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解除误会 “男人掐着他下巴,吻了上来……


    看着他的沉默。


    沈卿钰冷冷道:“说话, 陆峥安。那天在玄武殿,你到底和陛下说了什么?”


    ——他生气其实是他因为有一种敏锐的预感,从一开始陆峥安自称他的夫君, 到理所当然将他接到自己府邸,还有那些下人对他这个戴罪之臣莫名其妙的恭维, 这一切将最终结果推向一个可疑的走向。


    陆峥安攥住手,低下头神色不明。


    气氛一扫刚刚的暧昧旖旎,变得有些沉滞起来。


    门外的侍女不知道里面的气氛, 还在问:“王爷、王妃?”


    这一句“王妃”无疑是加剧了沈卿钰的怒意, 清冷洁白的脸上浮现出一层不正常的酡红来。


    “你先退下。”陆峥安朝着门外的侍女吩咐道。


    等侍女退下后,陆峥安迎着沈卿钰质问的眼神,开口坦白道:“我向温天睿求娶你, 让他将你赐给我做王妃。”——温天睿就是泰和帝,陆峥安私下从不叫他父皇。


    瞳孔骤然睁大,沈卿钰不可置信道:“你说什么?!”


    “现在你是我的王妃, 婚礼定在三个月后的春至。”


    漆黑的眸子因为太过不可置信, 而呈现出一种空洞。


    沈卿钰不敢置信,更不能接受。


    从一朝首辅变成一介素衣,变法失败险些丧命, 他都可以坦然接受。


    因为这是他自己选择的结果, 他甘之若饴。


    而现在,他在陆峥安的干预下,变成了他府上的一个金丝雀, 变成了他的王妃?


    一股夹杂着难以置信的气愤让沈卿钰胸腔上下起伏,他将手攥的发白,失声质问道:


    “陆峥安,你为什么要、为什么要不经过我的同意, 私自向皇帝求娶我!”


    然后一把扯住陆峥安的衣襟,怒上眉梢,“是不是在你眼里,沦为罪臣的我,刚好可以趁虚而入、成为你的禁脔、成为你豢养的金丝雀?”


    看男人毫不反抗,只是静静用一双漆黑的眼睛默默看着自己,眼里还留着刚刚和他耳鬓厮磨的缱绻柔意,丝毫没有因为现在的剑拔弩张而生气的样子。


    他就更气了。


    他急促呼吸着,垂下眼刚好看到一片晃眼的白,才意识到他们现在身上未着寸缕,男人精壮的腿还压着自己的腿。


    还有床上搅成一团、到处是粘液不明污渍的棉被,以及自己身上大大小小的牙印,荒唐又离谱。


    他当然记得,前一刻,自己是如何雌伏在这个男人身下,任由他对自己极尽狎弄和亵玩,又是如何在他一次次的恳求下摒着腿做出各种屈辱的姿勢,以满足他泄慾。


    屈辱。


    屈辱和被玩弄的感觉,让他整个人肺腑翻滚,如鲠在喉。


    一把推开男人压在自己小腿上的身体,找到床边的衣袍穿上。


    一双清凌凌的眼睛已经红成了一片。


    他想走。


    刚走就被男人从后面拉住衣袖。


    男人也穿好了衣服,衣衫整齐,身上是刚赴宴穿回来的华服,无不彰显着此刻他这个宸王的身份。


    但对他说的话却是低眉顺眼、语气称得上祈求:“阿钰,是我的错,你别生气好不好?”


    “放开我。”他红着眼眶,挣开他抓着自己衣袖的手,眼圈又红又泛着冷意。


    陆峥安当然不会放开他,看他一双狭长的眼睛因为磅礴怒意而浮现一丝红,他心揪着似的疼,想替他拭去他眼角盈上来的泪珠,但又知道此刻的沈卿钰根本不会让他这样做。


    而让他心更疼的是——此刻的沈卿钰看他的眼神,好像一夜之间,突然又变成了之前第一次见到他的时候的样子。


    ——充满厌恶、鄙夷、憎恶地看着他,就像他是他什么仇人一样。


    他不免有些焦急:“我没有事先跟你商量是我的问题,但当时你出事,事出紧急,如果我不这样做,不把你紧紧绑在我身边。以温天睿那个多疑和猜忌的性格,又怎么可能轻易放过你?你知道你的变法多危险吗?你在动摇皇权根本,温天睿这把年纪了,早已习惯守成不变,又怎么可能因为你的一面之词,因为你们的逼迫,他就真的听从你们去变法?你联合这么多人参奏,当众驳他面子,他又何止只是想杀了你?他甚至还想对你身边的人动手,在他眼里,留着你就是一种耻辱,这会让他无数个日日夜夜都能想起,当初你是怎么让他颜面尽失的。”


    “只有通过这种方式,牢牢将你绑在我身边,和我一命同体,他才会忌惮,他这个人最重视的就是子嗣,我不知道他让我当王爷有什么别的安排,但至少目前他对我称得上是倚重,所以我才能让他顾念着刚认回儿子的所谓父子亲情,有这么三分新鲜热度,趁机让他放你一马,以后都不会再为难你。”


    “所以,阿钰,用这个办法来救你,是最管用的了。”


    沈卿钰手都在微微颤抖,陆峥安对泰和帝的剖析他又岂能不懂?


    在他手下为臣,他难道不了解泰和帝的性格和习惯吗?他难道不知道应该韬光养晦、静待时机吗?


    可在陆峥安出现之前,只有温泽衍这一个储君,温泽衍很可能就是以后的皇帝,他提早行动、或者晚一点行动,有什么区别吗?


    他们准备了这么久,他总不能将他们的努力付之东流。


    可现在这些问题不是重点,重点是——


    沈卿钰抬起眸子,静静看着他,缓缓道破:


    “你救了我是事实,但陆峥安,我想问你,有那么多办法——”


    “为什么你一定要用娶我为妃这个办法?”


    “难道,不是因为你自己的私心吗?”


    ——没有错。


    他说得对。


    其实不用娶他,甚至陆峥安只需要跟皇帝求情,也可以平安无事放了他。毕竟说服皇帝娶他,比只是放了他,要难得多。


    但陆峥安非要用这种办法,就是因为他有自己的私心。


    闻言,抓着他的男人终于沉默下来。


    这也是他一直隐瞒沈卿钰的原因。


    他不敢告诉沈卿钰,因为他知道沈卿钰肯定不愿意,即便现在经过他的不懈努力,沈卿钰松口了,对他也确实有些不一样的情愫,但这不意味着,沈卿钰就会心甘情愿以男子身份,嫁给他。


    沈卿钰看着他的沉默,声音颤抖地说道:“陆峥安,你真的很自私。”


    闻言,陆峥安抬起头重新看向他,攥着他的手青筋隐隐浮现,他沉着声音说道:


    “是,我自私。我是为了自己的私心才用这样的办法,但沈卿钰,我喜欢你,想要你、想得到你、想占有你,这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罪大恶极的事,除了瞒着你以外,我也不觉得自己有什么做错的地方。你既然这辈子总要和谁成亲,和谁结为连理,为什么这个人不能是我?”


    沈卿钰:“这一样吗?陆峥安我选择和谁成亲是我自己——”


    还没说完,就被男人止住话头,平时那双不着调的桃花眼里,此刻沉着深不见底的执着,男人的声音很低:


    “沈卿钰,这辈子,我都不想再听到,你当着我的面,说和别人成亲这种话。”


    “我只知道,如果我错过这个机会,我可能永远都没办法得到你,所以我才提出要娶你为妃的要求。”


    “够了!不要再说了!”沈卿钰忍无可忍,挣脱掉他抓着自己的手腕,眼泪再也没忍住从眼眶中砸落下来。


    因为急促呼吸,他几乎是撑着手整个人伏在了桌子上,情绪激动到了极点。


    看到他的激动,陆峥安有些后悔自己刚刚将话说的太强硬了,柔着声音想扶他:“阿钰……”


    沈卿钰往后避开他,撞倒了桌子上的茶盏和果盘,来到身后挂着剑的墙边。


    “阿钰我刚刚不是——”


    “闭嘴!”


    衣袖翻动,沈卿钰一把抽出墙上的剑,剑光闪动,“唰——”地一声——


    剑尖对准了靠近他的陆峥安。


    看着近在咫尺闪着寒光的剑尖,陆峥安陡然愣住。


    沈卿钰哽咽道:“陆峥安你说够了吗?你知道因为你的私心,因为你的无理要求,我会遭遇怎样的非议吗?世人只会说,我沈卿钰堂堂大棠首辅,现在只不过是你府上的一个脔宠,你知道他们会怎么样议论我吗?你知道史书上会怎样写我吗?”


    ——而他没说的是,他现在变成陆峥安的王妃,还想再度为官、甚至再做什么建树、做什么改善民生的事,都很难了。


    这也是他深层次忧虑的原因。


    但人在气急的时候,会掠过自己的本质需求。


    陆峥安看着气急、愤怒、不甘的沈卿钰,就这样拿剑抵着自己。


    前一秒这个人还在自己怀里喘息呻|吟、还和自己亲密无间、在自己身下予取予求,现在又拿剑抵着自己。


    这是他第三次拿着剑抵着自己了!


    第一次景都见面二人存有误会,他拿剑抵着自己情有可原。


    第二次是在戏剧的桃源结义玉兰树下,当时这个人非要拉着本就心悦于他的自己,和他歃血为盟结为义兄弟,在他忍受不了暴露身份又一次坦露心意的时候,这个人也拿剑抵着自己,让自己退开。


    现在,在他抛下一切为他千里奔赴的时候,明明都看到心意相通的苗头了,这个人还拿剑抵着自己!


    他不免也红了眼眶,没被剑刺中的心比被剑刺中更痛,但他仍然是忍着脾气,说:


    “阿钰,我不懂。为什么这两者之间不能兼顾,别人怎么看你、看我们重要吗?我们为什么要在意别人的眼光?史书怎么写重要吗?史书就一定是对的吗?”


    ——从小他娘亲就教他不要在意世俗眼光,做自己就好了,况且在山寨中的生活相对封闭自由,他就只用做自己就行了。


    所以他很少在意别人对他有什么看法,无论是土匪也好、王爷也罢,他觉得这终归到底只是一种身份而已,并不代表这二者有什么高低之分。


    这也是为什么,他自从遇到沈卿钰,明确了自己非他不可的心意后,就一直迎难而上追逐他心中所念的原因。


    因为他从未觉得沈卿钰位高权重、身份贵重,自己会不会配不上他;也从未想过,当沈卿钰跌落泥潭的时候,他成了身份尊贵的皇子,这时候的沈卿钰会不会配不上他。


    他是想拥有沈卿钰、占有他,但他从未想过把他当金丝雀一样圈养起来。


    他觉得,他们成亲了,沈卿钰依然可以做自己想做的事,无论是革新还是归隐,他都会陪着他。两个人只要好好在一起,有任何困难一起面对就行了,为什么总是要在意别人的眼光?这样活着不累吗?


    最重要的是他明明感受到——沈卿钰对他绝非无意。


    所以他觉得,别人怎么看他们、怎么看沈卿钰,这些根本不重要。


    可他的想法,并不能让沈卿钰赞同。


    “谁告诉你这些不重要的。”沈卿钰声音颤抖,“这些对我来说就是很重要!”


    ——为什么不重要?


    他活这一辈子,宁愿死在行刑台上,以死明志,也要留一个无愧于心的名声,也好过被别人当成娈宠,轻视鄙夷。


    现在又算什么?所有人都只会耻笑他、鄙视他就是个男妻。


    他又凭什么这么自我、自以为是地来决定他的人生?


    陆峥安不明白他为什么这么在意别人的看法,但不想看到他这么难过,于是走上前来想抱住他,“阿钰,你听我说,我不是为了折辱你,我有别的安排,我们只要——”


    还没说完,“不准过来!”沈卿钰下意识地提起剑,剑光闪动,剑刃挑开了他的手。


    剑刃划开皮肤,他手上立刻显现出一条深深的血痕。


    他有些怔然。


    沈卿钰反应过来的时候,才发现自己竟然划伤了他。


    “滴—哒—滴—”


    血滴滴在地砖上的声音极其刺耳。


    沈卿钰眼前都是一片红。


    心却比刚刚得知事实的时候,还要跳的更快,一下一下砸的他整个胸腔,又沉又重。


    在空气沉默下来的时候。


    他擦了一下眼泪,极力平复着心绪。


    扔下剑,转身就走。


    还没出门,就被陆峥安抓住了手腕。


    他没有回头,声音很冷:“放开我,我要出去。”


    男人张开唇想说些什么,正在这时,门口突然传来下人的通传:


    “王爷,太子殿下来了,想见您。”


    听到这个人,沈卿钰心中一跳。


    “你让他在前厅等着,我这就来。”


    随后,男人说道。


    手腕一松,沈卿钰看到男人从他身侧经过:“这么晚了,你先留在这里休息,我出去。晚上我去偏房睡。”


    男人走的匆忙,沈卿钰只能看到他右手上的伤口,在黑夜中格外醒目。


    地上的血腥味,混杂着房间的熏香。


    一时之间充斥着他的鼻尖。


    让他整个人久久回不了神。


    *


    沈卿钰在房中枯坐了一整夜,彻夜未眠。


    陆峥安也如他所言信守承诺,晚上没有再来滋扰他。


    第二天一早,他开始收拾东西,准备回自己的府邸。


    他已经彻底想好了,无论他和陆峥安到底有何瓜葛,他是否真的对陆峥安有别的心思,他都不想在这里继续待下去了。


    刚打开房门,就听到门外侍女们的议论:


    “昨天王爷和太子起争执了好像,前厅动静闹得好大,好像还提到了沈大人的名字。”


    “你们说王爷刚来,是不是锋芒太露了?太子可是未来的储君,他这样和他大动干戈,让皇上知道了不会责怪他吗?”


    “这可不一定,我看王爷现在很受宠,这不一大早就被皇上叫去春围了吗?”


    “以后的储君是谁可不一定……”


    “这话你少说,当心杀头。”


    沈卿钰听着她们的议论,不由得心绪起伏起来。


    余光瞥到地上昨晚留下来的血迹,他突然联想到之前被他一直忽略的一件事——


    太子曾派人刺杀过陆峥安。


    思及在登上午门行刑台之前,那个温谦如玉的人找上自己的情景。


    他就不安起来。


    当时他不想和他多说,转身欲走。


    谁料男人拉住他的手腕,笑着对他说:“若阿钰愿意,我可以担保你平安无事,父皇那边也不会再责怪你,你还能继续在朝为官,实现你想实现的理想。”


    “只要你肯与我同谋,我会敬你重你,尽我所能地对你好。”


    最后一句话,听在沈卿钰耳朵里,让他想起之前吃过的一种坏果干,让他有一种黏腻的恶心感。


    “不必,还请殿下自重。”


    “嗯。”温泽衍没有说太多,而是突然淡淡道,“阿钰对我总是这样生疏,可对旁人似乎不这样。”


    “什么意思?”他说道。


    “据我所知,你在出使江南的时候,好像和一个江湖草寇极为亲密。”手攥的他极紧,然后男人看着他静静道,“有时候我会不明白,孤贵为太子,难道比不上一个江湖草莽吗?”


    男人问他:“我到底哪里不如他?”


    沈卿钰不想回答他这个问题,也不想拿他和陆峥安比较。


    在他心里,他觉得陆峥安是不同于任何人的存在,也从未拿他和任何一个人比较过,但他没有说。


    而是沉着眸子,脸上绷着,似乎隔着一层薄薄的雾。


    最后,温泽衍对他说:“你好好考虑一下阿钰,我会一直等你的答复。你放心,就算等不到,我也一定会保你性命无虞。”


    思绪回转。


    他不知道昨晚的陆峥安和太子说了一些什么,甚至还提到自己的名字。


    太子对他的心思已经昭然若揭,而之前他亲口和陆峥安说怀疑刺杀他的人是太子,以陆峥安的性格,他不觉得他会对他好言相待。


    春围。


    皇帝每年二月份就会在景都的小苍山皇家山林中举行狩猎,期间会有很多皇子公主、士族大臣参与。


    皇帝对如今的陆峥安极为看重,很可能借着这一场春围,将陆峥安正式介绍给诸位宗亲,也可以顺便考察一下陆峥安的能力。


    如果太子还想对陆峥安动手,此时是最好的时机。


    他眼睛陡然睁大。


    陆峥安会有危险!


    *


    而此时的陆峥安。


    和昨日赴宴装扮不同的是,他此时一身玄色猎装,银狐裘镶边的披风斜斜系在右肩,左臂是一块蟒皮护腕,腰封嵌着玛瑙的犀角扣,玄铁箭囊牢牢固定在腰侧。


    此刻正策马奔腾在山林之中,随着马蹄阵阵,身后墨色织锦的外袍被山风掀起,额心编成辫子的发辫上碎着珠光,衬得他整张俊美的脸更显夺目。


    唯独脸上的表情,黑沉如冰。


    跟在他身后的也是一身猎装的李重,骑着马追他,说道:


    “老大,你今天一整天都不太高兴的样子,昨天你和沈大人说什么了啊?”


    ——陆峥安回景都后,他们一群人,暂时以他护卫的名义暂居在他府中,这次春围,他们就跟着他来狩猎。


    陆峥安神色不变,拿起箭矢,拉开箭弓,对准前面的一个野兔射去,箭风响起,野兔被射中倒地,他跳下马,将兔子放进马背上的篓子里,开口说道:


    “我告诉他我向皇帝求娶他的事了。”


    “……”李重愣住。


    然后他说:“那你真勇。”


    陆峥安没听清:“什么?”


    “我是说,老大你这个决定也太仓促了,沈大人这么心高气傲的一个人,怎么可能答应你这种要求。”


    陆峥安沉默住了。


    ——是啊,所以昨天勃然大怒,还拿剑刺他。


    前面三三两两有一些皇族世家大臣走过,言语神态间透露着对他这个新皇子的好奇。


    李重也注意到周围的视线,凑近了问他:“老大,咱以后真的要在景都安身立命了吗?那山寨其他兄弟怎么安排?”


    陆峥安神色一顿,说道:


    “我已经给他们提前写过信,让他们正常走镖,等我后面得空了回头去安排他们,其他的我还没想好。”


    然后拍了拍李重肩膀:“这段时间委屈你们,可能要先陪着我一起留在这里了。”


    “自家人说什么两家话。”李重道,“这皇宫龙潭虎穴危机四伏,作为兄弟我们当然应该陪着你。”然后语调一转,开着玩笑道,“总得帮你把媳妇儿追到手不是?”


    陆峥安闻言无奈笑了笑:“还媳妇儿,他死活不肯嫁给我做王妃,明明昨天我们俩都——”都那么亲密无间了。


    李重好像听到了什么关键信息,扒开耳朵凑近道:“都怎么?详细讲讲。”


    “滚蛋,讲个屁。”陆峥安笑骂着推开他,脸上好歹没那么沉重了,又恢复到以前,和他插科打诨起来。


    这时,陈飞提着一只色彩斑斓死不瞑目的山鸡走到他们面前,一脸认真地问陆峥安:“吃鸡吗老大?”


    陆峥安:……


    李重忍不住笑了:“你小子跑皇家园林来烤野鸡来了是吧?你以为这是芙蓉山啊?”


    陈飞有些烦躁:“鸟不拉屎屁大点地方还来狩猎,跟过家家似的,里面的山禽野兽还都是抓好了放进来的,脚上都打着皇家烙印,不知道演给谁看。我是真待着无聊,还那么多规矩,没劲。”


    然后问陆峥安:“老大,你不无聊吗?我看你可比我们累,天天穿的人模狗样的,还要被介绍来介绍去,我看着你都累。”


    听到他的话,陆峥安有些绷不住了,从路边揪了根狗尾巴草衔在嘴边,找了个石头坐了下来,一双桃花眼里呈现出一种无奈,虽然没说话,但也看得出他的烦躁。


    ——要不是为了追媳妇,他跑这么远来做什么?昨天还被媳妇给骂了一顿,真|他|妈不是人干的活。


    他们停住脚步,倒有几个跟着家中兄长来出游的世家闺秀们跟过来了。


    大棠民风开放,因为是皇家狩猎,一些贵族闺秀们,也可以跟着家中的兄长来看个热闹,虽然不会上场狩猎,但很多其实都抱着联姻的想法来的。


    隔着远远的,香风阵阵之中,几张娇俏的脸在看到坐石头上小憩的陆峥安正伸展着大长腿伸懒腰,纷纷红透了脸。


    还有个胆大的姑娘被推搡着,以扇遮面,言语闪烁,一副想过来和他们搭话的样子。


    陈飞啧啧道:“老大,她们好像看上你了。”


    李重也幸灾乐祸地笑:“这景都民风开放,皇宫不比山野,这些大家闺秀也是落落大方的,老大你要不要仔细看看,好像前面那个姑娘长挺漂亮的,唇红齿白的。”


    陆峥安没搭理他们,而是仰着头盯着前面天空一直在看。


    李重随着他的视线,看到前面的一群迁徙的大雁在天空掠过。


    不由得问道:“老大你在看什么?”


    倏然,簌簌声响起——


    男人从石头上站起身来,抖了抖身上的落雪,借着银枪的力道跳到马背上,动作流畅又利索。


    他本就生的高大长手长脚的,再加上容貌俊朗、气质不羁,所以很简单的动作被他做的极为潇洒,惹得一旁不远处的大家闺秀们纷纷作捧心状,言语之间可见:“王爷好英俊、太养眼了、真男人也……”等等话,让一直被忽视的陈飞和李重,在旁边牙都要酸掉了。


    但陆峥安却没太关注,而是视线盯着前方不远处天空极其专注地看,似乎在逡巡着什么一样。


    然后“驾——”一声,挥动马鞭。


    李重忙不迭问:“老大你去哪?”


    男人的身影消失不见,只留给他一道孤影。


    李重依稀能看到他往大雁雁群的方向追去了。


    *


    沈卿钰在来猎场之前,是拿着陆峥安给他的令牌来的。


    因为变法一事之后他的事还没有个定论,所以也不一定能独自出王府,再加上进入猎场也需要身份,所以他刚开始还准备费一番功夫进去。


    但是有陆铮安提前安排,所以他刚出门,一个侍从就将一个腰牌递给他,说让他有事可以凭借腰牌找王爷。


    他看着手中的腰牌,心中有些情绪触动,当初的土匪,变成了现如今的王爷,而他出门还得拿着他给的腰牌,这地位瞬息的转换,让他有些适应不过来。


    可来的路上,不知是心中对他的担忧冲淡了昨天二人的争执,还是他逐渐冷静了下来。


    他其实这几天都在思考这件事,或许真的是他太过敏感了。陆峥安喜欢他的事他一直知道,他在这之前也对他多有纵容,或许就是这样的对待,让陆峥安觉得,瞒着他求亲并不是什么很大的事。


    但其实他心里清楚,无论是什么原因,陆峥安绝没有把他当金丝雀圈养的想法,充其量可能就是对他的占有欲强了点。


    他昨天……


    有些冲动了。


    无论他们发生什么样的争执,现在他的安危更重要。


    他清楚,陆峥安的回归,对太子而言,显然是一种极大的威胁。


    不然也不会赶在他回归之前,就不惜重金派杀手杀他,应该是一开始就想将他的威胁扼杀在摇篮中。


    刚匆匆策马赶到围猎场中,正好遇到秣马经过、一身劲装、踏碎一地雪泥的陆峥安。


    男人墨黑的头发扎成马尾束在玉冠之中,额前的碎发随风扫过刀刻一样的眉骨,脸侧被宫人用朱笔勾起一道猎印,以顺应宫中狩猎习俗。


    生机勃勃拿着箭矢瞄准前方猎物的陆峥安,在晨阳下如跳动的烈火般瞩目。


    他站在原地有些愣住。


    他没见过这样的陆峥安。


    和平时的吊儿郎当比起来,多了几分正经又认真的味道。


    骑着马狩猎的他好像和山融为一体,生来就是属于这片山林一样的自由。


    而男人似乎注意到他的视线,不经意往旁边一瞥。


    只是瞄了一眼,又不可置信地定住视线。


    待看清他后,陡然睁大了眼睛。


    “阿钰?你怎么来了?”男人勒住缰绳,扬起唇发出一道惊喜的声音。


    在他愣神之中,紧接着一道箭矢划破长空,倏然来到他胯.下黑色骏马腿上,乌骓马发出一声长鸣,痛苦嘶鸣着想甩掉身上的重物。


    “小心!”沈卿钰挑起随身携带的长剑,在第二道箭矢来到陆峥安身上的时候,策马来到他身边,提剑替他挥开。


    而随之眼前一花,身后马背一重,男人提着银枪来到他身后,从身后拥着他呈一种保护姿态将他圈在怀中,然后接过他手上的缰绳,夹紧马腹策马:“先离开这里。”


    只是还没走两步,身后的马蹄追逐声也响了起来。


    沈卿钰拧着眉头往身后看,却看到几个熟悉的人。


    “王爷请留步,臣让王爷受惊了。”


    陆峥安也勒紧马缰,转过头随着他的视线看去。


    正好看到张丘陵带着一队人出现在他们身后。


    他挑着眉调转马头,声音不见笑意:“张大人这是在做什么?”


    话虽然说着,拥着沈卿钰的手却没松开,还是紧紧搂着他的腰。


    张丘陵一脸歉然地从马上下来,看到他搂着沈卿钰的动作后,显然从眼中划过一丝怔愣,但面上不显,接着从身后带着一个一身黑衣一看就武艺不凡的青年来到他面前:“外甥不懂事,惊到王爷的马了。”


    然后拉着那个青年给陆峥安道歉:“还不快给王爷道歉?”


    青年双手抱拳,表情沉着地向陆峥安和沈卿钰行礼:“宋靖策马失误,让王爷和沈大人受惊了,请王爷责罚。”


    听到他的称呼,沈卿钰不由得认真端详起他来。


    然后顺着晨光,看清了那个青年的脸,青年长相俊朗、身材高大,眉宇之间满是英气,看起来比他们还要小几岁约摸十七八岁的样子,尤其是一双漆黑的眼睛,深若寒潭,明亮如星,格外引人注目。


    只是他……好似在哪里见过他?


    陆峥安见他一直盯着青年看,还看的目不转睛甚至眼神带着明显的打量,心里开始直冒酸气。


    声音却不显:


    “既然是失误,那就回去好好修习马术,练好了再来。”


    然后勒紧马缰,调转马头离开这片天地。


    由于走的匆忙,二人连身后张丘陵的声音都没注意到:“王爷王妃慢走。”


    沈卿钰蹙着眉头,被男人的甘洌气息包围住:“为何急匆匆要走?”


    “再不走你就要把那小子从头到尾都看个遍了。”陆峥安略带一丝吃味说道。


    “什么?”沈卿钰不解他话中意思。


    “不提他,阿钰我带你去看个东西。”


    男人带着一丝兴奋说道。


    “看什么东西?”


    没等他说完,马蹄声就急促响起。


    陆峥安圈紧了他的腰,夹着马腹急速奔往一片山林。


    等到了地方后,陆峥安勒住马腹,从马上跳了下来。


    沈卿钰坐在马上,就这样看着他拨开草丛,似乎寻找着什么。


    直到来到一片凹槽的地方,男人弓下腰,从草丛中拿出什么东西来。


    然后来到他面前,提着一个飞禽递给他。


    沈卿钰看着被他抓在手中、伤了一只脚还活着的大雁。


    大雁颈部的羽毛闪着金属渐变的光泽、背脊铺陈着灰褐雪白的渐层云纹,腹部的容貌如蒲公英一样蓬松透亮。


    即便沈卿钰不爱赏鸟,但也能从它光泽的羽毛、靓丽的翎羽中看出来——


    这只大雁的品相极为上乘。


    男人带着笑意看着他,缓缓说道:


    “这是我给你猎的大雁,阿钰。”


    沈卿钰有些愣住,随后眼中浮现不解:“为何要给我猎大雁?”


    男人将大雁放入马背上的篓子中用绳索捆住,用马背上随身携带的水壶擦了擦手上的血迹,蹬着脚镫重新上了马背,再次从后面拥住沈卿钰。


    将头枕在他肩膀上,亲昵地蹭着他耳朵,缓缓说道:“因为大雁是忠贞之鸟,传说得到大雁眷顾的有情人,就可以白头到老。”


    他的声音很低又带着缱绻依恋,吹过沈卿钰耳边时,掀起耳垂的一阵酥麻。


    沈卿钰有些僵住,稍稍别过头去,没有回他的话。


    马蹄声渐起,男人再次策马,但没有急着奔跑,而是让马放缓脚步在这片山林中踱步。


    沈卿钰垂眸,看到男人勒住马绳的手边缘还留着昨天被他刺伤的伤口。


    沉默了一下,然后缓缓开口说道:“你昨日和太子起争执了?”


    提起这件事,陆峥安就不爽,淬了一口道:“早他妈看他不爽了,先不提之前找刺客杀我的事,大晚上跑我府邸上,还侧面打听你消息,说个话带几层意思,让人听的生厌。”


    ——昨天他就差揪着温泽衍衣领给他揍一顿了,要不是对方带来的侍从拦住了他。


    倏然想到什么,骤然蹙起眉头,沉声问沈卿钰:“他不会对你有什么别的心思吧?”


    不是不可能,他家阿钰这么好看,又气质出尘,不排除太子惦记他的可能。


    然后声音变低,“这小子要是敢打你主意,我非给他弄残废不可。”


    沈卿钰不想提这件事,更不想让陆峥安现在因为他的事和太子起争执,节外生枝。


    而是转过话头,问道:“你手上的伤怎么样了?”


    说着,自然地抓起陆峥安攥着缰绳的手,想要仔细查看。


    却被男人反手攥住。


    男人笑意盈盈地看着他,声音促狭:“阿钰又担心我了?”


    ——他说他怎么大老远跑这边来,明明俩人刚刚起完争执,原来是担心他被太子谋害,怕他出什么事。


    那这是不是说明,其实他气消了?


    沈卿钰没回他的话,而是从衣袖中掏出一个白瓷药瓶,让他将手心摊开,仔仔细细地顺着伤口倒着粉末,直到将他伤口覆盖好后,又拿出干净的白布替他将手缠好。


    “这几天不要碰水,也不要用这只手干重活。”


    “阿钰……”陆峥安看着他一丝不苟认真的模样,心头一热,不由得圈住他的腰,在他耳边亲昵啄吻,声音放低试探道,“阿钰你是不是不生我的气了……”


    看沈卿钰不回他,而是敛着眉宇,别过头避开了他的亲昵,脸上的表情不悲不喜,但也不像是抗拒的样子。


    他不由得乘胜追击,真诚道歉:“我这次知道错了,我不应该不经过你的同意,擅自做决定,阿钰你别生气了,看在我给你猎大雁的份上——”


    还没说完,听到极轻的一声:


    “我也有错。”


    陆峥安愣住,看垂着眼睫、面如冰雪的人亲启唇瓣这样说道。


    “你说什么?”


    他有些懵。


    “我也有错,不应该拿剑刺伤你。”


    他再次听到那个清雪一样的人,轻声开口道。


    心中一热。


    山林中树叶随风荡下,荡在那人清冷的眉间,像是在营造一种让人不可置信的幻梦。


    望着那人红润艳丽的唇,轻轻吐着暖人肺腑的话:“我以后,不会再对你随意动手了。”


    陆峥安松开马缰,然后将手伸到他脸侧掌住他极小的脸——


    带着沙哑的声音:


    “阿钰,先闭眼好不好?”


    “为什么?”沈卿钰凝着眉头转眸看向他。


    还没说完,眼睛被手覆盖住。


    随之唇上一热,男人就这样掐着他的下巴,吻了上来。


    第32章 阿钰你真色(修) “你解我亵裤做什么……


    清晨的阳光从雪松枝叶中穿过, 照到马背上相拥而吻的两个人身上,在墨绿的枝叶间晕染出流动的光斑。


    而远处的灌木丛中时不时有矫捷的野兔和贪吃的松鼠经过,踩动树枝和草丛的时候, 发出窸窸窣窣的声音,显得此刻他们这边的天地寂静万分。


    直到一道急促的声音倏忽响起, 伴随着某种慌乱的挣扎:


    “够了陆峥安。”


    沈卿钰推开紧紧拥着自己的男人,擦掉嘴边的水渍,一双潋滟狭长的眸子里泛着红, 眼角沾着不明泪珠。


    心跳如擂鼓:又是这样, 每次亲他的时候就像狗一样,非要抵着他舌尖舔遍他每一处牙关,像是要将他整个人都吃掉, 明明这个人平时一副顺着他的模样,每次遇到这种事,总带着十足的侵占, 还攀着他脖颈想咬他。


    真的像条鬣狗。


    不想再看男人盯着自己灼热的眼神, 他别开了视线。


    “阿钰……”男人哑声应了他一声,将头埋在了他脖颈处意犹未尽地啄吻,声音带着缱绻的味道。


    他灼热的呼吸喷洒的沈卿钰整个脖子都很麻, 他稍稍避开了他的头, 可随即腹部上感受到一种指尖骚动的痒意,他不由得低下头去,只见男人修长的手来到他衣襟下摆系带处缠绕勾勒着。


    这直白的动作让沈卿钰瞬间惊住:“陆峥安你做什么?!”


    直接攥住他的胳膊将他整个人推开, 谁料力气太大险些将男人从马背上推了下去。


    陆峥安猝不及防,但也没有狼狈摔倒,将将使了几次力气,好歹才在马背上稳住身形, 本来有些懵,转头看沈卿钰一副防备的模样,他顿时就懂了,然后失笑道:“阿钰你以为我想做什么?我只是看见你衣襟乱了,帮你整理一下而已。”


    沈卿钰清冷的脸上浮现一层薄红:“整理衣襟你解我亵裤系带做什么?”


    陆峥安本来真的只是帮他整理衣带,但看他红着脸眼神闪烁的模样,不由得呼吸一紧,突然想起某种不合时宜的想法。


    他深呼一口气,牵住他手上的马绳和他十指相扣,挑了挑眉,带着笑意道:“阿钰瞎想什么呢?这里人来人往的,我要是真想对你做什么也得等回府之后,怎么可能在这里乱来。”


    ——他说的没错,皇家林场毕竟不比山头野外,这里时不时就有各个世家大族、朝臣贵族出现,他就算色迷心窍也不可能真在这里对他做什么。


    沈卿钰当然明白他话里的意思,也知道自己确实错怪他了,但转头想想也不能怪自己,这几日某些人对自己总是亲昵狎弄,也一直都生冷无忌,他错怪他属于情理之中。


    偏偏男人见他不语,还得寸进尺,带着戏谑蹭他耳朵:“阿钰你真色,天天想些有的没的。”


    对他的倒打一耙,沈卿钰简直无语,冷声道:“陆峥安,一直以来我们俩到底谁色迷心窍你心里没数吗?”


    ——一见面就抱着他像条狗一样啃,哭着求着要缠他,他才应该是烦不胜烦那个才对。


    “放开我!”说完就不耐烦地挣扎着想推开他。


    见媳妇被惹怒,陆铮安连忙去哄:“我色迷心窍我色迷心窍,阿钰你别生气。”


    沈卿钰往后挪了挪身体,随即感到某处坻住了他的腰椎处,顿时让他浑身一僵。


    声音冷然道:“陆、峥、安。”


    带着咬牙切齿的意味。


    “这也不能怪我啊阿钰,”陆峥安有些泄气,将头搁在他肩膀上,手牵着他的手,细细在他手指上摩挲把玩着他的每一节指骨,声音放低带着哑意,“你又不肯彻底给我,我吃不饱,抱着你亲当然会很容易有反应了。”


    说完还故意幢了他几下。


    沈卿钰感觉尾椎处都在发麻,跳动着额角青筋,忍无可忍道:“吃不饱就滚下马,去找个草垛埋里面吃个饱!”


    “别生气别生气,我道歉。”陆峥安抓着他手追着道歉,沈卿钰顺着他力道恨不得给他脸上两拳,但又觉得会给他打爽了,最终还是随他去了,只是冷着脸没理他。


    陆峥安见他沉默,又跑他耳边问:“阿钰……”


    “什么?”


    “你觉得现在场合不合适,那等晚上场合合适了,我们可以继续昨天的事吗?”陆峥安一想起昨天的情状,现在又好不容易解开误会,想着他是不是可以得偿所愿了,于是试探着问,不由得有些心猿意马,“阿钰我们昨天都那样了,什么时候可以再进一步啊。”


    可对方却沉默不语。


    “……”


    陆峥安见他彻底不语了,以为给人气狠了。


    可却见到怀中的人盯着马背上的篓子看,篓子里是刚猎的大雁,眼里沉着思索。


    “陆峥安,你给我猎了大雁,有没有给陛下猎什么?”


    突然,怀中的人轻轻开口道。


    陆峥安心念一转,明白了他的意思:“你想让我迎合他的喜好?”


    “嗯。”沈卿钰说道,“陛下喜欢麋鹿吉祥如意、长寿安泰的寓意,对抓捕麋鹿的人也会不吝赞扬,每一年抓到麋鹿的人也会摘得春围的头冠。”


    “所以你想让我给他抓麋鹿?”


    “对,以他带来你春围的目的,很可能就等着你抓给他。”沈卿钰淡淡说道。


    陆峥安看他认真分析的模样,平时清冷的脸此刻因为他的事而带上了十足关心的味道,不由得心中再次一暖。


    “阿钰,你想让我讨老皇帝欢心,对吗?”


    “嗯,现在你孤身一人来景都,想要尽快站稳脚跟,最大的助力是皇上。”


    陆峥安来之前确实是打算为了沈卿钰留在景都的,只是一直犹豫是因为他不知道怎么安排陈飞他们,但他还没来得及和沈卿钰亲口讲过自己这个想法,但看沈卿钰的意思已经默认他就是会留在这里。


    ——不由得产生一种猜测,或许,阿钰潜意识希望他留在景都,所以才会为了让他站稳脚跟,开始替他筹谋。


    替他筹谋,不就是替他们两个人筹谋?不就是其实就是把他当自己夫君看了?


    一双桃花眼里不由得浮起一丝高兴,他的阿钰果然嘴硬心软。


    完全不知道他内心戏的沈卿钰,只是神色认真地逡巡着四周的灌木丛。


    沈卿钰看着四周足足一人深的草木灌丛,说:“如果我没猜错,大概率就在这一片附近,我们去找找。”


    说着,“驾——”一声,就准备扬鞭启程了。


    这时的陆峥安却按住他的鞭绳,笑道:


    “阿钰,不用去找了。我之前已经抓好了,就藏在林中。”


    沈卿钰怔住,略带疑惑地看向他。


    陆峥安笑了笑,带着他来到一片灌木丛中,拨开重重树叶,显现出里面的一头小鹿。


    幼鹿只有约摸不到一岁,此刻腿上还留着伤,身上捆绑着绳索,被束缚在树干上。


    沈卿钰看着幼鹿,有些愣住:“你何时抓的?”


    ——他可以看得出来,陆峥安不喜老皇帝,又怎么可能花费精力去给他抓麋鹿取悦他,这不像陆峥安做的出来的事。


    “是,我一开始确实没打算给他猎鹿,”陆峥安道,“但后来无意中撞到了幼鹿,还是想办法抓起来了。”


    他嘲讽一笑:“虽然我讨厌他,但我也明白,想在皇宫站稳脚跟,还是要依靠他的宠信,我知道老皇帝带我来春围,是为了考验我的能力。”


    然后在沈卿钰的怔愣中,他又捏了捏他鼻尖,放低声音说道:“我不想给他猎鹿,但我想保护你,就得想办法在景都城尽快站稳脚跟。”


    ——基于母亲的缘故,他对泰和帝心里总是有根刺,没当面驳他面子就算好的了,给他捕鹿简直是痴人说梦。


    但沈卿钰的话他都会听,他也会在乎他想要做的事。


    他可以不为了皇帝着想,也应该为两个人的未来着想。


    沈卿钰心中跌宕,看着他认真一片的神色,略有些不自然地别开了头,耳根又红了些许。


    “阿钰害羞了。”陆峥安笑道。


    “闭嘴。”


    ……


    虽然麋鹿的个头并不大,但去交差应该也足够了。


    但马只有一匹不够放麋鹿,于是他们就将腿部受伤的麋鹿用绳索困在树林中,等叫来陈飞他们一起将麋鹿运到营帐中。


    沈卿钰和陆峥安还打了一些别的猎物,一起装到篓子里。


    一切做好后,二人策马准备回营帐中。


    却在路上遇到两个不速之客。


    太子似乎早知道他们要回程一样,在路边亭子里静静等着他们。


    一身宫装的傅荧则推着他的轮椅,静静立在他身后。


    待看清马上的两个人后,尤其是看到一身玄衣、身姿飒爽的陆峥安,眼睛都亮了,眼中划过显而易见的惊艳,可这抹惊艳在看到马背上的沈卿钰后,随即又变成一种晦涩的嫉妒。


    ——这是他第一次近距离见到新来的二皇子,原以为从山野里来的莽夫能好看到哪里去,可不诚想竟是俊美的惊人,身材也十分高大,玄衣包裹下的肌肉一看就很扎实和皇宫里那些草包大相径庭,再加上气质带着十足的野性,更显得张扬万分,夺目耀眼得很。


    若不是看他紧紧揽着沈卿钰的腰,他又素来讨厌沈卿钰身边的所有人,不然他都要忍不住对这人心动了。


    隔得远远地,傅荧就看到一马同骑的二人,虽然在看到他们后两个人就刻意分开了一些,但他还是看的很清楚。


    他看到那一向清冷如雪的人脸上带着说不出的纵容,和之前淡漠疏离大不相同,拥着他的男人神态更是满眼宠溺,一双眼睛里除了他再也看不下旁人,二人分明是一副亲密无间、形影不离的模样。


    傅荧心里震惊万分,还直冒酸水,他一直以为冷情冷性的沈卿钰这辈子也就是孤身一人,和他这个阉人好似也没什么区别,他在比较中也就没那么失衡了。


    可现在看到新皇子对他的爱护宠溺,他也听过这个男人来景都是为了救沈卿钰,几乎是舍弃一切千里奔赴,他就嫉妒的要死,他嫉妒他命好能找到良人。


    又看到沈卿钰对那个男人有着和一般人大不相同的态度,他又嫉妒那个男人,他记得这样柔和的沈卿钰他只在小时候没和他闹掰的时候见过,那时候的沈卿钰对他也是纵容随和的,还会唤他“师弟”,会教他剑法教他读书,也不是像现在对他满眼厌恶。


    这种诡异复杂的心绪一直像拧麻花一样,搅的他心绪不宁极了。


    而他推着轮椅上的温泽衍却好似没有太多神色,只是静静看着他们二人靠近,脸上一直带着若有似无的笑意。


    好似真的是一个和蔼仁善的兄长一样。


    陆峥安虽然厌恶他,但也不是一点礼节都不懂的傻子,于是和沈卿钰下马对他行礼:“参见太子殿下。”


    “何必多礼。”温泽衍让傅荧将他推到二人面前,在弯着腰的二人中,他转动轮椅朝着沈卿钰的方向,握着沈卿钰的胳膊将他扶了起来,语意含着关心,“阿钰你现在身体可好些了?此前在大雪中跪了那么久,孤担心你膝盖会受损。”


    沈卿钰蹙起眉头,对他的话心起疑窦,这个人明明在他行刑前就说的很明白了,现在又是什么意思?


    心中浮起一丝不好的预感。


    温泽衍又继续道:“我府中有几个医术高超的大夫,阿钰你若不介意的话,我让他们来替你看——”


    他的话还没说完。


    “演够了没?”


    一股大力将他的手给甩开了,男人站在了沈卿钰面前,高大的身影将他整个人挡住,也隔开了温泽衍的视线。


    温泽衍笑意微微僵住,但面上的神色并没有太多变化,他淡淡开口问道:“二弟这是何意?”


    “我是何意?还没问你是何意呢,”陆峥安嘴角勾起一丝嘲讽的笑意,旁若无人地双手撑在温泽衍轮椅两侧。


    他高大的身影将轮椅中的温泽衍给覆盖住,就这样居高临下地盯着温泽衍,挑起眉毛,声音虽然在笑但却带着十分的冷意:“大哥这么关心我的王妃做什么?”


    温泽衍没有丝毫惧意,眉目舒展,带着笑意道:“二弟多虑了,阿钰与孤相识多年,孤只是——”


    话还没说完,陆峥安就打断他:


    “阿钰是你叫的吗?”


    “你说什么?”温泽衍皱起眉头。


    傅荧没想到这宸王这么野,直接和太子叫板,脸上不动声色地浮现一丝看好戏的神色。


    “我说,他好不好轮得到你关心吗,有这时间不如多关心关心你的腿吧,都残废了还天天想些有的没得。”


    话音刚落。


    远处一声震怒:


    “逆子!怎么跟你大哥说话的!”


    沈卿钰心下一凉。


    第33章 偏心 “陆峥安桎梏住他挣扎的手”


    听到泰和帝的斥责, 陆峥安站起身,抱胸勾起唇,嘲讽地“啧”了一声。


    “还不快给太子道歉!”


    泰和帝本来得知二皇子猎鹿的消息后, 喜滋滋地赶了过来,就想看看自己这个刚认回来的儿子是如何表达孝心的, 谁曾想看见这个逆子这么跟自己哥哥说话,顿时一股火直冲肺腑,就差指着他鼻子骂了。


    但见陆峥安不言不语, 挑着眉显然一副不服气的样子, 又觉得这孩子是真像年轻时候的自己啊。


    ——先帝生了五个儿子,当时的他是最小的一个,年轻时候的他骁勇善战、征战四方, 英武极了,也对自己另外的四个哥哥很不服气,也是这副天不怕地不怕不服输的样子, 就是这股气儿支撑着他立下赫赫战功, 让他在龙争虎斗的夺嫡中,逐步夺得先帝的青睐和朝臣的支持,从而顺利登基。


    所以这也是他为什么越看陆峥安越顺眼的原因, 因为他实在太像自己了。


    沈卿钰看泰和帝显然在等陆峥安服软的样子, 但陆峥安又一副不想服软的态度,他皱起眉头刚想说些什么。


    却听到从身后灌木丛中传来阵阵脚步声。


    他回头去看。


    然后视线陡然定住。


    只见被他们藏在灌木丛的幼鹿不知何时被牵了出来,一身劲装的宋靖就这样牵着麋鹿走了出来。


    他步伐稳健, 神态从容,看见泰和帝后,朔风骤起,衣摆被他掀开, 他恭恭敬敬朝泰和帝跪下行礼:


    “启禀陛下,这是宸王给您猎的麋鹿,吩咐属下牵过来给您。”


    “你是?”泰和帝眯起眼睛。


    身后的张丘陵及时上前:“回陛下的话,这是臣的外甥,名唤宋靖,今年刚满十七,跟着臣一起来春围见见世面,之前偶遇宸王,得殿下照拂有加,殿下猎到麋鹿后,就吩咐他照看,等您来再呈送给您。”


    刚刚还一脸怒气的泰和帝看见腿上还带着伤的小鹿,神色稍显缓和,他沉声问陆峥安:


    “这头鹿真的是你猎的?”


    ——张丘陵惯会察言观色,所以泰和帝对他的话只信一半。


    傅荧自宋靖出现后,就一直盯着他的脸看,视线从他尤为英俊的长相到他坚毅硬朗的神态最终移到他被黑衣包裹下的出众身材,眼前一亮又一亮,简直挪不开眼了。——这人以前没见过,怎么生的这么合他眼缘?


    温泽衍则从宋靖出场后,再观察到泰和帝缓和不少的神色,脸上一直保持着的笑意就淡了不少。


    手转动着扳指,不动声色地打量着。


    ——这个叫宋靖的人,他也没见过,张丘陵这个外甥以前没见他带出来过,又是从哪冒出来的?一切不提,只是这个人为什么一见面就帮陆峥安?


    沈卿钰也看到宋靖和张丘陵显然是来帮陆峥安的,心思流转,突然拉过陆峥安的手,朝他被他用剑划伤的手心狠狠用力一掐。


    陆峥安被他掐的猝不及防,下意识地倒吸一口凉气,用眼神问沈卿钰:阿钰你掐我|干嘛?


    他的反应引起了众多人的注意,尤其是没等到他回复的泰和帝。


    泰和帝看他形状无故,还龇牙咧嘴攥着手,一副痛不欲生的模样,皱起眉毛问他,“你手怎么了?”


    话音刚落,沈卿钰就跪了下来:


    “回陛下,宸王方才猎鹿的时候,急着追逐,追到深林中,手不小心被箭矢给划伤了。”


    沈卿钰一番观察下来,对泰和帝脾性熟悉不已的他明白,泰和帝这是在给陆峥安找借口让他顺坡下驴,既然如此,那此时的苦肉计就很管用了。


    泰和帝早就注意到一旁的沈卿钰了,本来看到宸王和他在一起,亲密无间的样子,他就心里不舒服,本就是被迫答应宸王求亲的他刚准备训斥这俩人两句,但现在对儿子受伤的关心大过了对沈卿钰的关注。


    “手抬起来给我看看。”他说道。


    这时候陆峥安才明白过来他家阿钰是在给他使苦肉计,再傻他也明白现在的情况不是自己想任意妄为就任意妄为的。


    出于不想辜负沈卿钰一番好意的目的,当即决定顺势而为,握着拳对泰和帝行礼,声调沉稳:“只是一点小伤,父皇不必忧心。”


    这句父皇显然叫的泰和帝龙颜大悦,要知道自从二皇子进宫,还没叫过自己父皇,再加上肯花心思给自己猎鹿,看来这孩子对自己还是有那么点孝心的。


    刚刚的气就这样彻底消了,他笑着朝陆峥安招手让他过来,等陆峥安过来后,他仔细看了看陆峥安的手上长半尺的伤,朝身后的一队人挥手,“男人虽说受点伤不算什么,但也不能不当回事,回头让太医给你瞧瞧。”


    沈卿钰全程看着对陆峥安宠信纵容的泰和帝,平时那张威严的脸上也不复严肃,看来是真的对这个新认回来的皇子很喜爱了,只是不知此刻的陆峥安是何感受?


    此刻的陆峥安心中确有波澜,但也只是一瞬。


    他叫他父皇只是因为他不想让为他筹谋的阿钰算盘打空,全是权宜之计,更谈不上什么真心。


    但看老皇帝对他这幅模样,到好似真的舐犊情深的样子,他又只觉得讥讽。若真舐犊情深,又怎会将身怀有孕的母亲赶出宫,即便陆母没有跟他说过这件事,可从别人口中,他也知道当时走投无路的母亲是在一个破庙中一个人将自己生下来的,也就是因为这样,陆母才落了病根,才导致年纪轻轻不足三十就去世了。


    ——不过是一个刚认回儿子的老皇帝的自我感动罢了。令他作呕,要不是沈卿钰还在一旁,他是真演不下去了,面上还得做一副父慈子孝的样子。


    而被遗忘在一旁的温泽衍则静静看着一群人,围在不过是手被划了个口子的陆峥安身旁嘘寒问暖,就连平时对他人不假辞色的沈卿钰也满含关切地看着他。


    就好像他才是那个外人。


    那双清润的眼中划过一抹深重的郁色,藏在衣袖里的手将指节攥的发白。


    ——他自然是提前知道泰和帝会路过此地,所以才在陆峥安回程的路上等候,在他面前对沈卿钰表现出不一般的关怀,为的就是一步步让他方寸大乱刺|激他对自己说出狂悖之言,让路上经过的泰和帝刚刚听到,对这个新认回宫的二皇子会大失所望,也就一步步消除他对自己的威胁。


    但现在看来,他这一切努力,也不过是无用之功。


    他算到了所有,唯独没算到——父皇的偏心。


    这样的父皇,好似从他十岁那年双腿出事后,就再没有见过了。


    或者说,在崇尚武艺的泰和帝心中,一个不良于行的皇子,终归到底不符合正统所归。


    竹林中的风吹过来,没有了冬季的寒意,却吹得他脸整片发凉,吹得他一双漆黑眸子掀起波澜,独独照不见眼里的光。


    或许是他身上的气质太过寂寥萧瑟,让泰和帝终于想起了他。


    泰和帝对陆峥安重新板起脸来:“不要以为给朕猎鹿这件事就算了,还不快给你大哥道歉?”


    到目前为止,所有人都看得出来,陆峥安只用道个歉这个事就到此为止了,更别谈陆峥安本人了。


    陆峥安刚刚弯不下的腰在看到吃瘪的温泽衍后也变的曲折有度了起来,他恭恭敬敬朝着坐在轮椅上的温泽衍道歉:“臣弟为刚刚的出言不逊、言辞无状,向大哥道歉,还请大哥责罚。”


    温泽衍淡淡一笑,连忙扶起他:“二弟率性坦诚大哥又怎忍心责怪你,快快起来。”


    泰和帝见状,脸上浮现出一丝满意,然后还不忘打圆场:“这小子一点礼节都不懂,他既然自己讨罚,太子你就尽管说,他要是敢说一个不字,朕第一个饶不了他。”


    温泽衍神态谦和道:“兄弟之间小打小闹正常,二弟刚回来应该是有些不适应,并非有意与儿臣为难,终归到底,是儿臣的问题,若儿臣一开始就多些包容,二弟也不会和儿臣起争执。”


    陆峥安虽然面上不显,但心里却咬牙:好话都被你说完了是吗?要不是你小子滋扰我媳妇我会跟你起争执吗?混淆视听还整得你多大度的样子,真是令人生厌的千面狐狸。


    泰和帝这才彻底满意,拍着陆峥安肩膀道:“你大哥对你包容至此,逆子还不好好像你大哥学学!”


    话虽然这样说,但却没说真让陆峥安学什么,陆峥安自然是神态谦卑应答。


    一场争执就这样落下帷幕,最后沈卿钰一个人回了王府,抓回来的麋鹿被宫人带回了皇宫,陆峥安被泰和帝留下,说要带他去北大营看看,正好那边事情多,他刚回来可以先熟悉熟悉。


    傅荧也跟着皇帝回了宫,走之前咬唇盈盈燕燕瞄了宋靖好几眼。


    他的暗送秋波宋靖当然全部看到了,但仍是目不转睛目不斜视一派正直,他这副油盐不进的样子,反倒让傅荧更起了兴趣——我一定要把他弄到手,谁让他姓宋呢。


    温泽衍被随从推着轮椅静静离开了猎场。


    无人注意到,他攥在袖子里的手心已经被他攥出了血迹,一双清润的眸子却没有分毫异样。


    等走远后,随从问他:“殿下您刚才为何不说实情?倒让宸王顺杆往上爬了。”


    温泽衍轻轻一笑,笑容在风中扯得极为惨淡——


    说?实情?实情重要吗?


    泰和帝对宸王的纵容几乎是人尽皆知,他说多了,只会徒然惹怒皇帝,不仅不能达到他的目的反而会适得其反,还不如在他心中留一个宽和大度的印象。


    随从又说:“那北大营军机重地,陛下就怎么带他去了。真是偏心。”


    太子没说话,听着身后遥遥传来泰和帝的笑,眼里沉着深沉的光:偏心?只是偏心么?怕不止是这个吧。


    随从替他不平:“您为陛下监国殚精竭虑数十年,没成想一个山野里来的莽夫倒是得了陛下宠信,真是不公平。”


    看温泽衍抬起眸,淡淡瞄了他一眼,那侍从连忙低下头认错:“奴才多嘴,请殿下责罚。”


    “自行领罚。”温泽衍淡淡一声,转动轮椅,那随从闻言瞬间面色煞白。其他跟在他身后的人则上前,接过他的轮椅推着他继续往前走。


    沈卿钰从始至终都默默注意着他们离去的背影。


    看着这样情状下仍然不悲不喜、让人猜不透心思的温泽衍,他心中却浮现出前所未有的不安。


    ——温泽衍百忍成金,比起冲动率直的陆峥安而言,在这座皇宫之中显然更符合生存之道,也更具优势。


    陆峥安虽然现在深得皇帝倚重,但又能否敌得过早已扎根在这朝中、得尽了人心的太子呢?


    这一切都是未知数。


    怀着心事重重,沈卿钰就这样心情复杂地回了王府。


    等到了王府,看到桌子上自己刚刚收拾好的行李,他才察觉出事情的不对劲起来——


    沈府现在被查封了,他本打算收拾行李回顾太师府中,可为什么他下意识竟然就回了陆峥安的王府,连行李都忘拿了?


    拿起行李,他转步就想离开这里,但走了两步,又折了回来。


    他应该先等陆峥安回来,和他交代一下他再走,他不应该在陆峥安不知情的前提下不告而别,毕竟这次和之前的情况不一样,他也不应该让陆峥安再为他担心。


    思及那个执着万分的男人,他又神色沉了下来——他如果真和陆峥安说了自己的安排,陆峥安绝不可能轻易放他走。


    头疼。


    就这样一直怀着纠结的心思,几度辗转,一直等到天黑的时候,他才打好主意——算了,皇帝把陆峥安叫去北大营,应该有重要事情交代给他,他先留下来和他一起商量接下来的安排。


    门外回廊点上层层烛灯,烛光映照在一尘不染的青石台阶上,还有洒在地上的清辉月光,照着门内静静等候一身清雪的人。


    在沈卿钰撑着手在桌边快睡着的时候,不远处传来侍从们通报的声音:“王爷回来了。”


    睫羽颤动,沈卿钰回过神来,睁着眼睛醒了过来。


    看见门外的陆峥安正迎着月光走了进来,他还穿着日间狩猎身上的猎装,一身黑色的大氅将他整个人衬得格外高大,在跨过门槛的时候,脸埋在黑暗阴影中,让人看不清他脸上的神色。


    沈卿钰站了起来:“陆峥安你回来了。”


    话刚说完,门被紧紧关上,紧接着手腕一紧,一股夹杂着军营寒潮的湿气朝他袭来,腰间抚上一双大手,他就被男人紧紧从后面搂在了怀中。


    “又做什么?”沈卿钰不耐地蹙起眉头,谁料腰上的力道反而收的更紧了,圈的他有些呼吸不过来。


    “真好,阿钰。”男人埋在他脖颈上,蹭着他颈边皮肤,轻轻说道。


    “?”沈卿钰不解。


    “一回家就看到你在等我,真好。”


    沈卿钰手指微动,沉默了一下。


    然后说道:“我当然会等你回来。”


    ——他还有事要和他说,当然会等他回来一起商量了。


    “阿钰真乖。”男人埋在他脖颈的声音有些哑。


    热气吹的沈卿钰有些发痒,他刚想推开他,然后下巴就被掐住,腰间搂着他的手将他整个人转了过来,“陆峥安——唔!”


    唇上却一重,炽热的吻朝他唇舌间袭了过来,随之话被淹没在唇齿中,这猝不及防的吻让沈卿钰皱起眉头,刚准备推开他,谁料腰间一紧——


    下身一凉,“滋啦”一声,好似布料被撕开的声音传来。


    这声音让沈卿钰浑身一僵,他低下头,看到自己整个亵裤都被撕毁了,瞪大眼睛,不可置信道:“陆峥安你疯了吗?”


    陆峥安桎梏住他挣扎的手,然后喘息着开始解自己的亵裤系带,咬着他的唇,声音带着急切:


    “不是说好的吗?阿钰,等关起门来场合合适,你就给我的啊。”


    第34章 急于占有 “身後人一概如注,猩味瀰漫……


    听到他的话, 沈卿钰一片惊愕,到底是何时何地他说过这样的话?为什么他竟然毫无印象?


    恍惚中,他记起好像是在小苍山猎场中, 陆峥安单方面提起过这件事,但他当时在想泰和帝的事并未应答他啊, 倏然反应过来——这人当他不知道在浑水摸鱼呢!


    殊不知,在他的怔愣中,亵裤被彻底撕了下来。


    “陆峥安!”


    沈卿钰开始极力挣扎。


    可他的挣扎在力气比他更大的陆峥安面前也只是小打小闹, 不消片刻男人就从腿弯处将他抱起, 一路来到床榻边将他放下。


    卧房内的温度很高,在他们回来之前下人早就将熏炉摆好了,所以陆峥安一边抱着他一边将自己身上的大氅和外袍也全部褪去了, 两个人就这样不着寸缕地来到床榻上。


    沈卿钰看着毫不避讳、脱了个精光的男人,又惊又愕,尤其是视线瞥到某些不可明说、暴涨的渤发, 他就像被烫到一样, 匆匆移开视线。


    疯了吗这个人?为什么这么生冷不忌,偏偏神态还满是虔诚,简直诡异的无可复加!


    这荒唐的场景几乎是瞬间就让他清冷的脸上浮现出薄红, 红意从他脸上蔓延到了耳尖。


    ——但不是因为害羞, 而是因为愤怒。


    他往后退了一步,然后一把推开男人圈在他腰间的手,怒气冲冲道:“你再这样, 别怪我对你不客气了!”


    话虽说得无情,但他“不客气”的动作也只是将将往后退并没有做出什么很有力的威胁,声音也含着一丝无措,就连眼尾都被逼迫地沾上了湿意, 在男人往下幄住他后他眼尾的红更是渲染到极致,他倒吸一口凉气,急促喘息道:“陆峥安你冷静一点!我有事和你商量!”


    “阿钰…”陆峥安急切地一把坻住他的腰开始蹭了起来,这行为无疑是引起了沈卿钰的剧烈挣扎,本来扬起手想扇他,但又想起刚承诺过的不再随意对他动手,憋得脸都红了,而男人还在往他身上拱,甚至听到了某些瓶瓶罐罐被打开的声音,他闻到这个熟悉的味道好像是金玉膏,而这个药膏他在温泉中毒那天见过。


    顿时愤怒不已,直接一个腿弯直朝陆峥安袭去,绕过某人的关键部位,袭击在了他的大腿根处。


    男人终于放开对他的挣扎,捂着大腿,倒吸一口气:“阿钰你谋杀亲夫吗?”


    金玉膏顺着床边滚落到地上,发出咕噜噜的声音。


    空气一时之间变得寂静起来。


    “陆峥安你要再浑水摸鱼、对我發情,我就杀了你!”沈卿钰气的发抖,一双眼睛显现出凌厉的冷光。


    因为刚刚的剧烈挣扎,他白雪般的脸上浮现出一片酡红。


    看到他生气,浑水摸鱼失败的陆峥安放弃了继续下去的动作,卸力一样趴在他肩膀上,抵着他不解又疑惑道:“我不明白,阿钰,既然你也于我有意,你也喜欢我,为什么不能给我?”


    每天只能抱着他,只能亲不能干别的,他真的要憋坏了好不好?


    沈卿钰被逼迫不说,还被强行安了一个这样的名头,不由得咬牙切齿道:


    “谁说我也喜欢你的!一直以来不是你缠着我、逼迫我、强迫我的吗?”


    “阿钰说这话真让夫君伤心。”陆峥安赖在他肩膀上,挑着他绸缎一样的墨发把玩,嘴上说伤心,神态却不见丝毫伤心,“我们俩昨天都那样了,你还说你不喜欢我。”


    “放开我,我说我不喜欢你。”沈卿钰推他压着自己的头,语气还是很生气。


    “阿钰你听我说。”陆峥安起身,将手撑在他身体两侧,伸手拨开他挣扎中粘在他脸侧的湿发,见到那浮现薄红盈盈只有一掌的脸,再看那双潋滟凌厉的眼含着怒意地看着自己,在烛火中好似闪闪发着光。


    他没忍住还是低下头在他光洁的额头上印下一吻,在沈卿钰蹙起眉头要抬手扇他的时候,抓住了他的手,用一双漆黑的桃花眼笃定看着他,轻轻问道:“你一直等我到现在?是不是想问我北大营的事?”


    沈卿钰本来怒意渤发的脸,骤然冷静下来,红意退散,他沉声道:


    “陛下叫你去北大营,到底说了什么?是不是给你派了什么职务?”


    陆峥安轻轻一笑,用“果然如此”的眼神定定看着他,这眼神看的沈卿钰心脏一跳,别开脸道:“你到底想说什么?想说什么就直说,不要老是试探来试探去的。”


    “阿钰,”男人的声音放低,抚着他脸侧的手带着灼热的温度,“我想说的话你猜得到,先前怕我被太子谋害孤身前往猎场来救我、今日猎鹿一事在皇帝面前对我的维护、我对你的亲密越界你也从不抗拒,诸多种种,阿钰我问你,若换其他人,你会这样吗?”


    沈卿钰神色顿住,沉默了下来,手心蜷缩着不言语。


    心里却有着显而易见的答案——当然不会,他素来冷淡,更不喜旁人的刻意亲近,又怎能忍受旁人对他像陆峥安一样越界?那……是为什么呢?


    “因为沈大人你喜欢我啊,你关心我、在意我、肯为我竭力筹谋、妥协纵容,不就是喜欢我么?”陆峥安轻轻触碰着他如蝶一样的睫羽,说出口的每个字都很轻,但却带着十分的笃定,“因为喜欢,所以才会想办法保护我,对吗?就像我想保护你一样。”


    沈卿钰被他触碰的眼睫微微颤抖,手心不知何时又冒出汗来。


    ——他果然喜欢陆峥安吗?他这么多年来,从未喜欢过任何人,真的对这个强势又粘人、不顾一切如火一样闯入他生活的人心动了吗?因为心动,才会为他谋划、下意识地想保护这个刚来景都城、人生地不熟的土匪?


    是的,他也如陆峥安想保护他一样想保护陆峥安,不知是何种目的。


    心乱如麻。


    他没有去想太多,却更加关注陆峥安刚刚说的北大营的事,他别开脸躲避陆峥安的触碰,继续问道:


    “所以,陛下叫你去北大营到底想做什么?”


    陆峥安看这件事今晚不说清楚他也别想干别的了,只得老实交代:


    “他让我担任北大营中郎将,把整个北大营全部交给我了,明日我就得去任职,要不了多久我还得去西北和那帮鞑靼打仗,他让我立个战功回来,说不然北大营那群人不会服我。”


    说着,就不舍地拱着沈卿钰的脖颈,“到时候阿钰你和我一起去好不好?面对那帮蛮夷,我一个人害怕。”


    沈卿钰当然不信他这么大个人会害怕,先前雨林中孤身一人面对武林高手数十人都不害怕,现在只是打个鞑靼又怎会害怕?况且打仗对善武的陆峥安来说,应该是最简单不过的事了。


    所以很明显,他在向自己撒娇。


    同样是大男人的人朝自己撒娇,他本该感到厌恶,却没有丝毫这种感觉,反而心中一软。


    这真的很奇怪,他难道真如男人所说,喜欢上了他?


    压下心中的异样。


    他冷静分析道:“陛下此番用意,应该是为了给你兵权。”


    “兵权?”陆峥安神色一顿。


    “对,想给你兵权。”沈卿钰沉思道,“陛下年轻时作为先帝的五皇子,为先帝立下汗马功劳,最终顺利登基,现在估计是想让你走他的路,历练你一番后将兵权给你。再说,北大营是军机核心,不仅仅离景都城最近,而且还掌握着各地军机消息,你如果去的话,他应该会让你一步步接管下来,后面地方和西北的军事都要经过北大营的手。”


    陆峥安没说话,他也没等他回,而是自顾蹙起眉头,“先帝传位给现在的泰和帝之前,很重要的一个决策就是将兵权交给了泰和帝,那如今泰和帝此举,是否想传位于你?”


    然后又分析道:“但圣意难测,如今西北战事快起,很可能他是看你于军事有天赋,也不能说就想传位于你了,况且现在温泽衍行监国之责,他没有犯错陛下不会轻易废除他,一国储君轻易变动会引起国之震荡,他不会这么草率,所以这也不能说他心中的储君就是你了。”


    “阿钰……”


    沈卿钰又想起什么,攥着他的手:“不管怎么说,西北你还是得去,这个仗你得打。”


    “阿钰。”陆峥安笑着再次唤他。


    沈卿钰这才回过神,疑惑道:“什么?”


    “你刚刚替我着想的样子,好认真啊,我打都打不断你。”


    沈卿钰不觉有异:“那当然了,你孤身一人来景都城,没有丝毫助益又怎么行?我作为你身边的人当然得——唔!”


    还没说完,就被陆峥安轻轻捧着脸吻住,沈卿钰不知道这人这种时候为什么又开始了,但男人只是轻轻在他唇瓣上啄吻没有深入,只是如小兽一样的缱绻舔舐,不含丝毫的情欲。


    “阿钰。”陆峥安揽住他的腰,将他抱在怀中,声音有些哑,还有些挫败,“怎么办啊……我好像真的爱上你了。”


    听到他的话,沈卿钰手中动作顿住,他微微睁大了眼睛:爱?爱是什么意思?


    陆峥安回过头,看他出于懵然中的样子,叹了口气:“胡斯他们说我陷得很深的时候我还不以为然,但现在发现,我好像真的如他们所言,可能是真的爱上你了……所以一见到你就忍不住,总是急于占有你。”


    “到底……什么是爱?”沈卿钰心跳的有些不规律,更多的是对这个词的陌生。


    “这个问题你问我我也不知道确切的答案。”陆峥安将头靠在他肩膀上,“我从没爱过谁,我也不知道爱一个人是什么感觉,但一见到你就挪不动脚步,看你哪哪都好哪哪都顺眼,看别人就味同嚼蜡,特别想占有你、想和你水乳|交融,看到你就忍不住想亲你,看到你身处险境就不顾一切想救你,我不知道这是不是爱,但我好像真的离不开你了。”


    沈卿钰手心蜷缩,垂下眼睫。


    ——这就是爱吗?为一个人不顾一切、倾其所有去替他谋划,是爱吗?


    “那阿钰,你爱我吗?”


    陆峥安满含期待,试探着问他。


    “我……”沈卿钰抬起眸,看着他满含期待的眼神,有些懵然,“我”了很久后,然后攥紧手吐出一句,“……我、我不知道…”


    “哎,真是栽你手上了。”陆峥安有些失落,对他只是震惊万分、却没有羞涩和他想象中的反应,有些泄气,“很显然,你还没有爱上我。”


    沈卿钰心绪波荡,知道此刻的陆峥安很失落,看见他的失落自己更是心乱如麻,更多的是不解——


    他连自己是否喜欢陆峥安都不明白,又怎么理解自己是否爱上他了呢?


    既然不喜欢他,他又为何总是纵容他对自己的亲近呢?


    “皇上让你何时启程去西北?”


    他缓缓别开头,选择了别的话题。


    “七日后。”陆峥安提起这就有些不舍,“阿钰,到时候你真的不和我一起去吗?”


    沈卿钰蹙眉摇头,冷静道:“我不能和你一起去,我得留在景都城,替你观察朝中局势,有任何事我们书信往来。”


    “才相聚就要分开了。”陆峥安蹭着他的脖颈,声音沙哑,“一想到要和你分开,我都不想去了。”


    沈卿钰本对他说的分离没什么太多的感觉,但看他这副不舍的样子,自己又不知为什么心里也很乱,还有一种奇怪的酸涩的感觉。


    他突然想起一件事,问道:“你去北大营了,那你身边的陈飞他们去向何处?你是如何安排的?”


    “他们先暂时跟着我一起去北大营,我给了他们三个月时间考虑清楚,确定真的要陪我留在景都,再给他们在军中安排职务,如果想回芙蓉山想继续当土匪,我就秘密送他们离开,以后逢年过节再抽空去看他们,和他们相聚。”


    沈卿钰点头:“也好,这样的安排是最好的。”


    ——通过这些日子的相处,还有陆峥安告知他的信息,他明白胡斯他们和一般人不同,他们无心追求所谓的功名利禄,和朝廷又有着不解渊源,于他们而言最好的结局,可能在朝廷任职还不如纵情山水间来的逍遥自在……


    神色一顿,他又转眸看向陆峥安:


    “那你呢?你真想好了吗?去了北大营就彻底回不去了,你真的舍得放弃以前自由自在山水田园的生活?”


    “我早就想好了,我得一直陪着你啊,你有你未完成的抱负,我也不忍心留你一个人在这龙潭虎穴里,让你跟着我走你也肯定不乐意对不对?”得到他的肯定的眼神后,陆峥安捏了捏他的耳垂,“再说我回去干嘛?等我回来后就春至了,到时候我们就可以完婚了。”


    说到最后一句的时候,他笑着在他唇边啄吻:“我终于可以娶到我的阿钰了,这辈子我们都不会再分开。”


    沈卿钰神色彻底僵住,瞳孔呈现出一片放大。


    手因为用力而将指节攥的发白。


    ——成婚?


    他真的要以男子身份彻底雌伏在他身下,以王妃的身份活在这个世界上吗?


    他不愿意。


    “陆峥安我不想和你……”


    “成婚”这个词最终哽在了他的喉咙中,尤其是当他正好对上男人含着期待、莹着晶亮的光、蕴着一池认真的眼神后,他就更加说不出口了。


    他心下一跳,匆忙别开头。刚刚的话突然有些说不出口,心如沸腾灼烧的湖水,涌动的他波荡不平,喉咙像是被卡住了一样,哽塞万分。


    而他的犹豫,却被男人误解为另一种意思。


    陆峥安拥着他的腰倒在床榻边,轻轻吻着他的耳垂,声音放低道:


    “既然阿钰你现在不愿意,那先用其他方式好不好?”


    “什么?”沈卿钰转眸。


    可他的犹豫只是片刻,甘洌的气息包裹住了他,那人湊了過來,隨即蹆被摒了起来,後蹆心一热。此时窗外不知是哪里来的狂风呼呼作响,砸的窗格震动不已,脆弱的窗格无法承受突如其来的疾风,在呼啸中发出嗚咽声。


    室内红烛高照,一片灯火通明,低垂的幔帐被映得朦胧半透,馨香在四壁间幽幽飘荡。烛影也在随风搖晃。


    对于燃烧至尽的火苗,那清冷如雪的人却仍然没有拒绝,只是默默埋首。


    然后一道压抑的声音:“阿钰,可不可以……”


    沈卿钰攥紧被褥,其声沙哑,“什么?”那人附耳声音极低,他静待没有听清。但倏忽,他深解其意,盖因蹆心暖流襲來,身後其人一概如注,猩味瀰漫。窗外激烈作响的狂风终于停了下来,室内除了留有余温的缱绻温度,一切恢复寂静。


    燭光也停滯搖晃,温煦弥漫,溫熱的蜡烛就这样流淌在竹心上,诉说着脉脉的眷恋。


    第35章 随从(修) “阿钰,夫君伺候的你舒服……


    二月初, 陆峥安出征前一日。


    初春的风不再夹杂寒意,带着冬天的尾巴缱缱绻绻柔柔拂过王府屋檐上的角铃,发出清脆的声音, 风吹过窗边,映照着上面交叠的两个身影。一条笔直如竹枝的腿在空中勾着足尖乱晃, 像是承受不住某种冲击一样,猛然一颤——


    “唔!”


    沈卿钰深吸一口气,用脚蹬开埋在自己腿间的陆峥安, 因为刚刚的荒唐, 他鬓角的发丝汗湿凌乱成一片,粘在冰雪般锋利的下颚上,显现出一种凌厉的美。


    “阿钰这次也好哆啊。”陆峥安拿出锦帕, 擦干净嘴边的残留,将其余的全部吞咽下去后,握着他的腿弯一路往上来到了他的腰间, 带着缱绻地在他耳边埋首, “刚刚舒服吗?”


    沈卿钰胸膛急速起伏,抬眸看着外面明明还是白昼的天,眼前却因为闷热的空气和环境而有些模糊。


    ——这七日以来, 每天都是这样, 每天两个人只要关在房间里面,陆峥安就会拉他到床榻上没日没夜地做这些荒唐事,就好像色鬼投胎几辈子没吃饱一样, 聊着聊着就开始干这种事,每天王府里的床铺被褥都得换,那些侍从们虽明面上不说什么,但不知在背后几次议论过他们了。


    再看看自己全身上下甚至胸前、腿上、腹部各个地方, 都遍布着牙印红痕,本来光洁的皮肤也变得浮红一片,他就生出一股烦躁感。


    ……


    “阿钰,说啊,刚刚夫君伺候的你舒服吗?”陆峥安看他不答,还非要追着他促狭问。


    “陆峥安,”沈卿钰平复了一下急促的呼吸,缓缓别开头,声调清冷,“万恶淫为首,君子立身当克己复礼,修身自好,这种事,以后应当克制一点,多了不好。”


    “啧,阿钰不厚道,这几天因为伺候你,我嘴都快秃噜皮了,”陆峥安笑着揉了揉他的耳垂,“自己舒服完倒来和我讲大道理了。”


    见怀里的人横眉一竖又要生气,他连忙揽住他哄:“明天我就要出征了,再不和你多亲近亲近,以后三个月都没机会了。”然后勾着他的发丝玩了起来,“体谅体谅嘛。”


    沈卿钰闻言也沉默了下来,静静看着前面横斜在窗上的树影出神。


    ——按道理来说,陆峥安出征他应该才是最高兴的那个,没人再在他耳边成天促狭调笑他了,也没人再天天缠着他没羞没燥地干这种事了,自己从此可以落个清净,可为什么感受到他的不舍后,自己心中也涌起了一丝离愁别绪。


    陆峥安顺着他的视线看到窗外的梅树,突然提了一个要求:“阿钰,我出征后,你可以每隔几天寄一根梅枝给我吗?”


    沈卿钰有些怔然,他也注意到了院中的梅树——这颗红梅梅树是前几日陆峥安百忙之中特意着人搬来的,由于这是一颗老树,所以工匠们光重新挖坑种植就花了三天。


    他蹙起眉头,有些疑惑,不知道为什么陆峥安会提这个要求。


    察觉到他的疑惑,陆峥安笑着抚了一把他的头发:“梅枝寄相思,看到梅树就像看到了你,我会很安心。”


    ——他尤记得,初见沈卿钰时他一身红衣站在大雪中,羽眉轻如黛眼波明如昔,从此梅树就成了他心中沈卿钰的代表,他看到梅花就会想起那道惊艳的身影。


    沈卿钰手心蜷动,垂下眼睫,对他这个要求没有拒绝也没有答应,沉默着没有言语。


    陆峥安本就是兴致起来顺口一提,也没有太放在心上,转念想起了别的事:


    “阿钰,我这次出征只带了陈飞一个人,胡斯和李重留在北大营里面,王府的腰牌留给你,北大营我也打过招呼,你可以来去自由,想去哪都可以,想做什么让李重他们替你去做。”


    “我知你有自己的主意,但我还是放心不下你。”陆峥安拨开他鬓边的发丝,轻轻吻了一下他光洁的额头,声调缱绻,“若遇到任何事一定要告知我,虽然我在西北,但你的事在我这里永远是第一位。”


    沈卿钰心中确实自有打算,这几日被陆峥安缠着他没办法出门,想回去看一下师父也不得空,而且他还要去看看那次和他一起变法失败后的韩修远和诸多同僚,还有接下来的其他安排。


    所以对陆峥安给他的这么多特权和令牌并没有太多感受,换以前他可能还觉得陆峥安手伸的有些长,但现在他好像自从和他相处时间长了之后,他好像有些懂了这些粘稠但又暖心的关怀,也不会像以前那样不发一词地拒绝了。


    他虽然不需要,但他不想再说一些冰冷的话让关心他的人伤心。


    于是默然没有说话,也没有拒绝陆峥安的安排。


    对于他的沉默,陆峥安也是习以为常,他家阿钰总是有什么就放在心上,也不喜欢情绪外露。


    但他素来活的自我,所以就算沈卿钰真的对他冷言冷语他也没觉得多伤心。


    门外突然传来一阵嘈杂声,好像还伴随着争吵。


    “你们把我家大人藏哪了?!”


    “把沈大人交出来!”


    沈卿钰听着这熟悉的两道声音,不由得皱起眉头。


    这声音——怎么听着这么像阿牧阿林?


    可他们不是在自己变法之前就已经遣送走了吗?何时又回来了?


    陆峥安也注意到这个动静,不由得失笑:“真是两祖宗,我倒是把两活佛请来了。”


    然后走到床边开始拿衣服给沈卿钰:“走吧阿钰,你的两个老熟人来了,我们出去看看。”


    “是你把他们找回来的?”沈卿钰下床开始穿衣服,紧皱眉头,语气却不见高兴,“我把他们送出景都城就是为了保护他们,让他们远离旋涡,陆峥安你为什么要多此一举?”


    “这你错怪我了阿钰,”陆峥安不由得失笑,无奈道,“是他们先找上我的,不是我找的他们。”


    沈卿钰不由得愕然,但随即也反应过来——是了,阿牧阿林从小就跟着他,又怎么可能信他说的有事要办先让他们在老家呆一段时间再接回来的借口,变法失败的事肯定也传遍了整个大棠,他们不用找都会自己跟过来,因为心系自己的安危。


    有下人来传:


    “王爷,有两个自称是沈大人随从的人来了。”


    “请他们到前厅等候。”


    陆峥安吩咐了一声,然后和沈卿钰一起去了前厅。


    到了前厅后,一身素衣行装匆匆的阿牧和阿林见到沈卿钰后,眼睛一红眼泪就唰地掉了下来:“大人!”


    阿牧哭着抹眼泪,看到一身白衣、神色如常、完整无缺的沈卿钰后,不由得放下心来:“还好大人你安然无恙,不然我和阿林都要担心死了,大人您怎么一个人去做那么危险的事,都不跟我们讲。”


    沈卿钰见到他们如此情急的样子,心中也不免掀起波澜,劝慰道:“我无事,让你们担忧了。”


    “大人您瘦了。”阿林也言语哽噎。


    “瘦了吗?不应该啊。”跟在沈卿钰身后的陆峥安首先第一个急了,他连忙伸手圈着沈卿钰的腰上下围着检查,嘴里还念叨着,“怎么会瘦呢?好吃好喝养着的啊。”而沈卿钰被他靠近的一时不察,再加上这几日两人成天厮磨,所以下意识并没有推开他。


    阿林这才看清眼前的宸王居然就是当日他在景都屋檐上见过、亲手抓到牢狱里的匪寇,不由得瞪大了眼睛。


    ——来之前不是没听过泰和帝新认回的二皇子是来自山野间的传言,刚开始他只当个谣言听没当回事,可现在见了他才发现这人不就是那个土匪吗?


    传言竟然是对的!


    他连忙再去看沈卿钰,只见那一向冷清的人此刻微微垂着眼睫,任由男人圈着自己的腰上下检查,神态不辨悲喜也不做推拒,竟是纵容万分的样子。


    当从沈卿钰脸上掠过的时候,他陡然发现他雪白的脖颈上一个可疑的红印,像是蚊子咬过似得红的惊人,他目光四处逡巡见到这样的红印还不止一处,顿时不可置信地倒吸一口凉气。


    所有事情的来龙去脉也变得清晰起来——变法失败的大人走投无路,而这个土匪则山鸡变凤凰一朝升上天,再加上这人对自己家大人早就心生觊觎,于是趁人之危,而孤立无援的大人则在这个土匪的胁迫之下,屈居于他的身下,日日受他的凌|辱和欺凌!!


    一股气夹杂着悲愤盈满肺腑,让他双眼通红,倏然从腰间抽出鞭子,朝那个还在对大人动手动脚的淫徒挥去:


    “你这个无耻之徒!竟敢侮辱大人!!”


    银鞭挥出,在空中如凌厉的白蛇一样,闪着银色的光芒,直朝陆峥安打去,陆峥安虽然没注意到,但直觉让他躲避的也很快,所以阿林并没有打到他。


    长鞭没有打到陆峥安,却打到了他们身侧的岸边茶几上,茶水和茶盏顿时被凌厉如风的鞭子打碎,发出破裂的声音。


    场面一时之间陡转急下。


    沈卿钰也没预料到阿林竟然会这样,惊诧让他一时之间愣在了原地。


    偏偏被打的当事人陆峥安丝毫不恼,反而寻了个空隙,一把抓住阿林手上的鞭子,开始指导起来:


    “你这个鞭子不错,就是你使的力气太凶蛮,力道也过猛,技巧不足,你这段时间是不是偷懒了,怎么比之前在屋檐上那一日还不如。”


    ——他说的是景都城他第一次和阿林动手的那日。


    不提还好,提了阿林反而更怒了:“不需要什么技巧,打你这个无耻淫徒刚刚好!”


    陆峥安懒洋洋侧身躲开:“什么淫徒话别说这么难听,本王现在可是陛下亲封的宸王,你对我不敬可是要被杀头的。”


    “你是王爷我就怕你吗!就算你今天杀了我我也要替大人讨个公道!”阿林看着一旁呆呆站着的沈卿钰,神色悲怆,“你竟敢这样侮辱我家大人,今日我就算是死在这里,也要杀了你这个狂徒!”


    “这么大口气,这次不怕鞭子被我抢了?”陆峥安躲过脸上的一击,失笑道,“再说,怎么就侮辱了呢,阿钰现在是本王的王妃,和我待在一起不是很正常的事?”


    “无耻!”听他对沈卿钰的称呼,阿林简直咬牙切齿。


    “阿林你住手啊!”


    旁边的阿牧大声阻拦道。


    ——他虽然也对沈大人如今的境遇感到震惊和悲愤,但终归到底这是在这个土匪的王府,他不敢轻举妄动,没想到阿林竟然直接对宸王出手,心下一凉,连忙想动身去拦。


    可他还没动身,旁边的白色人影却比他动作更快,沈卿钰负手站在了陆峥安面前,替他挡住阿林的奋力一击,沉声道:


    “够了,阿林,住手。”


    “大人……”阿林在鞭子落在沈卿钰面前及时停住,语气愤然,“大人您何须怕他!阿林今日就算是死,也要拼死把您救出去!”


    沈卿钰冷冷陈述:“你对他使十分力,他只应三分,尤让你拼尽全力应付不及,你觉得你能在他面前带走我吗?”


    ——他说的是事实,他看的明白,陆峥安这次虽然没像之前景都屋檐上那一天徒手抢阿林鞭子,更多的是一种观察的心态,也分毫不想伤到他,即便阿林每一招都是冲着要他命来的;但他也明白,陆峥安要是动起真格起来,十个阿林也不是他对手。


    他站出来,不仅仅是不想让阿林伤到陆峥安,也更加不想看到陆峥安伤到阿林。


    “大人!”阿林讷讷,在看到被沈卿钰护到身后的那个土匪还在挑眉笑,甚至顺着大人的话还靠在了他肩膀上,一副柔弱不能自理的样子,给他气的鼻孔冒烟,刚准备再次挥起鞭子的时候,沈卿钰又对他说道:


    “把鞭子收起来,不要伤到人。我是自愿的,他没有逼迫我。”


    “……什么?”阿林彻底愣住。


    一旁的阿牧这才瞧出事情不对劲起来:沈大人多么冷情冷性的一个人,怎么可能真的因为权势就屈居于别人府中,所以只能有一种可能——沈大人就是自愿的。


    阿牧嗫嚅着,似乎还想要和沈卿钰说些什么。


    陆峥安从听到沈卿钰这句自愿后,高兴的险些笑出声,却还记得要在下人面前维持住王爷的威严,面色不显。


    看沈卿钰和阿牧似乎有话要说的样子,他决定留下空间给这主仆二人。


    等阿林收起鞭子后,他大度地上前勾着阿林的肩膀哥两好推着他往前走,“走,爷带你好好练练鞭子,别浪费了你手中的银月鞭。”


    阿林犹自挣扎:“谁需要你教了!”


    陆峥安直戳他肺腑:“你不想学会了有朝一日打败我吗?”


    “……”


    看他沉默,陆峥安就知道这招有用:“这不就得了,走吧走吧,趁我现在还有空,包你日进千里,打败我指日可待。”


    走到门口了,还转过头朝身后的沈卿钰眨眼:我先带他走咯阿钰,晚上等夫君来找你哦。


    对他的挤眉弄眼,沈卿钰别开视线,没有回应。


    ……


    由于沈府被查封,阿林和阿牧就暂时先和沈卿钰一起留在了王府,和其他下人住通铺不一样,他们有自己的房间,甚至出入自由。


    只是晚上陆峥安还是没有抽出空回王府,沈卿钰对他的失约习以为常,这几天的陆峥安北大营王府两头跑比谁都忙,有时晚上到半夜才回府,回府没来得及和他说几句话就累的拥着他倒头就睡。


    他叫上了阿林和阿牧一起用晚膳。


    几人坐在王府的院中石桌上。


    阿牧看着夹着筷子、神色淡然的沈卿钰,几次犹豫,心中复杂难当。


    “你有话想说?”沈卿钰放下筷子,问他。


    “嗯。”阿牧点头,心绪波荡,却不知从何开口。


    阿林早憋了一天了,已经憋不住了,他放下手中没吃几口的碗,问道:


    “大人,您真的要留在这王府,做他的王妃吗?”


    闻言,沈卿钰神色一顿,抓着筷子的手无意识蜷缩了起来。


    他沉默了下来。


    院中的红梅簌簌绽放,香气浮动,花瓣随风漩在了石桌上,落在他如玉一般的指尖,勾起他的一丝痒意,让他有些失神。


    ——白天陆峥安还说看到梅树就会想起他,会让他安心。


    那人连种植树木的喜好也是因他而起。


    “大人?”阿牧轻声提醒他。


    沈卿钰回过神来。


    再度夹起筷子,放了一根青菜到碗里。


    因他的沉默,空气凝滞了很久,一时之间只闻得到风裹挟着梅花花瓣的声音,轻的让人听不清。


    无人再继续这个话题。


    过了许久后,到饭都快吃完了的时候。


    阿牧听到那清冷如雪的人淡淡开口,声音不辨情绪:


    “不会。我只是暂时留在这里,不会做他的王妃。”


    第36章 相思 “那人抱着他亲昵狎弄”


    陆峥安走的那天没有和沈卿钰打招呼。


    等沈卿钰醒来的时候, 发现身边是空荡荡的一片,床上仍留有余温,那个人只在他身边睡了两个时辰就出发了。


    天刚蒙蒙亮, 他起身正常洗漱,穿好衣服后便开始如往常一样, 来院中练剑。


    对于陆峥安的不告而别,他神色淡然没有丝毫异样,甚至可以称得上是淡漠。


    剑气震荡, 院中梅花花瓣簌簌落下, 悄无声息地落在地上,前方未白的天空还留有一片暮色。


    暮色之中,一队训练有素的军队从景都城的边关刚刚出发。


    “老大, 你真的不跟他打声招呼就走了吗?”


    陈飞骑着马跟在陆峥安身后问道。


    前方一身银色铠甲、行装肃然的男人懒懒抱胸,嘴里还叼着根狗尾巴草,声音淡然:“有什么好说的, 又不是不回来了, 婆婆妈妈的。”


    由于背着他,陈飞看不清他脸上的神情,但听他声音可以称得上是风轻云淡。


    陈飞心中啧啧称奇:这还是他认识的那个老大吗?按他以往的认知, 此刻的老大早就应该抱着自己媳妇抱头痛哭才对, 再不济也会在出发之前依依不舍留恋关照半天,怎么会这么淡定??


    他问:“老大你真舍得沈大人?不难过不伤心?”


    “啧。”男人的声音不屑一顾,“舍不舍得都不能耽误正事啊, 再说,你老大我这么有男子汉气概的男人,怎么可能会沉溺于情情爱爱这种小事之中,根本不伤心好吗。”


    陈飞:……


    事出反常必有妖。


    他看见男人抱着胸的肩膀在抖, 幅度越来越大,越来越明显。


    他策马来到陆峥安前面,看见男人用手捂着眼睛,心道果然如此,他翻了个白眼:“手拿开,看看你的眼睛。”


    “……”陆峥安不语,只是默默别开了脸。


    “别装了。”他拿剑戳了戳陆峥安。


    “好吧。”陆峥安把捂着脸的手拿开,露出通红的一双桃花眼,眼角还沾着泪水,声音含着哽噎,期期艾艾道,“陈飞,我舍不得我家卿卿,离开我他可怎么办啊,他孤身一人留在景都,我是真不放心啊,没了我有人欺负他怎么办。”


    “嗤。”陈飞无语,冷笑道,“我看离不开他的是你吧,还要硬撑。再说,人家沈大人本事不比你小,你还担心他,多担心担心自己吧。”


    “敢嘲笑你老大,”陆峥安演够了,挤出来的眼泪瞬间消失不见,他笑着摇摇头,拍了一下他脑袋,“没大没小。”


    虽然笑着,但弓着的眉宇却不见轻松。


    两个人并肩骑马走了很久。


    陈飞看着前方即将日出、暮色将退的天色,还有随着大军出伐扬起的尘土,静了片刻。


    除了刚刚在他面前刻意的表演,旁边的陆峥安又恢复了往常沉着一片的面色。


    陈飞手指戳了戳他的胳膊:“喂,既然不舍,为什么不告诉他,让他来送你,而是一个人默默出发。”


    陆峥安懒懒地摸了摸手上的银枪,望着前方盘旋的大雁默默不言语,没有回他这句话。


    许久后,当空气中只能听到阵阵马蹄声的时候。


    陈飞听到他说:


    “就是因为舍不得,才不想当面离别,我怕我看见他就不想走了。”


    ……


    霜寒剑在空气中划出一道白光,攥着剑的人清冷如雪,目光迥然,面色肃然。


    行云流水的一个收尾动作做完后,沈卿钰将剑收入剑鞘。


    练完剑后,他如往常一样坐在石桌上擦汗,觉得口干,拿起茶盏刚准备倒水,却发现里面没有茶水了。


    下意识地,他朝身后喊道:


    “陆峥安,帮我拿——”


    话出口,才发现身后一片寂静。


    往常陆峥安总是会等他练完剑,侯在他旁边给他倒茶准备早饭,和他一起用完早膳后才会出发北大营。


    但现在陆峥安已经出征了,没有人再在他身后抱胸等着他,也没人再在他练剑的时候在旁边指导他,更没有借着指导剑术的名义对他浑水摸鱼、抱着他亲昵狎弄了。


    他耳边彻底落了个干净,再也没人烦他了。


    但为什么?


    手边触碰着凉透了的茶杯,他的心就像空落落的少了什么一样?


    心下烦躁,他也不想继续练剑了。


    拿汗巾擦了一下汗,他收敛神色,走进房间里准备换身衣服,去见提前下过拜帖的韩修远。


    坐到床边穿好衣服的时候,他总觉得好像少带了什么,目光在床上逡巡着,视线突然触及到床边的一块玉佩。


    神色一顿,那是陆峥安的玉佩。


    ——自从二人住在王府后,先前曾多次引起二人之间误会的玉佩,被陆峥安当成了和他之间的定情信物。


    按照那个男人的话来说就是:“你拿着我的玉佩,我拿着你的,这样我们分开的时候,可以彼此睹物思人。”


    当时他想要回自己的玉佩,陆峥安非要他把玉佩送给他,还非要他随身带着自己的玉佩,导致他也养成了穿衣的时候随身携带玉佩的习惯。


    只不过以前是随身带着自己的汉白玉佩,现在是戴着陆峥安的青龙玉佩。


    陆峥安还说这块青龙玉佩是他母亲留给他的,以后要送给儿媳妇的,现在送给他刚刚好。


    他从床上捡起玉佩,眼中浮现出复杂难言的情绪,漆黑的眸子几度沉浮。


    最终,他将陆峥安的玉佩收入袖口中,随身携带了起来。


    刚准备出门,走到院子中却听到阿牧的声音:


    “这梅花好看是好看,就是难打理,一晚上就落了这么多花瓣在地上。”


    沈卿钰驻足停在了远处。


    他抬眸去看那颗梅树。


    约摸有十多年的老梅树种植在院子正中央的位置,郁郁葱葱的梅枝在春初展开最后一波绽放,红梅披着此刻的晨光绽开点点红玉,新抽的枝桠似泼墨般晕开暮色。


    这时不知是哪里的风吹过回廊,惊起花瓣簌簌落下,冷香随风袭来,一丝不留地全部侵入他的鼻尖,惊的他一个激灵。


    “大人,您起床了?”阿牧放下手中的笤帚,擦了擦手,“我去给您准备早膳,您想吃什么?”


    沈卿钰却望着梅树出神,没有说话。


    阿牧朝他走过来,脚边却被不知被什么绊到,他连忙弯腰去捡,嘴边念叨着:“这梅枝是何时断的?昨天风也没这么大啊。”


    闻言,那站在门口的人却浑身一震,似喃喃道:“梅枝?”


    梅枝?


    熟悉的声音突然从脑中响起:


    “阿钰,我出征后,你可以每隔几天寄一根梅枝给我吗?”


    “为何?”


    “梅枝寄相思,看到梅树就像看到了你,我会很安心。”


    ……


    沈卿钰快步走上前,朝阿牧伸出手来:“阿牧,梅枝给我。”


    “啊?什么?”阿牧有些懵,“大人您要这个做什么?”


    虽然奇怪大人现在的要求,但他还是听话地把手中的梅枝递给了沈卿钰。


    沈卿钰接过手中的梅枝,转身刚准备走,但又注意到手中的梅枝只剩下零星几朵花瓣了,他又蹙起眉头。


    这个不够好看,他转身朝身后开的正盛的梅树望去,视线瞄准了开的最盛、花瓣最多的一根细枝,然后快步上前,起身折下。


    将梅枝藏在胸口的时候,他朝身后怔愣的阿牧吩咐:“替我给韩修远传句话,我晚一个时辰后来找他。”


    说完,就朝王府马厩的方向奔去。


    等那道白雪一样的人影消失后,阿牧这才反应过来:


    “啊,哦,好,好的。”


    骑上马后,沈卿钰挥动着马鞭,夹紧马腹催促着胯.下骏马加速前行。


    神色却是少见的焦急——希望可以赶得上。


    疾驰时凛风灌满耳边,呼啸声中他撞碎了数里外的薄雾,也撞破了他心中始终萦绕着的那层薄雾。


    ——刚开始得知他不告而别的消息,他并没有多么不舍和惊讶,而是神色如常地做自己的事,因为他觉得分别并不是什么很大的事,发生天大的事也不会影响他想做的事,他还是该做什么就做什么。


    可当身边那个吵闹、喧嚣、滋扰的声音消失后,他却逐渐感到了一种不适应和寂然。


    或许这样的不舍和离别愁绪来的很晚,但却像拨开迷雾一样,让他心中的感受逐渐清晰起来,清晰到他无法不去面对。


    是的,他不舍陆峥安的离开。


    马蹄甩开数道风痕,掠过耳边的风声似千层梅树绽放。


    远处暮色退散的天空逐渐升起朝阳,隔开了天地之间的距离。


    当马蹄踏过最后一片晨阳的时候,他终于抵达了景都边关大军出征的山头。


    峭壁如剑刺破鱼肚白的天空,笼罩着连绵起伏山脉的雾气也被晨阳驱散,远处错落的天地被缝合成一片。


    天地之间只剩下立于山头那抹雪白色的人影,独自寂然地迎着前方硕硕的风。


    他垂眸望着脚下的天地——


    尘土飞扬,此刻的山谷空荡荡一片。


    峡谷地上只剩下几排交错有序的脚印。


    陆峥安他们,已经走远了。


    修长的手指将嶙峋的梅枝攥的极紧,直到攥到手心发白。


    然后,卸力地放开。


    那清雪一样的人,脸上的情绪埋在阴影中,让人看不清。


    怀中的梅枝还沾着清晨的露珠。


    远方似有羌笛响起,回荡在高低不平的山谷中,从北方来的大雁独自在空荡的山谷中徘徊,尤不肯离去。


    而他手中的梅枝,没有送出去。


    第37章 怀崽 “沈大人您腹中胎儿,已一月有余……


    离陆峥安出征的时间过了一个月, 沈卿钰收到了段白月传给他的信,说他找到了可以替他解毒的法子,今晚就到景都。


    关于段白月替他看诊这件事, 发生在他剿匪中毒后的两个月前。


    由于醉生梦死的药性,据段白月所说, 他腹部长出了子胞之地,如同女子一般可以孕育子嗣,而在此之前, 他曾因中毒和陆峥安在温泉池春风一度……


    因出使江南不想节外生枝的他, 当时便让段白月帮自己把脉给封住了,所以在这期间,无人能探查到他身体的异样, 就连会医术的陆峥安也丝毫没察觉出异样。


    他怀着复杂的心绪,坐在王府大厅之中等候段白月的到来。


    烛光从他侧脸打过,映照出他忐忑不安的心。


    门外如约响起脚步声, 守在门外的阿牧朝来人唤道:“段大夫您来了。”


    他手心都攥出了汗, 随即抬眸去看。


    一道月白色的修长人影来到门外,那人腰间挂着一个紫青葫芦,面容慈悲、眉目柔和。


    “段兄。”沈卿钰凝眸道。


    “多日未见, 子瑜可还安好?”段白月语含关切地问道。


    “一切都好, 劳段兄关心。”沈卿钰轻声寒暄。


    段白月一路走来看到王府里面的环境,观察到王府里的下人不少,但大都比较安静, 沈卿钰所居之处更是清净,除了他认识的阿牧,其他值守的下人都远远站在走廊边,好似特意被人关照过一样的。


    来之前他便已听说过沈卿钰这两个月发生的事, 但仍然是对这个新王爷和沈卿钰之间的关系而有些疑惑,再加上一路走来的听闻,心中不由得浮现出某种猜测。


    他将身后的门关上后,最终还是问道:“子瑜,有个关于你的问题,在我心中疑惑不解,我可以问你吗?”


    “何事?”沈卿钰蹙起眉头。


    “你……和当今宸王是什么关系?为什么那些下人喊你王妃?”最终,还是没忍住问出了这个问题,一路走来他听了不少传言,什么王妃和王爷伉俪情深、二人形影不离什么的。


    他心中对这些传言感到不可置信,先不说那突然冒出来的宸王是个男子,再者他也不信一向冷清冷性的沈卿钰会突然和别人走的这么近、还甘心做别人的王妃。


    这简直难以置信。


    他看到自己说出这句话后,刚刚还沉默的沈卿钰顿时脸上浮现某种晦暗不明的情绪,段白月能从他表情中看出烦躁、不安、惆怅,唯独看不到他想象中的鄙夷和厌弃。


    见他不说话,段白月道:“是否这个宸王逼迫你所致?不然以你的个性,又怎会屈居在这里?”


    “……事情说来话长。”沈卿钰思绪乱的不成样,他蜷着手心,声音却很低,“我……我是自愿留在这里的,他没有逼迫我。”


    段白月不解:“怎么会?先前没听说你和他有什么来往啊?”


    迎着段白月的眼神,他又道出事实:“先前曾替我解醉生梦死的那个人,就是现在的宸王。”


    段白月震惊地瞪大了眼睛:“什么?!”


    他大感震惊:曾让沈卿钰愤恨不已的那个趁人之危的匪寇,竟然就是现在的宸王!这也就不难得出,关于现在的宸王是陛下从山野之中找回来的传言,也是真的。


    “劳烦段兄先替我诊脉吧。”沈卿钰敛眉,没有再继续这个话题了。


    段白月收起心中疑虑,连忙点头:


    “好,子瑜你把衣袖挽起来,手摊开在桌子上。”


    他肃容从随身带着的药箱里面,拿出诊脉的脉枕垫到沈卿钰手腕下,解开了对沈卿钰脉象的封禁后,开始替他诊脉。


    沈卿钰静静垂眸,随着他的动作,心开始不受控制地跳动起来。


    他看到段白月的脸上浮现出意料之中的震惊表情,心像是漏了一个节拍,突然停滞了跳动。


    虽不想面对,可他还是阖着眸,揉着额角,干涩着喉咙问:“到底,结果如何了?”


    “子瑜……你现在确实怀有身孕,醉生梦死果然起了作用。”段白月虽有犹豫,但面色认真,“而且胞胎比我诊断的成型时间还要早些,你腹中的胎儿,如今一月有余了。”


    手都将桌角快攥了下来,沈卿钰几乎是瞬间面色发白。


    即便是早已做好了最坏的准备,可得知这个结果的瞬间还是让他震惊不已。


    ——他果然因为那一天的春风一度,怀了陆峥安的孩子。


    心绪如沸腾的湖水,灼烧的他整个人都在发抖。


    即便是他于陆峥安确实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情愫,可真的以男子之躯怀上孩子,他又倍感难以接受!


    豆大的汗从额角滴落,他的面色惨败都被段白月看在眼里。


    段白月也没比如今的沈卿钰反应好到哪里去,从探知到那如盘走珠、挑动有力的脉象后,他心中就久久难以平复。


    ——结合沈卿钰目前告知他的信息,他可以得出:沈大人怀的是宸王的孩子。而在他所有的行医生涯中,这还是第一次遇到男人怀胎的情况,更别谈这两个人物在景都中近乎人人皆知。


    他观察着坐在案上的沈卿钰的反应,虽然看得出很震惊,但却远远不及之前第一次得知他身体有异样时候来的剧烈。


    相反,更多的是无措和惶然。


    他有些疑惑:“在这期间,子瑜你身体可有感到异样?”


    “没有。”沈卿钰攥紧了手,他确实没有感受到任何异样,不然又怎会在陆峥安痴缠之下和他日日做那些荒唐事,提起这个罪魁祸首,他又想咬牙,可又知当时事态紧急,确实怪不了他。一时之间肺腑又酸又辣,搅得他杂乱不已。


    “也确实,毕竟你是以纯阳之体怀子,和一般女子自然大不相同。”


    段白月犹豫了一下,皱起眉头问出了一个关键问题:“子瑜,你对现如今的宸王,可有情意?”


    “什么?”沈卿钰茫然抬眸,似乎没反应过来他的这个问题。


    “若你无心和他纠缠,我有法子助你。”段白月从放在桌子上的药箱中,拿出一袋用牛皮纸包裹着的药包放在他桌面上,斟酌道:


    “这是能让你堕胎的解药配方,你只要每天按时服下,在三次腹痛之后,你腹中胎儿就可以慢慢滑下。期间你会感到剧痛还会昏迷,所以在你滑胎的时候我会在你身侧照看以防你出现不测,辅以针灸药草给你提神,一切结束后,你便只需要休养一个月,就能和往常一样恢复如初了,从此以后,你都和普通男子没什么不同。”


    沈卿钰看着近在咫尺的解药,手心蜷缩着往前,却又在接近的时候猛然一颤,垂下眼睑让人看不清他脸上的神情。


    段白月看着他犹豫的样子,心中松了口气,他说道:


    “当时得知你身体有异,情况紧急,而你又无法接受这个可能到来的孩子,所以在来之前我就做好了最坏的打算,我寻到南山找我师父帮忙,最终在他的帮助之下,寻到了醉生梦死的解药。”


    他将药包往前推了一下,说道:“但我不知你这两个月和如今的…宸王,到底发生了什么,所以现在这个孩子是否要留下来,全在你自己的选择。”


    “所以刚刚我才会问,你于现在的宸王是否有意,若你也于他有意,那一切问题就迎刃而解了。”他解释道,“以你目前的身体情况,能生下来是最不伤身体根本的做法,药草虽灵却不敌剥胎之痛,终归到底还是会伤及身体,不到万不得已我也不想用这么危险的办法;但若你自愿生下,那就是最两全其美的办法了。”


    “我……”那清冷如雪的人,脸上浮现出少见茫然的情绪,对他的问题竟不知从何回答。


    就在这时,窗外响起一道声音,惊醒了房中的两个人。


    “谁?!”段白月心下一紧,连忙起身打开门去看,却刚好看到一条长长的尾巴,随之屋檐上一道灵活的影子闪过,注意到他视线后,一只黑猫跳上屋檐回过头来用绿油油的眼睛看了他一眼。


    “是谁?”沈卿钰在他身后蹙起眉头。


    “无事,只是一只黑猫。”他又坐回了案边,看身边的人凝着眉宇,似乎仍久久不能从刚才的震惊当中恢复过来。


    段白月又从药箱之中拿出一个药包,这次比起那个苦涩难当的药包闻起来要柔和了不少,他道:“这是安胎药,也是一日一帖,足足喝满一个月即可。”


    他又道:“根据我探查到的脉象,你现在腹中孩子身体康健,稍稍有些胎气不足,这些可以帮助他补气益血,也可以减少你孕期身体不适的反应。”


    沈卿钰攥着桌子边缘,看着眼前的药包,沉默着没有言语。


    段白月拍了拍他肩膀,说道:“子瑜,孩子月份大了就不好拿下来了,尽快考虑好后,随时告知我,我来替你施诊。要留下来的话,也要告知我,后续的保胎生育,我也要给你出一套诊断法子。”


    “你好好考虑,我回客栈休息一下,明天再去一趟顾太师府上。”


    他转身开始背药箱,却在出门前被门口的阿牧拦住:“段大夫连夜赶来辛苦了,今晚不如歇在王府,沈大人明日也要去看顾太师,你们可以乘马车一起去。”


    “也好。”他点头。


    等他走后。


    空气再度沉寂下来。


    月色如墨,被风吹散的烛火在窗纸上摇曳,清冷的月光打在房中沉默不语的人身上,给他增添了几分孤寂,而他脸上的神情藏在半明半暗的烛火中,让人看不清。


    *


    “沈大人,李总兵在外求见。”


    阿牧端了一壶茶进来,对沉默在案边的沈卿钰小心开口道。


    但座上的人却并没有回复他,只是静静注视着前方某个方向。


    “沈大人。”


    他又轻声提醒了一遍。


    沈卿钰猛然回过神来,然后道:“请他进来。”


    穿着一身常服的李总兵走了进来,然后对沈卿钰抱拳行礼:“属下参见沈大人。”


    “我现在已经不在朝廷任职了,李大人不必多礼。”沈卿钰走上前扶起了他。


    “沈大人切莫推辞,若不是沈大人在宸王面前举荐,我又岂能在北大营担任上尉?沈大人于属下有再造之恩,这个礼沈大人受得。”


    李总兵面带恭敬,仍将礼数做全。


    “李大人何须妄自菲薄?于军事上你的能力不比任何人差,现在让你跟在宸王门下,也是你帮了我一个大忙,应该是我谢你才对。”


    沈卿钰肃然道。


    李总兵也沉浸官场许久了,当然不会真的觉得是自己所谓能力的原因,他是农民出身,仰赖着顾太师和沈大人的信任,才能一步步从地方官被提拔到景都城做武将。


    若不是沈大人和宸王如今的关系,北大营上尉这个位置怎么可能轮得到他一个毫无背景的人来做。


    但现在他也有背景了,沈大人和宸王就是他的背景,只要他忠心跟着沈大人,又何愁以后的仕途?况且,不仅仅是为了自己的仕途,也为了报答沈大人的恩情。


    他将北大营最近的一些动向如实和沈卿钰说了后,又提起一件事:


    “大人,王爷的两个兄弟,胡斯和李重在军营里面待了也有一个月时间了,您要去看看他们吗?正好北大营今天休沐。”


    沈卿钰愣了愣,手心无意识蜷缩了起来。


    没有犹豫多久,起身道:


    “好,我让阿林备些酒水,等下和你一起去看看他们。”


    ——终归到底,陆峥安的这帮兄弟放弃做土匪,选择暂时留在北大营为朝廷办事,还是由于他的原因。


    陆峥安现在出征西北,没办法照看他们,他作为留在景都中的人,无论怎么说,光是凭借以往的交情,他也应该去看看他们。


    只是自从段白月来访后,他一想到那个出征的男人,心绪总是复杂难当,也就把看他们的这件事给忘了。


    就这样,他怀着满腹心事和李总兵一起到了北大营,李总兵临时有事他就一个人去找李重他们去了。


    公休的北大营傍晚比寻常还要热闹,或许是前方陆峥安打了胜仗,这几日的北大营到处充斥着捷报的喜讯。


    陆峥安人还没回来,关于他在前线的战绩却已经如雪花一样飞进了景都。


    几个士兵围着篝火眉飞色舞地讨论:


    “据传王爷深得陛下真传,在关隘一战中于万军丛中取敌首级,一手银枪使得神乎其技,让那群鞑靼胆寒不已。”


    “不止,我还听说他于军法上也天赋异禀,我看着都头疼的那些军书,据说他一个月就能全部背下来。”


    有人质疑:“有这么神吗?他才第一次打仗啊?”


    那人笑:“有没有你们听胡斯和李重说说不就知道了,他们可是和王爷交情匪浅的好兄弟。”


    在旁边喝酒的李重被推到前面:“来来来,李重你说说。”


    “我有什么好说的,我也没见过他打仗啊。”李重笑着想推辞,视线挪动中,却看见静静站在篝火旁边如清雪一般的人。


    一群热烈讨论的人也顺着他的视线看到站在旁边的沈卿钰,不由得纷纷停住话头。


    “沈大人。”


    “沈大人您来了。”


    沈卿钰稍稍点头回应,李重和胡斯首先站起来:“沈大人,您是过来找我们的?”


    沈卿钰轻轻嗯了一声,摇了摇手中提着的两坛酒:“我带了你们爱吃的卤牛肉,不介意的话,一起喝一杯?”


    “当然不介意,走吧,刚准备去老大府上找您来着。”


    李重爽朗一笑,和胡斯一起走向他。


    三人挑了个安静的屋檐,坐在上面喝酒。


    李重喝下一口,擦了一下嘴,望着前方天空缺了一半的月亮,笑了笑:“不知是不是被老大影响的,现在总觉得酒不在屋檐上对月喝就没意思。”


    “沈大人,你今天来找我们,有什么事吗?”胡斯也说道。


    “这话说的。”李重拍了拍他肩膀,“没事就不能来看看我们?”


    胡斯挠挠头:“怪我,我不会说话,我以为沈大人平时很忙,像今天这样能抽出空来看我们还是头一次。”


    “还能因为什么,”李重笑道,“沈大人来看我们,不就是因为看在老大的面子上吗?”


    一直默默喝酒的沈卿钰骤然停下了手中的动作,放下酒壶后略微怔愣地看着前方屋檐。


    ——他好像,确实是因为陆峥安的原因才会来这里。因为从私交上来看,他和胡斯李重来往的并不多。


    “这几日你们在这里还习惯吗?有需要帮助的随时和我讲,也可以和李总兵说。”


    他转眸看着他们,诚挚开口:“终归到底,若不是因为我,你们也不会留在这里,是我耽误你们了。”


    “怎么会,沈大人不必内疚,而且我们留下的最终原因其实还是因为放心不下老大,也不只是因为您。”李重连忙摆手,解释道,“这北大营自成一体,我们刚来的时候确实有些不习惯,但是待久了,发现军营中的生活还挺适合我们的,待着待着,倒生出了一种自在的乐趣。”


    他又喝了一口酒,转头对沈卿钰笑道,“再说,哪里用得着沈大人帮我们,老大吩咐过,沈大人要是有个好歹,他回来可饶不了我们。所以应该是我们帮沈大人才对,沈大人要是有任何需要帮助的,千万别和我们客气,虽然我们平时大部分时间都在军中,但只要沈大人你捎个信,我们就可以出来帮您。”


    “对的,沈大人,老大对你的事格外在意,即便他人在西北,但心却记挂着您这里,总是会差人来信给我们,打听您那边的消息。”胡斯诚实道,“老大真的把您当媳妇疼,对您的事比谁都要上心。”


    李重向他挤了挤眼睛:不要当沈大人面提媳妇这个词。


    胡斯费解:明明就是啊,为什么不能说。


    李重拍了拍他胳膊,然后对沈卿钰笑道:“沈大人您别介意,我们这些山野来的粗人,总是笨嘴拙舌的。”


    沈卿钰却沉默了很久。


    再次喝了一口酒后,他望着前方半缺的月亮,轻轻问出一句:“你们平时认识的陆峥安,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


    提起这个李重就有话聊了,当然他也不会当着兄弟媳妇的面拆兄弟台,只挑了一些重点去说。


    掠过陆峥安小时候各种掏鸟窝、炸池塘的光荣事迹,重点说了一下,他长大后拒绝了很多向他表明心意的姑娘,然后徐徐突出一个重点:在陆峥安心里,沈卿钰真的是最唯一、最特殊的人了。


    “他……为什么会拒绝别人?”


    “老大说,在他心里,相伴一生的人很重要,不能随便就找一个人凑合,他不喜欢的一个都不会要,喜欢的用尽各种办法也要追到。”


    对于李重说的这些,沈卿钰了然——这确实很符合陆峥安的个性:对于势在必得的人,他总是有着超乎寻常的执着。


    但他不明白的是,为什么陆峥安就独独喜欢上他,还非他不可了。


    李重又看了看他神色不明的脸,然后斟酌着说道:


    “您可能疑惑,老大为什么就喜欢上了你,还放弃一切,抛弃自由自在的生活,追您追到了景都城。”


    沈卿钰抬眸看着他,眼神中的疑惑确实如他所料。


    “我以前也疑惑这个问题,但现在我和您相处时间长了之后,好像有点明白了。”李重说道,“或许,是因为您身上有他母亲的影子。老大这辈子最敬重的人,也是陆伯母,所以才会对您见过一面后就念念不忘吧。”


    “陆母?”沈卿钰问道,“你见过陆峥安的母亲?”


    “嗯,我在小时候只见过陆夫人几面,但她留给我的印象还是很深刻。”


    李重提起陆母神色回忆,然后又详细和沈卿钰说了一下陆思沐的事情,以及前任寨主的事。


    “您的相貌和陆伯母大不相同,但是你们性格却有共同之处。”


    沈卿钰问:“共同之处?比如?”


    李重沉思着,喝了一口酒:“你们都一样的坚韧、独立、倔强。”又道,“以前老大总说您身上有股劲儿,应该就是这种无论遇到任何打击,都不被影响,能从风雨中快速站起来的坚韧吧。”


    ——他眼中的沈卿钰,对自己想要达成的目标向来都是矢志不渝、竭尽全力地去完成,哪怕变法失败,也打击不到他,他很少受到结果的影响,而是一直坚定不移地朝着心中目标前进。


    他又看向沉默的沈卿钰,说道:“您像她又不像,您比她更坚强一点,因为老大以前总和我说,他每次看到对着蜡烛垂泪的娘亲,都会感到很心痛,但又无可奈何。但您不一样,您不会为过往的事追悔,您总是会往前看,在您的身上,看不到太多的脆弱,更多的是一种向上的生命力。”


    “所以,就是这样坚韧不拔、风雨不催的您,才让老大为之锲而不舍、一心追逐吧。”


    沈卿钰没有应答,而是道:“听陆峥安说,你以前曾做过官?”


    ——他其实看的出来,李重比其他人更通透一点,这种通透在他和陆峥安身上都没有,但在李重身上却有,他对很多事都有自己的独到见解,甚至句句都鞭辟入里。


    “嗯,但很快发现自己不是这块料。”李重笑了笑,喝了一口酒,眼中沉着过往,低声说了句,“做官可比参军难得多。”


    然后又想起什么,摇了摇头,道:“当然,做王爷,比当官更难。”


    听到这句,沈卿钰也沉下心来。


    ——在这复杂的时局当中,做土匪反而是最简单的一件事,但陆峥安却选择了最难最危险的一条路。


    这一切,都是因为他。


    手却无意识攥紧,垂下如蝶翼一样的睫羽,遮住了眼中的神色,心在思绪中几度起伏,脑中突然回响起段白月问他的那个选择。


    看到他的心事重重,李重突然想起件事。


    “噢对我差点忘了。”他从怀中掏出一封信递给沈卿钰,“这是老大今天寄过来的信,交代一定要亲自送到您手上,我和胡斯都没拆开看过,本来打算今天去府上交给您的,但现在您来了,我们也不用跑一趟了。”


    说完,就站起来和他打了个招呼:“您可以回府后慢慢看,我们晚上先去当值了。”


    “好。”


    ……


    回府后,沈卿钰拿着手中的信封,缓缓拆开了封泥。


    信封还带着墨香,显然是快马加鞭送过来的。


    打开之后,映入眼帘的是陆峥安狗爬一样的字,还有一贯肉麻的语调。


    信上写着:


    【卿卿见字如晤。


    自出征以来,阿钰没有给为夫寄过一封信,是不是还在生我的气,怪为夫那日不告而别?阿钰见谅,离别愁绪总会伤人,我一人承受就算了,不忍心再传递给你,更怕见到你后就不想离开了,所以阿钰不要怪为夫好吗?


    这几日西北战事吃紧,我在晚上巡完营后才得空给你写信,当提笔写信的时候,发现实在有太多话想说,阿钰切莫嫌我啰嗦。


    西北的捷报传到景都了,你夫君我在战场上的英勇事迹应该也传遍了大街小巷。怎么样,有这么一个英勇无畏的夫君,有没有感到三生有幸?玩笑讲完,只是想告诉阿钰,莫要担心我,我在西北没有受伤也没有中毒,全须全尾的(各个方面)。


    只是尤其担心远在景都城的你,我担心你有没有食欲不振、是不是又瘦了、有没有遇到什么难解的问题、有没有被谁为难,以至于每次上战场的时候,我都会想尽一切办法去赢。


    我怕我回不来,我怕没人再给你撑腰,我怕没了我你一个人应付不来朝廷中那群豺狼虎豹。所以我已向老皇帝传信,此战结束后,我要留在景都陪着你,我不想再和你分开了,看不到你我夙夜难寐。


    西北的太阳很毒,但风景却别有风味,这里有景都没有的连绵起伏的雪山山脉、有流沙干涸的沙床、有比大雁飞得还高的秃鹫、有民风淳朴的牧羊人、有被流沙吞噬后呼啸的风墙,波澜壮阔、风景迥然。


    本该是令人赞叹的奇景,但看多了,却总有些乏味,总觉得还不如我们院中种的那株红梅好看。


    怀念院中拥着你一起赏梅的日子。


    西北的风是刮刀子一样的疼,在这大漠之中,风霜也要夹在脸上,真担心来日回到景都后,阿钰都不认得我这张英俊潇洒的脸了,唉,要知道我也就这张脸能入你法眼了。


    这里到处都是大雁,我本想猎两只寄回来给你,但想了想寄回去也不大好看,还是算了吧,免得把本就诗意的相思弄得啼笑皆非。


    塞外大漠孤烟直,长河总是在落日之前圆了一次又一次,我望着几次落下的夕阳,心中只想起了你,归家的路变得格外漫长,我想念你想念的寝食难安。


    人总是在离别后幡然醒悟,我在一次次月圆了又缺的时候,才终于明白了自己的心:


    我爱你,阿钰。


    等我,我会尽快回来和你相聚。


    ——爱你的夫君


    陆峥安亲笔】


    看到最后一句话的时候。


    指尖猛然一颤,手中的信再也拿不住,信纸哗啦啦掉在了地上。


    而那一向清冷淡漠的人,此刻的眼眶却不知何时红了一片。


    第38章 得知真相 “你自己王妃怀孕的事,你不……


    三月底。


    初春的风从边塞刮到了景都城的皇宫, 当玄武大殿前方的石阶中的一缕浮光掠过时,殿中端坐龙椅上的帝王眼神凝聚起来。


    而此时金吾卫的传令声穿透三重门阙:“宸王凯旋归来——”


    尾音撞上殿中垂落的七十二道珠帘,发出清脆的叮铃声, 像迎接凯旋归来的将军的奏乐。


    而分立于两旁的百官们举笏回头张望。


    急切的议论声。


    “来了。”


    “王爷来了。”


    “将军回来了。”


    正在这时,最后一缕阳光刺破晨雾的遮挡时, 男人银甲上的鳞片正巧发出冰裂般的光,身材高大的男人手持银枪步伐坚定沉稳地从门外走来。


    直到走到殿正中央。


    抬手卸下刻着古老罗纹的头盔,男人掀起铠甲衣摆, “扑通”一声, 单膝跪地抱拳朝座中的泰和帝行礼:


    “儿臣,参见父皇,幸不辱命, 平安归来。”


    随着他走近,有那么一瞬间他的身影近乎是挡住了整个玄武殿门口的光,近乎是遮天蔽日, 当他跪下去的时候, 才能从他宽厚的肩膀上窥见片刻天光。


    随着他的跪地称臣,立在一旁的文武百官无不惊愕和赞叹:“二皇子年纪轻轻气势非凡”、“后生可畏年少有为啊”、“此番战役算是崭露头角了”。


    从头到尾用一双欣赏和激越目光看着陆峥安的泰和帝,从陆峥安单膝跪地的那一刹那, 露出极其满意的笑, 他含着笑意道:


    “起来吧,二皇子,让朕仔细看看你。”


    陆峥安沉着一张脸, 缓缓抬头站起身迎像泰和帝的目光。


    泰和帝仔细端详着他这个新认回来的儿子,看到他比以前晒得更黑了,但目光却更坚毅,身上还带着战场回来的煞气, 唯独那弓着的眉宇现在因为有了战功,更显桀骜。


    整个人都仿佛锤炼过的宝刀,闪着凛然又锋利的光。


    越看越满意。


    他甚至,有那么一瞬间彷佛透过他肩上铠甲鳞片上的光,恍惚之中穿过那些梦中出现的岁月,见到了那个首次告捷、在大殿中同样朝着先帝俯首、扬着眉宇的自己。


    这是他心中属于下一代的承接。


    此次早朝,主要围绕着陆峥安深入漠北、大败鞑靼、斩获敌方首级,收复西北被侵占的城池的话题进行。


    为了给陆峥安封赏,已经很久没有上过早朝的泰和帝,今天在他班师回朝的时候,特意召集朝中大臣来开这个早朝。


    一场朝会下来。


    年仅二十岁的宸王被赏世袭爵位,因其西北战功,还被封为北大营的骠骑将军,统领北大营军机事务。


    也就是说,从此以后,陆峥安在景都也不再只是挂名的闲散王爷,还有了兵权实权。


    从头到尾,端坐在龙椅右首的温泽衍,全程静立其旁、神色安然,无人见到他深藏衣袖下那只攥紧的手。


    温泽衍不是没有听到那些大臣交头接耳的声音,其中最刺耳的是:“以后这太子谁来做可不一定”、“我看陛下是想扶持宸王”、“宸王深受陛下宠信啊”……


    而对这些大臣的议论,主角本人陆峥安却没有太多反应,直到封赏结束后,他都是神色如常,一众大臣的目光却始终追随着他。


    直到看到那身披铠甲、威风凛凛的宸王在经过大殿外旁的束身镜的时候,停住了脚步,还一脸严肃地在镜子前仔细端详。


    一众朝臣纷纷侧目。


    ——殿外的束身镜本是给上朝官员自省容貌、保持礼仪用的,王爷这是何意?


    陆峥安却没有注意到身后注视着自己的视线,或者说注意到了但不在意。


    因为他正对着镜子里变黑的皮肤而发愁,阿钰皮肤那么白,会不会嫌他黑?


    而且怎么感觉,这胡子好像没剃好啊?到时候见面的时候,阿钰会不会嫌他扎人?


    又隔远了看,看到自己肌肉更结实了、身材也更好了,又满意地点头。


    果然,还是很有男子汉气概。


    皮肤是晒黑了点,但应该能变回来。


    而这时,寿熹的声音从他身后响起。


    “宸王殿下,陛下有请。”


    眉毛挑了挑,陆峥安虽归心似箭,神色却不变,转身道:“请带路。”


    ……


    御书房中。


    泰和帝正倚在塌边,一只手支撑在椅子上,懒懒地翻着奏折。


    低头看奏折的神色不变,耳朵却随着脚步声动了动。


    直到青年沉稳的声音响起:


    “儿臣参见父皇。”


    “起来吧。”泰和帝放下手中本就没看几眼的奏折,抬起眼睛看向陆峥安,示意寿熹给他看座。


    寿熹搬来一个椅子给陆峥安坐下后,就关上房门离开了。


    只是在转身的一瞬间,刚刚还笑容满面的脸,陡然间变得阴沉一片。


    叫来门口一个招风耳的小太监,低声吩咐:“认真听,说了什么,到时候一句不漏告诉我。”


    而此时的书房内。


    “父皇叫儿臣来所为何事?”陆峥安问道。


    “口有点干,给朕剥个橘子吧。”泰和帝指了指旁边放在果盘上橙黄的橘子,示意陆峥安。


    “儿臣一路策马,手上泥腥味重,我去叫宫女来给您剥。”


    说完,陆峥安就起身去叫侍从,还没走两步,背后却被泰和帝拿橘子给砸中。


    “叫你剥你叫别人来,懒不死你是不是?看看别人家儿子都怎么给父母尽孝的,再看看你,立了点战功就骄傲自满了?”


    泰和帝在他身后骂他,“还是你不想给朕剥,觉得朕不配?”


    被说中心思的陆峥安连忙转身:“儿臣不敢。”


    然后老老实实拿起橘子给他剥,剥的速度却快的惊人,泰和帝都没看清,他就剥完了。


    “父皇还有什么事吗?”


    他又问道。


    “急什么急?急着见谁?”泰和帝简直懒得看穿他心思,悠悠拿着剥好的橘子吃了一瓣,


    “你这性子该磨磨,战场只能锤炼你的韧性和血气,倒是让你生出几分急躁来,隐忍不发、谋定而后这几个词你该学学了。”


    陆峥安心里一嗤:一出征就是两个月,好不容易才班师回朝,结果连媳妇面也没见着,现在还被你找借口留在宫里,玩什么父慈子孝的戏码,换你你不急?


    拿手帕擦干净嘴边后,泰和帝敲了敲桌面,问道:“说正事吧。”


    “你杀了兀那齐,鞑靼王没怪你?听说当时在走廊关隘,你孤身一人取了他首级?”


    兀那齐是鞑靼王的小儿子。


    思及那个和自己打的有来有回、但却总是爱使阴招的鞑靼王爷,陆峥安刚开始其实没有想要他性命,可在交战中他不小心把怀中玉佩落战场上被对方给捡到了,从此以后就是无休止地拿他玉佩调侃沈卿钰,言语之间全是不敬。


    他既找死,他便再懒得和他周旋,宁愿冒着风险也要取他首级,最终把玉佩抢了回来。


    “战场之上,瞬息生死,是他太慢了。”陆峥安神色没有太多异样,眼神沉着不屑,“怪只怪他学艺不精,绣花枕头,在我手里过不了十招。”


    “你这话说的不错,就是太急躁了,”话虽责怪,泰和帝的眼神却见欣赏,“杀得好,鞑靼王最疼的就是他小儿子,你杀了他儿子,可以大大挫他的挫气。”


    提起这件事,陆峥安神色凛然:“鞑靼王曾派使者找我何谈,说朝中若有公主肯和亲,他们可以与我们休战十年。”


    “你答应了?”泰和帝问。


    “当时我就拒绝了,此事事关重大,况且我觉得他别有用意。”陆峥安思及此,眸色变深。


    “你做的很好,还想和亲,简直是做梦,就他们也配?”泰和帝面色嗤然,“你杀他儿子他还来跟你何谈,何谈估计是假,使诈才是真。”


    “用兵之计堪比用人,技法为佐,攻心为真,”泰和帝拍了拍陆峥安的铠甲,“这些你需要好好学学,很多时候,打仗用兵、分析敌情,都是建立在你了解人心的基础上,只有懂人心你才能真正用好兵,敌方的那些乌合之众、奇技淫巧、声东击西,你才能分辨出来,才能真正在战场上战无不胜。”


    他这边认真教授,却看陆峥安神色并不热切,反而一副心游天外的样子。


    他扶了扶额头,沉声问道:“急着回去见沈卿钰?”


    闻言,男人一双眼睛可见亮光,陆峥安诚恳道:“阿钰在景都城等了我两个多月,我回来还未曾见过他,望父皇体谅儿臣思妻心切。”


    “啧,还没成婚呢。”


    一改往常的,泰和帝却并没有反对,反而赞成他的做法,而是说道:“回去吧,回去看看他,他现在的情况你确实应该回去看看。”


    “什么情况?”陆峥安察觉到他话里的不对头来。


    泰和帝也很惊讶:“他没告诉你?”


    ——这么大的事,他以为陆峥安应该是第一个知道的才对,毕竟陆峥安曾多次寄信回来,他寄信的消息他从北大营那边也探查到了。


    陆峥安蹙眉:“他告诉我什么事?”


    泰和帝也发现事情不对劲起来,他招手叫他过来,声音放低:“沈卿钰怀有身孕的事,他没有告诉你?”


    “什么?!”


    陆峥安愣住,然后皱着眉头,不可置信地又问了一遍,“你说他什么?”


    “他腹中有你的孩子,一月前便已确诊了。”泰和帝十分惊奇,“这件事你还真不知道?”


    “你自己王妃怀孕的事,你不知道?”


    陆峥安彻底懵住,先不说沈卿钰在他出征期间从未给他寄过一封信,他当然不可能知道了。


    而更离奇的是,为什么沈卿钰会怀孕?他和自己一样是个男人啊?


    这巨大的信息量,简直超出他二十年来的认知,惊的他的心像在擂鼓一样,跳的急促不平。


    “他此前剿匪的时候,中过醉生梦死,导致他如女子一样可以怀胎生子,这件事你应该知道。”


    看出了他的疑惑,泰和帝在他上首开口说道。


    陆峥安听到他的话,脑海中某些零散的记忆和片段终于连接起来了,难怪此前他替沈卿钰诊脉总觉得有所滞涩,有一些他诊断不出来被封存的脉象。


    现在看来,极大可能那个时候沈卿钰就知道他身体构造发生了变化,因为醉生梦死的药性,他如女子一样可以怀胎生子,所以才要背着他封存脉象,就怕东窗事发被他发现自己身体的异样。


    而寻常怀孕需要一个月才能看出来,当时沈卿钰剿匪中毒不过几天就去了江南,还不能看出是否真的怀上了他的孩子。


    也难怪,第一次在景都城屋檐上,沈卿钰见到他的时候,情绪激烈又愤恨,现在想来一切都说得通了。


    他当时只觉得奇怪,他一腔真心剖白,为什么沈卿钰会提剑对着他?


    现在想来,大概是因为当时他和他在温泉曾肌肤交融,而他因为当时身体异样,极有可能以男子之躯怀胎生子。


    所以当时见到他就像见到仇人一样愤恨,欲杀之而后快。


    这一切的一切,终于串联起来,解决了他心中一直存在的疑惑。


    而这一切,都成了一个让人难以置信的巧合,形成了一个无比奇异的因果。


    沈卿钰真的怀了他的孩子。


    确认这个信息后,他那双漆黑的桃花眼中骤然乍现出夺目的光来,心跳的又快又急:


    他和阿钰,有了自己的孩子。


    泰和帝就知道他会是这个不值钱的样子,摇了摇头叹了口气,他的二儿子怎么一遇到沈卿钰的事,就变得这么傻?


    陆峥安却倏然抬起头,眼中沉下一片,他沉声问道:


    “你是怎么得知这件事的?阿钰一直在我府上也没进过宫。”


    然后眯起眼睛:“你派人监视我们?”


    “你想娶男妃,朕不监视你,难道任由你胡来?你知不知道,他得知自己怀胎的那天,让大夫给自己开了堕胎药?”


    “什么?”陆峥安瞪大眼睛,心却陡然下沉:他怎么忘了,以男子之躯怀胎,那个心高气傲、如霜如雪的人,怎么都不可能接受,更何谈生下来了?


    在不明确他心意的前提下,他几乎可以断定,沈卿钰八成会选择堕胎,又怎么可能大发善心生下属于他们的孩子?


    可那是他们的孩子啊,他真的忍心吗?


    心却在惴惴不安中反复跳向一个可能:沈卿钰忍心,并且极大可能已经喝下那碗堕胎药了。


    一想到这个可能,他眼睛都红成了一片。


    连身后的泰和帝也不想管了,拔腿就朝殿外跑。


    “朕告诉你。”


    泰和帝在他身后冷哼一声:“事已至此,无论如何,沈卿钰是男是女都不重要,朕给你们的婚期定在了四月十五,你们要尽快成婚,这个孩子只能姓温。”


    “你肯让我们尽快成婚,难道只是因为孩子的原因?”陆峥安走之前的脚步突然停下。


    他冷冷瞥了一眼他桌边的奏折,道出事实:“难道不是因为朝中清流联合上书,请求恢复沈卿钰的首辅之职?你怕沈卿钰借此发挥,死灰复燃,再度掀起变法?你好借此打击他身后势力,让他和你们站到一边吗?”


    “你这个逆子!他要变的只是朕一人的江山吗?你别忘了你是谁儿子,他要变得是我们温家的江山!”


    泰和帝被气的不行,却是因他说中了事实:皇室血脉不能流露在外是事实,但借此机会让那帮清流死了变法的心也是事实。


    陆峥安不为所动,他从没把自己当温家人过,更不觉得自己要和他们同流合污。在某种程度上,他和沈卿钰想的很接近,在他心里,这万里江山只是温家人谋私的一个借口而已,弱百姓而强自己。


    但他知道现在不是时机去说,也懒得当面和泰和帝说这些,更何况说了并不能改变泰和帝的想法。


    何况现在当务之急是回王府。


    在走之前,挑了个重点说:“撤了你在王府的眼睛,不然我就一个个挑出来全部杀了。”


    “反了天了你!”泰和帝抚着胸口,开始觉得把他单独叫到御书房是个错误。


    而此时御书房中只剩下一道疾影,男人早已消失在殿门口。


    第39章 彻底占有(微墙纸) 得知沈卿钰怀有身……


    得知沈卿钰怀有身孕的消息后, 陆峥安从皇宫赶到王府没有耗费太多时间,没让身后那群武将跟着他,他连战甲都没脱就孤身一人策马赶回了府中。


    由于回来的匆忙, 王府里的下人都没注意到他。


    他一路策马,动静不小, 而这一路上,他并没有看到如他期待的那道白色身影站在门口等他的情景。


    这时,有下人注意到了他。


    “王爷, 您回来了。”


    “你们先退下。”


    等走到内堂的时候, 突然闻到了一股浓烈的药味。


    他听到阿牧的声音:


    “药给我吧,我给大人端过去。”


    闻言,脚步一沉, 陆峥安倏然定在了原地。


    厨房伙夫说:“药性苦,要不要从厨房拿点蜜枣放里面?”


    阿牧摆手:“不用了,这药大人都喝了一个月了, 再苦也没感觉了, 而且大人不喜甜,觉得蜜枣腻,特意吩咐我不要放蜜枣。”


    厨房伙夫也不无叹息:“也是, 就是苦了王妃了, 这一个月王妃是真辛苦啊。”


    阿牧摇头:“没办法,大人铁了心要做的事,没人可以拦得住他。”


    铁了心?铁了心要拿掉他们的孩子是吗?


    站在原地的陆峥安心都在发冷, 他沉着声音问:


    “你们在做什么?”


    阿牧这才注意到站在院外的陆峥安,看到一身铠甲、行装匆匆的男人,他有些愕然,手里的药碗都差点没拿住。


    他连忙行礼:“属下见过王爷。”


    陆峥安攥着拳头, 重复了一遍:“我问你,你们在做什么?”


    “啊,”阿牧有些懵,答道,“按段大夫叮嘱的,奴才在给大人熬药啊。”


    “你刚刚说,他喝这个药喝了一个月?”


    “对、对啊。”有点被他的样子吓到,阿牧声音都有些结巴。


    得到他的肯定回复后,肉眼可见的,陆峥安整张脸瞬间黑的如锅底一样,整个人呈现出一种令人胆寒的气势来。


    他盯着他手中黑沉沉的药碗,眼神比药水还黑,他朝阿牧伸手:


    “药端过来给我看看。”


    “王、王爷……”看着他气势汹汹的眼神,阿牧被质问的有点发怵,一时之间被吓在了原地不敢挪步,“王爷您要做什么?”


    连带着抓着的药碗的手都在发抖,而那旁边好心的伙夫不由得替他说话:“王爷,您别怪阿牧,这药是我熬的,您要是不满意我重新熬一遍给王妃喝。”


    “重新熬一遍?”陆峥安冷笑一声,“你还敢替他说话?”


    “扑通——”一声,阿牧跪在地上,声音发抖:“王爷,是阿牧的错,您别动怒,要打要罚奴才不敢说一句话。”


    “罚?”


    一道劲风袭来,阿牧手中的药碗瞬间被陆峥安卷到了地上,瓷碗破裂,苦涩的药味流淌了一地。


    二人彻底被陆峥安吓到,跪在地上连连请罪。


    而站在原地的陆峥安,闻着地上流淌着的苦涩难当的药味,心却比吃了黄连还苦,又涩又痛。


    “只是罚你们吗?”陆峥安红着一双眼睛,声音带着即将爆发的怒意,道,“是谁给你们的胆子,让你们熬这些药的?!”


    “是我,怎么了?”


    远处一道如松雪一样的声音传来。


    陆峥安回过头去看。


    一袭素白长袍的沈卿钰站在不远处的梅树下,身影是如月如雪一般的清姿,连吹过他发梢的风都特意停留了片刻,显得他整个人有一股说不上来的沉静,那张圣洁的脸依稀清冷,那潋滟狭长的眸子一如既往的艳丽,带着淡淡的冷意看着他。


    这几个月,在他梦中出现的身影就这样出现在了他面前。


    而他却没有想象中的高兴。


    因为当他视线停留在他平坦的腹部的时候,整个人都如坠冰窟一般。


    ……


    沈卿钰则从陆峥安出现的那一刻,就一直在盯着他看。


    当视线挪到男人身上的时候,他显然愣了片刻。


    男人身材高大,一身银色铠甲穿在他身上尤其合身,再加上眉宇间自带的桀骜和野性,显得他整个人有一种从战场上回来的煞气和杀气,像磨得锋利的宝剑,寒光凛冽却很夺目。


    他真的很适合战场。


    视线再转移到男人的脸上。


    他的面容和以往没有太大的变化,就是如信中所言,皮肤被西北的太阳晒黑了一点,整个人好像还变高了一点,眼神变得更亮更坚毅了。


    只是为什么用这样一副好像他做了什么对不起他的事一样的眼神看着自己?


    难道是在怪他吗?


    怪他在得知他凯旋归来的消息后,没去景都城关迎接他?


    可他这一个月以来,心绪都极为复杂,他根本没有想好怎么面对他。


    但他还是就这样出现在了自己面前。


    事情总要面对。


    沈卿钰默默别开视线,朝身后跨步朝自己走过来的男人说道:“进屋去说吧。”


    然后对阿牧吩咐:“药收拾一下,再重新熬一碗。”


    陆峥安听到他的话后,眼神再度沉下去:再熬一碗?哪怕得知他回来了,也丝毫不避讳他是吗?


    心里的怒意都在翻腾,他沉声斥道:“不准熬!”


    沈卿钰冷冷瞪了他一眼,默了几下后,终究是没有和他计较,而是朝吓得发抖的阿牧说道:“先别熬了,你们先下去吧。”


    然后对陆峥安说:“你跟我来卧房。”


    二人回到卧房后。


    沈卿钰前脚刚迈进卧房。


    后脚就“唰——”地一声,房门被陆峥安劲风关上。


    沈卿钰冷着脸坐在案边,端起茶杯喝了一口,看着面色黑沉的男人,开口问道:“说,你到底想做什么?”


    一回来就跟个疯子一样,见人就咬。


    陆峥安看他背着他堕胎还一脸淡定、好似做错事的人是他一样的表情,就心中忍不住发笑。


    他也坐在了案边。


    沉着声音问道:“你说一下,我出征以来,为什么一封信都不寄给我。”


    “不想写,就不寄。”沈卿钰没有丝毫犹豫。


    “好啊。”陆峥安捂着脸,低着头笑出了声,笑声如争鸣的寒剑一样,连带整个胸腔都被震的发抖,但笑意却远远不达眼底。


    “我再问你,沈大人。”陆峥安扶着额头,眼角泛着猩红,声音越来越沉,“今天整个景都城,都知道我凯旋归来,你在朝为官这么久,我又提前给你寄过信,你应该也知道我回来了吧?”


    果然问到这个问题了吗?


    沈卿钰早有预料,但却并没有太多感受。


    所以呢?先是寄信,再是不去接他,因为没有达到他想要的预期,他就在这里像个疯狗一样,见人就咬?拉着他质问?


    他声音不变,只是沉默了片刻,很快回道:“知道,所以你想说什么?”


    “知道你也不来接我?”男人攥紧拳头,快咬碎了牙,“你把我当夫君吗沈卿钰?”


    听到他的质问,沈卿钰攥紧了捏着茶盏的手,直到手被茶水烫到他才回过神来。


    他放下茶盏,心开始急促不平地跳动起来。


    他沉着声音,转眸看向他:“陆峥安,我拿不拿你当夫君重要吗?事已至此,这些问题还重要吗?”


    已经不想再呆在这个沉闷、剑拔弩张的气氛中,他放下茶盏,转身就想走。


    只是还没走两步,一只铁箍一样的手突然钳制在了他手腕上,让他被迫停下脚步。


    “重要,你只要回答我,沈卿钰,你到底,有没有把我当过你的夫君,为什么,知道我回来,也不来接我?”


    男人在他身后,他看不清男人的表情,但可以听得出男人的语气好似蕴含着风暴,下一刻就要将他卷入其中。


    他不胜其烦,想甩脱他的手,但发现男人的力气竟然比之前还要大,他根本挣脱不掉。


    一想到这一个多月以来,自己每日如在火上炙烤一般煎熬的心绪,再加上身体的异样和不适,让他去哪都不方便,而此刻这个男人,竟然还在因为这些小事,就在这里拉着自己斥责、询问,从未有过的委屈,让他的眼圈也红了起来。


    他忍着从肺腑爬上喉咙的气,忍着眼角泛上来的泪,冷冷吐出一句:“不想见你,所以不来接你,这个答案你满意吗陆峥安?”


    男人抓着他的手一僵,他则趁机用力挣脱掉男人对他的桎梏。


    空气变得沉滞起来,他平复了几下急促的呼吸,整理好情绪后,走到门外想离开这个令人窒息的环境。


    而身后再度传来男人如寒冰一样的声音:


    “最后一个问题,沈卿钰,对于今天那碗药,你不想解释什么吗?”


    沈卿钰呼吸一滞,肺腑之中的气流窜到四肢百骸,他只觉得脑海中某根一直紧绷了一个月的弦,突然断掉。


    他倏然转过身盯着他,眼眶彻底红透,再也克制不住情绪,大声道:


    “解释什么?陆峥安,你告诉我我解释什么?”


    他用力甩袖,眼中的泪水砸到地上,声音含着哽噎的怒意:


    “我需要向你解释什么?!要不是因为你,我用得着喝这种药吗!!我会沦落到这般田地吗?!”


    “都怪你!!”他怒气冲冲对坐在桌边的男人骂道,“如果不是你当初非要闯入温泉池,趁人之危,拉着我狎弄,还非要,非要弄到……”提到最后,他已不忍再说,阖上了眼睛,泪水沿着脸颊滴到了地上,他的胸膛急促地上下起伏,一双眼睛因为情绪激动而又红又肿。


    ——他沦落到这般境地,有巧合所在,终归到底,还是因为陆峥安非要闯进来,非要对他极尽狎弄,才把事情弄成现在这样不可开交的模样!


    而这个罪魁祸首,现在还反过来质问他!


    男人也抬起眼睛看着他,一双漆黑的桃花眸已经猩红成了一片。


    似乎是失了神智一样,他还在笑,边笑边点头:“是,都怪我,怎么不怪我呢。”


    沈卿钰冷冷别开视线,已经不想和他多说,转身打开门就想走。


    他要回顾太师府上,他不想再呆在这里,被这个罪魁祸首质问和责怪了。


    可刚打开门,不知是哪来的劲风袭来,刮在他脸上,刚开了一条缝的门倏然“唰——”地一声,就这样在他眼前紧紧闭上了。


    “你想做什么陆峥安?”沈卿钰冷冷回头。


    “你说的对,沈卿钰,都怪我。”男人不知是何时来到了他身后,紧紧握住了他的胳膊,一把将他扯进了自己怀中,声音虽然在笑,却带着冲天的寒气,“怪就怪我心慈手软,怪我太宠你爱你,尊你重你信你,才让你一次次践踏我的真心!连我们的孩子也弃之不顾!”


    沈卿钰倏然蹙眉,“你说什么?什么弃之不顾?”


    “果然,”陆峥安看到他竟连孩子的事也完全没放在心里,不由得悲怆笑出声,眼角可见泪水,“这个孩子,只有我记得。”


    “什么?”沈卿钰深深皱眉,有些不理解他的话。


    可随即,门栓被紧紧合上,天地晃动之间视线升高,他发现自己被男人抱了起来。


    “放开我陆峥安!”他含着怒意地骂他。


    可随即,天地摇晃,他被倏然扔到了床上。


    “你到底想做什么?”他撑着手往后退,而男人根本没有回他,而是如山一样朝他压了过来。


    身上的战袍被他一把扯下,男人的声音不管不顾:


    “做什么?振夫纲做服你!”


    “什么?!”沈卿钰不可置信,可随即,唇上一重,如暴风雨一样的吻朝他唇上袭来,窸窸窣窣的声音响起,亵裤系带被解开,男人一把往下幄住了他。


    沈卿钰倏然瞪大眼睛,开始极力退拒,奋力挣扎起来。


    而很快,随着男人朝他身上迅速一点,他发现自己动不了也说不了话了。


    劲风再度袭来,他就这样眼睁睁看着自己身上的衣物被爆裂成碎条,整个人不着寸缕地躺在了榻上。


    窗外的风依稀刮响,而房内熏炉早被撤掉,空气却依然很热,衣服如山堆叠在地上,而男人就这样一边急促地吻着他,一边滑到他身後,这次他没有再心慈手软,金玉膏再次发挥了在温泉池那次的作用。沈卿钰睁大眼睛,他看到了在温泉池那天林中的草木和水池,被劈开的感觉让他发抖,雾蒙蒙的湿意就这样顺着他的眼角流到枕间。


    “别怕,阿钰,别怕。”似乎感受到他的颤抖,男人安抚地在他唇边啄吻,温柔地舔去他唇边的泪珠,动作却不停,“很快,你还会再有一个我们的孩子。”


    ……


    此时的门外。


    刚刚出门回来的阿林挥着鞭子走向沈卿钰和陆峥安的卧房。


    阿牧在院子门口拦住他:


    “阿林你干嘛去?你打不过他的!”


    “打不过就不管了吗?”阿林满脸不平,“先前跟我说大人交给他让我放心,还说把大人当心肝宝贝甜蜜饯一样疼,说有了大人他再也不想要其他人,舔着脸从芙蓉山追到了景都,现在好不容易得到人了,就开始暴露本性了!”


    “还敢对大人动手!大人何时受过此等耻辱!别拦着我,我要教训教训这个不知好歹的土匪!”


    阿牧听得心惊肉跳,恨不得捂住他的嘴:“现如今我们才是寄人篱下,他现在可是王爷,我们是大人的下人,你还敢叫他土匪!不要命啦!”


    “我才不管他是什么王爷,只要欺负大人,我就得教训他!”


    他又转头对阿牧说道:“阿牧,大人对我们恩重如山,你别忘了是谁把我们从鬼门关拉出来的,是谁将我们视若亲人,我们无父无母,大人就是我们唯一的亲人。别再拦我,否则,我就连你一起打。”


    正当他挥着鞭子上前时,却被不知何时来到府中的李重从背后一个肘击打晕。


    “你干什么!”


    阿牧连忙抱住昏倒在地的阿林,抬起头质问他。


    “赶紧把他带走,听我的,吵架这事不是我们能掺和得了的,他要是真敢闯进去,以我对王爷的了解,他今天真会死在里面。”


    李重本来是听回北大营的陈飞说老大脸色很不好,于是便想来看看他和沈大人,谁知道一进来就看到陆峥安和沈卿钰争执的场面。


    但他素来明白一个道理:夫妻床头吵架床尾和,况且他觉得沈卿钰对老大绝非无意,这事应该交给他们自己去解决,外人不应该掺和。


    阿牧却急的在原地抹眼泪:“你知道什么?我家大人怀孕了,他在里面被王爷欺负!”


    “啊?”李重彻底蒙住:男、男人,也可以怀孕吗?


    ……


    而此时的卧房里。


    就像案板上的鱼一样,沈卿钰被翻过身,却一点都动不了,他的颤抖扔在继续。


    在恍惚之中他好像听到了暴风雨击打在窗格上的声音,觉得整片视线都在晃。


    但更多的,是一种极力想要挣扎、却又被桎梏住无法动弹的愤怒和颤抖。


    这种愤怒,让他整片肺腑都在翻搅,还有就是痛恨和想要杀人的心,以至于因为过于激越的心绪,眼睛呈现出整片通红,一股一股地流出泪来。


    泪水沾湿了枕巾。


    眼神中的痛恨却如火炙烧。


    沈卿钰心里想:不要让他挣脱掉,不然他一定要杀了这个压在自己身上作恶的男人!


    男人却掰过他的下巴,一点点吸吮吻去他眼角的泪珠,动作明明强势万分,语调却偏偏很温柔:“我知道你现在肯定恨死了我,想要将我千刀万剐。可你告诉我我还能怎么办?你那么高傲又那么倔强,若不是我一开始死皮赖脸地缠着你,你连半分眼神也不会施舍给我,我们又怎么会有机会在一起,你又怎么会住到这里来?”


    “我以为,从江湖追到朝堂,再到西北大漠战场,再硬的石头我也应该捂化了,你沈大人心中,总该有我的一席之地,不然你又怎么会心甘情愿留在这里?不就是因为你也喜欢我、于我有意吗?不然还能是因为什么?”


    他紧紧拥着他的腰圈住他,不放过每一寸地方,却只能幄到软绵绵一块,他声音带着悲然、还有失去稚子的沉痛,甚至含着哽咽:


    “好不容易,我以为我们心意相通的时候,我们有了个孩子,老实说,刚开始得知这个消息的时候,我并没有做好当父亲的准备,我向来自由惯了,更不觉得一个孩子对我来说是什么轻松的玩意,如果放在以前,这孩子对我来说就是个不折不扣的负担。可我还是欣喜若狂地期待着他的降临。”


    “你知道为什么吗沈卿钰?”


    空气一片寂静,只剩下沉闷的声音。因他的欺入,沈卿钰额上汗珠悉数伴着泪水滴落,但却因为被点穴根本动弹不了,也说不出话来,只能紧紧咬着牙关被动承受。


    也不管他说不说得了话,陆铮安尤自顾说着,他的声音越来越低越来越沉,就像挣扎深陷在沼泽里的求生者一样,带着得不到回应的挣扎和痛苦:


    “因为有了这个孩子,你和我就有了斩不断的牵绊!只要生下他,你沈大首辅多么风光霁月,端庄君子的一个人,怎么可能会弃他不顾!我和你,又怎么会分道扬镳!!”


    “可你,却将他视若敝履、将我们之间在这个世界上最牢固的联系,无情斩断。那么一个小生命,你就这样舍弃他,如同舍弃我一般!毫不手软,你到底把我、把我们的过往,当做什么?我陆峥安,是不是在你眼里,和路边的野狗没有任何区别?那你又为什么从不拒绝我对你的亲近、又为什么会在我受伤的时候关心我?这些又算什么!”


    沈卿钰根本无法回答,因他的动作他此刻满头是汗,身下如同劈开一样的痛,而身上的人却比他更痛,分不清是汗水还是泪水滴在了他的脖颈上,灼热的温度烫的他想瑟缩,事实上他也确实颤抖着皮肤缩了一下。


    这一下也无法逃脱身后牢牢掌控他的大掌,直到腰间被那带着薄茧的手掐出一道红痕,势如破竹的声音传来:“我告诉你沈卿钰!别想甩开我,这辈子都别想!”


    床间的帷幕都在晃动,似乎有风沙沙从身边吹过,而陆峥安却仍不停滞,看怀中的人埋着首似乎极其难以忍受一般沉默不语,他心沉的越来越深。


    那双曾经自在随性的桃花眼被心里没底的慌张折磨的红了一大片,他掐着沈卿钰的下巴将他扭过来吻,唇瓣却见泪水的苦涩:“阿钰,你要恨我就恨吧,我爱你。”


    他的声音痛苦又低沉,沈卿钰甚至能感受到他贴在自己后背的胸腔都在震动。


    可突然,不知是不是因为他的挣扎起了作用,亦或者是他点的穴时效过了,他骤然感到来自经脉的桎梏突然解开,浑身一轻。


    双眼陡然睁大,额角青筋暴起,朔风骤起。


    他一把从床上弹了起来,然后用力推开了身后压在自己身上的男人。


    随后就是一声暴喝:“你这个!混账东西!”攥起拳头,狠狠砸在了陆峥安脸上。


    从他體內退出来的陆铮安被打的懵然,眼冒金星,可还没等他来得及反应,接着喉间一紧,沈卿钰紧紧攥着他的脖颈,声音含着愤恨:“我要杀了你!”


    他终于反应过来,捏住沈卿钰攥着他脖颈的手,迫使他松开然后将他手包住,愕然道:“阿钰?”


    他是何时挣脱掉他点的穴的?


    “你这个无耻的混蛋!竟然、竟然敢强迫我!”沈卿钰眼睛哭的红肿,气势却不减分毫,带着痛恨、愤怒、颤抖的眼神冒着火一样盯着他,像是要将他盯出个窟窿。


    这种看仇人一样的眼神,让陆峥安心痛的无以复加。


    他攥住他的手腕,重新将他抱入怀中,眼睛也红了一大片,他牢牢桎梏住他挣扎的手,和他十指交扣,声音带着疼惜道:“我混账、我无耻,别哭,阿钰,别哭。”


    他伸出手抹掉他脸上的泪水,语气温柔态度却依旧强硬:“可我告诉你,你哭我也不会再心软了。”


    然后不顾他的挣扎,再次将他压在身下,声音带着某种破釜沉舟的执着,沉着黑沉沉的一片:“今天就算你杀了我,你也逃不出这间屋子。我会日日夜夜干|你,直到你重新怀上我们的孩子,如果你想逃,我就会打断你的腿,如果你还敢堕胎,我就杀了阿牧和阿林!”


    “陆峥安,你真的是个混蛋!”沈卿钰眼泪都干涸在脸上,他扭开头,紧紧攥着拳头,愤恨又带着哽咽地说道,“我没有堕胎,孩子还在我腹中!”


    男人的手彻底僵住,不可置信道:“什么?!”


    第40章 我错了阿钰 “沈大人回娘家了”


    而惊诧之下, 陆峥安的第一反应是去查探沈卿钰的脉象,凝神将手搭在他手腕上后,感觉到的是一股跳动有力、如珠走盘的脉象。


    他确实没有堕胎。


    心中一跳。


    看着面前被自己欺负的满身通红、发丝凌乱的人, 他嗫嚅着唇:“阿钰,我……”


    他想道歉但又不知道从何说起, 懵神的状态让他语无伦次。


    脑子是一片根本没反应过来的空白,怔愣之中还有一种冲天的惊喜直冲他脑海,让他的心急促狂跳起来。


    然后鼻尖闻到了一股猩味, 他才反应过来。


    “阿钰先让我检查一下, 看你有没有受伤。”


    看着面前的一片狼藉,耳朵轰鸣四起,他一把拉着沈卿钰的手, 开始给他检查。


    他紧紧蹙起眉头,又再次给沈卿钰诊脉,刚刚自己那么过分, 阿钰肯定受伤了, 凝神之后察觉到他身体并无内伤,但是现在肯定有外伤,尤其是那个地方。


    他又揽着人想将他翻过来:“阿钰, 让我再看看你后面有没有受伤。”


    “够了!陆峥安!”


    沈卿钰一把甩开他的手, 擦了一下已经干在脸上的泪水,从床上坐了起来,可一起身, 某处的撕裂一样的疼痛,让他还是没忍住倒吸一口凉气。


    他脸上的吃痛,让陆峥安简直肺腑都被搅动一样的疼,他红着眼圈想去触碰眼前的人, “阿钰我错了……”但还没靠近就被沈卿钰冷冷的眼神瞪的不敢说话了。


    沈卿钰扶着腰自己缓缓坐了起来,呼吸几口气平复着刚刚的疼痛。


    他那张清雪一样的脸因为刚刚的挣扎和情绪激动,脸上浮现出大片的酡红,墨黑色的发丝粘在两鬓上,而身上更是惨不忍睹,到处都是红痕和牙印,还有某处被破开的不适,让他涌起某种屈辱和难堪。


    在朝为官以来,他从来都是受人仰视、被人尊敬的,何曾受过这等奇耻大辱?


    哪怕是变法失败,大雪那日站在行刑台上的时候,他也是从容不迫、坦荡自若的,又怎会像现在这样狼狈不堪?


    而这一切,都是因为眼前这个如疯狗一样的始作俑者!


    他冷冷看着面前赤|裸着的男人,看到男人脸上那黑沉压迫的表情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忐忑不安和悔恨的模样,他就不由得咬牙。


    思及这人刚刚是如何强势万分不顾自己挣扎,又如何在自己身上逞凶作恶的,现在得知事实又一副悔恨不已的样子,他反而觉得更气了。


    “啪——”地一声,一巴掌毫不犹豫打到男人脸上,由于他的力道,男人半张脸上瞬间留了个巴掌印。


    收起手,他别开头不无愤恨道:“早知我就喝下那碗堕胎药,何须今日看你在这里发疯!你就是条见人就咬的疯狗!”


    “好好好,我混账我无耻我是疯狗。”即便是刚刚被他打了一巴掌,陆峥安却没有分毫生气,但却对他说喝堕胎药的话有点吓到了,他忍着心中的焦急,拉着他的手低眉顺眼地道歉,“阿钰,你别说气话,我知道错了,你想打我骂我想让我怎么样都行,先让我替你看看伤处好吗?”


    “滚开!不要碰我!”沈卿钰再次一把挥开他的手,但因为手劲太大,挥开的手就又一次扇在了男人脸上。


    皮肉打在他手上的感觉,让他有些错愕,但也只是片刻,并没有让他感到愧疚,仍是冷冷别开眼。


    可手腕再次被攥紧,男人趁他错愕的片刻又一次将他穴道点上,不过这次只不过是让他不能动,他还能说话。


    “你要做什么!”愤怒和惊诧袭来,让他不由得骂出了声。


    “听话阿钰,”男人声音很沉,握住他腰的手依然很炙热,可动作却是小心翼翼的,“我看看你后面,看完后,你想怎么扇就怎么扇,你想杀我骂我打我,想干什么都可以。”


    然后声音放低:“先让我替你检查一下伤口,好吗?”


    最后一句话虽然是温柔商量的语气,但手上动作却依然强势。


    在他的翻转下,沈卿钰就这样被迫伏在了枕上,臀部被男人抬起小心翼翼放在腿上,随后身后一只炙热的手从他腰椎处往下慢慢游走,那炙热的触感让沈卿钰尾椎都开始战栗起来,烫的他整片皮肤都开始泛红。


    这种像稚童一样看诊的方式,让沈卿钰心中浮上一种难言的屈辱和难堪:


    “陆峥安你这个混蛋!解开我穴道!”


    “听话阿钰,我检查完就给你解开。”


    陆峥安在这件事上呈现出一种强势的执着,让沈卿钰根本反抗不了。


    他还没有什么反应,但替他检查的陆峥安却立刻红了眼睛,看到泥泞红肿的地方,心像被捅了一刀,眼眶瞬间浮现出泪水。


    颤抖着手从床头柜子里拿出愈合伤口的金疮药,净完手后,小心翼翼地用手沾好后洒在他伤口处。


    看到身下因为药粉的刺痛,又忍不住倒吸一口凉气的人,那洁白的皮肤上都因为疼痛而浮起了细密汗珠,他心中就涌上浓浓的悔恨和自责。


    上完药后,他哽着声音,将人拉入自己怀中,拥着他诚挚道歉:“对不起阿钰,是我的错,我不应该伤到你。”


    而男人的手就这样拢着自己,沈卿钰感觉他手上的温度烫的自己发抖,撒在身上的药却冰凉,灼痛的地方被缓解了不少。


    一时之间,又凉又热,冰火交织。


    愤怒却不减分毫,他刚想说什么,却感到腹部被一只手抚上。


    他惊愕睁大眼睛。


    只见男人轻轻抚摸上他光滑的腹部,声音像羽毛一样轻:“阿钰,这里,真的有我们的孩子,对吗?”


    沈卿钰的身材匀称,腹部上覆盖着薄肌,但因为身怀有孕,此刻有些微微凸起。


    陆峥安神色一片认真:刚刚探查到他的脉象,他肚子里的孩子已经两个月了,所以现在腹部会轻微凸起,但不仔细看看不出来。


    他轻轻低下身体,头低下凑到他的腹部前,耳朵在他微微凸起的腹部上贴住,认真去听心跳声。


    可等了半天并没有听到什么动静,但也并不失望,而是轻轻隔着柔软的肚皮,再次用手摸了摸他的皮肤,最后以一副虔诚无比的神情,蜻蜓点水似的,在他光滑的腹部皮肤上印下了一个吻,声音带着珍视,却可见沙哑:“阿钰,我们有孩子了,这是属于我们的孩子。”


    “我一定会保护好你,保护好我们的孩子,倾其所有倾尽一切。”


    男人抬起一双漆黑的眸子,郑重对他承诺,明明是双含情的桃花眼,但此刻却显现出一种雀跃又郑重的无辜,瞳孔还微微放大。


    一副不值钱的样子。


    像个傻子一样。


    沈卿钰蹙着眉别开了他朝自己投过来的视线,心中烦不胜烦,心乱如麻。


    他至今都不明白自己为什么要接受这个孩子,为什么真的按照段白月的叮嘱喝了一个月的安胎药,还处处小心万事忌口。


    他有时候觉得,他才是那个傻子!


    他冷着声音不耐烦道:“把我穴道解开!”


    陆峥安这才反应过来,连忙把他穴道解开。


    才解开,他就立刻挣脱掉男人环着自己的手,开始下床穿衣服和套靴子。


    “阿钰,你想去哪?”陆峥安在他身后惴惴不安地问。


    “和你无关。”


    他没有太多表情,穿好靴子就开始往外走。


    男人匆匆从身后下床,一把抓住他的手,脸上的紧张和忐忑呼之欲出,声音又哑又低:“阿钰,我真的知道错了,你别走好吗?你要是打我不解气的话,我跪下给你道歉好不好?”


    还没等他反应,说完就真的“扑通——”一声往地上一跪,


    还抓着他的手往自己脸上招呼,“或者你再扇我一巴掌?想扇几次都行,别走行不行?”


    “陆峥安,”沈卿钰一把甩开他抓着自己的手,语气又冷又沉,“我不想打你也不想让你下跪,我只想你现在离我远点,不要来烦我。”


    “那你总得告诉我你去哪吧?”陆峥安不肯放手,简直心如火烤,“你现在还怀着孕,又要到处乱跑,让我怎么放得下心?”


    看见他只是沉默却没有反对,陆峥安连忙乘胜追击:“你只要告诉我你去哪,我就不追问也不派人跟着你,就当我求你好不好,阿钰?”


    看见那清雪一样的人静静垂下了眼睫。


    然后终于舍得吐出几个字:“我去顾太师府上。”


    他扭过头,看着男人抓在自己肩膀上的手,声音很冷:“不准跟着我也不准过来找我,不然以后我都不会再见你。”


    说完,就转身打开房门,毫不犹豫地离开,一眼都没看身后。


    “阿钰——”


    陆峥安在他身后将将唤他。


    可人很快就消失在了眼前。


    他焦急的无以复加,转身去床边捡起衣服换上,换好衣服转身就想去追。


    刚走到门口,却出现一个意料之外的身影。


    “老大。”


    “李重?”陆峥安看见他,皱起眉头,“你是什么时候来的?”


    “在你们发生争执之前。”


    “你都听到了?”


    “那倒没有,我离得很远,一直在观察你们这边的动静。”


    李重看着他行色匆匆的样子,说道:“要去追沈大人?”


    陆峥安没有隐瞒,脸上不掩焦急:“他现在身怀有孕,我担心他出事。”


    “老大,看沈大人那意思,你现在追过去他估计会真生气。”李重诚挚劝诫道,“你还是先让他缓缓吧,派个人远远跟着沈大人就行了。”


    陆峥安凝着眉宇,沉思了几下后,总算是冷静了下来。


    他怎么忘了?刚刚阿钰说过,让他别跟过来。


    安排好人跟着沈卿钰后,但心绪却仍然十分不宁,攥着拳头仍不肯放松。


    “喝酒吗?一起聊聊?”看他沉默,李重问他。


    犹豫了几下后,陆峥安点头:“也行,走吧,正好有北大营的事也要找你聊。”


    和往常一样,两个人坐在王府的屋檐上喝酒,旁边是一盘花生和几碟小菜。


    俩人聊了聊北大营的事,陈飞跟着陆峥安去了一趟西北,因为立了军功也被封了个小将,此行陆峥安还带上了宋靖,说起那个默默跟在自己身边,沉默寡言却能力超群的少年,陆峥安不免多提了两嘴。


    “改天你去抽空查一下他的身世,总觉得他的身世有些蹊跷。”


    李重也认真起神色:“行,我到时候查查。”


    说完正事,两个人又聊到沈卿钰。


    “老大,沈大人一个人去哪了?”


    “回娘家了。”陆峥安捋了捋头发,有些烦躁,“一吵架就回娘家。”


    “沈大人娘家是哪里?”李重惊讶睁大眼睛。


    “顾太师府。”


    “噢我差点忘了,顾太师是沈大人师父。”李重了然,然后又道,“听说沈大人和他师傅关系挺好的,从小相依为命,老大,你改天要去拜访一下顾太师吗?”


    “要去的,我来景都城这么久,还没拜访过他老人家。”现在他和阿钰又快成婚了,更应该去拜访一下了。


    看他仍面带愁容,李重不免安慰道:“听北大营的兄弟们说,顾太师一直很疼沈大人,沈大人回去应该不会有事的,你就放心吧老大。”


    “怎么可能放心得了啊。”陆峥安喝了口酒,叹了口气,“他现在在气头上,见不到他我总是心慌。”


    李重斟酌了片刻,还是问道:“老大你到底对沈大人做了什么。”


    陆峥安只挑重点说了一下,听得李重频频侧目,最后他还是忍不住道:


    “老大你这次真的太过分了,难怪沈大人会这么生气。”——这谁能不生气?回娘家都算好的了。


    沈卿钰坚持要走,陆峥安虽然表面上放他走了答应他不会来滋扰他,但其实心里根本就没底,现在被他说的更慌了,他不由得扶着额头,将一颗头埋在膝盖里,忐忑道:“完了李重,我感觉这次他是真生气了,他不想要我了。”


    “他应该不至于不要你,但生气肯定是真的生气。”李重语重心长地叹了口气,说道,“沈大人这两个月以来,曾多次来北大营照看我们,他这么一个不善交际的人,但为了你真的付出了很多,做了很多他原来根本不会做的事。”


    他道:“我们能看得出来,他其实是很在乎你的。”


    真的吗?在乎?


    在和伴侣相处过程中,人有时候会因为另一方的沉默和不主动,而感到迷茫。


    陆峥安现在就觉得很迷茫。


    他沉默了很久,道:“你说的这些,他从来没跟我提过。”


    “老实说李重,”他默了默,又喝了一大口酒,肺腑灼烧中,他朝自己的兄弟说出了自己内心真实的想法,“我知道阿钰不爱表达自己的心意,可他不说,我有时候,真的很难感受到他对我的在乎,我甚至觉得,他其实根本不在乎我。”


    然后攥了攥捏着酒坛的手:“也不喜欢我。”


    ——所以他刚开始看到他们熬药的时候,才会误会他导致做出很多很极端的事。


    因为他觉得沈卿钰从头到尾都没有真正喜欢过他,一直是他在强迫他、逼着他跟他好,而他作为主动的那一方,总是患得患失,害怕失去。


    而那个清雪一般的人,总是冷眼旁观、站在一旁,从不主动、也不回应。


    ……


    “你真的是当局者迷。”李重拍了拍他肩膀,语重心长说道,“你也不想想,沈大人这么一个冷情冷性的人,都肯为你生孩子了,听阿牧说,他喝了整整一个月的安胎药,这还不在乎你不喜欢你吗?”


    “若是换别人,他会这样做吗?他会心软留情吗?”李重不无感叹,“很明显,他是属于那种喜欢一个人就默默付出行动的人,不善言辞也不喜欢直抒胸臆,但会付诸很多常人做不到的行动。”


    “这就是他对你的在乎啊老大,他肯为你付出就是一种主动和在乎啊。”


    “是吗?”


    听完他的话,陆峥安喉结微动,语气虽有疑问,攥着酒壶的手却越来越紧。


    眼前好似拨开迷雾一样,呈现出豁然开朗的真相来。


    关心则乱,他怎么忘了呢?


    他家阿钰,最是嘴硬心软了,无论是关心他亦或者是之前种种纵容,都说明了他在沉默中默许的态度啊。


    而一想到沈卿钰得知自己怀有身孕,还默默留下了这个孩子,他的心就暖的不像样。


    再想到能让沈卿钰心甘情愿生孩子的人,是自己。


    就觉得整片肺腑都活了过来,一双眼睛乍现出雪亮的光。


    ——说不想让他追上来,没准就是等着他去哄他呢?他要真不去哄他接他回来,阿钰得多生气多失望啊?


    他现在就得去哄他,不管用什么办法也得把他哄回来!


    说完就走,脚步都没停留。


    李重看他离去的背影笑了笑,他这也算是功德无量了,朝他喊道:“要好好过日子啊老大,以后别再吵架了。”


    可还没等他走多远,突然男人又折返回来。


    正在收拾准备回去的李重有点懵:“你怎么又回来了?忘带什么东西了吗?”


    陆峥安却拍了拍他肩膀,慎重道:“你应该知道这个重点吧,我想我应该重申一遍。”


    “什么事?”


    “我家阿钰确实怀了我的孩子。”


    李重莫名其妙:“我知道啊。”所以呢?


    “他是个男人,但他怀了我的孩子。”


    “对啊,因为他在乎你啊,所以即便他是个男人,他也肯怀你的孩子啊。”


    又一遍得到满意的答复后,陆峥安点点头,挑着眉极其满足地笑出了声。


    然后对一脸懵的李重拍了拍他肩膀,说道:“我有孩子了,你知道的当父亲不容易,但这种喜悦非常难得。”


    李重点头:“确实,当父亲不容易。”


    陆峥安又安抚地拍了拍他肩膀:“没关系,李重,你也别急,以后你也会有自己的孩子的!”


    说完,就消失在了原地。


    什、什么别急?李重看着他消失的背影,久久愣住。


    过了好久,才反应过来。


    ——搞半天,这小子搁这跟自己炫耀呢是吧?


    ……


    无语。


    心态却被这种莫名其妙的比较给影响,甚至有一种奇怪的酸涩涌上喉间。


    有那么一瞬间他突然觉得,对比起妻儿双全的陆峥安,自己真的像个孤家寡人。


    可立马,脑中的不对劲让他刹住车——他为什么要有孩子?单身不香吗?


    不由得对着离去的背影口吐芬芳。


    这小子被媳妇骂是真活该啊。


    太嘚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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