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座小说网 > 虐心甜宠 > 心匙 > 20-30
    第 21 章、      午饭吃到一半,宋魁过来了。    他看起来心情……


    午饭吃到一半,宋魁过来了。


    他看起来心情挺不错,仿佛她的心头千钧、半宿恳谈,在他这儿已经又翻篇了。


    江鹭一直挺佩服他这种情绪调节能力,天大的事也就让他皱皱眉。可能当领导的人都要有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的本事,跟她闹点小矛盾,大概也就像是风短暂地吹皱了湖面而已。毕竟,湖面何曾平静过呢,这样的微澜在他见过的风浪之前,或许实在算不上什么大不了的。


    一进门,他先逗了秋秋两句,走过去要揉她的头,被秋秋皱着鼻子嫌弃地躲开了。他也不介意,绕过来,又亲昵地刮一下江鹭的脸,在她旁边自然而然地坐下。


    桌上没备他的碗筷,江鹭也不想去给他取,就坐着没动,也没招呼他。


    他便顺手拿起她的筷子夹菜:“饿死我了。”


    余芳拿筷子把他一打,“你还好意思吃饭?”


    “我咋了?”


    “你咋了?”余芳心道他还有脸问,“你放着这么好的媳妇女儿不疼,这么好的日子不过,你想干啥?还‘各过各的’,你当个局长能耐大了是吧?我看你是飘了!反了天了!”


    宋魁脸色沉下来,放下筷子,没说话。


    往常这样的情况,无论江鹭是否还在生他的气,都会站出来主动替他解围,说上几句好话。既是表态,也是安抚婆婆,这事一般也就这么过去了。但今天她愣是任他挨了半天训,一声没吭。


    宋魁皱着眉瞟她几回,她全当看不到。


    最后还是公公宋茂林将余芳劝住了,插话打圆场:“好了好了,好不容易一家五口团聚一次,你就少说两句吧。都开开心心的,吃饭,吃饭。”


    下午从公婆家离开,回家路上,宋魁问江鹭:“你给妈告的状?”


    江鹭看着车窗外没说话,懒得否认。


    “我妈这人爱着急上火,年纪大了又气性大,身体也不好,你又不是不知道。这事你告诉她干啥?不是说好了,我们俩吵归吵,别闹到他们老两口那儿。”


    “你怕她知道生气,早别说这话不就是了。”


    “我都解释多少回了,那就是口不择言,说错话了。不是也给你道歉了么?怎么,在你这儿别人一次错误也不能犯?犯了错连改的机会也没有?”


    “我看你也没打算真心改。”


    宋魁放慢车速,“我没真心改?我这几天给你发了多少条信息,打了多少电话,你回过一个吗?我半夜到家觉也不敢睡地陪你谈,你说到一半不愿意说了,给我扣个出轨的帽子,你这不是无事生非是什么?我还想问你是不是真心实意想谈呢?”


    江鹭听他话越说越刺耳,忍不住嘲讽:“我没见过谁说错了话伤害了别人以后还像你这样高高在上、一副要向别人施舍歉意的样子。是不是在你这里,只要你道歉低头了,对方就一定要原谅,否则就是无理取闹?你哪是当领导啊,我看这些年你在这个家简直都快成当皇上了。不好意思,我伺候不起了,你爱改不改,我也没有逼你。”


    宋魁有点恼了,“怎么才不叫高高在上?跪地上求你原谅才不叫高高在上吗?”


    江鹭没来得及还嘴,后排的秋秋忍不下去了,叫道:“有完没完了!你们俩能不能别再吵了!?”


    车里一片寂静,几秒后,宋魁看了一眼后视镜,没好气地斥:“我跟你妈说话,你不爱听戴耳机!”


    秋秋也从后视镜瞪向他:“你的状不是我妈跟奶奶告的,是我告的,你也跟我吵呗?明明就是你的错,有你这么道歉的没?你是不是不准备跟我妈过了,想离婚?”


    听见这俩字,宋魁像被蛰痛了似的,彻底火了:“离什么婚!?谁给你教的这些?”


    秋秋冷哼声,抱着手机看也不看她爸,“没人给我教,我就这么觉着。反正你俩要是离了,谁也别抢我,我跟爷爷奶奶过去。”


    宋魁感到一阵胸闷气短,瞥向江鹭,“你就这么管她的?以后让她少刷手机视频,这都成什么样了?”


    江鹭懒得理他,秋秋上初中后变成这样又不是一天两天了,孩子大了,进入青春期,有自己的想法了,叛逆、顶撞家长都是正常的。这才哪儿跟哪儿啊,他就受不了了,要是扔给他管教还不得给他心脏病气出来?


    下午一到家,秋秋就回了自己房间,砰地把门一甩。


    江鹭不管也不问,换了衣服开始做家务。母女俩一个在小卧室见不着人,一个忙里忙外,进进出出,对客厅里的宋魁视若无睹。


    宋魁没开电视,也没心思碰手机,在沙发上独自闷坐了会儿,期间喷了两回薄荷口喷。江鹭余光瞥见,知道他现在焦虑烦躁得不得了,心中莫名有点解气。


    快六点,她正晾衣服,他起身问:“晚饭吃什么,我去做。”


    嗬,太阳打西边出来了。他都多久没做饭了,表现给谁看?她没好气:“我不饿,问你女儿去。”


    他又去敲秋秋的门,敲了两下,里边没动静,一推门才发现落了锁。他忍着气,好言好语道:“秋秋,开门。”


    里边传出秋秋不悦的声音:“我在睡觉!”


    “你下周四不是有摸底考试?作业写完了没有,考试复习怎么样了,你回来就睡觉?”


    “困!不睡写不了!”


    “你开开门,爸跟你说两句话。”


    “都说了我在睡觉,你烦不烦!”


    刚在老婆那儿吃了瘪,扭头又在女儿这儿吃了闭门羹,宋魁被气得胸口生疼,叹了口粗气,换了外衣,走到门厅穿鞋,“我出去一趟。”


    他出门以后,江鹭想办法把秋秋的门敲开了。


    她哪是在睡觉,明明在偷着玩电脑,开开门以后,又抱着手机躺回床上聊天刷视频,就是不想理人而已。


    对她上网、尤其是玩手机这个问题,江鹭也挺头疼,但这个时代根本不可能脱离电脑和手机了,不让她用也不现实。她试了许多办法约束她帮她自律,只不过至今还无一奏效。


    她站在门口问:“刚你爸问你,周四摸底考试,你复习完了没有?卷子做了几份?觉得自己成竹在胸了吗,就抱着手机一直玩儿?”


    秋秋像没听见,不回答也不说话。


    这是跟她和她爸较劲儿呢。


    江鹭便走过去坐在她床边,柔声说:“我跟你爸闹矛盾,对你心情多少有影响,是我们的不对,妈妈先向你道歉。但问题归问题,吵架归吵架,你刚才在车上不该提离婚的事。你爸忌讳听这个,我们也还没走到那一步。”


    “什么叫还没走到那一步?那意思就是总有一天会走到呗?”


    “可能会,也可能不会,未来的事谁也不能保证。先活在当下,解决当下的问题,以后的事以后再看。我和你爸当下的问题比较复杂,但我们会努力解决,维护好这个家庭,你的问题就是管好你的学业,对你自己负责。你玩手机我没怎么管过你,但你也得有个自律性。周四就分班摸底考试了,我不想唠叨你,但得提醒你,这次考试很重要,不能再这么吊儿郎当下去了。”


    她说完,秋秋还是抱着手机没动,也没给她回应,不知道是听进去了还是没听进去。江鹭心想,随她去吧,自己去书房备明天的课了。


    七点来钟宋魁回来了,从外面买了麻辣烫和一兜零食,喊秋秋和江鹭:“给你俩带了晚饭,出来吃。”


    江鹭坐着没动,秋秋没一会儿就从屋里循着味儿出来了,“老妈,来吃麻辣烫。”


    “你们吃吧,我不太饿。”


    秋秋平时虽然跟江鹭相处得多,对她这个当妈的也关怀、维护有加,但打小还是跟她爸更亲。孩子就是这样,家里谁管她少、疼她多,她就天然跟谁情感上靠近。


    父女俩两小时前还针尖对麦芒,转头坐在餐桌上一起吃麻辣烫,又和乐融融起来。宋魁把这女儿当掌上明珠,从小就宠,现在看来更有点不讲原则不讲底线。被气成那样,出去转了一圈,还是买了她爱吃的麻辣烫和零食回来。


    江鹭在书房听着俩人对话,觉得把秋秋扔给他爸管也不是不行。没准听腻了她的,换个人、换种方式更有效果。


    第 22 章、      晚饭后,秋秋回自己房间写作业去了,宋魁敲了书房门进来,……


    晚饭后,秋秋回自己房间写作业去了,宋魁敲了书房门进来,将单独盛出来的一碗麻辣烫和筷子放在江鹭面前:“吃点儿,秋秋给你留的。”


    江鹭实在没什么胃口,看着电脑上的课件,头也没扭,“不吃了,不太饿。”


    “那我放冰箱去了?”


    “嗯。”


    他却站着没动,又问:“秋秋是不是青春期了?”


    江鹭忍不住翻了个白眼,“你这爸怎么当的?她去年暑假的时候就开始有这苗头了,军训那会儿不比现在严重,跟我哭闹多少回了你不知道?这初二都开学马上一个月了,你才后知后觉她青春期了?”


    “我那不是在隗中,离得远,哪儿能知道这么清楚。再说,我以为那会儿她就是刚到新环境,不适应。你为什么不早点跟我说这个情况?”


    江鹭心说又拿他不在跟前说事,哼声,“您局长大人多忙啊,要么山高水远的,我说了也没用。现在回来又日理万机的,天天晚上九十点钟才着家,我哪儿敢再拿这些琐事打搅您?”


    宋魁皱眉:“你说话能不能别老这么夹枪带棒的?”


    “我说话就这样,不爱听别跟我说。”


    宋魁触一霉头,只得转开话题,“她玩手机这事多久了?”


    “你还好意思问?不是你心软,我能同意给她买这个手机?买了你就不管了,连她沉不沉迷都不关心。反正自从买了就开始抱着不撒手,一天能玩好几小时,上学期到现在,就这半年吧,尤其管不住自己。为这事我也说了,劝了,但对待青春期的孩子,有些事也不能反复唠叨。”


    “你看要不要把她手机收了?”


    江鹭否决:“那解决不了根本问题。她现在对手机是形成心理依赖了,得做她的思想工作,引导她发现别的兴趣事物,转移注意力才行。”


    “你既然发现问题了为什么不做她工作,就放任她这么下去?”


    “你觉得我之前没跟她谈过,没想过办法吗?”江鹭把笔摔在桌上,有些冒火,“你别总跟个领导视察工作似的到我面前来对我评头论足,你要真关心她,为什么不自己找她谈去?”


    他势弱下来,找理由道:“平时都是你管,我突然为这事找她,她肯定有抵触情绪……”


    “我看你们吃饭的时候聊得挺融洽的,你说话她回应的不是也挺积极的。怎么,你就只当老好人,一点黑脸都不唱?她抵触,你就不想管了?”


    宋魁被她怼了个哑口无言,没再说别的,端着碗出去了。


    父女俩在屋里聊了两个来小时,江鹭备完课从书房出来,还听宋魁在给秋秋讲学习的问题。但是房间里基本只有他一个人的声音传出来,秋秋偶尔应一声,反驳两句,似乎不大配合。


    江鹭懒得操心,早早回房躺下了。


    没多大会儿宋魁也回了卧室,她瞟他一眼,他什么也没说,关了卧室门,进浴室洗澡去了。等他洗完澡出来,她已经在将睡欲睡的边缘,但被他躺下闹出的动静一搅扰,又有些清醒过来。


    他翻过身来拥住她,贴紧她,无声地表达他此刻热切的需要。


    但江鹭不想给他回应,既没说话,也没动作。


    见她不表示,他总不好强迫,便诱哄地揉了揉她,“我俩有半个多月没亲热了吧,今天补上?”


    岂止半个多月?上回到现在,已经过去快一个月了,甚至他调回来前的这两三个月里,他们也就亲热过两三次,或许四五次?她不太记得了。对于一个一向在这方面需求旺盛的男人,这样的转变实在是太过于不正常。


    在江鹭看来,他只可能是已经从别处得到了满足,也许是他自己,也许是那些向他主动投怀送抱的女人。总之,除此之外她再为他找不到其他的借口。


    想到他这些年在外、在各种应酬场合真真假假虚虚实实的应付人际,哪怕江鹭从生理上对他也有需要,此刻也已是兴趣全无了,冷淡地刺他:“你不是有解决的地方,找我干什么?”


    宋魁的□□被她一盆冷水浇灭,脸上一愠,“你又胡说八道什么?”


    “我有没有胡说你心里清楚,这么多次应酬招待里没安排过一次那种活动,可能吗?”


    这个问题到底怎么才能翻过去不提?她对他的信任到底为何一夕之间烟消云散,任他怎么解释也无可挽回了?


    宋魁一时间觉得自己简直百口莫辩,心中窒闷、痛苦,无能为力,无法自证。她这一字字一句句真如千百针扎蚁噬,锋利地刺向他,剜心挠肺地啃咬他。他想怒吼、发泄、摔东西,如果可以,他真想拿把刀把自己这颗心剖开、挖出来给她看看,里头是不是清清白白地只有她一个人?


    血液一股股地往他脑门上涌,他几乎要起身冲去厨房真这么做了,仅剩的理智又阻止他,强制自己冷静。这是他活了几十年至今,绝无仅有的如此心痛、如此绝望、如此失控以至想用伤害自己来博取她一丝同情的时刻。


    他压抑这种情感,呼吸由急促到紊乱,再由紊乱到急促,最终勉强平息下来,胸腔起伏着,语气粗重着,总算有办法为自己辩解一二。


    “现在公务招待有规定、有标准,谁敢胡搞?再说,这些年我出去应酬也不是一两回了,你最应该清楚我是个什么人,这些应酬又是为了什么。哪次是我主观情愿?哪次不是迫于工作?怎么你就突然对我连这点信任也没有了,非要给我安上个出轨的罪名不可?”


    “为什么突然没有信任了,难道还需要我来解释给你?你现在的状态,即使没有出轨,也已经是在开小差了。”


    宋魁无法理解:“怎么算是开小差?不把精力全放在你身上就叫开小差吗?难道我现在还得像谈恋爱的时候一样,二十四小时地围着你转,满脑子都是你,其他什么都不能容下?好,就算按这个标准,我们结婚十五年了,也总有懈怠的时候吧,难道还不许人偶尔开个小差了?”


    诡辩。江鹭在心底哼声,她何时要求他把精力“全”放在她身上了?那么高的标准他达得到吗?他还知道这是她们结婚的第十五年了,以往她体谅他,知道他没什么浪漫细胞,也没时间准备那些惊喜、仪式,都是她操持着,象征性地庆祝一下。今年她没心思过,他果然也是忘了干净。


    她已经累了,爱怎样怎样吧。


    “没说不许,你开吧,开多久都行。正好你也是这样想的,现在遂你愿了,我们各过各的。”


    她摘下婚戒,放在床头柜上。


    这番举动更像是往宋魁心窝里狠狠刺了一刀,他触电似地起身来,像只急于挣脱囚笼的困兽,压着音量朝她吼:“你到底要拿这做文章到什么时候?为这点事,有没有必要闹到这个地步?”


    江鹭以为自己会被他的情绪影响,以往争吵,都是他镇静从容,她情绪激动,甚至失控崩溃。如今情势反过来,她忽然发现,他像极了以前的自己,竟也有那么狼狈的一面。


    她平静地答:“这在你看来可能就是芝麻大的小事,但在我眼里不是。也许这个年纪再想回到谈恋爱那时的状态很不现实,但我们感情质量下降也是不争的事实。实话说吧,我现在觉得你已经没那么爱我、我也没那么爱你了。”


    宋魁气得斥:“一派胡言!”


    “随你。”


    他翻身过来拿起戒指,压在她身上,“你把婚戒戴回去。”


    “这不是给我上的枷锁,我有权摘掉它吧?你也一样,如果觉得碍事,你也可以摘掉。”


    “我怎么会觉得它碍事!?”


    她嗤之以鼻。


    “鹭鹭,能不能别闹了,好好跟我过日子?”


    江鹭挣脱地推开他:“好好过日子?到底是谁没有在好好过日子?等你想明白我们的问题到底出在哪里,等你开完小差把精力和心思收回来以后,我们再谈好好过日子的事。”


    宋魁沉默了一会,几次欲言又止,但看她如此坚决、软硬不吃,也自知再说什么都是徒劳无用,最终无可奈何道:“好,我反省。但现在我们俩关系这么紧张,对秋秋影响也不好。孩子今天跟我说,同学父母很多离婚的,不希望我们也走到那一步。”


    “那你怎么回答她的?”


    他急切道:“我当然也不想跟你走到那一步,也告诉孩子不要乱想。但问题是,你这么跟我置气,我再说什么也没有信服力。”说完,他又低声恳求:“鹭鹭,起码咱们在孩子跟前,能不能维持一下和平?”


    江鹭暂时同意:“行,我也不想影响孩子。”


    宋魁算是舒了口气。


    她又问:“玩手机的事,工作做通了?”


    “我也不知道。搞不清她脑子里在想什么,看起来像是答应了,但我觉得没那么容易。”


    提起女儿,宋魁更加心乱如麻,愁闷不已。


    女儿在他想象中一直还是小时候软萌可爱、乖巧懂事的样子。可是今天跟她谈完以后,他发现她真是一夜之间长大了,像彻底变了个人似的。不仅自己的想法多了,自我意识强烈了,也变得叛逆、对抗、难以沟通了。


    她究竟是什么时候变成了这样的?连她妈妈也忽然跟他闹这么厉害,这母女俩是商量好在同一时间向他丢这么一颗重磅炸弹的吗?还是他缺席了真的有那么久,足以让他完全感受不到、也根本没有意识到她们如此翻天覆地的转变?


    正想着,听江鹭道:“秋秋现在这个阶段很重要,不光是学业问题,还有身心发展和情感问题。我一个人精力有限,管不了她方方面面。而且我说她多了,她有时候也烦我。所以我觉得,以后我们俩得有个分工侧重,我管她学习和生活,你管她思想和情感。”


    宋魁本想顺口反驳“我哪有时间管”,又立马忍住了。刚吵完偃旗息鼓,这话丢出来只怕又要掀起惊涛骇浪,还是老实点儿悄着吧。起码分给他的是思想政治工作,这幅担子比起学习成绩来说可轻太多了。


    第 23 章、      第二天大早,宋魁起来时六点四十,江鹭已经在浴室洗漱了。……


    第二天大早,宋魁起来时六点四十,江鹭已经在浴室洗漱了。秋秋房门关着,还没起。


    秋秋学校是七点半开始早自习,她这个年纪的小孩瞌睡多,起不来,一般都是睡到六点五十左右,被江鹭硬叫醒,才磨磨蹭蹭地爬起来收拾。


    见这个点儿了女儿那边还没动静,宋魁过去敲敲江鹭这边的浴室门:“鹭,你喊秋秋起床了没?”


    江鹭在里面答:“没,你叫她一下。”


    宋魁应了,去敲小卧室的房门喊她起床,连敲了四五下,里边才传出哀怨的声音:“马上就起……”


    五分钟过去,宋魁从浴室洗漱出来,还没见她起,又去叫了一遍。前前后后叫了三回,眼看马上快七点了,秋秋才拉开门出来,钻进卫生间上厕所。


    宋魁心生无力,没想到居然连叫女儿起床都是这么艰难的一件事。江鹭之前是怎么做的?为什么他都不记得过程有这么困难?是他从来没关注过,还是秋秋就是比较听她妈的话?


    他为这事冥思苦想的时候,江鹭已经在餐桌坐下,从容不迫地吃早点了。


    她学校早自习是七点,以前都是家里出门最早的那个。现在不当班主任,时间便充裕了许多。每周只有一天需要看早自习,其他几天只要赶在七点五十上课前到校就行。今天显然她没有这个日程,才有功夫在家吃了早饭再走。


    宋魁走到餐厅,却发现她面前桌上只放了一杯牛奶,一个盘子,盘子里是一只水煮蛋、两片面包,旁边一瓶果酱。除此之外再无其他。


    “没我的吗?”


    他疑惑地向她发问。虽然他自调回来以后还没在家吃过早饭,但之前他偶尔回家,她只要有空,刚好他也还没出门,都会捎带手地给他准备一点。他总喝酒,胃不好,她一般会给他熬点小米粥,配两个小咸菜,蒸一个馒头。她刚好跟他反过来,他是中国胃,她则是十几年如一日地面包牛奶。


    现在桌上这些东西,显然没有一样是给他准备的。


    江鹭端起杯子喝口牛奶:“你不是不在家吃么?冰箱有馒头,你吃的话自己热热。或者你愿意吃面包的话,在零食柜里。”


    宋魁接受不来面包蛋糕这些甜的东西,也不喜欢在单位食堂吃早饭。一旦碰上下属,大概率又是连篇的请示汇报,他自己头疼不已,下属恐怕也不轻松。


    想到这些天他们紧张的关系,昨晚的争执,她怎么可能还惦记他,若无其事地跟他坐在一张桌上吃早饭?他倒也不尽然对自己还配得到她的关怀抱有期待,只是心中多少有些不大好受。


    他走过去,安抚且讨好地抚她的背脊,俯身问她:“等会送送你?”


    “不用。”


    “那晚上接你去?”


    江鹭瞥他眼,忍住一句嘲讽。


    被她这眼神质疑回来,宋魁也有些没底气了,没话找话地:“婚戒我放回盒子里了,在你床头柜的抽屉里。”


    “嗯,行。”


    “你要不,戴上吧……?”


    “戴不戴的,区别大吗?你与其纠结这个,难道不该好好想想别的问题?”


    他叹声,半晌没吭气,再出声却是带着惆怅地唤她:“鹭鹭。”


    江鹭很不耐烦地抬头:“怎么?”


    他看着她,心头有千言万语,一时却不知从何说起。哽了哽,才要开口,秋秋收拾好从房间出来了,一副昏昏沉沉没睡醒的样子,着着急急地背上书包去了门厅换鞋。


    她上初中后就很少在家吃早饭,都是和同学一起骑车上学的路上,顺便买点什么吃。


    换好鞋,她从玄关抓上自行车钥匙,冲屋里打招呼:“老妈,爸,我走了啊。”


    宋魁提醒:“骑车慢点,注意安全……”


    话音还没落,她就应付地回了句“知道了”,带上门出去了。


    他未出口的叮咛被噎在嘴边,转头再看江鹭,也是没有丝毫理会他的意思。


    抬手看看表,时间不早了,到单位还有一堆事等着,他只得作罢:“那我走了,晚上回来咱们再说。”换完衣服,跟江鹭打了个招呼,也出了门。


    下楼后,齐远已经在地库等着,车没熄火,看到他从单元口出来,赶紧绕过来给他拉开车门。


    “局长,早。”


    宋魁给他点头,“早。”坐进后排。


    比起江鹭母女俩的规律,宋魁上下班的时间最不固定。有外部会议的时候,他要早早到会场候会,争取在会前见到领导汇报上一两句工作。赶上外出考察或是省市的重要活动,五六点就得起床出发。


    他每周大部分时间都在开会、候会,奔波在市里各处,有时上午还在省厅参会,下午就要到企业考察,前一个考察刚结束,马不停蹄又要赶回市里参与活动。这种日程,一天下来辗转多个地方是再正常不过的。虽然公车改革以后,政策明确要求副部级以下干部不再配专车及专职司机,可对于如此紧密的行程安排,没有专车和司机是根本无法实现的。


    前些年他调到隗中以后,齐远开始给他专职开车。小伙子二十多岁,但人机灵,话少,嘴严,很得他喜欢和信任。两人磨合了没多久,宋魁就开始让他帮忙处理一些私事。他的私生活和工作往往是无法完全区分开的,就像此时他的脑海里被江鹭和工作纠缠着占据,上一秒想着她,下一刻又不得不滑向今天繁重的公务。


    八点不到,宋魁到了局里,这是为数不多他能坐在办公室里喝口茶,安心处理一些公文和工作的时间。


    他没去食堂吃早饭,路上让齐远给他买了两个包子和一杯豆浆,但还没顾上吃,办公室的门就被敲响了。是分管治安的副局长魏勇辉,来给他汇报上周去下面督导的农村治安整改情况。


    魏勇辉前脚刚走,陈华又来了,请示他等会儿的局□委会议是不是按照往常的安排进行。陈华出去,上来开会的分局局长李强又敲门进来。就这么一个接一个的,眼看八点四十五了,他这口早饭还没吃上,文件一个没看。


    总算接待完下属,他起来准备关门谢客,刚走到门口,正碰上秘书科的郝韵抱着一摞文件准备敲门。


    上个月,原来的兼岗秘书任彬因为笔杆子厉害,被政府办公室看上了要调走,宋魁一回来就面临无人可用的情形。虽然不想放人,但他刚到任,之前的事不能就这么否了,更不好影响人家仕途。任彬一调走,陈华就给他弄来了这个郝韵。


    她二十八九岁,研究生毕业,办事能力也强,但宋魁对用她却是强烈反对的。不因为别的,而是这个岗位人选的性别必须与领导保持一致,这是体制内的规矩。陈华这个安排不知搞什么特殊,当然令宋魁大为不满。


    他质问陈华什么情况,陈华先是道歉,再是为难地答复他:“领导,现在机关编制精简,各科室都人手紧张,总共没几个人能用,基本都是女同志了。本来是准备按您意见安排刘志东的,但是他个人意愿不强,身体不行,隔三差五请假,我认为他胜任不了这个岗位。能不能让郝韵先顶个把月,我跟田主任已经讨论安排人选了,这两天就报给您,抓紧调动?或者,实在不行,我去找小许谈谈,让他先顶上?”


    许天富是秘书科的科长,没有让他兼任他秘书的道理。但是应酬场合,他总不可能带郝韵吧?最后两相权衡,对外暂时由许天富接管,局里日常工作还是郝韵负责。有时候许天富没有时间陪同,宋魁就干脆不带随行人员,自己单枪匹马上阵。但哪怕这样,偶尔还是免不了一同参加招待。这不,江鹭还是知道他身边多了这么个女秘书。


    郝韵见宋魁要关门,会意地停了步:“局长,那您忙,我等会儿再来?”


    别人来找他汇报都是琐事,她手里的这些才是要紧事,宋魁只得让她进来。


    她递上手中厚厚一摞文件,都是上周他外出培训和调研时攒下的。几天时间就攒了这么多,粗一目测得有几十份。其中有省厅下发的红头,本级单位草拟要签发的文件,涉及人事、预算方方面面,各级单位的上报材料等等等等。郝韵依照他的习惯分门别类地整理在不同的文件夹里,标注了重要紧急程度和对口单位。


    “有几份材料得您签字。”


    “好,我看一下。”宋魁有点头疼,让郝韵先把文件放下了,提醒道:“这周的日程安排发我一份。”


    郝韵微笑道:“局长,我刚过来前已经发您手机上了,您应该是忙着没留意。”


    宋魁拿起手机看了眼,点头,“行,辛苦,你忙去吧。”


    郝韵又轻声问:“早饭冷了,需不需要帮您热一下?”


    “不用。”


    她这才离开了,临走还贴心地为他续了茶水,关上了门。


    第 24 章、  宋魁靠回椅背里,盯着桌上凉透了的包子和豆浆,此时已经没有了胃口……


    宋魁靠回椅背里,盯着桌上凉透了的包子和豆浆,此时已经没有了胃口。


    抛开对郝韵的意见不谈,谁能拒绝别人的一番好意关切?他自来也不是那类难以相处的上司,待人接物和善、宽容已是习惯,对所有人都一样,难道因为对方是女性,以同样的态度对待就变了味吗?


    退一步说,这难道就是江鹭口中所谓的“开小差”吗?


    如果确然如此,也还不至于每遇到一个女性,产生些工作、生活上的交集,就要被打入到开小差的行列吧。


    也许在她看来,这些各式场合形形色色的人看待他,都是带着异样的眼光的,是需要警惕和保持距离的。是,他得承认她的担心和疑虑不是没有道理,他也在许多女人的眼中见过类似的东西,见过那种倾慕、崇拜和热烈。即使这样的情感掺杂了太多外物,抛开他这身制服、这个位置和权力的加成,远不单纯是对他这个人,他也已经许久没有再从江鹭的眼里看到过这样的情感了。


    她看向他的时候眼里是什么呢?也许是失望、冷漠,但更可能是厌弃、鄙夷……


    想到这里,宋魁有几分烦躁,这是她已经不爱他的证据,还是他为他们之间感情问题找到的借口?他或许是有些倦怠了,失去激情了,但仅仅是他吗?她难道不也一样吗?这个年纪夫妻的现状,不都是如此吗?她到底在介意些什么?


    门响了,宋魁从沉思中回过神,郝韵敲门进来,提醒他该去参会了。


    去会议室的路上,她顺便告知他下午山南县的调研有点紧,问他午餐是在食堂简单解决还是需要订餐。调研会议结束大概在四五点左右,晚上还得赶回来参加一个政府招待。


    宋魁心想,好容易逃了一周,刚回来,汪大川这担子又给他压下来了。他真是从高铭那儿把这一套全搬来了,政府班子全开足了马力铆劲儿搞经济建设,他当然也不可能被放过。在隗中就是这样的高压,以为回来会好些,哪知道是有过之而无不及。


    当晚回到家,又是将近十点。


    齐远仍是将车停在地库单元口,看了眼后座脸色微红,正靠着头枕休息的宋魁,轻声问:“局长,到了。需不需要我送您上去?”


    宋魁睁开眼,“不用。”


    齐远下车为他开门,又问:“您自己上去可以吗?要不我给嫂子打个电话下来接您一下?”


    宋魁勉强下车来,感到头有些晕,站不太稳当。但他不想麻烦江鹭下来一趟,或者说,他现在没这个自信她能愿意下楼接自己。他还想在齐远面前维持一些自尊心,所以硬撑着摆摆手,“别打了,我自己上去就行。”


    齐远将他送到电梯口,他想起早上的事,跟齐远说:“明天过来前帮我买一下早点。”


    到家进门,宋魁先换了拖鞋,为免江鹭念叨责备他脱下来的鞋乱扔,又将皮鞋整齐地摆上鞋架,才转进客厅。母女两个都还没睡,在餐厅的长桌上并排坐着,秋秋在写作业,江鹭在旁边批改试卷。


    秋秋看他进屋,喊了声:“老爸回来了。”


    他应一声,期待着江鹭也和女儿做出一样的反应,但很显然这份期待注定要落空。江鹭连头都没抬一下,手上批阅的动作也没有丝毫停顿。


    他有些失落地走过去拉开椅子,在母女俩对面坐下,问秋秋:“今天玩手机了没有?”


    秋秋皱了皱眉头,不答反问:“爸,你喝了多少啊,这么大酒味儿。”


    “没多少。”他答秋秋,眼神却瞟向江鹭。


    江鹭终于抬起头看他,语气不大热络:“你还是个干公安的,酒局有点太密集了吧。”


    宋魁实在不想过多解释自己面临的处境,也无法三言两语就解释清楚,如果这种境况凭他个人意愿能轻易改变,还需要靠她来提醒吗?


    看他不语,她也懒得再多说:“喝多了就早点去休息,别分她心,让她赶紧写完作业睡觉。”


    宋魁被下了逐客令,只好去沙发上坐着。一坐下,天花板和四周围的一切就旋转起来。醉酒让他口干舌燥,他想喝口水,但晕得无法起身,只能靠着,视线盯着茶几上的水杯,近在咫尺、却无法触及,这是否也是他和江鹭现在关系的缩影?他在心底哀叹,思索自己究竟是如何到了眼下的处境。


    没多大功夫,秋秋扭头提醒江鹭,“老妈,老爸睡着了。”


    江鹭已经听到了客厅传来的轻微鼾声,但不想管他,“写你作业。”


    虽然不想管,但当他鼾声忽然停下的时候,江鹭还是免不了担心,放下笔过去查看他的情况。


    宋魁酒醒以后,江鹭和秋秋都已经洗漱睡下了。客餐厅一片寂静,只有两盏橘色的夜灯还亮着。他拿起茶几上的杯子,去餐台给自己倒了杯水,一饮而尽。轻手轻脚回到卧室,却发现江鹭并没有睡着,而是在床上躺着看手机。


    “还没睡,还是我吵醒你了?”他问。


    “没睡。”


    “那聊两句?”他走过去。


    江鹭放下手机,犹豫一下,还是做出接纳的态度。


    宋魁正要往下坐,屁股还没沾着床单,一下想起自己还穿着从外回来的脏衣脏裤,又扎着什么似的站起来。江鹭有洁癖,向来是不准他穿外衣在家乱坐的,刚才他已经坐了沙发,想来她明天又要洗沙发罩了。现在这卧室的床单他更不敢造次了,趁她还没为这事发作,赶紧解开皮带把裤子和衬衫都从身上扒了下来。


    江鹭看他把脱掉的衣服就手扔在地上,忍了忍,没说话。


    他脱得身上只剩个平角内裤,才在她旁边坐下来。


    这些年他体重虽然上涨了些,但更多是壮了,身形看上去还是像以前一样结实、健硕。当年他在刑警队时,是非特警出身蝉联格斗大赛冠军的第一人,那时候就受不少警队内外的女孩倾慕,崇拜。不能否认,他一直是个很有魅力的男人,尤其到了这个年纪,一个不仅身材没有发福走样、气质也没有变得油腻,反而拥有了权力与地位的男人,怎么可能不让女人趋之若鹜?即使他自己坚守底线、严词拒绝,或许也难以招架那些扑上来的热情似火,更不用提别有用心之人的围猎。


    江鹭盯着他宽厚粗壮的臂膀,禁不住地想,这双无数次将她搂在怀中的手臂,究竟有没有揽过别的女人?


    这样的想法冒出来,很快又被她自己挥散去。她其实也并非全然怀疑他、不信任他,只是她的心已经有了裂痕,曾经满溢的安全感,现在却顺着这道裂纹不断地流失。她拼拼凑凑地修补自己,早已精疲力尽,无法完整。于是怀疑一旦有了苗头,自然也不可避免地疯狂滋长蔓延。


    宋魁靠过来,用秋秋打开话题:“昨天我跟她说好,以后让她自己给自己定规矩,作业完成以后才能用手机,而且一天不能超过两小时。她今天落实得怎么样?”


    江鹭摇头,“我一回家就见她在刷视频,看见我,才收起来去写作业。”


    宋魁不太意外,但还是少许失望:“我就知道是这样,她就是嘴上答应得好。”


    “慢慢来吧,什么事都不是一蹴而就的。”


    “我们俩的事也一样?”


    江鹭被他跳跃的话题搞得有些无言,“为什么突然说回到我们身上。”


    “你不是答应得好好的,在孩子面前要跟我和好如初的吗?”


    “哪来的和好如初?你的原话是维持和平。”


    “在你看来今天这样就叫和平?”


    “不然呢?你觉得应该怎样?”


    “那算我说错了,我换个词,维持恩爱。”


    江鹭嗤一声:“恩爱?我做不到。”


    他心里一扯,不甘但又无可奈何地叹息:“总能表演一下吧?不然她怎么相信我们和好了?她今天没再问你我们的事吗?”


    江鹭对他的想法有点无语,“表演恩爱她就会相信了吗?宋魁,你女儿明年该十四了,不是三岁、四岁。她自己会观察,能判断得来事实究竟是怎样的。她知道我们没和好,只是暂时停战而已。”


    暂时停战。宋魁苦涩地笑了一声,觉得她这个用词还真是精准,“什么时候才能永久停战?”


    “看你现在这状态,我也不知道了。”


    “如果你指得是应酬的话,这是汪大川硬性摊派给班子的任务,有上级领导来调研工作,或者企业来平考察投资事宜的,班子成员必须亲自招待。每个人都如此,不能例外。今天的场子八点半一散场我就撤了,是路上时间久,到家才这么晚。”


    江鹭对他的解释兴致缺缺,但他还是继续说:“另外,明后天我还得陪省市领导招待北京过来的领导和农产品协会会长,这次活动很重要,晚上肯定要搞大阵仗,也提前跟你报备一声。”


    “你不必向我汇报你的行程,这是你的工作,我也没权力要求你不参加这些公务宴请和招待,只是希望你也能多想想家庭。”


    “我当然想着家庭,也想着你和秋秋,但是……”


    “好了。找借口的话我不想听了。”


    江鹭把手机充上电,躺回枕头上,“我睡了,记得把你地上的衣服自己洗了。”


    宋魁原想拥抱她、与她亲热的念头只好打消。想要安慰、抚摸她的手无力地收回来,静默地坐着,眼神灼痛地望了她一会儿,终究是重重叹了声,捡起地上的衣服出了卧室。


    第 25 章、      上午第二节课下了课,江鹭从教室出来,看见手机上未接通话……


    上午第二节课下了课,江鹭从教室出来,看见手机上未接通话里“何崴”的名字,犹豫了很久,还是回拨了过去。


    她和何崴有好一阵子没联系了,特别是最近,宋魁刚调回来,又似乎对他有不小的意见,她也就没有过问这事给他们两人都添堵。但回避总归不是解决办法,所以打回去,也是准备听听他打来这通电话是想说什么。


    何崴接起来,一开口就亲昵地叫了她一声:“鹭鹭。”


    江鹭很反感他这样称呼她,虽然说了多少遍了他就是不改,她还是不厌其烦地摆明态度道:“不是说好了咱俩互相直呼其名的?你要是觉着喊名字太生疏,那叫我小江、江老师都行。什么年纪了还‘鹭鹭’呢,听得我后背都一激灵。”


    何崴笑笑:“不好意思,顺口了。”


    顺口了?看他就是故意的。江鹭问:“打电话有何贵干?”


    “这不宋魁调回来也有阵子了么,我一直想着请你们两口子吃顿饭。前些天估摸着他忙、不太方便,最近应该空些了吧,怎么样,赏个光?”


    “你天天跟他抬头不见低头见的,怎么不当面问他?”


    何崴干笑一声:“他忙得局里都逮不住人,也就开会能打个照面,还抬头不见低头见呢。再说,工作场合提这事不好吧?人家老宋现在是我顶头上司,我当下属的哪好跟领导开这个口。这不是才想借着跟你的交情邀约一下,恳请您两位给我个薄面。”


    江鹭越听他这番话的语气越别扭,每个字都酸不溜丢的,一股子阴阳怪气。


    以前她觉得何崴不论怎样算是个坦荡的男人,她和宋魁刚结婚的时候,他虽然接受不了,但至少是大大方方祝福的,也从来没有过惺惺作态。现在年纪越来越大,按说该比以前更成熟了才对,怎么反而越活越回去了。


    她道:“先不说吃不吃饭的事,我是真心希望你跟宋魁两个人能团结协作地把工作搞好,咱们三个私下里怎么样、你对宋魁有什么心结,都别带到工作上去,影响工作开展。”


    “看你这话说的,搞得我好像多不职业似的。公是公,私是私,我这个人向来也是公私分明得很,所以这不都没好意思跟宋魁当面提这个事,才给你打电话。再说,我对宋魁能有什么心结啊?顶多也就是对你还有心结……”


    江鹭听得头皮发麻:“好好,打住吧啊。你公私分明就好,吃饭没问题,就是时间得再议。宋魁刚到任,恐怕他还得手忙脚乱一阵子,我最近工作也多,等忙过这阵了,能抽出空来,我再约你吧。”


    “也行,过段时间老彭回来呢,咱们仨也好久没聚了。不然到时候把他一起喊上?”


    江鹭应声好,挂了电话。


    想起宋魁调回来前还跟她吐槽何崴来着,现在回来也快一个月了,不知道这两人工作中关系到底怎么样——她其实多少能猜到,宋魁这人无论私下里对何崴意见多大,到了职场上还是成熟的,公安的事没有小事,他也绝不会因为个人情绪就跟何崴闹得难看。


    但……何崴对他可就没准了。


    不论哪种情况,她现在都无心在意这个,大家都是成年人,又这么多年的交往,终归还是得碍着面情相处的,他们之间的事也该他们自己解决。


    中午吃饭时,办公室老师们又聊起经久不衰的话题,最近马上要开始的职称评审。


    江鹭自大学毕业进入市一中以来,从事教育工作也已经是第十七年。前些年她踌躇满志时,还跟许多老师一样,拼着命想评一个副高职称下来。为了这个资格,又是积极参与带班主任,又是到处赛课、评优,搞课题、写论文,最后累得大病一场不说,本就不多的名额最终也没落到她头上。


    这年头,各行各业里都是这么个现状,办事、升职、甚至挂号、看病,处处都要拼资源,靠关系。学校个别老师忍受不了这种风气,向校长投诉,更有豁出去了向上级反映问题的。但大多最后激不起什么浪花,最终也是石沉大海,杳无音信。


    江鹭也许是个异类,也有些执拗,社会环境越是这样,她越反感这样,抗拒这样。以至这些年为这类的事与宋魁争执过许多次。他大抵也曾理解过她,知道她如此钻牛角尖的原因是她母亲的过世,但也仅限于刚结婚的那些年。这几年,大约是职务高了,他身在局中,思想也慢慢有了转变,很多事的边界也渐渐开始模糊。


    只有江鹭一直没有变过。母亲的死成为她此生永远不可能抹去的一道伤痕,这道伤痕总是在不经意间刺痛她,提醒她这飞蛾扑火般追求公义的勇气,需要有人铭记和传递。


    评副高职称这事上,主观因素和人为因素太多,干扰也太多,早就不是那么纯粹的考评水平和能力了。江鹭知道如果不放弃自己的底线,继续努力下去也大概率会是徒劳。于是,自那次病过之后也没了评职称的心气儿,彻底躺平了。


    同事聊今年的形势,她也不插话,直到有老师问她:“江老师,你今年要不要再试试?我们分析你有很大希望。”


    江鹭笑着摇头:“不试,嫌累。”


    “我看人家江老师现在状态挺好,无欲无求才能心宽淡定嘛。我也想通了,何必辛辛苦苦奔这职称,有些事就不该是我们普通人肖想的。”


    “怎么说都别跟钱过不去啊,真有希望,还是得拼一下。”


    “有啥希望,按今年这态势,我感觉也就是那一两个人了,其他人大概率又是被画饼,当牛做马义务劳动。”


    “我觉着怎么轮也该轮到江老师了吧?”


    江鹭心里一点波澜没有,还是摇头,“可别鼓动我了,哪轮到我啊,前面那么多老资历,后面还有后起之秀,我卡中间多少年了,可竞争不过。我就安心搞教学吧。”


    大家唏嘘打趣着继续聊下去,江鹭的注意力自他们的谈话中模糊,也拒绝自己的思绪总是控制不住地滑向宋魁或与他有关的事。视线落在斜对桌老师随手扔在桌上的那串档案柜钥匙,随之想起自己收到的那封信和那把钥匙来。


    前些天同学聚会前,她将信封又拿出来仔仔细细地检查了一遍,仍旧一无所获。


    纸条上的内容她反复读了好几遍,盛江,钥匙、再联系。到底想传达什么信息?以何种方式再联系?


    她记得宋魁以前提过,对警方来说,想要追查这样一封匿名信件的来源是轻而易举的,无论是通过技术手段还是调取监控,甚至走访、摸排,在国内这个环境,想要真正做到匿名不被追查,实际上是基本不可能实现的。


    但这不是一起刑事、治安案件,截止目前也根本没有造成任何影响、损失,以她对基层警力的了解,她是不可能寄希望于派出所有限的人力为此立案的,更不可能让宋魁动用公权力去调查这种仿佛恶作剧般没头没尾的小事。


    恶作剧。是,她开始禁不住怀疑是不是自己太过敏感、小题大做了,如果这单纯就只是一场恶作剧呢?


    饭吃到一半,忽然接到秋秋班主任的电话。


    自打秋秋升初中,这还是头一回班主任直接打来电话找她。江鹭心下里一揪,赶紧起身走到办公室外接起来:“您好,易老师。”


    “是宋韫秋妈妈吧?”


    江鹭无法克制语气的急切:“是,秋秋怎么了吗?”


    “没事,你先别担心,不是什么严重的事。就是她早上语文课的时候玩儿手机、传纸条,被语文老师看到,就先将她的手机没收了。秋秋这个问题发生不止一回了,我觉得有必要跟你说一声,你要是有空的话,方便今天放学来接她一下吗?咱们聊聊,顺便也得把手机交到家长手里。”


    江鹭是下午五点半到的实验中学。


    很讽刺,作为一名中学老师,经常约谈家长的她,居然也第一次被约谈了。她给宋魁发了个信息,告知了他女儿今天惹出的祸端。不出意料地,没收到他答复。


    易老师见到江鹭后,向她解释了早上课堂的情况:“语文老师领读课文的时候,她一直跟前座成知远传纸条。这是老师收上来的,你看看。”


    江鹭从易老师手中接过一张被揉得皱巴巴的纸条,展开,看到上面两个小孩的笔迹:-


    手机带了没-


    带了,抽屉-


    看信息-


    上课呢,不敢用啊


    易老师接着说:“本来传纸条,只是违反课堂纪律。但是马老师提醒了以后,两个人还是不断搞小动作,后来变成在课桌下玩手机、打字交流。马老师反映,他们俩不是第一次这样了,以前为了照顾他们自尊心,就没有严厉批评,但今天他特别生气,就把手机收了上来。”


    说完,易老师从抽屉将手机拿了出来,交到江鹭手里。接过来的时候,江鹭感到头皮发紧、无地自容,仿佛做了错事的不是秋秋,而是她。


    第 26 章、      秋秋现在用的手机,是她小升初之后,暑假期间管她爸爸要的……


    秋秋现在用的手机,是她小升初之后,暑假期间管她爸爸要的。理由是,同学都有,她没有,和小伙伴没有共同语言。


    宋魁起初是站在江鹭这边,坚决不同意给她买的,但没几天就被他女儿攻陷,又转过头来改做她的工作了。也怪她当时耳根子软,没能坚守原则,害怕孩子被孤立,影响身心健康,最后也就做主给她买了。谁能想到因为一个手机,事情发展到这地步。


    但江鹭现在更关心的却不是玩手机的事,而是前座的这个成知远,便问:“易老师,您刚说秋秋和坐她前排这个成知远同学经常传纸条、发信息,已经不是第一回了?”


    “是,不光马老师反映,数学老师也给我反映过。”


    “两个孩子会不会是早恋?”


    易老师想了一下:“有没有早恋我不太能确定,但他俩平时关系确实比较要好,经常在一起。这也是个问题,还需要你们当家长的了解孩子情感动向,平时也多观察留意。”


    “成知远成绩怎么样?”


    “比秋秋好一些,但两个人差不多,都是中游。”说到成绩问题,易老师就接着道:“秋秋偏科很严重,语文、英语好,这正常,毕竟你是英语老师嘛。但是她数学成绩很差,上周数学随堂测验,她只考了五十几分,是全班倒数第二。这周四就要摸底考试,如果她成绩名次不好,是要被调换到慢班去的,这你知道吧?”


    江鹭凝重地点头。


    “我准备把她和成知远的座位换开,换到不太熟悉的同学旁边。数学老师也找她谈过两回话,希望她在这科上多投入一些精力。秋秋是个挺好挺聪慧的孩子,我们都很重视她,但不能光我们重视,家长也要配合。玩手机和课堂纪律问题,得跟孩子好好沟通。”


    回家路上,秋秋一直沉默,没了手机,她显得有些焦虑。头扭开朝着车窗外,不知道在想什么。


    江鹭问她:“今天的事,你怎么想?”


    她没有答话,也没有转过头,但是两只手紧张地反复绞着,能看得出她心中多少是有些不安和愧疚的。


    江鹭没有逼问她,而是先检讨自己:“我知道这段时间我和你爸的关系紧张,给你造成了影响和压力。这是我们的不对。但是就像我说的,我们在努力寻找办法解决,这节骨眼上,你更要对自己负责,我和你爸的事不能成为你不自我严格要求的借口和理由。”


    她嘀咕了一句什么,江鹭没有听清。


    她也没追问,继续说:“手机和课堂纪律的问题,我会让你爸找你谈的。当时这个手机是你管他要的,他也来给我做工作,帮你打包票,我才同意给你买。你爸信任你,但是现在看你没有对得起这份信任,我觉得你应该向你爸解释一下。如果没有让人信服的承诺和行动,那你就暂时过一段没有手机的生活,我觉得也不会有什么太大的影响。”


    秋秋没有反驳。


    江鹭接着问:“数学成绩,你觉得有什么办法可以提高一下?你是学不懂,找不到方法,还是太懒,做题做得少了?”


    “学不懂。”她总算开口,“太难了。”


    “那需不需要帮你报个班,找老师辅导一下?”


    她没主意,摇头:“不知道。”


    江鹭觉得这件事有必要找宋魁商量一下,尽快提上日程。她自己上学时数学就不好,平时也没法辅导秋秋什么。宋魁当年倒是理科尖子生,但是这么多年了,恐怕早没有辅导的水平了,更不要说他现在连辅导的时间都抽不出来。


    手机和成绩问题都暂时找到了解决方向,江鹭终于问到自己最担心的问题:“你跟你前座那个成知远,关系挺好的?”


    “还行吧。”


    “上课都要传纸条、发信息,就只是还行吗?”


    “我俩就是聊得来,玩得好而已,那还要我怎么说?”秋秋不耐烦道,“我知道你想问什么,我跟他没有谈恋爱。”


    江鹭被她反噎回来,一时倒显得她自己想法有些龌龊了。还好,起码没有早恋。她想着,不然她一个人还真是搞不定这件事,按宋魁这德行,更是别想指望上的。


    八点来钟,宴席到后半程的时候,氛围也随意起来,领导们都喝得七七八八,红光满面,起身各找对象敬酒、攀谈,也有人开始进出洗手间。宋魁才趁这空档顾得上看一眼手机,三通未接来电——市监局局长廖飞,高冶集团的老总季正昌,还一个是他以前的老部下,去年刚调到源冈的邵明。


    他向郭颖才递了个抱歉的眼神,示意要回几个电话,郭颖才点点头,他便从包厢中出来。


    廖飞是他以前在□校的同学,工作上也有几分浅薄的交往,来电是想让他在分局最近一个一千多万的招标项目上关照一下他的老同学。


    这么远的关系,绕来绕去也能找上门来,宋魁自然表示有些难办。廖飞听他勉为其难,恐怕也不尽然是想欠他这么大个人情,也就没再多说什么,寒暄几句作罢。


    季正昌打电话来是为了问候,顺便邀请宋魁下周拨冗去企业考察安全开展工作。临中秋国庆前,以节假日考察之名为企业站台,是每年市局领导的固定项目,班子都得往下跑,无非是个优先次序问题。季正昌自然是为了提前挂上宋魁这个号。


    宋魁说了些客套话敷衍,也没答应,也没拒绝。


    邵明则是问他什么时候在家,给他买了两箱当地的扶贫特色产品,要送去家里,顺便拜望。


    宋魁斥他:“这么屁大点的事,给我打什么电话?我在外面陪领导吃饭,还以为你有什么要紧事。”


    邵明连声道歉:“那我给嫂子打电话?”


    “过两天再打。”


    挂了电话,宋魁又翻看了一下信息,才看到江鹭下午快六点和八点多发来的两条微信。微信内容自然是关于秋秋的事,他看完有些恼火,亦有些不安,一面是因为女儿,一面是知道江鹭大概率又要为这事向他发难了。想到这,太阳穴也突突地跳着疼起来。


    酒局作散,回到家已快十二点。


    江鹭和秋秋已经睡下,屋里黑漆漆的,以往江鹭还会给他留盏灯,今天不知怎么,连这个待遇也没了。


    宋魁拿出手机照着亮,进了卧室。


    等他简单洗漱完在床上躺下,江鹭翻身过来,对他道:“你这周已经应酬两晚了,一天比一天回来晚。先不论我们之间的问题解决了没有,女儿的事情你也不管了吗?既然同意了我们分工协作,是不是该履行一下你的义务?发信息给你,一个字都不回,你到底是什么意思?如果你是想用行动来表达抗拒,那我或许是该考虑一下我们的婚姻是不是已经名存实亡了。”


    虽然她声音听来很平静,但宋魁还是能感到她在克制着怒意。


    这算是对他最后的通牒吗?还是她想要离婚的预告书?


    他心知肚明自己此刻已是身处在悬崖边上了,再说错什么、走错一步,或许就是坠入万丈深渊,万劫不复。他心中不是没有愧疚、忐忑,不是不想做点什么安抚她,挽回她。但是这一整天,他零零总总或许连半个小时都没有休息够,他已疲惫至极,大脑已经运转不开,只得靠过去,抱住她息事宁人道:“明天晚上的招待,我跟领导请假,好吧?”


    “那晚上七点,我等你回来谈。”


    江鹭意识到自己对他还是太理解、太宽容了,这样下去他根本不可能意识到问题的严峻性做出改变。她打定主意,如果他明晚还是不能按时到家,那他大可以从此以后别再回这个家了。她就和他正式分居,让他一个人搬回老房子住去。既然有他没他都一样,那还不如见不着他图个六根清净。


    如果连分居都不能促使他下定决心为他们的感情走出困境而努力,她想,或许就真的是时候该考虑离婚了。


    第二天下午的推介会闭幕式持续到五点半才结束,郭颖才在会上做发言,宋魁一直没能找到机会请假。


    好容易等他从会场出去上厕所,才赶紧见缝插针地跟上去,硬着头皮向郭颖才请示:“书记,晚上的饭局我想跟您请个假。孩子昨天因为玩手机的事被请了家长,明天又要摸底考试,孩子她妈一个人实在顾不过来,我这不好再扔着不管了。想着回去跟孩子好好聊聊,做做思想工作、开导开导,您看可以么?”


    郭颖才道:“噢,孩子教育问题是大事,耽误不得,是该回去好好聊聊。但是这回这么重要的场合,省市两级这么多领导,我还特意跟汪市长点名要带你,这会儿了你突然走人,也不太合适吧?”


    这阵子夹在两个领导中间让宋魁无比难受,尤其这两天,格外如此。汪大川一对他表现出拉拢之意,郭颖才就敲打他;郭颖才稍微提携点,汪大川就给他上压力。他自觉是一仆侍二主,哪个都不好伺候,只好面带歉意地听着,等领导做决定。


    他又问:“你给汪市长请过假了没有?”


    “提了,他说看您的意见。”


    郭颖才心说这汪大川还算眼里有他,想了想,“这样吧,等会儿到餐厅了,你跟领导们都打声招呼,赔个不是再走。”


    宋魁都做好他不同意的准备了,哪知领导对下属还是体谅照顾的,连忙点头应好。


    郭颖才虽然给他批了条子,但是晚上到了饭桌上,宋魁又被别人架住了。一个上头下来的领导以前也是公安系统出身,昨晚就拉着他聊得投机,今天听他要走,非是不干,硬要让他坐上一会儿。


    这一坐,又连着喝了两轮,等他推脱着、赔着不是从桌上下来,已经八点好几了。


    一坐到车上,宋魁这心情紧张得简直要从嗓子眼儿跳出来了,立马给江鹭打了个电话过去,向她解释说明没能按时回去的缘由。


    江鹭在电话里一片平静,什么也没提,只道:“你先回来再说吧。”


    第 27 章、      秋秋的手机最终还是被江鹭没收了,宋魁到家知道这个情况后……


    秋秋的手机最终还是被江鹭没收了,宋魁到家知道这个情况后,对此表示了支持。


    父女俩又关起门来恳谈了一次,秋秋向宋魁做了保证,第一是从今天起到摸底考试成绩出来之前,都不再玩电脑和手机。第二是,如果摸底考试成绩不好,被调到慢班,他也不再想办法找关系把她留住。去了慢班以后,每天晚上要保证学习、做题的时间和数量,只有周六日可以看电视、玩电脑和手机娱乐,直到她成绩有起色,再谈后续的安排。


    谈完这些,宋魁最后问:“成知远是不是每天跟你一起上学那个小子?”


    秋秋有点意外,“你怎么知道?”


    宋魁自然是上班路上见到过、猜的,但他不打算解释,而是追问:“你给你妈说你俩没有早恋,这是实话还是敷衍她的?”


    她不耐烦地应:“当然是实话。”


    “好,我希望如此。”他点点头,又提醒:“以后我负责你的思想和情感问题,如果你谈恋爱、或者哪怕有喜欢的男孩,必须要向我报备。”


    “报备了你就能同意?”


    “当然不能!”


    跟秋秋聊完出来,宋魁回到卧室,给江鹭汇报了结果。


    江鹭未置可否,只道:“暂时先这样吧,明天就考试,今天再怎么谈也无济于事了,等考试成绩出来再说其他的。还有,她偏科这件事,你也得拿个意见出来。数学就考五十几分,怎么办?以后是你来辅导,还是请家教、上辅导班去?”


    “我?还是算了吧,我没那个能力。”


    江鹭早猜到他会拒绝,心道,你不是没那个能力,是不肯下那个功夫、花那个时间。


    “那行,那我就着手给她物色家教了。”


    宋魁点头同意。


    “另外,我准备找保洁把电力小区的老房子打扫出来,明天起,你一个人搬过去住。”


    宋魁愕然,“什么意思?”


    “字面意思,你一个人,搬过去住。”


    “为什么?我又怎么你了?”


    “秋秋的问题暂时告一段落,我们俩的问题呢?昨天我说过了,你如果坚持用行动向我证明你根本就没有在反思、改变,那我也要好好考虑一下这段婚姻究竟应该走向何处。在这之前,我们先分居。”


    宋魁反应过来她是动真格的,情绪一瞬间激动起来:“我怎么没有反思?可你总得给我点时间吧。你自己也说了,哪有一蹴而就的事情?我这周本来就已经忙得脚不点地了,你跟秋秋还轮番上阵给我出难题,我顾哪头不顾哪头啊?你让我喘口气行吗?”


    “我没有不给你时间,你搬出去一样有时间。不用听我唠叨、跟我争执、看我脸色,充分享受自由,对你来说不是更轻松更自在么。而且,我也早都受够了你一周七天应酬六天,每天十点以后才进家的作息,好像这个家对你来说就是个宾馆。既然就是一张床而已,你住在哪里都一样。”


    “怎么能一样!?”宋魁感到胸腔疼起来,声调拔高,“你这么搞,家还有个家的样子吗?”


    “怎么不一样?你回来不回来有什么区别吗?秋秋手机没收了,今天你跟她谈完,短期内应该是不用再找她了。她吃饭生活、写作业都不用你管,辅导功课你干不了,家务方面也基本没付出过。那么既然这个家有你没你都在照常运转,你搬出去住又能带来什么影响?”


    宋魁反驳不了,哑口无言了半晌,只能找个别的角度争取:“我们不是才说好要在孩子跟前维持和平的吗?你现在让我搬出去,秋秋会怎么想?你不考虑对她的影响吗?”


    “她没有那么脆弱,给她讲清楚,她会理解的,也能接受。”


    “她接受我不接受!你可以反悔变卦,我也可以拒绝这种无理的要求。我明确告诉你,我不会搬出去。”


    江鹭面对他的激愤、抗争,仍是不争不辩,只是平静地望着他,“你知道我电脑上已经下载好、起草好了什么吧?不瞒你说,很久之前我就起草好了,只不过从来没有打印出来罢了。”


    她的眼神淡漠、语气疏冷,就这样望着他,好像是在看一个早已与她无关的人。他们之间的距离也就几十公分不到,可宋魁却从没有觉得比此刻离她更远,远得仿佛伸手再也无法触及她,亦再也无法拥抱她。他感到自己像是快要失去她了,胸腔一阵如坠深渊般的惶恐和刺痛。


    他上前一步,试图抱她,“鹭鹭,算我求你好不好?”


    江鹭后退,“求我什么?我还没有提那两个字。”


    “婚戒你摘了,协议你拟好了,你让我怎么想?”


    他声音微微发颤,床头小夜灯那点昏黄的光照在他眼底,将那双布满红血丝的眸映得有些通红,有些苦楚。她心疼他,知道他的不易和难,可难道她就轻松吗?面对她如此爱过的男人,如此辛苦经营了十余年的婚姻,走到如今提出分居、只差在协议书上签下名字的这一步,她何尝不痛苦?她的心又怎会不淌血?


    江鹭几度不忍,眼泪在眼眶里打着转,最终还是被她憋了回去。


    她偏开脸,平复了一下情绪,硬下心来道:“协议只是拟好了,还没有拿给你签字。我只是提出先分居,还是给你留了最后一点余地和机会的,不是吗?”


    “就不能……不分居?”


    “你没得选,要么你搬出去,要么我跟秋秋搬。再不济,我不介意换门锁。”


    这些年,大会小会开了无数个,会上发言也做了无数回,可到了此刻,心乱如麻下,宋魁却屡屡语结、连一句顺畅的话都说不出来了。痛苦无法言喻、不能表达,他心急如焚,唯剩下行动代替,强行将她搂进怀里箍紧,苦苦恳求:“我反省、我改,你让我怎么都行,求你别这样对我好吗……”


    江鹭被他铁臂牢牢捆住,挣也挣不动,只得放弃,“宋魁,恳求有用的话,我早就恳求一千次、一万次我们能回到当初了,可是什么也没改变。”


    “我保证这次……”


    “不要为了安抚我急着做什么保证,”她打断他,“先分居吧,我们都该好好想想今后的路要怎么走。”


    宋魁的心如坠冰窟,一阵无力,“非要这样不可吗?”


    “因为我就是想让你明白,这次我不想再像之前的每一次吵架一样,稀里糊涂地开始、稀里糊涂地结束。已经走到这一步了,那就干脆走得更进一步,管他什么遮羞布、窗户纸,都掀开捅破,看看这段婚姻的真相究竟是什么。”


    躺下后,两人之间再也无言。


    宋魁几次想靠近她、抱抱她,可每往她那边挪一点,她就往床边退一分,到最后她退无可退,警告他道:“你能不能躺回你的位置去睡,还是你想让我睡沙发去?”


    他只得退让:“好好,我不过去了。你躺回来点儿,别掉下去了。”


    一整晚,宋魁都没怎么合眼,第二天到了局里,难得将火全撒在了陈华身上。


    “前天晚上这么重要的场合,我喝得找不着北了,是人郭书记的秘书给我扶回车里的。人家还问我,怎么出来陪同也不带个人照应着,把我给问了个尴尬。你一个秘书的问题解决一个月了还没解决掉,到底在搞什么!?下周之前,把雷小霖调过来,把郝韵弄回去。”


    陈华连连道歉,频频点头。大清早遭了一通无名火,从办公室出来,也没想明白这火从什么而起。前天晚上他本来要陪他去,不是他自己说不用的吗?这怎么翻脸就不认了。向来脾气挺好,这几天是吃了枪药了?


    秘书问题之所以一直没解决,不也是因为他要求太高,一直找不到合适的人选么。雷小霖是上周才确定的,从永阳分局政工科选调上来,工作交接走流程不也需要时间,就是当即到岗,也还需要熟悉啊。


    他琢磨来琢磨去,抓住了关键——“把郝韵弄回去”。看来问题是出在郝韵身上。她把领导得罪了,挨训的却是他,真没地方说理去。


    陈华扭头就把郝韵叫到办公室,通知她:“小雷明天到岗,你准备准备,把你手头要给他的工作交接一下。”


    郝韵不知是轻松还是失落,点头道:“好的领导。”


    陈华忍不住批评她:“你以后无论是写材料还是说话做事,掌握着点分寸。多向你们许科长请教着些,别总随心所欲地乱来。摸不清领导脾气,就趁早别干秘书工作。”


    郝韵脸上一阵红一阵白,只有连声应着。


    电力小区的老房子,是江鹭母亲单位的职工房。母亲很早去世,父亲后来再婚重组家庭,没几年就搬了出去。学生时代江鹭一直跟着姑妈、外婆生活,大学毕业参加工作后,才又搬回这里一个人住。


    这里见证了她和宋魁从恋爱、同居,一直到结婚、怀上秋秋的一路欢笑泪水,幸福琐碎。直到秋秋两岁多,婚房装修好通完风,他们才搬进新家。


    老房子有三十多年房龄了,最初江鹭想将它租出去,但这里租金太低,租客也不爱惜,房子又三不五时出点小毛病,她便打消了念头。她和宋魁生活在这里时的大部分物品最后都没有搬走,而是原封不动地保留着,权当是储藏室了。


    站在熟悉的客厅里,当年的回忆潮水般拍打在心头,江鹭却并没有产生甜蜜、幸福的感觉,而是一股强烈的悲伤和酸涩袭来。


    房子这些年她一直在细心维护,她雇了个保洁过来稍微打扫了一下,收拾干净并没花费多长时间。按她的标准或许离能住还差得远,但对于宋魁这种不怎么讲究的人来说,足够了。


    她给主卧床上换了新的四件套,把宋魁的常穿衣物和简单的生活用品拿过来安置好。离开后,给他发了个信息,通知他今晚可以搬过来了。


    晚上回家,她告知秋秋:“你爸从今天开始住老房子去。”


    秋秋讶然:“为什么?”


    “让他住过去好好反省。”


    她一鼓嘴,明显不太开心:“我就知道你跟老爸没有和好,可也不至于把他扫地出门吧?妈,你这样是不是有点过分,在家住不可以反省吗?”


    “你自己觉得他这些天反省了没有?我提的诉求他转头就丢在脑后,连着几天出去应酬不着家。要不是因为你的事,我强迫他必须回来,他昨晚还去喝,肯定还是半夜才进门。这种表现,他还配不配有继续住在家里的机会?”


    秋秋若有所思,“好像是不配有。那等他反省好了,你就原谅他?”


    江鹭没有回答,姑且算是默认。


    “那他要是反省不好呢?”


    “反省不好,证明他对我俩已经不在意了,那他也没救了。一个不在意你的人,你还在意他干什么?”


    秋秋提高声调:“老爸不会不在意我们的!”


    江鹭并不确定,但内心希望如此。


    第 28 章、      收到江鹭信息的时候,宋魁刚开完全国公安厅局长级别会议。……


    收到江鹭信息的时候,宋魁刚开完全国公安厅局长级别会议。从会议室出来,会上强调的“忠实履行神圣职责”余音犹在,江鹭此前质问他的那句“你还是个干公安的”,更让他禁不住审视自己。


    痛定思痛地想,如今他所面临的杂而无序的局面,公安工作的繁冗、政府工作的压力、对家庭责任的分身乏术,或许也不尽然是因为他初到任的千头万绪,更不能全部归咎于汪大川的招待安排。而是长久地习以为常和麻木不仁,是丢失了本心、忘记了初衷。


    江鹭警醒他、郭颖才敲打他,这些应酬、招待,是否真的每一次都有必要参与?或者说,在觥筹交错、一杯杯酒喝下肚后,在餐桌上一声声的高谈阔论、一句句的虚伪吹捧之间,经济就会因此而腾飞、社会也会由此而繁荣吗?八项规定以后,这样的陋习与风气难道不是早就该杜绝,为何时至今日依旧有它存在的土壤,不正是因为有高铭、汪大川这样思想麻痹的领导,有他这样瞻前顾后、无法坚守原则的下属?


    他辗转在平京市副市长与公安局长这两个身份之间,混乱、无措、迷茫,过去的一个月不仅仅是他生活的失序,更或许是一种身份的失序。


    电梯里,他凝视轿厢镜中穿着笔挺警服的自己,曾经他渴盼、仰望这身制服,为能穿上它感到无比自豪、使命在肩。从警的头些年,顶着一杠一的警衔,却满腔热忱、斗志昂扬。


    而今,他衬衫的颜色变了,肩章上的橄榄枝与四角星花银光锃亮,胸前挂着代表市局一号首长的01警号,这是多少公安人奋斗一辈子都无法达到的位置。可他呢,对得起这个号码吗?对得起赋予它的责任吗?从隗中回来前还踌躇满志,为何现在却也甘愿被拖入这泥潭污水中混沌度日?


    他感到一阵羞惭,无地自容。


    二十三年从警,最不该忘记,是公安工作永远是他的本职,这身警服才是他的底色。


    江鹭对他苛责得对、讽刺得对,如果不是她,他还要这样浑浑噩噩下去多久,滑向多么危险的深渊?


    回到办公室,宋魁沉思良久,给汪大川去了个电话,将周末的招待推掉了。


    汪大川自然问他什么原因。


    他不卑不亢地答:“最近局里的调研搞得差不多了,准备先集中梳理、解决一批问题,便于给下一轮调研提供经验。考虑是阶段性、持续性工作,近期的招待可能都得向您请假了。一方面公安部今天开了个会,传达了中□央对于公安工作的精神,下一阶段局里要聚焦这个精神的落实重点开展工作。另一方面,我个人精力也比较有限,觉得还是应当把工作重心先放回到公安这面来。毕竟防风险、保安全才是第一位的,您看是吧?也希望领导理解。”


    说完这些,他有些忐忑,但更多是松了口气,庆幸自己没有因顶不住压力而打退堂鼓。


    汪大川嗯了声,能听出他情绪不高,对他的托词告假并不太开心。但他有理有据,他最后也只能应:“好,知道了。”


    挂断电话,宋魁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如释重负。但随之,又是一股浓烈的苦涩,与江鹭发来的信息、昨晚历历在目的情景,一起五味杂陈地涌上他的心头。


    难得没有应酬,好容易可以早回家一次,他却又无家可归了。


    晚上下班,他给江鹭打了电话,表面上是关心秋秋的考试情况,想回家拿点东西再走,实际是内心在做最后的挣扎,企盼着她能松口,给他个回家的机会。


    但江鹭态度很坚决:“今天考试的情况明天晚上一起问吧,她这会儿还在复习,没空。你的衣服和日用品我全都搬过去了,家里没什么需要你拿的。如果真落下什么,你再打电话给我,我叫跑腿给你送去。”


    无法,他只能服从。


    路上想着这事,却忘了给齐远说。等到了楼下,他从手机上回神,才发现齐远又给他送到昕悦湾来了。


    已经到这里了,他很想上楼一趟,可他知道,江鹭不会同意他留下的。以她昨天到今天坚决乃至于决绝的态度来看,眼下,避免再在这件事上纠缠、惹她不快才是明智之举。


    他只好对齐远道:“小齐,不好意思,忘了跟你说,我今天回老房子住,在电力小区西区。”


    齐远什么也没问,答了声“好”,将车又驶出了地库。


    电力小区在老城南的一片家属院里,有七八年他没回过这里了吧,周遭的景物、街道、破旧的院落却好像一如当年。循着熟悉得走过无数遍的回家路,到了三楼西户门前。房门换了密码锁,他对着江鹭发来的密码输入,门锁转开了。


    推门进去,一种既陌生又熟悉的感觉,随着门后的一切向他扑面而来。


    他脱了皮鞋,习惯性地想将鞋摆好,才意识到,今晚没有江鹭会唠叨他了。这里,既是他们曾经的爱巢,也是现在只属于他一个人的空间。


    他承认,一种久违的自由气息拥抱了他。


    江鹭有洁癖,对他各种卫生及生活习惯的管束可以说到了苛刻的程度。但现在,没有人会督促他进门要把鞋收好、摆放整齐,没有人会提醒他第一时间去洗手,在屋里的任何一处坐下之前都必须要换下外面的脏衣脏裤、穿上居家服,没有人为他随意丢在沙发上的袜子、外套而大发雷霆,没有人会埋怨他又把收纳整齐的衣服拉乱、把擦干净的地板踩脏……没有人,是啊,没有,因为这里此刻只有他一个人,空空荡荡,如此寂寥。


    宋魁没换裤子就在铺着洁白沙发罩的沙发上坐下,半瘫着倒进靠背里。不用担心被念叨,更不用提心吊胆自己哪里又违背了家庭规章,这样的简单轻松,让他有那么一瞬间的快意舒爽。


    这种感觉好像又回到了十几年前他单身租房的时候,可不同的是,那时候的他却对自由这件事深恶痛绝。


    当年他还在刑警队,出差办案经常一办就是十天半个月。回到家疲惫至极,头发蓬乱、胡子拉碴,人都臭了不说,还要面对一地灰尘的房间,四处乱扔的脏衣,满桌的外卖盒和烟灰缸里攒满的烟头。


    这种状态持续了很多年,他感到厌倦和孤独,直到和江鹭谈恋爱,灰暗平乏的生活才因为她增添了一抹色彩,有了一缕温暖的光照进来。


    他那时特别享受被江鹭管着,她责怪他、埋怨他,哪怕跟他吵架,他都觉得她可爱,都感到甜蜜、甘之如饴。谈恋爱时如此,后来结婚了也还是一样。


    两人刚结婚那年,他被调到交警队,那会儿也忙,每天也是路上当吸尘器、各处地奔波,一周都没几天能按时下班早早回家。但不论多忙,只要有时间,他一定回家给江鹭做顿饭,再忙,路过家门口,也要停上一停,望上一眼。


    从刑警队到交警队,“妻管严”这个绰号一直跟着他,别人是调侃、奚落,他却觉得挺开心、挺自豪。他爱他的妻子,爱被她管着的感觉,享受为她和家庭付出,有什么不好的?


    再往后,从县局到隋庆,再到隗中,外任的十年多时间里,“妻管严”这个绰号逐渐成为过去式,无人知晓,也无人提起。随着他职务的稳步上升,恐怕也无人敢于再提起。江鹭在他生活中的占比似乎也越来越低,唯剩下这种夫妻、亲人间的唠叨与管束牵系着,却慢慢被他当成了负担,视为了枷锁。


    现在江鹭让他搬出来,这些管束不存在了,放下了、解脱了,他理应感到如释重负不是吗?


    可为什么他的心中却是一片空荡。


    在这个充满着他们过去美好回忆的房间里,目之所及,照片墙上他与江鹭在合影里甜蜜地依偎,厨房、餐厅里仿佛还能看到他们当年嬉笑打闹、为三餐忙碌的身影,客厅的沙发靠背上摆满了玩偶,那是他每年都会送她一只的警察小熊——谈恋爱那会儿,她觉得他块头大、人又笨,亲昵地管他叫“笨熊”。这是只属于他们情侣间的爱称,他便也依着她,甘愿为她做这只笨熊。


    女儿出生后,他们一起为她取了“秋秋”这个小名,因为他们的相逢是在秋天。那时他如此满怀着期望,希望江鹭和女儿能成为两只快乐的、幸福的小鸟,啾啾欢唱,永远围绕在他身边。而他愿意做她们娘俩的依靠,当一棵遮风挡雨的大树、供她们停歇的枝干。


    这是个承载了太多的含义、也承载了他们爱与期盼的小名。角落里,秋秋的婴儿床和婴儿车也一直摆放在老地方。他还记得他第一次在那儿给秋秋换尿布的情景,记得刚出生不久的她,粉嫩、袖珍的小手第一次握住他粗糙的手指时,心窝柔软成一汪水的感觉。


    小床上的玩具轻轻摇荡着,不知是此刻还是回忆里的风铃声、女儿的咿呀声回响在他耳边……


    一切都是曾经的样子,他却难再回到曾经。


    宋魁的眼眶有些湿润了,但他拒绝陷入这种脆弱的情绪里。他仰头靠后,揉了揉眉心,苦涩地想,这是她对他的惩罚吗?是,他现在觉得,这是她精心安排的一场惩罚。如果她所期望的是这样,那是否只有等他品尝够了这痛苦的滋味,才能取得她的宽容和谅解?


    一整晚的凌迟和苦刑,应当够了吧?


    他决定就在这里住一晚,明天就给江鹭打电话。


    第 29 章、      周五下午,江鹭连续接了几个来电,接起来都是差不多的开场……


    周五下午,江鹭连续接了几个来电,接起来都是差不多的开场白:“嫂子好,我是某某,给宋局拿了点东西……”


    家里的亲戚朋友早都被江鹭严格约束,宋魁那些铁哥们也绝不会给她添这样的麻烦。这时间,打电话登门求见的,百分之九十是宋魁的下属和关系不近不远的一些朋友,以及绕了一大圈,不知搭上哪条线寻上门来的各类企业老板。


    她恍才记起下周末就是国庆节了,每年到这时候,送礼的人就多起来。


    江鹭以前是个极端的理想主义者,坚决不肯接待任何提着东西上门的人。无论谁来,她都请人家吃闭门羹。宋魁劝她几回做事要留余地,她也依旧我行我素。后来年龄渐长,在理想主义与现实的碰撞中,她才渐渐明白,想要完全杜绝这种现象是如何地困难。


    中国是典型的人情社会,只要在一个圈子里,某种程度上就必须遵守它的潜规则。过于讲原则,往往被人认为是不近人情,容易遭到别人的非议和挤兑,甚至有时会影响工作开展。


    关于人情的尺度问题,有一个例子江鹭一直印象深刻。


    某县的县委□书记王绪刚曾试图抗拒官场上通行的这套规则,不送礼、不收礼,春节在自家门上贴上对联——“不收拜年礼从我做起,不送贺岁物请你带头”,横批“同倡新风”。


    为了躲避年节送礼,王绪刚还举家去亲戚家过年,一逢假日更是拖家带口躲在外边。然而这样做,有人说他没有人情味,有人说他假正经,是沽名钓誉。甚至有干部说清水不养鱼,这样的领导不会团结人,干不出啥大事。


    有一回王绪刚到外地出差,途中发生车祸,住院期间他任职地的干部、熟人纷纷前来看望送礼,除了鲜花、果篮外,送钱的也不少,少则三五百,多则三五千。有的将钱放在信封里,有的是直接给红包,或塞在枕头下、或压在褥子底。


    王绪刚让陪护的家人登记清点,出院后便将钱逐一退还。但此举却掀起了极大风波,大部分人私下里都指出他这样做太不给人面子,把下属和朋友的感情推远了。


    此后,上级组织的针对基层干部开展的民意测验显示,王绪刚得分很低,在各地领导中排名靠后。


    像王绪刚这样的人实属凤毛麟角,江鹭很欣赏他的坚持和正气,也反复提醒宋魁向他学习靠近。但从这一事例也看得出,大多数人并无太高的思想境界,往往不能理解这样的至清至廉,必要的时候,也需要一定的妥协和变通。


    于是,每年逢这样的节假日,宋魁都照江鹭的安排躲着,她则自告奋勇地成了他的挡箭牌、过滤器。对这些人,她几乎都会婉言谢绝,只有极个别关系近的才接待,比如颜娟和邵明。


    颜娟是宋魁以前的老部下李卫平的媳妇,跟邵明一样,江鹭与他们相识是从和宋魁谈恋爱那会儿开始的,这一晃也有十五六年了。


    电话里颜娟跟她说,好久没来,想登门叙叙旧。邵明则是这周要回平京过周末,提出顺便来拜望一下,问她们什么时候有空。


    宋魁被她赶回老房子反省去了,现在邵明要来,总归还得把他叫回家里一趟,江鹭就自作主张将时间定在了周天上午。


    至于李卫平,他如今在县上,还归着宋魁管,江鹭本想回绝颜娟,但人家口都开了,她一时便没忍拒绝,“我今晚就有空,你来吧,记得什么也别带啊。”


    晚上,颜娟过来的时候江鹭刚吃完晚饭,周五夜晚,难得休息一下。也刚好,秋秋今天考完试去了她爷爷奶奶那儿,家里只有她一个人。


    电话里她千叮咛万嘱咐让颜娟来的时候千万别带什么礼品,但最后她还是带着水果上了楼来。


    江鹭开门看她手里拎着大包小包的,忍不住责怪:“不是说了不让你带这些的吗?都不是外人,你老这么客气干什么?”


    颜娟道:“马上过节了,哪有空着手上门的道理。都不贵重,传统礼节、是个讲究。”


    “讲究什么,你来这么多回,还不知道我的脾气啊?”江鹭粗一看,留下一兜红富士,把剩下的放到门边上:“秋秋爱吃苹果,这就当是你给孩子买的。其他这些,等会你拿回去自己家里吃。”


    “唉呀,嫂子你说你……”


    “你不听我可不让你进门啊。”


    颜娟只好应了,江鹭才道:“快进来坐。”


    颜娟坐下后,江鹭给她倒上茶,她道声谢谢接过去,问:“嫂子,怎么就你一个人在家,宋哥和女儿呢?”


    江鹭知道她肯定会问起,早准备了说辞应对:“女儿去她爷爷奶奶那儿了,老宋啊,最近忙得分身乏术了,一天大小会议没个完,刚调回来,这工作千头万绪的,压力也大。”


    “是,我听卫平说了,说宋哥自从上任就忙得不可开交的。他本来还想请他过去调研一趟,但是想了想又觉着他那儿太偏远了,就没好意思开口,也一直没好给宋哥增加负担。这不是马上过节了,我才想借这机会过来问候一下。”


    “哪的话,调研是他本职工作,他还能嫌远?我估计节后吧,应该很快就到大平那儿了。”江鹭念着大平在汝固,颜娟一个人在家操持,恐怕跟她这么多年一样不容易。就关心道:“你怎么样,一个人带着儿子,忙得过来吗?家里都还顺利吧?”


    颜娟叹口气,“儿子明年小升初了,现在正是关键又难管的时候,我妈身体一直也不好,老得有人陪着去医院,我是两头都得顾,两头都顾不好。卫平在汝固,心有余力不足的,什么忙也帮不上,他爸妈……唉,反正这一大家子都指望着我,怎么就那么难呢?嫂子,我每次都忍不住想,你说你这么些年是怎么过来的?”


    真是家家有本难念的经。


    江鹭心里也苦,但在明显更艰难的颜娟跟前,她不能说太丧的话,“当警嫂的哪个不是这样,还能怎么过,熬呗。去年有阵子我也觉得撑不住,就请了个打扫卫生的阿姨,总归是分担了不少家务活。你有什么担子也别都往自己一个人身上挑,公婆帮不上,你就请家政,起码家里这摊子有人帮把手。咱们才是这家里的顶梁柱,谁都能垮,咱们自己不能垮。”


    颜娟摇头,有些难以启齿:“我也想找家政,可是条件不允许啊。卫平自从被调到汝固,收入跟在市里头差距大了不少,一个月到手就四千来块钱。照这个样子,这日子只能是精打细算地过了。”


    “怎么这么低?”江鹭吃了一惊,“按照他这个工龄、职务,无论如何不能只拿这么点儿吧?这市里头随便一个派出所的副所长都比他高不少,大平可还是个局长啊。”


    “唉,你不知道,汝固的条件就是这样,县财政资金不够,很多补贴、奖金发不下来,多少年了都是这个现状。要是个肥差,人家还能把他调过去?这穷乡僻壤,说个不好听的,就是灰色收入都没地方捞,没有人愿意来的。”


    颜娟说到这儿,也就干脆道出自己的来意:“嫂子,我跟你也不藏着掖着的,我今天来,就是想求你和宋哥帮上卫平一把,提携提携他。这么多年了,他不是在这个县,就是在那个县,转来转去,一直得不到重用。好容易调到治安支队,没多久又被人家挤下来。以前我还劝自己,干部提拔这事,不是光看能力,还得有运气。可是这件事之后我是看透了,哪是靠什么运气啊,至少在市局不是这样。”


    听完她这番话,江鹭心情凝重之余也不禁疑惑:“之前回支队,我记着还是宋魁帮他推荐的,怎么才干了没多久就又调回县里了?”


    “嫂子,宋哥调回来后,没跟你提这些吗?”


    江鹭摇头表示不清楚:“他工作上的事,平时很少跟我说。”


    颜娟犹豫了一下,还是道出实情:“王沿调走之前,市局这个风气和环境就是这样。谁有关系谁往上升,谁打点了、从上头活动了谁往上升。大平这些年外面轮了一圈,好容易有个机会能回来,他自己拼尽全力干出成绩,再加上宋哥帮着推荐了一下,总算是争取到了。结果呢?刚回来屁股还没坐热,他们那副局何崴就把他撸了,把这位置给了他的人。”


    何崴?


    江鹭有些愕然:“好端端地,为什么这么干?先不说别的,既然要用这个人,就该坚信不疑地用,关键岗位人选上面反复摇摆,人员变来变去,难道不怕工作开展受影响?”


    “谁说不是呢?不光是大平,还有一大批人员调整,简直该说是成了儿戏。何崴当常务副局这五年里,市局的中层简直是被拆得七零八落,调得调、走得走,一派乌烟瘴气。你看市局这两年半死不活的成绩,频频爆出的问题,那不都是用人无方结得苦果吗?谁还有心思干活啊,都躺平了!”


    颜娟是不清楚江鹭和何崴之间的交情的,因此便没想太多地一股脑将腹中怨言全倒了出来。但吐露完,又有几分后悔。宋魁毕竟已经调回来,在一把手这里告三把手的状,是否有些太草率、口不择言了?


    于是她又赶忙找补道:“我说这话可能是有些武断了,也有我们自己主观猜测的成分。嫂子你听听就算,别影响了宋哥的工作。”


    江鹭一时有些发懵。


    此前听宋魁说起何崴将市局搞得“乌烟瘴气”,她的确认为他是掺杂了个人情绪和意见在里面的。没想到,现在同样的指控又一次从颜娟这里听到了。


    她口中的何崴,还是她认识的那个何崴吗?


    第 30 章、  这些事能从颜娟这里听到,那李卫平大概率早就跟宋魁反映过。宋魁如……


    这些事能从颜娟这里听到,那李卫平大概率早就跟宋魁反映过。宋魁如果准备下大力气整治,与何崴想来是会闹得僵持,这大概也是何崴前些天打电话请他们吃饭的原因?


    出神思索间,颜娟从包里掏出来一张购物卡,放在茶几上,“嫂子,这是我一点心意,你不要嫌弃。”


    江鹭愣了一下,顿时有些来气,拿起卡塞回到颜娟手里,“娟子,你要是这样就别怪我翻脸了!别人送这些就算了,你怎么也成这样了?难道不给钱不送礼,咱们之间就没别的了?你现在还管我叫一声嫂子,管宋魁喊一声哥,就这么一张卡,就能抵了咱们这么多年的情分?”


    颜娟视线垂下去,避开她:“嫂子,我知道你生我的气,也知道你肯定会骂我。可我第一次求你们办事,不送这个就好像心里没底似的……”


    “你说你……你就是空着手来,就是不开这个口,宋魁也不会不惦记着大平的。我看你真是昏了头了,也被这些风气带坏了!”


    她叹声,捏着那张卡片的手无措地摩挲着,脸上因羞惭而泛起片红,“我确实是急昏了头了。你是不知道,宋哥这一调回来,很多人还是以前那套,早早就活动起来了。以前我也没什么关系路子,现在觉着跟你们认识,没想那么多,就随大流了……嫂子,你别往心里去。”


    “我不会往心里去,但你以后也千万不要再做这种糊涂事了。不光是在我和宋魁这里不能这样,别的地方也一样。”江鹭不是好为人师的人,但依这情形,还是忍不住劝上几句:“娟子,你是家里这艘小船的舵手,你可要把好舵轮不能偏航啊。大平多年轻,政治生命还长着呢,哪怕是原地踏步,也不能走错路。”


    颜娟道:“嫂子,你这话我一定记着。还有,我今天是瞒着卫平过来的,他不知道我来求你们,也不会同意。今天这事要是让他知道了,肯定又要跟我大吵一架。所以你能不能也别跟他说……”


    “你放心吧,我们肯定替你保密。你一个人不容易,往后家里要是有什么事需要帮衬的,一定跟我开口,不要老这么见外。咱们两家多少年的感情了,当年我跟宋魁谈恋爱,大平给他出谋划策,你跟大平谈恋爱闹分手,不还是我替你俩撮合好的?你家皮皮刚满月那会儿,宋魁还给他换过尿布。你说,这么好的关系,我真的不希望因为这些事被破坏了。”


    颜娟红着眼睛点了点头,江鹭看在眼里,心里直发酸。


    送她离开以后,江鹭在沙发上独自坐了好一阵子都没能平复情绪。


    一年多前,为宋魁帮大平打招呼调动的事,她还责怪过他不该徇这个私。现在,想到颜娟大平两口子的遭遇和处境,她又忽然有些不忍和唏嘘。


    晚上秋秋回来,宋魁刚好打来电话问她考试怎么样,江鹭便把手机直接给她,让他们父女俩聊。


    秋秋接过去,敷衍了事地答:“就那样吧,我也不知道。”


    宋魁问:“什么叫就那样?题都做完了没有,下来没跟同学对答案吗?你考试这么多次了,连个感受都说不出来了?”


    秋秋不耐烦:“反正我就感觉语文有点考砸了,写作文的时候时间不太够。”


    宋魁心说那没戏了,就她数学那个水平,他都懒得问,现在强项上面也折戟,估计这个快班的名额是保不住了。


    手机回到江鹭手里,宋魁问她:“照这个情况,我看是要给她放到慢班去了。你看要不要我这几天就给她们学校领导打个电话,早点说一声。”


    “调到慢班也是她自己自我约束不严、不努力的结果,不管她乐不乐意,她都得学会接受,自己改变现状。你不要一看她摔倒了就想搀她,那样她永远也不知道怎么爬起来。”


    宋魁总觉得她这话意有所指,但也许是他太敏感了。


    “行吧,以你意见为准。你开始给她物色数学辅导班了吗?”


    “今天问了问同事,都不建议我给她报班。那种教育培训机构的模式,基本还是跟课堂一样,秋秋去了很可能还是跟不上。她现在需要有人给她开窍,带她入门,还是更适合请家教。但是家教就很难找到符合秋秋情况的,我圈子就这么大,只能再打听打听。”


    “那我也跟我周围打听一下。实在不行,找你姑父问问,他在教育圈子人脉多,说不定能推荐来一个合适的。”


    江鹭想,这倒是个办法。


    “明天我就给姑父打电话,拜托他留意。”


    秋秋的事聊完了,宋魁又说他的诉求:“我等会儿要回去一趟。”


    江鹭看看表,九点多了,“这会儿了,你跑回来干什么?”


    “明天下午有个球赛,我要回去拿球鞋和球包。”


    踢球的装备江鹭倒真是没给他搬过去,可是他都多久没踢过了,起码有大半年了。现在刚一让他住出去,就有人约他踢球了。江鹭不能不怀疑他这是在找借口回来。


    “这么巧,刚搬出去就有球局了?”


    宋魁知道她不信,“我把群里通知的截图发你?”


    江鹭一停顿,“那也没必要为这个专程回来一趟,我明天中午要带秋秋去她姥爷家吃饭,顺道给你送过去。”


    “你回你爸那儿不带我,他问起来怎么解释?”


    “我爸知道你忙,不会多想的。”


    她无懈可击,宋魁则无话可说,绕了一大圈总算道出本意:“我到底什么时候能搬回去?”


    江鹭想起邵明要登门的事,“周天吧,邵明上午说要过来,你回来一趟,顺便也看看秋秋。”


    “周天就能搬回去?”


    “我说的是暂时。”


    “那什么时候才能正式?”


    “等你反省好了。”


    “我已经反省好了。”宋魁赶紧接着她这话茬,道出自己现阶段的努力和今后的规划:“你介意的那个秘书昨天已经调离了,其实本来也要调离,只是这事办的有些拖沓,是我的不是。至于应酬问题,我也已经深刻反省意识到严重性了,这两天一场都没再去,每天八点前就到家了,这点你可以问齐远。后边的应酬我也全都推掉了,以后一定早回家,替你分担家庭责任,多陪你和秋秋,你看这样行不行?”


    行不行?他怎么会觉得这是一件可以讨价还价、讨商量的事情?仿佛是在用他的妥协退让换取她的一次宽容。如果这一次她宽容了,等到下一次,他故态复萌,又该怎么样呢?再让他搬出去吗?他根本还是没考虑到问题的本质。


    江鹭深呼吸了一下:“你这不叫反省好了,你再好好想想吧。”


    第二天早上,江鹭还是找了个跑腿给宋魁送球包。原本打算路上顺道给他带过去,但秋秋起得晚,再绕路有点赶不及。


    出门送完东西回来,顺便路过物业快递代收点,江鹭便去取了趟快递。取完往家走的路上,随手翻看了一下,意外发现其中一个盒子的背面贴了一个牛皮纸信封。


    一瞬间,血液涌上来,江鹭大脑有些发懵。


    又是同样的信封。


    原本她都已经把它当做恶作剧丢在脑后不再理会了,这一次呢,还会是恶作剧吗?细想下,更深觉不安和惶恐——送这个的人不仅知道她的姓名、工作单位,现在甚至知道她的家庭住址。如果他想伤害她或女儿呢?如果信封中有毒物、针头之类的……


    江鹭觉得或许应该报警。


    但最终,好奇心还是驱使她扯下它,小心翼翼地撕开了。里面仍然只有一张半截的纸条,上面写着:


    「我有景洪波借盛江、朔正谋利犯罪的材料。请帮助我,合适时我会再联系。」


    景洪波。


    看到这三个字,江鹭内心巨震,久久怔在原地。


    现在她知道了,这封信为什么会送给她——三十年前,母亲正是因检举景洪波的违法行为而遇害。检举材料失窃,杀害她的凶手逃逸、直到多年以后才在警方追查下被证实已意外死亡。因为无法找到与景洪波之间的关联,这桩尘封十余载的案件最终也只能以如此令人遗憾的方式结案。


    如今,三十年过去,这个当年让母亲为追求公义而殉道的名字早已隐于幕后,为人遗忘,却最终又以这样的方式重新出现在她眼前。


    它梦魇般追逐她,江鹭一时间冷意缠身,疑窦丛生。


    如果送信人手头有这些证据材料,为什么不报警、检举,而是寻求她的帮助?是因为了解到她母亲当年的遭遇而懦弱、退缩,还是真的有无法挺身而出的理由?她也是一个普通人,她又能怎么帮他?更可能的是,他是想直接寻求宋魁这个层面的帮助。


    即便对方声称的这一切真实可信,以她和宋魁如今的状态,这件事或许也只有暂且放一放了。


    回到家,她在网上搜索了盛江、耿祈年和朔正的信息。两家企业的关联,只有一零年前后的一篇新闻报道中提到“合作开发梧桐半岛项目”。至于景洪波和他们的关系,既没有持股、合作,也难在报道或公开的信息中见到端倪。


    新闻中提到的这个梧桐半岛项目,她也曾有过耳闻,但并未关注过。现在一查才知道,项目投资金额竟高达数十亿,到现在也已经开工了十余年,为何后来却好像没有下文了?


    江鹭查到地址,决定下午过去看看。


    宋魁下午这场球踢得有些心不在焉,好几脚球都传偏了,害得等着他喂球的领导只能望门兴叹,责他练得少了,水平下降得厉害,赶小学生还不如。


    中场休息时,老领导石安国念叨他:“你是我们这帮子里最年轻的,怎么跑动还没人家老牛积极?我看你今天这活动量,也就跟守门员差不多,场上散步呢?”


    郭颖才也道:“身材保持得这么好,我还以为你平时天天练着呢。咋回事,怎么跟我们这些手脚都不协调的人一个水平了?”


    宋魁赶紧自我检讨:“确实练得少了,下半场好好表现,一定踢回来。”


    石安国拍他背:“你看,你回来我就跟老郭说了吧,少应酬、多运动、陪家人。现在这才是回到正轨了,往后多向你老哥我靠拢,少跟那些蝇营狗苟的混迹。”


    他这人向来耿直,有什么说什么,但这话说得也忒直白。蝇营狗苟的是谁?郭颖才笑笑不吭气儿,宋魁也只得打马虎眼地应着。


    今天这是省里和市里几个领导组织的友谊赛,石安国牵头建了个群,隔三差五就约着踢踢。


    领导们踢球,宋魁原也没想参加,只是想拿这事当借口回趟家,江鹭又不许,今早打电话缠了半天她也没答应。他感觉自己现在跟个无家可归等着她大发慈悲捡回去的流浪狗似的,老领导热情相邀,他憋在屋里也是烦闷,便应了来踢上一会儿。


    领导们聊天的时候,宋魁手机响,他看是个陌生号码打来的,走到一边接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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