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原谅和好 “买下整个景都城的果脯。”……


    三月的风从顾太师府上的青砖瓦旁刮过时, 沈卿钰仍没有回王府。


    此时的他正坐在顾府院中的青石板凳上,拿着一本书静静观看。


    石桌上放着一盏茶水和几个果干碟,碟中盛着堆成小山丘的话梅、酸枣、陈皮等果脯。


    细看之下, 那盛着果干的碗碟极其精致,做工也十分讲究, 边缘是一圈金丝细纹,繁冗的图腾从中间汇聚成了一个“宸”字。


    而在他不远处的池塘边,竹影婆娑摇碎绿波, 蜻蜓在水面上点过。


    突然, 碧波荡漾,一圈涟漪泛起。


    “有了有了!”随着一声惊呼,垂在青石边上的竹竿弯成新月的形状, 银线绷直,池塘中的鲤鱼从水面跃起,一口咬中竹竿上的鱼食。


    “好凶的咬钩!”抓住疯狂摆尾的锦鲤, 一身素衣的顾维安, 布满皱纹的脸上露出心满意足的笑容。


    放下手中的《青苗法》,沈卿钰从石桌上边一件银白外袍,走到顾维安旁边替他披上:“天还没彻底暖起来, 您当心着凉。”


    “阿钰看我今天钓的这个鱼大不大?”


    像寻到宝物的小孩子, 扬起手中的金鲤鱼,顾维安兴奋地转头问沈卿钰。


    沈卿钰垂眸看着他手中的鲤鱼,金色的鳞片在阳光下泛着熠熠生辉的光, 认真点头道:“个头很大,也很漂亮。”


    “钓功见涨,姜太公莫非如是。”得到徒弟称赞后,顾维安满意地抚须。


    然后又弯下腰, 松开抓着鲤鱼的手,将鲤鱼放回了池塘中。


    沈卿钰静静看着他的动作,神色却不见丝毫异样。


    ——因为这几日来天天如此,他已经见怪不怪了。


    年逾六十的顾太师酷爱垂钓,生病后便没办法去野外,只能在自己家池塘过过干瘾,钓完就放生,按他的话说这叫有钓有还、下次不难。


    沈卿钰走到他身边,熟练地替他收起鱼竿,说道:“该休息了,师父。”


    顾太师按住他想背自己的手,指了指不远处石桌上的棋盘,“不急,先和我对弈一局。”


    “好。”沈卿钰点头。


    ……


    顾维安伸出手从瓷罐中取出一枚黑子,“啪——”地一声落到棋盘上,将沈卿钰侧首位置上的白子给吃掉。


    “子瑜,下棋要专心,不然这盘棋你怕是很快就要输掉了。”顾维安抬眸看向坐上的沈卿钰,敲了敲他面前的棋盘,问道,“为什么不专心?”


    在青年的沉默之中,他笑道:“在想宸王那个小子?”


    听到这个名字,沈卿钰愣了片刻,然后摇了摇头:“不是,我前几日刚见过韩修远,学生在想他跟我说的话。”


    “韩家那个小侍郎?他跟你说什么了?”顾维安问道。


    静默片刻,青年骨节分明的手抬起,从瓷罐之中取出一枚白子,落在下盘。


    抬起一双漆黑的眸子,迎着顾维安的视线,沈卿钰静静说道:“他问我,何时重新举棋?”


    “他倒是比你我都要执着一点,”顾维安笑了笑,又点头赞许,“或许至纯之人,向来如此。”


    然后捏着棋子,声音透着沉稳:“只是子瑜,万事不能操之过急,我们需要等,等一个时机。”


    “但学生觉得,韩修远说的没错,有时候等待,从另一种层面上来说,更像是坐以待毙。”


    他再次放下一颗白子,迎着黑子的厮杀中杀出重围,吃下处于首座的黑子后,他的语调很沉:“师父,我们可以等,百姓等不了了。”


    说着,就从袖子中掏出一封好几页长的信封,放在桌面上给顾维安看:“这是各地的请|愿书,自变法以来,这样的请|愿书,学生每隔几天就会收到一封。”


    顾维安沉下一双清明的眼睛,似有波涛在他眸中掀起。


    沈卿钰:“依韩修远所言,若我们不行动,即便他孤军奋战,他也要把这件事继续做下去。”


    “学生想。学生也是一样的,虽举步维艰,我也要进行下去,哪怕孤军奋战。”


    几度沉寂后。


    随后顾维安拿起沈卿钰手中的白子,开口说道:“子瑜,你有没有想过,借势而为比孤军奋战,要好用的多。”


    “借谁的势?”沈卿钰蹙起眉头。


    顾维安没有说话,而是放下执棋的手,从旁边的果干碟里面拿了颗话梅,放嘴里嚼了两下就吐了出来:“怎么这么酸,子瑜你怎么吃得下的?”


    沈卿钰:……


    他也不知道怎么吃的下的,就是这一个月多来,他尤其喜酸,不吃点酸的他连饭都吃不下去。


    “师父,您刚刚说,借谁的势?”


    回归正题,他问道。


    “诺,”顾维安推了推石桌上的果干碟,朝沈卿钰扬眉,“借这个送果干给你的人的势咯。”


    雪山尖一样的眉头微微蹙起来。


    沈卿钰僵住了执棋的手。


    ……


    不远处的北大营中。


    一只锋利的箭矢刺破校场上空的空气,以不可阻挡之势射向一百步外的正红靶心,劲道十足的力量将那靶心射了个对穿。


    “好准头!”


    不远处守在靶子旁边的陈飞从地上捡起地上的箭矢,将地上散落零零散散的箭矢全部放进了箭筒中,走到正前方递给陆峥安,“老大,给。”


    一身黑色劲装的陆峥安从箭筒之中再次拿出三只箭矢,拉起弯弓,三箭并拢在指尖。


    弓起的眉心之中凝聚一片认真的神色,一双漆黑如墨的桃花眼聚精会神地盯着手里的箭矢。


    手指松开,破空声响起,三箭齐发。


    陈飞转头去看,正红的靶心再次被射中。


    没忍住再次称赞起来:“百发百中,老大你最近箭术见涨啊。”


    视线却突然注意到前方走过来两道熟悉的身影。


    扬起笑意,他兴奋地朝他们招了招手:“李重,胡斯。”


    陆峥安也放下手中长弓,转头问来到身边的李重:“东西送到了吗?”


    李重抹了把汗,点头道:“送到了,我在兰桂坊排了好长队才买到的。”


    陆峥安这才放心,“那就行,他最近特别爱吃这家的果脯。”


    李重心里说道:那可不吗?这几日以来,除了果干能送进去,其他的什么古籍啊乐器啊剑谱啊,全部被扔了出去。


    最离谱的是有一次陆峥安非要他送婴儿的虎头帽、长命锁、拨浪鼓。


    还没走进去,就被赶了出来,顾府下人说沈大人看到这些东西以后大发雷霆,让他别来了。


    陆峥安又不放心问他:“你一次买了多少?分量够不够?”


    他摇头无奈道:“怎么可能不够,就我买的那些分量,他吃一年都吃不完。”


    ——还害得他因为买太多了,被其他排队很久的人给鄙视了,说他囤积果干要报官抓他,看他亮出王府腰牌才闭口不言了。


    “你们在说什么?”陈飞在一旁不解,“送什么?”


    自从他被封了小将后,比其他人忙多了,这几日来,他今天还是第一次和他们相聚,所以李重替陆峥安送果干给沈卿钰的事,他还不知情。


    胡斯在旁边解释:“沈大人不是因为——”


    还没说完,就被陆峥安打断:“我来说,阿钰自从怀了……”


    李重抽动着眼角,瘪着嘴在旁边亦步亦趋道:“阿钰自从怀了他的孩子后,尤其喜酸。”


    他说话的节奏和陆峥安的语调完美重叠,看得出是快听出茧子的熟练了。


    陈飞看这俩人鹦鹉学舌,抽着嘴角:……


    不,有必要吗?


    老实说,他也不是第一天知道沈大人身怀有孕的消息了,但有必要像个布谷鸟一样,不厌其烦地传遍整个北大营,让所有人都知道吗?要不要写进军规里啊?


    离谱。


    陆峥安笑了一声,拍了拍李重肩膀:“学得不错,深得我的真传。”


    然后开始脱手中的护腕,脱完护腕后还把鬓边刚刚乱掉的头发拨正,整理了一下仪容。


    又开始脱穿在身上的护甲,挽起袖子就准备朝外走。


    “老大你干嘛去?”


    胡斯在旁边问道。


    陆峥安瞥了眼地上的日晷,淡淡道:“申时了。”


    胡斯疑惑:“对啊,申时怎么了?”


    陈飞也纳闷:“所以呢?”也没到饭点啊?


    而知情的李重,面无表情,根本不想提醒他们,也不想参与这场话题。


    终于等到他们问他,男人转头朝他们露出一个明朗的笑容,挑了挑眉,说道:“时间到了,该去顾太师府上负荆请罪接阿钰了。”


    胡斯:……


    陈飞:……


    等男人走后,陈飞皱着堪比宿便一样的脸,转头问李重:“这几天他天天这样吗?”


    ——他没听错的话,他是要去负荆请罪、而不是受封加爵吧,为什么一脸骄傲雀跃的样子?


    “呵。”


    深受其害的李重不语,只是默默站在原地。


    看男人消失在了原地,走之前还带了一把藤枝,陈飞又不免好奇:


    “他这招有用吗?沈大人吃这套?”


    李重:“有用你不早就见到沈大人了?”


    “倒也是。”


    虽然很不厚道,但是看他这么嘚瑟,陈飞越来越不是滋味,“沈大人还是应该给他点苦头吃吃,不能太快原谅他。”


    不然这一天天的,他们受到的伤害可太大了!


    ……


    而此时的顾府。


    执棋的沈卿钰垂眸不语,静静看着前方的棋盘,缓缓说道:“我从未想过借他的势。”


    “你觉得这对他而言,是一种别有用心的利用?”


    看破的顾太师说道,然后捡了个没那么酸的枣子放嘴里,在青年的沉默中,他继续说道:“一家人分这么清干嘛,再说,你怎么知道,他不愿意被你利用呢?”


    听到“一家人”这几个词,沈卿钰心绪像被撩动的弦一样,波动了几下,却最终没有说什么。


    “好了好了,先不聊这个话题了,我们聊聊正事吧。”


    顾太师又说道。


    沈卿钰问:“什么事?”


    顾维安手撑在石桌上,笑道:“什么时候把他带回来给我看看的事啊?我总得见见,这混小子得多大本事,居然能骗到我家阿钰?”


    听到他的话,沈卿钰再次愣住。


    这时候,突然走过来一个侍从,走到顾太师耳边说了几句话。


    他的声音不小,沈卿钰听得很清,他说的是“太师,那个人又来了”。


    下意识的,他攥紧了手。


    顾太师笑着看向他:“见不见他?”


    沈卿钰蹙起眉头,心绪起伏之中,刚想出口拒绝,就被顾太师拦住。


    顾太师摆着手:“好了好了,走吧,天天跟着我一个老头子钓鱼下棋多没意思。”


    “师父,我不觉无聊,您身体一直不好,就算没有这件事,我也本来就想留在这里照顾您。”


    “你不无聊,我无聊啊。”顾太师拢起袖子,“天天这个不能吃那个不能玩的,看我跟看犯人一样,让我喘口气吧我的好徒弟。”


    沈卿钰:……


    “再说,堂堂王爷,天天来我府上背着个荆条负荆请罪,站在门口一动不动,跟个门神一样,多惹人非议啊,赶紧让他走吧。”顾太师一脸嫌弃,“你们一起走。”


    ……


    就这样,沈卿钰被赶出了顾府。


    说是赶,实际上是顾太师的良苦用心:“有什么问题是不能面对面解决的呢?两个人在一起,要学会沟通,逃避也不是办法。”


    门外熙熙攘攘,不远处还有人在旁边指指点点。


    见到他出来后,一道带着欣喜的声音:


    “阿钰,你终于肯见我了。”


    沈卿钰抬眸去看,正好看见不远处的树下,背着数根藤条的陆峥安。


    男人一身黑色劲装,头发束在玉冠之中,由于他身材比一般人还要高大,所以背着藤条也不显狼狈,反而举重若轻。


    看到他后,一双漆黑的眼睛乍现出惊喜的光芒,熠熠生辉。


    而沈卿钰却别开了他注视着自己的视线,攥着手看了看四周不远处围着议论的一群人,有官兵在旁边维护秩序,将他们挡在离顾府十米远的地方。


    但随着他出现,他们喧闹的声音更大了。


    听着他们的议论,沈卿钰烦躁万分。


    他朝男人走近,蹙着眉头,冷声道:“把你背上藤条取下来。”


    “怎么,又心疼我了?”


    陆峥安勾着唇笑出了声。


    看他顺杆往上爬,沈卿钰彻底懒得搭理他了。


    转身就走,还没走两步就被男人抓住手腕,“我取我取,阿钰你别生气。”


    背后窸窸窣窣的声音响起,陆峥安将藤条拿了下来。


    男人抓着他的手,声音放低:“阿钰,你肯出来见我,是不是代表你原谅我了?”


    沈卿钰任由他抓着,没有说话。


    清冷的眉宇似凝着霜一样,蹙起一个山尖的弧度。


    看他不说话,陆峥安又抓紧了他的手,声音再次压低:“阿钰,我这次真的知道错了,我以后再也不会那样对你了,这几天我辗转反思,我特别想你和我们的孩子,见不到你们我都——”


    话越说越肉麻,还没说完,就被沈卿钰给打断:


    “不要再说了陆峥安。”


    沈卿钰一把甩掉了他抓着自己的手腕,再次背过身去。


    随着远处人声越来越嘈杂,他心中的烦躁就越来越盛。


    不管站在原地的陆峥安,他抬步转身走掉。


    心绪几度起伏的陆峥安看着他快步离开了原地,有些愣住。


    果然,还是不肯原谅他吗?


    心中涌现出一股失落。


    直到两人拉开很长一段距离。


    不知过了多久。


    前方的人突然停住了脚步。


    他疑惑地抬起眸子。


    那人停在了河边柳树下,朝他转过身来。


    跳动不安的心脏随着那人停住的步伐,陡然停住。


    他听见那人朝他张口说着什么。


    待听清后,心彻底停住。


    此时三月的柳树刚抽出细枝,随风摆动着细丝一样的绿绦,柳絮飞扬在空中,柔光洒在波光粼粼的湖面,随风荡起层层涟漪。


    他听见那站在柳树下,如清雪一样的人对他说:


    “还不跟上,回家了。”


    第42章 查看孕肚 “阿钰,胀的难受,好想…”……


    二人从顾府回家后。


    晚间的王府, 二人一起坐在院中石桌上用膳。


    石桌上摆满了一桌子的菜,但沈卿钰却并没有吃多少,而是将将夹了几根青菜放碗里。


    陆峥安怕他没吃饱, 又给他夹了红烧肉放碗里,边给他夹菜边在旁边说话:


    “阿钰, 我明天让他们把兰桂坊的点心师傅请过来,你到时候想吃什么就跟师傅说,让他做给你吃。”


    “明天我不去北大营, 专门告假在家陪着你。”


    “从西北回来我寻了不少新鲜玩意, 那边有一种乐器叫埙,其音远寒,其韵厚重, 特别好听等下我教你怎么吹。”


    ……


    叽叽喳喳说个没停,但沈卿钰却食不言饭不语,一句都没回他。


    直到——


    “陈飞他们说要来看你, 你看你想见他们吗?”


    听到最后一句, 沈卿钰停下筷子,抬眸问道:“三个月时间已到,他们决定留在景都了吗?”


    陆峥安敲着筷子, 笑着看他:“你夫君我从西北回来这么久, 不关心我倒是关心起他们了?”


    “不想说就别说。”


    沈卿钰没有理他这个话头,擦了擦锦帕站了起来,看样子像是要吃完了。


    陆峥安|拉着他起身的袖子:“好嘛我说。”


    眸子中闪烁着一片认真的神色:“他们决定好了, 跟着我一起留在景都城,我也承诺过他们,只要他们跟着我一天,我能给他们办到的事, 一样都不会差,办不到的我也想办法给他们办到。有福同享,有难同当。”


    ——其实兄弟之间当然不会算这么细,李重说他们本来就打算留在景都城,更何况现在沈卿钰身怀有孕,朝中格局又瞬息变幻,他们若真的走了陆峥安就孤立无援了,朝中一个可信的人都没有,他们哪能放心。


    所以他们要陪着陆峥安一起,哪怕是上刀山下火海,干什么都陪着他,不然兄弟真的白做了。


    以前是这样的,现在也是这样。


    虽然不意外这个结果,但沈卿钰还是为他们之间这种纯粹的感情而受到触动。


    他当然明白,陆峥安是为了他留在景都城的,而那群真挚坦率的人,是为了自己的兄弟才留在景都城的,和他本人其实关系不大。


    或许就是志趣相投、性格相似的人才会聚集到一起做朋友,他和韩修远一样,陆峥安和陈飞他们也是一样。


    他说道:“好,我随时有空,如果他们想过来,我备好酒席,盛情款待。”


    男人悠悠说道:“这事你就不用操心了,我来办就行,你只需要做一件事就行。”


    “何事?”他蹙起眉头。


    陆峥安撑着下巴,笑着说道:“让我亲一口吧。”


    ——从顾府回来,从阿钰跟他说回家的时候,他就一直在馋这件事。


    听到他的话,沈卿钰却倏然愣住。


    沉寂许久后,他冷着脸转身离开,也没理他。


    “阿钰你去哪?”


    沈卿钰依然没回他,而是静静走回卧房,关上门开始换衣服,换好劲装后提着剑走了出来。


    有那么一刻陆峥安以为他要提剑砍自己,因为自己刚刚才调戏完他,但现在看那清冷的人脸上神色不变,而是来到以往练剑的空地上,就什么都明白了。


    没等他拔出剑,陆峥安来到他身边抓住他的手,说道:“好了阿钰,今天先别练了,我有话跟你说。”


    ——天知道他看见身怀有孕的沈卿钰要练剑有多触目惊心。


    沈卿钰蹙眉挣他的手:“放开。”


    只是这句斥责并没有被陆峥安放心里,相反男人从腿弯处一把抱起了他,将他抱进了卧房中,并带上了门。


    而他手中的剑被男人拿过来扔到了地上:“以后不要练剑了,你现在身体不适合练剑,改天我找个温和点的法子,让你既可以锻炼身体,又不用冒着风险。”


    “陆峥安,”沈卿钰脸上浮现出一丝怒气,“放不放开我?我练不练剑用得着你管吗?”


    “我是你夫君,我不管你谁管你?”


    男人不顾他的挣扎,抱着他来到了床边坐下。


    他就这样被男人放在腿上,而陆峥安则抓着他挣扎的手腕,然后伸手轻轻拨开他鬓边的发丝,亲昵地捏了捏他的耳垂,低沉着声音问他:


    “从顾府回来后就不怎么搭理我,是不是还在生我气?嗯?”


    被他说中心事的沈卿钰别开了头。


    ——怎么可能不生气,日子该过是得过,但不代表他不生气了。


    任何人被点穴然后被强迫着做那种事,当然会生气了,更何况是一向心高气傲的他。


    但本来在师父那冷静了几天之后,他都不怎么生气了,在看到男人背着藤条大张旗鼓在那请罪的时候,又看到旁边围着一群对他们指指点点的人,他就又生气了。


    看他拧着眉宇别开脸不说话,紧绷着下颚,脸上似凝着霜,一副显然没有气消的样子,陆峥安叹了口气。


    他轻轻吻了吻他光洁的额头,温柔地将他抱入怀中,就让他坐在自己腿上,然后开口对他坦白道:


    “我知道我做出那种事是我的错,但我就是太着急了。你不爱表达,又不善言辞,所以那天我看到他们熬药,我是真以为你不要我们的孩子了。一直以来,都是我在主动付出、赖着你求着你跟我好,但我主动久了也会有迷茫的一天,我担心你不喜欢我,也不在乎我,所以总是没什么安全感,急于去证明什么,所以最后才会不小心伤到了你。”


    男人的声音低沉又悦耳,还透着十分的认真。


    听完他的剖白,沈卿钰颤着睫羽,指尖微微蜷缩起来。


    “阿钰,”陆峥安用手托着他盈盈一掌的脸,让他看向自己,诚挚说道,“如果你生气,或者因为什么不高兴,或者有任何想法,一定要及时告诉我好吗?不然我真的没办法知道你在想什么,有时候就会像个无头苍蝇一样乱撞,这样我们永远也沟通不到点子上。”


    沈卿钰攥住了手心,终于抬眸看向他,然后说出了自己内心的真实想法:


    “你不应该在那么多人面前负荆请罪,搞得人尽皆知,太子一党一直对你的言行都很关注,如果让他们抓到错处,肯定会大做文章来抨击你,毕竟你现在深得陛下看重,又刚刚立过功。”


    他又道:“温泽衍这个人我还算了解,他极擅忍耐,喜怒不形于色,城府极深,自你出现后,他便一直在暗中观察着你,伺机而动。他绝不可能容许你对他有任何威胁,想尽一切办法来抹杀你才符合他的作风。”


    陆峥安看他就这样诚实地剖析出了自己的内心,而他话语之中却没提到半句自己之前做的混账事,反而全是出于替他着想为他考虑,心里一时间,暖的不像话。


    他家阿钰为什么这么心软?还是说,他其实只对自己心软?


    他更趋向于后者。毕竟通过旁人的口中他可以得知,这样的沈卿钰没有人见到过。


    只有他可以。


    心如擂鼓一样雀跃激动。


    沈卿钰看他不回答,沉浸在思绪中,仍自顾分析道:“如果我猜的不错,现在民间泛滥的关于你身世的谣言,也是他下的手。”


    “还有——”突然想到什么,他又转眸看向他,只是刚准备开口,倏然注意到男人眉骨上一道新添的疤痕,骤然愣住。


    陆峥安除了平时会用药水遮住耳后根的“囚”字以外,脸上不会用药水去遮掩什么,所以这道疤痕很明显。


    他没忍住,凝眸认真去看,伸出手摸到他眉骨上显然新结的疤,问道:“怎么弄的?在西北战场上伤的?”


    陆峥安能感受到他温凉手心的温度,那温度从皮肤传递到了自己心底。


    他说道:“捉兀那齐的时候伤的,不过只是不小心被他用刀划了一下,没有伤到眼睛。”


    ——就那绣花枕头,要不是他旁边围了那么多保护他的人,他真不至于受伤。


    沈卿钰拧着眉头:“你下次还是应该小心一点,即便有把握也不应该冒险。”


    “嗯,阿钰,说完正事,我们可以做别的事了吗?”


    “什么事?”沈卿钰疑惑,可很快他就明白过来了,男人伸出手扣住了他的脖颈,压在了他唇上。


    低哑的声音:“亲你这件事啊。”


    ——他想了好久了。


    男人的唇舌带着独属于他的灼热温度,而甫一闯入他的口腔,就急不可耐地勾着他的舌与之共舞,扫荡着他唇齿间的每片地方,吸吮舔舐,带着十分的留恋和依偎的味道。


    这是从他回来之后,二人除却那次误会的正式亲昵。


    男人的脸离沈卿钰只有咫尺,他能看到他弓起的眉宇,在西北两个月的时间,又增添了几分战场的煞气,更显得他的气质桀骜万分,但此刻紧紧闭着的眉宇却是温柔缱绻的,随着在他唇瓣间辗转,那硬朗深刻的轮廓变得柔和了不少。


    只是那道眉宇上的疤痕有些刺目。


    他静静垂下手,并没有如以往一样推拒他,而是颤着眼睫,闭上了眼。


    感受到他无形之中的顺从后,男人扣在他腰间的手稍稍有些收紧,又很快放开,似乎是怕伤到他,又将手放在他后背,小心翼翼地往上扶住他的脖颈,拥着他往后倒。


    二人慢慢仰躺在床榻之上。


    “阿钰……”陆峥安从他身后抱着他,唇瓣来到他秀长的脖颈上,轻轻在他耳边啄吻,动情地叫他的名字。而随着他将那玉润的耳垂卷入舌间细细品尝时,那清冷的人脸上浮现出一丝薄红。


    这一次,二人的亲密没有强迫和抗拒,只有温存和缱绻。


    床帷间依稀传来低哑的呢喃:


    “阿钰,这两个月出征我好想你,你有没有想我?”


    “……”沉默万分。


    ……


    “阿钰,胀的难受,好想要你啊。”


    “!”紧蹙起来的眉心。


    “放心,我会忍住的,还没到三个月。”


    ……


    窗外似乎有风吹过,三月的风柔波荡漾,从屋角的风铃吹过时,发出清脆又悦耳的声音。


    而室内的气氛灼热万分。


    ……


    然后突然,一只修长如玉的手攥出青筋,用力推开男人压着自己胳膊的手:


    “陆峥安!”


    清冷的脸上一片红晕,沈卿钰抬手挡着脸,声音无措:“你到底要做什么。”


    “听话阿钰,我不会碰你的别担心。”陆峥安却再次按住他挣扎的手腕,侧身小心地解开他的亵裤系带,掀开盖在他腹部上的里衣,神色认真,“让夫君看看你的肚子。”


    看到那光滑洁白的皮肤上隆起越来越明显的腹部,他又低下头将耳朵贴在他腹部上,仔细去听。


    这次他终于听到了急促有力、跳动规律的心跳声。


    哒哒、哒哒。


    如马蹄一样。


    轻轻在那腹部印上一吻,惊起那人轻微的战栗。


    他又抬头问道:“阿钰,这两个月你有孕吐、或者其他身体不舒服的地方吗?”


    沈卿钰不想回答这个问题,而是再次别开了头。


    一双潋滟艳丽的眸子里蕴着烦躁。


    即便是已经过了两个月,但每次一面对自己怀孕这个事实,他总是无法做到心平气和去面对。


    某种莫名其妙的羞耻和烦躁一直萦绕在他脑海中,让他心绪难当,浑身不自在。


    见他不说话,陆峥安又不放心地伸手搭在他脉搏上替他检查脉象,察觉到依然是平稳有力的脉象,他稍稍松了口气。


    “阿钰,我也是大夫,你要是不舒服的话,要随时告诉我,知道吗?”他说道。


    沈卿钰攥了攥手,挣扎片刻后,轻声开口道:“没有不舒服,也没有孕吐过。”


    说完,那片玉雪一样的耳尖已经彻底红透了。


    陆峥安这才注意到他的不对劲起来,看到自己手中雪白的皮肤渐渐透露出粉意,如层层绽开花蕊的雪莲。


    心中泛起一丝了然的涟漪。


    “害羞了阿钰?嗯?”桃花眼中闪着灼灼笑意,他戏谑着问。


    “闭嘴陆峥安!”沈卿钰扒开他放在自己肚子上的手,将里衣盖好,脸却渐渐爬上红晕。


    陆峥安将他小心拥入怀中,亲昵地蹭着他的耳垂:“别害羞,阿钰,这是我们的孩子,他身上留着我们的血,我们应该为他的到来感到高兴。”


    从头到尾只有谁高兴他不想说!除却愤然,沈卿钰心中更多的是一种不平感:为什么不是陆峥安替他生?他是男人陆峥安也是,他能生陆峥安为什么不能?


    可随即,又立马否决自己的想法,他为什么非要和陆峥安有一个孩子?


    “阿钰,要是害羞的话,有个办法可以缓解,你要不要试试?”


    男人拥着他突然说道。


    “什么办法?”


    随即腹部一轻。


    他看到男人重新低下了头,里衣被再次掀开,男人抚摸着他光滑的腹部,笑着道:“多面对面对,多看看就不害羞了。”


    这是什么办法?!


    沈卿钰睁大眼睛,可随即腹部皮肤上一热。


    他看到男人低下头,轻柔地吻在了他的肚子上。


    柔软的唇瓣带着灼热的温度从他肚脐眼,一路来到他的腹部边缘,沿着他微微隆起的腹部轻轻覆盖摩挲着。


    男人炙热的呼吸喷洒在他腹部,如羽毛搔动的触感让沈卿钰有些不适应,他攥着被褥想推开男人,呼吸越来越急促:“陆峥安你起来。”


    “嗯,马上起来。只是我要是起来,你怎么办?”男人却促狭着往下看去,“你好像有反应了呢。”


    沈卿钰倏然愣住,怒意开始涌上眉间,“陆峥安你——!”


    梅枝被衔住。


    饱满的额头开始沁出密密麻麻的汗来,而男人却不放过每一处沟渠和脉络,卖力地雕刻着。


    瞳孔渐渐开始涣散起来,挣扎的手也变得越来越无力。


    可随即,腿弯被一双炙热的手握住,他被抱着小心翻了过来,腹部被他用枕头垫住,男人随着他的腰椎游走,手来到了两丛之间。


    沈卿钰下意识挣扎:“你要做什么!”


    “看看你后面的伤好了没有。”


    这几日陆峥安经常挂心这件事,所以现在找到机会当然要仔细检查一下。


    当看到那片红肿已经消散,恢复以往,他终于松了口气。


    “好了吗?”沈卿钰挣扎着想推开他,“看完就放开我。”而随着覆盖上的温热,他却抓紧了手心,无措地睁大了眼。


    而此刻,院中腊梅树上盛起的风,却停止了吹动,而是柔柔地刮过梅花花瓣,连同花蕊一起卷入其中,带着春季缱绻又温柔的潮湿。


    第43章 夺嫡 “我愿意被你利用。”


    到最后, 搞得一片狼藉,第二天还是让下人过来换了床单。


    天刚蒙蒙亮。


    陆峥安看沈卿钰静静看着下人们把床单拿走,呆呆愣在原地不发一言的样子, 突然觉得好笑的很。


    站在门边,等下人走后, 他将门口的沈卿钰扯进怀中抱住,安慰道:“好了,没事的, 我下过令, 他们不敢乱说的,别怕。”


    沈卿钰冷着脸瞥了他一眼:“闭嘴。”


    非要缠着他狎弄,到最后还脱了他裤子非要给他疗伤, 疗着疗着又开始搞起荒唐事来,最后还……


    他已经不想去想,陆峥安却亲了亲他, 非要提醒:“你昨天不是挺舒服的吗?到最后还哭着求我——”


    还没说完就被沈卿钰推开了怀抱, 和他隔开距离后,沈卿钰没有看他,淡淡开口道:“陆峥安, 从明天开始, 你我分房睡。”


    陆峥安:……


    不儿?


    什么叫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这才亲热了几天?他就要独守空房了??


    但很快,他又想,没关系, 他也不是不会开锁,再不济爬窗,还能锁得住他?


    想分房睡?做梦!


    门口驶来一辆马车,二人一起看向来人。


    阿林牵着马车走了过来:“王爷、大人。”


    自从被李重拉着劝解过后, 阿林已经不像以前那样对陆峥安和沈卿钰在一起的事那么抵触了,因为李重跟他说:如今沈大人身怀有孕,并且心甘情愿留在这里,你如果非要反对,不就是棒打鸳鸯?做下人应该体恤主子,而不是替主子做主。


    所以他暂时放下了之前的恩怨,但还是对陆峥安没什么好气,只是面上不显。当然如果王爷要还敢欺负大人,他还是会挥着鞭子去保护大人,义不容辞。


    只是该做正事的时候,他也从不耽误。


    看着他牵来的马车,沈卿钰对陆峥安提醒道:“已近卯时,你该出发了。”


    本来陆峥安今天都告了假,但宫里来信,说陛下圣体欠安,他就算再大逆不道,也应该去宫里尽尽孝看看他。


    “自陛下生病以来,一直是太子监国,今日早朝你莫要和他起争执,让他下不来台,惹御史参你。”


    沈卿钰在他出发之前,还是叮嘱道。


    朝中现在人人尽知,陆峥安和温泽衍关系不好,一见面就容易起争执。


    “放心,这点表面功夫我还是会做的。”


    陆峥安摸了摸他头发,笑着道:“晚上等我回来一起用膳?”


    “晚上我约了韩修远。”沈卿钰开口说道。


    自从顾府回来之后,他就一直打算找韩修远聊聊。


    陆峥安又伸手将他揽入怀中抱住,头枕在他肩膀上,声音缱绻:“那我中午早点回来,和你一起用膳。”


    ——他现在是一天也离不了自己媳妇,见不到就心慌。


    沈卿钰静静垂下眼睫没说话,他猜的是,大概陆峥安中午也回不来,自从皇上龙体违和后,他这段时间都会很忙,要留在皇帝身边照料。


    但他也没再开口拒绝他。


    ……


    沈卿钰依约在王府等陆峥安回来吃午饭,只是和他预料的差不多,他并没有等到陆峥安。


    而是等到了给他传消息的李总兵。


    “沈大人,王爷出事了。”


    他心中一紧:“什么事?”


    “宫里传来消息,好几个御史大夫一起联|名|上|书,要陛下严查王爷的血统,说王爷血统不纯,还拿王爷以前流落山野的旧事说事,说王爷品行不正、曾为阶下囚,不配为皇子。”


    沈卿钰蹙起眉头:“陛下呢?陛下怎么说?”


    “陛下龙体欠安,今日早朝是太子主持的,陛下没有出面。”


    沈卿钰又问:“那王爷是怎么应对的?”


    李总兵说道:“王爷……王爷说,他的血统容不得任何人质疑,质疑他就是质疑陛下,问他们到底有几个头可以砍,敢违逆圣意,拿他身世说事,还说谁要再敢传谣,他就拿别有用心的人问罪。”


    ——倒是符合陆峥安的性格,也像他能说出来的话。


    但沈卿钰却明白,那群御史大夫肯定不会轻易善罢甘休,毕竟以血染龙柱死谏留青名,才是他们的最终目的。


    李总兵说完就得走了:“沈大人,北大营还有其他事,若没有其他安排,属下就先走了。”


    “好,你先走吧。”


    “对了,王爷还让我给您传个话。”


    “什么?”


    “王爷说让您别担心他,他晚上就回来,让您记得按时喝药吃饭,注意身体。”


    “……”沈卿钰默了很久,然后说道,“知道了,你先回去吧。”


    等李总兵走后,沈卿钰一个人坐在院中沉思起来。


    太子果然下手了,而且也按照他想象中那样,拿陆峥安的身世说事,传播谣言,就是为了让陆峥安在朝中惹人非议,到时候支持他的人也就自然变少了,也可以慢慢一步步减弱陆峥安为朝廷立军功的影响力。


    心中虽有所忧虑,但下午他还是按照约定和韩修远见了一面。


    他将顾太师的话和韩修远说了一遍,出乎意料的,韩修远在某些方面和顾太师想的差不多。


    一切忙完后,晚间回到王府,他就坐在大堂中等陆峥安。


    一直等到子时,因他最近身体总是容易犯困,所以等他无意识撑着头在案边睡着的时候,才终于等到男人。


    感到自己被人抱起来,他醒了过来,迷蒙中睁着眼睛看着眼前人,说道:“你回来了?”


    “怎么在这里睡着了?”男人从腿弯处将他抱在怀中,吻了吻他的额头,一路带着他来到了卧房,声音带着责怪,“也不怕着凉。”


    他摸了摸沈卿钰凉透的手,皱起眉头不悦道:“下次再这样,我就要罚阿牧了。”


    阻止男人将自己抱上|床的动作,沈卿钰自顾站了起来:“无碍,我不冷。”


    然后走到桌边,示意男人一起坐下。


    “说正事吧。”点燃了檀木桌上的油灯,他坐在桌子旁,神色肃穆道,“李总兵和我说,今日在玄武殿上,你和那些御史大夫起争执了?”


    “你先吃点东西,我再和你细细说。”


    都不用猜,以陆峥安对他的了解,一想就知道他没吃晚饭,陆峥安叫来阿牧给他暖了壶茶,拿了几盘点心进来,亲手喂他吃下后才开始说正事。


    “如你之前所言,民间流传起我身世的谣言。”陆峥安胳膊撑在桌子上,笑道,“就像商量好一样的,温泽衍还没开口,已经有御史大夫提前站了出来,开始争论这些谣言,还叫嚷着要削我爵位。”


    嘲讽道:“老皇帝还躺着呢,他们倒是在大殿上大声质疑起我的身世,还有几个胆大的要我当场滴血验亲,也不怕给他气醒过来。”


    ——关于身世这回事,没有人比泰和帝本人更清楚,陆峥安到底是不是他儿子了。


    毕竟刚开始来景都城之前,泰和帝就已经找人验证过很多次了,来景都城之后,更是当面验过血。


    一点错都没有,又岂是谣言可以打破的?


    沈卿钰当然也知道这个事实,但是任由对方出手而他们一点作为都没有也肯定不行。


    若非要拿身世和血统说事,他也不是没有办法去应对。


    就比如……以彼之道还彼之身。


    他喝了一口茶,却没有选择直接说,而是转眸问陆峥安:“你有何应对办法?”


    “等等,嘴边沾了一点。”陆峥安拿出干净的锦帕替他擦掉嘴边的水渍,然后收起锦帕,往果盘拿了一块芙蓉糕放嘴里吃。


    沈卿钰看他一口全吃了进去又拿了块开始吃,问道:“你晚上没吃饭?”


    “我哪敢在宫里用膳,我怕温泽衍给我下毒。”陆峥安又喝了口茶,看着他笑着说,“再说,我不是和你约好晚上一起用膳的吗,想留着肚子和你一起吃。”


    沈卿钰“啪”一声将茶盏放下:“又不是三岁稚童,吃个晚饭还要一起吗?有事要忙就各吃各的。”


    又蹙眉道:“况且以我推测,温泽衍应该不敢在宫里大张旗鼓下毒,毕竟这样行事也太过明显。”


    “他都能散播谣言,这种事我觉得他不是做不出来。”陆峥安吃饱后擦了擦嘴,扬起一丝意味不明的笑,“有时候我看着他总觉得,这人比我还要疯,也就表面上看不明显。”


    然后又说道,“所以,对于今天这件事,我没打算忍他。”


    看他胸有成竹的样子,沈卿钰说道:“你已经有打算了?”


    “对。”陆峥安敲了敲桌子边缘,笑的很损,“他既要散播我血统不纯的谣言,那我就以彼之道还彼之身。”


    “准备怎么做?”


    “我联合了张丘陵,正好过几日要去承安寺给皇帝祈福,到时候他会开坛卜卦,用不了几天,朝中就会开始流传太子紫薇宫斜、残年暮景、于国体有损、位不配储君的谣言。”


    自从宋靖跟着他上了西北战场立功回来后,张丘陵就成了他的人。


    只是,这种办法确实很损,太子不良于行,而泰和帝又素来注重国体颜面,到时候即便不用钦天监出手,太子不配位的说法也几乎是很快可以站住脚。


    但是虽然损,却实在很好用。


    沈卿钰道:“我觉得可行,这样一来,朝中注意力很快就会转移到他身上去,关于你的谣言也就很快平息下去了。”


    陆峥安:“我也是这样想的。”


    ……


    二人又商讨了一下具体细则和实施办法,关于承安寺祈福的檄文到时候由沈卿钰亲自书写,还有朝中一些原来跟随他变法行事的清流大臣,沈卿钰也打算亲自去走动一下,尽量将他们拉拢在陆峥安名下。


    只不过在这之前,他需要确定一个问题。


    手微微攥紧,一直盯着桌子上的烛火发愣,他踌躇着到底怎么说。


    一直以来,他们都没有直接谈过这个话题。


    陆峥安看他一直盯着桌上的烛火发愣,微微张着嘴却不说话,便知他有心事。


    “阿钰。”他伸出手将他放在桌面上攥紧的手心摊开,握在自己手心,低着声音问道,“昨天不是和你说了吗?有任何事,一定要告诉我,不要藏在心里。”


    沈卿钰任由他抓着,静静看着他沉默。


    沉默许久后,他缓缓出声道:“你想当皇帝吗?”


    陆峥安没想到他问的是这个问题,一时之间有点愣住。


    沈卿钰见他不回答,便自顾说道:“或者说,你想夺嫡吗?我知道,或许于你而言,当个闲散王爷比夺嫡要来的简单的多,你也不喜欢和他们勾心斗角,毕竟你现在有战功,什么都不用做就可以衣食无忧。”


    “我——”陆峥安刚想说话,又被沈卿钰打断:


    “刚开始你孤身一人来景都,我原本想的是能让你在这里安身立命,性命无虞就可以了,你若想当个闲散王爷也可以。”他的眸子中闪着严肃的光,声音低沉,“但朝中格局风云变幻,温泽衍容不下你,皇上龙体欠安,他的庇护显然不知还能撑到何时,若你不夺嫡,莫说功名,性命也很难保住。”


    “所以,你应该去夺嫡。”


    “但一开始我没有和你提这件事,是因为——”他又抓住桌子边缘,声音很轻,“我有自己的私心。”


    “若你为帝,我之前想实行的那些抱负和理想,也有了施展的余地。”他看着他,一字一句,眼眸如漆,“或者说,我想…借你的势,希望你能帮我。”


    手心冒出了汗,他的声音很低:“但我不知道,你愿不愿意。”


    毕竟出手去干涉别人的人生,改变别人的人生轨迹,在这之前首先应该去征得别人的同意。


    以己度人,他向来厌恶别人干涉自己的决定、改变自己的选择,所以他不知,陆峥安是否愿意,和他一起踏入这龙潭虎穴,哪怕最后生死不明,身首异处。


    而夺嫡,是场冒着极大风险的豪赌,谁也不能保证最后能赢。一着不慎,轻则性命不保,重则死无全尸还会留后世骂名。


    这一切的一切,都和他所了解的陆峥安原本设想的人生轨迹,实在相差太远。


    他不能这么自私,所以他想问清楚。


    陆峥安笑意盈盈听他说完,实在没忍住,一把扯过他的手,将他抱入了怀中:“你说这么多,还问我愿不愿意。那你说,你觉得我愿不愿意?”


    他又亲了亲他的侧脸,又说:“或者你想想,以你我现在的关系,你觉得我会不会不愿意?”


    沈卿钰当然明白他的意思:陆峥安既已和他走到今天这一步,当然是存着要和他一起走下去的目的,又岂会不愿意?但他心中却不这样想,因为他觉得——


    “这不一样,如果是因为你我现在的关系,我拉你入局就是存心利用,但我从未想过利用你。”沈卿钰看着他想解释,“我也是最近才想清楚这个问题的,我——”


    “我愿意。”陆峥安没有让他继续说下去,而是定定看着他,重复道,“我愿意被你利用。”


    沈卿钰愣住:“什么?”


    男人抓着他的手,一点点挤入他指骨之间,和他十指交叉紧紧相扣,声音轻柔,语调坚定,神色透着认真又严谨:


    “我说,我愿意被你利用。”


    “只要是你,让我做什么都可以。”


    第44章 不后悔 “阿钰,你爱我吗?”……


    在遇到沈卿钰之前, 陆峥安听那些茶楼里的话本、山寨里的古籍,即便是看着自己母亲和寨主在一起,他也没觉得和一个人相濡以沫是多么值得期待的事情。


    被人束手束脚天天管着, 哪有纵情山水来得自在?


    他觉得自己生来就应该驰骋天地,不应该被情情爱爱给束缚。


    更何况, 人怎么可能无条件去信任一个人,爱一个人?


    那这个人得是什么样的天仙啊?


    所以在那之前,他遇到的所有向他表明心意的人, 都被他果断拒绝了。


    不喜欢的人没必要纠缠, 他素来喜欢自由,所以更不会去耽误自己无意之人的一生。


    可这一切,在那日雪地中遇到沈卿钰之后, 全部推倒重来。


    那时,他才明白。


    原来这世上真的有天仙。


    为什么会有人一举一动、一颦一笑、一言一行,都这么好看?哪哪都合他眼, 简直是戳着自己心窝子长得?


    ……


    可他的内心剖白此刻的沈卿钰却不清楚。


    沈卿钰沉默了片刻, 低下头说道:“陆峥安。你于我之意我一向明白,但你有没有想过——”


    他攥紧手,抬头看着他, 眼眶泛红地说道:“一时之间的爱意和冲动, 不能支撑你我今后的一生,如果你为了我舍弃一切放弃所有,还扯上了其他人的命运——”


    “其他人”他是指的是胡斯和陈飞他们。


    他可以骗自己说, 陆峥安是因为喜欢自己,他的付出是自己心甘情愿的,即便改变人生轨迹,也是他自己的选择。


    但其他人呢?其他人若真的有朝一日, 因为站到他们这一边,去参与这场危险万分的夺嫡,最后命丧黄泉,他又如何担这个干系?


    是一句“抱歉”可以抵消的吗?


    不是。


    说到最后,他攥紧了拳头,然后哑着声音说:“我怕你后悔,怕你到时候追悔莫及,到时候怨我、憎我、恶我。”


    陆峥安静静看着他,即便沈卿钰有些话没直接跟他说,他也明白他的意思。


    可他又怎会后悔呢?他若真的不来这景都城,才是真的会后悔。


    但他想解释,也想替他卸下为别人命运主动担责的这些心里负担。


    “你就是太把别人的命运当回事了,把包袱全揽在自己身上。”陆峥安托起他的脸,让他看着自己,然后用手轻轻擦掉他眼尾的泪珠,语含疼惜道,“慈悲心肠是好事,但有时候责任心太重,反而容易加重自己的心理负担。”


    陆峥安曾听过一句话,叫:“福祸无门,惟人自召”。这世上的因果都有定数,他一向觉得,不要轻易干涉别人的命运,也不要去改变别人的因果,这对自己毫无益处。


    他家阿钰什么都好,就是有时候思虑过多,最后让自己走入死胡同。


    他吻了吻沈卿钰的鼻尖,说道:“何况你怎么知道我们会陷入险境呢?当土匪和为国效力,这两样选择,后者对于胡斯他们而言,又何尝不是一个正确选择呢?多少人想要这个机会都没有,而他们却可以有这个机会,你怎么知道他们不会为之感到庆幸呢?再说,如果夺嫡真的成功,他们以后就是跟着我飞黄腾达了,到时候还得谢你呢。”


    ——他反正觉得,他一定会成功,所以他从来没像沈卿钰那样担心过失败会怎么样,他觉得跟着他的陈飞他们,肯定会跟着自己飞黄腾达,可以在朝中大施拳脚。


    这不比做土匪好吗?这是好事啊。


    他就是有这种自信。


    “所以他们不会后悔的。”


    说完陈飞他们,陆峥安又郑重地抬起他的下巴,吻了吻他的唇瓣,神色真挚道:“再说我,你说一时的喜爱不足以支撑往后余生,从某种程度上来说,这确实是事实。”


    “刚开始遇到你的时候,我为你倾倒也很迷恋你,但那个时候,我潜意识里也并没有想过,要为了你放弃所有,放弃自己在芙蓉山的一切,我想的是你在朝为官,我就在景都开镖局,日日可以见到你。”


    沈卿钰睫羽颤动,脑中回响起陆峥安和他在鹭洲城屋檐上那一晚说的话:


    “我暂时考取不到功名……但我放心不下你一个人,所以在首辅府附近开一家镖局,哪怕是两头跑,我都要陪在你身旁……这样你每天下朝忙完后,我就来找你,陪你说话,解闷儿、干什么都可以;要是朝中有人敢欺负你,我就替你出头,你看谁不顺眼,我就替你出气。”


    ……


    ——哪怕是刚开始遇到自己,这人也是想着要保护自己、替自己出气,即便他那时候不过是个无权无势的土匪而已。


    他攥紧了手心,心脏起伏跳动。


    陆峥安抚摸着他的头发,继续说:“但后来你变法失败,被押解刑场,我出于无奈不得不顺势而为认回老皇帝,用王爷的身份保护你。即便是这个时候,我想的也是先把你救下来再说,以后的事以后再做打算,我仍然没有想清楚到底要不要参与景都这场权力角逐。”


    手在他腰间圈了圈,抚摸上沈卿钰微微隆起的肚子,声音认真道:“可自从得知你怀了我的孩子后,我又变了。我原来想保护的人由你一个人变成了两个人,不日后我们还会成婚,作为你的相公、作为一个父亲,我的心态变成了想要一生一世守护你们,我很高兴可以拥有属于我们自己的家。而现在朝中格局变幻,温泽衍不容我我也不容他,你也有自己想要施展的抱负,所以夺嫡当然在所难免。”


    他又拢着他吻了吻他的发顶,声音温柔且虔诚:“况且,不仅仅是责任心,我爱你,爱我们的孩子。所以不要怕,哪怕你说要利用我,我也是心甘情愿的。”


    ——他愿意被他利用,愿意为他付出所有,原因也没有那么复杂,一切仅仅只是因为他爱他而已。


    听着他的再次剖白,沈卿钰彻底松开手心,垂着眼睫心绪波荡起伏。


    或许一直以来,是他太过紧张了,他是不是该学一学陆峥安这种,放松随性、船到桥头自然直的心态了?


    沉默许久,空气有些寂静。


    似乎是解释累了,男人又无力地卸在他肩膀上,无奈道:“我以为这些你都知道的,我爱你这件事不是所有人都知道了吗?好像你还是不太明白我的心。”


    往他肩膀上拱了拱:“我这么信任你,你还要问我会不会后悔,我为什么要后悔,我都被你迷得没边了,还后悔。”


    他挑着他背后如丝缎一样光滑的青丝,缱绻地在手心绕了绕,还说:“我还怕你后悔呢,那阿钰你说,你后不后悔遇见我、认识我?”


    “不后悔。”沈卿钰静静看着他,声音很轻,“我不后悔。”心怦怦作响。


    “那阿钰,你爱我吗?”


    陆峥安屏息着,和他稍稍分开距离,扬着语调、含着期待地问他。


    “我……”对他的疑问,沈卿钰却感到无比的迷茫。


    他到底爱不爱陆峥安?爱到底是什么感觉?


    如果以陆峥安对自己炙热情感对照而言,为什么他好像并没有这种热烈、不顾一切的感觉?


    “那换种说法,你信我吗?”


    这次,沈卿钰没有丝毫犹豫,抬起头无比确信地看着他道:“我信你。”


    然后又似乎怕男人不信,他抓紧了他的手,语气认真地重复道:“我相信你。”


    ——他当然相信他了,并且只信他。


    虽然没有获得自己想要的答案,但这个答案好歹让陆峥安也还算满意。


    眼中漾着笑意,他一把抱起了他,来到床边,将他轻轻放在床榻上。


    “做什么?”看着罩着自己的高大身影,沈卿钰略微攥紧了手。


    “现在这种气氛,你说我们该做什么?嗯?”似乎感到好笑,陆峥安撑在他身体两侧,眼里全是笑意。


    “你先放开我的手。”沈卿钰垂眸望着他抓着自己的手,低着声音道。


    “好了阿钰,”陆峥安却附身压在他耳边,右手拨开他鬓边的发丝,一双桃花眼里闪着柔柔的光,声音压低含着情慾,“情话听够了,心意明确了,我们是不是该做一些亲密无间的事了?”


    “什、什么?”沈卿钰的声音有些无措,手无意识地抓进了被褥,却并没有推开男人压着自己的身体。


    直到唇上一重。


    下颚被男人掐住,牙关被撬开,然后就是唇齿交融。


    陆峥安本想的是三个月时间还没到,阿钰现在的身体不能承受他,他要克制住,等到了新婚夜那一晚再水到渠成。


    可身下的人却一改往日的抗拒,变得听话乖巧的要命,甚至主动张开唇舌任他侵入,这让他简直快要忍不住,喘息着采取了之前的方式。


    呼吸越来越灼热。


    ……


    ……


    肩头衣衫滑落。


    “唔——!”那清雪一样的人皱起眉头,转头看到咬在自己肩膀上的男人,看到那光滑的皮肤上一个显眼的牙印,开始挣扎起来,“别咬了陆峥安!”


    是狗吗?!每次都要咬他!


    房间熏炉里燃着安神香,缕缕青烟从香炉中飘到空气中,“阿钰,阿钰……”正蹭的起劲的男人摁住他挣扎的手,又重新吻上他秀长白皙的脖颈,晗住他的喉结舔舐,压抑的声音带着浓厚的情慾,“马上,很快……”接着,猩味襲来一溉如注。熏炉里的安神香,是陆峥安让下人给睡眠不佳的沈卿钰点的,香味接近黄梨,淡然悠远,但此刻却夹杂了些其他的味道,空气一时间浓郁又让人感到灼热。


    擦干净二人身上,他又伸手将沈卿钰捞进怀中,在他唇边啄吻,声音缱绻:“阿钰,这次你好乖啊。”


    沈卿钰后背都在冒着汗,而如墨一样的发丝则凌乱地沾在了鬓边,汗黏的他全身都不舒服,他挣扎着推开了在自己颈边啄吻的男人。


    待坐起身后,看到荒唐又凌乱的被褥还有洇上的几团,他又顿感烦躁无比。


    眉头都紧紧蹙了起来。


    “阿钰……”陆峥安看到他皱着眉压抑着情绪的样子,从后面拉住了他的衣袖,放柔声音道歉,“别生气嘛,这次怪我,可抱着你亲,我真的很难忍住不做别的。”


    然后又伸出精壮的胳膊,起身从后面圈住他,吻住他的耳垂小心绕过他的肚子,手刚伸到系带上。


    就被沈卿钰一把攥住了手。


    随后头上压来一片阴影。


    沈卿钰就这样压在了他身上,牢牢按住了他的手腕。


    陆峥安抬眸去看。


    男人抓着他的手,高高在上在他上方垂眸,如端坐祠堂的神邸一样,神色晦暗不明不辨悲喜,唯独一双潋滟狭长的眸子却紧紧盯着他的眼睛看。


    这毫无阻碍的视线交错,让他呼吸都跟着急促起来。


    而从沈卿钰的视角,却看到男人略显张扬的脸,敛着眉宇,轮廓十分硬朗深邃,下颚线紧绷,还有随着刚刚的荒唐,额角下巴上沾上的一些汗珠,正顺着他的脖颈往下流去,流到饱满鼓胀的肌肉上。


    眼神不自觉变深,他抓住他的手,便往下俯身。


    看他动作,陆峥安连忙垫着他的腹部,声音焦急:“小心肚子阿钰。”


    “闭嘴。”


    随之陆峥安眼前覆盖上一片阴影,一只温凉的手来到了他额头上,拨开他额边的头发轻轻推到鬓角两边,修长的手指交叉着他的发丝,浓郁的梅香袭向他的唇边——


    紧接着,唇上一软。


    柔软的唇瓣就这样覆盖住了他的唇。


    在他愣神的时刻,温凉的舌尖探入他的口腔内,然后不甚熟练地勾着他的唇舌与之共舞,含着他的唇瓣吸吮着他的津液。


    在怔愣片刻后,他终于明白了眼前的事实——


    阿钰这是在主动亲他!


    鼻尖涌上一股股热烈的梅花香,醺的陆峥安的心简直狂烈作响。


    近距离,他能看到男人光洁皮肤上的绒毛在随着呼吸扫荡,那清冷如雪的人闭着眼睛,神色是从未有过的专注。


    “阿钰……”瞬间嗓子哑的不像话,他牢牢扣住了压在他身上的人的脖颈,加深了这个吻,深深回应着他。


    紧接着,手中劲风团起。


    然后房间内突然传来亵裤布帛撕裂的声音。


    这突兀的声音和身下一凉的感觉,让沈卿钰顿时愣住。


    随后,愤怒的声音响起来:


    “陆峥安你做什么!”


    “再来一次啊,把握住机会!”


    ——要知道,上次阿钰亲他还是上一次。


    这次他要牢牢把握住机会!


    空气一片死寂。


    然后“砰”一声,某个重物被踹下床,房门突然被打开然后又重重关上:


    “滚去隔壁,今晚分房睡!”


    “不是吧!怎么又分房睡啊!”


    ……


    门外吹冷风的陆峥安感到费解:


    怎么怀孕的人,变脸都这么快的吗?


    明明上一刻还柔情缱绻,下一刻又让他滚出家门了?


    第45章 争斗 “现在,二弟满意了吗?”……


    不久后, 承安寺祈福祭坛如期举行,而在张丘陵和陆峥安的计划下,对于太|子|党传谣一事的反击, 也开始行动起来。


    沈卿钰联合顾太师旧部势力,和朝中站在陆峥安身边的清党一流, 联|名|上|书,以钦天监卦象为辅,还有之前沈卿钰赴江南一行调查的太|子|党门客贪墨受贿、残害百姓的案件证据, 也一起呈到了泰和帝面前。


    经过这一番注意力被转移后, 朝中关于陆峥安血统不纯的谣言,顺势不攻自破。


    而其中泰和帝的态度却并不明朗,说纵容太子也算不上, 他下令惩治了几个不痛不痒的太子门客,但却并没有惩罚太子本人,态度极其暧昧。


    陆峥安犹记得, 在离宫之前, 老皇帝看自己的那一双深沉的眼睛,沉着如海一样的情绪。


    临别前,老皇帝拍着他的肩膀, 意味深长地对他说:“你要记住, 这世上,你哥哥是你为数不多的亲人,兄弟之间, 应当互相照顾,万不可阋墙。”


    陆峥安不语,心里却想:互相照顾?他找刺客来杀我的时候,想过互相照顾吗?


    他无法理解老皇帝的意思, 也懒得去理解。


    在他看来,和一个一心只想让他死的人谈兄友弟恭、互相照顾,本身就是非常可笑的一件事。


    要不就是温泽衍死要不就是他亡。


    ……


    于是,事情就这样告一段落。


    而在今天,陆峥安和沈卿钰准备一起去北大营,亲自邀请陈飞他们来王府做客。


    按陆峥安的说法,这是婚宴前的提前邀约,属于对客人的尊重,沈卿钰本就打算邀请他们来,虽然和陆峥安的目的不一样,但结果是一样的,于是就顺势答应了。


    只是二人刚到北大营,还没靠近就听到不远处争执的声音。


    注意力被牵扯,他们看到胡斯几个人被一行人围在中间,旁边是一辆华贵的马车,看制式规格是太子所乘的马车。


    沈卿钰凝眸去看,他能看到为首的人有些熟悉。


    好像是一直跟在温泽衍身边的随从。


    他蹙起眉头。


    越靠近声音越大。


    那随从面带狠厉,语气愤恨道:“你们到底捡不捡?这可是殿下的马车,让你们捡个马粪而已,你们敢违抗殿下!”


    陈飞抱胸:“可笑,你不过是一个奴才而已,还敢指使本大爷做事?”


    ——他现在被封了小将,自然不会怕所谓太子的随从了,说话也更有底气了。


    “你!”那随从因为早年跟着温泽衍立过功,又和先皇后有点远房亲缘关系在,因此自诩在太子身边有点地位,和太子身边的普通随从不一样,再加上捧高踩低的其他随从平时也确实不敢违逆他,于是就十分心高气傲。


    见陈飞竟敢这样对他,他愤怒指着他,怒气冲冲:“你敢这样说我!”


    “我怎么了?”陈飞不屑,“我就这样说你怎么了?”


    李重拉了拉他,往前一步劝解:“我兄弟他不太会说话,我替他道歉,只是——”


    他顿了顿,语气虽随和态度却明确:“他说的也在理啊,我们为北大营办事,不是为殿下办事,让我们给北大营草场捡马粪,是我们的应尽职责我们也会义不容辞,只是给殿下的私人马车做清洁,这显然不在我们职责范围内啊,怕是恕难从命了。”


    “哼!”那随从冷哼一声,颐指气使道,“我告诉你们,我的意思就是殿下的命令,殿下去找李总兵有事商谈,他特意跟我吩咐过,让你们清理好马车,你们要是敢抗命,就是对殿下不敬!这可是杀头的重罪!”


    李重皱起眉头,开始怀疑起他说话的真假。


    心中奇怪万分,以他对太子的了解,那人又怎么会下这种命令?难道奔着让他们难堪来的?因为之前陆峥安和他在朝中的争斗?


    听完那侍从的话,陈飞却冷嗤一声,就要直接动手:“一看这厮就是假传主子命令,理他干嘛,直接把他打将出去。”


    李重抓住他胳膊拦住他,低着声音道:“朝中现在流传着老大和太子不和的流言,陛下也颇有微词,我们不要和太子的人直接起争执,到时候让老大难做。”


    似乎看到他们的犹豫,那随从仿佛有底气了,更嚣张了:


    “不想死的话,就快点捡!不然到时候我在殿下面前参你们违逆主子、对殿下不敬!谁知道你们违逆殿下是不是奉了宸王的命令!”


    在几个人沉默不语的时候。


    一直在后面的胡斯上前,憨厚的脸上挂着笑意道:“我来捡,我这几个弟弟不太会做这些,小哥莫怪,这点事没必要闹到殿下面前。”


    说完,就真的弯着腰来到马车前去准备捡马粪。


    陈飞瞬间红了眼睛,刚准备去拉住胡斯,就被身后的随从嘲笑:


    “一群莽夫,还敢和殿下争,也就只配捡捡马粪了,真是贱命。”


    “你|他|妈再说一遍!”陈飞提着刀就转身想给他一刀。


    还没接近,一道黑色的身影比他更快。


    “砰——”一声。


    那方才还嚣张万分的随从被一身黑衣的男人踹到了地上。


    李重看着来人:“老大。”


    男人的脸埋在阴影里面,声音却如寒冰一样带着十分的戾气,黑色靴子踩在那随从的脸上,其力道之重,几乎将他碾入泥里:“他们是贱命,那你又是什么?你不过是一条仗势欺人的狗而已!”


    “王、王爷,您什么时候来——”还没说完,就被陆峥安踩住了喋喋不休的嘴。


    “就在你狐假虎威的时候来的!”说着手心一攥,一把拔过陈飞身上的刀,就要朝那侍从砍去,“凭你还敢欺辱他们,现在就送你上西天!”


    “我是太子的人!你、你敢杀我!”那随从惊恐地睁大眼睛。


    “杀的就是太子的人!”陆峥安双眼通红,根本不留情,一刀朝脚下头颅掼去。


    “老大!”李重在旁边惊声阻拦。


    可男人却不管不顾,根本听不进去。


    谁知那侍从竟然还会一点功夫,也许是死前的恐惧激发了他的本能,竟然拼尽全力从他脚下滚了出去。


    一边跑一边惊叫:“杀人了!宸王狂性大发杀人了!”


    “还敢逃!”


    声如寒铁,陆峥安握紧刀把,正准备直接朝他后背袭去。


    这时,却听一道温如良玉的声音:


    “二弟这是在做什么?”


    众人连忙转身去看。


    只见一袭白袍、坐着轮椅的温泽衍缓缓被推了过来,随之而来的还有一旁的李总兵。


    见到温泽衍来,那侍从连滚带爬来到他身边,抓着他的白袍衣摆惊恐道:“殿下、殿下,求殿下救属下,属下不过是替您说了两句话,宸王就要杀属下!”


    “两句话?”陆峥安冷笑一声,扬着刀,冷冷道,“你刚刚做了什么事你给我说清楚,你是不是让他们去捡马粪?”


    “你一个狗奴才,还敢对着他们发号施令,是谁借你的胆的?”


    那侍从恐惧地盯着陆峥安手上闪着寒光的刀刃,语气颤抖:“我、我,我只是……”然后忙转身求温泽衍,揪着他的衣摆哭喊,“殿下,奴才只是急着维护您而已!”


    “你还敢大放厥词!”陆峥安怒意勃然。


    温泽衍蹙起眉头,淡淡朝陆峥安说道:“不过是随从之间的一点争执,宸王又何必放在心上?”


    陆峥安勾起嘴角嘲讽一笑,将刀扔到地上,朝坐着轮椅的温泽衍靠近了几分,声音低冷:“温泽衍,不管你把不把你的随从当人,我都懒得管。”


    他虽然在笑,笑意却透着寒冷:“但陈飞他们,是我的兄弟、朋友、亲人,若你的人再敢欺辱他们,就是欺辱我,我绝不会放过。”


    “殿下,殿下,奴才真的没有欺辱他们,奴才只是让他们替您清洗一下马车,谁知他们这群人竟然嚣张跋扈,不把您放在眼里,奴才这才想替您教训教训他们!”


    “你配吗?轮得到你教训?”怒到极致就想笑,陆峥安反而笑了出来,“你算什么东西,你敢教训他们?”


    而一旁的沈卿钰全程听完,却注意到这个侍从言语间的错漏,他问道:“你刚刚说让他们、替殿下教训,殿下也从未承认过他下过这样的命令,所以你是在假传殿下命令了?”


    “奴、奴才没有!”那侍从一脸慌张,看众人眼神,连忙跪着去拉温泽衍衣袍,“求殿下救奴才!”


    而温泽衍从头到尾则垂着眼睫,静静不语。


    既没有说要教训他,也没有对这件事置一词。


    沈卿钰朝着温泽衍冷静陈述道:“殿下,此人既在北大营就应该遵守北大营的规矩,敢问殿下一声,在北大营,以权谋私、假传命令,滋扰办事,按军法应该怎么罚?”


    “阿钰是在责备我?”


    轻轻的一声,温泽衍抬眸看着他,攥紧了手心的轮椅扶手。


    听到他唤这句“阿钰”,陆峥安眼神瞬间就沉了下去,要不是沈卿钰攥着他胳膊他就又要发作了。


    他抬手朝李总兵挥手:“李总兵你来回阿钰,这人犯了什么军法!”


    “是,王爷。”


    等了很久的李总兵上前道:“回沈大人,按北大营军规来算,此人私闯北大营,滋扰办事,当众挑衅,应该被罚一百军棍,然后逐出军营。”


    “那就按这样来做。”沈卿钰冷然道。


    李总兵挥手,让人把这个人带下去。


    “先慢,阿钰。”陆峥安将沈卿钰护在身后,高大的身躯站在沈卿钰面前,挡住了温泽衍一直注视过来的视线。


    他又转头对太子沉声说道:“把这人交给我。”


    “二弟想做什么?”


    “做什么?他今日敢口出狂言,假传主子命令,明天不就骑到你头上了?”


    谁都以为陆峥安会寸土不让,谁料男人却是换了个说法,唇角勾着笑意,笑意却没有温度:“父皇一直让弟弟照顾大哥,弟弟自然是义不容辞了。大哥身体欠康,这种货色哪用得着大哥来操心,把他交给我,我来处理,也算替你清理门户了。”


    沈卿钰看着眼前气势汹汹的男人,便知道陆峥安没打算饶过那个侍从。


    理智上知道要拦,但从情感上还是没有拦他。


    他垂着眸子,默默不语。


    空气一时之间因为此刻的剑拔弩张变得沉寂万分。


    谁料,带着笑意的一声——


    “好啊。”


    端坐在轮椅上的温泽衍轻轻抬手,朝躲在身后的那随从挥了挥手。


    那随从战战兢兢地道:“殿下……”


    还没说完,“噗——”一声。


    血花从他胸口绽放出来。


    众人顿时惊愕。


    剑光闪过,温泽衍扔掉从他身上拔出的剑,神色淡然地拿出手帕轻轻擦拭着手上的血迹。


    举止端方、姿态优雅。


    唯独那修长如玉、苍白病弱的手上沾满了血,如开在彼岸边的曼陀罗,灼灼刺目。


    悠悠地、他朝沉着脸的陆峥安轻轻一笑:


    “现在,二弟满意了吗?”


    第46章 不得不争 “不争就有活路吗?”……


    而北大营这番闹剧则闹到了宫里, 还传到了皇帝耳前。


    在有心人的授意之下,本来是太子随从无理欺压,却因为那随从死在了温泽衍手中, 变成了陆峥安逼迫太子斩杀随从,以平息自己的怒气, 而太子却是被弟弟威胁,不得已顺从。


    朝中有大臣开始以宸王残暴不仁、跋扈专制的名义弹劾起陆峥安来。


    而此前他们布局的太子紫薇宫斜、不配为储的谣言,就这样被温泽衍借此事又给化解了。


    其实在事发之前, 沈卿钰便已经提前有预感了。


    坐在王府院中, 他不无忧虑地对陆峥安反省:


    “怪我,如果一开始我拦着你,也不会让太子一党找到时机反制。”


    “怎么能怪你呢阿钰。”陆峥安握住沈卿钰的手, 将他拉入自己怀中,“怪我,是我没有及时反应过来。”


    “我的问题占主导, 你本就是这种性格, 我明明有机会拦住你的。”沈卿钰却依然坚持。


    “好了,阿钰,不要怪来怪去了, 看到你怪罪自己比怪罪我还要让我难受。”陆峥安吻了吻他耳侧, 摸着他的头发说道,“再说,阿钰, 以当时那种情况,即便我不在,如果让你遇到了,你会坐视不管吗?”


    沈卿钰攥了攥手心, 没有丝毫犹豫:“不会。”


    ——胡斯他们是间接因为他而留在景都城的,他怎可能做到坐视不管?


    “所以这件事不是我们的错,敌人的手段很多,我们永远应接不暇的,况且,胡斯他们是我的兄弟,我承诺过不会让他们跟着我受委屈。”提起之前北大营的事,陆峥安眼里再次涌起一丝暗流。


    沈卿钰抬眸说:“他们也是我的朋友,我也不会放任他们被欺压不管的。”


    ——只是方式不会那么直接,他一般都会看准时机行事,不会像陆峥安那样坦率而为。


    他凝眸说:“你那天,确实不应该直接和太子起冲突,我们其实有很多办法,可以迂回着来。”


    他太了解太子了,那人擅长抓住时机就极力反击,要找到温泽衍的错漏太难了,而要找陆峥安的错处,实在简单。


    他抓着他的手,眼神沉着:“今日陛下寿宴,你要向陛下亲自解释,也不可当着陛下的面再和温泽衍起争执。”


    “我知道嘛,阿钰。”陆峥安低下头往他怀里拱了拱,声音放低,“都听媳妇的。”


    本来气氛很严肃,沈卿钰刚点头准备再说些什么,就感到唇边一痒。


    他还没反应过来,男人就吻了上来。


    愣了一下,他眉心蹙起:“放开我。”


    聊不了一点正事是吗?聊着聊着就像条狗一样开始舔他嘴!


    “就亲一会会儿,我马上都走了。”陆峥安嘴上服软,手却来到他后颈上扣住,撬开他舌关加深了这个吻。


    ……


    沈卿钰被他按着亲了很久,有些呼吸不过来,而这时男人的手却绕过腰部一路往下去,这动作几乎是瞬间让沈卿钰反应过来。


    “够了陆峥安!”他用力推开扣着自己脖颈的男人,从男人怀中站了起来,起伏着胸膛擦掉嘴边的水渍,红着一张清雪般的脸对陆峥安说,“时间快到了,你乘马车去皇宫,不要让陛下久等。”


    陆峥安却一改往日的痴缠,站起身开始收拾自己:“确实,今天除了寿宴,还有一件很重要的事要和他说。”


    沈卿钰问:“什么事?”


    陆峥安扬起笑容,朝他挑了挑眉:“七日后,你我的婚宴啊。”


    沈卿钰怔愣了片刻,然后冷静道:“这件事不急,等这段时间过去后——”


    “别的事都可以等。”男人拦住他的话头,凑到他面前抓住他的手,神色透着认真,语调坚定,“但这件事不能再等了。”


    ——这几日他心中一直有一种预感,如果错过这个时机,可能他和阿钰的婚宴就又得延后了。


    ……


    泰和帝寿宴当晚如期举行,宫中隆重举办了一番,宴席上载歌载舞,场面十分盛大。


    而因为有沈卿钰提前叮嘱过,陆峥安一改往日的行事,全程都食不言饭不语,静静|坐在位置上,有人来敬酒就站起来礼貌回敬。


    他本就生的俊美,身材又格外高大,敛着张扬的眉宇默默喝酒的时候,颇有一副冷面王爷的架势在那,倒是惹得诸多来赴宴的女眷频频侧目。


    而坐在他对面的温泽衍则也是静静喝酒,一袭白衣温润如玉,骨节分明的手端起半透明的酒樽别有一番君子风范,格外雅致,也格外引人注目。


    于是一黑一白的两人,相对而坐,再加上朝中盛传不和的流言,反倒成了这宴席之上的主角,惹得不少人纷纷投来视线。


    老皇帝坐在上首,默默观察着坐下的温泽衍和陆峥安,还有围在他们旁边的朝中大臣和各个亲王,一双狭长的眼中沉着如海一样的思绪。


    如今局势,宸王一党和太子一党,分礼抗衡,各坐一旁,十分明朗。


    心中却因为这几日宸王和太子的争斗,而涌上一股忧虑。


    自从得知自己多了个儿子后,他一直期待的都是兄弟齐心、携手前进的场面,但局面却不如他心中所愿。


    心中焦虑,不由得捂住嘴,用力咳嗽了一声。


    寿熹连忙上前给他端来茶:“陛下,您喝点润喉的茶。”


    皇帝抬手摆了摆:“朕不喝,拿下去吧。”


    他没心情喝茶,也不想喝。


    只是刚让寿熹把润喉茶拿下去,他又喉头一堵,再次捂着嘴咳嗽起来。


    寿熹在旁边犹豫着要不要给他端茶来漱口:“陛下您——”


    “朕说了朕没事,不要——咳、咳咳——”


    咳嗽声越来越剧烈,越来越大。


    在下首忍了好几次的陆峥安终于忍不住了。


    没有丝毫停滞的、大步流星走向皇帝:“都咳成这样了,还说没事,我来看看。”


    说完,就蹲下身,要给皇帝诊脉,手刚碰到就被皇帝给挪开,“不用你这个逆子操心,天天气朕,迟早把朕气死。”


    “手拿过来。”陆峥安忍着额角跳动的青筋,心中却因为他的不配合有点着急,跟哄老小孩一样的,“让我给你看看,听话点。”


    而因为他们两人的对峙,座下喝酒的朝臣和跳舞的歌姬,都停下了自己的动作,错愕地盯着上首看。


    泰和帝丢不起这个人,挥手让他们继续,然后伸出手给陆峥安看,看着男人低头专注的神色,心绪却忍不住起伏起来。


    开口问道:“你还会诊脉,跟你母亲学的?”


    “嗯。”陆峥安简单应了一句,心却因随着手中探查到的脉象而愈来愈沉。


    他手中的脉象微颤不平、急切且短促、尺脉弱于关寸。


    显然已经是药石无医的情况了。


    心像是石头被砸中一样,砸的他眼前有点模糊泛红,生疼不已。


    却又为自己的反应感到奇怪:为什么?老皇帝死不死和他有什么关系呢?他不就盼着他早点死,好给自己被辜负的娘亲报仇吗?为什么看到他现在的身体,自己又开始难受起来?


    想来,难道是因为跟着他家阿钰在一起时间长了,心肠也学软了?


    “朕知道朕的身体。”泰和帝似乎早就料到他如今的表情,不无叹息道,“你还非要来给朕诊脉,自讨没趣嘛这不是。”


    “不会。”陆峥安低着头忍住泛红的眼眶,抬头神色又恢复了一片轻松,“阿钰认识一个江湖大夫,医术了得,明日我和他一起来宫中替您诊脉,给您开个药方,吃几帖就会好转的。”


    泰和帝皱着脸摇头:“还是别了。药太苦了,喝了作用又不大,朕这把年纪了,是真不乐意喝。”


    陆峥安却神色不变,坚持道:“往后每隔一日,我就来宫中看您,盯着您把药喝完我再走。”


    “为什么不能每天来?”泰和帝问。


    男人没有犹豫:“阿钰身怀有孕,若无其他重要的事,我得尽量留在家中照顾他。”


    就知道这小子就一心扎沈卿钰身上,刚顺的气又起来了,但忍了半天,终究还是没发作。


    心中思虑着:毕竟现在温家的血脉,全靠那个被他贬谪的男人延续了,他也很关注沈卿钰的身体。


    事实虽然无奈,但也是事实。


    “你们的婚期,该如期举行了。”泰和帝说道。


    “正要和父皇说这件事。”陆峥安说起这件事就提起劲了,提了一些婚礼的具体细则,还想找宫中的娘娘帮忙。


    而他们二人在这里商谈,坐在陆峥安旁边的朝臣则看准时机,朝泰和帝举杯庆贺:


    “臣观陛下和王爷舐犊情深,不无感慨啊,宸王有勇有谋,又对您孝心可鉴,恭喜陛下,得子如此,令人羡艳。”


    对面的温泽衍也淡笑着举杯:“确实如此,恭喜父皇,二弟坦率奋勇,对父皇孝心一片,对自己身边的人也极尽维护,至纯至性,实乃难得。”


    陆峥安闻言,挑了挑眉毛。


    坦率、奋勇。


    话里话外绵里藏针,意思就是提起他之前和他在北大营起争执的事了呗?


    被温泽衍一提醒,皇帝刚刚还放松的脸色,也变得沉重了起来。


    “来,把你哥哥推过来。”泰和帝朝陆峥安示意,让他把下首的温泽衍推过来。


    “遵命。”虽然心里不乐意,但陆峥安还是记得沈卿钰对他的叮嘱,没有拒绝。


    就这样,两个人一起来到泰和帝面前。


    “你们继续。”泰和帝朝座下宗亲招了招手,“朕去后殿换件衣服。”


    “是,陛下。”


    没走多远,他又淡淡朝原地等待的温泽衍和陆峥安说道:“你们两个,跟着我一起来后殿。”


    说完,就转身离开。


    盯着泰和帝离去的背影,陆峥安在原地看了很久。


    温泽衍却对他淡笑道:“劳烦二弟,推我去了。”


    陆峥安扬起一笑,笑意却泛着冷,手攥住他的轮椅:“大哥客气了,顺手的事。”


    ——看我不给你倒御花园池塘里。


    在一路推的过程中,陆峥安并没有避开路上的石子,只是面无表情地推着他。


    而即便是被石子颠簸,温泽衍却神色依旧如常,甚至嘴边还挂着笑。


    春天来后,耳边是御花园的花鸟声。


    温泽衍坐在轮椅上,真的好似一个照顾初来乍到弟弟的大哥一样,竟似毫无芥蒂一样,和他介绍着御花园的花鸟和风景。


    陆峥安左耳朵进右耳朵出,听了半响,静静看着被自己推着的人,终究是没忍住,扬着调子懒懒说道:“温泽衍,这里就我们两个人,一直装就没劲了。”


    温泽衍敛了敛眉,神色没有太多变化。


    陆峥安扶住了他后背的靠椅,微微俯下身,压低声音道:“你猜猜,等下老皇帝想和我们说什么?劝我们握手言和、一笑泯恩仇?你再猜,他知不知道,你派刺客杀我的事?”


    温泽衍拢着手,淡淡道:“二弟这话,有证据吗?”


    陆峥安手攥紧了他肩头旁的轮椅靠背,直到手背都攥出青筋后,又放松下来,终究是一言不发。


    空气沉寂了很久。


    他低着声音道:


    “温泽衍,人的面具戴太久,会不会有时候连自己都不认得自己?”


    ……


    直到从后殿出来后,陆峥安整个脑子因为一晚上的使用过度,而嗡嗡作响。


    脑海中回响着老皇帝在后殿和他们说的话:


    “宸王,你大哥身体不好,你作为弟弟,理应照顾他。”


    “太子,你作为大哥,更要以身作则,对弟弟包容教导,一点小事没必要天天计较,放在心里。”


    “朕身体不好,不知何时就驾鹤西去了。所以要守住这温家的江山,还得靠你们兄弟二人,只有你们一起携手,我温家的江山才能永保太平、大棠才能长治久安,不管你们有什么样的纠葛,从今天起,你们都要放下心中芥蒂,齐心效力,方是长久之治。”


    “从此以后,朕不想再见到你们兄弟相争、阋墙攻讦,谁要再敢对对方下手,朕饶不了任何一个人,你们明白了吗?”


    ……


    离开时。


    在大殿门前,为他送行的温泽衍,一袭白衣端坐在轮椅上,烛光映照着他,使得他半张脸显在烛光中,半张脸埋在黑暗里。


    此刻正对站在殿外的他,拢袖摇扇,恬然淡笑:


    “二弟,夜深露寒,一路当心。”


    而陆峥安却盯着他手中摇着的扇子目不转睛。


    待看清那扇面上的字迹后,眼底如寒冰一样沉下情绪——


    只见那扇子上的书法笔触如梅,遒劲清隽,意蕴留长,分明是他每日在家中见到的熟悉。


    一时之间,沉默了很久。


    他才重新扯出笑意:“劳大哥挂心,臣弟自会珍重,告辞。”


    转过身,脸却瞬间沉下去。


    抬步朝着前方的路走去。


    而他身后,是被无数烛火给照亮的巍峨宫殿,唯独眼前风景秀丽的御花园却埋在黑暗中,就如前路一样,怪石嶙峋让人看不清。


    心海起伏不定。


    不争?


    有活路吗?


    第47章 大婚(一) “自己竟然,真的和陆峥安……


    这边陆峥安和温泽衍的争斗, 在老皇帝的出手制止下,来到了一个短暂的平衡期。


    二人暂且按兵不动,朝局也随之平静了一段时间。


    但彼此都明白, 这只是短暂的风平浪静而已,风浪下暗藏着的波涛汹涌, 也只有自己知道了。


    但不管怎么说,夺嫡争斗暂停,时间来到四月十五号, 也就是沈卿钰和陆峥安举办婚礼的这一天了。


    在泰和帝的安排下, 二人婚礼如期举行。


    对比隔着几条街道王府内张灯结彩、喜气洋洋的布置,此刻的顾府内却是大不相同的景象。


    侍女们端着一个个精致的金色托盘,神色恭敬地递给坐在桌旁的沈卿钰:


    “沈大人, 这是并蒂红莲玉冠,取‘并蒂而开、多子多福’的彩头,皇上吩咐奴婢给您戴上。”


    而那如清雪一样的人, 垂着睫羽, 瞥了一眼她手中喜气冲天的颜色,神色冷淡:“拿开。”


    “这……”那侍女犹豫了一下,她身旁的一个侍女又双手呈上一个托盘, “沈大人您再看看这件喜服, 这件喜服是用琉璃浮光缎织就的,是江南织造署特意上贡到给您的贡品,衣薄如羽、其色绚丽, 皇上让奴婢一定要给您换上。”


    那坐在桌边的人连看都没看一眼,攥紧了捏着茶盏的手:“不换。”


    “还有一般出嫁都会点上的口脂,奴婢给您点上……”


    那侍女从胭脂盒中取了点口脂,朝沈卿钰凑近。


    还没靠近, 沈卿钰就“唰”一下从桌子上起身,避开了她伸过来沾着红脂的手,语调冰冷:“我不会点口脂的。”


    “可……”那侍女犹豫道,“可今天是您和王爷的大婚之礼,您若不作任何打扮的话,会不会不合规矩。”


    看到神色不为所动的男人,想起圣上下达的命令,她们跪在地上祈求道:“沈大人,奴婢们奉陛下旨意来给您梳妆打扮,即便您再不乐意,怎么说都得把这喜服穿上,不然陛下肯定会怪罪我们的。”


    “奴婢们求沈大人配合……”


    沈卿钰垂下眼,看着跪了一地的侍女,紧绷着唇,沉默起来,手在袖口中无意识攥紧。


    ——泰和帝的意思很明显,若要成婚,必须按照三书六礼、三媒六聘的规矩来,方才符合皇室规矩和体统。


    即便陆峥安成天在他耳边磨他也没有明确拒绝过,可等真的到了这天的时候,他也绝不愿以一副女子的打扮,来行这拜堂之礼。


    这实在过于荒谬,也让他感到难堪。


    正当他沉默不语的时候,紧闭的房门却被打开。


    “好了,你们起来吧。”门外的阿牧端着托盘走了进来,拿出一个令牌对跪在地上的婢女们说道,“王爷有令,沈大人不愿意穿的衣服,不准任何人强迫他穿,也不准强行给他打扮。”


    “你们先下去吧。”阿牧朝她们吩咐道。


    几个侍女还想说些什么,最终看到他手中的腰牌,犹豫了片刻,还是带上门走了出去。


    阿牧将托盘放在桌子上,朝沈卿钰说道:


    “大人,这些是王爷吩咐的,知道大人您不喜欢按照陛下吩咐的那样打扮,但大喜之日也不能真的如平常那样随意装扮,所以按照您平日里的喜好,特意吩咐奴才给您拿来了定制的喜服。”


    沈卿钰低头看着放在桌子上的托盘,上面只有一件月白素锦长袍和一个简单精致的白玉冠,除了长袍衣袖袖口上绣着的暗纹“囍”字可以看得出是喜服以外,其他确实都很低调。


    也符合他平时的穿衣喜好。


    心颤动了些许,但却仍然没有触碰桌子上的衣服。


    他只是默默站在那里,没说要穿这套衣服,也没说不穿。


    神色不辨悲喜,甚至有些游离。


    阿牧叹了一口气:“大人,阿牧知道您身为男子,却被迫嫁给另一个男子的别扭,更何况您心性高洁、向来都端重自持,这对您来说无疑是一种屈辱。但大人,这些日子您和王爷的相处,阿牧都看在眼里。”


    “我知道,您是喜欢他的。若不喜欢,您怎么可能以男子之躯怀他的孩子,还住在王府和他日日相处。”


    他看着沈卿钰凝着霜雪的眼睛,静静盯着桌子上的月白长袍出神的样子,认真说道:“大人,即便您不说,但我也可以看得出来,您看王爷的眼神,和其他任何人,都不一样。”


    “我也不知道,在这个世道,男人和男人成婚是否符合规矩,但我只知道,这一切若是合乎大人您的心意,那就是合规合理的,我和阿林就会支持您。”他的声音很轻,“我们都希望能亲眼看到大人您幸福。”


    沈卿钰指尖微动,淡淡对他开口道:“这些话,是陆峥安教你说的吗?”


    阿牧认真摇头:“阿牧是您的仆人,又怎会来当王爷的说客?”


    “只是作为您身边亲近的人,阿牧想亲自来给您换一身正式一点的衣服,送您上喜轿。”


    他拿起桌子上的托盘,看着静待不语的沈卿钰,眼里似乎闪着泪花,“虽然依我以前的想象中,您应该会娶一个体贴贤淑的女子,然后幸福平安地过一辈子,但现在看来这些显然只能存在想象中了。您没有娶妻,以后应该也不会再娶妻了。”


    “都说洞房花烛夜是人生四大喜事之一。今天的婚礼,是您人生当中,最重要的日子,这一生可能也就这一次。”


    “虽然和我想象中的不一样,但您找到了您心悦并且值得您交付的人,即便这个人是个男人,但阿牧觉得,只要他能让您高兴,男人或者女人也就无所谓了。更何况您现在又怀了……虽然阿林颇有微词,但王爷平时待您的好我都看在眼里,他是真心喜欢您的,您也于他有意,事情既然走到今天这一步,所以……不论嫁娶,阿牧都想看到您穿着喜服,高高兴兴和心悦之人成婚的样子。”说到最后,阿牧已经开始擦眼泪了。


    沈卿钰静静看着桌子上的托盘很久,当看到阿牧擦眼泪的时候,他还是在心中叹了一口气。


    他说道:“阿牧,别哭了。”


    “大人,”阿牧拿出巾帕擦了擦鼻涕,“奴才只是感动,可以亲眼看到您成婚。”


    沈卿钰淡淡说道:“给我换衣服吧。”


    阿牧愣了一下,闪着泪花高兴地重重点头:“嗯!”


    说完,连忙跑去铜盆边净手。


    可当他将手中的月白绣袍拿给沈卿钰的时候,却看到男人蹙起眉一副犹豫的神情。


    他疑惑道:“怎么了大人?”


    沈卿钰蜷着手心,问道:“今日,他……穿的什么颜色的衣服?”


    “一身红色喜服。”


    沈卿钰转眸看了看桌上被搁置在一旁的红衣喜服,再看了看阿牧手中的白衣,默了很久。


    一白一红,在婚宴之中确实少见。


    所以,他到底要不要……


    “大人?”阿牧看他犹豫,有些拿不准主意。


    “把那套红色喜服拿过来吧。”


    最后,他声音极轻道。


    闻言,阿牧眼睛都变亮了起来。


    ……


    一切准备好后,沈卿钰身穿一身红衣上了喜轿。


    当锣鼓声伴随着鞭炮声响起的时候,沈卿钰静静|坐在轿子中,看着前方晃动的轿帘发呆。


    事情是怎么走到今天这一步的?


    从落霞山剿匪二人于温泉池初遇,到鹭洲一带重逢纠缠,最后到景都变法失败……


    那个本应该纵情山水、和自己陌路不相逢的土匪,突然摇身一变成了王爷,还和自己产生了千丝万缕、斩也斩不断的联系。


    他们甚至,还有了一个共同的孩子。


    手不由自主地抚摸着微微隆起的肚子,他垂着眼睫沉思:


    这一切,是他所愿的吗?


    非他所愿的。


    那这一切,他后悔过吗?


    曾经后悔过的。


    那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对他说出那句“我不后悔”的呢?


    是从什么时候呢?


    或许,是从景都屋檐上,烟花伴着雪花绽放,而他在大理寺牢狱中,翻看那个人的经历过往,当发现那个人和自己想象中截然不同的时候,开始产生了一丝质疑和好奇?


    或许,是从鹭洲清雪那一天,当他发现眼前人和自己志趣相投,所求一致的时候,他又产生了一丝迷茫?


    亦或许,是那人在鹭洲屋檐上对自己说“若你在朝为官,我就在首辅府旁开一个镖局,有谁欺负你我就替你出头”的时候,他由衷产生的触动?——明明那时,那人只是一个无权无势的土匪而已,却还想着替自己出头。


    再或许,是变法失败后,那个人跟在自己身侧不离不弃,舍弃所有、以身犯险踏入这场权力角逐,所求的不过是和他惺惺相惜的时候,他从心底产生的动摇?


    ……桩桩件件。


    即便到现在,他都很难理解“爱”到底是种什么感觉。


    但他不得不承认,他是为之而深深触动的。


    当被一个赤诚热烈、真挚坦率的人,毫无保留真心爱着的时候,人都会心软吧?


    所以在那晚陆峥安问他认识他后不后悔的时候,他才会说:“我不后悔。”


    遇到一个这么好的人,又怎么会后悔呢?


    所以,现在这番锣鼓喧天、鞭炮四起、男子嫁娶的荒谬场面,也就顺理成章了。


    即便有所荒谬,也是自己纵容所致的,不是么?


    当他掀开轿帘,抬头去看,看到远处飞在天空中的大雁,心却起伏不定。


    ——那么,那些自己所为之坚持的信仰和尊严,到底应该置于何处呢?


    那些被自己放在心底的理想和抱负,绝不该被这漫天的红绸和喜色给掩盖,它们应该是跟着天空中的大雁一起展翅而飞的。


    但现在坐在轿中的他,此刻却感到迷茫。


    这个选择,到底对吗?


    和一个男人,在世俗的议论之下,结为连理,到底对吗?


    以男子之躯,怀胎生子,合理吗?


    这一切,都无法从他以前阅读的那些古书典籍、史书策论中找到答案。


    可当轿子停下、锣鼓暂停、轿帘被一只修长的手掀开的时候。


    这一切,又似乎有了答案。


    他听到一声低沉悦耳的男声。


    那人唤他:“阿钰。”


    他抬眸去看。


    只见漫天红绸之中,一身红衣喜服的男人,站在了自己面前。


    男人本就生的俊美,一身红衣让他张扬深刻的五官更显耀眼万分,一头如墨长发被束于玉冠之中,鬓若刀裁、面若春晓,桀骜的眉宇张扬不羁,一双桃花眼含着灼灼情意,正专注又认真地盯着自己看。


    他能从他眼中,看到自己完整的倒影。


    含着情专注盯着自己的桃花眼,如闪烁着微光的湖水,波光粼粼、柔意荡漾。


    看到这样的陆峥安。


    他一时之间有点怔愣。


    耳边的喧嚣都好似暂停,空气变得沉寂万分。


    连呼吸都停滞了起来。


    恍惚中,这几晚梦中的场景好似再现,他好似看到了眼前男人盖着盖头的样子。


    而当自己掀开盖头的时候,男人就是含着这样一双熠熠灼目的桃花眼,柔情脉脉地盯着自己看。


    心霎时如擂鼓一样开始狂跳。


    喉结滚动。


    这就好像是……是他在娶陆峥安一样。


    一身红衣的陆峥安在他眼里成了一团浓墨,晕在了他眼中,晕染成浓墨重彩的颜色,让他眼前一片模糊,只剩下眼前男人的面容。


    手心都蜷缩起来,彻底愣在了原地。


    而他的愣神,面前的男人却没有注意到。


    因为此刻,看着一身红衣的沈卿钰,陆峥安也彻底愣住了。


    恍惚中,他好似回到了初次雪地中,遇到沈卿钰的时候。


    那时的他,就如现在一般,一身红衣,乌发红唇,气质清冷又艳丽,就如同绽放在雪地中的红梅,一举一动都透着一股只可远观、不可亵玩的气息。


    而现在,这株红梅,竟然为自己开了。


    心比初遇那一日还要跳的更快。


    他没想到——阿钰今天,竟然舍弃了他送过去的素衣,主动选择穿上了一身红色喜服。


    是……为了和自己登对吗?


    他起伏着胸膛,沙哑着声音着朝他说道:“阿钰,你今天……真的好美。”


    他的声音惊醒了还在愣神的沈卿钰。


    沈卿钰凝神站起身,掀开帘子从喜轿中走出来,避开了男人朝自己伸出的手,声调带着一丝哑:“我自己下来。”


    说完,就从喜轿台阶上走了下来,自顾往王府中走着。


    从恍神中恢复的陆峥安从媒婆手中拿过红牵巾,追上前递给沈卿钰:“阿钰,牵着这个一起走进去。”


    沈卿钰垂眸看着那团如火云一样的牵巾,默了片刻,还是接住了他递过来的红绸。


    王府门前绿树交错枝蔓,树枝之间合抱洒下金辉漫漫,胭脂红的纱幔从枝头垂下,被风吹起恍若一场令人眩晕的梦境,十步一系,十里红妆的盛状蜿蜒了整片街道。


    而身穿喜服的二人则一同迈步,步履坚定地朝着大堂中走去。


    陆峥安却频频侧目,看着一身红衣、气质如雪,姿态挺拔目不斜视的沈卿钰,心跳的耳朵都在轰鸣。


    尤其是注意到男人腰侧别着他给他的玉佩,似有微风袭来,让他的眼前都有些模糊。


    唯剩身旁的身影格外清晰,此刻的沈卿钰,不沾世俗、恍若谪仙一样,唯一身红衣热烈如枫,给他清冷的气质当中,增添了一丝烟火气。


    他甚至都怀疑自己处在梦中,可眼前的事实告诉他,这绝非梦境。


    他真的……娶到了他的阿钰。


    心跳如擂,舌尖泛甜,好像吃了这世间所有的椴花蜜一样,甜的他整片胸腔都在发颤。


    ——原来,这就是娶到心悦之人的感觉吗?


    心却在起伏不平中变得愈发紧张忐忑,这种紧张,甚至远超他第一次上战场的时候。


    无意识之中,他隔着手中的红绸花带,一把握住了男人微凉的手。


    手心都在冒着汗。


    被他握住后,沈卿钰侧目看向他,注意到他此刻的情态,问道:“紧张?”


    “嗯。”刚说出口,又立马改口,“不紧张,我不紧张阿钰。”——有些苦恼,怎么能让他家阿钰看出来呢?这也太丢人了吧。


    沈卿钰感受着手心被汗水沾湿的触感,终究是静静垂眸没有说话。


    在沉默了片刻后,陆峥安又问他:“你呢?阿钰你紧张吗?”


    “我不紧张。”刚说完,又对上那双灼灼盯着自己的桃花眼,沈卿钰心脏骤停,再次愣神。


    不得不承认……陆峥安真的很适合穿红色,也……很好看。


    隔了半响,又垂眸看着男人紧紧抓着自己的手,带着安抚性地,他攥了攥陆峥安的手心,然后轻轻说了一句:“你别紧张。”


    说完后,自己手心却又开始冒起汗来,心跳的也越来越快。


    莫名其妙的,他也好似变得紧张起来了。


    心下讷然,原来紧张是会互相影响的吗?


    来到王府前厅中。


    此刻的王府,高朋满座,座无虚席,坐满了朝中大臣和各族皇亲,还有从北大营来的胡斯陈飞等人。


    恍神中,他好像看到胡斯几个人在抹眼泪。


    他还能注意到,在陆峥安的提前安排下,婚礼过程省略了很多繁枝末节,简化了不少。


    正中央坐着泰和帝,下首坐着顾太师。


    在众人的注视下,二人如世间无数的普通夫妻一样,拜堂行礼。


    “礼成——”


    浑厚唱礼声中,沈卿钰忽觉掌心传来细微颤抖。侧目望去,陆峥安紧绷的下颌线在喜服立领上投下青影,喉结随着赞礼官的祝词而上下滚动。


    交杯酒盏相碰时,琥珀光晕在男人高挺的鼻梁投下暖色。沈卿钰嗅到他身上草木香混着酒气,忽而想起那夜烛火摇曳,这人也是这般眼睛泛光,将青龙玉佩珍而重之地系在他腰间让他务必日日戴在身上。


    龙凤烛爆开灯花,他望着两人纠缠的衣摆,两片艳红在青砖地上开出艳丽的花。


    才明白,原来男子成婚的喜服,也能灼灼如烈焰焚天。


    ……


    当一切礼节结束后,


    独自坐在婚房中的沈卿钰却对着漫天红烛和床上的喜被开始发起呆来。


    到此时,他才彻底反应过来——


    自己竟然,真的和陆峥安成婚了。


    第48章 大婚(二) “今晚是我们的洞房花烛夜……


    沈卿钰抬起头环顾着四周, 明明这间卧房之前自己天天住着,但当他看着四处摆满的红绸喜烛,还有被褥上铺着的“早生贵子”, 却生出了一种奇怪的不适应的感觉。


    如果他之前可以骗自己,待在王府和陆峥安住在一起, 是因为情势所迫,再加上受不了陆峥安的日日厮磨。


    但现在,对着满账红烛, 他再没办法骗自己了。


    他是真的和一个男人成婚了。


    而更奇怪的是, 心里除了一种无法适应的感觉,还多了一些从未有过的忐忑和紧张。


    在忐忑之下,又涌起一丝理所当然。


    就好像顺应时局、本该如此一样。


    喉结滚动, 他端起桌上的茶盏喝了一口。


    或许是因为陆峥安提前吩咐过,婚房没有侍从和侍女来打扰他,房间里很安静。


    他凝眸看着四周摆满的红色, 整间卧房色彩艳丽喜气洋洋, 而他待久了却有种滞闷的感觉。


    他看了看紧闭的房门。


    陆峥安还在前厅陪着来宾喝酒,一时半会儿回不来。


    放下手中的茶盏,他起身, 在桌上留了个字据, 打开了房门。


    往院中的假山花园走去。


    他想散散步。


    在离开卧房来到院中后,起伏不定的心绪也随之平复了不少。


    不远处似有宾客觥筹交错的声音,而后院暮色之中的假山丛此刻十分安静, 树木郁郁葱葱,林荫倾斜,石子路旁边的池塘中游着几条鲤鱼。


    沈卿钰坐在石桌上,静静看着在身边池塘中游荡的鲤鱼, 注意到有几条体型格外大的鲤鱼。


    ——这几条鲤鱼是师父送过来的。


    或者说是陆峥安从那日拜访过顾太师后,见他总是盯着看,向顾太师讨要的。


    月光洒在湖面上,鱼翔浅底本是十分宁静的气氛。


    直到身后传来一道声音:


    “阿钰。”


    声若清泉,其声温润、语调悠然。


    不是陆峥安的声音。


    沈卿钰转眸看向来人。


    一身白衣坐着轮椅的温泽衍被侍从推到了他面前,在见到一身红衣的他后,眼神有片刻的凝滞。


    那视线在他身上停了很久。


    直到沈卿钰蹙眉看着他,温泽衍方才挥手让身后推着自己的侍从退下,抬眸含笑看着他,由衷夸赞道:


    “阿钰,这身红衣,很配你。你穿红色,格外好看。”


    自从见到他后,沈卿钰方才还放松的神情,就逐渐紧绷起来。


    绷着下颚,他并没有直接回他的话,而是站起身弯腰恭敬行礼:“参见殿下。”


    “何必多礼,你知道的,你我之间不用讲这些礼节。”温泽衍淡笑着想扶起他。


    手还没碰到沈卿钰的胳膊,就被他避开。


    那清冷如雪一样的人,凝着眉宇,神色无比疏离对他说道:“若无其他事,殿下,我先告退了。”


    说完,就转身准备离去。


    “阿钰又何必急着走?”还没走多远,就被身后的温泽衍叫住,“今日你大婚,孤还没来得及亲自向你道喜呢。”


    说完就从袖口拿出一个精致的礼盒,递给沈卿钰:“这份贺礼,你应当亲自收下,也不枉你我二人相识这么久。”


    沈卿钰没有接:“殿下何须客气,殿下留下来喝杯喜酒便好,贺礼还是免了。”


    然后就准备走:“先告辞了。”


    “又何须这么着急?二弟还在前厅喝酒,现在应该暂时回不来,你从卧房中出来,不就是因为想透透气吗?”


    见他不收,温泽衍也不生气,而是自顾收起礼物,朝沈卿钰笑道:“都说主随客便,我今日也算得上阿钰的客人了。若阿钰不介意的话,陪我在二弟这花园中逛逛?”


    听到他提到陆峥安,沈卿钰就蹙起了眉头,转眸看坐在轮椅上的温泽衍,抿着唇沉默了很久,终究还是停下了脚步,来到他身后,推着他往前走。


    但虽然是逛,他也并没有开口说一句话,只是静静推着眼前的人走。


    温泽衍也不说话,二人就这样沉默着往前漫无目的地走着。


    一时之间,静谧的空间里只听得到轮椅车轱辘的声音。


    而沈卿钰神情却不见放松,反而越来越紧绷。


    似乎是注意到了他的紧张,温泽衍从怀中拿出一把折扇,淡淡摇着道:“阿钰,只是逛花园而已,你又何必紧张。”


    沈卿钰松开手中的轮椅,刚准备向他辞行,却注意到他手中的折扇,待看清那上面的字迹,一时间有些愣住。


    这扇面上的题诗字迹,分明出自自己的亲笔,他又是从何得来的?


    眉宇间再次凝结起了一层霜,他默默盯着看了很久,最终并没有直接问。


    松开轮椅,行礼道:“殿下慢慢逛,我先回去了。”


    不再看身后之人的神色,他转头便走。


    谁料极轻的一声:


    “阿钰这么着急走,是怕孤说出什么惊世骇俗的话吗?”


    “殿下说与不说、想说什么,都是殿下自己的事,与我无关。”沈卿钰停住脚步,神色不变。


    “是吗?”温泽衍在他身后悠悠开口,“哪怕我说,我喜欢你、心悦你,不想你和二弟成亲呢?”


    沈卿钰攥紧拳头,眼里好似冻着风雪,胸膛开始起伏起来。


    温泽衍抬眸看着他的背影,语调有些沉:“这么多年,我对你的心意,应该人尽皆知,我不明白,阿钰你是真的看不出来,还是看出来了但不在乎。”


    沈卿钰本不想回他这个问题,喉结滚了几下,还是转过身说道:“那正好,借此时机,我便将话讲明白。”


    “我不喜欢你,你的喜欢让我很抗拒,也深觉打扰,所以,请殿下注意分寸,以后莫要再来打扰我了。”


    “嗯。”温泽衍似乎并不意外他这个回复,而是盯着他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看,说道,“是因为二弟吗?你喜欢他,对吗?”


    “与殿下无关。”沈卿钰神色冷淡,抬步便走,“告辞。”


    “急着回去找二弟么?”温泽衍在他身后再次问,“你确定,真的选他了?”


    沈卿钰没有回他也不发一言,仍是沉默,神色一片冷漠。


    他静静站在树下,和轮椅上的人隔开很远一段距离。


    温泽衍静静看着离很远的他,突然轻声说道:“阿钰,到底是从什么时候开始,你开始疏远我的。”


    见他不答,他又道:“是从你发现我私藏你画像那一天开始吗?”


    被他提起很久之前都快遗忘的记忆,再看到温泽衍手中的扇子,沈卿钰神色有些漠然,但手却越来越攥紧。


    ——他当然记得,十三岁那年,他受邀去东宫习书,偶然见到东宫内室上挂着自己画像的情景。从那时起,他就对温泽衍的靠近开始感到莫名的抗拒。


    “我已经说过很多次了,那画像不是我挂的,是那些奴才自作主张,只是意外,非我授意。”温泽衍还想向他解释。


    “不是因为画像,只是因为我们道不同不相为谋而已。”打断了他的解释,沈卿钰说道,“况且,我从未想过,我们会有别的关系。”


    “阿钰说的倒是轻松,一句“没有别的关系”,就把我们这么多年的相识,全部抛之脑后。”温泽衍攥着手中的折扇,神色很沉。


    他回忆着说:“孤还记得,儿时我们在国子监相遇的时候,你那个时候还会叫孤太子哥哥,也不像现在这样总是下意识疏远我,你还记得,那个时候我带你去后山放风筝,你对孤说,你想继承师父志愿,说你的理想抱负,孤那时和你说,孤会帮你。”


    温泽衍驱动着轮椅朝他走近了两步,声音虽然轻松,但一双漆黑的眸子中却沉着如波涛一样的情绪。


    他说道:“孤也确实一直在帮你不是么?不然你以为,为什么你做任何事都毫无阻碍,为什么宫里人人都对你毕恭毕敬,为什么你每走一步总会步步高升,你以为这些,真的只是因为你聪慧过人、少年英才、天赋过人吗?”


    随着他靠近,明明是开阔的环境,却让沈卿钰倍感压抑。


    还没等沈卿钰反应过来,他的手就突然被抓住,这让他神色一凝,整个人都紧绷起来。


    “放开我。”他垂眸对抓着他手的温泽衍冷冷说道,“温泽衍,你帮我是为了给自己培养势力,还是真的是为了我,你自己心里不清楚吗?”


    谁料温泽衍看似病弱,力气却并不小,沈卿钰竟然一时之间挣脱不开他,被他抓的手腕都泛起红来。


    而这个温润如玉的人,在黑暗中好似展示出他本来的面目来,他离沈卿钰极近,一双清润的眸子里微微泛着红:“为什么要分那么清?阿钰,你若跟我在一起,我的不就是你的,你为我做事又有什么关系呢?”


    “就像现在这样,你不就是在替二弟做事吗?可想而知,你不是不肯为别人做事,你只是不想为我做事。”温泽衍笑了笑,笑意却好似藏在湖底的旋涡,夹杂着风暴,“孤就不明白了,就那个莽夫,不通礼数、冲动粗鲁,为什么你会喜欢上他,孤到底是哪里不如他?”


    他看着沈卿钰的腹部,声调下沉:“以男子之躯倒阳为阴本就匪夷所思,而更令人难以置信的是,你竟还肯怀他的孩子。”


    “他到底有哪里好?让你这么死心塌地跟着他?就连半分眼神都不肯分给孤?”


    “放开!”沈卿钰一把用力甩掉他的手,声音比冰还冷,“我和谁在一起,是我自己的选择,这些,与殿下无关。”


    说完,就彻底转身离去,不管身后注视着自己的身影。


    “哈哈。”


    他听到男人还在他身后笑,笑意越来越寒,笑的人通体发凉。


    直到一声极淡的:“是么?希望阿钰,到时候不要为自己的选择而后悔。”


    走了两步的沈卿钰再次折返回去,他起伏着胸膛,走到温泽衍面前,一把揪住他的衣领,声音含着怒意:“温泽衍,若你敢伤害陆峥安,我绝不会放过你。”


    “人都说有情饮水饱,没想到一向冷情冷性的沈大人,竟也还会有替别人担心的一天。”


    即便是被他抓住衣领,温泽衍神情却淡然万分,还在自顾笑,笑意不达眼底:“那个莽夫在你心里这么重要?”


    “只是阿钰会不会太天真了,如今局面,你觉得我和他可以共存吗?”然后在沈卿钰寒冰一样的眼神中,他又倏忽扬起一笑,“若我偏要呢?”


    “你尽管试试。”沈卿钰加重了手里的力道,刚准备说些什么。


    余光却瞥到不远处一道熟悉的红色身影。


    心中一跳。


    是陆峥安。


    没再管面前还在注视着自己的灼灼视线。他甩袖放开他,从身边假山上的石洞另一个地方钻了过去。


    匆匆收拾了一下自己后,他来到那道红色身影面前。


    凑近了,沈卿钰闻到男人身上浓烈的酒气,显然是刚从宴席上下来的样子。


    “阿钰,你去哪了?”陆峥安看见他,一把抓住了他的手,神色焦急,“那些侍从说没看见你,我找了你好久。”


    “房间里闷,我去花园里逛了逛。”沈卿钰朝他开口解释道。


    陆峥安却看着他行色匆匆的样子有点质疑,他往他身后张望,突然注意到一片月白色的衣角。


    他眯起眼睛:“温泽衍?他怎么跑这来了?”


    然后看着面前的人,看他神色不像如常的样子,脸瞬间沉了下来:“他来找你了?”


    说完,满脸戾气:“这小子找死是吧?偷偷摸摸跑我后院来要干嘛?”


    然后又问沈卿钰:“他是不是滋扰你了?!”


    “没有。”沈卿钰将被温泽衍抓红的右手往衣袖藏了藏,一把拉住陆峥安,神情镇静,语调轻松,“他没有找我,我刚出来,还没来得及和他碰上,我就走开了。”


    陆峥安神色存疑,显然一副不信的样子。


    “走吧。”沈卿钰用另一只手抓住了他的手,牵着他往回走,“我们回去吧。”


    “阿钰。”陆峥安皱着眉,止住他拉着自己的势头,语气不好,“你是不是有什么事瞒我?”


    然后就张望着还是想往温泽衍那个方向去:“我去追上他,问问他到底想做什么。”


    还没走两步,就被沈卿钰拉住。


    “陆峥安。”


    男人的声音很淡,不含情绪,让陆峥安下意识停住了脚步。


    他听到面前的人对自己说:


    “今晚是我们的洞房花烛夜。”


    听到他的话,陆峥安呼吸有一瞬间的停滞。


    面前穿着喜服的人朝自己轻轻问道:


    “吉时快到了,还要再耽误时间吗?”


    陆峥安彻底停住了脚步,就这样愣在了原地。


    直到耳根,爬上一丝红意。


    第49章 大婚(三) (孕期)“灌满。”……


    此刻的王府内。


    室内红烛高照, 灯火昏暗,低垂的幔帐隐约朦胧,馨香从熏炉在四壁间静静飘荡, 此刻的门窗紧闭,唯有一丝燥热的风从红幔中吹过, 掀开床帏间别样的光景。


    沈卿钰伏在枕上,任由身后的陆峥安拨开他肩头的发丝,来到他耳侧含住他的耳垂, 然后就是熟悉的啮咬。


    “唔!”一声闷哼, 沈卿钰绷紧下颚,额上沁出滴滴汗珠,直到一只手往下圈住了他, 潋滟狭长的眸子随之瞳孔放大,眼尾泛起了红意。


    带着掌控的意味,男人从后面拥着他按住他挣扎的手, 将他脸侧过来吻住了他, 在探入舌尖的时候,吸吮着他的唇舌逼迫他与之共舞,在他因为呼吸不畅而被迫发出喘息声的时候, 手上一紧, 男人动情地含住他的唇瓣:“阿钰,阿钰……”


    沈卿钰一把推开了男人扣着他的手,往后躲了一下, 躲掉男人对他的掌控后,他分开二人的距离,擦着嘴边水渍,想要打商量:“陆峥安, 你冷静一点,不要这么——”


    还没说完,就被男人捞在怀中反剪住了手,不让他再挣扎接着暴涨的渤发抵着他,他有些吃痛和不适应,“放开我。”


    “阿钰。”陆峥安小心地避开他的腹部将他重新捞进怀中,声音沙哑,“是你说的,今天是我们的洞房花烛夜。”


    他往他肩膀上拱,含着难耐:“你答应我的。”


    “是我说的没错,但你……能不能轻点,不要…总是咬我,像野狗一样。”用野狗形容他都算轻的,更多的是像野兽,自从他和他回房后,还没说几句话就被扑在床上,一副要把他拆吃入腹急不可耐的样子。


    他有点后悔自己说出了那句“今晚是我们的洞房花烛夜”这句话。


    再次推开身后拥着自己的男人后,错开他含着期待的视线,他坐起身起来:“你先等等,我喝杯茶。”说着,就准备下床。


    “我等好久了,好不容易等到你愿意。”陆峥安|拉着不让他走,声音急切,“三个月时间过了,我问过段白月了,你现在胎象很稳,可以做的。”说着就开始胡乱吻他,沈卿钰推了几次都推不开,看男人精壮的胳膊覆上的薄薄汗水,还有赤红一片的眼睛,竟一时之间有些愣住。


    他不知道他在急什么。


    “阿钰……”陆峥安吻着他,急促呼吸着,似感受到他的挣扎,绕过他的腹部,紧紧圈着他的腰不让他动,声音越来越失控,“我要你。”


    沈卿钰能看到男人由于过于急切,饱胀的肌肉间流着的汗水,正顺着他肤色稍深的皮肤下往下滴去,整片胸膛都在剧烈起伏。


    睫羽颤动,他微微别开了视线,在再次呼吸不过来的时候,一把推开了男人圈在自己腰上的手。


    平复好呼吸后。


    重新坐起身来,拢起肩上被褪去的衣袍,他走下床去,将衣襟系带系好,端起桌上的茶盏喝了一口。


    动作从容淡定,神色不辨情绪。


    看他这幅疏离淡漠的样子。


    陆峥安一时之间摸不准他的主意,着急地从床上下来,一把拉住了他的手:


    “阿钰……”


    由于神色焦急,他也没顾得上自己不着寸缕的情状。


    “把衣服穿上。”沈卿钰皱着眉头看向他。


    陆峥安却顾不上这个茬,反问他:“阿钰你是不是后悔了?”


    正忐忑中,就被男人挣开了手腕,他看着沈卿钰挣开自己的力道不算轻,分明是抗拒的意思。


    心中浮现一丝“果然如此”的感觉,他问他:“你是不是不愿意?”


    沈卿钰放下茶盏,沉默不语来到了床边。


    “阿钰……”陆峥安唤他,跟他来到了床边。


    而沈卿钰看着眼前男人丝毫不避讳,尤其是直愣愣在空中的地方,有些烦躁地避开了视线。


    可陆峥安不知他在想什么,还想问他:“阿钰你说——”


    “我没说我不愿意。”


    陆峥安愣住:“什么?”


    不想再看他这幅衣不蔽体的样子,沈卿钰一把拉过他的手腕,力道加重想将他扯到床边坐下,谁料动作幅度太大,竟将男人一把扯在了自己身下。


    沈卿钰看着被自己压在身下的男人,默了片刻,缓缓开口。


    声音很轻:“我说,我不是不愿意,只是让你别那么急。”


    “阿钰……”陆峥安微张着唇,有些发愣,额边的发丝仍被汗水沾湿,黏在了他鬓边两侧。


    沈卿钰垂眸默默看着他,看到面容俊朗的男人躺在赤红色的枕边,空气一片寂静,唯剩灯花爆在烛间,映照着满堂的红意。


    叹了口气:今日,确实是他和陆峥安的洞房花烛夜。


    将床边帷幔的钩子放下,将手撑在男人头两侧。


    伸手来到他额边,拨开他额边被汗水沾湿的头发,低下头,附身吻住了他。


    雪白清透的指尖在粗硬的墨发间交错,形成色彩鲜明的对比。


    霎时间,夹杂着梅花的冷香侵入陆峥安的鼻尖,让他有些恍神,可随即唇间探入的舌尖更夺去了他全部的注意力。


    心狂跳起来。


    “阿钰……”陆峥安声音哑的不像话,当二人舌尖相触的一瞬间,好似有烟花绽放,他紧紧扣住了男人放在他身侧的手。


    而今晚的沈卿钰比以往都要主动,甚至一路往下晗住了他的喉结。


    随着他的动作,陆峥安呼吸一滞,放在床边的手有些失控地攥起了青筋,而随着男人往下幄住了他,他瞬间整个人绷成一条直线。


    很明显的舔舐和吸吮的动作,让陆峥安彻底明白过来,他家阿钰到底在做什么。


    阿钰竟然会在床上讨好他。


    有那么一瞬间他都在怀疑自己是不是在做梦,竟然遇到这样主动的沈卿钰。


    因为过于难以置信,连眼前的床幕都有些晃眼看不清,他急促呼吸,带着忍耐,“阿钰,唔……”声音因为压抑而显得沙哑万分。


    而沈卿钰的手和他本人一样,刚抚上去的时候带着微凉的温度,但随着时间久了,会慢慢变得炙热起来,陆峥安以为自己自制力会很强,但实际上到最后因为他的生疏,还是没忍住一概如注,当猩味弥漫的时候,他想将沈卿钰抱在怀中吻他,而沈卿钰却推开他来到床头。


    他哑着声音问:“做什么?”


    当看到沈卿钰从床头壁龛上取下金玉膏,他又明白了,连忙起身拉住他的手:


    “这个我来,怎么能让你自己来呢。”


    “你来?”沈卿钰看着他,有些疑惑。


    “当然我来了,你自己看不见容易弄伤。”


    沈卿钰蹙起眉头:“怎么会弄伤,我会很小心的。”


    然后又压着他的手腕,让他别动:“我来就行。”


    看他这么主动,陆峥安别开脸,眼底沉下猩红:“阿钰,虽然我很喜欢你主动,但你再这样下去,今天晚上我会控制不住的,等下要是弄伤你就——”


    然后瞬间停住话头。


    因为沈卿钰抬起了他的腿。


    他一脸懵然:“你在做什么?”


    沈卿钰神色认真,回他:“帮你啊,你不是说不用这个会痛吗。”


    陆峥安睁大眼睛,皱起眉头:“等等,你的意思是?”


    看沈卿钰沾着金玉膏,握着他腿弯的动作,徐徐回过味来,表情僵硬:“你是……想上我?”


    沈卿钰没有迟疑:“不可以吗?”


    “当然不行了!”陆峥安将他手推开,一脸不可置信,“你觉得这样合理吗?”


    “为什么不合理?”


    “我?我这个体型。”陆峥安指了指自己,再指了指沈卿钰,“你,你的体型,你觉得你这小身板能压住我吗?”


    “陆峥安。”沈卿钰沉下眸子,“我常年习武练剑,身体不比你差哪,身量也和你差不多。”


    “重点不是你身体差不差,身量足不足,重点是这样很奇怪啊。”陆峥安语气僵硬,“你不觉得奇怪吗?阿钰?”


    “哪里奇怪了?”


    “我是你夫君,你想上我?这不奇怪吗?哪有洞房花烛夜这样过的?!”陆峥安险些气不过来,语气都急了。


    “我们都是男人,”沈卿钰看着他,静静陈述道,“只能你在上面,不能我在上面?这种事为什么只能你主动,不能我主动?”


    然后看他显然一副不高兴的样子,沈卿钰扔下金玉膏,神色不愉:“你要是不乐意就别做了。”


    “不是,阿钰我不是这个意思。”陆峥安连忙圈住他,抱着他哄,“你想在上面当然可以,我也没有瞧不起你的意思。”


    ——心里却想着:当然不可能让他在上面了,其他事他都能让着沈卿钰,就这件事不行。


    但目前的当务之急,还是要哄住突发奇想的沈卿钰才行。


    他吻了吻他的耳侧,抚摸着他微微隆起的腹部,声音放低解释道:“只是你也该为我们肚子里的孩子想想,你现在的身体,适合做剧烈运动吗?万一伤到宝宝怎么办?”


    沈卿钰蹙起眉头,不知他从民间何处学的“宝宝”这个称呼,但当看到到男人放在自己腹部的手,他又回过神来。


    ——他好像确实忘了这回事了,目前来看他确实不适合主动。


    他有些懵神,陆峥安趁机连忙吻住他,拨开他的衣襟将他重新压在床边。


    “还是交给我吧,阿钰。”带着技巧性地他一路往下吻住,直到来到尘柄处仔细雕刻起来,沈卿钰不消片刻就被他带入其中,急促呼吸着往旁边攥着什么,直到红色的丝幔被他一把扯住。


    很久之后,陆峥安坐起身来,看着红着脸凌乱着发丝的沈卿钰,将嘴里的东西全部咽进去,然后擦了擦嘴边的残留,他又越过沈卿钰,将床头的壁龛打开,似乎在里面找着什么东西。


    沈卿钰平复着呼吸,看着他的动作问他:“你在找什么?”


    “找段白月给我的东西。”陆峥安往里面翻着,然后停下了动作,“找到了。”


    沈卿钰看他手上拿着一个羊脂玉颜色、形状类似鱼泡的东西,问:“这是什么?”


    “羊皮套。”


    “羊皮套……是做什么的?”沈卿钰疑惑。


    陆峥安抱住他,拨开他黏在鬓边的发丝,温柔地吻了吻他的耳侧,往下给自己戴上,解释道:“因为你现在身体的特殊情况,之前他给你看诊的时候,我私下向他取过经,特意让他帮我做的这个。毕竟男子和男子行周公之礼,与一般男女大不相同,你现在又身怀有孕,初次承受,我担心你明天肚子会痛,所以用这个,可以减少你的不适。”


    听到他的解释,沈卿钰愣了片刻,心头浮起一丝异样的感觉,就好像被猫挠了一下。


    他没想到的部分,陆峥安替他想到了。


    弄好后,陆峥安让他卧躺着,手撑在他身体两侧,脉脉注视着他:“现在,我们可以开始了吗?阿钰。”


    “开始……什么?”沈卿钰有些愕然。


    陆峥安轻轻一笑,笑意缱绻,低下身啄了啄他的唇瓣,声音很轻,带着哑意:“继续洞房花烛夜啊。”


    迎着男人的眼神,沈卿钰攥紧了被褥。


    默默看了他很久,眼底沉下漆黑,最终迎着他低下的头,吻了上去。


    ……


    当龙凤烛快燃尽的时候,那雪白圣洁的皮肤都蒙上了一层粉意。


    虽然不适,却仍默默配合。


    陆峥安不怀疑再这样下去,自己会死在这张床上。


    汗珠从额头砸到那片雪白的皮肤上,滴滴沉重,如砸在雪莲上的雨滴。


    最后,他在那秀长白皙的脖颈印上一个吻,声音压抑:“阿钰……”


    沈卿钰像是从水中捞出来的一样,浑身是汗,咬着唇默默不语,直到风雨彻底停歇,唇都被咬出红印。感受到拥着他的男人在他颈边啄吻,含着情欲声声唤他时,雪山一样的耳尖不经意红透,竹节一样的腿还在轻微颤动,如风中摇曳的细枝,默了很久他想转身,而男人又再次从后面捞住了他,再次将他扯入黑夜,许久,直到烛液流满了烛芯,烛台上的龙凤烛才终于彻底燃尽,烛火熄灭,远处天光微启,暮色破晓。


    第50章 风月图 “阿钰,你怀孕后好像格外敏感……


    今日在东宫举行家宴, 奉皇帝之命,陆峥安晚间赴宴。


    泰和帝本欲让陆峥安将沈卿钰带来赴宴,而沈卿钰却因身怀有孕的情状并不想去这场带着政治观察的宴席, 陆峥安又当然不会强迫他,所以今日他便只和陈飞一起去。


    新婚燕尔, 二人这几日算得上是如胶似漆、形影不离,当然可能是陆峥安单方面的如胶似漆、形影不离。


    就如现在这样:


    “阿钰,晚上我就回来了, 你不要卧在书房太久, 一定要记得用膳和喝药。”


    陆峥安扒在书房门框上,朝坐在案边的沈卿钰叮嘱着。


    而此刻沈卿钰并没有回他话,甚至头都没有抬一下, 因为他旁边是堆积成山的竹简书册,他正在提笔编纂。


    ——自从二人成婚后,在陆峥安向皇帝争取下, 以及朝中诸多大臣的联|名|上|书中, 沈卿钰重新回归官场,现从事翰林院编修一职。


    皇帝有令,沈卿钰可以不用去宫中点卯, 在家处理公务即可, 这些也是陆峥安的要求。


    说到底,其实翰林院编修和曾经的内阁首辅职责差了很远,公务也远比不上之前忙, 属于是朝中很闲的一个官职。


    但沈卿钰做的一如既往的认真,处理起来也是一丝不苟,认真的让陆峥安都有点担忧他的身体。


    只是担心虽然是事实,但他也不会拦着他, 只会格外让阿林阿牧关注他的身体,自己一有空也会盯着他照顾他。


    虽然这些沈卿钰觉得自己并不需要,就如现在这样,在陆峥安期待的眼神和轻声呼唤中,他神色淡然地回了一句“嗯”,然后继续埋下头提笔。


    陆峥安走进书房,拿过他的笔,搁置在笔架上,短暂打断了他的注意力,然后捧着他的脸轻轻吻了吻他唇瓣,语意关切:“不要累着自己,等我晚上回来给你做酸梅汤喝。”


    ——自兰桂坊师傅告假回了老家,而沈卿钰又格外喜酸,陆峥安便亲自下场,一有空就给沈卿钰做各种酸食,每次看着他全部吃下去,他都特有成就感,这种成就感甚至远超他在北大营练箭时百发百中的兴奋。


    沈卿钰没有挣脱他的手,静静看着他,淡淡道:“嗯,不会。”


    ——他说的是不会累着自己,因为他不觉得累。


    或者是因为有陆峥安的精心照顾,也或者是自己身体本就不差,所以即便身怀有孕,除了每天感觉肚子越来越沉外,他也没觉得身体多么不适。


    似乎想起了什么,沈卿钰抬起眸子,对他说道:“今日兵部尚书步卫也从西北回来了,在宴席中,你可与他结交一二,他曾在北大营担任过总督,于现在的你也有诸多经验,你可以向他取取经,若能将他收入麾下当然是最好。”


    “好,我有备礼。”


    “嗯,当在景都站稳脚跟后,接下来我们都要尽快拉拢朝中大臣。”沈卿钰冷静说,“清流一党我还会走动,而有一些能用的人,我在整理名单,晚上等你回来一起商议。”


    “好,等我回来和你一起商议。”


    看了看他,陆峥安还是没忍住,将他揽怀里抱住,自己则坐在他刚刚坐在的位置,让沈卿钰坐在他腿上,抬起他的脸,将人亲了个够本,吻够后,他才不舍放开他,蹭了几下他的耳垂,对沈卿钰说:“那我先走了?”


    “嗯,我等你。”沈卿钰淡淡点头。


    看他待在自己怀里,格外乖巧温顺,陆峥安捏了捏他耳垂,声音放低,突发奇想道:“阿钰,我们晚上要不要试试那天我说的那个姿势?”


    说着,他圈着他的腰轻轻抚摸他的肚子,声音有些跃跃欲试的哑:“你怀孕后,好像格外敏感,我昨天都没坚持多久就交代在你——”


    还没说完,就被沈卿钰扒开了手:“陆峥安,若你再白日宣淫、形状无度,晚上你就去隔壁房睡。”


    这几日都是这样,自新婚那一晚后,这个男人就像开了荤的急色鬼,脑子里就只有那种事,每天都要拉着他逞欲,甚至白天没事也要拉着他一起荒唐,搞得他不胜其烦焦头烂额,想做点正事都要受到阻挠。


    说完,他神色严肃地瞥了他一眼:“这次,我是说认真的。”


    陆峥安:……


    得,又是“分房警告”。


    老实起身收拾自己:“那夫君真走了?”


    这次,沈卿钰彻底没回他了。


    陆峥安无奈一笑,转身自顾出门。


    等他走远后,刚才还坐在案边的人静静抬起头来,看着他离开的地方,一双漆黑的眸子流淌着光。


    ……


    坐上马车的陆峥安,掀开轿帘,看着不远处的王府屋檐,眼里的柔意随着渐渐消失的王府,而逐渐褪去。


    取而代之的是一片沉色。


    脑中回响着王府密探和自己说的话:


    “回殿下的话,据下人来报,您大婚那晚太子确实是来找王妃了,他们在花园中交谈了片刻,只是没说两句话,王妃就走了。”


    “还有,太子口中的‘画像’一事,也确实是事实,据传太子府上有一间密室,他酷爱收藏字画,早年间确实收藏过王妃的画像,是画师画好后送给他的。”


    ——自那日知道府上有皇帝给自己安插的眼线后,陆峥安将府上所有下人全都换了一遍,而留在沈卿钰身边近身伺候的只有阿牧和阿林,其他人都不准靠近沈卿钰。


    而除了普通的侍从以外,王府还安插了很多自己的眼线,为的就是防止太子一党的迫害。


    那日在王府新婚之夜,他分明看见了温泽衍的身影,但他家阿钰不想让他担忧,就拿“洞房花烛夜”的名头掩盖过去。


    他知道阿钰是不想让他在这个节骨眼和温泽衍起争执,惹皇帝不悦。


    他当时也不想让沈卿钰担忧,何况那一晚本是二人的洞房花烛,他不想因为这种人而浪费时间,所以他只是按下不表,但不代表他不会查。


    一想到这个表里不一的人,竟然堂而皇之在大婚夜跑到自己王府后花园来,不知找阿钰说了些什么,他就格外在意和生气。


    再想到自己心中猜想和调查的蛛丝马迹,他又攥紧了拳头。


    温泽衍,最好是让我查不出什么来,不然若查到什么,他绝不会放过他。


    ……


    宴席上陆峥安还是不可避免地喝了很多酒。


    觥筹交错之间,他坐在席间摇着酒杯,看温泽衍在那里宴请宾客,言笑晏晏,彬彬有礼。


    泰和帝没有呆多久就已经回宫了,时间却还早,没到散席的时候。


    他虽然也想早点走,但也不想被太子一党参一个“不敬兄长”的骂名,所以只能坐在那看太子演戏。


    看他一身白衣、温润如玉,真的是一副翩翩君子的样子。


    就是这身优雅的皮囊下,不知藏着什么样的心思。


    嗤。


    扯着嘴角嗤笑了一声。


    站起身来,他带着微笑说道:


    “殿下,臣弟去更衣。”


    ——也就是出恭。


    温泽衍朝他淡淡点头,没有多说什么。


    “你们慢慢喝。”


    朝着身边站起来的一些朝臣吩咐了几句,他便转身离开了原地。


    等出了门后,来到假山丛中,他刚刚脸上挂着的笑容,瞬间消失不见。


    转身看到身后空无一人,四周是一片寂静的样子。


    他又沉下脸来。


    朝空中吹了个口哨,立马从树上跳下一个身穿黑衣的人。


    来人眉目俊朗,目光坚毅,正是被他提拔到北大营的宋靖。


    他半跪到陆峥安面前:


    “殿下。”


    “查清温泽衍密室的位置了吗?”


    “查清了,就在西边第二间房。”他神色认真,却又露出一丝犹豫之色,“但有人在那边值守,而且密室有机关,属下……暂时闯不进去。”


    陆峥安神色没有犹豫,抬手朝宋靖示意,“把面具给我,我亲自查。”


    戴好面具后,他又想起什么,然后朝宋靖吩咐:“你去和陈飞说一声,让他看着温泽衍,不要让他发现我不见了,实在必要的话,就让他涂药水假扮我,等时间到了就辞行。”——陈飞因身带官职,今晚也和他一起赴宴了。


    “是,殿下。”宋靖恭敬说道。


    等宋靖消失在路边,陆峥安便朝着他所说的西边去了。


    到了后。


    看着四周的侍从,各个身挂大刀,确实如宋靖所言,有人把守。


    但陆峥安却没有太在意,而是戴着面具,飞到房顶,从房顶揭开瓦片,然后往里面扔了一个石子。


    声音不大不小,刚刚引起那群值守的人注意。


    “谁!”一群人听到声音就跑了进去。


    这时,陆峥安从房顶飞身下来,在空无一人的门口大摇大摆、动作迅速地走了进去。


    而其中,竟无一人发现他的踪迹。


    ——不得不说,得益于以前当过土匪的经历,这一切对拿越狱当饭吃的陆峥安来说,进行的既顺利又熟练。


    而很快,在那群人回来之前,陆峥安就摸到了温泽衍密室的地方。


    密室并不难找,但里面的机关却错综复杂。


    陆峥安虽然确实算得上是越狱经验丰富,但并不是像武侠话本写的那样,无所不能。


    所以找机关还是颇费了一番功夫,其中避开了无数的致命机关和暗箭毒药,他才摸到一片石壁。


    石壁上有一块中间凹进去的地方,一看就是需要拿什么填补然后才能打开机关。


    陆峥安没有耐心去找这个所谓的机关密钥,直接用一根铁丝从中间的缝隙穿进去,往旁边使了一道巧劲,强行打开了锁芯。


    “哗啦——”一声,沉重的石壁门自动打开,灰尘扑鼻。


    当门打开的时候,他闻到了一阵刺鼻的熏香,那熏香味道很像梦蝶香。


    在灰尘没有散尽的时候,密室里面的景象也无法看清,他心里还在想:


    这温泽衍到底在密室里面藏什么见不得人的东西,重兵把守,还层层机关。


    难道里面藏了龙袍,或者什么传国玉玺?亦或者是金山银海、盖世宝物?


    等灰尘散尽后,他终于看清了里面的景象。


    首先注意到的是一片明黄。


    ——确实如他所料,温泽衍真的在密室里面藏了龙袍。


    而这并不让他意外,甚至不藏才让他感到稀奇。


    而真正让他意外、甚至震惊的是,当他靠近之后,看到的挂在墙上的或大或小的画像。


    那画像中,一身白衣、身姿如雪、容貌清冷的人,分明是他日日夜夜朝夕相处的王妃。


    是沈卿钰。


    在不可置信中,他用力一扯,掌中蓄风,一把将那泛黄的画卷扯了下来撕碎,可不知是不是因为他的力道太重,而触碰到了什么机关。


    机关声响起,一道沉重的石门从刚刚挂着画卷的位置渐渐打开。


    完整无缺的墙上露出一个洞,显现出里面的光景来。


    他眯着眼睛去看,待看清后,额角爆裂。


    一双漆黑的眼睛,似卷入风暴,蓄起沉沉的浓墨,显现出滔天的愤怒来。


    ——那墙上,依然挂着沈卿钰的画像。


    这幅画卷比外面那些画卷都要新很多,显然是新画的。


    只是,不同于外面的密室正常的起居画像,这幅画像却暧昧横生。


    因为那画中的人衣衫半解,正对月独酌,情态半醺,眉目含情。


    ……


    而更引人注目的是,他露出来的高高隆起的腹部。


    这是一副风月图。


    是孕中的沈卿钰的风月图。


    或者,直白一点说,是沈卿钰的春宫图。


    而藏这个图的人,藏着什么心思,近乎昭然若揭。


    颤抖的手用力攥紧,直到攥到指骨发白。


    时间不知过了很久,密室内一片寂静。


    他都没有从这冲击性极强的画面中回过神来。


    直到身后一道声音响起,他转头去看。


    “不知二弟,今日这一副梁上君子的做派,来我密室,到底意欲何为?”


    坐在轮椅上的温泽衍朝他轻轻一笑,面带不解地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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