢,鼓膜穿孔要经二次伤情鉴定为轻伤,至少是六周后没有完全自愈也不能经手术修复才行,现在才多久?”


    “只是说有轻伤的可能,我这不是跟你讨论,也还没有下论断嘛。”


    “你这是讨论?你这先画靶后射箭,一个轻伤框死在‘互殴’上,还讨论个什么?”


    “好好,那不说结果。我们就说依法办事啊,治安管理处罚法没有规定的情况下,那么即使参照刑法的司法解释,从准确把握正当防卫的时间条件入手,对于不法侵害人确已失去侵害能力或者确已放弃侵害的,应当认定为不法侵害已经结束。


    “所以,江女士的行为应当是从保护自己合法权益不再受到侵害之时起即停止。但你看视频啊,接连两巴掌之后,翟某已经明显失去还击意图,也停止了攻击行为,江女士在这之后还有过多次攻击行为。”


    宋魁音调一下拔高:“好,你既然说这个,那么刑法判例中要求按照社会公众的一般认知,依法作出合乎情理的判断,不能苛求防卫人,对于防卫人因为恐慌、紧张对不法侵害是否已经结束产生错误认识的,要适当予以认定。这一条你怎么不提?


    “什么是社会公众的一般认知,什么叫合乎情理?你合乎情理了吗?你给我解释解释什么叫‘从保护自己合法权益不再受到侵害之时起停止’?什么时间算是侵害停止了?对方停下的第几秒可以做出这个判断?另外,最高法关于依法适用正当防卫制度的指导意见、公安部关于执行治安管理处罚法的解释,这些你们检察院都考虑不考虑?”


    邢华军磕巴了一下,“唉,宋局,你这个攻击性未免就太强了……”


    谢行插话进来:“华军,你先停一停,宋魁,你也先别激动,听我说两句。我觉得这个案件现在最大的问题不是构不构成正当防卫的问题,而是既往的类似案件上,派出所是怎么处理的,这一次为什么与既往的案件处理结果不同了?对吧,你也很清楚,法律没有明确规定不意味着‘法不禁止即可为’,这种情况常规的、通行的认定就是‘还手即互殴’嘛。”


    宋魁敲着桌子反驳:“既往处理的结果一定就正确?就应该作为惯例?还手即互殴,这是执法惰性,不是依法办事!”


    邢华军劝:“你作为当事人家属,我是非常理解你的。跟你讨论这些,是出于检察院履行监督职责的需要,并不是说就要认定这个案子办得有问题。只是需要有个调查、核定的过程,让它正规、合法嘛。”


    “行啊,可以。那我觉得今天是不是还少喊来一个人?该把中院的苏院长也喊来嘛。各省法院的类似判例比比皆是,我随便都能举出大把来,前年坤山的烧烤店打人案、去年的占座纠纷掌掴案,哪个最后不是判了还手一方正当防卫?翟某可以找检察院,我们也可以起诉,对吧。一审不行我就提中院,中院不行我就诉高院,我就不信这个正当防卫给我认不下来!”


    邢华军无言以对。


    谢行责道:“你看看你,这个事情里就你站在道德高地一点过错也没有吗?也不尽然吧,你要是不给人家办案民警施压,这恐怕还是要按照互殴来办,对不对?人家现在拘留所也进了,告到检察院,想给自己找回点平衡也无可厚非嘛!”


    “找什么平衡?怎么找?”


    谢行停顿一下,道:“我是这样考虑的,检察院该走的流程肯定要走,你这面呢,肯定也得先让负责这个案件的派出所所长、或者哪怕接处警的民警先停职上一段时间,等到……”


    谢行话没说完,宋魁就听不下去了,当即给他顶了回去:“如果能够认定正当防卫,那派出所办案也就不存在问题,不存在问题凭什么停人家的职?这不荒唐吗!”


    “我看荒唐的是你!”


    谢行遇上他这样油盐不进的,也是来了气,“你一个当局长的为自己的事情给下边打招呼施压,影响案件处理结果,你倒理直气壮上了!?事情闹这么大、影响这么恶劣,你是不是觉得轻易就能这么过去了?现在没让你出来背这口锅、担这个责都谢天谢地了,只不过是让你暂时委屈底下人一下、给各方一个交代。检察院依法履行监督,停职是流程,难道你不同意就不停了?!我喊你过来商量那是给你留着情面!你也得顾全大局,该做的妥协要做,不能什么好处都占着!”


    这平京市第一泥瓦匠端水和稀泥的本事,宋魁此时此刻真算是领教到了。


    他忍无可忍:“我有什么不能理直气壮的?一个明明可以认定正当防卫的案子为什么闹到这个地步,就因为他们有这个后台,就因为他们闹了就得妥协吗!?我们这还是不是个法治社会,公安机关还能不能依法办案?”


    谢行气得脸上胀红,拍着桌子喊:“宋魁,你这是什么态度?你还想不想干了!”


    宋魁光火起身道:“不干就不干!谁也不用负这个责,我来负这个责!我就是脱这身警服、不当这个局长,这个案子我也要给他办成正当防卫的铁案!”


    他说完之后扬长而去,留下谢行被气得血压飙升,瞪着眼睛气喘不止。


    第 65 章、  从办公楼出来,邢华军追上他,劝道:“哎呀宋局,你说你这脾气。这……


    从办公楼出来,邢华军追上他,劝道:“哎呀宋局,你说你这脾气。这不是才研究讨论了没两句,怎么就说急眼跟书记顶撞上了。还什么要脱警服,不至于不至于……他一惯都是这样一碗水要端端平的,你又不是不知道。再说,我倒觉得他说得也不无道理,出于平息事态的需要,必要的时候也得以退为进嘛。”


    宋魁没好气:“老邢,咱们都是法律工作者、执法者,这是你一个检察长该说的话吗?这个案子是怎么样就该怎么样,不能因为遭受了所谓的压力,就把黑得办成白的,更不能把白的抹成黑的!”


    邢华军啧一声,“你看你把我说成什么了,我不是说要翻这个案,只是达成目的的过程总归要有几分曲折嘛,你爬山还要拐十八个弯呢,这个事情上咋就一根筋非得一条直道修到山顶去?都干这么多年了,脾气怎么还是这么倔。”


    “你查吧,该怎么查怎么查!”宋魁扔下一句,拉开车门上了车。


    从政法委离开,他匆匆赶往会场参加全市行政执法大比武启动会。人是到了会场,心思却无法放在这头,全程心不在焉地,发表讲话也是机械地照着念了几句稿子作罢。


    发言结束刚下来,郭颖才的电话就打来了。


    不出预料,一接起来就是一通批斗:“我听说你在人谢书记办公室发了一通脾气走了,还撂下话说什么不干了?你怎么回事?才到任多长时间,三个月都不到,这就要给我撂挑子了?就为这点事,至不至于把关系搞成这样?人家谢书记毕竟还是你的直接上级!”


    宋魁只得解释情形,但解释了还没两句,郭颖才就打断他:“你不要扯什么依法办事,这件事上你有没有带着个人情绪你自己心里清楚!说了多少回,你得着眼在工作上头,顾忌工作关系,不能把你夫妻感情搅和进来!”


    “是,我承认起初是有个人情绪,但是书记,这个问题的发生也折射出我们公安办案中的问题,不能因为当事人是我的家属就揪着这点不放、忽略了主要问题,就把这件事敷衍了事地糊弄过去。如果这个案子妥协了,那以后其他的案子又该怎么办?不能让老百姓今后受到侵犯时,保护自己之前还得三思后行、束手束脚吧!”


    郭颖才道:“你这个案子要依法办事,人家检察院介入难道就不是依法办事?让你暂停涉事民警的职务既是流程要求,也是政治斡旋需要,你一局之长,这点魄力拿不出来?这点政治敏感性都没有吗?等调查清楚了该恢复恢复、该安抚安抚,现在我不管你怎么想,你给我把这个事落实了!”


    宋魁辩驳的词还在嘴边,郭颖才的电话已经挂断了,听筒里传来令人躁郁的忙音。


    胸腔一阵憋闷。


    即使治安管理处罚法中对正当防卫如何认定年年都在讨论,也每年都有类似事件引发公众舆论。然而纸面上的判例要落到实处,依然有很长的路要走。何况,不仅是立法和执行层面,现在看来,来自其他方面的阻碍或许更甚。


    公众呼吁“法不能向不法让步”,可有多少人仍在向“不法”屈服?


    车厢里的静默持续了良久,齐远噤若寒蝉地等着他发话,他暂放下沉郁的情绪,还是得继续面对接下来的工作,对齐远道:“回局里吧。”


    路上,手机再次震动起来,宋魁一看来电:汪大川。


    原以为汪大川也是教训他来的,没想到他开口却先是关切:“宋魁啊,我听说你刚才在谢书记那儿跟他起了点争执?没事吧?”


    宋魁忙道:“没事,汪市长,您挂心了。”


    “是不是还为了上回那个案子?这事我之前还特意叮嘱过他,执法权该还给公安嘛,不能为这么个小事反复从行政层面施压、折腾。那往后公安部门还敢不敢办案了,还能不能有独立性了?我看这老谢啊,有时候也是糊涂。你也别太往心里去,谢书记那儿、包括郭书记那儿,我来替你劝劝他们。”


    这话真是说到此时此刻倍感委屈的宋魁心坎里了,虽说知道他去劝了也大概率不会有什么改变,但还是连声地表达了谢意。


    下午,省政法委书记、宋魁的老领导石安国又给他打了电话。


    这一整天啊,三通电话了,实在叫人疲惫。


    石安国也是来劝他的,不过比起郭颖才和谢行的言辞激烈,语气更多是温和、关切,甚还带着些轻松调侃:“你两个领导前后脚给我打来电话告你的状,咋回事嘛,你这刺头,咋把两个老同志气成这样了?”


    宋魁心累地叹息声,不知如何说起一天之内反反复复引起争执的话题:“这事一两句说不清楚……”


    石安国道:“就为你媳妇那个案子嘛,我大概也知道点儿。你啊,我还以为你都干到这位置了,也该成熟了、稳重了,以前没回来还没发现,现在看,咋还是倔驴一头呢?”


    宋魁苦笑声:“骨子里就这样,改不了了。”


    “依法办事,这没问题,公安工作就是要守住这个原则和底线,但也不代表老郭和老谢他们就站在你的对立面嘛。他们考虑的是全局,是各方关系的平衡。人家检察院接到申请,不能不让人家履职,你不好办,人家华军也一样不好办,对吧?你们之间产生分歧,归根到底不在案件本身,而是个立场问题。这点,我觉得你应该是能想清楚的吧?”


    宋魁沉默一下,“是,我理解。”


    “既然清楚利害,有时候也要软下来些嘛,男人也不能处处都要硬,你这么硬一条汉子,在媳妇跟前还不是得低头?领导跟前,也是一样的。我知道你委屈、也替手下的人委屈,但是国家的干部,为人民的事业,受点委屈怎么了?”


    宋魁是替自己委屈,更替承办这个案子的派出所、马磊委屈。


    话说到这里,他心里实在是憋屈得慌、堵得不成,在老领导跟前,也就无所顾忌道:“书记,我说句实话,这个事情里我可以受委屈,但我实在不能让基层的干部受这个委屈。他们在一线辛苦拼命,挣那千把块钱的工资,凭什么最后还要担这个责任?你说为人民服务,为人民服务到头来给自己服务停职了,谁能接受这个?与其让底下人停职,那不如停我的好了。”


    石安国严肃下来:“你说这话,我可就要批评你了。你伟大、你去做牺牲,你找上级停你的职,可以,没问题。但你想过没有,你停职了,轻省了,这烂摊子也撂下了,谁来替你接手?你一把手是这个局里的天啊,你塌了、垮了,他们的处境能好了吗?你一走,他们就能少受委屈了?你这不叫高风亮节,叫逃避退缩!”


    宋魁哑口无言。


    石安国接着道:“不管你愧疚也好,自责也罢,你必须给我顶在前头、顶住了。只有你还留在这个位置上,后边才能为受了委屈的干部争取正当的权益,才能把这件事不留后患地解决。过程曲折不重要,笑到最后才重要!”


    放下电话,宋魁的心在摇摆与纠结中拧成无法解开的乱麻。


    从他插手这个案件的最初,过程的曲折也许就已经写好了,哪有什么一帆风顺,哪有什么痛快解气,哪讲什么道理。它只像是无理取闹者挥来的一巴掌抽在面上,疼,却得先站住了,才能卯足力气抽回去。


    这就是现实,是他必须直面的抉择。把事情做对,还是做对的事,其中的差异,又有多少人分辨得出?


    胳膊终究拗不过大腿,宋魁最后还是妥协了,找到谢行道歉、认错,汇报了关于马磊的停职处理决定。


    虽然妥协了,往下面落实起来却艰难。


    他还专门了解了一下长垣路派出所所长马磊,这是个兢兢业业、爱岗敬业的好同志。在基层扎根奉献了十几年,不仅每年都被表彰“优秀派出所所长”,长垣路派出所在他带领下也多次获评“全市优秀派出所”称号。


    让宋魁尤其愧疚的是,马磊的家庭情况普通,父亲去世、母亲患病,常年是妻子一个人照顾一大家子人。这或许是许多普通民警家庭的缩影,更是无数警嫂默默付出的写照。


    基层干部的艰辛与委屈已然够多了,现在出了事,还要让人家再受些委屈。领导们说起来轻松,可这样的决定落到谁头上能不沉重?


    为这事,宋魁难了几天都定不下来。


    晚上回家,江鹭看他心事重重,吃饭、说话都是心不在焉地,便找空问他:“你这两天怎么了?魂不守舍的。”


    “有吗?”他佯作无事。


    在一起过日子这么多年,江鹭还能不懂他么,他能掌握的事,绝不可能让她看出丁点儿端倪来的,但凡到了挂相、连表情管理都失控这地步,那证明事情已经是相当棘手,连他也解决不了了。


    将他拉到卧室,江鹭逼问:“是不是工作上出了什么事?”


    “没有……”


    “还不老实!”江鹭掐他。


    宋魁只得避重就轻:“一点小事,你别操心。”


    “你越不说我越没法不担心,到底出了什么事?是不是跟我有关系?”


    看他一愕,江鹭也便了然:“那天听你在书房打电话我就猜到了,还关起门来把声音压那么低。是不是那个案子,领导又给你施压了?”


    宋魁只得叹声,“现在让马磊停职接受检查。”


    “凭什么波及人家马所长?”


    他不愿多言,“哪有什么凭什么?检察院的流程,该做的妥协得做。”


    江鹭看他情绪低落,消沉,一瞬觉得心疼。


    一个公安局长,市局的一把手,在许多人眼里大抵已是只手遮天,说一不二了。也许早已对他平日的处变不惊和高昂强势感到习惯,连她也未想过他会有这样弱势、无助、无措的时刻,也是在他调回来以后她才慢慢体会到,他干到这位置面临的处境有多少难,又要受多少气和委屈。


    她过去坐在他旁边,抱抱他,“我老公受委屈了。你要是想发泄,我可以借你个肩膀靠。”


    他一脸无奈:“我发泄啥?趴你身上哭一鼻子?”


    江鹭瞅他:“有什么不行?谁规定男人不能哭鼻子了?你又不是没在我跟前掉过眼泪。我这肩膀除了低了点儿,窄了点儿,让你靠靠也还是靠得住的。”


    宋魁笑笑,搂住她揉揉:“不用,这点小事不至于。”


    “那你打算怎么办?”


    “我跟邢华军也碰过意见,只是走个流程,核查结束后会及时履行手续消除影响。停职是暂时的,最多不会超过十天。纯粹是我心里过不去这坎,哪怕就是暂时,都不知道怎么跟人家开这个口。”


    江鹭想了一阵:“你现在给马磊打电话约好,明天晚上,你跟我去趟他家。”


    “去他家干什么?”


    “当然是去做人家和家属的工作啊!说停职就停了,你以前也被停过,心里好受吗?不能让人家受委屈还连个态度和知冷知热的话都没有。”


    宋魁老老实实掏出手机拨通马磊的电话。


    第 66 章、      次日晚江鹭下了班,宋魁将她接上后便往马磊家去。……


    次日晚江鹭下了班,宋魁将她接上后便往马磊家去。


    这是老城区一处老破小,房子得有二十来年了,九十平米的三室一厅,挤下一家四口。


    马磊和妻子卢艳如热情将他们迎进门,宋魁放下过来路上买的水果、补品,马磊连道:“领导,您怎么还带东西……”


    “给老人和孩子买的,一点心意。”


    两边你来我往地说了些客气话,宋魁进屋探望了一下马磊母亲,坐下问候关切了几句。从老人房间出来,卢艳如给他和江鹭泡上茶,请他们在客厅沙发落座,这才说到正题上。


    此来之前,马磊其实已经从督查支队那面得知了要对他停职处理的事。但宋魁提完今天造访的原因,客厅里还是陷入一阵沉寂。


    刚才热闹和谐的氛围转瞬即逝,四个人谁都没吭气,卢艳如更是重重一叹,场面一时间有些尴尬。


    江鹭只得硬着头皮开口:“马所,这个事,归根到底责任在我,不论我有没有过错,当时的确是不够理智。发展成现在这个结果,不仅老宋难受、自责,其实我心里也真的特别愧疚……”


    马磊忙道:“江老师,您不能这么说。您没有错,也不能说是不够理智。这案子我为什么坚持亲自来办,其实不光是因为局长打来电话问了,也是因为我早就想纠正这个问题。不能让翟莎莎这类人总有调解、赔钱了事的机会,给她们一次又一次肆无忌惮的底气。无论在案件处理中有没有失察、不合理处,我可以拍着胸脯说,我是秉公执法、问心无愧的。”


    宋魁点头:“我知道,为这事我也尽力向上级领导争取了,但是领导也面临各方的压力,检察院也一样面临压力。所以希望你也能理解,停职是不得已的办法,也是出于监督核查的需要。”


    马磊于心当然难以接受,但人家一把手亲自登门做工作,他也只有表示理解:“不管怎样,我服从配合局里的决定。”


    卢艳如问:“领导,这个事情我们哑巴吃黄连,认了,没问题。但是我也得问问清楚,停职会不会对他后续考评有影响?会不会对晋升、工资有影响?我们两个人工资其实都不算高,家里上有老下有小,情况您也看到了,经济上面确实不算宽裕。如果最终影响到晋升和工资,那我是绝对接受不了的。”


    “这个你放心,我可以向你们做这个保证。第一,停职是暂时的,一定很快就能恢复。第二,不会在晋升、评优,尤其是工资上造成任何影响。”


    卢艳如望一眼马磊,踏实下来:“有您这话我们就安心了。”


    坐了会儿,宋魁看时间不早,也就起身道了告辞。


    到门口,江鹭从包里掏出来之前准备好的牛皮纸信封,交到卢艳如手上:“艳如,这两千块钱你拿着,家里用得上。”


    卢艳如一怔,连连推开她伸过来的手:“嫂子,不行不行,我们不能收这个钱。”


    江鹭又推过去,“钱不多,但是我和老宋一点心意。艳如,咱们都是当警嫂的,我知道你的不容易,你得领我这份心。”


    “真的不行,无功不受禄,我们拿着您这钱也于心不安……”


    两个女人推来推去僵持不下,两个男人眼巴巴瞪着,宋魁最后从江鹭手里把信封接过来,塞给马磊:“拿着吧,为你这事我已经愧疚得好几宿没睡好了。你要是不拿这钱,我和你嫂子心里更不舒服。”


    “局长……这……”


    “怎么,你要是嫌少,我再取去?”


    马磊哪儿是嫌少,两口子见推脱不掉,相顾一眼,最后迫不得已,只得接了过去。


    从单元楼下来,宋魁问江鹭:“什么时候背着我准备得这钱?也不告诉我。”


    “中午休息的时候去取的。”


    “还是你考虑的周全。”


    “不然呢?指望你这粗枝大叶的有这心思?”


    宋魁揽住她肩头,“是我没把这事处理好,倒还让你替我操心。你这一出手就是两千,心疼不心疼?”


    “心疼什么?两千我还觉得给少了呢。来关怀慰问人家的,不能就靠两张嘴皮子一碰吧?人家心受委屈了,不能让钱袋子再受委屈,给多给少都是份暖意。当年你被停职,你们魏支也给我拿了一千块钱,那时候我也委屈、也憋一肚子气,但是人家这举动说实在话让我真的很感动,现在我觉得这份心意和关怀也该传递下去。”


    宋魁心里头被她这话熨得一宽,一时没忍住,低头吻住她。


    又在大街上这样旁若无人地,江鹭被迫与他唇齿纠缠在一起,好半天才勉强推开他,掐他腰:“又发什么神经?就不能回车上再亲,路上那么多人呢!”


    他不无怅惘地叹息声:“还是我老婆识大体,讲道理。要是那几个领导的夫人也跟你一样,有这格局,把自己家里那位劝劝就好了……”


    “哪有你背后这么蛐蛐你领导的。”


    “蛐蛐?什么意思?”


    江鹭翻个白眼:“就是嘀咕、吐槽的意思。你个老干部,对这些网络名词一点不懂,怎么跟你女儿沟通啊?”


    “哪儿那么严重,也还不至于不懂你们这些新名词就没法沟通了吧。”他念叨一句,“我嘀咕吐槽怎么了,没骂人都算我有素质。”


    江鹭问:“你那天去找谢行承认错误,这口锅背下来,他也没说几句宽慰你的话?”


    宋魁哼声:“他拿乔得很,还宽慰呢,我也没指望他宽慰我。平时屁事也不管,一出问题就跳出来了,开始斡旋了、搞平衡了,摊上这种领导真是没辙……哦,倒是人家汪大川还说了些中听的。”


    “汪大川?”


    “是啊,你是不知道,那天我先是让谢行给批了一通,完事郭书记又劈头盖脸给我一顿训,两人告状告到石书记那儿,他又打电话劝我。几个领导轮番上阵,没一个站我这边儿的。还就人家汪大川帮我说了几句话,让我别往心里去。”


    “那倒真挺难得……不过,”江鹭提醒他,“这种时候站在你这边儿的人未必都是真心为你好,不帮着你说话的也未必是落井下石。郭颖才、石安国虽然骂你、批评你,可我觉得人家是真为你着想的。你想想,你真撂挑子了,仕途受影响先不说,你走了,局里还不乱成一锅粥了,压力全到马磊身上,他能好过吗?这事冷静下来想想,停职是保护他,硬顶着恐怕才是真害了他。”


    “是,我能想通,就希望马磊也能想通吧。”


    江鹭又道:“再说汪大川,他多懂收买人心啊,知道你正在孤立无援的时候呢,随口说上两句表达关怀支持的话,都不用有什么实质举动,你看,对他的印象不是立马就有改观了?”


    经她这一说,宋魁再琢磨,才有点回过味儿了。


    汪大川后头给他打电话又提呈天的事,说王廷龙过来考察基本上敲定了,让他有空多和老同学联络联络感情,如果能把呈天的投资谈下来,也算是给市里头解决了个大难题。现在想,这不就是趁机把他往那边拉拢?


    马磊停职以后,宋魁去了郭颖才那儿一趟。


    风波爆发以来,他还是第一次到郭颖才办公室当面跟他汇报近期的工作。


    此来的路上心情就七上八下地打鼓,现在坐到他对面,更是如芒在背地冒汗。


    他先汇报了耿祈年案件的进展:“暂时没有出现新的证据表明是他杀,但我心里还是不踏实,一直没让按照自杀做结案处理,还在尽力调查。”


    郭颖才点点头,“你密切关注吧,毕竟这个案子还是关乎重大的。尤其是涉及到各方的利益问题,你看,上回就差点闹出群体性事件,马虎不得。”


    宋魁忙应:“上次的事是我们信息反馈时效慢了,书记放心,下次一定不会再发生。”


    郭颖才扫他一眼,喊他放松些:“你看你,从一进门就战战兢兢地,咋了,怕我又骂你?”


    宋魁坦承:“这两回的事都还没跟您好好检讨。”


    “检讨?指望你检讨还不如指望猪会上树呢。”郭颖才嗤一声,摘掉眼睛,揉了揉眉心,又重新把眼镜戴上:“这阵子一系列问题涌现,我倒觉得不尽然都是坏事,反倒对你是个教训。我知道你这个性格倔,眼里头揉不得沙子,但有时候工作开展不能是这样一点弯都不能转的嘛。”


    宋魁点头应是。


    “你也干了这么多年局长了,我不相信你以前就一次都没有妥协过。肯定也是有的。为什么这次一定要较这个劲儿?为了媳妇也好、为了争那一口气也好,你自己心里清楚。所以我说你这根本还是带着情绪,没有站在绝对客观的角度处理问题,我说错了吗?”


    “没说错,的确是这样。”


    “大道理你都懂,我也就不多讲了。我也知道,这种事情摊到谁头上都未必能做到百分之百的客观,你这回也确实是受了委屈了。所以,你上次给我汇报,想对班子部分人员做调整的事,我看可以提上日程了。”


    上月末,基层调研工作全部结束后,宋魁曾向郭颖才递交了一份详实的调研汇报材料。


    材料中提到,目前阻碍市局工作扎实推进的一个重要原因,也最为一些干部民警所诟病的,是各层级普遍存在的“拜山头”问题。


    党-委层面以何崴为首,以政治部主任田宏为核心,拉帮结派,大搞团团伙伙。这一风气蔓延至支队、分局,显著弱化了对是非善恶的判断,导致用干部、作决策不是选贤任能、实事求是,而是讲圈子、看亲疏。


    从翟莎莎这个案件背后,更折射出徇私舞弊等违法违规问题在基层队所、分局已是屡见不鲜,到了必须狠抓杜绝的地步。


    现在郭颖才松口同意人事调整问题,多少有点补偿的意思在里边,宋魁自然就坡下驴:“感谢书记支持。那我个人向组织建议,尽快研究,对政治部田宏同志的岗位进行调整。”


    郭颖才推了一下眼镜,手指点点他:“你还真是不跟我客气啊?我心软支持你,你就给我出难题,上来就要动政治部主任?下一步,不会还要动你们那个副局长何崴吧?”


    宋魁也不避讳:“老实说,虽然我认为何崴存在一定问题,但我不主张首先从他开刀。人事调整的根本目的是要正风肃纪,在市局重新营造公平、公正的工作氛围,把被异化的上下级关系纠正过来,让队伍重拾信心、提振士气。不是为了把谁搞下去,那不就变成政治斗争了?所以我觉得,只有先把好政治部这个关,选拔用人才能回归正轨,后续的工作才能顺畅开展。”


    “嗯,你能跳出来从全局把握,很好,政治部确实是关键。”郭颖才点点头,“你也不容易啊,这个班长不好当。田宏的问题,我会让组织部抓紧研究的。”


    宋魁又道:“再就是,分局的一名局长我也想动一动。”


    “谁啊?”


    “青湖分局的局长徐北强。”


    “什么原因?”


    前些天,马磊私下里找他,向他汇报了翟莎莎案中徐北强曾经打来电话过问的情况,宋魁也从一些渠道听到对徐北强抱怨、不满的声音。但毕竟,这些都还没有经过调查核实,他也只是点到为止地提了一下。


    “青湖分局是目前管辖面积最大、派出所最多、辖内人口数量也最多的两个分局之一。这么重要的派出机构,可以说是窗口单位,工作是容不得一点差漏的。但最近,我了解到关于徐北强的一些问题。当然,每个干部身上多少都存在一些瑕疵,也少不了人告状,但他的问题下面反映得最多、也最五花八门。尤其是,耿祈年案也是由青湖分局管辖的,事关重大,我认为不能放任不理。”


    郭颖才未置可否,只提醒他:“毕竟是分局的局长、副区长,要动他不能只靠一些捕风捉影的道听途说。你们内部一定要先做好调查和线索收集工作,先把问题落实,召开党-委会研究,也要和协管单位通好气。我会全力支持,但也必须要再提醒你,这次一定要吸取前次事故的教训,千般慎重、万般小心。什么事都不能一蹴而就,要慢慢地来,一步一步来,步子太大,容易扯着那什么,是吧?”


    第 67 章、      职称申报的最后节点过了,在刘湄一番苦口婆心的劝导下,江……


    职称申报的最后节点过了,在刘湄一番苦口婆心的劝导下,江鹭最终还是坚持没有报名。


    别人早早报上名去,都已经准备了一两个月了,江鹭这面还两手空空呢,刘湄却说:“江老师,你别有顾虑,先报上、报上再看。材料什么的,准备起来也快。事在人为嘛。”


    好个事在人为。她就差把话说在明面上了,只要是报名,别管材料乱七八糟成什么样,哪怕是缺这少那,恐怕也能给她审核通过。


    不管她怎么劝,江鹭不为所动。


    已然躺平了这么多年,如果是前两年刚放弃的时候,她对副高这个职称还有渴求和企图,那刘湄这么一劝,说不定她还真就动摇妥协了。但现在她是真的心如止水,再翻不起一丝竞争上游的浪花了。


    可她自己躺平了,这些人却还坚持要扶她起来站好,不仅扶,甚至大有把她钉在名利功德墙上的架势。


    年末了,教育局教研室在长硕集团的赞助下搞了个什么“提升素养、引领专业”的全市中学英语教师论坛,届时省教科院、市教育局领导均会出席。


    以往,江鹭与这种抛头露面的活动一向是绝缘的,且不说她喜不喜欢,就是喜欢也轮不上她参加。这回她却成了香饽饽,全校三十多个英语老师,李林点名要她去当排头兵,还要做代表发言。


    大校长出面当说客,江鹭不好不买人家面子,百般推托无果,只得答应。


    临睡前,忍不住跟宋魁吐槽起这事。


    宋魁回了条微信,发完把手机放回床头柜,看她道:“这不是好事吗?你们全市中学英语老师开大会,那么多人交流,让你当代表,不是对你教学水平和能力的认可么?”


    江鹭坐上床,“你居然觉得这是对我能力的认可?”


    “怎么不是了?你也评过市级青年优秀教师、学科带头人好吧,以前赛课还拿了那么多奖,这么优秀的老师当个发言代表怎么了,很公正啊。”


    “公正什么公正,我才不信这回事呢。优秀的人多了去了,比我资历老的也不少,以前这种事情没我,今年突然有我了,脚指头想都知道什么原因。”


    “什么原因?”


    江鹭早就知道他给李林打招呼的事了,给他胳膊上一巴掌,“老宋,你就给我装傻吧!”


    “你看,好好说着话,怎么一言不合就家暴上了。”宋魁攥住她的手,把她拉过来压在怀里亲,“老宋老宋的,最近怎么又叫回去了?不爱听这个,叫别的听听。”


    “叫什么叫,一跟你说正经的你就这副嬉皮笑脸的样子,我真是懒得理你。”


    “好好,不嬉皮笑脸了。”宋魁手探进她睡衣里,揉捏几下,“我觉着是你太敏感了,不要老是风声鹤唳、草木皆兵的嘛。人家喊你去当代表,你就总认为是跟我有关系,那怎么就不能单纯是因为你优秀呢?”


    “刘湄最近对我不停献殷勤、鞍前马后的,非要让我申报职称,就差自己给我填表报名了,我能不敏感吗?诶,你……”江鹭被他作乱的手撩拨地受不住,哼出声来。


    宋魁贴上来咬她耳垂,感受她柔软甜香的身子在怀里的热意和轻颤,“确实挺敏感。”


    他这样,江鹭也没心继续话题了,翻过身搂住他脖子,唇与他纠缠在一起,两个人很快急喘着滚作一团。


    一开始,她还拗着劲儿坚持喊他老宋,后来也在他的讨伐下丢盔弃甲地改了口。宋魁听得情动,随着她唤,更加卖力地挟浪而来,一道浪头猛过一道,击拍在礁石上,滚沸了一层白雪银花……


    教研论坛和局长接待日撞在了同一天,周六早上宋魁出门前,江鹭还在熟悉发言讲话稿。


    稿件是她自己主笔,找宋魁改了两版。最初改稿时,他就边改边吐槽:“你这稿件要按我的标准,干脆得打回重写。”


    “我这是写这十几年教育工作的真情实感,又不是你们机关公文。”


    “机关公文也不是八股文,任何演讲的核心都是要传达思想和价值,不能光抒发感情。你这个也一样,立意要深刻,要有拔高和升华。既然讲,就把它讲好,讲精彩,是吧。”


    江鹭撇嘴:“你少给我上纲上线了。要求这么多,给你当秘书写稿子,小雷该挺痛苦吧?”


    “谁给你说我的稿都是雷小霖写了,我自己也没少写。”


    “真的假的?不是全靠人家写好,只照着读的?我们单位领导每次讲话,那句子都读不通顺,一看就知道稿子都没熟悉就上去发言了。”


    “你不要总对我这么刻板印象好不好?你说这情况也不是完全没有,但大部分稿件小雷写好,我还是会读一遍,改一改的。在单位改秘书的稿,回家来干脆降一级直接当秘书,还要遭你蛐蛐,谁有你这待遇啊?”


    江鹭笑得眉眼弯弯:“你这小词儿学得还快。”给他揉肩捶背:“我待遇高又不是一两天了,你不是心甘情愿的嘛。再说,我这不是多少年都不参加一次这种大会,哪像您局长大人见识丰富?您就受累,多费费心。”


    在她一通马屁殷勤之下,宋魁这劲儿铆过头了,给她改出了一篇极其高大上的发言稿。


    他颇为得意地拿来给她交差,一副等着受表扬的表情,江鹭看完却一脸黑线:“哥,我只是教师代表,不是教育局领导,你让我读这个,人家领导还怎么讲?”


    最后还是用回了她最初的那版,简单修改润色一番作罢。


    出门前,宋魁知道她多少年没在这么大的会议上作过发言了,紧张是肯定的,特意安抚她,“你就当底下的人都是萝卜土豆,啥也别管念就是了,一口气念完下来结束。”


    江鹭笑:“好。真是操不完的心。”


    齐远已经到了楼下,宋魁换上外套出门,跟她讨了个吻,拍拍她头,“我们鹭宝顺利,下午完事了我接你去。”


    “你今天第一次局长日,也顺利。”江鹭送他到门口,“别着急上火,别生气。”


    宋魁搞这个局长接待日的目的,主要还是以这次翟莎莎、徐北强的问题作为切入口,深入了解一下基层执法工作中究竟存在多少类似问题。


    通知是上周一面向社会群众发布的,接待安排一经公布,开放预约的当天就立即约满,原定一天接待十人次,后来又增加名额到十五人次。即便如此,到局里的时候,宋魁还是看到信-访中心门口早早排起了长龙。


    他对齐远感慨:“公安局宾客盈门,真不是什么好事啊。看这架势,我背上已经冒汗了。”


    齐远道:“您也别太辛苦,不然嫂子又该担心了。”


    宋魁一笑:“你倒会说,现在动不动搬出你嫂子来。”


    齐远讪讪地,嘿嘿笑了声。


    临出门江鹭的嘱咐,宋魁是记着的,但是真到了接待群众,处理问题的时候,却还是控制不了情绪,为一些反映上来的情况,几次都有拍桌子发火的冲动。


    从上午九点至十二点半,中间休息吃了个盒饭,下午从一点又继续接待到五点,七个半小时里接待了十五组人。


    这十五组人反馈的问题中,有两起涉及涉案财物管理问题,两人要求对已移送起诉的案件重新核查定性,一人投诉公安机关利用侦查活动非法牟利,一人反映公安机关退回补充侦查超期,四人代表企业反馈公安行政审批服务中存在让企业多头跑、重复跑问题,其余几人则全部反映派出所、分局案件侦办部门存在徇私舞弊、包庇、放纵违法行为。


    这其中,两人的投诉都直指青湖分局辖内的涵丰西路派出所。


    被害人刘东反映:“六月底的时候我跟朋友在烧烤店吃饭喝酒,跟邻桌的一伙人发生点口角。对方带头的一个人上来就对我拳打脚踢,把我鼻子打骨折了,后来鉴定下来是轻伤二级。对方一开始是提出要赔偿,和解,但是我对他们赔偿的金额不满意,就闹得不欢而散了。我也咨询了,他这个情况是要判刑的嘛,等他移送起诉的时候我可以提附带民事赔偿。我就回来治疗、等信了。结果后来对方不仅没有赔偿,还被放出来了。我就想问问,这算不算是你们公安机关包庇犯罪分子?我现在要求重新核查,要求对方给我赔偿医疗费用和误工损失。”


    “你怎么知道对方被放出来了?派出所怎么答复你的?”


    “是当天跟我一起吃饭的朋友告诉我的,说后头有一回又碰上对方了,对方还很嚣张地向他炫耀这事。”


    “那有没有向派出所询问是什么原因?”


    “问了嘛,他们就说还在侦查。”


    “如果是采取取保候审措施,对方确实是可以离开监所的。”


    刘东道:“不是不是,肯定是放出来了。”


    “是放出来了还是取保候审,我们再核实。你这个伤情鉴定是什么时候出来的,案件有没有交刑警大队处理?有没有再告知过你进展?”


    “没有,我伤情鉴定上个月出来的,到现在什么通知都没有,问也没结果。期间派出所所长来做我工作,让我跟对方调解什么的。我就说我不同意,打了我没赔偿连道歉都没有,对吧,这种情况我怎么可能调解。反正最后就让我回去等信儿,结果这都快半年了还没消息。”


    宋魁蹙眉看眼霍聪,这刑事案件居然能办到调解上去了?


    霍聪一脑门汗,问:“处理你这个案子的是哪个所长,姓什么?”


    “我想想啊,好像是姓屠吧。”


    第 68 章、      刘东的案件宋魁告知他会在五个工作日内核实后答复意见,他……


    刘东的案件宋魁告知他会在五个工作日内核实后答复意见,他出去后,后边进来的群众反映的情况还是发生在这个涵丰西路派出所。


    王亚梅称,她丈夫钱钢十一月初的时候因为赌博被抓进去,到现在已经拘留了一个多月还没放出来,询问派出所也没有给个准确的答复,问这种情况到底符不符合法律规定。


    霍聪答复她,如果赌博情形严重,涉及刑事犯罪,这个拘留侦办时长是有可能的。


    王亚梅不解道:“可是我男人我还不知道吗?他当保安的,平时也就是值班完了,闲得没事在小区麻将馆打几圈,怎么就严重到犯罪了?他们玩儿那三块五块的,一晚上也输赢不了百十来块钱,那也叫赌博吗?”


    宋魁看看霍聪,道:“这倒是不算……”


    王亚梅义愤填膺:“那凭什么拘留人?别人都不抓就抓他,还拘这么长时间?”


    霍聪赶紧补充解释:“王女士,也不排除你丈夫是背着你有这个聚众赌博的行为,问题比较复杂的情况下,也是有可能会延长拘留时间的。当然,这仅是我的猜测,不代表指控和事实啊。这样吧,你反馈这个情况我们回头也再具体了解核实一下,核实清楚给你答复处理意见吧,最长不超过五个工作日。”


    王亚梅离开后,宋魁先中断了接访,问霍聪:“这个涵丰西路派出所的所长应该是叫屠啸宇吧,怎么连着两个信-访案件都跟他们所有关系?问题是不是有点严重了?”


    霍聪感到无颜:“现在看确实问题很大,我也有失职。”


    魏勇辉也跟着点头应是。


    “两起案件你们也全程听了,霍局,你牵个头吧,下周二前安排下面人核实清楚。如果构不成刑事案件只涉及治安处罚的,你跟勇辉,你们商量一下,周三下班前给我汇报解决方案,可以吧?”


    “好的局长。”


    “涵丰西路派出所是徐北强他们青湖分局辖内的?”


    “是。”


    宋魁不露声色地嗯了声,“这个屠啸宇,你也找他谈谈,先对事不对人,看看他在这两起案件上做这样的处理是什么原因。你俩这条线后续也要举一反三,全面自查。”


    这满满登登的一天接待,宋魁从上午的意气风发,到中途的生气火大,再到结束,已是精疲力尽。


    总共不过接待了十五个人,却好像把一年的话都说完了,说得是口干舌燥,嘴皮子冒泡,接待到最后一个人时嗓子都哑得冒了烟儿,连办公室准备的罗汉果胖大海菊花茶都不顶事了。


    接待结束散了摊子,宋魁准备问问江鹭情况怎样,刚拿起手机,她电话就来了。


    听筒里,她声音带着十足无奈:“我晚上被架着非得去参加他们的饭局,跟教科院和教育局的领导坐一桌子吃饭。崩溃!”


    宋魁笑,“吃个饭多大点事,别崩溃。需不需要我去陪你?”


    “你别来,这饭局纯粹就是鸿门宴,那个长硕集团的老总还有几个重点中学的校长都在。我何德何能跟这帮人坐一起吃饭?非把我拉上,这是当你的影子替身呢。”


    “那都鸿门宴了,我岂不是更不能让你单刀赴会了?”


    “好了好了,不跟你瞎扯了。你快回家给你女儿做饭去吧,人孩子昨天点了菜要你做,结果咱俩谁都不回去,多不好。”她说完,问:“我怎么听你嗓子有点哑,你那面怎么样?”


    “刚结束,你晚上回来咱俩再聊。”


    挂了和江鹭的电话,秋秋的电话打进来,一接通就在话筒那边叫:“老爸,饿死了!!你跟老妈啥时候回来做饭啊?”


    宋魁抬手看表:“这不才刚五点多,嚎啥?你老妈晚上有饭局不回去吃了,我去趟超市,买点菜就回。你再想想,除了昨天点的,还有什么想吃的?”


    “那……薯片,奥利奥,还要辣条。”


    “嚯,一听你妈不在家你就飘了啊?”


    秋秋狡黠笑:“老爸,你就不想放纵下,也来个小啤酒?”


    自打前两年体检查出来有项指标偏高,江鹭就严格要求他饮食低盐低糖低脂,还把他偶尔才来一罐的冰镇啤酒彻底禁止了。


    他一直挺自觉,饮食自律、坚持锻炼,哪怕嘴馋了也只敢做贼似的偷来一罐,上次喝过到现在,得又是大半年了。现在秋秋这么一提,自然也把他馋虫勾了出来,就应:“行,咱俩今天一丘之貉,谁也别检举谁啊,谁告状谁小狗。”


    从局里出来,他开车去了离家不远的一个超市。


    这里边东西稍微贵些,但品质好,人也少,江鹭很爱拉他来逛。平时晚上吃饱了遛弯,没什么事也会过来溜达一圈。


    他把车停到地库,刚进超市大门,正取手推车的时候,迎面碰上也正要来推车的姜沐。


    宋魁手上动作一顿,一句脏话几欲脱口而出。


    如果说上回见到她是厌恶、排斥,这一次,他则是真有些恼火了。


    这个女人究竟想要从他这里得到什么?或者说,是她背后的什么人,想利用她从他这里得到什么?一次又一次地,没完没了了?


    姜沐又是那副故作惊喜的姿态,上前来跟他打招呼:“宋局!好巧啊,又碰上您了,您也来这儿买东西?”


    巧个屁巧。


    宋魁心里骂着,拉上购物车,连回应的心情都没有。


    姜沐一点也不在意他的无视,也没推车,跟上他,笑盈盈地调侃道:“局长大人也亲自来买菜啊,不会晚上回去还要做饭吧?”


    宋魁讥讽回去:“怎么,局长不吃不喝了?逛街买点东西不正常吗。”


    “您这个级别的领导,哪个不是家里好几个秘书保姆的?”


    “我哪个级别了?别人我不知道,我家没有。”


    “那看来您还是挺接地气儿的嘛。”


    宋魁没吭声,走到零食区,从货架上拿两包薯片放购物车里。


    姜沐问:“给孩子买还是你自己也吃零食呀?”


    “你是来购物,还是找我聊天打听隐私?”


    “哎呀,这不是碰上了,随口聊聊嘛。”


    见她撒娇这模样,宋魁第一次这么想抽人。


    看他一脸冷漠懒得接茬,姜沐只得没话找话:“你是平时总过来这儿买东西吗?我住得不远,就在春风绿岸,倒还是第一次来。”


    那不是他家小区正对面?这目的性是不是也太强了?


    “上次刚落地平京的头天晚上,就在酒店碰上你了,这个超市我平时经过好多回,从没进来过,今天不知怎么心血来潮地想进来逛逛,没想到又偶遇了。都两回了,这样看,咱俩好像还算挺有缘的?”


    宋魁嗤之以鼻地哼声。


    瞧见他这神情,姜沐颇受打击,但毫不气馁:“哎唷,光顾着说话了,别耽误你采购。这样吧,你要买什么,我帮你跑个腿?”


    “不用了,你逛你的。”


    她吐舌一笑:“我都没推车,就想借你劳动力使使呢。你推车,我拿货,正好团结协作。宋局不介意吧?”


    她这一记直球打到脸上来,娇滴滴、软绵绵的,换别人没准也就抹不开情面答应了。


    宋魁却是起了一身膈应恶心的鸡皮疙瘩。他向来也不是那种面情软,会被这点小伎俩拿捏的男人,皮笑肉不笑地扯了下唇,道:“介意,我习惯了一个人逛,效率高一点。这还赶着回去给女儿做饭呢,就不跟你一道了。”


    姜沐显然也没料到他会这么不留情面地拒绝,脸上的神情不大自然,挣扎了一下,还是道:“好吧,那我自己逛去啦,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宋局您喊我。”


    宋魁看姜沐走远,想起刚跟江鹭结婚那会儿来。


    那时他们俩每回逛超市,都是他推车,她拿东西,分工协作。她总跟只欢乐的小鸟似的,一会儿拿起这个问问他要不要,一会儿又飞到别处喊他快来。被她这样的雀跃感染,他才第一次从逛超市这样一件日常、简单的小事上体会到温馨和幸福。


    如今逛得次数少了,她也不像以前那么不稳重了,倒是女儿替代了那只欢快的小鸟,继续在货架之间叽叽喳喳地飞来飞去。


    他沉浸在回忆中想着,自己生命中的两个女孩已经给了他足够的快乐和幸福,姜沐这样的女人,也许对别人来说是一剂猛药、是刺激和新鲜感,但这种手段用在他这里,还是太不懂他、也太小瞧他了。


    付完款后,在出口处又跟姜沐碰上了。


    看他拎着两大兜东西,她主动过来问:“宋局要帮忙吗?”


    “我一男的要你女的帮?”


    姜沐打量他这体格,略微尴尬:“也是……宋局住哪儿?”


    “离这儿不远。”


    “那我能搭个顺风车吗?”


    宋魁想也没想:“不太顺吧,孩子催我赶紧回呢。不好意思,先走一步。”


    姜沐拎着一兜东西,目送他出门走向停车场,一股深深的挫败感好像冷水般兜头浇下。


    这几次接触下来,她几乎有些怀疑自己了,这个男人是天生如此不解风情,还是完全对她不感兴趣?她到底能不能在他身上找到弱点和机会?


    第 69 章、      江鹭在今晚的饭局上显得格格不入,不光因为她只是个普通教……


    江鹭在今晚的饭局上显得格格不入,不光因为她只是个普通教师,没有任何职务头衔,席间这群人聊的话题也让她倍感无趣和不自在。


    她坐在教育局副局长佟连武的旁边,教科院院长孔强坐主位,长硕集团的老总鲁宝坤、几个校长依次挨着往下。


    鲁宝坤这个生意人,嘴皮子功夫相当厉害,席间十句话有八句离不开吹捧,把一众领导拍得眉开眼笑,觥筹交错间就谈好了后续一系列合作。


    长硕集团不仅在教育行业有业务,还在酒店、文化、地产等各个方面有涉足,江鹭从饭局一开始就知道鲁宝坤借着这些领导的面子把她拉上桌是什么目的。鲁宝坤虽然只字没提宋魁,但对她也是极尽阿谀奉承之能事,关照得处处妥帖,殷勤得丝丝入扣。


    晚上到了宋魁跟前,江鹭便给他学起鲁宝坤在酒席上的言论:“鲁宝坤说寒假期间准备在海南办一个平京市中小学教育发展大会,届时还要邀请全国的教育专家参与,吃住都由长硕集团在海南的五星级酒店安排,也让与会各位领导顺便放松娱乐,好好度个假。”


    宋魁插话:“那是发展去了,还是借机享受去了?”


    “是啊,佟连武就说,‘鲁总,你这不是让我们公职人员受腐蚀嘛?我们现在管得这么严,哪敢参与这些个,你搞发展大会可以,但搞到海南去就实属没必要了,我看就在咱们平京搞就行了’,你猜鲁宝坤怎么答的?”


    “他一个初中都没毕业的,能吐出什么象牙来?”


    “你可不要小瞧人家这初中学历,我听完他的回答都觉得惊讶。他说,‘佟局啊佟局,你说我们人活着为什么会有那么多苦恼,说白了,是正当的对美好生活品质的向往,被教条的道德和古板的思想束上了枷锁,因而使人性变得渺小而蒙昧。’”


    宋魁也没想到:“这能是他自己说的?我听着像他从哪儿学来的吧。”


    “你别管他是不是学来的,人家还拿文艺复兴举例,‘我们现代人也应该向文艺复兴时期的欧洲人学习,不要羞于追求物质享乐和天性的解放。我们辛辛苦苦读书、工作、赚钱,本质上不也是希望自身、亲人和子女后代能够生活得幸福安逸嘛?这何错之有呢?’”


    “他这歪理邪说还真是一套一套的。”


    “就他这套,你说有多少文化吧,或许也不见得,但就是专挑人心坎里的话说。这桌上的人哪个学历不比他高啊?可人家一晚上照样把这些人唬得都合不拢嘴了。


    “他拍孔强的马屁,说‘孔院长,您是咱们省学界毋庸置疑的大拿,可您学历这么高、学问这么大,做了这么多年学问,日子却还过得像文人似的清苦,真是让我既敬佩又惊叹。您要说光苦您自己也就罢了,苦什么不能苦了孩子啊,对不对?您看,令媛才上了个国内的普通大学,不像别的学界大拿,子女那都是美加英澳本科加硕士一套下来的。要我说啊,您女儿本科毕业了,也应该送去美国留学。您放心,到时候这事情包在我身上。’”


    “嗬,这马屁拍得确实到位。”


    江鹭继续绘声绘色:“对孔强,他做孩子的文章。但对佟连武,他就又是另一套了。他说,‘佟局可是教育界的刘德华啊,人长得帅,工作能力又强,可是要我说有什么缺点呢,就是佟局在生活上寡淡了一些。您看,我有个生意伙伴,长得肥头大耳,丑得要命,可就是因为有几个臭钱,美女们对他那是趋之若鹜、蜂拥而上。我这个人可能比较俗气,但是我就觉得像佟局您这样的精英、俊杰,身边却没有几个佳人相伴,实在可惜哦。’”


    江鹭学得惟妙惟肖,连鲁宝坤那口带着些方言的普通话都学了出来。宋魁瞧着她,眼前简直已经赫然出现了一个油嘴滑舌、卑躬屈膝、极尽能事地趋炎附势的商人形象来。


    孔强岁数大,就拿孩子说事,佟连武年轻长得端正,就做女人的文章。真可谓是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


    也许孔强与佟连武自己都还没有窥破自己的内心,可像鲁宝坤这样的人却精明地窥破了他们,所以才会这样一针见血地找准位置,对症下药。


    哪个干部不是从基层一路苦上来的,攀登到今天看起来光鲜亮丽、位高权重的位置上,背后多得是不为人知的艰辛和内心隐秘的阴暗。


    有的人穷苦因而贪财,有的人感情空虚所以好色,有的人是恃才自傲,有的是纯粹的张狂,有的人为犒赏自己而觉理所应当,有的因亏欠家人而自甘堕落……每个人,几乎每一个,都无法逃避人性的弱点和品行的裂隙。


    物必先自腐而后虫生。


    宋魁不由地想起这句话来。那么他的弱点是什么?是江鹭?是女儿?是他对她们母女俩的亏欠?还是他自我压抑了十几年的权欲?


    他跟着想起下午的遭遇,想起姜沐,这个女人是否也是像鲁宝坤一样窥破了他内心弱点的人送到他面前来的?


    第一次与姜沐见面,正是他与江鹭关系最紧张时,那时他疲惫,苦闷,孤独,每一天都在对她和女儿的思念中煎熬。而姜沐恰在这时出现了,又恰有着与她七八分相似的容貌,妆容与打扮更是几近一致……


    宋魁乍然间醍醐灌顶。


    细想,更是心惊肉跳。


    但凡江鹭当时放弃了他、放弃了他们的婚姻,而不是引导他一步步从泥沼中走出来,一点点唤醒他对婚姻和家庭的责任,重燃他们彼此间的爱火,让他得以找到那把钥匙、打开那扇回家的门。他现在会在何处?是成为群狼环伺中迷途的羔羊,还是已坠进深渊,粉身碎骨?


    江鹭看他双眸失焦地发怔,便在他眼前摇一摇手,“想什么呢?都想得出神了。”


    宋魁的视线重新聚焦在她身上,什么也没答,只是斜倚过去,紧紧搂住她腰。


    江鹭莫名被他黏上来,“干嘛?”


    “老婆怀里踏实。”


    江鹭心一软,顺势把他圈进怀里,让他枕着自己的腿,低头看他:“是不是庆幸我今天没让你去?这个鲁宝坤真厉害吧,对别人都捧成这样,你要到了这饭局上,他还不得把你捧上天去?”


    “我没去,他就没捧你?”


    “捧啊,他还跟人家青湖中学校长说,要帮我们给秋秋换青湖中学去呢,被我严词拒绝了。我说我一个搞教育的,就是再没水平也有几分自知之明吧。”


    宋魁笑声,“你这揶揄嘲讽的,他肯定特吃瘪吧?”


    “反正后边再不提这茬了。但我是真不能理解,为什么非要把我拉到这个局里,难道觉得我好说话、好拉拢?”


    “兴许是琢磨来琢磨去,从我身上找不到什么软肋,也只有你和秋秋能突破一下了。能不能搭上线另说,总要试试吧。”


    江鹭捧着他的脸,望进他眸中:“嗳,之前你在隗中的时候,还有人传咱俩夫妻关系破裂,早都各过各的了呢。怎么你一调回来这个谣言也没了,我反而成了攻克你的桥头堡了?”


    宋魁“啧”一声,捏她小肚子:“你怎么一天天不愿听好话,盼着人家传我们散呢?”


    “我讲实情呀,你刚调回来那阵咱俩剑拔弩张的,也就离散不远了。你可别忘了,你现在还在考察期呢。”


    宋魁无奈:“你悬我头上这铡刀啥时候才能撤下来?”


    江鹭戳他额头,“就不撤下来,你自己说的,就得让你皮绷紧一点,省得你哪天皮松了欠收拾。再有,我倒宁可他们传去,免得他们在你那儿碰了壁,又千方百计来巴结我。”


    “这种事能传多久?感情好与不好明眼人一看就知道。再说了,婚姻破裂是什么好事吗?苍蝇不叮无缝的蛋,一个连壳都碎了的蛋还能新鲜?还能不腐烂发臭?”


    “好好好我的大文豪,比喻很形象,那咱家这蛋壳算是完好无损,还是也已经有裂痕了?”


    “咱家这属于是钛合金蛋壳。”


    江鹭捧腹,“你少给自己脸上贴金了。”


    宋魁攥住她的手,“我家有这么个好领导、好媳妇掌舵,我还不能得意得意了?人生和婚姻真是全看际遇,如果当年被你拒绝了两回就打退堂鼓,没坚持把你追到手,我现在还不知道会走到哪一步。”


    “你不是吧,这都多少年了,还介意着被我拒绝过的事呢?”江鹭一阵无语。


    “当然介意了,这事我能介意一辈子。往后你女儿要是问,我就跟她说,她老妈当年高傲得跟个白天鹅似的,一开始压根都没看上她老爸这癞蛤蟆,要不是她老爸靠着一副厚脸皮,不知天高地厚、死乞白赖地追,今天哪还有她啊,是吧?”


    江鹭牙痒痒地揪他耳朵:“你哟,就臭贫吧!我什么时候让你死乞白赖地追过?”


    “没有吗?”


    “我俩明明是双向奔赴!”


    “就等你这句呢。”宋魁一乐,勾她下来重重吻住。


    第 70 章、      周三晚上下班前,霍聪将对刘东和王亚梅的案件调查结果汇报……


    周三晚上下班前,霍聪将对刘东和王亚梅的案件调查结果汇报到了宋魁这儿。


    两起案件派出所的处理确实有相当大的问题,他不无愧疚地自我检讨了一番:“卢东这个案子我已经责令纠正重办了,王亚梅丈夫钱钢也已经让拘留所放人,后续会按流程走申诉和补偿。”


    宋魁没有批评什么,只是问:“仅仅是这两起案件存在问题吗?有没有让他们全面自查?屠啸宇呢,你跟勇辉找他谈过没有?”


    “谈过了。”霍聪攥着手,支支吾吾地:“他这个人我也了解了,其实是想好好干、也有心好好干的,但是吧……”


    “你说话别磨磨唧唧的,但是什么?你是不是想说,问题的根本不出在他身上,而是出在青湖分局上头,或者,我就再说明确一点,是出在徐北强身上?”


    “局长,您都看得清楚,也不必我多说了。”


    这点事,有什么看不清楚的。


    徐北强这个人,从他和他老婆第一次登门送礼那回,他就看得出来是个什么货色。屠啸宇能耐再大也就是个派出所所长,归徐北强管着的,让他办什么事、怎么办,还不是一个电话的事。


    局长接待日后,他责成督查支队私下里对之前收到的徐北强违纪线索开展了调查核实,从反馈的结果来看,徐北强在任上存在多次施压、授意辖区内派出所在案件处理上违法、违规、开口子等情形。


    翟莎莎这样的惯犯就是被他一次次纵容出来的。为什么嚣张?有这样的保护伞和靠山,能不嚣张吗?


    霍聪看他肃着脸思考,半天不发一言,便主动提自己的想法:“徐北强的问题我个人认为不是个例,正好借这个机会暴露出来了,应该要树立一个典型予以严惩,否则市局的风气是不可能被肃清和纠正的。”


    宋魁点头:“我知道,等核查清楚以后,近期吧,开个会研究一下他这个问题。”


    有他表态,霍聪心里有谱了,但是,又不能不考虑何崴的从中作梗。


    前些天组织部酝酿调整田宏的消息传来后,班子会议上何崴借这事大做文章、大发雷霆,甚至连平时那套阳奉阴违都不演了,当着会议室一屋子的委员拍桌子叫起来:“说调整谁就调整谁,甚至私下里连声知会都没有、上会研究这步都能跳过,我认为这严重有失公允!市局不是搞一言堂的地方!”


    他没有指名道姓,但也就差指着宋魁的鼻子骂了。


    当时霍聪和其他几个班子成员听到这话,先是为田宏要走的事拍手称快,心里更不无揶揄地想,到底是谁在市局搞一言堂,而且搞了这么多年?现在终于是轮到你了,你倒也有脸拍起桌子来?


    宋魁举重若轻,没有跟他争锋相对,更没接他的茬,轻飘飘甩一句:“行了,今天会议不讨论无关内容”,就叫了散会。


    但是会议上的风波还是不可避免地在局里传得沸沸扬扬。


    这是三把手对一把手权威的第一次公然挑战,曾经王沿被何崴打趴下了、吓住了、踢走了,现在宋魁呢?包括霍聪在内,许多人都是在拭目以待地看着他的。


    从调任以来的许多事情上,霍聪看得出,宋魁这个一把手与王沿截然相反,是把硬骨头。顶得住压力、有做事的魄力,绝不是那么容易就屈服的。


    但翟莎莎的案子才刚过去没多久,还没有完全平息,上级领导对他或许还存有不小的意见。何崴同样也不是善茬,更不是个没有能量的纸老虎,他们之间这场对峙和拉锯已经持续了很长一段时间,往后还会继续多久?


    诸多问题摆在面前,霍聪自然也为宋魁捏一把汗。


    他迟疑问:“最近局里的风波刚过去,是不是把徐北强的问题暂时放一放?”


    “为什么要放?整顿问题不趁热打铁,放凉了再打,打得动吗?”


    “那何局那边,会不会又有不同意见,需不需要您提前跟他碰一下?否则到时候会上又闹得难看……”


    “不需要。”宋魁不快地打断他,“怎么,他发一通火,就把你们都吓住了?”


    霍聪自然否认。


    宋魁看着他,语重心长道:“霍局,我如果是个好被吓住的,当初就不会接这幅担子到平京来。我在隗中这两年连着拿了三次第一,现在到平京来,绩效、考核,什么都倒退、受影响,我大可以躺平,大不了就是干不出成绩,给我挪个别的地方继续干,恐怕还比这里轻松。


    “但我不是那种人,更容忍不了这种事。既然到这里了,我就一定要把这摊子干好,也必定把市局这团乌烟瘴气整治清爽了,把全局上下,几千民警干部的待遇提起来、初心找回来。


    “我在公安这行干了二十多年,对市局是有感情的,最见不得就是一个老鼠屎害一锅汤。多少干警、老公安人,辛辛苦苦这么多年把市局建设起来,不能坏在个别人手里头。你该想想,咱们都该好好想想,要怎么心往一处想、劲往一处使地让它好起来,要有决心和决意,不能因为这样一两件小事就打退堂鼓。”


    从办公室出来,霍聪感到几许羞愧。


    宋魁这番话不仅让他陷入自省,深感自己从前的不足,更让他有种脚底下踩得终于不是稀泥,而是坚实的厚土般的心安和踏实。


    王廷龙原定周五上午的飞机到平京考察梧桐半岛项目,但他安排总助按原计划走,自己单独改签了机票,提前一天,周四的晚上就先到了。


    这是宋魁电话里强烈要求的,希望在周五的招待宴之前单独跟他见一面——老同学之间的见面,顺带也有些关于此行的情况跟他交待。


    因此,王廷龙的改签行程对外保密,谁也没告诉,晚上七点的飞机一落地,就钻进了宋魁的车里。


    两人许多年没见了,宋魁细一打量,瞧他胖了不少,肚子都起来了,就忍不住嘲笑:“王总现在身材管理不行啊。”


    王廷龙拉上安全带,自惭形秽地嘿嘿一笑,也瞅他:“那要么还得是您老管理得好啊,咋看着你一点儿没变呢?还练拳击呢,半点儿没荒废?”


    “嗐,也就打着消遣消遣,一天忙得陀螺似的,哪有时间练。”


    王廷龙摇头一叹,“唉,咱们这岁数了都是这样的,上有老下有小的,歇不下来。我昨天才从广州出差回来,本来今天能歇个半天的,又被你给我提前薅过来了。”


    “哟,这是埋怨我呢,耽误您老休息了?”


    “屁,我心说你丫薅我过来不为别的,就为这投资考察的事啊?我还以为就找我叙叙旧,好好请我搓一顿,带我玩玩逛逛呢。我就来过你们这儿一回,还是你结婚的时候,那都多少年前了?您现在局长都当上了,也不给我们宿舍哥几个安排安排。”


    “你这么大一老总,去哪儿都有人鞍前马后的,要我安排啊?我一小地方破局长,怕给你怠慢了。”


    “少扯!”


    宋魁玩笑开完,认真道:“真想来你们抽空来啊,我肯定热情迎接,问题你们一个个的就是嘴上说得好听。前阵子跟大勇打电话呢,他也是你这套。”


    “大勇,得了吧,我跟他同在北京一年都见不上两回,他那张嘴最不能信。”


    “人家大律师,全国各地出差办案子呢,理解。”


    王廷龙问:“媳妇女儿呢?”


    “在餐厅了,就等咱俩了。”


    “我说随便吃点算了,你怎么又订上餐厅了?我可不跟你喝酒啊。”


    “放心,就请你吃个我们这儿的特色菜。我媳妇也管我,明天还有一场呢,今天没有带酒水。”


    “咋样啊你们两口子?看这状态,挺好?”


    宋魁谦虚:“凑合。”


    “凑合个屁凑合,看你那嘴都快笑歪了。”王廷龙还不懂他了,老婆奴似的。当年追上这么漂亮的女朋友,把宿舍几个兄弟都羡慕坏了,那会儿大家都单着,就他在群里时不时地暗戳戳秀一波恩爱,撒一波狗粮,一点儿不干人事。


    宋魁一笑,问他:“你咋样?大儿子明年该升高中了吧?”


    “可不,学习压力大得很。我是没空管,我媳妇管不动,我俩都想摆烂了。”


    “你们也别给孩子那么大压力,暑假别去什么国外夏令营了,弄我这儿来放松放松,我们这小城市,节奏没那么快,偶尔也得撒撒欢儿。”


    王廷龙想想:“也行,说不定咱俩还攀个亲家呢。”


    “滚蛋,少打我家闺女主意。”


    王廷龙啧啧直咂嘴,“你看看,这养女儿和养儿子真是不一样。”


    两人一路上叙了叙旧,聊了点其他同学的近况,七点半从机场高速下来,进了市里,宋魁顺路从梧桐半岛经过,给他指:“明天要谈的就是这块地。晚上黑,看不太清,但是你看附近的地块其实都起来了,就这儿还荒着。”


    王廷龙摇下车窗向窗外看,已经开发建起来的楼盘和商业灯火通明,只有中间这一大片地黑黢黢的,“我们其实之前也做过些调查,当时拍这块地的那个綦业投资,在竞拍中就存在不规范。说白了,这个地从一开始就黑的,根子上就有问题。”


    “那你们集团现在是什么态度?”


    冷风灌进来,吹在脸上有点刺痛,王廷龙关上车窗,“当初决定投资隗中,是我们邝董拍得板,现在肯定还是得他来决定。我就是代他打个前哨,回去还得给他汇报。”


    宋魁直截了当:“你的意见呢?”


    “不是,你咋这么耿直?非要我说明白了不行?我当然是不希望趟这浑水啊。”


    “那有你这话我就放心了。”


    王廷龙本来还觉愧疚,如果呈天能帮平京解决这么大个难题,那是给宋魁撑面儿的事,不论对他的考核还是事业发展肯定都有好处。


    他原以为宋魁是希望促成这桩投资的,没想到却是截然相反的回答:“啥意思?你也不希望我们来?”


    “当然了,不然我为什么绕开汪大川提前约你?这不就是给你打预防针呢。”


    王廷龙相当意外:“啥原因?你拆你领导的台?”


    “我不是拆他的台,我是不想你们掉泥坑里,把我也搅合进来。”


    “你现在这位置,又跟我是同学,想独善其身也不是那么容易的吧。”


    “岂止是不容易。人家为了用我跟你的这层关系,早早地就开始铺垫了。你们总部是不有个叫罗蓉的,还有个助理叫姜沐?”


    “罗蓉我知道,姜沐?”他想了片刻,没有印象,“哪两个字儿?”


    “姜子牙的姜,三点水加个木头的沐。”


    “我怎么没听说有这么号人?这名字……怎么跟你家那位那么像?”


    宋魁心下哼了声,“邪门吧?我看是专门招来攻克我的。”


    “好家伙。”王廷龙眼睛瞪得老大,“姜太公钓鱼,合着钓你的啊?”


    “现在知道我们这小地方的小破局长有多不好干了吧。”


    王廷龙露出理解同情的表情,“那你希望我怎么表态?是考虑考虑,还是直接拒绝?”


    “你怎么想就怎么表态,我不干预你。如果集团真的准备考虑这事,我也只有支持。”


    “得了吧,认识这么多年了,你脱裤子我就知道你放什么屁。还不干预,你脸上就差没写着‘快跑、别来’四个字了。”


    宋魁笑声:“当时隗中那项目你帮了我大忙了,隗中那是个好事,我当然想促成,现在这可是个大坑、深坑,我不能不实话实说坑兄弟你啊。你们自己也查了,这项目不清白,实际情况只怕是问题更多、更复杂。咱俩真卷进去了,只怕是后患无穷。”


    “懂了,心里有数了。”王廷龙伸手拍拍他肩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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