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风微撩白纱。
落地窗外天色阴沉,一场疾雨毫无预兆落下,打在玻璃噼里啪啦响。
丁沁懵然地抵在门板上,脑袋炸开一片白光。
长驱直入的攻势强烈,她毫无防备,心跳炸裂,脚尖不自觉绷紧。
不敢往近在咫尺的俊脸多瞟。
她全程盯着他身后的落地窗。
玻璃上,雨水蜿蜒流淌,雾蒙蒙一片。
落地窗化成模糊的镜子,映照落地灯的昏黄,和两道拉扯的身影。
雨势渐大,窗在风中摇摇晃晃,连同那两道人影,仿佛随时都要碎裂。
“哐当——”
他手松开,伴随玻璃杯落地的声响,丁沁在恍惚中回过神。
慌乱之下,她向后退缩,又被他捏着后颈,强势圈回他的怀里。
他的掌心很热,气息滚烫,自颈后蔓延开,如同窗外细雨过境般,传遍全身上下的每一个毛孔,激起天灵盖阵阵酥麻。
听着雨声滴答滴答,她撑在门板的手指一根根蜷起,微仰起头,被动承受他汹涌的亲吻。
其实顾屿琛也青涩得要命,他毫无章法地含吮她的唇,舌尖撬开贝齿轻咬慢舔。
静谧的房间里,水流声,心跳声,啄吻声在耳边格外清晰,清浅缠绵,热浪滚滚。
两道急促的呼吸纠缠在一起,喘息越来越重。
每当丁沁微微偏头,挣扎躲开,他便捏住她的下巴,把她的脸偏向自己。
狠狠低头咬她一口,一遍遍扫荡,吮吸,搅动她的舌尖。
此时的顾屿琛像一只受伤的幼兽,攻击性极强,迫切用接吻宣泄惶恐,想在亲密里找到安全的信号。
身体一切的反应都变迟钝。
丁沁无法思考,不明白他的不安从何而来。
她颤抖着闭上双眼,环抱他的腰腹,下意识想上前安抚,情不自禁勾他舌尖回应,动作生涩而笨拙。
舌尖吮到发麻发痛。
被他亲得头脑发晕,迷迷糊糊间,他清冷的声音落下:
“为什么总对我忽冷忽热?”
他低头深深地看着她,眼神里全是失控的情绪,压抑地,苦涩地。
他贴住她的额头,鼻尖相抵,微微有些喘气:
“在你眼里,我到底算什么?”
“我……”丁沁张了张口,趁他说话的间隙,呼吸新鲜空气。
然而,没过两秒,他舌尖顺势趁着她微张的唇缝撞入。
用力的,不留余地的,迅猛的。
他吞咽着她,手撑着她的身体,凶而急地将她压向自己,像要将她揉进他的骨血里。
窗外电闪雷鸣,雷声轰轰,暴雨如注,落地窗上,雨珠密密匝匝滚落,留下疏密的雨脚。
顾屿琛一手牢牢护住她的脑袋,一个转身,大步流星走往沙发,把她往下一颠。
她愣怔地睁大眼,还没来得及反应,脑袋就撞上了软绵绵的抱枕。
整个人被按压在沙发上动弹不得,仰躺的姿势完全无法呼吸。
身前男人体温灼人,身体滚烫,他撑在沙发上的手握紧成拳,手臂青筋爆起,像在极力忍耐些什么。
丁沁缩在他怀里,气息紊乱,被他亲得呜呜咽咽,喉咙深处溢出一丝奇怪的,模糊的,令人羞耻的气音。
忍不住往他身上贴靠。
危险的欲望愈来愈强烈。
她用指腹捻他的喉结,描摹它的轮廓,加重吻他的力道。
她属于没经验的,吻技也差,意乱情迷之际,她不小心咬破他的嘴唇,口腔内血腥味弥漫。
心里一慌,她无措地缩回手,转而抵着他胸膛,用力把他往外推。
就在这时,顾屿琛终于松了口,他坐在沙发沿,两手肘撑在膝盖上,背脊微躬,冷静片刻,沉出一口气。
他神色懊恼,替她整理好凌乱的衣衫,声音低落:“对不起。”
“以后再不会了。”说完,他站起身,走往她房间门外,收拾刚打碎的一片狼藉。
—
落地窗外,狂风暴雨渐渐停歇。所有炽热迅速冷却,顷刻间灰飞烟灭。
客厅里只剩下沉默,和滴滴答答的雨声。
丁沁起身,腿脚绵软无力,脸涨得通红,站落地灯旁,落
向男人的视线飘忽不定。
他的脚边,黑垃圾袋袋口口敞开,撕碎的日记本书页被风吹散一地。
顾屿琛弯下腰,捡起碎纸,大片的摊开在茶几上,小片的压花瓶底部。
刚才水杯打翻,水洒日记本上,加上撕得稀碎,其实看不清上面的字迹。
许是猜到纸页对她很重要,他拿出吹风机,耐心地,细致地,一张张吹干。
吹了许久,发现无法挽救,他蹙起眉头,关了吹风机放下,单膝蹲在灯影里,肩膀微塌。
灯光幽暗,他颓然坐地,注视手里的碎纸,眼神失焦,整个人被抽走灵魂。
相识十年,她几乎没见过他情绪失控的模样。上一次见他失魂落魄,还是七年前,她告诉他手链不是送他那个雨夜。
场景复刻,记忆重现。
她后知后觉反应过来,他的害怕从何而来。
站在顾屿琛的角度,她拒绝他送的平板,急于和他划清界限,却“心安理得”接受韩颂的项链。
同样是送礼物,她对他们的态度截然不同。
他捧出的真心再次被她放到钢索上,摇摇欲坠。
他害怕历史重演,更害怕她又一次推开他。
丁沁瞧着他落寞的身影,眼眶有点发涩,心底也像堵上一团棉花,又酸又软。
突然很想穿过漫长的时光,给那站在雨里淋湿的少年一个大大的、深深的拥抱。
一个有足够的力量,能帮他把所有难过都卸下的拥抱。
她走上前,半跪在他面前,小心翼翼伸出双手,抱住他的腰,声线发颤:“冬冬,你不开心……是因为我收韩颂项链吗?”
突如其来的肢体接触,两人的战栗无处可藏。
背脊神经紧绷,却又不舍得挣脱。
顾屿琛人往后仰,倚靠茶几边沿,抬起手臂,滞在半空,神色微怔,低头看她。
丁沁抬起头,睫毛轻颤,“对不起,让你误会了”
顾屿琛一时没听懂,迟迟不敢动作,“什么?”
“就是”她咬着下唇,面红耳赤,没勇气和他对视,缩回手,脑袋埋进他怀里,声音细若蚊吟,“我不喜欢韩颂。”
“高中时不喜欢,现在也不喜欢。”
世界被按下暂停键。
四周再也没有其他声音。
此时时刻,丁沁脸正贴着他硬邦邦的胸膛,听他心跳渐重,在耳边扑通扑通,跳得比她的还快。
他一下下滚动喉结,手臂轻搭她的肩膀,僵硬地抱着她,“你没骗我?”
“没有。”丁沁闭了闭眼,揪紧他背后的衬衫衣料,心脏狂跳,“所以你可以别再吃醋了吗?”
顾屿琛瞳仁一缩,吞咽了下,轻“嗯”一声。
跨坐的姿势其实很羞耻,对方身体细微的变化能清晰感知,再抱下去怕是要犯罪。
丁沁从他的怀里钻出来,捧起地板的首饰盒,晃了晃,认真解释:“我出门是要还韩颂项链,现在太晚了,明天陪我寄回去给他好不好?”
“哦。”顾屿琛瞥开头,不自在地摸了摸后脖颈。
他的尴尬被丁沁尽收眼底,她放下首饰盒,抿着嘴角的笑意,蜻蜓点水般,在他脸颊偷亲了下,“傻冬冬,今晚别失眠,明天早点起床,陪我寄快递。”
说完,她捂着发烫的脸颊,从他身上弹起来,背过身,抚了抚胸腔里乱撞的小鹿,长吁一口气,快速逃回房间。
—
顾屿琛盯着女生紧闭的房门,出神好久。
回到房间,都还有种脑袋炸开的感觉,嗡嗡作响,无法思考。
他平躺床上,看着灰蒙蒙的天花板,睡意全无。
脑海里全是她涨红的脸。
和她那句认真解释的话语。
他抬起手臂,张开五指,目光落向手腕那道印痕。
黑暗里,印痕浅白,和别处肤色不同,是很长一段时间,无法窥见阳光留下的。
他躲在阴沟里,偷偷戴着不属于自己的手链许多年。
到头来,女生告诉他,她不喜欢韩颂。
那当年,她真正想送猫鱼手链的人,有没有可能是他?
可她明确说过手链不是送他的。
顾屿琛辗转反侧,在脑海里一遍遍地盘,把高中时她身边出现的男生逐个排除。
冥思苦想,无法求证出答案。
他下床,坐到书桌前,摁开台灯,叠整齐碎纸,观察纸张泡烂的痕迹。
他拿起一瓶胶水,一片一片拼凑,填补裂痕。
仔细检查,纸页字迹模模糊糊,泪迹斑斑,无法辨认。
他皱了皱眉,把纸放书桌晾晒,拇指摩挲过纸张,随即又舒展开眉眼。
算了,别纠结。
过去重要,但对比当下,也没那么重要了。
他嘴角不自觉溢出一声笑,捞过手机,在微信对话框输入:
【睡了吗?明早想吃什么早餐?我给你买?还是我们出去吃?】
打完字,拇指悬在发送键,又瞟了眼屏幕的时间,凌晨三点,指尖顿住。
她睡了吧?
现在给她发消息会吵醒她。
失眠挺痛苦,还是让他一个人承受就好。
他手动删除刚打满的一行字。
捞起椅背的运动衫套上,他轻手轻脚拧开门把手,踩上运动鞋出门。
昨夜刚下过大暴雨,广州温度骤降。
珠江边的榕树叶打落一地,凉风习习。
凌晨五点,东方的天空泛起鱼肚白,路边的早餐店陆续开门,艇仔粥香气扑鼻,肠粉蒸笼白雾缭绕。
顾屿琛沿珠江边跑一圈,拧开瓶盖喝口水,看着早餐店前排队的人群,突然很想带丁沁尝尝广州的味道。
丁沁爱煮饭,也爱研究厨艺。
如果知道广州有种肠粉是用布拉出来的,以她那“好奇宝宝”的性格,定会觉得很有意思。
顾屿琛勾起嘴角,摁亮手机屏幕,时间还早。
他跑了好几条街,又在西华路排了将近半小时的队,回到家,把肠粉搁暖菜板保温,然后去浴室洗澡。
再出来时,看见刚洗漱完的女生,他稍显诧异:“起那么早?我吵醒你了?”
丁沁打着哈欠,眼皮耷拉,摇摇头,“没有,没睡好。”
顾屿琛掀开盒盖,淋一勺酱油,把肠粉推到她面前,抬头看她,眉目隐含些许戏谑,似笑非笑,“为什么没睡好?”
明知故问。
又逗她,绝不落他圈套。
“没睡好不是很正常么?”丁沁笑咪咪地,像一只小狐狸,掰开一次性筷子,把问题抛回给他:“难道你睡得很好?”
顾屿琛低笑一声,拿她没办法,坦白承认:“不好,嘴唇被咬破了,痛到睡不着。”
“……”
这话没法接。
毕竟他说的是事实。
她“哦”了一声,把脸埋进肠粉,耳根烫得通红,“那吃快点,待会儿带你去医院看看。”
第32章
丁沁拽着顾屿琛来医院,当然不是因为他嘴角的咬痕。
他的手臂一片红肿,昨晚她抓他时,她能感觉到红疹子凸起,明显过敏严重。
当时她就想问,可那种情况下,两人吻得热火朝天,她一张嘴,话没说出口就被他的唇齿吞没。
完全找不到机会去关心他。
把项链寄还给韩颂,丁沁走出快鸟驿站,钻进副驾,望向车窗外。
景色渐渐由猎德大桥变成热闹街道。
她升起车窗,扭回头,目光落在顾屿琛的手臂上,一脸愁容。
当事人倒是满不在乎。
顾屿琛目视前方,单手控着方向盘,随意瞥了眼后视镜,倒车入库。
车子停稳在医院停车场。
他解开安全带,从中控台拿出口罩,撕开包装薄膜。
倾身靠近,指尖一勾。
耳带绳滑过她耳廓,他伸手捏紧她鼻梁处的金属条。
将她的下半张脸包裹得严严实实。
丁沁愣了几秒,攥着安全带的指尖紧了紧:“干嘛突然帮我戴口罩?”
顾屿琛抽出另一只口罩,给自己也戴上:“最近流感严重,预防中招。”
“这么惜命?上次去药店买药也没见你戴呀,还是我追到电梯口”
“上次你本来就感冒。”
这话一出,丁沁忽而说不出话,心里像被一记软拳砸中,
又酸又软。
他不在意自己是否会感冒,却很担心她会被传染。
耳后还残留他指腹的温度,她晕晕乎乎下了车,跟在他身后,脚步虚浮走进医院。
大厅人满为患,消毒水味,酒精味,人体的汗味混杂,直往鼻腔钻,熏得人难受。
顾屿琛和丁沁挤在挂号处,被人推推搡搡。
“姑娘,快手滴得唔得啊(快点行吗),我头好晕啊。”站在前面排队的大爷抱怨,佝偻着背,连连咳嗽。
大爷没用纸巾捂口鼻,对着右侧空地,一口气连打三个喷嚏。
唾沫星子四处飞溅。
见状,顾屿琛皱了皱眉,把她拉远,侧过身,替她挡住空气里四散的病毒。
想起他有洁癖,丁沁眨了眨眼,仰脸偷偷看顾屿琛,又被他拉回身侧,将她护得更紧。
他从护士台借了一瓶喷雾酒精。
等候区三排坐椅挤满人,旁边的大姐休息完起身离开。
难得空出一个座位,四周虎视眈眈。
顾屿琛站空座位前,喷洒酒精,用纸巾擦干净,仔细消毒,揽过丁沁,按住她肩膀,把她塞进座椅里。
旁边的情侣看向他们,女生双手环抱,搡了下男朋友胳膊,气哼哼瘪嘴:“你看看人家男朋友,对女朋友多好!”
丁沁脸颊腾地泛红,默默拉高口罩遮挡,站起身,让出座位,抬头问顾屿琛:“你坐吧?你才是病人唉。”
顾屿琛摇头,“不用,你坐。”
空间逼仄,放眼望去,挤满乌泱泱人头。
取号的,排队的,等候抽血的,路人行色匆匆,摩肩接踵。
猝不及防地,丁沁脚下不知道被谁绊了下,一不小心扑进顾屿琛怀里。
两人重心不稳,双双摔进金属座椅里。
顾屿琛迅速伸手护住她脑袋,另一只手环她腰侧,没敢真往上搂,手掌克制地垂下,胳膊围成一个半圆,将她与拥挤的人群隔开。
丁沁一下子懵怔,手扶住他肩膀借力,耳边忽然传来一阵不可描述的声音。
坐旁边那对情侣,男生似乎哄好了女生。
嘤咛声,喘气声窸窸窣窣,一声接一声,异常清晰。
“……”
大庭广众之下,这是要干嘛!
听着小情侣的啄吻声,丁沁拳头都硬了,闭上双眼,回忆医院大厅构造。
过道狭窄,要出去势必经过他们。
她内心天人交战,硬着头皮,正准备起身,手腕被人拽住。
顾屿琛轻轻一扯,直接把她揽到他左腿坐下:“坐会儿吧。”
难堪短暂缓解,丁沁紧皱的眉头舒展开。
两人心照不宣,安静地坐着。
紧贴的地方只隔着一层薄薄的布料,稍稍挪动,布料与肌肤相蹭,竟擦出一股带电的酥麻。
一颗心在胸腔里高高低低,飘忽不定。
丁沁时不时拿眼睛瞟他,目光落在他近在咫尺的喉结,心跳快得像打鼓。
其实坐他腿上也没比打扰别人接吻好多少。
“……”
得说点什么转移注意力,掩饰尴尬。
“冬冬,你口罩没带好,我帮你整理一下。”丁沁屁股发麻,担心自己太重,不太自在垫脚,悄悄离开他的腿。
“好。”顾屿琛好整以暇看她。
丁沁抬手帮他戴口罩,因为垫脚的姿势,小腿发麻。
没坐稳,一个踉跄,她不小心扯掉他的口罩,再次摔进他怀里。
下意识搂紧他的脖颈,瞳孔瞬间放大,对上他的视线。
他的睫毛轻轻垂着,眼神微微下沉。
男人胸腔起伏,呼吸灼热,带着他身上清冽的气息,喷薄在她的鼻尖、甚至唇瓣,痒得她心尖发颤。
她屏住呼吸,垂下眼眸,目光躲闪,快速从他的眼睛挪开,移到他的薄唇。
他的唇色清淡,看上去很软,事实上也很软,很好亲。
不合时宜的零碎画面闪过脑海。
丁沁脸上一阵热,搂在他脖子的手指蜷起,耳根烧红,仓促挪开视线,祈求他别看见她暗生的情愫。
目光退无可退,无处可挪。
她捏着口罩抽绳,缠绕指尖,心里乱成一团麻。
慢慢深呼吸,平复心绪。
她不动声色抬高上半身,挪远和他的距离,抬起手,盯着他的耳朵,默默给自己加油打气。
瞧她一副“上阵杀敌”的模样,顾屿琛蓦然失笑,忍不住逗她:“你才几两肉,别垫脚了。”
“扭来扭去的我更难受,待会儿摔地上,我还得扶你起来。”
“顾屿琛!你烦不烦!”
谁要你扶了。
被人直白戳穿,丁沁气急,想找个地洞钻,没好气帮他戴好口罩,羞赫地低下头,把脸埋进他脖颈。
恰逢其时,护士台喊起顾屿琛的名字。
丁沁从他身上弹起,陪他走进问诊室。
问诊过后,医生判断顾屿琛是花粉过敏,在电脑前给他打印病历,又给他配了抗过敏药。
两人走出诊室。
输液大厅人来人往,时不时传来小孩的哭闹声。
他们并排坐金属椅子上,安静等叫号。
三分钟后,护士从输液室探出脑袋,朝等候区方向喊一声:“顾屿琛,进来。”
两人磨蹭进到输液室,小护士一手举高吊瓶,推着药架走近,“坐吧。”
丁沁把一旁的木椅挪到身前,笑吟吟地,对顾屿琛比了个“请”的手势:“病人坐。”
等候一分钟,顾屿琛却站在门外,岿然不动。
他看针头一眼,再看丁沁一眼,眼神里散发求救信号,修长的手指节扣紧门框。
丁沁觉得不可思议,缓缓眨动了两下眼睫,猜测道:“你晕针吗?”
“嗯。”顾屿琛眉头深锁,郑重其事点了点头,一脸抗拒的表情,“不想打针。”
“不是,生病肯定得打针啊,怎么能不打针?”丁沁哭笑不得,“你赶紧过来!”
顾屿琛只看着她,没有说话,也没有上前,无声抗议。
硬的不吃,看来只能来软的。
丁沁冲他甜甜一笑,放柔声调,低声细语耐心哄他,“冬冬,快进来好不好?”
然而,顾屿琛依旧不为所动,迟迟不肯进来。
看着他紧皱的眉头,丁沁头疼地薅了薅头发,搬过另一张木椅兀自坐下。
从输液室大门望出去,对面诊室里,一位年轻妈妈正抱着小男孩,小男孩把头埋进妈妈怀里,嚎啕大哭:“呜呜呜妈妈,我害怕,不想打针。”
“没事,妈妈抱着你,我们冬冬最勇敢啦。”
……这剧情。
……连名字都一样。
丁沁抬手撑住额头,太阳穴突突跳得厉害。
小护士配好药水,“噗嗤”笑出声,“靓女,抱抱你男朋友呗,他就不怕啦。”
“他、他不是我男朋友。”
想起刚才大厅的搂搂抱抱,话到嘴边有点心虚,她咽了咽唾沫。
顾屿琛立马恢复冷淡表情,杵在门边,默不作声。
隐隐感觉到他似乎不高兴,丁沁心头一紧,硬着头皮继续哄他:“冬冬,要怎么样你才肯过来打针?”
顾屿琛抬了抬眉梢,居高临下睨她,用眼神指向对面小男孩:“像他一样。”
丁沁看一眼被妈妈抱紧的小男孩:“”
“开玩笑。”顾屿琛低笑一声,走进来,坐下,看向小护士手里的针头,眉头紧锁。
被他“可怜”的眼神弄得有点于心不忍,丁沁心一横眼一闭,忽然说:“算了,我帮你捂眼睛吧,别看了。”
顾屿琛偏头看过来,疑惑地看她:“?”
丁
沁强装镇定,站到他的身侧,伸手捂住他的眼睛,对小护士说:“打吧。”
顾屿琛就这么不言不语,任由她摆布。
他的睫毛在她的掌心轻轻扇动,明明动作很轻,她却触电般,忍不住颤了下。
一旁的小护士慢慢扎针,看向丁沁的眼神暧昧,“还说不是男朋友呢,明明好宠哦。”
丁沁侧过头,想要再次解释,瞥见桌面顾屿琛发颤的拳头,又叹了口气放弃。
算了,还是照顾病患要紧。
随着针头推入,她手心的温度越来越烫,是肌肤相贴的温热触感。
不止是她的,他的温度也高得离谱。
她微微弯腰,犹豫半晌,伸出另一只手,轻轻拍抚他背脊,“别怕,一会儿就好啦。”
不拍还好。
她这一拍,男人浑身一阵战栗。
顾屿琛手还搭在桌上,攥了又松,松了又攥,指节开始泛白,喉咙底火烧般干涩发痒,难耐地一下下滚动喉结。
丁沁看他反应夸张,不免担心,她低声问护士:“护士,您能不能再轻点,我朋友晕针太厉害了,您看把他吓得”
护士憋着嘴角的笑意,“好好好。”
扎完针,护士交待丁沁先去大厅拿药。
等丁沁走出输液室,护士再也憋不住,笑得前仰后合,“帅哥,演技不行啊。晕针症状是脸色惨白,你这耳朵也太红太假了吧,而且动作也太夸张,下次装也要装得像点啊。”
顾屿琛:“”
—
丁沁取完药回到输液大厅,一抬头,看见顾屿琛正敞着腿,仰头靠金属椅背,闭目养神,右手上方挂着吊瓶。
天花板白炽灯打下,在他的下眼睑拓出一片鸽灰阴影。
顾屿琛睡觉的模样很乖,安安静静,人畜无害。
她手提一袋药,在他旁边坐下,低头看见他手上的红疹,不禁皱眉,声音闷闷地,自言自语:“明明花粉过敏,为什么还要送我花”
她一说话,他就醒了。
顾屿琛睁开惺忪的睡眼,偏头看她,嗓音略带低哑:“回来了。”
她伸手探了探他发凉的手背,瞥到针眼四周皮肤青紫,陷入低落的情绪,抿了抿唇,轻声:“怎么手那么冰?是不是药水太凉了?”
说完,她扯过输液管,用掌心捂紧,不住超输液管呵气。
看着她认真帮他捂热药水的模样,顾屿琛心下动容,无奈一笑,伸手揉揉她头发,“没事,就过个敏,没那么娇弱,别瞎担心。”
而后,他捏住她下巴,往上抬,将她的脸偏向自己,检查她的口罩,再次她压紧鼻梁的金属条,调转话题:“对了,昨天你毕业典礼,怎么没看到阿姨?”
“我妈有尿毒症嘛,昨天人多,担心别人碰到她的瘘口,就没让她来了,留在医院那边安全一点。”丁沁不假思索,脱口而出,抬头看输液管滴液。
“阿姨生病了?”
顾屿琛敏锐地抓住重点,屏息片刻,脸色瞬间转冷,一眨不眨看定她:“什么时候的事?”
第33章
丁沁躲开视线,盯着地面投落的影子。
关于妈妈生病这件事,她其实不太想细说,顾屿琛插不上手,知道只会徒增他的担忧和烦恼。
更别说,妈妈是在他们高三毕业时生病的,联想过去种种,解释起来更是难上加难。
于是,她抿抿唇,选择撒谎,“就……大二的时候呗。”
“丁沁。”他皱起眉头,直直看向她的眼睛,神情比往日严肃,低声:“和我说实话,阿姨到底是什么时候生病的?”
他的眼神锐利,面对面对视,他将她的细微表情变化尽收眼底。
眼底像藏着锋刃,下一秒便能穿透她。
被他盯得心虚,丁沁撇开头,掩饰般垂眼看向他的手。
他手腕骨节清瘦,有一圈浅白的印痕。
好奇是什么才能勒出这形状。
她指尖摩挲他的手腕骨,问:“冬冬,你这里怎么弄的?”
他忽然收拢五指,缩回手,嗓音压更低:“别转移话题。”
她抓回他的手,捏捏他的手指,声音含着笑:“真的是大二,没骗你。”
长久的缄默。
输液室里,药液滴答滴答,格外清晰。
像是听进去她的鬼话,顾屿琛终于不再追问。
丁沁抬头,望着输液管里下坠的水珠,松了一口气,又听见他转移话题:“你现在手头有多少份兼职?都做些什么?”
“我的兼职吗?挺杂的,家教,写点文案,帮人跑跑盒马山姆宜家代购,晚上有空会去夜市摆摆摊,还会去咸鱼上挂一些我雕的木雕,数不清了”她疲惫地笑笑。
“全是杂活?没一份正经的实习?”顾屿琛皱眉看她。
丁沁摇了摇头,“五月前在PB银行实习过,后来结束了,想着八月入职安记嘛,中间就间隔两个多月,就没再找了。”
“你拿的offer是安记?”
“嗯。”
顾屿琛思索片刻,冷静分析,一针见血指出,“那以你现在的英语水平,很难在外企混。”
“唉,我也知道”丁沁望着天花板长叹一口气,“但现在也只能见一步算一步。”
聊起入职外企的话题,确实令她头疼不已。
现在就业环境对应届生不太友好,她根本没得选,即使英语水平堪忧,也只能硬着头皮上。
“从明天开始,那些浪费时间的兼职,先停掉。”
顾屿琛认真建议她:“精力投到提升英语表达上,书面和口语都要,不然你入职后会很辛苦。”
“那不行。”丁沁视线移回输液管,观察滴液,寻思差不多够钟叫护士拔针,“我的兼职我心里有数,杂活用心学也能学到东西呀。”
最重要的是,她需要钱,活再杂也能积少成多,蚊子腿也是肉啊。
“冬冬,别担心我,多少年我都这样过来啦。”
丁沁口吻故作轻松,笑着向他解释,“以前在B大读书,我也经常参加比赛,要上课,还要兼职赚钱付我妈的医药费,时间不够就熬夜完成呗,年轻人,吃点苦有什么关系,你看我,最后还不是顺利毕业了。”
“晚上我会用猫猫面试官好好恶补英语。”丁沁甜甜一笑,“毕竟你开发的嘛。”
顾屿琛目光凝重落丁沁身上,没说话。
随后,他低下头,划拉自己手机屏幕,操作一番,伸手拿过她的手机,问:“密码,解锁。”
“是要更新猫猫面试官吗?”
她的app分门别类,怕顾屿琛不好找,她凑近,肩膀挨着他的胳膊,拿回手机,输入密码解锁。
她点开“猫猫面试官”app,递过去。
然后,她看见顾屿琛关掉app,相继点开支付宝和微信,帮她勾选“接受亲属卡”选项。
“你干嘛给我开通亲密付?”丁沁扬眉,急忙按住他的手,“别呀!我不喜欢花别人的钱。”
“我不是别人。”顾屿琛纠正她,眼神黑压压的,直勾勾地盯着她。
他拇指悬在“接受”选项上,耐心和她解释:
“阿姨生病经常要花钱,我没办法时刻待在你身边,如果有突发状况,你拿卡里的钱去应急。”
“紧急关头,钱可以救命。”
丁沁垂眸看向手机屏幕,“开通成功”四个大字赫然落进她眼里。
而顾屿琛那句话也同时刺进她心里。
她眉心微蹙,窝金属座椅里,背包抱胸前,顺手拉开书包拉链,从夹层掏出一对核桃,活动指关节。
这是她遇到烦恼时最习惯的小动作。
她确实不愿意花顾屿琛钱,可事关妈妈,所有理智和原则都可以被打破。
何况他说的,也不是没有道理。
独立并不意味着划清界限,害怕亏欠也并不意味着拒绝合理帮忙。
他们是朋友,换位思考,如果是他陷入困境,她一定会尽最大努力伸出援手。
朋友之间本就应该相互依赖。
丁沁右手盘核桃,闷闷地说:“也行,万一真有突发状况,我应付不了,先用你的卡,当我借你的。”
顾屿琛心说不用,但转念一想,怕伤到她自尊心,他随口扯了个理由:“明天过来帮我忙,钱不用还,当
我付你的工资。”
“那也行吧。”丁沁负罪感减轻些许。
顾屿琛神色认真,重复强调:“遇到什么事儿不要瞒我,我不是别人。”
“知道啦知道啦,那你以后也不能骗我啊。”
丁沁嘻嘻笑着,开玩笑调节气氛,勾起顾屿琛尾指,“拉勾,谁骗人谁是小狗。”
“丁沁,你几岁?”顾屿琛总算笑了,叹一口气,大拇指摁她拇指指腹上,和她盖章。
恰逢药瓶滴液滴完。
丁沁呼喊小护士来拔针,小护士弹了弹输液管,掩唇笑了下,给顾屿琛使眼色:“帅哥,那我拔针咯?”
顾屿琛面色淡定,轻“嗯”一声。
丁沁没看懂小护士的表情,只当是年轻女孩的搭讪。
毕竟顾屿琛静静坐在那,啥都不干,也经常招蜂引蝶的,她虽然心里不爽,但没身份吃醋,也就没往深处想。
只见小护士磨拳插掌的,颇有“磨刀霍霍向猪羊”架势,丁沁心头一跳,脑海里浮现出容嬷嬷朝紫薇扎针的画面。
她心疼地看向“顾紫薇”,下意识伸手帮他捂眼睛。
结果,手还没伸过去,小护士手指轻轻一拔,针头拔出,男人却反应全无。
丁沁抬到一半的手滞在半空,惊讶地脱口而出:“紫薇,你不疼吗?”
顾屿琛按压棉签,不解扭头:“紫薇?”
“啊,不是不是,冬冬,你不是晕针吗?现在感觉怎么样?头不晕吗?”
目睹全程的小护士憋不住,差点笑岔气,调侃:“放心吧,你宝贝男朋友逗你玩的,他没事儿,好着呢。”
丁沁愣了愣,偏头看顾屿琛一眼。
男人神色微怔,喉结频繁滚动,显然是圆不上谎的本能反应。
想起他平日里的小心机,丁沁灵光一闪,突然明白刚才小护士的表情,合着不是搭讪,是提醒他配合出演“晕针大戏”啊!
真行。
还和小护士“暗度陈仓”呢?
丁沁捏捏拳头,心里憋着股气,微笑咬牙:“顾影帝,我们说好的,谁骗人谁是小狗?您现在是?演都不演了?”
顾屿琛:“”
—
提升英语能力绝非一日之功。
丁沁没想到,顾屿琛说的帮他忙,是陪他参加广交会。
同居三个多月,直至今日,丁沁才知道顾屿琛放弃游戏开发,回国创业,是在研发服务于残障人士的科技产品。
他公司的AR助听眼镜,手语翻译手机,电子导盲犬等等高科技她不懂,她只知道接下来要向老外推销,以她口语水平,着实令人头皮发麻。
丁沁坐副驾,中英双语产品介绍资料放膝盖,一页页翻阅,慢慢浏览。她把手机夹小鱼支架上,一边倒腾手语翻译功能,头痛欲裂。
她歪头看顾屿琛,好奇问:“你们学人工智能的,不应该多研发些中英翻译软件造福人类吗?研发手语翻译是不是太小众呀?”
顾屿琛目视前方,单手打着方向盘,漫不经心地说:“市面翻译软件很多,但能帮听障人士的很少。”
原来他放弃香饽饽的游戏行业,竟是为了帮人。
他总是这样,用最冰凉的语气说出最温暖人心的话。
天底下真没有比他更面冷心热的男人了。
丁沁心里由衷感慨,降下车窗,单手托脑袋,偏头看路边芒果树,情不自禁想笑。
暖风阵阵,迎面吹来,也吹软了她一直紧绷发疼的脑神经。
一派繁华的街景掠过眼前,车子停在广交会展馆门口。
顾屿琛有事回公司,丁沁推开车门下车,趴在车窗口,笑盈盈地和他挥手告别。
早上八点半整,她拿着一张记录展位和联系人信息的纸条,摆正脖颈的工作牌,匆匆走进场馆。
花圃旁,一阵争执声响传来,“她这手语的意思就是,我偷了一部金色苹果手机啊。”
丁沁脚步一滞,闻声转头,看到个长相清秀的女孩神色焦急,站警察面前,连连摆手。
女孩穿着一身纯白雪纺裙,齐肩黑直发,年纪看上去和她相仿,嘴巴发出“啊啊啊”的声音,说不出完整的话。
“警察,您赶紧的吧。这小偷自己都承认了,您还不把人带走吗?”一旁年轻男人揪着女生的书包,一脸不耐烦。
警察明显不信男人的话,语气不耐:“我们没有证据不能随便抓人,人女孩不会说话,哪能由你说啥就是啥,再等会儿,我们懂手语的同事马上到。”
年轻男人一身西装革履,言谈举止倒是和他“都市精英”形象完全不符。
他大声嚷嚷:“等你们同事赶到,黄花菜都凉了,我急着进馆呢,耽误一小时,你知道我损失多少生意吗?”
丁沁扫一眼手里的手机,心想正好派上用场,走近警察身旁:“警察,我能翻译手语。”
警察扭头,半信半疑挑眉,“真的假的?聋哑人群是弱势群体,你别乱翻译。”
“真的,机器不会说谎。”丁沁点开屏幕的手语翻译功能,朝女生招手,示意她过来。
女孩急切比划,手机同步翻译手语,发出机械声音:“我没有偷手机,我没有偷手机。”
“你说没偷就没偷吗?”年轻男人气势汹汹,“我敢肯定手机就在你包里,你有种就开包给警察检查。”
女生抿了抿唇,脱下背包,皱眉,缓缓拉开金属拉链,却被丁沁一把按住阻止。
丁沁拉上拉链,将背包挂她肩膀,语速放慢,对着手机屏幕说话,让女孩看上面实时生成的手语视频——
“别怕,也别让人搜身,是这位先生怀疑你盗窃,应该让他拿出证据,而不是让你自证清白。”
女生仰起头,面朝男人,硬气比划:“对,请你拿出证据,证明我偷了你手机。”
年轻男人撇开头,一脸不屑,“算了,我赶着进馆,一部手机当送乞丐了。”
“你别走,如果你拿不出证据,请你向她道歉。”丁沁抬手挡住年轻男人去路,毫不退让。
年轻男人杀气腾腾,双手叉腰:“凭什么我要向她道歉?”
“不道歉也行,我们法庭见,”丁沁拇指悬录音播放键上,“刚才你诬陷诽谤她的全过程,手机都有记录。”
“对不起。”年轻男人理亏,愤愤咬牙,气冲冲转身离开。
风波平息,女孩向丁沁道谢,众人散去。
丁沁按照顾屿琛发的位置信息,找到展位。
一抬头,她看见刚才比手语的女孩,弯下腰,在展位前摆放机器狗。
她瞅一眼女孩胸前的工牌,讶然:“咦,你是顾屿琛的同事?唐雅琪唐小姐吗?”
第34章
唐雅琪摆放电子狗的手顿住,抬头,看清来人,满眼惊喜,比手语问:“是你?你是屿琛哥的朋友吗?”
手机同步翻译手语。
女生喊他“屿琛哥”,不是“阿琛”,也不是“老板”。
丁沁心思敏感,不由抬起眼皮,仔细打量眼前的女孩。
女生肤白,笑起来眉眼弯弯,典型的邻家妹妹温柔卦。
除了不会说话,她几乎挑不出一丝毛病。
脑海里蓦然浮现他们在黑巷比手影的画面。
顾屿琛说过,他是为了大学同学学的手语。
凭借丁沁敏锐的直觉,外加那暧昧的称呼,她推测,眼前女孩和顾屿琛关系绝不简单,很可能就是他学手语的“动力源泉”。
果不其然,下一秒,丁沁听见手机里发出机械女声,“你好,我是屿琛哥的大学师妹,他昨天交代我要好好带你学习产品,那我们现在开始?”
唐雅琪递来一沓资料。
“好。”丁沁露出自认为大方的笑容,目视女生,认真听讲。
感情工作得拎清,既然是来学习,时间宝贵不能浪费。
一上午相处下来,丁沁和唐雅琪逐渐混熟络。
展位只有她们两人,中午趁着休息,两女生并排坐下,边喝糖水边闲聊。
唐雅琪小口小口抿双皮奶,吃相斯文,愁眉苦脸地比划手语:“不知道公司那边出了什么问题,屿琛哥他们怎么还不过来呢?”
翻译手机里,前一个“屿琛哥”,后一个“屿琛哥”的机械女声陆续传出,刺进丁沁耳朵,她心里不舒服,舀一口绿豆沙含进嘴里,说话含糊不清:“可能在忙吧?
不然我打个电话给他?问他下午来不来?”
“别别别。”唐雅琪放下双皮奶,猛地摇头,眉心微蹙,比划着:“屿琛哥平时超忙的,别打扰他工作。”
普通员工会对自家老板那么体贴,那么温柔吗?
丁沁纳闷,嚼绿豆沙的嘴慢下来,瞥唐雅琪一眼,忍不住旁敲侧击:“感觉你和你们老板关系好好呀,顾屿琛是不是对所有员工都挺照顾的呀?”
“是的。”唐雅琪点头,手指在空气中比划:“别看屿琛哥整天一副冷冰冰,很难接近的样子,但其实他超暖,在公司很照顾我和小原的。”
和顾屿琛认识将近十年,丁沁还是第一次听,有人用“超暖”形容他。
低下头,攥紧手里的绿豆沙,她看见自己的笑容倒映在碗里,像树梢的积雪,轻轻一晃,瞬间垮了下来。
胸腔堵着一口气,闷得慌,她不再自虐,也不再说话,握紧勺子搅碎碗里的倒影。
—
下午,丁沁忙得脚不沾地。
展位生意异常火爆,顾客络绎不绝。
丁沁站展架前,口干舌燥,嗓子火辣辣冒烟,强撑着用磕磕巴巴的英语向老外推销。
将近三个小时连轴转,此时此刻,她的双腿直打颤,碎发因细汗黏在脖子上,粘腻腻的。
刚送走一波英国帅哥,她拉过一张红胶凳坐下,用橡皮筋扎起长发,抬手往脸上扇了扇风,一抬头,看见顾屿琛径直朝她方向走来。
电脑背包还没放下,他走到丁沁身边,屈膝蹲下,拿起纸张帮她扇风,又捞过桌面的矿泉水,拧开瓶盖递给她:“今天累不累?和雅琪学得怎么样?”
丁沁接过水,仰头灌两口,润润干涩的喉咙,额前凉风一阵阵袭来,吹散满身燥热。
刚放下水,突然感觉有道炽热的目光落在他们身上。
她扭头望过去,拧瓶盖的手一顿,看见展架旁,唐雅琪神色焦灼地紧抿唇,一副很着急想找顾屿琛说话的样子。
……这小眼神是要干嘛?
一日,不对,半日不见如隔三秋吗?
丁沁抬了抬下巴,指指唐雅琪,语气莫名拈酸,微鼓起嘴:“你直接问她不就好啦,我先去忙了。”
说完,她抱起桌上的一摞电子产品起身,头也不回走往展架。
被晾一道的顾屿琛一头雾水,在原地顿了五秒钟。
“屿琛哥……”唐雅琪眼眶泛红,眼泪啪嗒啪嗒往下掉,比划手语问:“小原怎么了?早上收到他短信,说路上出了点意外,暂时来不了展馆?”
苏原是唐雅琪男朋友,也是顾屿琛过命的兄弟。
早上送丁沁来琶洲,顾屿琛本想回公司拿电脑,结果回程收到苏原短信,说他来的路上被电动车撞了,要晚点才能到展馆。
顾屿琛第一时间赶到现场,处理事故,帮苏原沿路找回被撞掉的人工耳蜗,又送兄弟去医院检查,才耽误了时间。
顾屿琛眼皮微耷,表情不冷不热,修长的手指划过空气:“阿原没事,别担心,他人工耳蜗出了点故障,我早上已经带他去医院检查了。”
“那就好,那就好。”唐雅琪眨眨眼,吸吸鼻子,收住眼泪,“谢谢屿琛哥。”
“没事。”
两人比划手语,聊了十多分钟,聊天内容丁沁看不懂,她站在两米外的展架前,看见唐雅琪的表情由梨花带雨到笑靥如花,暗暗攥紧拳头,指节掐白。
呵,真行。
很会安慰人嘛。
上一秒对她“嘘寒问暖”,又是递水又是扇风,转头就去安慰他的“好妹妹”。
真中央空调顾屿琛。
丁沁一边摆整齐产品,目光死死盯着展位角落,气得肝疼,手里AR助听眼镜架险些掐断。
许是打量的目光过分直白,顾屿琛似有察觉,扭过头,视线隔着汹涌的人潮,和她的撞个正着。
他大步流星走到她身旁,在她弯腰之前,先一步搬起地面纸箱,搁展架最高层:“重物放着,我搬就行。”
丁沁目不斜视,摆正电子狗,阴阳怪气道:“拿人手短,吃人嘴软,拿您工资还怎敢劳烦您?”
“?”顾屿琛垂眼看她,眼神里满是不解。
丁沁懒得理他,自顾自整理展架。
恰逢其时,两位印度人走进展位,她眼睛一亮,用手肘搡开顾屿琛:“滚开,别挡着我做生意。”
猝不及防地,顾屿琛被她大力推开,脚下踉跄,手撑展架借力站稳,震到最高层的纸箱摇摇晃晃。
纸箱朝丁沁方向倾斜,尖角眼看要磕到她脑袋,她瞳孔骤紧,下意识闭上眼,缩了缩肩膀。
然而,下一秒,额头没有任何痛感。
她缓缓睁开眼,看见一只骨节分明的手及时捂紧尖角,挡在她脑袋和纸箱中间。
顾屿琛单手托举,把纸箱推回展架上方,拨开她额前的碎发,仔细检查,“有没有撞到?”
“别碰我。”丁沁偏头躲开他的手,没好气呛他,朝印度人走去。
一整个下午,顾屿琛往西走,丁沁偏要往东走,像避开瘟疫似的远远避开他。
和顾屿琛唱了一下午反调,眼看男人脸色渐变阴沉,丁沁心里暗爽,满腔怒火消散些许。
她揉揉发酸的脖颈,余光往洽谈区瞟,顾屿琛低头坐圆桌前,衬衫半卷至手臂处,露出一截清瘦有力的腕骨,握住笔唰唰唰在纸面签字。
不想搭他便车回家,趁着他和客户签合同没空管她,丁沁拎起脚边的背包,一声不吭溜走。
刚走到展馆门口,她的背包勾耳被人一把拽紧。
顾屿琛绕到她身前,拦住她的去路,胸膛起伏,喘了好一会儿气。
明显是刚经历一场疾跑。
他解开衬衫最上方的纽扣,慢慢调整呼吸:“为什么不等我一起回家?生气了?”
丁沁双手叉腰,气哼哼吹开挡眼的刘海,转身要走:“还有脸问?不会自我反省?”
顾屿琛没理解她的话,拽住她的手腕,“什么意思?说清楚。”
展馆外人山人海,门口挤满收摊的商家。
丁沁环顾四周,目光穿过攒动的人头,找准无人的角落,把他拉到芒果树下。
正值盛夏,广州街道随处可见掉落一地的青芒。
放眼望去,石板路面绿黄交织,风轻轻吹过,头顶树叶沙沙作响,青芒嵌满树梢,摇摇欲坠。
丁沁气势汹汹把顾屿琛推上树干,踮起脚尖,手掌往树上用力一拍,作势要“壁咚”他泄愤,只恨身高不足。
她咬牙切齿,一字一顿道:“可恶,我太矮了,顾屿琛!你就不能配合一下!”
顾屿琛笑着叹气,弯腰把脸凑近,刚要开口说话,一颗大青芒突然结结实实从天而降。
他眼疾手快,揽过她的腰,一个天旋地转,和她调换方位。
丁沁怔愣地睁圆眼,脑袋被他摁进怀里,她仰起头,看见大青芒掠过眼前,堪堪擦过他的后背,砸在他的脚后跟的地板上。
“啪”地一声。
果肉崩裂,汁水四溅,弄脏他的黑西裤裤腿。
他低头扫一眼地面溅开的果肉污渍,眉心微蹙,微微弯下腰,和她平视,疑惑道:“想要我怎么配合?”
忽然的靠近,扑面而来的男性气息萦绕四周,笼罩着她,丁沁心跳怦怦,注视他黑亮的瞳仁,懵然地眨了眨眼。
全身气血直往脑袋上涌,她一阵眩晕,无法思考,结结巴巴撒了个谎:“就、就我眼睛进沙了,帮我吹一下。”
“好。”他捧起她的脸,抿唇,似笑非笑,冲着她眼睛轻轻吹气。
热哄哄的气息喷薄在她的眼皮,心尖也像被羽毛扫过,一阵阵发痒。
她缩了缩脖子,双手背身后,按压在树皮上的手指一根根蜷起,清晰触摸到上面的纹理。
盛夏天时,夕阳的光芒斜射在他的身后,从树缝里抖落斑驳,就着温柔的晚风,在石板路面缓慢流动。
她凝视地面两道斜长交叠的身影,仿佛看见一对接吻的恋人,稍稍有些出神。
不远处,又一颗大青芒“咚”地砸落地板。
丁沁恍然回神,视线穿过顾屿琛的肩膀
,落到两米外的芒果树下。
她看见一道仙气飘飘的身影朝他们方向“飘”来。
唐雅琪慌忙抬脚,后退三步,避开满地的芒果“尸体”,乖巧地笑着和丁沁点头。
哦,看样子又要来找她的“屿琛哥”。
连体婴都没那么粘人,下班时间都不放过吗?
丁沁不爽地皱起眉头。
注意到她变化的表情,顾屿琛心下有些茫然,正要回头一探究竟。
丁沁急忙环抱他的腰,抬起头来,踮起脚尖,在他右脸颊亲了一下。
不轻不重,“啵”的一声。
顾屿琛愣了下,又低头看她,弯起嘴角,忍俊不禁:“你到底怎么了?”
丁沁心不在焉,盯着芒果树下的唐雅琪,看见女生惊讶地捂住嘴,眼睛瞪圆,然后一溜烟转身离开。
成功夺回“正宫”地位,丁沁双手环胸,得意洋洋勾起唇角,“讨债,之前你问都没问我就亲我,不得还我吗?”
顾屿琛眼底笑意加深,揉揉她的头发,“你介不介意我有点感冒?”
“什么意思?”丁沁懵然地回看他,迷迷糊糊眨了两下眼睛。
“你要的债太轻了,刚才算还利息,现在还本金。”
话音刚落,他低下头,额头贴着她的额头,目光灼灼地注视她的唇,一下下难耐地滚动喉结。
唇周甚至能感受到他喷薄的热气。
丁沁屏住呼吸,心跳一下子乱了方寸,紧闭双眼,安静等待他的靠近。
结果等啊等,唇瓣没任何温热的相贴感。
她疑惑挑眉,偷偷透过眼缝瞧他,发现男人眼里含着散漫的笑意,站在原地没动静。
后知后觉发现自己被耍,丁沁气急败坏,转身要走人,“顾冬冬,你真的很无聊!我要回家了!”
顾屿琛从身后拽住她的手腕,把她扯回怀里,低头亲了下她的额头:“今天先还一半,等下次不感冒了,再还另一半行不行?”
第35章
“沁宝,我说你就不能有点出息?稍微沉得住气一点吗?”电话那头,许敏芝快听不下去。
丁沁刚洗完澡,插上耳机,听电话里头噼里啪啦,她拍拍耳朵里的水,叹口气,“但我看到他和其他女生有说有笑,就是很气,控制不了嘛。”
“那你也不能一上来就泄了老底呀。”许敏芝认真分析,“他现在没和你主动表白,摆明钓着你好吧。我的傻沁宝哦,你还自己上赶着上钩,这不是傻吗?”
丁沁没谈过恋爱,不清楚她和顾屿琛现在到底算什么关系。
但许敏芝说顾屿琛钓着她,她下意识想否认,她觉得他不是那样的人,却找不到话反驳许敏芝。
见丁沁沉默,许敏芝气不过,倒豆似的对着话筒叨叨叨:“沁宝,我跟你说,男人真想跟你谈恋爱,一定会正式表白,不会像顾屿琛现在这样,和你不明不白,搂也搂了,抱也抱了,结果转头跑去和别的女生搞暧昧。”
丁沁没好意思说他们其实亲过,要说出口怕是电话那头会直接摔手机。
想起他那天吻她时的眼神,他明明是在意的。
一个人的眼睛骗不了人。
她苦恼地看着手腕的核桃手链,半信半疑地问:“所以他其实是不喜欢我,只是太寂寞,想和我玩玩吗?”
“那倒也不是。”许敏芝说得头头是道,“看顾屿琛在咱毕业典礼的态度,他喜欢你倒是挺明显的。我猜他是被你晾太久,现在有女生主动投怀送抱,才一时没抵住诱惑,想坐享齐人之美吧。”
闻言,丁沁怒火攻心,脱下手链,“啪”地一声拍桌面,核桃磕手心还挺疼。
她“嘶”地倒吸一口凉气,朝掌心轻轻吹气,“凭啥他可以到处沾花拈草,我上次收韩颂项链,就得又是抱又是亲的哄他?”
“什么?!你们亲都亲了,他还不负责?”许敏芝骂骂咧咧,听语气仿佛要提刀上门砍人,“沁宝,咱真不能太上赶着,你快和我说说,那妹妹什么类型的?”
丁沁回忆下午他们谈话的画面,唐雅琪眼角泛红,模样楚楚可怜,“大概是娇滴滴的乖乖女?邻家妹妹类型吧。”
“唉,我去,我猜也是,肯定和你这种钢铁直女完全相反。”
“”
能不能好好聊天。
丁沁揉揉胀痛的太阳穴,克制翻白眼的冲动,“敏妃娘娘,你究竟站哪边的?”
“沁宝,我就说你傻点吧。”许敏芝恨铁不成钢,“我教你一招,你学人家妹妹那套,试探试探顾屿琛,要是他很吃,那他渣男实锤,你也趁早搬家吧。”
“什么意思?”丁沁没听懂,手指拨弄猫鱼手链。
“你想啊,如果他喜欢你的同时,又对邻家妹妹的温柔体贴无法招架,是不是说明他朝秦暮楚?吃着碗里的看着锅里的?”许敏芝忍不住叹气,“唉,男人都一样,贪图新鲜,什么都想要。”
丁沁靠回椅背,回头朝房门望去,若有所思摸摸下巴。
“笃笃笃——”
房门突然叩响。
丁沁吓得手一抖,手机猝不及防从她指尖溜出去,她伸手去抓,却一不小心拨掉耳机线。
手机“哐当”一声掉落地板,开着功放。
电话那头,许敏芝仍在“大放厥词”,担心顾屿琛听见,丁沁火急火燎挂断电话。
她捋顺蓬乱的头发,一脸烦闷去开门,语气有点冲:“这么晚找我干嘛?”
顾屿琛穿着简单的白T短袖站门外,看起来非常居家,他捞过脖颈的毛巾擦头发,手里端着一碗荔枝:“小姨送了箱荔枝过来,一起吃。”
丁沁抬头看一眼电视柜上的挂钟,晚上十点整,“大晚上的吃什么荔枝?胖死啦。”
“几颗没事,剥开了,不吃明天会坏。”
“行行行。”丁沁接过荔枝,推开顾屿琛,关上房门。
月亮越爬越高,月光清凌凌的洒进窗台。
晚风徐徐,送来一阵清甜果香。
丁沁盘腿坐飘窗,将吹乱的碎发拢到耳后,低着头心不在焉看碗里的荔枝,是剥开的,冰冻的,淋上酸奶的。
她想,顾屿琛真的是乱搞暧昧的渣男吗?
她喜欢吃荔枝,尤其喜欢吃酸奶冻荔枝。
如果他不是真心实意喜欢她,会细心记住她的每一个生活小习惯吗?
但如果他真喜欢她,如许敏芝所说,他为什么不表白呢?
一颗心像被乱糟糟的细线裹紧,吊在半空不上不下。
丁沁心里一团乱,叉一口冻荔枝塞嘴里,大脑放空。
解决完一碗荔枝,刷牙洗脸,关灯躺床上。
她盯着天花板的吸顶灯,想破脑袋仍想不出所以然,索性闭眼睡觉。
—
早上八点,广交会展馆人烟稀少。
丁沁摆好展品,拿起扫帚扫好一会儿地,干完活,伸伸懒腰,一转头,看见刚去停车的顾屿琛迈进展位。
唐雅琪紧随其后,和他比划手语,笑得格外甜。
瞧着两人出双入对的身影,仿佛一对携手上班的小夫妻,丁沁咬牙切齿,不爽地拎起扫帚扫地,险些要把地板刨出一个洞。
伴随扫把落地的“哐哐”声响,顾屿琛闻声抬头。
她幼稚又刻意的表情落在他平静的视线里。
顾屿琛和唐雅琪比划完什么,紧接着,他轻叹一口气,快步走到她身旁,接过扫帚搁展架旁,“一大早的,干嘛拿扫把撒气?”
丁沁气呼呼撇
开头,没搭理他。
忙活一上午,丁沁拉开座椅坐下,掀开饭盒盖,慢慢抖散花生米配料包,酸辣气味浓郁,弥散在空气中。
她皱皱鼻子,凑近酸辣粉嗅味道,满足地拿起筷子,刚要夹粉,视野里蓦然闯进一盘荔枝。
正值七月,广州青芒多,荔枝也多。
她眨眨眼,夹酸辣粉的手顿住,歪着脑袋看向顾屿琛,“干嘛?”
顾屿琛掰开一次性筷子,把碗里的鸡腿夹到她碗里,低头吃饭,“胃不好,别老吃酸的,吃点甜的。”
“谁边会吃饭边吃水果?”丁沁把荔枝推回去,低头嗦粉,“你爱吃的话自己吃吧。”
看见“小情侣”斗嘴,不远处的唐雅琪端着饭盒,目光在顾屿琛和丁沁的手腕来回游转,不由抿唇笑笑。
关于好朋友的高中白月光,唐雅琪从苏原那多少听过一点。
以前他们仨在波士顿读书,顾屿琛手腕总戴一条核桃手链。
挺可爱的手工艺品,一看就是女孩子会喜欢的款式,完全不像顾少爷会戴的风格。
手链戴许多年,红绳褪色,其实环扣已经扣不上了。
身边好友纷纷好奇,问是谁送的,顾屿琛却闭口不言。
有次饭后喝酒,几个好朋友闹得疯,酒意上头,开起顾屿琛的玩笑,“阿琛,这手链究竟谁送的啊?宝贝那么多年。”
顾屿琛晃晃酒液,眼底浮起几分醉意,“初恋。”
“我靠!终于肯承认了!几时带嫂子出来见见!”
众人起哄,此起彼伏的哄笑声掀天。
在一片闹哄哄的气氛里,顾屿琛闷头又灌下一杯酒,表情颓然,眼眶渐渐发红。
他闭了闭眼,沉吟片刻,睁开眼,把话说完:“带不出来,她不要我了。”
好朋友们性格直爽,酒局饭局一向玩得开,听到这话,众人噤声。
从那天起,便再也没人调侃过他的手链。
但现在,消失已久的同款手链重新出现,系在丁沁的手腕,唐雅琪也不瞎,不可能猜不出那意味着什么。
她掩唇偷笑,走近圆桌,坐丁沁身旁,搁下饭盒,摆正手语翻译手机,对着屏幕比划手语,“丁沁你快吃吧,屿琛哥不喜欢吃甜的。”
嚯。
听听。
“好妹妹”连你不喜欢吃甜都知道,我都不知道呢。
丁沁愤意聚在眉心,撩下筷子,双手环胸往椅背靠,抬眼瞪着他,“不好意思,和他不熟,不知道呢。”
顾屿琛对上她的眼睛,神情疑惑,随即沉默低下头,安静吃饭。
嚯。
再看看。
被怼也不反驳。
和平时嘴巴淬毒的模样截然不同,真行呐,害怕在“好妹妹”面前崩人设是吧?
丁沁怒火中烧,深吸一口气平复心绪,听见手机里传出机械女声,同步翻译唐雅琪的手语:“屿琛哥,今晚我们公司组织打篮球,你去吗?我登记一下人数。”
突然想到什么,丁沁笑眯眯地望着顾屿琛,不怀好意地说:“去,当然去啊,他打篮球可厉害了。”
—
晚上八点,丁沁抱着饭盒坐观众席,目光追随着篮球场上某个身影。
天体的球场是露天的,四周白炽灯不甚明亮,蚊虫萦绕灯泡。
夏夜的风粘稠闷热,吹来一阵逼人的暑气。
男生在三对三,顾屿琛手捧篮球,旋转,跳跃,三步上篮。
今天下午,展馆工作结束,丁沁便和顾屿琛告别,让他好好加油,先过去比赛,说她晚上会给他惊喜。
于是,她匆忙回一趟家,用她那碰巧不错的厨艺,亲手做了一整饭盒,整整十串“荔枝糖葫芦”。
俗话说,抓住男人的心得先抓男人的胃。
不过,丁沁此番“洗手作羹汤”,倒不是为了抓住顾屿琛的胃。
唐雅琪说,他不爱吃甜的。
许敏芝说,他喜欢她的同时,可能还喜欢娇滴滴类型的女生,他可能是渣男。
可能、可能
再多的可能,她也只是听别人说。
既然如此,她为什么不直接点,试探试探他?
那她不就能拨开云雾,亲眼看见,或亲耳听见,他是什么样的人。
丁沁胡七胡八地想,心不在焉看向篮球场。
三分线外,顾屿琛正躲过对手防守,回身空投。
橙红的篮球在空气中划出一道抛物线。
“哐”地一声。
口哨吹响的同时,篮球不偏不倚投进篮筐。
顾屿琛压哨进球,观众席掌声一片,整个球场气氛瞬间沸腾起来。
比赛结束,他转头看向观众席,越过热闹的人群,目光毫不避讳,和她平静地对视大概五秒。
丁沁猛然回神,后知后觉反应过来,他进三分球后,第一时间就是回头看她。
心脏不可抑制地砰砰狂跳,很没出息地为他心动了。
她摇摇头,摒弃脑海里乱七八糟的想法,提醒自己“正事”要紧。
室外篮球场路灯昏暗,人很多,男生们大汗淋漓,陆陆续续拍着球散开。
丁沁环顾四周,看见顾屿琛顶着一脑袋的汗,坐到篮球架下,翻开背包,抽了条白毛巾擦脑门的汗,她犹豫一晌,攥紧手中饭盒,下定决心,起身走往篮球架。
“冬冬”
顾屿琛擦汗擦到一半,忽然抬头看她:“怎么了?”
“我做了荔枝糖葫芦,给你补充能量,你试试甜不甜?”
他皱起眉,费解地看着她手里的饭盒,扬了扬下巴,示意她看旁边的小情侣:“她们都是送水。”
“那我又不是她们。”她瘪着嘴蹲下,可怜巴巴地眨眼,掀开饭盒盖:“我做了好久,煎糖浆手都烫伤了,好疼”
顾屿琛瞥她手指一眼,没红没肿的,心想按她的厨艺理论上不应该受伤,但又不确定,“是手指疼还是手腕?”
“”
还能哪里疼啊。
“就……手腕吧?”丁沁拧动手腕,睁眼说瞎话,快演不下去,“又好像是手指?”
顾屿琛捏捏她的手指,仔细检查,确定没事,松一口气。
她心虚地抽回手,蹲着身往后挪了两步,手指藏回饭盒底,“唉,不重要,你就尝尝我做的荔枝糖葫芦嘛”
强调两遍让他尝,顾屿琛再听不懂她的“弦外之音”,那就是真聋了。
他嘴角微抽,盯着那一串串糖葫芦,糖浆金灿灿的,包裹莹白的荔枝,外面再裹一层糯米纸,做工精致。
“回家再吃吧。”顾屿琛神色抗拒,坦白说:“我现在有点渴。”
丁沁撇撇嘴,假装声音低落:“好吧,都怪我做得卖相不够好”
顾屿琛没说话。
丁沁慢慢合上饭盒盖,心中暗暗窃喜。
看吧,冬冬根本就不是渣男,不管她怎么装“柔弱”,怎么触犯他底线,他还是很有原则嘛。
她当然知道运动后应该补水,高糖只会加重口渴。
如果他因为她“娇滴滴”的模样,一时心软,愿意硬着头皮吃她的爱心糖葫芦。
那她真会对他失望透顶。
对谁都心软,等于对谁都没有心。
丁沁弯起嘴角,庆幸顾屿琛还是她的顾冬冬。
结果嘴角刚弯到一半,她听见头顶落下一声叹息,带着浓重的妥协意味:“唉,算了,给我吧,我吃。”
“?”
她诧异地回过头,看见顾屿琛掀开盒盖,表情凝重捏起竹签,咬下顶上第一颗荔枝。
见状,她拳头都攥紧了,笑盈盈道:“甜吗?”
“嗯。”
“是荔枝甜还是我甜?”
“你甜。”
她强压下心中怒火,咬牙微笑,“含泪”给他竖起大拇指。
第36章
回到家,洗好澡。
丁沁躺床上,盯着灰蒙蒙的天花板,睡意全无。
辗转反侧半天,她想不明白,去参加她毕业典礼时,顾屿琛明明还是一往情深的顾冬冬。
为什么不到一周时间,这人怎么说变就变?
变成别人的“哥哥”呢?
房间没开灯,灯罩里断断续续传来奇怪的嗡嗡声,像小虫子鸣叫的声音。
丁沁掏空脑袋,头痛欲裂,以为自己出现幻听。
闭眼,屏息凝神,脑海里数过一只又一只的绵羊,强迫自己入眠。
耳边那奇怪的声音愈发清晰,丁沁心脏高高悬起,停滞两秒,掀开眼皮。
灯罩里,黑影晃动,黑暗让人神经变敏锐,放大对未知的恐惧感。
她瞳孔骤缩,确定不是幻听,蹑手蹑脚趿拉双拖鞋,下床拍开吸顶灯。
光亮瞬间填满房间,一团黑影飞出灯罩,飞进书桌角落。
丁沁吓了一跳
,拿起手机,一步步走近,探头探脑观望暗影。
深褐色的,椭圆形,翅膀油光发亮
呼,只是蟑螂而已。
在广东,会飞的蟑螂很常见,饶是以前再怕,多年锻炼也早已免疫。
紧绷的背脊神经终于放松下来。
丁沁淡定脱掉拖鞋,瞄准书桌角落,刚要伸手用力去拍,耳边蓦然响起许敏芝的话语——“你学学人家妹妹那套,试探试探他”。
今晚,他顶着口渴咽下她的爱心糖葫芦,确实可以初步证明他定力不足。
但,仅凭他今晚的表现,就给他打上“渣男”标签,是不是太过武断?
丁沁静下心来,理性分析,决定再试探一遍,如果答案还是一样
她眯了眯眼,放下拖鞋,重新穿好,故意失声尖叫:“啊啊啊啊!!!!救命!!!!”
门外立马传来敲门声,急促响动,“开门。”
握紧门把手往下压,房间门拉开一条缝,丁沁探出半颗脑袋。
顾屿琛歪着脑袋打量她,确认她没什么问题,略松一口气,“怎么了?”
“我房间有蟑螂。”丁沁可怜巴巴地看他,拉开门,和他面对面站着。
“哪里?”顾屿琛垂眼问。
“书桌底。”丁沁侧过身,让出通道,让他进来。
她朝书桌指了指,“特别大,还会飞……”
顾屿琛走进房间,视线没乱瞟,偷窥女生房间多少有点没礼貌。
他视线直直落向目的地。
飘窗左边摆一张书桌,桌面右上角,几本白封皮书摞整齐。飘窗右角摆放琉璃花瓶,里面插着几支他买的洋桔梗。
上次知道他花粉过敏,她便把花搬了进来。
放好几天,纯白花瓣已经有些散了,花瓶里的水倒是清澈,想必定是悉心照顾。
顾屿琛弯起嘴角,抬眼看向窗台。
窗户半敞,夏夜的风慢慢涌进来,悬挂窗台的猫鱼手链“咚咚咚”响起来。
听见核桃吊坠的碰撞声,他微眯起眼,仔细观察手链。
丁沁一怔,瞪大眼,猛地跳上飘窗,摘下手链塞抽屉,愣愣看着他:“你站着干嘛呀!赶紧抓蟑螂呀!”
“”
“给张纸我。”顾屿琛淡声说。
丁沁跳下飘窗,看着桌面的纸巾盒,正想伸手去够,思索片刻又缩回手。
回忆起唐雅琪梨花带雨的模样,丁沁使劲儿眨眼憋泪,装出哭腔:“冬冬,人家害怕,万一蟑螂飞出来怎么办?纸巾在那,你自己拿好不好?”
说完,她低下头,抬手擦拭眼角,结果不管她怎么揉,硬是憋不出一滴泪。
她心累地闭了闭眼,心里暗骂,“林妹妹”真TM好难演!
身后脚步声渐近,实在“欲哭无泪”。
她扫一眼手边的花瓶,蹲下身,食指粘点清水涂下眼睑,抱紧花瓶“哭嘤嘤”:“呜呜呜,冬冬,你快点嘛,人家怕死了。”
顾屿琛抬了抬眉梢,抽了三张纸巾,往她房间里的浴室走。
丁沁亦步亦趋跟在他身后,寸步不离,死死揪紧他身后的白T布料。
两人走到浴室门口,顾屿琛脚步顿住,回头问她:“你浴室里应该没有我不能看的东西吧?”
想起内衣还泡在洗手台的脸盆里,丁沁耳边警铃大作,“有的!”
她夺过顾屿琛手里的纸巾,“嗖”地一下闪进浴室,麻利锁门。
顾屿琛站在磨砂玻璃门外,轻轻叹出一口气。
听着浴室水声哗啦哗啦,脑海里浮现她的“泪眼”,忍不住想笑。
他也不瞎,刚才站她身后,不可能看不见她的小动作。
今晚那十串荔枝糖葫芦,他从一开始就看出她在试探。
老实说,当时内心挺纠结的。
他知道,只要他咬下第一口荔枝,就意味着他的心思在她面前暴露无遗。
而这一步,正是他不敢轻易跨越的。
他害怕重蹈覆辙。
从前,他捧出一腔热枕,她却告诉他,她不需要。
所以现在,没百分百确定她心意之前,他宁可装聋作哑,宁可慢慢等,也要等她主动向他开口。
可偏偏,她失落的模样又勾得他心口发紧。
即使知道她在演戏,还是控制不住对她心软。
他真是败给她了。
顾屿琛无奈笑了下,听见门锁“咔哒”一声响。
浴室门打开,丁沁笑盈盈地,湿纸巾摊手心:“给。”
顾屿琛拿起纸巾,站定在书桌前,回头看她:“教你一招,看着。”
“人家不要学杀蟑螂,怕怕的,冬冬帮我杀。”丁沁拽紧他衣角,委屈巴巴地撇撇嘴。
“……”
“我总有不在家的时候。”
“不管嘛,人家就不要学嘛。”
发现声音渐变娇嗔,丁沁感觉被人魂穿,羞耻得想原地去世。
胳膊激起一层疙瘩,快演不下去。
她耐心耗尽,决定“放大招”。
书桌底,蟑螂翅膀扇动,暗影晃了晃。
绝佳时机,天助我也。
丁沁张开双臂,一蹦三尺高,搂紧顾屿琛脖颈,跳到他身上:“啊啊啊啊啊,它动了,冬冬你快杀。”
顾屿琛下意识接住她,低头看一眼拼命往他怀里蹭的“人家”:“……”
“你先下来。”
“不要,人家好怕。”
“……”
“你这样我没手杀蟑螂。”
顾屿琛太阳穴隐隐作痛,挣扎一番,沉出一口气,“算了。”
他收紧臂弯,打横抱着她走出房间。
丁沁脸埋进他怀里,耳朵紧贴他胸膛。
“扑通、扑通……”
失控的心跳声传来,热烈而急促。
他的体温骤然攀升,灼热蔓延到她脸颊。
她怔怔地抬眼,目光所及之处,他的喉结上下频繁滚动,顺着下颌线上移,耳朵尖红到近乎透明。
明显是情难自抑的表现。
他果然好“林妹妹”这口,对“柔弱”毫无抵抗力!!!
渣男实锤!!!
丁沁拳头更硬了,气得头发丝儿冒烟,从他身上跳下来。
顾屿琛托举的手还僵在半空:“?”
丁沁夺过他手中的湿纸巾,睥睨着他,冷笑一声,紧接着,她走回房间,拿出扔手榴弹的架势,瞄准书桌底部那团黑影。
轻松扔出纸巾。
身手敏捷,精准无误砸中蟑螂。
她拍了拍手,仰高下巴,回头对顾屿琛说:“不好意思,杀蟑螂而已,我三岁就会了!省点力气教你的好妹妹吧!”
说罢,她摔上房门,只留下顾屿琛站在门外,看着被风掀起的门符独自凌乱。
—
输完第一千只羊,丁沁睁开眼,盘腿坐床沿,火气蹭蹭蹭往上冒,整个人快被胸腔那股无名火“煎”透。
反正睡不着,索性找夜猫子许敏芝出门透透气。
晚上十一点,不想和顾屿琛打照面,趁着他洗澡,丁沁猫着腰,轻手轻脚出了门。
“铂锐江湾”附近酒吧街林立,珠江对岸能看见广州塔,远处高楼霓虹闪烁,整个城市五光十色。
丁沁站在地铁口,等候两分钟,转头许敏芝从扶手电梯走出来。
身后跟着一个熟悉的身影。
看清是韩颂,她前进的脚步转踵,用眼神问许敏芝。——他怎么来了?
自从上次韩颂表白,她把项链原封不动寄还后,两人就默契断了联系。
表白不成不必强行做朋友。
体面疏远
是对彼此的尊重。
“沁沁!”许敏芝不知道他们的事,笑嘻嘻又没心没肺挽起她胳膊,“酒吧乱嘛,万一我俩喝醉被人捡尸体怎么办?我约上韩颂,想着有个男生在身边安全点。”
丁沁很想说不需要,但到底还是给了许敏芝面子,回头再和她解释吧。
三人并肩走进一家KTV。
上了二楼,拐过走廊尽头,推开雕金大门,舞池射灯四散。
“咚咚咚”的重金属音乐敲裂丁沁耳膜。
她捂紧耳朵,穿过跳舞的男男女女,拽着许敏芝,走进一间小包厢。
墙角摆放点唱机,丁沁拉过高脚椅刚坐下,服务员端着果盘和一打啤酒进来。
她盯着桌面的啤酒,诧异问:“敏妃娘娘,点那么多?我们能喝完?”
“唉,咱沁宝不是遇到渣男嘛。总得喝酒开心开心,换副心情嘛。”许敏芝倒完酒,笑眯眯拿起酒杯凑近,递给丁沁。
丁沁:“……”
韩颂食指叩住拉环,仰头灌下一口啤酒,皱眉看她:“你和顾屿琛吵架了?”
丁沁不想回答,在外人面前承认自己被一脚踏两船,未免太过丢人,她索性走往点歌台,拿麦K歌:“唱歌吧。”
唱歌可以宣泄压力,也可以放大难过情绪。
“你不是好情人…”
“你不是男人……”
“你不是人…”
一首接一首的悲伤旋律流淌,通过音响扩大。
不知不觉,已经唱完屏幕的分手歌单。
鬼哭狼嚎,外加酒精双重刺激,刺得丁沁喉咙底火辣辣生疼。
她攥紧麦克风,胸口像被大石头压住,有点呼吸不过来。
满腔酸楚伴随酒液翻涌,眼眶忍不住发酸发涩,想哭却哭不出来。
一闭眼,脑海中就浮现他们大学时卿卿我我的画面。
顾屿琛说,他大学有喜欢的人,喜欢很多很多年,甚至为她学手语。
那女孩在她缺失七年给予的陪伴和温暖,是谁也无法替代的。
可是,为什么他明明已经有喜欢的人,还要来撩拨她呢?
在他心里,她算什么呢?
她只是他的一时兴起吗?
丁沁深深呼吸,把满腔酸涩的水压回去。
她一边灌酒一边唱歌,对着桌面啤酒罐一通拍,发朋友圈。
一肚子委屈全涌上喉咙,全被她宣泄在歌声里——
“就算被狂吻,情人同样变心……”
同一时间,“铂悦江湾”十七楼。
顾屿琛连打三个喷嚏,摁亮手机,第一百遍看向对话框:
Island:【小鱼,睡了吗?】
Island:【没睡的话开个门,我有话想和你说。】
消息石沉大海,无人回应。
顾屿琛坐立难安,放心不下,走出房间,抬眼看向对面房门。
房间大门敞开,里面乌漆麻黑一片。
丁沁睡觉有锁门的习惯。
顾屿琛忽觉不对,想进她房间确认,又担心突然出现吓到她。
他下意识朝鞋柜望去。女生最喜欢穿的帆布鞋消失不见。
他心里着急,给丁沁直接弹视频,无人接听。
大半夜不在家?
她去哪里了?
顾屿琛挂断视频,改成拨电话。
“嘟嘟嘟——”
等待漫长三分钟,依旧没人接。
顾屿琛看向落地窗,广州塔霓虹灯灭,紧握住手机。
他收回视线,点开朋友圈,看见东倒西歪的啤酒易拉罐图片,想起上次她被醉鬼纠缠,心里仿佛埋下一颗地雷。
他急匆匆捞过玄关柜车钥匙,飞奔下楼奔向停车场-
这头,丁沁和许敏芝喝得“醉生梦死”。
头脑昏昏沉沉,头痛欲裂。
满室充斥两女生的高音狂飙声响。
一阵突兀的手机铃声插入。
“叮铃铃——!叮铃铃——!”
“敏妃娘娘,你的手机铃声好土啊。”丁沁揉揉胀痛的太阳穴,摁了下遥控器,暂停循环播放第十遍的《你不是好情人》,调侃道。
许敏芝抹掉嘴角的酒,一脸不耐烦,摁下接听:“谁啊,那么晚打电话。”
“丁沁在哪。”
听见冷冰冰的声音,不带半分情绪,许敏芝心里咯噔一声,赶忙把手里的“炸弹”扔给丁沁,拍拍她脸颊,小声嘀咕:
“沁宝!别睡啦!你家顾屿琛来找你啦!”
“渣男不重要,当他死了吧。”丁沁盘腿坐地板上,推开递到耳边的手机,把麦递给韩颂,“韩颂,你陪我唱。”
她话音刚落,迷迷糊糊掀开眼皮,看见k房大门被推开。
顾屿琛站在门外,眼神里怒火翻涌,脸黑得像要吃人。
第37章
四目相对,丁沁懵然眨动两下眼睫。
酒精上头,她以为自己出现幻觉,下意识,捞过桌面手机一看,未接来电(23)。
头脑轰然清醒。
她心虚地把手机缩回裤袋,惶惶不安。
男人走进来,呼吸略微急促,单膝半蹲在地面,看清她的脸颊,才长长地舒了一口气,声音清冷:“回家。”
丁沁心说明明是他有错在先,为什么现在看他眼神,倒像是责怪起她来?
她撇开头,没搭理他,走往点唱台,理直气壮歪了下脑袋,“芝芝,过来点歌,不用管他。”
顾屿琛站起身,拉过高脚椅,坐到她身旁,面色阴沉,侧头看她。
周身散发令人窒息的低气压,给人一种无穷的压迫感。
丁沁定了定心神,继续滑动点歌屏幕,刚要拿起啤酒灌下一口,忽然被顾屿琛抽走。
“你拿我酒干嘛?”丁沁伸手想要抢回来。
“还没喝够?”他拿远啤酒,眯起眼,眉骨间蕴着淡漠,眼神透出危险的信号。
“你管我那么多?”丁沁踮起脚,身高够不着易拉罐,她翻个白眼,存心想气死顾屿琛,回头对韩颂说:“韩颂,帮忙扔瓶酒过来。”
见两人气氛不对,韩颂心情大好,拎起易拉罐走近,“沁沁,行了,别管他,回来,咱喝酒去。”
韩颂将啤酒递过去,同一时间,顾屿琛挡丁沁身前,抬起另一只手,刚巧两只手一上一下,抓住易拉罐两端。
两人对视一眼,眼神锋利,谁也不避让。
韩颂不耐烦地松开手,对顾屿琛说:“阿琛,沁沁就因为你心情不好,才找我和敏芝喝酒,你现在回家,指不定还能让她少喝点。”
顾屿琛眉心紧拧,回头看丁沁一眼,脱下外套递给她,冷声:“系腰上。”
丁沁酒精上头,大脑思考变慢,没反应过来,没接:“你让我系我就系?你是我谁啊?我凭什么听你话?”
顾屿琛耐心告罄,弯下腰,双手绕到她身后,把外套从后往前在她腰间打结绑好。
下一秒,她身体一轻,顾屿琛把她竖抱起来,推开K房大门,撩下句:“韩颂,待会儿你送许敏芝回家,我们先走了。”
从包厢穿过舞池。
男人亲密的姿势引得路人纷纷回头,一路惊叹。他下意识把外套往下拉,盖实她的腿。
她后知后觉反应过来,今天出门穿的是裙子。
他的外套很大件,恰好能完全遮挡膝盖以下裸露的肌肤。
丁沁整个人发懵,搂紧他的脖子怕摔下去,拳头软绵绵捶他肩膀,“顾屿琛你赶紧放我下来,丢人死了。”
“别扭来扭去,摔下来我可不管。”顾屿琛把她扛出KTV。
路虎停在路边,凌晨一点,夜风微凉。
丁沁喝了不少酒,凉风一吹,头痛欲裂,她不禁打了个激灵,把脸埋进顾屿琛的脖颈。
男人掏出车钥匙摁了下。
“滴滴”两声。
车头亮起橘色灯光。
顾屿琛拉开车门,打横抱着她,把她轻放到副驾位。
车厢封闭,空气不流通,有点闷,刚坐下,胃里突然翻江倒海,丁沁忙不迭地推开顾屿琛,跑往KTV侧边的花坛。
她半跪蜷缩着,对花坛呕吐干呕却呕不出来,眼泪失控地涌出。
刚才生气的男人眉心微蹙,手掌落在她的后背,一下又一下地拍抚。
眼里有生气也有心疼,他递来纸巾和矿泉水,“你喝了多少?”
现在呕吐的样子一定很狼狈。
不想被他看见,丁沁没搭理他,接过纸巾擦嘴角,偏头躲开他的视线,手撑花圃边缘站起来。
头晕目眩,站起身,往他的反方向走去,
前面芒果树出现双层叠影,她伸出食指,忽地一笑,“点兵点将,妖孽速速现身,让我看看哪个才是真的冬冬。”
她摇摇晃晃往芒果树撞去。
跟在身后的顾屿琛眼疾手快拉开她,“小心一点。”
丁沁一把搡开他的手,往前迈两步,不管不顾,双手环抱树干,“冬冬,你怎么变成芒果树精了,芒果太酸了,我不喜欢,呜呜呜呜,你要变也变荔枝精呀。”
“”顾屿琛头疼地挠了挠眉心,拽住她的手腕,把她扯回怀里,“冬冬在这,那是妖孽,你抱错了。”
丁沁仰头看他,抬手摩挲他的侧脸,又顺着他的脖颈摸索到他的锁骨,最后戳了戳他的腰腹,“是吗?我怎么感觉你比较像妖孽?长这么俊呢?”
“还有腹肌。”
“”
顾屿琛懒得和醉鬼争辩,抓住她不安分的手,“还能不能坐车?”
“谁稀罕坐你的破车,我要自己走回去。”丁沁恶狠狠地瞪他一眼。
“”
这会儿倒是挺清醒。
顾屿琛眉梢微挑,气笑了,“一声不吭跑出来和别的男人喝酒,现在还要发脾气?”
被他一说,心尖直泛酸水,委屈感涔涔往外冒,一时没忍住,眼泪哗哗往下淌,“你那么凶干嘛,我就是想喝点酒怎么了。”
“行,但下次要喝酒能不能提前说一声?”顾屿琛皱眉,用拇指指腹蹭掉她的眼泪,直直看向她,放慢语速:“你不在家,我会很担心。”
心跳漏掉一拍。
丁沁吸吸鼻子,缓缓移开视线,偏头躲开他的手,低头看脚尖。
安静片晌。
他沉出一口气,背过身,蹲在她身前,语气软下来,“上来,我背你。”
丁沁看着他的背影,迷迷糊糊趴上去,双手勾住他的脖子。酒精上头,她困倦地把侧脸搁他肩膀,像是想起什么,抽泣起来:“冬冬,我心情不好,好难过”
顾屿琛脚步一顿,回头看她,“为什么?”
“就”她情绪突然陷入崩溃,眼泪啪嗒啪嗒往他脖颈蹭,“我不喜欢你经常对她笑。”
听到这话,顾屿琛怔愣好一会儿,完全没反应过来丁沁口中的“她”是谁。
脑海里回忆一遍这几日的种种,总算明白她“变本加厉”的试探是为什么。
他两手交握,拿小臂架着她的腿弯,一步步走得缓慢,不甚确定地问:“她?你是因为雅琪,心情不好,才跑出来喝韩颂喝酒?”
“”丁沁收住眼泪,双手交叉,气哼哼掐他的喉结,摇晃他脖颈:“你少转移话题!我在跟你说你的莺莺燕燕!你扯什么韩颂!”
“我没有转移话题。”
顾屿琛被她晃到有些喘不过气,怕她摔下去,拉下她的手,让她搂紧他脖子,“别晃,消停点。”
“”
丁沁说不过他,但不甘示弱,索性使出“杀手锏”,气急败坏咬他耳朵,“为什么她可以喊你哥哥,我却只可以喊你爸爸,不公平,不公平呜呜呜呜”
他轻轻“嘶”了一声,拿她没办法,妥协道:“那以后也让你喊哥哥,行不行?”
“”
“行吧。”丁沁满意点点头,在他耳边轻喊一声:“哥哥。”
月光碎在芒果树枝桠,街道很安静,只有风穿过树叶的沙沙轻响。
她乖乖趴在他肩上,热哄哄的气息喷薄到他的耳廓,脑袋歪在他肩头。
顾屿琛手背身后,倏地握紧成拳,眸色渐深,声音轻颤:“我耳朵被你咬伤了,很疼,听不清,你再喊一遍。”
“”
“真的假的?那么严重?”丁沁小心翼翼捏他耳垂,仔细检查,“呀,是有点红。”
她苦恼地皱眉,脑瓜缓慢转动,而后,对着他耳朵的咬痕,轻轻落下一个吻,“那小鱼亲亲,冬冬就不疼了。”
又是一阵战栗。
顾屿琛身子一僵,他微微偏头,去看夜色中的她。
她似乎睡着了,脸软软的,贴着他脖颈。
“冬冬,你不可以对她笑,只能对我一个人好,知不知道”
模糊的呓语断断续续传到耳边。
顾屿琛轻叹一声。
唉。
醉鬼就是傻点,算了。
他撇开头,嘴角憋不住笑,往酒吧街尽头走去。
—
顾屿琛背着丁沁走了将近三公里。
一路闹腾,丁沁耗费巨大的心神,走到小区门口,总算消停,被顾屿琛放回房间后,她栽进枕头,沉沉睡去,一觉到天亮。
次日一早,金灿灿的阳光从窗帘缝隙漏下,光线刺眼。
她眼皮下的眼珠子转了转,头痛欲裂,抬手遮挡眉心,睁开惺忪的睡眼。
揉揉胀痛的太阳穴。
昨晚零星画面像拼图,一块块在脑海里拼凑完整。
她被顾屿琛竖抱一路穿过舞池。
她对顾屿琛又是咬耳朵又是掐喉结又是摸腹肌。
她哭着闹着喊顾屿琛哥哥
苍了个天。
这不是赤裸裸的女流氓吗?
丁沁翻过身,把脸深深埋进枕头,用力地薅了把头发。
“叮咚”——
枕边的手机传来一声响。
丁沁抿了抿唇,捞过手机划开屏幕。
Island:【起床没。】
丁沁稳了稳心神,给自己反复洗脑。
没事,只要你不尴尬,尴尬的就是别人。
于是,她花了半小时,慢吞吞洗漱,换衣服,化妆,拉开房间门。
顾屿琛正坐在餐桌吃早餐,见她出来,倒了一杯牛奶递过去,“过来吃早餐。”
看看。
被占便宜的都能若无其事吃早餐,她一个女流氓,呸,她一个小仙女有什么好一惊一乍的。
丁沁拉开座椅坐下,无比自然地朝他微笑:“谢谢,哇,看起来好美味呀。”
“”
顾屿琛眼神清明,清冷看她一眼,冷冷扯唇,岔开话题,“你药箱有没有止血贴。”
丁沁嘴里叼着块吐司,捏封条的手顿住,抬眼看他,“怎么了?受伤了吗?”
“嗯。”
“哪里?”丁沁拧眉,拍干净手心的面包屑,探身观察,“让我看看。”
“耳朵。”顾屿琛侧了侧脸,把耳朵转向她,“有咬痕,想遮一下。”
“!”
他非得提么?
这砍过不去了是吧?
她坐下,把吐司捏成一小块一小块,塞嘴巴里漫不经心咀嚼,阴阳怪气反怼:“某些人中央空调,耳朵被咬伤也是活该。”
“我中央空调?”顾屿琛皱眉看向她。
“不是吗?来来来,我来帮你回忆回忆,唐雅琪平时都是怎么说的。”
丁沁尖声细气,秒变夹子音,“屿琛哥不喜欢吃甜的,屿琛哥工作很忙,别打扰他,屿琛哥喜欢我这种娇滴滴的女生。”
“最后那句你自己加的吧?雅琪有说过?”
“嚯。自己听听,还说不是中央空调?还要维护好妹妹呢。”丁沁越说越气,拳头都硬了。
顾屿琛沉默片刻,无奈叹气,“待会儿吃完早餐,陪我出趟门,有话和你说。”
第38章
丁沁没想到顾屿琛说的出门有事,是带她到电影院看电影。
暑假档电影院影片火爆,恰逢周末,许多座位都被横扫一空。
丁沁坐在IMAX厅,抬头环顾四周,前后左右空空如也,只有前排零星坐着几个大人。
小朋友们抱着气球在荧幕前追逐打闹。
更奇怪的是,第一排有位老奶奶身穿红旗袍,手捧一束红玫瑰,正和旁边的老爷爷说笑。
丁沁疑惑皱眉,觉得有点不对劲儿,觑一眼身旁顾屿琛:“你该不是买的什么烂片吧?怎么这么少人?”
顾屿琛低头发短信,闻言收起手机,偏过头来,岔开话题:“想喝什么?我去买。”
“橙汁。”
“好,等我。”
说完,顾屿琛伸手揉了揉她的头发,起身走向柜台。
五分
钟后,他一手握橙汁,一手捧爆米花回到电影厅。
丁沁扭头看去,发现他的身后跟着一男一女。
男人没见过,是个留着寸头的小年轻,一身白衬衫黑西裤,正式装扮和他身上放荡不羁的气质格格不入。
女生身影倒是熟悉,待她走近,丁沁看清来人,气得差点想转身走人。
大屏幕切到广告画面,顾屿琛坐下,将手里的橙汁递给她。
唐雅琪探出头,隔着两个男人和她挥手。
丁沁嘴角勾起一抹很淡的笑,礼貌颔首,掀开杯盖抿一口橙汁,憋不住满腔怒火。
灯光熄灭,整个电影厅陷入黑暗,银屏出现熟悉的龙头标片段。
丁沁眯了眯眼,捧起手边的爆米花,专心致志投入电影。
看完一段云里雾里的剧情,丁沁有点犯困,打了个哈欠,迷迷糊糊,下意识往顾屿琛肩膀靠去。
难怪电影厅没人,小清新大学校园题材也太无聊了吧。
丁沁心里暗暗腹诽,余光扫到唐雅琪津津有味地欣赏电影,突然想起什么。
她提高警觉,抬手扳开两人中间的扶手,抱住顾屿琛的腰,整个人埋进他怀里蹭,撒娇道:“冬冬,我好困呀。”
顾屿琛僵着身子没动,低头看她,怀里的姑娘委屈巴巴的,像只受伤的小猫缩成一团,他心里忍不住发软,将她搂紧了些:“困睡一下吧,好了我叫你。”
见状,苏原握拳轻咳一声,打手语调侃:“兄弟,公众场合,前面还有小朋友,注意点儿影响啊。”
顾屿琛无奈耸耸肩,手指划过空气,回应:“她比较黏人。”
听见他心跳声渐快,丁沁心情变好,脸色转阴为晴,仰头看他,戳了戳他的心口,明知故问道:“冬冬,你抱我的时候,是不是特别紧张?你心跳好快。”
顾屿琛垂下头,凑到她耳边低声问:“你知道让一个人别乱说话,最有效的办法是什么吗?”
“什么?”
“亲她。”
丁沁立马闭眼,靠回他的胸膛,浅淡的,好闻的,独属于他的气息萦绕鼻息间。
她被包裹在一阵香杉薄荷的气味里,意识逐渐模糊。
倏然,耳边三百六十度环绕的音效特效消失。
她迷迷糊糊从他怀里抬头,看向大屏幕,黑茫茫一片。
什么情况,看场电影还能遇到播放设备故障?
三秒后,屏幕再次亮起,一张接一张的情侣合照划过屏幕。
女主角是唐雅琪。
而男主角,居然是坐顾屿琛旁边的寸头小年轻???
丁沁霎时间惊醒,偏头问:“怎么回事儿?”
顾屿琛用眼神指向大屏幕,示意她继续看。
照片播完,电影厅灯光骤亮,暖场音乐响起。
现场所有人鼓掌送去祝福。
丁沁还没反应过来,就看见唐雅琪双手颤抖,爆米花撒了一地,泪眼婆娑,一步步走向跪在玫瑰花和气球中央的苏原。
苏原捧着戒指,单膝跪地,唇线紧抿,紧张地看向唐雅琪。
电影屏幕里,先前录好的VCR播到最后一段,男主角比划手语,音响同步传出翻译:“小琪,我喜欢你很久了,你愿意嫁给我吗?”
唐雅琪热泪盈眶,伸出右手连连点头。
观礼许久,丁沁被会场温馨气氛感染,竟也笑出了泪花。
顾屿琛笑着叹气,用拇指指腹摩挲她的眼角,“别人求婚你哭什么?”
丁沁吸吸鼻子,抽抽搭搭:“就看见别人幸福,觉得好感动。”
“”
顾屿琛嘴角憋着笑,声音略带调侃:“我还以为你是尴尬哭的。”
“”丁沁收住眼泪,恶狠狠瞪他一眼,“没完了是吧,那你又没和我说雅琪有男朋友,还说什么为大学好朋友学的手语!”
“现在求婚那男的是我大学舍友,他叫苏原,人在我肠胃炎的时候跑了三条街给我买退烧药。我为了兄弟,学个手语不是挺正常?”
顾屿琛歪靠在椅背上,眼神带着散漫的笑意,话音一转:“你有没有觉得苏原的手语挺眼熟的?”
“没觉得。我这金鱼脑子,哪能记住那么多事。”丁沁揉揉发酸的眼角,摇摇头。
顾屿琛:“”
看向银屏前的小寸头,丁沁眸光闪了下:“诶,不对,你不是说你那次肠胃炎,是自己吃了颗退烧药就去医院吗?”
“”
“别告诉我凤凰山那次你又是演的。”丁沁剜他一眼,“抑郁症也是假的?”
“”
顾屿琛噎住,几百年前的事,他确实早忘了这茬儿。
时间一分一秒流逝。
两分钟过去,男人拧着眉半天答不上话。
丁沁从他的沉默中得到了答案,窒息地抚了抚胸口,“顾影帝,你那么能演,怎么不去参加奥斯卡呢?”
—
求婚宴结束,丁沁为准新娘送去祝福,和顾屿琛一同离开电影院。
江风不急不缓,凉意带着清新,她放慢脚步,与顾屿琛并肩走在珠江边。
漫无目的闲逛,穿过海心桥,不知不觉走到珠江对岸的广州塔。
广场摩肩接踵,人群熙熙攘攘,音响震天响,周末气氛浓烈。
不远处正在举办活动,樱桃小丸子的主题展,丁沁目光不自觉被吸引,看向露天舞台。
主持人站在舞台中央介绍活动规则,情侣拍照打卡可获得限量版小丸子钥匙扣。
闻言,丁沁眼睛发亮,朝顾屿琛招手,示意他过来。
他走近她身旁,稍稍俯下身听她说话。
丁沁踮起脚尖,凑近他耳边:“影帝,反正你演技好,陪我演一下怎么样?”
“”顾屿琛轻咳一声,“演什么?”
“情侣。”
顾屿琛看一眼舞台,了然,点点头,“行。”
排了好一会儿队,工作人员笑盈盈走近,头戴一顶兔耳朵,手持拍立得,“两位好,站近一点,我们准备拍照咯。”
想起他一次次骗她,丁沁余怒未消,暗暗磨牙,恶作剧心起,双手勾住他的脖颈,声音娇嗔:“冬冬,你老婆知道我们背着她出来拍情侣照,会不会不高兴?”
顾屿琛身体一僵,挑了挑眉,低头看她,配合她:“我们低调点,她不会发现。”
在场所有工作人员嘴巴下巴掉一地,兔耳朵小姐姐更是吓得手里的拍立得没拿稳,诧异看向丁沁,“你们不是真情侣?!抱歉,我们的情侣打卡活动只对真情侣开放哦。”
丁沁莞尔一笑,对上小姐姐震惊的眼神,继续“戏精”上头,眼疾手快,稳稳接住坠落的拍立得,“我男、”
余光瞟到身旁男人,他双手插兜,一副看好戏事不关己的模样,好整以暇看向她。
嚣张气焰顿消。
“男朋友”三个字是打死她也没勇气当着他面说出口。
丁沁腮帮子微鼓,深吸一口气,改口道:“没有没有,我们平时就爱这样开玩笑,他其实真的是我、我喜、喜欢的人啦。”
话音刚落,男人眸色渐变深浓,目光灼灼地注视着她。
冷白利落的下颌线瞬间近在眼前,再往下,是他漆黑明亮的眼睛。
对视不过一秒,她脸颊红晕迅速蔓延,爬满耳朵尖、脖颈。
担心被他听见震耳欲聋的心跳声,慌乱中,她飞快移开视线,将拍立得归还给工作人员:“那麻烦你帮我们拍张照啦~”
说完,她往前挪移,站到小丸子立牌另一侧,拉远和他的距离,对着镜头,扯出僵硬的微笑。
“咔擦”一声。
拍立得缓缓吐纸。
兔耳朵小姐姐甩了甩相纸,丁沁往照片瞟一眼。
照片上两人貌合神离,中间隔开“樱桃
小丸子”。
一张“情侣照”生生拍出了“离婚照”的既视感。
兔耳朵小姐姐看着曝光后的照片,嘴角一抽,把照片递给丁沁,举起相机,眼睛眨巴眨巴求助:“靓女,你,能不能站到你男朋友那边,你们靠近一点点?这照片贴去照片墙,我怕老板会扣我工资。”
丁沁接过照片,侧头看向顾屿琛,他眉眼清冷,眼里没情绪得紧。
被他沁凉的一眼看得打起寒颤,丁沁皱了皱眉。
真有够小气吧啦的。
不就在外人面前摆他一道。
即使不喜欢在公众场合和她亲密肢体接触,也不用一直摆脸色吧。
她撇撇嘴,心里闷闷的。
绕过立牌,她往他的位置挪近一寸,缓缓眨动眼睫:“冬冬,你看你老冷着张脸,你能不能稍微、稍微”
她用眼神往肩膀处一指,暗示意味再明显不过。
“行。”顾屿琛不再用沉默折磨她,向来平静无波的脸上难得露出一丝笑容。
丁沁松了一口气,看着他靠近自己肩膀的手,想起他刚说要低调,她赶紧补充:“比耶不用那么近!在头上比也可以的!”
“”顾屿琛搂她肩膀的手僵在半空。
向下虚拢的五指霎时间攥紧成拳,手背青筋暴起,接着,他的食指、中指一根一根从拳头抽出。
在她左耳旁比出一个生硬的剪刀手。
好吧,看得出对大庭广众之下的搂搂抱抱是真反感。
丁沁心里默默叹了口气,一扭头,只见兔耳朵小姐姐笑得肩颤。接连拍完三张照片,她歪着脑袋,一头雾水问工作人员:“你笑什么?”
“就、就、就”兔耳朵小姐姐笑得上气不接下气,收拾好拍立得,分别给两人一人递去一张相纸和钥匙扣,“觉得你男朋友快要被你气死的样子特别好笑,哈哈哈哈”
“呵、呵。”丁沁尬笑两声,接过樱桃小丸子钥匙扣,瞟顾屿琛一眼,讪讪闭上嘴。
拍照打卡活动结束。
舞台响起欢快的音乐,几盏暖黄的灯光把舞台照得很亮。
丁沁闻声抬头,只见台上突然蹿出好几个樱桃小丸子里的卡通人物。
花轮同学,小玉,猪太郎,小丸子一家
他们站在舞台中央教路人学手语,小丸子比划手势。
小丸子先用食指点自己胸口,接着蜷起右手食指轻点下巴,最后用右手拇指和左手掌心分开,在空气中缓缓向后滑动。
身后LED的大屏幕同步播放每个手势的释义——“我喜欢你很久了。”
电光火石间,丁沁回想起苏原求婚比的手势,也回想起那天在巷子里,顾屿琛向她比的手影。
她如遭雷劈,整个人傻愣愣站在原地。
难怪顾屿琛刚才问她觉不觉得苏原手势眼熟,原来是这样。
丁沁不可思议地看身旁男人一眼。
他双手抱臂,站姿闲散,没太留意舞台,朝广州塔瞧过去,不知道在想什么。
注意到她的目光,顾屿琛低头回看过来,“怎么?”
丁沁心跳怦怦,转回头,视线扫过舞台一个个卡通人物,心不在焉地答:“没什么。”
表演很快结束,丁沁问顾屿琛:“要回家吗?”
两人沿江边慢慢走着,他往旁边的糖水铺看了眼:“喝个糖水。”
广州糖水铺大多是老字号小店,铺面不大,但出品精良,老板娘热情招呼,服务也相当周到。
两人找了个角落坐下。
趁着顾屿琛去前台点餐,丁沁悄咪咪拿出手机,手机藏在桌底下,点开微信,向许敏芝发去微信。
【芝芝,紧急呼救紧急呼救!我刚才发现了一个大秘密!】
【之前我们都搞错了!“林妹妹”有男朋友!今天她被求婚了!】
许敏芝被她微信轰炸振了出来:【不是吧?那么大乌龙?你又说你演“林妹妹”的时候,他很吃?】
小鱼丁:【我觉得可能因为演员是我,他才吃的?】
电话那头似乎在忙,回复很慢。
丁沁深深呼吸,双手颤抖,继续啪啪啪打字,自顾自地:【芝芝,我有点等不了了,我想和他表白。】
小鱼丁:【你知道的,我喜欢他快十年了。不管结果怎么样,我都想试试,快快快,给我支点招。】
敏妃只想躺平数钱:【沁宝!你给我醒醒啊!先开口的人注定以后会被吃的死死的!】
敏妃只想躺平数钱:【拜托!你要是现在表白!以后你俩剧烈运动的时候,只有他上你下的份知道吗!】
小鱼丁:【】
敏妃只想躺平数钱:【听我的,你得沉住气,先说一些暧昧的话刺激他,逼他开口】
字没打完,身旁传来椅腿和地板的摩擦声。
丁沁抬头,只见顾屿琛端着两碗糖水回来了。
她慌忙把手机熄屏,藏进衣兜里。
他将其中一碗推到她面前,“红豆汤圆。”
丁沁双手覆在碗壁,低头舀一勺,含进嘴里,“怎么是温的?我只吃冰汤圆,你忘啦?”
以前读书时她和他说过,吃汤圆只要红豆馅儿,只要冰的。
“你今天别吃冰的。”他语气淡淡,出声提醒,“待会儿肚子疼。”
对哦,算算日子,今天本应是她来姨妈的第一天。
但最近压力大,心情起起伏伏的,内分泌紊乱,大姨妈迟迟未到访。
她埋头搅拌碗里的汤圆,脱口而出,“还没来啦,你好像小说里的三好男友哦,怎么连我的生理期都记得呀?”
四周空气登时凝滞。
说完自己都愣住,完全没意识到这句话有多暧昧。
她盯着碗里的红豆,脑海里不断回放许敏芝的教诲。
“说暧昧的话。”
“刺激他,逼他开口。”
她搁下汤勺,抬眼看向对面。
顾屿琛慢条斯理地喝着糖水。
“顾屿琛。”丁沁开口喊他,一鼓作气,试图打破沉默。
“嗯。”
丁沁咽了咽唾沫,“我很好奇……”
“什么。”
她吐纳呼吸,余光偷瞟向他,轻咳一声,“你的糖水……甜吗?”
顾屿琛挑眉,抬眼看她,把碗推到她面前,懒洋洋道:“一般,怎么?你想试?”
丁沁点头,诚恳道:“嗯,情侣分享一碗糖水很正常,你不是说今天陪我演么?”
“我今天倒是没感冒,”顾屿琛气定神闲地撂下汤勺,向后靠去,语气里充满挑衅,“但假的演那么逼真,有必要?”
“嗯,是没必要。”丁沁重复他的话语,迎上他直白的目光。
“那如果……”她弯起眉眼,轻声道:“我不想我们只是假的呢?”
第39章
话落,顾屿琛眼皮一跳,舀糖水的动作顿住。
世界像被按下暂停键。
丁沁坐在他对面,一颗心不断收紧,吊在半空不上不下。
一秒、两秒、三秒
等待足足一分钟。
他没有任何回应,只是低头喝糖水。
丁沁把温汤圆送嘴里,慢吞吞咀嚼。红豆软糯,流沙淌过舌尖,是甜的。
但不知道为什么,此时此刻,味蕾却像丧失味觉,尝不出一点味道。
他喜欢她,她已经从无数个和他朝夕相处的细节里确认过。
可喜欢并不意味着愿意确定关系。
只要他不愿意,任她如何暗示,他一定不会主动捅破天窗纸。
丁沁心情低落,偏头看向窗外。
暮色降临,夕阳西沉,糖水铺的灯牌一点点亮了起来。
正值傍晚,广州塔摩天轮能看到绝美日落,许多情侣慕名而来,聊天欢笑的声音听着都像各怀心事。
丁沁抬头看向塔尖,扬起嘴角,努力装作没事发生,“顾屿琛,刚才我是开玩笑的,你别太在意。”
顾屿琛放下勺子,平静开口:“吃完了吗?”
“嗯。”
“那我们去坐摩天轮吧。”他说。
脑海里回想起上次坐垂直高山车,他脸色涮白的模样。
她抬头看他,心说要不玩点其他,对上他淡漠的眼神,抿抿唇,索性作罢。
至少他还愿意陪她做一些无聊但能让她心情变好的事情。
心底被他沉默压住的失落感,莫名也随之轻了几分。
两人起身离开糖水铺,走到购票处,买票、检票,前后脚踏入座舱。
舱门关闭,摩天轮缓缓向上移动。
丁沁站在舱门前,心情渐渐松弛下来,开始专心欣赏落日。
窗外是色彩斑斓的晚霞,夕阳化成丹青手,余晖一泻
千里,将远处的高楼和珠江水染亮。
顾屿琛从身后喊她一声,“小鱼。”
“怎么啦?”丁沁回头。
“再拍一次照。”他说。
“哦,好啊。”丁沁掏出手机,背过身,站到他对面,调整镜头。
他沉出一口气,“过来。”
“过来怎么帮你拍?”丁沁有点懵。
这会儿,顾屿琛没说话,走近她身旁,虚虚揽过她的肩膀,掏出自己的手机,身体半蹲,配合她的高度,脑袋微微歪向她,“看镜头。”
“咔擦咔嚓——”
“”
原来他说的再拍一次照,是拍和她的“情侣照”。
她下意识躲开他的手,往后退一步,后背紧紧贴靠舱门,刚平静的呼吸又忍不住变急。
她试探性地问:“你是嫌弃兔耳朵小姐姐拍得不好,才想再拍一遍吗?”
“不是。我只是有点紧张,想找点事干,分散下注意力。”
顾屿琛向前走近一步,高大的身形瞬间在她面前笼罩一片阴影。
夕阳从舱门斜斜切进来,映在他耳边,细小的绒毛缀上一层柔和的金芒。
“你紧张什么?恐高?”她收回落在他耳朵尖的视线,平复呼吸,悄悄偏头看向玻璃舱门。
从玻璃倒影里,模模糊糊瞧见他皱眉思索,看上去似乎在组织语言。
“紧张,要怎么和我喜欢的女生表白第二次。”
他微垂着眼,眼神深沉,声音透着一丝无奈:“第一次我比手语和她表白她看不懂。”
听到这句,丁沁的心脏重重一跳,猝不及防地抬眼,对上他深黑的双眸。
“现在想说直白点又怕吓到她,被她拒绝。”顾屿琛稍弯下腰,拉近和她的距离,直勾勾地盯着她:“不如你教教我?”
夕阳斜斜切进玻璃窗格。
丁沁被他盯得招架不住,没有温度的余晖仿佛化成熔岩,一瓢一瓢兜头浇下。
她从他黑亮的瞳仁里,看见了自己烧得滚烫通红的脸颊。
她睫毛轻颤,没忍住,委屈地耷拉下来:“那刚才在糖水铺,你为什么不说话,害我还以为”
“这种话应该由我开口。”他打断她。
像是强烈预感到接下来的一刻很重要,丁沁脚尖不自觉绷紧,安静等待他的下文。
顾屿琛敛起眼神里的漫不经心,端着眉眼认真看她,一字一句道:
“丁沁,我喜欢你。”
“你愿意和我在一起吗?”
天边的火烧云还在翻滚,摩天轮环绕广州塔尖旋转,越来越接近橘红夕阳。
像是油彩落到他们身上,金芒将他们的影子揉成一团。
饶是已经做好心理准备,等他亲口说出来,丁沁还是迟钝地呆滞了片晌。
她不恐高,此时此刻,却有一种抛上云端,又急速下坠的失重感。
那些对于十七岁的她来说,曾经心心念念的,却又不得放弃的喜欢,转过一圈又一圈,最终转回到了她身边。
是惊喜,是意外,更是失而复得后的不知所措。
她眼眶酸涩,动了动嘴唇,说不出一句话。
见她沉默,顾屿琛瞧着心里也挺没底,眼眸里是藏不住的紧张:“小鱼,你说句话,给我个回应。”
她憋住泪意,双手勾住他的脖颈,把他整个人拉下来:“你靠近我一点。”
顾屿琛顺着她的力道弯下腰。
她偏头看一眼落日,计算摩天轮上移的速度。
时间的流动如同撞钟,和着她的心跳变得又沉又重。
“咚咚咚——”
心里的钟声撞过三秒,他们恰好到达最顶端。
丁沁颤抖地闭上双眼,而后,她踮起脚尖,在他的唇角轻轻落下一个吻。
摩天轮顷刻被落日余晖染上一层金纱。
她睁开眼,视线向上,望向他的眼睛,从他的眼底看到流淌的万丈霞光,绵延,滚烫。
丁沁转过身,手抚上栏杆,惬意地欣赏夜景:“冬冬,我现在回应一下你的表白。”
城市的白昼落幕,广州塔尖霓虹灯初起。
眼前是鳞次栉比的高楼,脚底是川流不息的城市动脉。
窗外的风景由火烧云变成万家灯火,光线交融,落在她束起的马尾上,融在她灵动的眼睛里。
顾屿琛盯着她侧脸看了好一会儿,半晌回神,不明所以应了一声,“嗯?”
丁沁回头,笑盈盈地看他,眼神真诚无双:
“在日落之前,我们在摩天轮的最高点接吻。”
“所以——”
她顿了顿,转身上前,狡黠一笑,凑到他耳边:
“我们会永远在一起的。”
摩天轮到达终点,舱门打开,丁沁低着头,往广州塔广场的方向快步走。
刚没走两步,手腕被跩住,一股拉扯的力量把她往后带。
丁沁失去平衡,瞬间跌落他的怀里,他抬起双臂,牢牢抱紧她。
砰砰、砰砰。
两颗心脏交叠在一起,狂跳不止。
“小鱼。”他喊她小名,声音微颤,反复确认:“我们现在……是什么关系?”
一贯嚣张的人此刻变得极不自信。
丁沁为他的患得患失感到心酸又好笑,被他摁着后脑勺,脸贴紧他的胸膛,有点喘不过气,开玩笑逗他:“在公众场合搂搂抱抱,你再不松手,我男朋友可能会被人打。”
一阵闷闷的笑声落入耳际。
他胸膛微微起伏,眉眼舒展:“没关系。”
“嗯?”
他终于不用再隐藏,开怀,释放,“和小鱼谈恋爱,就算被打也想让全世界都知道。”
—
两人沿江边慢慢散步。
丁沁手臂小幅度摇摆,尾指不经意摩挲过他的手背。
天窗纸捅破,若有似无的暧昧在空气中涌动,无声蔓延在两手之间。
她想和他牵手,但勇气早在摩天轮吻他时提前透支,消耗殆尽。
她蜷了蜷指尖,缩回,又伸出。
来来回回几次,男人低笑一声,宽大的手掌握住她的手腕,沿着她的腕骨滑进手心,撑开她的指缝,和她十指紧扣。
断电的月亮一瞬通电。
亮起黄澄澄的光晕,映在天边。
江边的风带着凉意,挟着栀子花的清香迎面而来。
月亮好甜。
栀子花好甜。
他们的心电感应也好甜。
丁沁心砰砰跳,停下脚步,仰脸看他,眼睛弯成月牙,“冬冬,你怎么知道我想和你牵手?”
“你一直撞我,都没好好走过路。”顾屿琛直白戳破。
丁沁不高兴了,挣脱他的手,“哼,那我不好意思,又想和你亲密点嘛。”
顾屿琛偏头看她,嘴角没忍住笑,把她的手牵回来,“以后想牵就牵,不用想太多。”
他的手腕有一道浅白印痕,手掌宽厚干燥,手指修长干净,指关节清瘦。
丁沁看着十指交扣的两只手,被氤氲月色笼罩,她手心发烫,掏出手机,悄悄对准他的手背摁下拍照键。
“咔嚓——”
“……”
糟糕。
忘记关闪光灯,被发现了秘密。
男人轻笑一声,很轻的鼻音,轻轻弹在额头,她耳朵发烫,想开口解释,却听见他说:“照片发我。”
“嗯?”丁沁不明所以,收回手机。
“官宣。”他淡声说。
克制嘴角翘起的弧度,丁沁“哦”了一声,把两人牵手照片发他微信。
下一秒,她手机“叮叮叮”振动不停。
是“606宇宙第一美”小群消息轰炸。
沈妃要帅哥不要找工作:【我去!!!黑口罩帅哥有女朋友了!!!我刚看到阿骏朋友圈!!!沁宝沁宝,是不是你之前说的那“林妹妹”!!!死渣男一边和你暧昧,转头就和别人拍拖?@小鱼丁你快看他朋友圈。】
是菲菲不是妃妃:【mad!!!沁宝你先别哭,男人算个屁,容我去闲鱼下单盒刀片吓吓他~】
敏妃只想躺平数钱:【姐妹们冷静!!不是“林妹妹”!!不是,你真跟顾屿琛表白了???@小鱼丁】
沈妃要帅哥不要找工作:【我靠?】
是菲菲不是妃妃:【我靠
靠靠????什么情况???】
看见群里小姐妹们炸出一对表情包,丁沁下意识点开朋友圈,果然看见常年不更新朋友圈的顾屿琛发了一张两人牵手的照片。
图片上方配文——【今晚的月色很美。】
小心脏被甜蜜暴击。
丁沁没忍住,“噗嗤”一声笑,拿起手机在他面前晃了晃,心情很好地调侃他:“冬冬,你的官宣是不是有点土呀?这句话都用烂了好吧。”
顾屿琛不应声,低头看她,瞧着眼神还挺委屈的。
他不是一个情绪外露的人,显然,在朋友圈官宣,已经是他可以做到的最大极限。
丁沁很善解人意地笑了笑,“好吧,原谅你啦,看我的,省得我小姐妹们给你寄刀片。”
她发了相同的一张照片,编辑文字——【图片里有两个手影,一个是我的,另一个也是我的。】
然后在第一条评论写下:【点赞,份子钱八折。(≧▽≦)】
底下评论瞬间炸开锅。
是菲菲不是妃妃:【敏妃娘娘,请把小丁子踢出群聊OK?@敏妃只想躺平数钱】
沈妃要帅哥不要找工作:【小丁子什么时候也学你男人那套,茶里茶气塞狗粮的!哼!】
敏妃只想躺平数钱:【栀栀,发你和张家骏床照炫死她!!!!@沈妃要帅哥不要找工作】
……
点开她朋友圈的牵手照,顾屿琛看着热闹的评论区,弯起嘴角,默默点下第一个赞,然后,他在最底下统一回复:【嗯,都是你的。】
—
两人在回家之前,去了一趟超市。
周末人流量大,超市毗邻地铁口,是附近比较大的商圈。
丁沁和顾屿琛手牵手,坐扶手电梯下到负一层。
路过饮料零食区,丁沁像只小蜜蜂东蹿西蹿,穿过琳琅满目的货架、冰柜。
顾屿琛推着一台购物车,亦步亦趋跟在她身后。
恰逢商场销售人员在推销,阿姨手捧托盘,上面摆满一杯杯的酸奶,“帅哥美女,来尝尝我们的老广州酸奶咧。”
丁沁伸手拿了一杯,用小勺子挖一口塞嘴里,“还蛮好喝的诶。”
说完,她转头给顾屿琛也拿了一杯,递到他面前,眼睛亮晶晶的,“你试试?”
顾屿琛其实对奶类食品不太感兴趣,视线一转,落在她的薄唇,唇色淡淡的粉,嘴角还沾了些奶渍。
喉咙忽然有点干,不知怎么,又想吻她了。
他轻轻滚了下喉结,压抑内心的躁动,抬起手,指向自己的嘴角。
丁沁疑惑地眨眨眼,迟疑片刻,她会心一笑,转过身,放下没喝的那杯。
而后,她用小勺子往自己那杯挖了一小口,递到他眼前,笑意盈盈地:“干嘛一定要喝我这杯呀?会比较甜吗?”
顾屿琛神色稍愣,倒是没料到她会错意。
他垂下头,含着她喂到嘴边的小勺子,把酸奶咽了下去。
是有点口渴,酸酸甜甜味道还不错。
他笑了下,抬起手,用拇指指腹慢慢摩挲,帮她擦掉嘴角的奶渍,“粘到了。”
丁沁后知后觉反应过来,耳边仿佛有壶滚水在沸腾,蒸得她耳朵尖直接红到脖子根,臊得埋进他怀里:“好烦啊你,不早说。”
一旁的销售人员也笑了,端来酸奶成品,打趣道:“帅哥,女朋友的酸奶那么甜,不带一杯吗?”
顾屿琛用纸巾擦干净手,揉揉丁沁的后脑勺,笑着拿指腹贴了贴杯壁,“这杯有点凉,给我们拿两排常温的,麻烦您了。”
销售人员“啊”了一声,回头看一眼冰柜,“先生,不好意思唉,我们这款酸奶暂时没有常温的。”
“那行,我们看看其他款。”顾屿琛揽着丁沁肩膀,转身要走。
就在这时,丁沁从他的怀里抬起头,扯了扯他的衣袖,“冬冬,我不想喝别的,想喝这款,刚才的冰汤圆我都没尝到。”
顾屿琛垂眸看她,“肚子疼怎么办?”
丁沁被他一说,又脸红了,小声:“都说还没来。”
顾屿琛刮了下她的鼻子,“那行,别贪嘴,只买一杯。”
“好。”
闻言,销售人员赶紧拔步追上,笑眯眯递来一杯酸奶。
酸奶冰气渗人,白雾往外冒,水珠沿杯壁往下淌。
丁沁伸手拿走销售人员的酸奶,手还没触到杯壁,不料,却被人抢先一步。
顾屿琛抽了张纸巾,把杯壁的水珠擦干净,然后塞进自己的衣兜。
“你干嘛?”丁沁的手还僵在半空。
“捂暖再喝。”
说完,顾屿琛单手插进兜里,一手牵她继续往前走。
丁沁往反方向偏头,手动按压翘起的嘴角。
两人逛一圈,推车里堆满了杂七杂八的生活用品。
成对的拖鞋、枕头套、晾衣架、碗碟、水果蜜饯薯片
丁沁对着手机里的小账本一一清点商品,发现超支,皱了皱眉。
挑选半天,她把成对的碗碟放回货架。
顾屿琛在和外婆打电话,注意到丁沁的小动作,他捂住电话听筒,用口型问道她:“怎么了?”
“不划算。”丁沁目光层层叠叠搜罗,低头仔细研究,指向下一排的纯白陶瓷碗,“这种比较好,买两套八折。”
她拿下两幅碗筷,往床上用品区走去。
顾屿琛单手推着购物车,电话那头还在说话:“阿琛,明天你妈妈和弟弟来广州,过来一趟吧,一起吃饭。”
超市人来人往,推推搡搡,两人渐渐拉开距离。
丁沁站在货架前,指尖在捏着价格标签,犹豫片刻,把小丸子玩偶放下。
瞧见她依依不舍的模样,顾屿琛轻笑一声,弯下腰,把纯白陶瓷碗挑出来,放回货架,又把她最初挑选的kitty圣诞情侣碗放回推车。
“阿琛,你有没有在听?笑什么呢?”外婆不满地问:“明天带上小丁吧,你追到人家女孩子没有?”
顾屿琛心不在焉和电梯那头说话,走到丁沁身旁,伸手盖住价格标签,对她说:“挑喜欢的。”
小心思不小心被他看穿。
该说不说,他是真懂洞察人心。
丁沁反应弧慢半拍,看不见价格,她无奈地挠挠头,盲抓了一个最喜欢的小丸子玩偶放进推车。
接下来的时间,每次丁沁犯难挑选商品时,顾屿琛都会遮住价格。
计算不了价格,心里总是没底,担心钱包“破产”。
半小时后,两人走到收银台结账。
顾屿琛把商品搁下。
扫描枪扫过小丸子玩偶和酸奶,他把东西拿给丁沁,让她去旁边等。
丁沁用吸管尖戳破塑料封膜,一手抱着抱枕等在一旁。
奶香沁人心脾,口感绵密,一杯冰酸奶生生被他捂热成常温。
她心里暖意融融。
等顾屿琛结好账,丁沁主动问:“多少钱,我们平摊。”
“小票没拿,不知道。”顾屿琛提着购物袋,揽着她的肩膀往门外走,“走吧,我们挡着道了。”
丁沁一边吸酸奶,不忘提醒:“微信有支付记录。”
“用的现金。”
“”
“行吧,那下次我请你吃饭。”丁沁已经数不清欠他多少顿饭了。
“嗯。”
两人来到停车场,丁沁把玩偶放车后座,钻进副驾。
顾屿琛在车尾箱放好东西,等半天也没回到驾驶座。
丁沁往后回头,看见他弯下腰,给她的小丸子玩偶扣好安全带,心里那股暖流慢慢灌满,她回过头,惬意吸酸奶。
刚咽下一口,一道影子压下,紧接着是他身上熟悉的气息,香衫薄荷,又夹杂点柑柚清甜。
一点一点侵袭鼻腔。
她心一提,紧张地咬了咬吸管,男人弯下腰,“咔哒”一声,替她扣好了安全带。
接着,他关上车门,绕过车头走去驾驶座。
他系好安全带,启动引擎,车子缓缓汇入车流。
丁沁扭头望向窗外。
广州被夜色笼罩着,霓虹灯在窗外闪烁,投下斑斓的光影,映出飞速掠过的高楼大厦轮廓。
注视着这座城市的人间烟火,她总漂浮在半空的
那颗心也像落了地。
连车窗灌进的风都是甜的。
“冬冬,为什么要给小丸子扣安全带?”丁沁觉得挺有意思。
顾屿琛打个了方向盘,把车四平八稳驶上主干道,轻描淡写说:“小丸子是小鱼爸爸留给她最美好的礼物。”
“嗯。”丁沁指甲抠了抠安全带,安静地听着。
他声音微沉下来,“担心它摔了,七岁的丁沁小朋友会难过。”
男人认真开车,路虎经过高架桥的一排排路灯,昏黄的灯光切进车窗,为他侧脸轮廓轮上一层柔和的光晕。
与高二时,载着她一路找纪念钞的少年身影渐渐重叠。
丁沁一眨不眨地看着他,眼泪不住在眼眶打转,她按压发酸的眼角,憋退泪意,心里酸酸胀胀。
恍惚间有种难过和创伤被触碰、又被抚平的感动。
不等他说完,她倾身上前,在他的脸颊落下一吻,
“七岁的丁沁小朋友不会再难过了,因为长大以后,她会有全世界最好的冬冬陪。”
第40章
翌日。
顾屿琛和丁沁出门散步。
傍晚时分,人潮车流如织,就着余晖沿柏油路流淌。
马路对面,附近中学刚刚放学,学生三三两两扎堆在小吃摊,钵钵鸡的麻辣香混杂烤串的油香飘散在空气中。
他们勾肩搭背,三五成群讨论爱豆八卦,带着青春的气息扑面而来。
看着眼前的光景,丁沁回想起一幕幕往事。
从前附中放学的傍晚,顾屿琛也常常这样,骑自行车载着她穿过人声鼎沸的街道。
他们从年少时光一路走到现在,身旁的他总是很沉默。
高中时载她的少年很沉默。
重逢以来,一路陪她找工作、备考的男人也很沉默。
心里涌现模模糊糊的想法,她突然很想知道,他为什么总是沉默。
是什么让他不开心。
她希望他的世界被欢声笑语萦绕。
心不在焉地,恰逢眼前的红灯小人跳成绿色。
顾屿琛揽过她肩膀,换到她右侧,挡在车流的方向,把她牢牢护进臂弯里。
心跳不由自主漏掉一拍,心底顿生安全感。
丁沁顺势环住他的腰,窝在他怀里,故意逗他:“有男朋友好好哦。”
顾屿琛朝右望去,车辆在汇聚停车线后,他敛起笑,冷声提醒她,“好好走路。”
哼!
不解风情!
穿过马路,花坛一片姹紫嫣红。
老实说,她真挺喜欢广州的。
不管走到赤岗天桥,还是走到洲头咀,三角梅、黄花风铃木处处盛开。
一抬头,就能看见私藏人间的浪漫。
丁沁被眼前的波斯菊吸引,一跃而起,跳上花圃边缘,双手平举,像在走钢丝,得意地回头冲他笑:“冬冬,看到没看到没,我平衡力超好的,这边缘好窄,但我能走超稳哦。”
顾屿琛担心她摔了,手悬在半空,虚虚托着她的掌心。
有宽敞的大路不走,偏要挤在花圃边,一个人做这种事,其实很傻。
但两个人一起做嘛,就会变得很有趣。
尤其看到一向冷淡的冰山脸,因为她的情绪感染,一点一点,开始慢慢融化。
她歪着脑袋,笑盈盈地:“哼!我太累了!让我看看是谁家的小朋友,总板着张脸,还没被我逗笑呀?”
顾屿琛侧头,面无表情地看着她。
“是我家冬冬呀。”丁沁转过身,笑意嫣然,伸出手,勾住他的脖颈,“哎呀,怎么办,我男朋友怎么哄都不开心呢。”
顾屿琛站在平地,两人的高度差不多齐平。
他一抬头,就看见了她眉眼飞扬,小表情丰富多变,一瞬间从小脸耷拉切换成明媚笑容。
她好像永远没有烦恼,无论是逆境、顺境,她的人生只有快乐。
顾屿琛语气平静,答她:“没有不开心。”
其实真没有,只是想到待会儿要见温静然,心里五味杂陈。
“骗人,”她两只手按在他的耳边,摇摇头,一脸愁眉苦展的模样,“肯定有人欺负我们家冬冬,快和小鱼说说。”
顾屿琛喉结滚了滚,一声轻笑溢出喉咙,坦白承认:“好吧,刚才是有点,但有你陪就不烦了。”
终于被逗笑。
“既然这样,”丁沁倾身向前,在他脸颊落下一吻,“小鱼奖励一朵小红花,以后冬冬要多笑笑。”
“你笑起来真好看。”丁沁用食指戳了戳他的脸颊,嘴里哼着小曲儿。
顾屿琛眼底浮起笑意,拉下她的手,长指微曲,指尖的温度转到她手心,撑开她五指,滑了进去。
十指紧扣。
与她的掌心严丝缝合贴在一起。
丁沁一边被他牵着走,余光瞥见他微红的耳朵尖,忍不住憋着嘴角偷笑。
哦,原来男朋友害羞了。
两人手牵手沿珠江边散步,丁沁笑意盈盈,一格一格跳地板砖十字花,余光瞥见身旁男人的眉眼在不经意间又沉了下去。
她正想开口,他却敛起神情,心事重重,摁亮手机屏幕:“小鱼,我先送你回家吧,等下我还有点事。”
丁沁心头一紧,顿了顿,随即笑着点头:“哦,好的。”
—
夜幕初降。
送丁沁回家后,顾屿琛独自前往白云机场。
刚下车,隔开玻璃门,就看到有个小男孩站在进站大厅,朝他挥手:“哥哥!”
是谭嘉文,他同母异父的弟弟。
高三那年,母亲再嫁,刚领证不久就怀了宝宝。
对方是他母亲同科室的医生。医生这种职业,陪伴病人同事的时间远超家人。
父亲忙生意,更是夜夜应酬不回家。
父母聚少离多,体面分手是很自然的结局。
他们离婚那天,顾屿琛坐在空荡荡的房间,面对四面白墙,心里冒出的第一个念头居然是他们终于离婚了。
终于不用再看他们争吵,也终于不用再背负“自己是他们枷锁”的罪恶感。
家散了。
人散了。
彼此解脱,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思绪被一道人声打断。
母亲温静然推着行李箱往外走,自动门打开,身旁男人正和她低声说笑。
她朝他挥了挥手,“阿琛。”
一个人的幸福其实是很容易感知的。
比如现在,温静然和丈夫聊天时脸上的笑容,她蹲下身,仔细帮谭嘉文系防晒帽,都是他在闵城时没见过的。
时间催人成长,年少时的心气早被磨平。
他关上车门,上前接过温静然手里的行李箱,“妈。”
久违的称呼,一喊出口,顾屿琛竟有种恍如隔世的感觉。
如果不是他们一家三口来广州转机,他至少快五年不曾见过温静然了。
“嗯。”温静然淡声回应,语气里的疏离藏不住。
两母子打完招呼,顾屿琛朝谭国华礼貌颔首,“叔叔。”
“阿琛真越长越俊啊,好几年没见,好像又长高了。”谭国华一如既往地平易近人。
顾屿琛神情淡然,即使和继父不熟,还是努力保持恰到好处的社交距离,不把人陷入尴尬境地。
天气阴沉沉的,黑压压的乌云聚在天边,空气有些闷热。
顾屿琛有一搭没一搭地敲着方向盘。
恰逢红灯,他抬眼看向后视镜,温静然揉了揉胳膊,他下意识皱眉,旋动中控台的空调旋扭,调低风速。
下一秒,他听见女人温声对谭嘉文说:“文文,去爸爸那边坐,这里风大,容易着凉。”
说完,她又冲背包抽出围巾,绕一圈,围在谭嘉文肩头。
顾屿琛旋按钮的手顿住,耷拉下睫毛,淡淡收回视线。
半小时后,到达附近商圈。
他把他们送到商场门口,独自去地下车库停好车,再折返一楼。
站在麦当劳门口,他握住冰凉的玻璃门把手,看向旁边长椅上的麦当劳叔叔,心情有些沉重。
自从父母分居,他差不多快十五年没来过这里。
小时候,父母偶尔带他来吃儿童套餐,那些小玩具、大薯条、汉堡、红豆派是他为数不多的温暖记忆。
他有厌食症,甜食时常让他反胃,可温静然每次把红豆派递到他手里,他也总硬着头皮咽下去。
伫足在门外,空气里弥漫炸薯条的味道,一阵阵散去又飘来,像密密麻麻的针反复扎在顾屿琛心上。
不愿回忆起失去的温馨时光,也不愿看见儿童乐园旁,一家三口其乐融融的画面。
他皱了皱眉,踌躇半晌,还是推开了玻璃门。
餐厅里熙熙攘攘,小朋友们追逐打闹。
温静然坐在谭嘉文旁边,谭国华拎起杯可乐,插上吸管,递到母亲嘴边。
她低头吮一口,眼角的纹路弯成温柔的弧度。
三人欢笑声不断,丝毫没注意旁边圆桌坐了个人。
那边,谭国瓜递给谭嘉文汉堡,温静然接过,掀开汉堡,捏起两片酸黄瓜放桌面。
她笑着抱怨谭国华,小文不爱吃酸黄瓜,他作为爸爸怎么总是记不住。
转头,她细心帮谭嘉文擦去嘴角的蛋挞屑。
顾屿琛紧抿着唇,心里头自嘲地想,原来温静然不是记不住儿子的喜好,只是记不住他的喜好。
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卡在喉咙底。
他面无表情地收回视线,喝一口冰可乐,生生将喉咙的干涩压下去。
大约又过了半小时。
谭国华偏头看过来,“阿琛,什么时候过来的?不是说去停车吗?”
温静然手里拿着薯条,等挤完番茄酱,推到谭嘉文面前,才抬头问:“阿琛,怎么停个车停老半天啊?要吃快点,我们还得赶晚上八点的飞机。”
她顺手递来一份红豆派,“小文给你留的,你小时候最爱吃。”
盯着眼前的红豆派,顾屿琛垂了垂眼,眼里已经没什么情绪,“来的路上吃过了,不饿,吃完走吧。”
等把他们送回机场,他把行李交到继父手里,和谭嘉文平静道别。
他站在闸门外,看小男孩骑坐在父亲肩膀,母亲生怕他摔了,在他背后虚虚扶着。
光看背影都能感觉到他们的快乐。
他神色很淡,垂下眼睫,不知道在想什么。
小男孩笑嘻嘻地拔父亲头发,说好喜欢哥哥,到美国后要去哥哥的大学看看,长大后要像哥哥一样优秀。
中年男人笑着鼓励,教育男孩得好好努力,才能考上哥哥的大学,和哥哥一样能干。
三人一路走到安检口,温静然伸手把小男孩抱下来,弯下腰,揉揉他的头发,笑说:“我们小文不用像哥哥,只要快快乐乐长大就好啦。”
原来温静然的愿望这样简单。
原来她没期望儿子多优秀,只要儿子快乐长大就好。
他冷冷扯唇,垂下脑袋,沉出一口气,转身离开了机场。
—
晚上九点多,丁沁捏完一盒小馄饨。
她看了一眼时间,不知道顾屿琛开始回家没有,机场路远,担心影响他开车,不敢打给他。
丁沁坐立不安,听着扫地机器人“嗡嗡嗡”地运作声,莫名心慌。
她看向挂钟,秒针一格一格跳,突然,顾屿琛房间传来“哐当”一声。
丁沁吓一跳,走到他房门口,推开门,看见扫地机器人一直朝书柜撞,角落堆叠四散的书。
有时候智能家居也不是那么智能。
丁沁瞅一眼卡角落机器人,轻轻叹一口气,弯下腰把机器人抱走。
然后,她捡起地面的书籍,余光瞥到一个铁盒子摔开了。
里头一部手机、一条核桃手链还有一沓机票赫然映入眼帘。
丁沁怔住,拿起手链仔细瞧,整个人傻在原地。
这不是七年前她送他的猫鱼手链吗?
他居然一直留着?
晃神间,她又拿起盒子里的手机,检查有没有摔坏。
开机,垃圾信息“叮叮叮”涌入,一条条疯狂弹出。
她点开收信栏,发现一大串英文字母。
在一堆的英文短信里,里面的105条中文短信,尤为显眼。
全来自135XXXXXXXX。
和她只差一位的电话号码。
拿国内号码给自己的美国号码发短信?
这是要干嘛?测网速吗?
丁沁疑惑不解,随手点开一条短信。
【陌生来电,是你吧?你是打错了,还是故意的?】
你?谁啊?
她接着往下翻。
【135XXXXXXXX是你广州的新号码?那天没来得及和你说,我也很想你。】
熟悉的电话号码撞进视野,她指尖顿住,不用问都知道这些短信本该发给谁的。
【找工作太辛苦的话,我回来陪你好不好?】
【要到什么时候,你才会主动来找我改号码?】
【你试试看“猫猫”面试官好不好用,不好用跟我说,熬了三晚通宵,好困,我先睡会儿,晚安。】
【明明胃不好,为什么还老不吃早餐。】
【我到你学校了,没看到你。习惯了,本来也只是想碰碰运气。】
丁沁瞳孔一缩,转头拿起铁盒里的机票。
目的地无一例外全是珠海。
她心口一颤,双手发抖,胸腔淤堵。
原来他们分开的七年里,每一年,他都会回国来看她。
原来陪她等雨停的是他。
不是梦境,不是幻觉。
在他们错开的时光里,无数个她想他的日夜,他也在想她。
她屏住呼吸,死死抿紧下唇,克制指尖的颤抖,着急忙慌往下翻。
【今天她打电话问我工作的事,不知道为什么,和她说话,我连“妈”都喊不出口。】
【波士顿又下雨了,很像我们分开那天。路过水坑,突然发现,再也没有人在我身边踩水花了。】
【猫鱼手链断了,你帮我修好不好。】
【在波士顿的每一天都好累,好想回广州去找你。】
她瘫坐在地,从泪眼模糊到泪如雨下。
她拇指悬在屏幕上,点开短信栏里,最后一条未读信息。
【小鱼,我不在你身边了,你要记得要照顾好自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