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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 11 章、      立秋以后,天气转凉,夏季尾声的这一轮高温终于过去,新一……


    立秋以后,天气转凉,夏季尾声的这一轮高温终于过去,新一轮人事调整也尘埃落定了。


    刚收到消息不久,宋魁就接到一通陌生来电。


    对方开门见山地表明身份:“宋副市长,我是汪大川。”


    汪大川在这个时间点打来电话,似乎没有什么意外,但电话里他的言辞、态度,却让宋魁有些捉摸不透。


    三个月前他饭局上的表现似乎显得他与高铭是一路人,但今天的电话里却又语气温和、态度平易近人。先是询问关切了一下他近期的工作,又告知他人大的任命下来也就是下周了,让他尽快熟悉一下平京的情况,做好到任的准备。


    末了,还调侃道:“高市长在我这儿美言你那么多回,要是知道我最后挖了他的墙角,那还不得气得嘴都歪了啊。往后到了平京来,好好干,我相信你能把平京市局搞得跟隗中一样好,我也会全力支持你的。”


    就是这段话,让宋魁忍不住反复地揣摩,体会着其中的深意。汪大川所说得“挖了高铭的墙角”,似乎暗示着是他向上级组织部推荐了他这个人选,而不是郭颖才?这样一来倒与他之前的推测一致了,他最后说“会全力支持”他,想必也是在给他递这根橄榄枝。


    宋魁是从来不愿把自己放到官场中这些所谓的阵营、圈子里的,在很多人眼里,他是个让人猜不透的角色,看起来在圈子内,又跳脱于圈子外,在模糊的边界之间游离,却总能游刃有余地获得恰到好处的支持和青睐。


    这些年他政途顺利,在外人来看似乎就是最好的佐证。但实际上,对于职务,他一直看得很淡,抱着一种“走到哪里上不去了,停下来正好”的态度干着。只是这一个不留神,就干到了公安局长的位置。这不能仅仅只用幸运来解释了,或多或少与所谓的圈子和站队有关系。


    即便他从内心上是抵触的,但也不能不承认,一个人要做事就必定有立场,当他的立场与某位领导不谋而合时,他也就自然而然地被划到了那个圈子里。现在,汪大川又即将把他划到自己的阵营里吗?不,也许还言之过早了。


    他给江鹭去了电话汇报这个喜讯,她声音听来很欣喜:“好,什么时候正式到任?”


    “应该很快,月底吧。”


    “隗中宿舍的东西,我抽空过去帮你收拾?”


    “不用,没什么可带回去的,我找几个小伙子帮我打包一下处理了。”


    江鹭一时无言,宋魁也不知再说什么,想到不久就要回家,他再次体悟到什么叫“近乡情怯”。


    本想说些舒缓气氛的话,诸如回去了,好好弥补弥补她们娘俩。但这样的话也不过只是一种口头上的安慰罢了,实际上,这一调回去,还不知道会忙成什么样,如果嘴上的承诺做不到,或许就还不如不提。


    江鹭也默契地什么都没有说,两人不咸不淡地相互关心了几句,就挂断了电话。


    放下手机,江鹭的心中一阵失重。


    她感觉得到,他们都在谨小慎微地对待彼此。表面上看来一切尚好,可这样的“相敬如宾”能够维持多久?又会在哪一天迎来一场爆发?


    周五的一早,宋魁履新平京市副市长、公安局局长这天,他还是照例按老时间去了局里,交代了几件要紧的工作,才带上个人物品准备走人。


    离开时,一众班子成员把他送出来,在这群老战友、老同事,同时也是老朋友的送行中,宋魁上了齐远的车,向人群挥了挥手,道了再见。


    隗中市公安局威严宏伟的办公大楼在后视镜中越退越远,直至消失在街的转角。宋魁知道,现在该把视线收回来,向前看了。隗中已经成为过去时,此刻起,一切与他有关的工作开展,都将冠上“平京市公安局”的名号。


    他没打算回家,而是准备直接去局里一趟。


    市局班子接到的通知是下周一正式召开干部大会,在会上宣布人事任命决定。有些人应该还不知道他今天报道的事。所以,向市委报道前,他想去看看,局里没有当家的,底下人是个什么工作状态,又是什么工作作风。


    齐远的车一路开向位于省国宾馆斜对面的平京市公安局办公大院。宋魁已经十几年没回来过这儿了,当那栋熟悉又有些陌生的大楼从他视野中出现,他发现这里连同周围的建筑、景色、城市规划也都跟着变了。


    当年市局搬迁到这个新址的时候,附近还有不少待开发的地皮,对面也还没规划修建省国宾馆。现在这周围居民小区、公园、学校、商业街一应俱全,都跟着发展起来了,比他在的时候繁华热闹了不少。


    车快到正门,远远地就看到大门口围了十来个群众,不知因为什么堵在岗亭门口。齐远看不方便开过去,就问宋魁是否绕行侧门。


    局长和班子成员的办公室都在主楼,内部人员分流分区,通常也走西门。可既然看到了这个情况,就不可能装作没看见,门口这群人是怎么回事?闹事还是什么?有没有人出面解决?堵在这里像什么样子?


    他对齐远道:“就从正门进。”


    公务车前挡风上贴着省公安厅的通行证,进门时执勤出来看了一眼,就开闸放行了。宋魁让齐远别急着开进去,停在这群人旁边时,他总算看到两个穿警服的工作人员匆匆赶了过来协调,将众人领进了大门。既然有人处理,他也就没有打算继续过问。但是,群众激愤叫嚷的声音却从车窗外清晰地传进他耳中。


    带头的一个五六十岁的汉子,声如洪钟,中气十足地高声叫道:“我们谁也不见,就要见宋局长!”其他人听完,也是七嘴八舌地跟着喊起来。


    宋魁十足意外,看来还是群众的消息灵通啊,不仅知道他要来,还知道他今天来?不,更可能是自他们得知市局换了一把手以后,就经常来、隔三差五地来,蹲点等着他。


    那这影响该多不好?到底是为了什么事,别的人解决不了,非得由他来解决?


    他让齐远就近找个车位把车停下,从车里下来后,看到这群人已经被引着去了大门口的信□访接待处,就跟了过去。


    十几个男女将接待处门口和外面围得水泄不通,叽叽喳喳地吵叫着,内容无外乎还是他们的诉求得不到解决,现在他们不跟任何人谈,只要求见一把手反映问题。宋魁在远处不露声色地看,刚才出面的那位看似信□访室领导的人站到台阶上,高声道:“老李,跟你说了多少次了,你们反映的这个问题很复杂、牵扯的方面也很多,已经不单是我们公安部门能解决得了……”


    被称作老李的黝黑汉子气道:“耿祈年伙同蔡江诈骗套走我们的血汗钱一千多万,怎么不是你们公安局能解决的?你们解决不了,我们就去政府门□拉横幅静坐!”


    宋魁一听这还得了?他刚到任第一天就闹出民众去政府围堵的维□稳事故,那他这公安局长也就别干了。不能再观望了,他赶紧过去,拨开闹哄哄的人群,上前道:“大家静一静,拉横幅也未必就能解决问题。你们有什么诉求,可以先派个代表来,跟我到接待室里说。”


    人群安静下来,纷纷转过头来看向他,一双双眼睛带着疑问、质疑等等不一而足的情绪。


    老李也看着他,大着嗓门问:“你是局领导?我们跟你谈?你做不做得了主?”


    信□访室主任范军一看来人,个子大、块头壮,还有脸上这道疤……虽然以前没见过,但是他不会认错,这不就是他们新来的局长宋魁吗?可是怎么连声招呼都没打就上这儿来了?不会是新官上任来暗访抓典型的吧?


    范军脑子嗡嗡直响,也顾不上细琢磨,让室里的小张赶紧去找政委曲向东汇报局长过来了,自己则紧忙迎上去:“宋局,我是信□访室的范军,您这……您怎么突然到这儿来了,乱哄哄的……”他边说边请宋魁往外走,小声道:“局长,群众的问题我们来解决就好,您刚过来,别被缠住了……”


    宋魁一摆手打断他的废话,“范主任是吧,要是怕被缠住我就不到你这儿了,现在我出面就是来解决问题的。”


    老李总算反应过来了:“你就是宋局长!?是隗中调过来的,宋魁、宋局长?”


    宋魁答:“是我。”又问:“你怎么知道我是从隗中调过来的?”


    “当然是新闻里看到的!你在隗中成绩好,都被报道好多回了嘛。之前还报道过,说隗中搞了个局长接待日,群众每周都能见到你,当面反映问题,这是真的吗?”


    宋魁给了肯定的答复,老李便笃定地跟同来的群众高声道:“看吧,我就说咱们的事宋局长来了就能得到解决,大家现在该相信我了吧!”


    众人纷纷附和着,脸上期待的神色更加熠熠了。


    宋魁心道这才哪儿跟哪儿啊,连忙让他打住:“我连情况都没了解呢,还不能就这样给大家做这个保证。但是,我能保证的是,如果你们反映的问题属实,也确实在我们公安机关的职责范围内,我一定督促解决,不会拖延。行了,大家也别围在这儿了,派个代表进屋说吧。”


    老李谁也没带,单枪匹马地坐到了人民来访接待室的办公桌上。


    宋魁和范军也跟着坐下来,范军先把事情的背景简单介绍了一下,以免让局长以为他们之前什么工作也没做。


    在他介绍下,宋魁得知这位带头的“老李”名叫李国纲,已经带人来上□访多次了,但是他们反映的问题确实非常复杂,不仅市局难以解决,市委市政府也不是没有研究过。正因为牵扯的各方太多,更关系到市府的重点项目,所以才一直拖到现在没能有个定论。


    宋魁听了个大概,也感觉得出来范军不像是在推诿搪塞。但是,事情的真实情况不能只由范军一个人来说,他便请李国纲也再详细地讲一讲。


    李国纲道:“好,那我就从头说吧。”


    这个李国纲,看着像个不修边幅的糙汉子,但是表达起来却思路清晰、逻辑通顺,难怪成为一群人当中的代表。他自称是一家叫做国源建材有限公司的老板,跟他一起来访的,均是在“梧桐半岛”项目建设过程中受到耿祈年等人合同诈骗的民间投资人。他从自己如何认识耿祈年说起,还原了事情的经过。


    第 12 章、      宋魁听完来龙去脉,提了几个问题,李国纲逐一回答道:“这……


    宋魁听完来龙去脉,提了几个问题。


    李国纲逐一回答道:“这个项目根本就是一个被蔡江和耿祈年他们联手起来包装精美的骗钱项目。他们从一开始就对外部投资人和合作方隐瞒了这七宗地块的真实情况,这是原橡胶厂的工业用地,这些土地的环保检测是达不到住宅和商用标准的。耿祈年称投入了三个多亿实际上也是子虚乌有,这些融资借款实际上都被他套走用来偿还企业之前的债务了。至于项目现在什么进度,宋局长,你去现场看看就知道了,根本还是一片荒地。”


    范军又补充:“这个案子,经侦部门是立案侦查过的,但从结果来看,耿祈年在项目中不存在诈骗行为,而且,耿祈年表示他也是受害者,涉及的资金损失他也在向盛江集团极力主张。这些欠款也不仅仅涉及李国纲他们的,还有其他的债权人的,大部分企业都已经通过诉讼途径在维权了。目前牵扯盛江、朔正还有大量的下游资方的诉讼案件都还在审理中,由于牵扯到政府的审批和环保检测,也引起了市政府和市委领导的关注。您过来前不久,也就是六月份的时候吧,市政府还专门开会研究了这个项目如何解决。”


    宋魁还没问,李国纲就激动道:“宋局长,这个姓耿的纯粹满口胡言,他说他是受害人,你们公安机关就相信吗?我们就是不认可你们调查的这个结论才上□访的,你们的人敷衍糊弄群众,把耿祈年这种诈骗犯查成了受害者了,这不荒唐吗?”


    “老李,这个案子的结论正不正确,办案过程存不存在敷衍糊弄、违背事实的情形,我会督促相关部门再组织研究给我汇报的。但如果最终查实确实不存在犯罪行为,我希望你们还是跟其他人一样,通过民事诉讼途径解决,不要把公安部门当成是万能的。”


    “民事诉讼?我们这些最下游的受害者在诉讼里能有什么优势啊?那合同条款到处都是陷阱,我们请了律师看了,这就是打官司,也未必打的赢,还不知道要耗多久、花多少钱。退一步说,就是赢了、判了,也不知道是猴年马月的事了,钱早都被他们转移走了!”


    宋魁道:“现在司法实践里不是可以进行财产保全,你们也可以申请啊。”


    “是可以,可是那也是轮候执行,轮候到我们恐怕也是什么都不剩了!”


    宋魁可以理解李国纲的心情,但是即便如此,也不能把白的说成黑的。公安机关无论如何都要依法办事,即使他们的利益受到了损害,在这件事上是受害者,也不能谁弱势谁就有理,谁有理谁就能一直闹事。宋魁不是一味偏袒群众的人,正要好好说道说道这李国纲,信□访室的门开了。


    两个穿警服的人走进来,打头的是政委曲向东,后面跟着的是何崴。


    一看到他,曲向东立马热情地高声道:“宋局!哎呀,不是下周一才报道,正式上任吗?怎么还给我们搞起这突然袭击了?”说着就上来要拉宋魁出去,“走走走,跟我上办公室去。你说你刚来,怎么就干上这信□访的工作了?这儿交给底下人就行,你先去看看办公室满不满意。”


    宋魁与曲向东早有交集,也有几分交情,但要论这交集和交情的长短与深浅,却是无论如何也比不上和何崴的。


    但何崴见到他却并不怎么热情,只是朝他笑笑,点头道:“宋局。”


    宋魁对待何崴那种复杂的心情又涌上来,他知道何崴看待他恐怕也是相同的情绪,甚至或许还抱有不小的敌意。


    他和江鹭结婚这么多年了,何崴的这份感情却始终都没有放下。宋魁是个男人,更是个情深义重的男人,怎么可能忍受其他男人这么明目张胆地惦记着、打着自己妻子的主意?


    每年借着给长辈拜年的由头见她,只要她在她姑父那儿,他必登门,还登门好几次。何崴的这种举止,当然让他感到不耻、反感,但是在工作场合,他又必须保持职业,不能带着个人情绪。所以两个人只要见面,无不是戴着面具似的维持着表面的和平和友好,正如此刻何崴脸上这皮笑肉不笑的神情。


    李国纲见宋魁要被拉走,急得站起来:“哎!宋局,你不能就这么走了,这个问题怎么解决,你得给我们个准话啊!”


    宋魁还没开口,曲向东替他把话说了:“宋局刚才跟你了解了这么多情况了,怎么处理他肯定会有定论的。你就别再不依不饶的了。”他说着给范军递去一个不满的眼神,“范主任,你赶紧接待一下。哪有领导过来耗在这,帮着处理你这摊子事的?”


    范军诚惶诚恐,忙不迭地应是。


    看这架势,曲向东是非把他拉走不可了,宋魁只得对李国纲道:“你先回去吧,这件事我会关注的。”


    从信□访接待室出来,曲向东看了看表,道:“大早上过来的,这都十二点多了。走吧,我请你吃个午饭?何局,怎么样,赏光一道?”


    何崴本来是想避着宋魁不见的,觉着他突然过来谁也不通知,玩这套有什么意思?而且又不是正式任命,他有什么必要热情相迎?曲向东非要请他过来,他本来有些不情不愿,就没说什么,一副两可的态度。


    宋魁也意兴阑珊,道:“不吃了,没什么胃口。”


    曲向东也没勉强,“行,反正以后多的是机会一起吃。”又道:“宋局,不是我说你。这种事,该信□访部门接待处理的让他们去处理不就好了,你一个一把手,哪能轻易出面呢?这再把你缠上,往后什么事都干不了了。”


    宋魁得承认,曲向东的话有一定道理,但他是从基层一步步上来的,对待群众有自己的办法,还不至于招架不住。便道:“我是听他们说,这事再不解决要去政府门□拉横幅了,这还得了?还能放着不管吗?”


    曲向东听他口吻有些质问的意思,就说:“宋局,这我可要给你解释解释啊。这李国纲啊,纯粹就是来胡搅蛮缠的。耿祈年的朔正和盛江,包括还有一大堆卷在里边的企业,甚至还牵扯到当年橡胶厂拆迁的工人、镇上居民的拆迁安置等等问题,这可是一本陈年旧账、烂账、糊涂账,谁也算不清楚。市委都为这事怎么解决头疼呢,我们能解决吗?他李国纲非要把我们公安局掺和到里头,你说他安得是什么心?你就是这些年不在平京,也应该听过吧?兴攀镇嘛,那一大片地都荒了多久了,能解决不是早都热火朝天地干起来了。”


    兴攀镇这事,李国纲反映问题时一提到,宋魁就已经意识到其中的复杂了,“我知道,老橡胶厂拆迁那会儿我还在市局呢,当时拆完以后,以为那片地很快就会搞开发建设,没想到这都十来年了还在那儿撂着呢。”


    “就是嘛,所以咱们还是摘干净点吧,别在里头搅合,给领导添乱了。”


    曲向东这人宋魁了解,说得好听点是性格比较谨慎温和,难听点就是唯唯诺诺,没什么魄力。指望他在这种事情上有什么敢作敢为的态度是不现实的。而且,这个问题讨论到这种程度也不方便再深入下去了,宋魁就没有再接话。


    两人陪同下,宋魁进了办公楼,局长办公室在主楼的九层,办公室主任陈华已经在那儿恭候了半晌了。见着宋魁和两位领导一起上来,三巨头首次聚首,赶紧带着人迎上去,“局长,政委,何局。”


    曲向东介绍:“这是办公室陈华陈主任。”


    宋魁点点头,陈华道:“局长,您带过来的个人物品刚才我已经让人拿上来放好了。还有,办公室前几天刚收拾出来,您看看,要是觉得格局之类的哪儿还需要调整、有什么不趁手、不舒服的,您告诉我一声,我们这就重新布置。”


    进了办公室,何崴的羡慕和不甘又涌了上来。


    从王沿到宋魁,他已经经历两任局长了,自己还在副手的位置上坐得定定的。这间办公室,每回进来他都肖想着如果自己有朝一日坐在那张宽大的皮椅里,会是什么感觉?但他最后还是只能坐在对面,以后也只能坐在对面当汇报工作的那个。而且,今后还是给宋魁汇报工作。


    他不忿地想着,直到看到桌上摆着的那张全家福照片——是宋魁和江鹭、女儿的,这种不忿和不甘又全部转为了嫉妒。他几乎无法直视照片里江鹭和宋魁依偎在一起幸福的笑容,可是他的视线又留恋着不舍从江鹭的脸上挪开。


    宋魁看到何崴直勾勾地盯着桌上的相框,心下哼了一声,对陈华道:“陈主任,辛苦了,我看办公室就先这样吧。我这人不喜欢搞得太复杂,简单点就挺好。以后要是有什么不适应,再按照习惯改吧。”


    何崴回神,脸上的面具也终于重新戴上了。宋魁觉得他还是这幅面孔看着顺眼一点。


    陈华问:“局长,需不需要通知一下班子其他成员,开个简短的见面会?”


    宋魁表示不必了,“我就是先过来随意看看,等会儿还得去报道,就先不打搅大家了。见面会还是等到下周一正式宣布任职以后再开吧,你们也好准备。”


    陈华心道谢天谢地了,目前看这位新老大比前任好说话一些,办公室的工作应该不会太难搞。但……太好说话也不是好事,要是往后什么事上都被何崴压一头,那不是又跟曲向东一个德行?


    市局这个情况,其实大家早都看透了,习惯了,虽然私下里很多人都对何崴很不满意,觉得他把市局的风气搞得很不好,甚至有些乌烟瘴气的。但是到了具体的事上,又都不约而同地站在何崴那边。没办法,人总要生存的,为了生存总得做出必要的妥协和牺牲。新老大来之前,有些人,包括陈华,其实是抱有一丝改天换地的希望的,可现在看,又觉得似乎有些希望渺茫。


    从市局出来正是下午两点多,宋魁让齐远将他送到市委,向组织部报道以后,又去了政法委书记谢行那里点卯。


    谢行这种领导,和宋魁在隗中的领导于文明属于一类人,都是那种和稀泥、老好人式的领导。他来之前就听说谢行有个绰号叫“平京市第一泥瓦匠”,好么,堂堂一个市委□副书记兼政法委书记,搞得好像在工地干活似的。


    但是,这个绰号不能不说确实相当传神。


    政法委说是管着政法口、指挥公检法,实则领导力很有限,更多只能是“协调”。协调嘛,公检法自来是谁也不买谁的账,政法委当然得当这个粘合剂、协调员,能不和稀泥吗?所以把谢行叫做“泥瓦匠”,还真是有些生动形象的。


    宋魁在谢行办公室,听他唠叨了一个多小时平京市政法工作的核心要点,“三个突出”、“两个确立”……大下午的过来,屁股没坐热呢就开上了会,直听得宋魁昏昏欲睡,大脑宕机。


    第 13 章、      总算,电话铃响了,谢行的滔滔不绝也终于被打断,停了下来……


    总算,电话铃响了,谢行的滔滔不绝也终于被打断,停了下来。


    打电话来的是市委秘书长司宇,听筒里,宋魁听他对谢行道:“谢书记,宋副市长过去向您报道了吧?聊得怎么样?”


    谢行看了一眼宋魁,似乎一下想起来什么似的:“噢,对,是郭书记找?”


    司宇似乎应了是,谢行一拍脑门:“瞧我这记性。”应着挂了电话,起身道:“宋魁啊,郭书记还要找你谈话,那咱们今天就先聊到这儿。你快去市委吧,别耽误了书记的时间。”


    郭书记找他谈话?


    宋魁一下没做好这个心理准备,原以为第一个找他的人会是汪大川,没想到却是郭颖才。


    下午刚去市委报道完,这会儿又要重新赶回去,宋魁心道自己这政治觉悟还有待提高,早就该先到郭颖才那儿挂个号的,现在这境况倒是有些被动了。


    到的时候,司宇已经等了一阵了。他问了声司秘书长好,就跟着他上楼往书记的办公室去。原想问问司宇,书记找他谈话是谈些什么,想了想又觉得多余。谈什么,马上去了不就知道了,兴许也就是跟谢行一样,安顿一下工作,表达一下重视。


    司宇将他领到郭颖才的办公室,门敞开着,他便敲了敲门,道:“书记,宋副市长过来了。”


    宋魁看到郭颖才正在办公桌后边看文件,听到敲门声,才从文件上抬起头来,推了一下眼镜。


    此前,在其他场合和新闻中,宋魁其实算是见过郭颖才的。他五十七八岁的年纪,但是人很干练,气宇轩昂,因此显得非常年轻。现在当面见到,更加深了这种印象。郭颖才的身上,没有高铭和汪大川那种官场涤荡多年的浊气和油滑,反而有一种清朗。这种清朗就像是雷雨过后的万里晴空,天高气爽、风朗气清,令人豁然开阔。


    郭颖才看了宋魁一眼,就让他在办公桌对面坐。


    司宇道:“那书记你们聊,我先下去了。”临走前,还特意带上了门。


    领导谈话,关门与不关门之间是有着微妙的差异的。需要关起门来谈的事情,往往是不便其他人听到的大事、要事,是山雨欲来风满楼的那种压迫感。或者,又是营造出一种私人交情,代表谈话双方相较他人更加亲密无间的信任关系。无论哪种,这扇门关上所传递出的信号都是很复杂的,宋魁也在门被关上后感到了久违的参加大考一般的紧张。


    郭颖才看他有些如坐针毡似的,就笑了一下,“怎么,头一回坐到我跟前,还给你紧张上了?担心什么啊,丑媳妇也总要见公婆的嘛。”


    宋魁老老实实承认:“是有些紧张。”


    郭颖才把笔帽一扣,眼神也变得严肃起来,指指他道:“紧张就对了。你这报道第一天,按说我是应该说些表示鼓励、支持的话,让你干劲十足地上岗的。我也不想第一次见面就打击你的积极性,显得我这个人很不近人情。但是,找你过来,是因为岳书记交代了,要求我一定要在你到任后第一时间找你谈一次。不为别的,主要是因为在干部选拔考察过程中收到的一些关于你的举报材料的问题。”


    宋魁先是心头一紧,举报材料?随即又觉得这也属正常情况。


    官场上谁会缺少竞争对手呢,背后捣鼓想搞臭他的人也从来都不是一个两个。省委既然最后决定任用他,那肯定也是查清了真实情况的。所以他没有着急为自己辩解什么,而是等着郭颖才开口。


    郭颖才道:“这些材料虽然已经被查实了都是些空穴来风,但是,也说明了一个问题,平京市的局面目前来看是相当复杂的。即使我已经到任两年多了,依然深深感到这种复杂和敏感。岳书记提醒得很对,越是站在风口浪尖上,越要把自己武装到牙齿。我希望你能理解他的这番提点和苦心。”


    平京市的局面复杂?那么复杂在何处、敏感在何处?郭颖才什么也没提、什么也不解释。对于已经离开多年的宋魁来说,这番话让他有些云里雾里,但又无法当面问个清楚,只好装作醍醐灌顶地连声应是。


    谈话最后,郭颖才语重心长交代:“平京市公安工作的大局、市公安局的大局,从今天起我可就放心交到你手里主持了。你可得扛起这幅担子,当好这个班长啊。今后多向谢书记汇报,必要时,我也会经常叫你过来当面向我汇报的。不因为别的,就因为你这个人选,是我亲自研究推荐上去的。”


    听到这里,宋魁眉间下意识抽动了一下。


    这个微小的表情变化没有逃过郭颖才的观察,他笑了一下:“很意外吧?说实在话,我自己也很意外。当时我心里也是没底儿的,我感觉我像个赌徒,只想着,管他的,就押它一回!宋魁,我不希望我押错了啊。”


    从郭颖才办公室出来,宋魁捏着手中略有些沉甸的装着举报材料的信封,又陷入了困惑和深思。


    先是汪大川在电话里明里暗里表示自己是他推荐上去的,现在郭颖才又直接摆明了告诉他,是他亲自研究推荐的他。这可真是奇了,这两个人可能达成一致吗?他从各个渠道听来的情况可都是在说他们两个意见闹不到一起,经常在一些重要问题上发生分歧。


    如果是这样,他这个公安局长可就太难当了。不论汪大川还是郭颖才,恐怕都是想把他拿来当剑使啊,那么他这把剑又是用来斩谁的呢?这次调动,究竟是不是一次一二把手的政治□斗争、官场洗牌?他又该在这场斗争中站在什么位置?


    周一上午,平京市召开十四届人□大常委会第十次会议,决定任命宋魁为平京市人民政府副市长、市公安局局长。同日,在市局□委副书记、政委曲向东的主持下,平京市公安局召开了全市公安机关干部大会。会上,省公安厅□委委员、政治部主任林刚及市委组织部分别宣读了省委、省公安厅关于宋魁的任命决定。


    何崴在台下注视着台上主位的这一排领导。


    从左到右,分别是省厅政治部主任林刚,市委组织部部长冯久生,市委副书记兼政法委书记谢行,宋魁,以及主持会议的曲向东。


    而他,作为市局的三把手,连坐到台上去的机会都没有,只能从下面往上眼巴巴地瞅着。何崴觉得,他和宋魁之间的鸿沟,或许就像此刻台上台下间的这段距离一般永远也无法逾越。


    他父亲尽管与梁言衷是大学同学,可毕业后的人生道路却截然不同。梁言衷从高校教授到副院长、院长,再到市委、省委,仕途一路高升,他父亲却只是个埋头教学的普通大学教师,母亲则当了多年的家庭妇女。


    这样的家庭环境,是不可能在政治道路上给予他什么支持的。他是兜了一个大圈、比别人多走了不知多少弯路、多耗费了不知多少努力才爬到今天这个位置上来的,怎么比得了一家子都是老公安,一出生就在罗马的宋魁?


    可是这个世界就是如此,权力是它永远的通行规则。像他这样的人能走到这个位置,也许已经是到了天花板了,再往上的世界是只属于宋魁这类人的。他们不费吹灰之力就可以登上金字塔顶,可以拥有权力、女人、金钱,也可以轻易地摧毁他奋斗得来的一切。


    何崴厌恶这种命运由他人掌握的感觉,尤其是宋魁,如果能踩着他的尸体做政绩,他能放过他吗?不,他一定会毫不犹豫地对他下手的。


    今天起,他必须要有所防范和准备了。


    第 14 章、      干部见面会以后,宋魁正式走马上任了。    有些新……


    干部见面会以后,宋魁正式走马上任了。


    有些新领导,牢牢把握着“新官上任三把火”的宗旨,一到任上就立马着手开始大刀阔斧的革旧铺新。从平京市公安局的现状来看,革旧的确是刻不容缓了。但是宋魁没有急着搞大动作,制度要落下去、有效果,关键是在队伍。目前市局的一部分实权部门掌握在何崴及他提拔起来的派系上,他深知不能像王沿一样斗争到最后的结局是被架空,被踢走。整顿队伍、考评干部也不能一蹴而就,更不能一上来就在人事上面搞得翻天覆地。


    他先安排了几次局□委会议,就现阶段市局全面工作、各委员的分管工作听取了汇报。汇报后,既没有表态也没有做出什么指示,只表示原有的工作先正常推进,不要受到影响,随后便开始紧锣密鼓地到各基层分局、队所调研、考察。


    甫一上任,市局这面千头万绪,各方打来问候恭祝他履新的电话也响个不停,汪大川和政府工作的压力更是随之而来。


    宋魁一时有些应接不暇、焦头烂额。调动回来几天了,却一直没有顾得上和江鹭、女儿坐在一起吃上一顿饭,庆祝一下。他心有愧疚,却也仍旧抱着一种侥幸——她会理解他的,就像这么多年来一样。


    九月初开学,江鹭所在的市一中调来两位新领导。


    她起初并未往心里去,自从几年前为工作累得病过一次后,她就不再在意领导对她的看法。只想着对学生负责、对成绩负责,其他的跟她一概没关系。但是这种一直以来与校领导和行政人员形成的默契,自然也在这次新校长上任后被打破了。


    年级主任夏芸通知她,新学期要她带一个班的班主任,另外多承担两个班的教学工作。江鹭觉得相当难以接受,自然回绝,但夏芸为难地说,这是新来的副校长刘湄的意见,已经确定了,无法更改,如果她有调整的需求可以直接去找领导沟通。


    她不解地问:“班主任之前一直是由老师自愿上报,以有评职称需要的老师为主。就算没人报名,也多少得考虑均衡分配吧,什么时候改成这种强制摊派了?再有,带班主任一般要求减少课时量,怎么还给我加呢?”


    夏芸无奈道:“她在三中就是这种做法,过来当然也是依葫芦画瓢。课时量的问题可以调整,但现在安排班主任确实很困难,大家都不想当,都觉得费劲还不落好,每年这都是个老大难问题了。所以她要求这轮先安排长时间没带过班主任的老师,江老师,你也有四五年没带过了吧?虽然我也了解你的情况,但领导定了你,我们也没办法。”


    这话让江鹭有些气愤,四五年算长吗?比她长得多的是,别人先不说,带初二语文的柳沁跟她差不多时间进校,就带过一次班主任,期间还不知因为什么原因撂了挑子,当时这担子还是她替学校扛下来的。


    那段时间宋魁刚调到隋庆不久,她一个人带着两个班的班主任,秋秋还小,她又要顾孩子又要顾学校的事,最后身体累垮了,住院做手术,这事她抱怨过吗?现在怎么不提这茬了呢?柳沁倒是继续逍遥着,她凭什么不在名单里?


    她自然要质问夏芸:“主任,工作不患多而患不公,如果这个事情上领导确实为难,那大家都该为领导、学校分忧,我自然也是当仁不让。但现在您觉得这个安排公平吗?没有厚此薄彼吗?”


    夏芸有些尴尬地笑了笑,“江老师,你就别为难我了,有事找校长去说吧。”


    江鹭知道她做不了主,没再和她纠结。


    下午,跟江鹭同一办公室的纪萍回来,问她看到班主任安排通知了没有。江鹭答看到了,正酝酿要去找刘湄说说,看能不能合理调整一下。


    纪萍道:“你现在才去找她啊?怪不得把你安排上了,还给你加担子呢。我一看政教处发这个通知就知道,你肯定又是状况外的那个。”


    江鹭不解,问:“什么情况?我怎么就又成状况外的了?”


    纪萍叹口气:“你这新学期也太不在状态了吧?这么重要的事都不关注。人家刘湄一到位,有些人跑得可快了,早都去表示表示、联络感情了。你没发现,柳沁和徐笑笑怎么不在名单里?”


    江鹭确实不在状态。最近宋魁回来,两个许久没在一起过日子的人,忽然又要为生活中的诸多琐事重新开始磨合。期待中的解决问题还没轮上,反倒是预料中的冲突和矛盾更加尖锐了。江鹭不愿他这么多年不在家,一回来就是争吵,唯有先隐忍压抑着、包容着。可是这种状态也让她心力交瘁,哪有多余精力关注这些事情。


    她只有尽力表现出从容:“我为这事还问了夏主任,为什么排我不排柳沁?还有这徐笑笑,她也进校一年多了吧,不评职称了吗,怎么也不带班?”


    “所以呢?夏主任怎么给你说的?”


    “让我问刘湄去。”


    纪萍一笑:“当然了,她能怎么说啊,说人家柳沁、徐笑笑都巴结过刘湄了,就你没有,肯定拿你开刀呗。”


    “她刚一来就搞这些,装都不装一下?”


    “有的人就是这样,坦坦荡荡地搞这些人情交易,好像拜在她门下是光明磊落,不吃她这套的反而别有用心似的。传言真是一点不虚,刘湄这个人一看就是个唯利是图的,你还是早点去拜码头吧,以后毕竟还要在她手下干活呢。”


    江鹭深吸了口气,感到胸口被什么堵着,莫名地不畅。


    于心深处,她是最反感这种交往的。明明是单纯的上下级关系,明明一件事可以公平地按照规则处理,总要因这种攀附、巴结而变得复杂,掺入扭曲的情感和利益在其中。


    如果她想,让宋魁开个口、打声招呼,不是什么太难的事。可是每到这些时刻,她总是想起母亲,想起当年她因为追求公义而付出生命,那已是三十年前的事了。可今时今日,一切为什么依然没有改变?


    晚上,宋魁进家已是九点多钟。


    秋秋在屋里写作业,听见他进门,赶紧从屋里跑出来:“爸,你可算回来了。”


    “怎么了,什么可算回来了?”


    “你都调回来了,怎么就不能早点回家?”秋秋先咕哝着抱怨一句,闻到他身上有酒味,更是皱眉:“又喝酒!”


    宋魁正要解释,看她悄摸指指大门紧闭的书房,小声道:“你快安慰安慰老妈去吧,我看她今天心情可差了。”


    听说江鹭心情差,宋魁就不太想去触这霉头,这几天他早出晚归、谨小慎微地,就是担心刚回来磨合这段时间再为什么鸡毛蒜皮的事跟她起争执。今天喝了酒,怕是又得遭她一通唠叨。


    但女儿殷切地看着他,好像不将这重担交到他肩上就放不下心似的,他也只得应着,催她:“你写作业去,别操心大人的事。”


    换了衣服,他敲开书房的门,看江鹭正在备课。


    她头也没扭地瞥他,问了声:“回来了。”


    他应着,进了屋。


    江鹭看眼时间,略带嘲讽地说:“今天这酒局散得挺早。”


    刚调回来,有些局确实是不大好推。宋魁知道她有怨气,不敢接茬,赶紧转移话题:“秋秋说你心情不好,怎么了?”


    她不愿提,“没事。”


    他酒意尚有几分,便靠在桌沿半坐着,低头看她:“女儿关心你,把这任务都交给我了,好歹告诉我个原因吧?”


    江鹭也没多想,随口道:“就学校的事。换了个新校长,给我加了两个班,还安排我干班主任。”


    宋魁眉一蹙:“你们领导不清楚你什么情况?”


    “新领导,不清楚也正常。”


    “那也不跟下面的人了解一下?当时为了替学校解决难题,把你拉出来牺牲了,说好的对你关照,不给你排班主任,怎么,换领导就不认旧账了?你当时能牺牲,现在别人怎么不能也牺牲一下?”


    江鹭扭头看他,想起六年前的事来。


    当时她因为被迫替柳沁接了班主任,累到身体吃不消住了院,后来还动了手术。宋魁知道事情来龙去脉以后气得找校长算账,她当时还傻拦着,觉得忍忍就算了,不想他跟校领导起冲突。结果被他一顿训斥,还在医院呢,当场就给大校长把电话打了过去。


    在他一通劈头盖脸、连珠炮似的质问和质疑下,她几乎能想象到大校长在电话的那端一定是既有些恼火又全然无以招架、汗流浃背的。这通电话打完后,副校长回电向她表达了关怀和歉意,并承诺以后会考虑她的身体状况,在排班和班主任任命方面对她倾斜照顾。


    那时他的这番举动看起来草率、鲁莽、好像还有些不分青红皂白的愣劲儿和冲动。可江鹭却真真切切地体会到,那是他作为一个丈夫对她的愧疚、关切和厚重炽热的爱意。


    如今,六年过去了,相同的事由、类似的处境,他还会冲冠一怒为红颜吗?还会再为自己的妻子做出如此不稳重、不理智的事吗?


    江鹭看他问得平静,其实已经隐约猜到了这个问题的答案。他已不是当年那个还怀有激情和热忱、做事带着股不管不顾冲劲儿的男人了,这些年他在官场的涤荡中走向稳重与成熟,磨砺出处变不惊、临危不乱的城府,却也掐断了他们之间某种纯粹的情感链接。


    她在心底叹息,淡淡回答:“人家都登门送礼了,牺牲谁啊?没人可排,当然只能排我了。”


    “你们新校长是这么个人?”


    “传得是这样。”


    “那你怎么打算,就认了?”


    对话到现在,江鹭还是没能听到自己期盼的那句话。哪怕他只是提一句、问一声,需不需要像当年一样,以家属的身份给领导打电话陈情一番呢。她又能真的让他去做这件事吗?是啊,他现在是省会市局的局长、进市府班子的副市长了,拉不下这个面子、放不下这个身段也是正常。


    或许是她过于天真、求全责备了吧。


    “不认还能怎么办?让我也去巴结她,给她送礼吗?我做不来这种事。”


    宋魁心说,让她去巴结个副校长,打他的脸呢?拿起手机来翻通讯录,“你别管了,我找教育局局长卓世忠打声招呼。”


    江鹭一听,顿时不快:“这多大的事需要找到教育局领导?”


    “不然怎么?你想干这班主任?”


    “我是不想,但我也不希望你用这种方式帮我。”


    “哪种方式?你能不能不要老这么钻牛角尖?打声招呼关照你一下又不是多大的事,别人都送礼托关系,就你清高坚守原则,最后你吃苦受累,这就叫公平了?”


    “别人这样,我就要跟别人一样?我宁可硬着头皮接这个班主任,也不想走这种歪门邪道的路子。”


    第 15 章、  歪门邪道,又是这个词。      宋魁听着相当刺耳,只得放……


    歪门邪道,又是这个词。


    宋魁听着相当刺耳,只得放下手机,“我干什么了就歪门邪道?你们有个姓杨的老师,你以前说她老公是哪个区的领导来着,人家拿着工资还不上课呢。我也没让你这样吧?现在别人巴结校长了就不用干班主任,担子全压你身上,这不就是欺负你没靠山?怎么了我是不配当这个靠山吗?”


    “你手里那点权力和关系就是用来给人当靠山的?所有人都像你这样,现在这社会环境能好吗?你也别瞧不上何崴,说他把市局搞得乌烟瘴气,我看你也差不多。”


    宋魁好心好意被她顶回来,一下给噎得火大,“你少拿我跟何崴比!我有点权力怎么了,除了关心你、关心你家人,我给谁当靠山了?”


    江鹭刚要驳斥,他放在书桌上的手机震动起来,亮起的屏幕上是一个陌生的北京号码。


    争执只得暂停,他迟疑一下,拿起电话接起来。


    听筒里,一个清晰、清脆的年轻女声响起,自然也传进近在咫尺的江鹭耳中。


    “宋副市长好,不好意思,这么晚了还打扰您。”


    是……姜沐?宋魁仔细分辨了一下,才听出声音的主人是谁。


    不知为什么,当着江鹭的面,他有些不自在起来,想走出书房去接,又觉得这样反而让她误会。只得稍微踱开两步,干巴巴地应着:“你好,姜助理。”


    “太好了,看来宋副市长还留了我的联系方式没有删?”姜沐轻笑一声,语气还像之前一样大方爽朗,“听说您调动回平京了?”


    宋魁敷衍地应:“是,刚调回来。”


    “下周我会陪同罗总去平京考察项目,届时不知能否请宋副市长赏光一起吃顿便饭?”


    “这样,那欢迎你们莅临平京指导。不过,吃饭就免了吧,刚回来,工作繁杂实在抽不开身,下周恐怕不太方便。”


    姜沐听完有些失望,但还是轻松地回答:“好,那您忙,如果有机会见面自然最好,但一切还是以您为准,也祝您履新顺利。”


    电话挂断后,宋魁看到江鹭那双眸幽深地盯着他,有些头皮发紧:“你这是什么眼神?”


    “这么晚了,谁打的?”


    他只得如实交代:“呈天一个老总的助理,之前高铭硬拉我陪同的那个饭局上她也在。”


    也不知多久前的饭局了,现在还记着给他打电话,而且都这么晚了还打来,没有丝毫边界感。如今的风气,这些商人和各类场合里的女人,对他这样有权势的人蜂拥而上,恐怕不光是出于功利的巴结、利益的交换,某些更是存有一劳永逸的心思吧。


    江鹭回想起不些日前收到的那叠照片,照片中的女人她后来猜测分析,应该是应酬场合上他单位随行陪同的秘书。


    她知道这些其实没有任何亲密接触的所谓“检举材料”的照片为什么会寄给她——在他到任前后的关键节点,搞这样的小动作意味实在太过明显。所以她压下来,一个字都没有提起过。她也清楚他不是那样拈花惹草的男人,但有时一个人的意志再坚定、再能抵御外界的诱惑,也不代表就永远不会有破绽、有失误,能够被人利用和攻克。


    更何况,她作为妻子有对此表达不满的权力。


    她轻嗤了声:“最近艳福不浅。刚调回来就有女秘书了,这半晚上还有红颜来电话。”


    宋魁顿时像被戳了一下似的:“好好的说这种话干什么?”


    “提醒你洁身自好罢了。”


    “我怎么就没有洁身自好了?”


    江鹭让他注意音量:“你不用那么高声,我只是尽到我的义务,至于有没有,那是你自己的事情。”


    她表现得这样疏离、漫不经心,一副满不在乎的口吻和态度,像是朝着宋魁胸口重重给了一拳似的,叫他一口气憋着上不去下不来,气闷得不成。她怎么能这么轻描淡写地质疑他在男女关系上一贯以来的自律甚严,仿佛他们夫妻这么多年的信任关系早已经崩塌、不复存在一般?


    宋魁接受不了,借着尚未消散的酒劲,难得朝她发了通火:“既然是我的事,那就不需要你提醒,我自己心里有数!”


    “最好是。你以为我想这样念叨你、管着你?我早都烦了自己总像个怨妇似的唠叨。”


    他气得拍桌子宣泄:“不想管就别管!这么多年了,不是埋怨我的生活习惯、卫生习惯,就是动不动对我的事横加指责,你当我干到这位置容易?我压力不大?招待公务、陪同领导是我愿意?天天在单位开大会开小会,回来了还要听你唠叨开会,你考虑过我的感受没有?我说句实话,我也被你管够了!”


    江鹭也红了眼,咬牙回视他:“好,我希望你对自己的言行负责。”


    宋魁此刻已经被情绪冲昏了头,气也撒了、话也说到这份上,已是开弓没有回头箭了:“我当然负责,怎么了?大不了就是各过各的!”


    说完这话,房间里一时静得出奇,只听得到他们各自因气愤而急促的呼吸声。


    江鹭忍着泪没有哭出来,但胸口袭来突如其来的锥痛,眼眶也一阵发紧、酸涩。


    早料到会有这一天,他们之间长久积蓄的矛盾必然会有一次爆发。她想过,想过许多种情形,想过争吵的内容无外乎就是这些琐碎,逃不了他对家庭的失职、离不开她积攒太久的怨气。她还以为她会是失控、哭诉的那方,他或许又会像以往那样息事宁人地道歉,翻篇。独独没有想过,今天失态、爆发的那个人会是他,也没预料到他会说出这样的话来。


    看来这也是他憋了许久的心里话。


    门被拉开了,秋秋站在门口,皱着眉埋怨:“你俩能不能别吵了?爸,我屋离那么远都听到你朝我妈大嗓门。”


    酒意冲得太阳穴疼,宋魁看见女儿,翻涌喷薄的火气终于冷却下来。刚才的冲突和此刻一家三口齐聚的场景让他心情更加复杂、沉重,他一时间感到无法自处,逃避地从书房出来,径直去了客厅。


    秋秋看看他,又看看沉默着坐在椅子里的江鹭,追着宋魁跑过去:“爸,不是让你去安慰老妈,你怎么安慰成这样?她心情不好,你干嘛还惹她生气?”


    宋魁头晕口干,烦躁地靠在沙发里,不想听完江鹭的指责,现在还要再听女儿的。但他不可能对一个孩子说出什么重话,只得斥:“大人的事你别管,作业写完了没有?回你屋去。”


    秋秋看他油盐不进,只得又折回书房。


    趴在门边儿,瞅江鹭:“老妈?”


    江鹭不想当着女儿的面落泪,但是女儿在她与宋魁之间选择对她维护,为了他们的关系、为了家庭和谐的努力却让她泪意更加汹涌。孩子的懂事,从另一面反衬得宋魁这个丈夫愈发不合格。


    她转开脸,无声饮泣。


    秋秋进屋来,抽张纸递给她:“老妈,别难过了……老爸喝了酒,肯定是脑子不够使,胡言乱语了。”


    江鹭接过纸,啜泣了一会儿。


    结婚这么多年,她的眼泪还从来没有这么不值钱过。以前她其实很少哭,但不论因为多小的事伤心、落泪,他都从不会吝啬耐心和陪伴,总是第一时间安抚她、拥抱她,即使不在她身边,也一定会抽出时间在电话里哄到她破涕为笑为止。


    现在呢?他避之不及似的躲开了,眼前会为她疼惜、揪心的也只剩下女儿。


    她不能再任自己这样哭下去,一个成年人,无论如何不该让自己的情绪成为孩子的负担。她擦掉泪,尽管肿着眼、鼻子也堵了,还是勉强挤个笑脸出来,拍拍秋秋:“我没事,刚才打扰你写作业了?”


    “我都写完了。”


    “那就早点洗漱睡觉去。”


    秋秋担心地看着她:“你好啦?真没事啦?”


    江鹭点头,表示不用为她操心:“去吧,早点睡,明天还上学呢。”


    秋秋一步三回头地从书房离开,回了自己房间。江鹭还以为她经过客厅时会和宋魁再说些什么,但外面只是一片安静。不大会儿,传来她窸窸窣窣洗漱的动静。


    眼前的工作显然是无法继续下去了,江鹭的心情像揉进兜里的耳机线,缠成一团解不开的死结。她对宋魁无疑是还抱有幻想的,期望着等他冷静下来,能回来找她谈谈,无论是为自己找借口开脱还是敷衍了事地解释道歉,不论什么,都至少说明他还在意她的感受,还愿意为维持这段婚姻做点什么。


    然而她的心只随着这死水一般的寂然和静默逐渐地沉下去。


    十一点多了,秋秋已经睡下,她潦草地处理完最后一点工作,从书房出来。


    客厅只亮着灯带,有些晦暗,有些寂寥,宋魁在沙发上躺着,无处安放的一条腿斜伸在沙发外边。她走过去,才发现他睡着了,鼾声微响。


    她一时间觉得自己在这样的场景下显得可悲又可笑。


    十五年了,他还记得再过些天就是他们十五周年的结婚纪念日吗?恐怕早已忘记了吧。


    他们迈过第一个七年时,她觉得七年不过弹指一挥间,他们也根本没经历过所谓的“七年之痒”。与他度过的每一天都被幸福包裹着,这样的日子她过一辈子都不会嫌腻。可如今,刚刚跨过第二个七年的门槛,一切却泥石俱下般将她吞没。


    她禁不住又一遍地自问,他们究竟是如何一步步走到这般处境的?仅仅因为异地和分居吗?还是说距离不过是其中最微不足道的那个原因,更只不过是他们感情早已变质的最后一块遮羞布?


    第 16 章、      第二天一早起来,宋魁已经出门了,给她手机上发了条信息:……


    第二天一早起来,宋魁已经出门了,给她手机上发了条信息:


    「鹭,我去参加个干部短训班,周三回。昨晚的事是我不对,我向你道歉,别生我的气,回去再好好给你赔不是。」


    江鹭在心底自嘲、苦涩地笑。


    不愧是当领导的,心理素质的确强大,她尤其佩服他这点。家庭争纷之后不仅能立马放下,还能放下得如此举重若轻,寥寥数字,一笔带过,仿佛昨晚他们之间不过是为了脱下来的脏衣服该扔在哪儿而产生了一次普通的争执罢了。


    她呢?辗转反侧,半宿没睡,今天起来,眼睛还是半肿着的。


    江鹭没有回复他的消息,送秋秋出门,草草收拾好自己去了学校。


    上午,她还是给副校长刘湄去了电话,没有提班主任安排的事,而是说最近家里一直忙,校长自调过来她都没顾上汇报工作,问她今天有没有空。


    刘湄没说什么,只答她:“你过来吧。”


    到了办公室,敲开门问候一声后,江鹭有些局促地坐下来。


    刘湄还算热络地招呼着她,但脸上并无什么特别的情绪,对于她,既没有和颜悦色,也没有鄙薄排斥,让人看不出她的态度究竟几何。


    她是个五十多岁但依然保养得很好的女人,个头不高,精精瘦瘦,脸上始终挂着一抹笑,但江鹭一点也没有感到她们之间的距离因为这笑容而拉近,反而是比电话中还生疏忐忑了。


    江鹭硬着头皮,兜着弯子跟刘湄嘘寒问暖、家长里短地聊了半晌,终于感觉气氛松快下来,刘湄的态度也明显温和了,才婉转地把话题衔接到班主任的安排上。


    她揣摩着用哪种方式比较容易让刘湄接受,组织一番语言后,对她表明了自己请辞班主任的想法。


    刘湄却没有应她,而是摇头一叹,说起自己的难处:“江老师,这么和你说吧,这个班主任的安排过程,真是难比登天啊。我是从三中调动过来的,按理说,三中的学风不如一中,老师的整体素质也是不如一中的。可是在班主任安排方面,我却还从来没有遇到过今年的这种情况。还在研究这事的时候,就不停地有老师打电话、发信息来请辞、请退,等到了开会的时候,一算,没提申请的居然就剩下三五个人了。这真是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啊!我原以为江老师你一直没来找我,是愿意替学校分这个忧的,没想到……倒是我会错意了。唉,你的诉求我也不是不能理解,只是,确实已经不好再调整了。”


    其实从进门起看刘湄对她这慢热的态度,江鹭就感觉到今天自己此来恐怕是白跑一趟。刘湄这一声叹,一开口起手就是讲“难比登天”,又给她戴高帽子、把她抬到道德拷刑架上,说白了不就是区别对待完了还要把责任扣回她头上,怪她觉悟低、自己没早说?


    江鹭已经凉了一半的心更是彻底凉透了,不仅凉,更有些气愤。


    如果可以,她真是不愿意和她表演这出虚与委蛇的戏码。但她性格如此,面情软,脸皮薄,说不出太强硬的话来。也只好重重叹一声,以退为进地说:“我理解您的难,于心而言,我是愿意为学校分这个忧的,但也确实是有心无力。您可能不知道,几年前为了替学校解决困难,我一学期带两个班的班主任,累得心脏出问题住院、后来胆结石又动手术。虽说不算个太大的手术,但毕竟是切除了一个身体器官,术后需要长期恢复、更不能劳累。出于对我的关照,学校才不再给我安排带班的工作了。”


    刘湄听完,颇有些意外地睁大眼,语气也显得又惊讶又懊恼:“是这样啊?诶哟,你这个情况,怎么不早点告诉我呢?也没人跟我提,我都还不知道你身体不好。”


    江鹭知道,刘湄肯定清楚她生过病、做过手术这件事,就算她没有深入了解,也绝不可能全无耳闻。


    当时她病倒住院,多数同事、校领导都来看过她,宋魁给大校长打电话发飙,质疑学校人事安排不合理,也是闹得人尽皆知。所以但凡开会研究讨论过这个问题,就绝对不存在所谓的不知道、不了解,她这纯粹就是在她面前演起戏来了。


    既然她装傻,那她不妨就把话说得更明白一点、更无法拒绝一点。


    “是啊,校长,我是真的没办法了,才不得已来跟您求这个情的。您看我这情况,身体不好,需要调养,可家里又只有我一个人操持。我老公,当警察的,根本没时间顾及家庭。家里四个老人,一个孩子,都指望着我照顾……我哪里还有精力带班主任?我知道,给您请辞的老师大多是各有各的困难,但我还是希望您也能考虑一下我的情况。”


    刘湄嗫嚅了一下,支吾着点头:“好吧,好,我考虑一下……”她若有所思地,又忽然问:“江老师,你刚说你老公是当警察的?”


    “是啊。”


    “唉,你们做警嫂的,不容易啊。那你老公多大年纪了,和你差不多?”


    “没有……他倒还大我不少。”江鹭不知道她怎么又查上宋魁的户口了,问年纪又是什么意思?


    “哦,那得有四十好几了?这个岁数,现在职务应该不低了吧?具体负责哪一块?”


    江鹭原以为刘湄是不想正面答复她,才故意把话题岔开聊些别的。听到这里才后知后觉地明白过来,这是奔着打探宋魁的职位背景来的。


    在学校里,同事跟前,她从来没有跟任何人提过宋魁的情况。哪怕是共事了小十年的几个老师,也并不知道他的职务高低。学校填表,填关于配偶的各类资料,她都只写工作单位,这样稀里糊涂地也糊弄了这么多年。也兴许前任校领导和一些人是多少清楚一些实情的,但刘湄刚过来,暂时恐怕还了解不到这么深层。


    于是,还跟以前一样,她答:“没有,说出来不怕您笑话,他也没什么职务,这些年也就是警衔升上去了而已。”


    刘湄仿佛有些失望地“哦”了一声,眼神里透出一种对她的惋惜,甚至还有些同情,好像替她感到不值似的。


    江鹭知道,一个普通民警是不可能引起刘湄的兴趣的。或许在她眼里,人到中年,四十多岁还停留在基层岗位的男人,手中无权、胸无大志,是既没有背景更没有能力的典型,当然没有任何再谈论下去的必要。至于江鹭自己,她相信刘湄想必也早已了解过了,母亲去世、父亲再婚,更加不会有丁点利用价值。


    但仅仅因为这样,她就不能为自己争取一些正当的权益吗?


    她挺直背脊,看着刘湄,严肃道:“刘校长,不瞒您说,我其实是深思熟虑了很久才来找您的。来之前,我也了解过,有些老师早就已经为这回工作分配的事找到过您。最后的结果有没有受到这方面的影响,我不想过多评价,但有些人自入校起一次班主任、行政工作都没有承担过,反而这些繁杂的工作总是在那么一小撮人里轮转,把这一小撮人累得喘不过气来。我相信您调过来以后,有改变和整顿的决心,不会放任这种情况继续下去。”


    刘湄没应,她又补上两句:“我是没什么背景,但光脚的不怕穿鞋的,如果这个班主任工作只能安排给我,那我一定替学校分这个忧。但是,学校这样的困难和现状,我也一定会帮领导们向上级反映的。”


    “哎呀!江老师,你说你……”刘湄脸上的表情有几分慌乱,但很快又恢复了少许:“你的情况我这不也是今天刚了解到、还没研究讨论嘛。你也别急,还不至于到向上级反映那一步。”


    江鹭点到为止地起身,道了告辞:“那您忙,我就不打扰您了。”


    第 17 章、  周三上午,班主任安排重新调整了。群里收到通知,江鹭仓促看了眼,……


    周三上午,班主任安排重新调整了。群里收到通知,江鹭仓促看了眼,名单上她的名字已不在列。


    刚回到办公室,就被纪萍拉住问:“嗳,你怎么把刘湄搞定的?”


    “豁出去了,说狠话呗。”江鹭放下书,叹口气,“还能怎么办,以前那义愤填膺的套路再来一遍。”


    “最后让徐笑笑顶你空出来的位置……”纪萍说到一半打住了,因为徐笑笑恰好回来,明显是带着脾气,“啪”地一下将书摔在桌上。


    办公室一位男老师喝着茶笑问:“哟,火气这么大啊?看出来了,比学生还不想上课的是老师。”


    本来人家只是逗趣一嘴,徐笑笑却冷哼声道:“不是不想上课,是不想上完课还要面对某些搞暗箱操作的小人。都定好了的名单也能改的吗,我真是活久见了。”


    大家一听就都知道她在意有所指谁了,江鹭理也不理,权当她放了个屁,内容是什么一个字也不关心。


    纪萍当着面给她发条微信:「看样子你把她惹上了。」


    江鹭回:「这徐笑笑,之前没见她这样过啊,大家不都处的还挺不错的,怎么小小年纪还有两副面孔呢。」


    纪萍:「以前处得好那是没妨碍到她的利益,现在这样当然是急了。她有点来头的,我也是前几天才知道,她爸好像是哪个公安分局的局长,怪不得人家进校以来就处处受优待。」


    江鹭回了个“无语”的表情。


    分局的局长,顶破天了是个副处,也就和刘湄差不多平级,看来这职务也没有让她太满意啊。


    有这么个父亲,搬出来当靠山也无可厚非,但是既然想利用这点来吃红利,就得接受这招终归有失灵、行之无效的时候。连这点都玩不起,真当一个分局的局长能只手遮天吗?


    下午下班,路过保安室,保安大爷老柴喊住她:“江老师,这儿有你封信件。”


    江鹭应声,过去一看,一个不大也不起眼的牛皮纸信封,封面潦草地写着:江鹭(收)。


    本来她还以为会是个邮政或者快递的文件袋,没想到这年头还有人用这么复古的方式送材料?


    她十足意外,接过来问:“这是谁送的?怎么看着不像快递呢?”


    老柴摆摆手:“嗐,我也就说呢,一般快递送来的我们都登记整理的。这个呢,也不知道啥时候送的、谁送的,那天我收拾台面,它就夹在老放外卖饮料那片儿的一堆废纸里。我都准备清理扔了,一瞅,写得你名字,掂手里还有点儿份量,这才给留下了。”


    手里这封“信”,确实不算轻,里面大抵不单是纸张。江鹭捏了捏,感觉似乎是个钥匙的形状。


    谁会给她送一封信,一把钥匙?


    老柴提醒:“这也就是咱学校没有跟你重名的,不然还真不好整。你回头知道谁送的,也提醒一声,往后再送什么文件材料了,别这么乱掖着放下就完事了,得登记,否则丢了找不着了又得怪到我们头上……”


    江鹭没走心地应着他的唠叨,拆开信封。


    里面果然是一把钥匙。银色,看不出来用途,似乎与普通防盗门钥匙差不多,陈旧的齿上有不少磨痕,钥匙柄上贴着的标签也脏旧破损了,上面用蓝色圆珠笔写着组数字:89-16-08。


    她又往信封里看了看,还夹了一封叠起来的信。但抽出来,才发现这也算不上什么信,因为纸面只有大约半截A4纸大小,应该是用一整张信纸裁开的,上面同样用潦草的黑色墨水笔写了两行文字:


    盛江、耿祈年。


    请先收下这把钥匙。再联系。


    江鹭的第一反应是,这是送错人了吧?可市一中除了她,也没有第二个江鹭了。如果不是送给她的,这方圆几里之内刚好有另一个人与她重名,又歪打误撞地送到了她这里的概率有多大?


    一整晚,从回家路上直到临睡前,江鹭满脑子都被关于这封信的问题充斥。


    它会是谁送的,这把钥匙又是什么用途?送这封信的人,与之前寄给她宋魁照片的那些人是同一伙吗?耿祈年是什么人?盛江指得是平京当地的龙头企业盛江?还是别的,比方说,人名?亦或是地名?


    她想到老同学蔡灏然,他就是盛江集团董事长蔡江的儿子。如果这封信真的与她有那么些许关联,也只能是这点了。


    这个周末刚好是她们大学毕业十七周年的同学聚会,地点也恰好是在盛江集团的一处会所,在这个时间点上收到这样一封带有“盛江”字眼的信,以江鹭这匮乏的想象力和联想力,也只有这样简单粗暴地将两者划上等号了。


    她满腹疑窦地将信暂时收了起来。


    这突然冒出来的迷题让她本就不算明朗的心情又蒙上了一层迷雾。调查破案这事,这个家里有比她擅长的人,只是她现在无心搭理他,这两天他封闭参训,估计也顾不上她这头。


    周六下午,盛江雅苑会所。


    “我们钓鱼佬啊,平时都挂在嘴边一句话,叫‘打窝打得好,鱼儿少不了’。这打窝呢,也是讲求个技术的……”


    “行啊你老袁,不愧是老空军了。”


    随着这声揶揄,袁洋应声抬杆,一条大鱼扑腾着被半拉出水面。他手上稍一试这力道,立马反应过来这是个大家伙,当即稳住下盘、绷紧肌肉,使出浑身力气与它较量起来。


    几个在旁观钓的老爷们一看这情形,纷纷上前想帮上一把,又一时不知从何下手,只得大呼小叫地给他鼓劲儿。


    一两回合过去,袁洋逐渐占据了上风,钓竿绷到了极限,他也已是满脸通红。眼瞅就要将鱼拖上来了,焦灼间却听铮地一响,鱼线应声而断,猎物也一个打挺,消失在了水浪翻涌之中。


    “唉!太可惜了,就差一点儿!”


    “看看,我说啥,老空军了!”


    男同胞们有的兴奋有的幸灾乐祸,围上去七嘴八舌地讨论起刚才的一幕。


    江鹭和几个女同学则在不远处的茶座歇息,不时对那面的热闹点评一番。


    这是省师范大学英语专业五班的十七周年同学聚会。地点被选在盛江这处环境清幽的会所,旁边临着一片小湖,既可观景休闲,也可垂钓。刚才高谈阔论钓鱼之法却最终实战失手的,就是这回同学聚会的组织者班长袁洋,旁边捧场的,则是场地提供者蔡灏然。


    当年同窗毕业后各奔东西,这么多年过去,还能凑齐的也就剩下今天到场的这十几号人了。走出校园、走进社会,到了如今这年纪,这种同学聚会的目的早已不再是吃饭小聚、共话当年那么单纯了,更多是为了维持这种人际关系,在必要的时候能借着老同学这层身份相互关照。


    于是,能来的、肯来的,大多是过得不错、混出了点名堂的。比如蔡灏然和袁洋,这么多年聚会都是他们两人操办。蔡灏然不必多说,盛江集团的公子哥,袁洋则是省内一家大型建筑企业的总经理。


    虽然都是毕业于师范大学,可现在真正从事英语教育工作的却只有江鹭一人。而她似乎也是这些人里混得最不怎样的那个,至少在功利的角度来看是如此。


    她原本是不想来参加这次聚会的,去年搞活动她就没参与,平常的小聚会也很少响应。之所以这次肯来,是因为袁洋打了两回电话请她,言辞恳切。她这人面情软,不好屡次三番谢绝人家的盛情,最后也就只好答应了。


    不过,她也心知肚明袁洋这次一定要请她来的原因是什么。


    江鹭望着湖面,又想起那张写着盛江的字条……


    正想着,思绪被身后的一阵聒噪打断了。


    “局长夫人,怎么看着兴致不高啊?是对今天这安排不满意?”


    问话的是袁洋,脸上带着有些虚谄的笑意。这些年,他也成了一个纯粹的商人,所有人中,他是唯一称呼她“局长夫人”的,某种意味可说是昭然若揭。


    一阵厌嫌袭上心头,江鹭掩饰着,还是挤出个笑容:“首先就是不满意你这称呼。袁总,咱们同学一场,这么叫是不是显得太生分了?”


    袁洋打着哈哈,蔡灏然在旁圆场,“哎,就是,人家江鹭当年也是市级优秀青年教师,你还是随我们的大流,叫人家江老师吧。”


    “好好,江老师。走,回包厢咱们准备开餐。”


    第 18 章、      宴席进行到中途,几轮杯盏相碰以后,袁洋端着红酒杯过来了……


    宴席进行到中途,几轮杯盏相碰以后,袁洋端着红酒杯过来了,跟江鹭身旁的一位女同学换了座,非要给她敬酒。


    江鹭酒量很差,开头不自量力地喝了两杯,头有些发晕,自然推脱不胜酒力。不过,更重要的原因是不想跟他发生交谈。


    袁洋却豪爽道:“没事,我干了,你随意!”说完就仰头将半杯红酒灌了下去,在江鹭旁边坐下来。


    江鹭只好抿了一小口,就听袁洋开了腔,说起当年念书的时候对她如何如何仰慕,如何如何欣赏,毕业后他们这些人为了挣钱抛弃理想是多么迂腐,只有她为人师表又是多么高洁云云。


    还是这些矫揉造作、虚头巴脑的奉承话,江鹭这些年听得耳朵都要起茧子了。心下禁不住地想,人与人之间的交往一旦脱离了真情实意,只由利益牵动,赞美便可以与被赞美的对象毫无关联。


    滔滔不绝了十几分钟,江鹭听得实在不耐烦,正准备找机会打断他,他话锋一转,忽然问:“诶对了,女儿是上初中吧?”


    江鹭应,“初二了。”


    他又问:“在哪个学校?”


    “实验中学。”


    实验?这可是个不那么拔尖的学校,全市都没排进前三,袁洋纳闷:“咋不想办法给孩子弄到科大二中、青湖中学或者你们一中去?”


    江鹭淡然道:“我跟她爸看得开,她考到实验,自己也想去,就随她了。虽然排名不高,但她学习成绩本来也就一直中游,硬把她往顶尖的学校塞,进去了也不适应。”


    “哎,不能那么说。初中阶段还是很重要的,正是打基础的时候,还是应该让孩子去个好学校。真的,你当老师的肯定有体悟,对别的孩子尽心尽责,也不能不抓自家孩子不是?”袁洋道,“你要是觉得你们本校不方便运作,我跟科大二中的校长是铁哥们,要想往科大二中转,那就是他一句话的事。或者,孩子要是需要补课、找家教,我这儿认识挺多不错的老师,反正要帮忙,你就吭气。”


    这种明显是带着等价交换的好意让江鹭颇为抵触,但出于礼貌,还是笑着对袁洋表达了谢意。


    袁洋又道:“之前跟耗子吃饭,听他说你家闺女特懂事,又多才多艺,英语演讲市里都拿过奖?我媳妇总盼着让两家孩子见个面,认识一下,这么优秀的姐姐给这弟弟当个榜样。可你们两口子老是忙,问你几次都约不上。这回好容易见着你了,我得腆着脸求你赏个光,什么时候带老公和闺女出来,一起吃个便饭?”


    江鹭于心不愿,但不好直接拒绝,只道:“老宋这两天去外地调研了,没在家,等他回来我问问。再有,这段时间恐怕不方便,孩子这学期摸底考试,影响分班呢,还得重视。”


    袁洋忙道:“理解。哎呀,你看我,话没说清楚。这吃饭聚餐肯定得安排到女儿考试之后嘛,再怎么也不能影响孩子学习。”


    江鹭微笑一下,没再继续这个话题。


    八点来钟,饭局过半的时候,宋魁发来一条信息。


    「聚会怎么样,结束了吗?」


    江鹭看到了,但不想回复。


    九点多,他又连发两条:


    「还没结束呢?」


    「喝酒了吗?晚上怎么回去?」


    江鹭还生他气,依旧扔着没理。


    饭局散场后,袁洋和蔡灏然殷勤地忙前忙后,张罗着将同学们送出门,送上家属、司机的车。江鹭知道今天要喝酒,所以下午是打车过来的。但这里的位置偏僻,这会儿十点多了,不好叫出租,打车软件也一直匹配中,无人接单。


    袁洋送走一波人,见她还捧着手机干等,便关切问:“江老师,老公不来接?”


    “他去调研了,没在。”


    “哦,对!瞧我这记性。”袁洋一合计,“这样,你也别约车了,你坐我车走,我让司机给你送回去。”


    江鹭连连推辞:“不麻烦你了,再等会儿就能叫上了。”


    “麻烦什么,别跟我客气。”


    “真的不用……”


    “没事,我让司机开去了,你等会儿啊。”


    江鹭实在很不想欠袁洋人情,但遇上这样盛情难却的,一时半会还真找不到什么有说服力的理由拒绝。


    这片刻,手机响起来,是宋魁打来的。可她却不太想接,跟他闹着气,心里的疙瘩还没解开,接起来也不知该说些什么。


    犹豫这阵,蔡灏然的车停到她面前,从副驾驶摇下车窗。


    “江老师,怎么走?要不搭我车?”


    袁洋抢先答:“我给她安排车了。”


    蔡灏然这人,从小衣食富足,没什么心计,也从来不操心家里的这摊生意。跟他交往,比精于算计的袁洋要轻松得多。在这两人之间,江鹭自来是更倾向选择后者的,“你别操心我了,这刚好,我搭耗子车回就行。”


    自己的贵客被截胡了,袁洋有点不爽,看向副驾驶的蔡灏然,“你还带着司机来的?”


    “是啊,那不然我咋回呢?指望你送啊?”


    “这不你家会所么,我当你就住这儿不回了呢。”袁洋一脸郁闷,只得道:“好吧,那你俩就个伴儿。”


    江鹭松口气,拉开门坐上后座。


    手机上,宋魁的来电变成了未接提示,江鹭解锁屏幕,但并没回拨过去,而是消除了那个碍眼的红点。操作完,听蔡灏然问:“家在哪儿?怎么走?”


    江鹭回神:“哦,在昕悦湾,双河湿地公园旁边那个小区。”


    “了解。”


    “顺路吗?不麻烦你绕路吧?”


    “绕啥,咱们刚好在一条线上。”


    “那就好。”


    江鹭和蔡灏然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聊着,半路上,女儿秋秋的电话打了进来。


    她接起来,问:“秋秋,怎么了?”


    “老妈,你在哪儿?”


    “来参加同学聚会啊,不是告诉你了吗?”


    “我的意思是你结束了没有?”


    “结束了,我跟同学正回家路上呢。”


    秋秋“哦”了一声,说:“老爸打电话给我,让我跟你说,别生他的气了。你给他回个电话吧,我感觉他还挺担心你的。”


    江鹭一时又气又无奈,心下里翻了个白眼。


    他一向如此,每次吵架后都搬出秋秋当救兵,就是抓准了她在孩子面前心软这点,屡试不爽。她的确是没辙,当着孩子,总不好再说什么重话、硬话,只好应下。


    秋秋任务完成,将电话交到奶奶手里,江鹭便听婆婆余芳问:“宋魁那个臭倔驴又惹你了?你跟我说怎么回事,我替你骂他。”


    婆婆余芳是个脾气爽利的北京老太太,对她从没说过重话,可怼起亲儿子来却是一把好手。有的媳妇头疼婆媳关系,江鹭从没这个困扰,这点上她倒是一直觉得幸运和窝心的。


    “没事,妈,就一点小事。”当着蔡灏然,江鹭不想提吵架的细节,只说:“我这会儿和同学在路上,晚上到家,我再给他回电话。”


    余芳听出了不便之意,没再多问:“好,那你注意安全,到家早点睡。别跟宋魁置气,犯不着被他气坏了身体。”


    江鹭笑笑:“知道了,你们也早点睡。”


    这周宋魁忙得头有点昏,刚参加完一个短训班回来,又马不停蹄地带队赴外省考察调研。这个考察从级别和人员配置上原本是要交给曲向东和何崴这个常务副局去的,但何崴临跟前突然掉了链子,身体不适请了假。


    宋魁知道他这大概率又是故意给他撂挑子,上任这才多久,这类事已发生不止一两回了。他没多说什么,一来是给何崴留着面子,二来,人家拿身体做文章,他更不便置喙。


    这回考察是公安部关注的重点工作,不能不重视。他只好为原定周四的政府工作会议请了假,亲自率队,周三晚上就乘飞机抵达了泗垣市。当地公安局领导班子和市府领导热情接待了他们一行人。


    两天的调研工作结束,原定周五晚上返程,谁知泗垣突遭大面积雷暴降雨,航班因恶劣天气取消,其他时间段全满座,不得已只能改签到次日晚上。


    这时间,机场候机楼里,宋魁焦灼地频频看表,计划八点半起飞的航班已经晚点了两个多小时。外面雷雨交加,看这样子还不知道今晚能不能飞。


    航班迟迟没有传来登机的音讯,发给江鹭的消息也没有任何回音。宋魁想起五天前的争吵,更加心烦意乱,归心似箭。


    陈华看他心神不宁,前后离开打了好几次电话,便对坐在对面的秘书科科长许天富示意了一下。许天富立刻意会,从包中掏出一个小塑料盒送上前。


    陈华接过,递到宋魁跟前,低声关切道:“领导,来一颗?”


    此一颗非彼一棵。


    宋魁戒烟已经有十几年,但压力大或是情绪差的时候,时不时地还会犯起烟瘾,忍不住想抽上那么一根。可他知道这个口子是绝不能开的,一旦抽了这一根,这十几年的努力可能就彻底功亏一篑了。


    当年戒烟他是靠着薄荷口喷和含片硬熬,所以这些年,他也总是随身备着这么一盒,无论是焦虑、烦躁,还是困倦、疲惫时喷上一下、来上一颗,有奇效。


    月初他履新以后,陈华是第一个向他靠拢的。这老小子对待领导很有一套,说话做事的分寸总是拿捏得精准恰当,跟他肚里的蛔虫似的。


    他这个喷薄荷喷剂和含薄荷糖的习惯,很快也被陈华摸清了,甚至连江鹭总给他买的那几个牌子他都记了下来。以至连他自己都还没想到这办法的时候,陈华的薄荷含片就递到眼前了。


    但今天宋魁却没接,而是低沉着说了声不用,将陈华的手推开了。


    他眼下正为与江鹭吵架的事情烦着,而他们吵架的一部分原因,实际也与陈华的人事安排脱不开干系。


    第 19 章、  陈华安排过来的那个秘书,是怎么能让江鹭知道、对他产生不信任,又……


    陈华安排过来的那个秘书,是怎么能让江鹭知道、对他产生不信任,又最终成为他们吵架的导火索的?


    即便他和江鹭的问题是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将这事的过错算在陈华头上似乎有些不公平,但他也的确从一开始就提出过这个人事安排不合理。如果他早些解决,又怎么会闹大、闹成这样?


    回想那天晚上的争执,尽管言辞的细节早已有些模糊,但他也知道自己的确是借着酒劲说了一直以来不敢说的话。那番言论不尽然都是出自真心,但确实代表了他的一部分怨言和不满。尤其是她在男女关系上对他的不信任,这一点最让他无法忍受,或许这也是他爆发的根源。


    只是,爆发完了,他痛快了、酣畅了,可快意的感觉也就维持了几秒,接下来他只感到内心被一阵惶恐和无尽的懊悔填满。


    因为他看到江鹭眼里闪过他从未见过的失望、伤痛、哀怨等等不一而足的情绪。她没有如他预期的那样大吵大闹,也没有再与他争辩,这是否说明她已经对他失望透顶了?


    他怎么会说出“各过各的”这四个字?现在想想,真恨不得抽烂自己这张嘴。


    这两天发给她的信息没有一百条也有几十条,可没有收到她一个字回复。打电话也是一样,全都响到忙线,要么就是干脆被她挂断。他也知道自己这次实在是太过分了,结婚这么多年,这还是他头一次说出这么重的话,她怎么可能受得了?


    宋魁从思索中回神,看到陈华的眼中难得闪过一丝尴尬,但很快就恢复如常,只将薄荷含片交回到许天富手中,提醒他:“小许,你要不去替咱们问问,看还要晚点多久。”


    陈华这个人,就是这么让人既爱且恨。别说是拒绝他,恐怕给他脸色,让他难堪,他也能不着痕迹地化解于无形。遇上这么个滴水不漏的人,宋魁还能说什么?毕竟刚到任,工作开展需要取得底下这些人的拥护和支持,这也是他一直没再为秘书安排这事苛责他的原因。


    许天富回来,说工作人员答复今晚应该能飞,肯定不会再滞留了。但是具体的时间暂时说不上,还在等指令。


    不管怎样,听到这个消息,宋魁松了口气。


    他又看了看表,马上十一点了,正犹豫要不要再给江鹭去个电话,她的电话恰好回了过来。


    看到来电显示的“鹭宝”,宋魁几乎是从座位上弹了起来,边接起电话,边快步走到远处饮水机的旁边。


    “鹭鹭,到家了吗?”他讨好地放低声音问。


    “刚进门一会。”江鹭冷淡地回答,“你能不能不要次次都把秋秋摆到我俩中间当挡箭牌?成年人之间的事,把孩子牵扯进来干什么?”


    “我这不是几天了联系不上你,实在担心,才只好让秋秋问问,没有要拿孩子当挡箭牌的意思。”


    “不是各过各的吗?有什么好担心的?”


    宋魁赶紧向她道歉:“那天那不是喝多了、说急了,所以口不择言了么。怎么能各过各的?你是我媳妇,秋秋的妈妈,我怎么离得了你?”


    江鹭不想在电话里聊这些,未置可否,只问:“不是航班改到今天晚上八点了,怎么还没回来呢?又上哪个女人那儿春宵一刻去了?”


    虽然知道她这么说有故意赌气的成分,宋魁心里还是一阵憋闷,赶紧澄清:“飞机晚点了,我这会儿还滞留在机场呢,哪来的什么女人?”


    “有也没事,你爱上哪儿上哪儿。”


    宋魁叹口气:“鹭鹭,我是真的知道错了,别生我气了,行吗?”


    旁边经过他的路人听到后纷纷侧目看去,就见一个高大魁梧、气势剽悍的北方汉子,嘴里却吐出这么一句柔声软语、低声下气近乎恳求的话来,不免□流露□出异色。


    宋魁被这些瞟来的眼神盯得不自在,又往人少的地方走了走,正欲一鼓作气再劝劝,机场广播响起来,通知他乘坐的航班开始登机了。


    他扭头看向大部队的方向,众人已经拿好行李准备去排队。陈华见他看过去,朝他招了招手,示意他不用急着回去,他们先去排。


    电话里沉默了半天的江鹭也终于松了口,“不说了,等你回来再谈吧。我就不等你,先睡了。”


    宋魁心放下来,“好,你早点休息。”


    飞机落地已是将近凌晨一点半,从机场出来,公务车已经等着了,陈华先将宋魁和曲向东送上车,才跟秘书科的同事搭乘另一辆车离开。


    宋魁回到家快后半夜了,江鹭在主卧已经睡下,他便没敢进去打扰,去客卫冲了个澡,在沙发上凑合了一觉。五点多钟江鹭醒了起来上厕所,见他躺在沙发上睡,便过去将他喊醒。


    “怎么不睡床上去?”


    宋魁一骨碌坐起来,“不敢睡太死,在这儿等着你起来。”


    江鹭看他眼球上全是红血丝,脸上胡子拉碴的,一副憔悴模样,一时不知道说他什么好。气,也的确是还气着,但更多是感到疲倦,心累。


    在他旁边隔开一点距离坐下来,扭头看着他,“谈谈?”


    “好,谈吧。”


    “先声明,我不想听你道歉,只想知道你当时为什么说出那样的话来?真的是口不择言、无心之失,还是它确实反映了一部分你的真实想法,或者说反映了我们之间关系的真实状态?”


    宋魁不敢说实话:“真的是无心之失。”


    “行,就算是那天说话时没走心没过脑,那这种想法又是从什么时候有的?总不会是凭空出现的吧?不论如何,你肯定已经这么想过,恐怕也不止一次。”


    “没有。”


    江鹭知道他嘴硬,也不跟他争,转了话题道:“那你觉得我们目前这种感情状态有问题吗?”


    宋魁垂头盯着地面,陷入沉思。


    对这个尖锐的问题,他无法再嘴硬说没有了。


    他们感情出现问题,也许是在这半年多时间里,也许是更久之前。但他倾向认为是从他调动到隗中以后开始的,这点从夫妻生活的频次就可窥一斑。


    他是个对性需求很高的男人,结婚这些年他们一直保持着不低的频率,忙的时候一周三四次很正常,如果空闲多,更是每天都会有。哪怕他到隋庆任职那几年里,离家几百公里远,但只要回家,都会抓住一切时间温存。


    有时他赶不回去,江鹭便把秋秋送到她爷爷奶奶那儿,坐一两小时车去看他。小别胜新婚,两个人干柴烈火,可以在出租房折腾一整天都不出门。


    那时他是真年轻,精力也是真的旺盛。可就是从前年末开始,在隗中这任上,他发现自己节奏不对了。整天从早忙到晚,应酬不断,像个陀螺似的转着。不知道在忙什么却无法停下来,即便回到家也累得只想瘫着,什么都不想干,更别说那事了。


    他已忘了上回跟她温存是何时,至少不是上周,也不是上上周,或许快一个月了还没有过一次。这么明显的变化,这么急剧下降的次数,江鹭自然不可能没有意见,更不可能不起疑心。


    今天在机场的那个问题,已不是她第一次问起,这半年里她半开玩笑半认真地至少问过三四次,吵架时也不止提过一次。现在想,不怪她怀疑他在外面找了女人,连他自己都觉得自己不正常。


    他们之间存在问题是不争的事实,但宋魁不想承认,不能承认。不仅仅是因为他害怕听到那两个可怕的字眼从江鹭口中说出来,更是对他自己无法掌控工作、更无法调和家庭的一种无能为力的愤怒。这种局面从没有在他过往的十几年中出现过,所以他急于否定,仿佛只要否定了,就可以当做它不存在一般。


    第 20 章、  江鹭看宋魁久久不作答,便将相同的问题又问了一遍。     ……


    江鹭看宋魁久久不作答,便将相同的问题又问了一遍。


    他这才不情不愿地承认,是有些问题。但承认归承认,很快他又补充道:“我们俩就是异地分居惹出来的事,太久没好好沟通了,当然有隔阂。像现在这样挺好,把话说清楚,心里的疙瘩解开就好了。”


    江鹭也不是没有想过是异地的问题,但她不认为这是最根本的原因:“你看来,只是距离和沟通的问题吗?”


    “婚姻里绝大多数问题都是沟通问题。”


    “我不这么想。”


    他一噎,只好让她说:“好,那你是什么想法?”


    “一个人的能量是恒定的、有限的、此消彼长的,当你把更多的时间、精力花费在工作或其他方面的时候,对我和秋秋投入的感情和精力自然而然就会减少。你工作忙了、应酬多了,在家少了。哪怕现在调回来,真正在家的时间又有多少?回来后又为家庭做了什么?这是距离的原因吗?你有没有想过,有多少应酬是非去不可的?难道干到你这位置上,就不存在工作和家庭平衡的可能性吗?说难听点,我现在就是丧夫式育女,你自己看这还有家的样子吗?秋秋有一回问我,说爸爸会不会像电视上演的,还有别的老婆孩子,我听了真是哭笑不得。”


    宋魁被电到似的看向她,“你觉得我出轨了?”


    江鹭觉得他压根没抓住重点,但还是顺着他的话说下去:“我们现在过得日子不就是这样,你的心思不在家里,不在我跟孩子身上,跟出轨了有什么区别?至于出轨的是你的工作、领导,还是别的什么,对我来说都一样。你不愿意承认,那我来替你说:为什么会有各过各的这样的想法,因为你疲惫了、厌倦了、不够爱了,所以想逃避。”


    宋魁没有反驳,而是陷入了良久的沉默。不知是因为她的一语中的而感到羞惭、无言以对,还是对她所说的表达一种不认同,又或者是某种复杂的兼而有之的状态。


    两人许久都没有出声,江鹭等不到他回复,失望地站起来,“我的话说完了,你还有什么要补充的吗?”


    宋魁也起身,道:“我承认我有做得不到位的地方,忽略了你的感受,这么多年习以为常了,把你的付出当做了理所当然。但我觉得你应该可以理解,我刚调回来不久,工作上还没有理顺、各方的关系也需要平衡顾及,留给家庭的时间少了,这也是迫不得已。至于你说的这些问题,根本不存在,没有厌倦,没有逃避,更没有女人。如果就是因为我说错了一句话,就给我扣上出轨的帽子,那我不能接受。”


    婚姻里长期以来积攒的矛盾和问题,却被他如此肤浅理解、轻描淡写地对待。她的感受,不过是因他“做得不到位”而“忽略了”、“理所当然了”,又一次三言两语、草草带过。至于他自己的问题,则全部推给工作,“迫不得已”,需要她“理解”不说,还上纲上线成她给他扣了“帽子”。


    江鹭不是不理解他,反倒恰恰是因为理解他,才能够隐忍至今。


    而此刻听到他这样一番自我剖析,她简直嘲讽地想笑。领导讲话,真有几分水平,连表达歉意都能做到拿腔拿调,目中无人。


    她是认真思索之后才决定与他谈这一次的,但他显然没有做和她一样的准备。这些天他在外调研,恐怕也无暇思及家中这一地鸡毛,更不要说往深里想、剖析问题了。


    她感到心凉下去,无心再谈,“你回屋里睡吧,我去秋秋房间。”


    “什么意思?”


    “谈完了,今天就这样吧。”


    “这样是哪样?是什么样?你能不能把话说明白点,起码给我个提示,我改还不行?”


    看来他还是停留在出现问题不找症结,只想着把她安抚住了就万事大吉了那个阶段。改还不行?听听吧,这是真心实意为婚姻想要做出改变的人的心态和口气吗?这样的话不知说了多少次了,哪一次不是没几天又重蹈覆辙?江鹭不知道这一回压垮她的究竟是哪一根稻草,但她知道,她不想再以这个状态面对这段婚姻了。


    她不耐地回:“我现在很困,头也疼,没精力跟你聊下去了。我们都先给彼此一点空间吧,行吗?”


    宋魁皱眉:“那你睡主卧去。”


    江鹭没应他。


    回笼觉睡到九点多醒来,江鹭发现宋魁不知什么时候睡过来了,跟她一起挤在秋秋的小床上。


    他块头大,占去了床上大半地方,胳膊伸过来搭在她身上,压得她动弹不得。她被他挤到了床边,没有丝毫伸展空间,想起身来,只得抓住他胳膊试图掀开,奈何他半个身子重心都在这边,纹丝不动。


    这人死沉死沉的,靠她自己是推不开了,只得把他弄醒。


    “你怎么睡这儿了?我要起了,你回大屋去睡。”


    宋魁不但不撒手,反而搂得更紧了。


    江鹭皱眉:“你要怎样?”


    “不怎样,我抱我媳妇不行吗?”


    “我还要去帮妈买菜,一会儿菜场都没新鲜的了。”


    “让我爸买去。”


    江鹭觉得他像个无赖,不耐烦起来,“别闹了,快点。”


    他才不情不愿地松开了,“我跟你一起去?”


    她瞥他眼,揶揄道:“你歇着吧。也不看看自己成什么样了,眼睛通红的。这几天晚上怕是又没少喝吧?”


    宋魁不喜欢她这种语气:“说得我想喝一样,问题你也知道,国人的餐桌上酒这个东西根本是少不了的。”


    江鹭给他个冷眼,起身去收拾了。


    十点半,她出门去趟市场,买完菜到了婆婆家。


    老两口几十年了一直还在公安小区的老楼里住着,前些年她想给他们换成条件好点的小区,公婆却坚决不同意。婆婆是不想这么大笔开销给她们造成负担,公公则是舍不得院儿里这些老伙计。老爷子几年前退下来,现在每天就是下下棋,遛遛弯,陪陪孙女,退休生活还是挺丰富的。


    进门时秋秋在客厅玩手机,见她一个人来,有些失望地问:“老爸呢?”


    “在家睡觉,他晚点来。”


    秋秋察言观色,“你俩还没和好?”


    江鹭不置可否。


    婆婆余芳过来把菜接去,“让他一个人在家反省去,咱今儿不带他。”


    江鹭笑笑,没见公公的人,就问:“爸呢?又找人下棋去了?”


    余芳哼了声:“最近又迷上下围棋了,茶不思饭不想的,天天找人研究棋谱呢。”


    “爸有个爱好挺好,您多包容他。”


    “他们父子俩,没一个让人省心的。就觉得我们做女人的为家庭付出是应该应份的一样,自己当甩手掌柜。”余芳边唠叨着边回厨房继续备菜了。


    江鹭洗了手去帮她,她也没拒绝。


    婆媳俩在厨房边干活边聊天,余芳问:“宋魁这臭驴这回又怎么气你了?”


    “没有,一点点小事,我就不给您告状了。”


    “你就让着他吧。”余芳道,“我还不知道他,让他做什么对不起你的事,那他做不出来,就那张嘴讨人厌。说吧,他是不是又说什么混账话了?”


    江鹭心说知子莫若母,但抿着唇,没吭气。


    过来扔垃圾的秋秋听着了,顺嘴道:“老爸说要跟老妈‘各过各的’。”


    “秋秋!”江鹭斥了女儿一声,心道,这孩子不是唯恐天下不乱嘛!她再对宋魁失望生气,也没想过要靠婆婆来解决他们夫妻间的问题。何况老两口七十好几了,她也担心让他们知道了,再把老人气出个好歹来。


    但是已经拦不及了,余芳听完,将手里的菜一摔,“这个混账东西!等会他来了看我不收拾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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