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颗心瞬间被他吊上嗓子眼。
丁沁克制住吞咽的冲动,紧张兮兮地问,“没有!那你说说看嘛,要我做什么?”
话音刚落,顾屿琛转身回房,再出来时,手里多出一个没拆封的白色盒子。
他坐回懒人沙发,随手把白色盒子递过来,“给。”
丁沁狐疑地瞥向他:“这什么?”
“还记得张家骏么?”
名字好耳熟,印象中是他高中竞赛班的好兄弟,也是她B大的校友。
丁沁目光落向盒子,一头雾水,“记得,我们隔壁学院的,好像在追我大学舍友吧,但我和他不熟,这和他有关系?”
“他们团队最近研发了一款新产品,缺志愿者测试性能。”
顾屿琛语气平淡,冲盒子抬了抬下巴,“我没空,你帮我试试。”
“就这么简单?”丁沁不可置信地开口。
原本已经做好被他整的心理准备,结果只是当个测试志愿者?
“对,重点测试观看视频的流畅程度。”顾屿琛敲了敲盒子,补充强调,“认真点,别让我难交差。”
“顾屿琛,怎么感觉你……”丁沁难得有机会损他,忍不住笑,“人缘感觉好差啊,老找不到志愿者咋回事儿,上次猫猫面试官也是。”
顾屿琛抽了抽嘴角,懒得搭话,低头划开手机继续打游戏。
说完,丁沁拆开白色盒子的塑料封膜,瞬间怔愣住。
里面平躺着一部平板。
全新的,关键是,看起来非常昂贵。
她视线一转,抬眼看向茶几上的眼药水,意识到什么,试探性问对面:“顾屿琛,你该不会是担心我刷网课费眼,才编这么个烂借口送我平板吧?”
顾屿琛头也没抬,专注手机屏幕,手指操作游戏界面快到飞起,语气欠欠,“我看起来很闲?”
“也是,料你也不会那么好心。”
丁沁松了一口气,她不喜欢拐弯抹角,索性开门见山,“别送我太贵重的东西,不合适。也别对我太好,会让我很有压力。”
听见这话,顾屿琛的手指顿了顿,游戏界面出现灰暗的“Gameover”。
他眉头微微一拧,似乎嫌她太吵,影响他打游戏,“啪”地把手机锁屏扔一边,身体后仰靠住椅背,低头自嘲一笑,垂眼冷淡睨她:
“放心,我只是卖朋友人情,待会儿发你性能测试问卷,记得填。”
说完,他双手撑膝,起身走去岛台倒水喝。
丁沁看着他离开的背影,心里其实也挺无奈。
真不知道哪句话又戳中他的敏感神经,她不再自讨没趣,回到自己的房间。
她拿出平板开机,连上数据线,把电脑里的网课拉进平板。
屏幕亮起,传输条一点点由空心变实心。
等到间隙,她百无聊赖地点开扣扣空间,点进高中时期的相册。
屏幕弹出一张生日照片。
照片里,女生手捧生日蛋糕,蛋糕上的小火苗跳动,像一个细小的钩子,勾起她脑海里某些回忆。
高三临近毕业,那天是顾屿琛的生日,组织委员在班里策划了一场生日会。
那晚,班主任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宣布不用晚自习,给大家留足空间。
教室里彩带遍布,黑板上方写着彩色花字体“HappyBirthday”。
四张课桌拼凑一起,蓝白氢气球一跳一跳,拴在窗台插销上。
毕竟高三,高考一过,同学们能相聚的机会少之又少。
加之顾屿琛在班里人缘也不错,大家布置教室自然是尽心尽力。
丁沁下午一放学,便去妈妈面摊,利用不齐全的工具,亲手做了一个巧克力大蛋糕。
她捧着蛋糕走进教室,看见许敏芝带了个大单反,给班里同学当免费摄影师。
同学们三三两两凑上前合影留念。
明明还没毕业,丁沁看着眼前光景,心头别离的情绪汹涌袭来。
同班三年,想起和许多同学没留下一张合影,胸口酸酸胀胀的。
她将蛋糕放在讲台上,走到许敏芝身旁,拍了拍她的肩膀,“敏妃娘娘,等下帮我和顾屿琛拍张合照可以吗?”
许敏芝笑意盈盈地比了个“OK”的手势。
顾屿琛是生日会的主人公,从他进门开始,就被各路的同学逮着拍合照,从未间断,丁沁找不到机会上前。
直到晚上七点。
教室熄灯。
同学们围成里三层外三层。
她站在蛋糕前,拆开礼盒上的黑色蝴蝶结,插上蜡烛。
火机“啪嗒”一声,照亮教室一隅。
她点燃蜡烛,放下火机,小心翼翼护住摇摇晃晃的小火苗,刚要回头喊生日会主人公。
身后一道清瘦的身影弯下来,笼罩着她。
有一双手出现在她头顶上方,捧着纸皇冠,他在众目睽睽下,当着全班的面,为她戴上一顶生日皇冠。
丁沁轻吸一口气,缓缓转过头。
对上男生含笑的眼睛。
暖黄的烛光映照着他的脸庞,她心跳声倏地怦然而起,扑通扑通,重到快要贴紧耳膜。
鸦雀无声的教室安静数秒后,不知道是谁带头鬼叫一声。
“我去!!!老班快来看!!有些人还没毕业就不把你放在眼里了!!”
“阿琛——”
“阿琛——”
“阿琛——”
同学们如同直击婚礼现场,起哄声、欢笑声一浪接一浪,快把教室屋顶掀翻。
连老师都睇来一眼,眼里满是笑意。
大家围在一起为寿星唱生日歌,互动的气氛闹哄哄的。
“砰”地一声,礼花绽放,碎片漫天飞舞。
彩带纷纷扬扬落向众人头顶,顾屿琛抬手拨开卡在她皇冠的闪片。
同学们一个个脸上挂着笑,心照不宣看着他们,闹得更起劲。
顾屿琛毫不在意被调侃,神色坦然,转身去切蛋糕,穿过攒动的人头,将第一块蛋糕递到她手里。
同一秒钟,许敏芝的声音传来,“沁宝,看镜头。”
丁沁抿着笑乖巧转头,站在男生身旁,耳根连着脖子根红透。
“咔嚓咔嚓——”
许敏芝疯狂抓拍。
女生背倚课桌,手捧蛋糕,祝男生生日快乐,笑眼弯弯,脸红着,心动着。
男生双手扶正她的纸皇冠,小火苗蹿进他的瞳仁,划出明亮的光芒。
她在看镜头,而他在看她。
照片里的黑板、课桌、巧克力蛋糕、少年眼底跳动的烛光
全是他们曾经一起走过的,珍贵的青春印记。
回忆起来,总是容易让人无比怀念。
丁沁眨了眨眼,将鼠标停驻在照片的关闭键,迟迟不舍得摁下。
直至文件传输条填满,她回头看一眼岛台,眼前男人正仰头喝水,仿佛穿过漫长的时光,和屏幕里的少年轮廓渐渐重叠。
其实顾屿琛并不是内敛含蓄的人,即使他从不直接表达我喜欢你,但他看你时的眼神直白又热烈。
他从不掩饰自己明目张胆的偏爱。
但现在他看她的眼神里,昔日那种光芒早已熄灭。
她收回视线,轻轻叹出一口气-
两份兼职,备考,经营木雕杂货铺,丁沁每天轮轴转,一沾枕就能睡着。
顾屿琛也差不多。
交接手尾工作、创业,波士顿广州两地跑,同样忙得脚不沾地。
两人又回到最初的合租模式。
各自早出晚归,各自忙忙碌碌。
唯一不同的是,顾屿琛开始每天回家吃晚饭。
生活费由他承担,丁沁暂时没有正式的工作,秉着吃人嘴软,便主动包揽家务和晚餐。
这很合理,毕竟做人本该有来有往,没有谁天生应该欠谁。
人情债最难还,她不想欠他。
时间不疾不徐悄悄溜走,转眼来到CPA考试的日子。
丁沁盯着手机屏幕里弹出的考试地点信息,思忖得提前去考场踩点,以防万一。
她插上耳机,踏上地铁。
早高峰,车厢内人群摩肩接踵,丁沁被挤到门边。
她手扶拉杆,单脚站立,到达万胜围,两地铁线换乘站,背包被人撞了一下,她下意识抓紧手扶杆。
路人道歉后,匆忙下车,人流如鱼贯出,待她站稳,回头一看。
门外,黄色警戒线外隐约有什么反着零星碎光,她拉开背包检查,发现羊城通不见了。
她急忙转身,屏蔽门在同一时间合上。
“叮咚叮咚——”
地铁启动,车厢内风声呼啸,刮过耳际,她伸到门缝的手及时缩回,看见卡片缩成小点。
下地铁,补票,折腾许久,才前往考场。
踩点结束,她完成两单文案代写,又去深夜点灯书店刷了一下午题。
傍晚六点,她伸了伸懒腰,收拾书包起身,走往公车站。
天空突然下起滂沱大雨。
丁沁站在公交站牌前,狂风暴雨打湿她的裤腿,帆布鞋湿漉漉。
她抿了抿唇,待雨势渐小,撑开伞,深一脚浅一脚地踩过人行道,走往附近便利店躲雨。
她走到全家门口,搁着玻璃门,恰好看见坐在用餐区的顾屿琛。
全家经典开门声响起,顾屿琛抬头,眉梢微挑,面露诧异。
雨珠顺着刘海,滴滴答答落到地面,她拨开额头湿濡的碎发,收起伞,笔直撞上他的目光。
便利店空调打得低,冻得她打了个激灵。
丁沁不动声色坐他旁边,揉揉胳膊的鸡皮疙瘩,余光瞟到顾屿琛起身,往收银台方向走去。
再回来时,他手里握住一瓶热豆浆,搁她面前,“暖暖手。”
丁沁双手覆上杯壁,想起AS银行面试那天,他给她买的豆浆。
她拧开杯盖,朝杯口吹散热,小口小口抿,状似不经意问:“顾屿琛,我们面试那天,我的那杯豆浆是你买的吧?”
顾屿琛抬头看向天空,似在观察雨势,声音里没任何温度:“嗯,顺手。”
“”
丁沁动动嘴唇,一时间竟不知道如何接话。
两人安静喝豆浆,气氛沉默,空气中透着一股说不上来的尴尬。
丁沁憋住口气,想起今天的遭遇,攥着手机发愁。
广州夏季经常刮台风,雷暴雨天气多得骇人。
万一明天地铁停运,或者再掉羊城通补票浪费时间,或者打不到车……
各种各样的意外都有可能发生。
事关重要的CPA考试,为确保万无一失,她心里琢磨,要怎么开口向顾屿琛借车。
丁沁盖上纸杯盖,拇指反复摩挲纸杯边角,扭头看向顾屿琛:“你明天要用车吗?”
顾屿琛低头看手机,像在处理工作。他单手打字,发完邮件,语气随意:“怎么?”
“我明天在科学城考CPA,”丁沁声音放柔,带着点小心翼翼的讨好,挪动座椅,往他方向靠近些:“考试地点有点偏,怕打台风下暴雨耽误时间,想借你的车开去考场,作为交换,接下来一周家里垃圾都我扔,怎么样?”
闻言,顾屿琛从手机屏幕抬头,侧看她一眼,问:“你会开车?”
“以前实习领导应酬喝醉,经常要送她回家,”丁沁立马笑着说,“开过几次,有导航走遍广州没问题。”
“哦,那你挺厉害的。”
他的语气和表情都挺欠的,丁沁听出他在说反话,嘴角的笑容僵住,但求人得拿出求人态度,她努力维持嘴角弧度:“嗯,所以你的车明天可以借我吗?”
“我想想。”他单手拎着车钥匙,在指间一圈一圈地打转,若有所思:“明天上班我倒是可以搭地铁。”
丁沁盯着他手里的车钥匙,心中一喜,又不好表现太明显,她笑眯眯地袒露“关心”,向他科普:“你平时很少搭地铁,可能不知道,我们小区往左走六七百米是五号线,三号线远一点,要往右边走”
“不过,”顾屿琛勾唇笑了下,无情打断她,懒懒散散地靠回椅背,车钥匙在指间停住,塞回裤袋,不经心挑眉:“我可不想早高峰去和别人挤。”
丁沁伸出一半的手滞住:“?”
“所以,”顾屿琛顿了顿,悠悠地,欠扁地飘出六个字:“你自己打车吧。”
丁沁:“”
她敛起笑容,暗暗咬牙,心里骂自己真脑子有坑才会向他借车。
次日一早,窗外暴雨如注,雷声轰轰。
隔着窗,丁沁凝望瓢泼大雨,想起广州地铁早高峰恐怖至极。
担心考试迟到,她用十分钟飞快刷牙洗脸梳头,换好衣服走出房门。
客厅没开灯,穿过房间过道,地板突然多出一道斜长的人影,她吓了一跳,往沙发望去。
顾屿琛一身休闲装,眉眼耷拉,仰头靠沙发椅背,闭目养神。
看清是谁,她放松了警惕,踩上帆布鞋,手覆门把手,往下按压。
“咔哒”一声响。
顾屿琛掀开眼皮,睡眼惺忪,眉头紧皱,朝她的方向看了过来。
第22章
丁沁覆在门把手上的手指紧了紧。
虽说搞不懂他为什么要一大早坐沙发睡觉,但毕竟是她开门吵醒他,她心虚地挪开眼,轻手轻脚推开大门。
走进电梯,电梯门缓缓合上。
丁沁松下一口气,结果下一秒,“叮”,电梯门又重新打开。
顾屿琛打着哈欠,大摇大摆迈进桥厢,脸上的困意慢慢散去。
“你也这么早出门?”丁沁愕然看向他。
顾屿琛轻“嗯”了声,双手插兜,冷冷擦过她的身侧。
也许是刚睡醒不久,他眼皮略微耷拉,厌世脸沾染着起床气,一副不大愿意搭理她的模样。
她不再自讨没趣,自觉向左迈一步,紧靠电梯内壁,拉远和他的距离。
电梯缓缓下行。
逼仄的空间加重空气中的死气沉沉,丁沁仰头盯着液晶屏的红色数字,只觉得度秒如年。
“叮咚——”
总算到达一楼,电梯门打开,丁沁攥紧背包肩带,快步踏出电梯。
猝不及防地,身后传来一股拉拽的力量,顾屿琛拉着她的书包勾耳,硬生生把她扯回电梯桥厢。
眼看电梯门要合上,丁沁瞳孔微微放大,急忙挣脱他的手,“顾屿琛,我今天要考试,没时间跟你耗,放开我。”
他长手一伸,慢条斯理地摁下关门键,电梯门“唰”地一声,沉重地关上了。
电梯继续下行。
“”丁沁回头,恶狠狠地瞪他,“我不是故意吵醒你,你至于这么记仇吗?”
顾屿琛面无表情瞥她一眼,拎着车钥匙慢慢转一圈,没说话。
丁沁低头看一眼腕表,怒火中烧,伸手去摁电梯一楼键,却被他拽住手腕制止,“松手,我要赶地铁,晚点要限流。”
顾屿琛气定神闲靠在电梯内壁:“外面在下大暴雨。”
“所以?”丁沁烦躁地拧起眉。
“天黑打雷,我一个人开车害怕,今天刚好去科学城办事,你陪我。”顾屿琛回答得理所当然。
“”
想起昨天借车他嚣张的态度,丁沁第一反
应是拒绝,但转念一想,有免费的顺风车,不搭白不搭。
理性分析完利弊。
丁沁没骨气地接受提议,假意叹一口气,“行吧,谁让我心善,既然你害怕被雷劈,我陪陪你吧。”
顾屿琛:“”
恰逢电梯到达负一楼。
两人穿过停车场,钻进车里。
路虎驶出小区,丁沁隔着涂抹一层薄雾的挡风玻璃看路面,车轮淌过过半的积水,溅起一大片水花。
幸好搭他车,不用湿鞋。
丁沁暗自庆幸,拿出手机搜索歌单,插上耳机,歌曲恰好切到王心凌的老歌。
君子报“仇”,十年不晚。
好面子如丁沁,不“报复”是不可能的。
她拔下耳机,恶作剧心理顿生,凑近他耳边,准备调戏他:“冬冬。”
“嗯?”顾屿琛目视前方,专注开车。
“我想连你车里的中控台播歌,可以吗?”丁沁扯扯他的衬衫袖口,露出小狐狸似的笑容,眼睛眨巴眨巴地看着他。
顾屿琛眼神清冷,嘴角轻扯,嗤笑一声:“要听自己连。”
丁沁低头操作歌单,“阴森森”地勾起嘴角,罪恶小火苗熊熊燃烧,连接中控台。
“滴”——
顷刻间,旋律流淌充斥整个车厢。
“Flyaway我天生就怕黑”
余光瞥见顾屿琛嘴角一抽,丁沁笑嘻嘻地问:“好听吗?”
“一般。”
“你知道歌名是什么吗?”
“不知道。”顾屿琛似乎懒得理她,单手控着方向盘,瞟一眼后视镜,打个弯转进路口。
“《劈你的雷正在路上》。”
顾屿琛:“”
丁沁扬高下巴,偏头看向窗外,心情愉悦,跟着旋律哼起歌曲,捧腹哈哈大笑。
笑声,歌声,淅淅沥沥的雨声溢满车厢,和他们一起迎来崭新的、美好的下雨天。
—
“报复”成功,心情爽利,考试自然如有神助。
丁沁交完满意的答卷,踏出考场,一眼便看见停在停车场的路虎。
车灯闪了下。
顾屿琛降下车窗,侧着头,用眼神示意她上车。
丁沁抬脚躲开满地的水洼,慢慢走到车窗前,歪着脑袋问:“你一直在等我?”
顾屿琛一手搭在放向盘,手指有一下没一下地敲,“没,刚到,外婆让我过来接你过去吃饭。”
丁沁哦了声,想起是有一段时间没见过婆婆和小甜馨,拉开车门钻进副驾。
路虎驶离停车场,到达栏杆前,顾屿琛掏出手机扫码缴停车费。
对面是考场。
丁沁看向校门口,不少考生进进出出。
有位妈妈身穿酒红色裙子,手捧一束满天星等候在校门外,东张西望的。
她身旁站着一位中年男人,应该是考生的爸爸。
不一会儿,女生走出校门,接过妈妈递来的花束,笑着挽起爸爸的手,一家三口往校门外走,其乐融融。
丁沁偏过脸看他们,很难说不羡慕。
她的情绪全写在脸上,顾屿琛顺着她目光望过去,眉心微蹙。
扫码的手顿住,他把手机塞回裤袋,重新握住方向盘,“喂”了声。
丁沁闻声回头,“怎么了?”
顾屿琛没看她,视线落在前方的收款码,“借我点钱,手机没电,帮忙缴下停车费。”
丁沁不解其意,心说车里中控台支架可以充电,但人家来回接她送她,借十几块停车费都推脱,未免也太说不过去。
“好。”丁沁掏出手机,扫码,输入车牌号。
付款界面弹出,显示六十块!
“我去,什么停车场,停车费那么贵。”丁沁惊讶,边输付款密码边吐槽。
她抬头看向保安亭下的收费牌,上面醒目标注“10元/小时”,忽觉不对,“顾屿琛,你的车怎么会停在这六小时?”
他靠回座驾,操控方向盘,右脚油门一踩,声音略带调侃意味反问:“你说能为什么?”
难不成是故意等她?接她考试?
丁沁低头思索,捏着手机,默不作声。
紧接着,她听见他低低笑了声:“别猜了,傻子,是你想的那样,走了。”
心砰砰狂跳。
丁沁攥安全带的手指紧了紧,嘴角忍不住上扬。
她悄悄转过头,看向车窗外,笑容在脸上蔓延。
—
丁沁第一次来张婆婆家。
刚踏进门,肖甜馨坐在沙发上,摁遥控器调台,关掉电视,朝丁沁招手:“小丁姐姐,快过来快过来,婆婆煮的豉油鸡超好吃,我们一起吃呀。”
“好,马上。”
丁沁站在玄关处,弯腰换鞋,鞋柜旁突然窜出一只橘猫。橘猫呼噜呼噜的,往顾屿琛脚上一趴,亲昵地蹭他脚踝。
他低笑一声,蹲下身,手指绕到它脖子下,隐进温软猫毛里,轻抚它脖颈,唇角浅浅弯起。
好酥。
丁沁脱鞋的动作顿住,注视顾屿琛逗猫的身影,心里倏地冒出奇怪的想法。
他对谁都不爱笑,现在的他完全不像平时的他,可又莫名让她很心动。
心尖不自觉跳了下,嘴角微微翘起,她下意识挨近他身旁。
张莲心站在厨房门口,瞅见丁沁换好拖鞋看猫,顾屿琛也蹲下逗猫。
玄关暖黄灯光洒下,拢着两人的身影,气氛和谐温馨,如果拍下来,定是一段小情侣居家甜蜜vlog,她心中欢喜,捂住嘴偷笑。
她在围裙蹭干手里的水珠,走近,拉着丁沁的胳膊,语气是责怪的,眉眼却是带笑的:“小丁,今天考试难不难啊?要常和阿琛来,你想想死婆婆啊!”
话音刚落,肖铭从房间探出半个身,看清来人,瞪圆眼,急忙把游戏手柄扔电脑桌,蹦到丁沁面前上下打量:“咦?是你?上次超市那香港人?原来婆婆想撮合”
“咳咳!”张婆婆咳嗽不停,朝他飞去眼刀子,肖铭耸耸肩,立马改口:“原来租表哥房子的是你啊?”
丁沁脚步一滞,没接话茬,点点头。
肖铭搡了下顾屿琛胳膊,转头笑问:“哥,藏得够深啊,你怎么没说你和漂亮小姐姐合租啊?”
“”顾屿琛冷冷地直视回去,“她有名字。”
说着,他转向丁沁,“介绍一下,丁沁,我高中同学。”
顾屿琛介绍得很简单,抬了抬下巴,指向肖铭,对丁沁说:“肖铭,我表弟。”
嚯。
这会儿,肖铭算是听明白了。
姨妈对表哥管教向来严格,他不可能不知道介绍人时,正确的礼仪应该是先将家人介绍给朋友。
现在,他却先介绍女生,再介绍家人,说明什么?
说明眼前女孩肯定不只是他高中同学那么简单啊!
肖铭为自己的机智点赞,嘻嘻哈哈冲丁沁伸出手:“你好你好,幸会幸会。”
“你好。”丁沁谦卑地伸出手,正打算回握,却被顾屿琛拽住手腕,扯回来,“吃饭了。”
五人一同走进餐厅。
顾屿琛和肖铭走在前面,丁沁一手挽婆婆,一手牵肖甜馨跟在后面,小朋友巴拉巴拉说不停,距离隔得有点远,她听不清前面两兄弟说话。
肖铭勾住顾屿琛的脖子,笑得不行:“哥,你不是最烦来外婆家,最怕肖甜馨吵你吗?今天难得唉,是想带那女孩过来给外婆见见?”
“……”
肖铭往后探头,视线贼兮兮在丁沁身上流转,压低声音调侃:“这姑娘长得好甜啊,挺可爱的,是你手链女主人吗?”
顾屿琛目光清冷扫他一眼,没说话。
警告意味十足。
肖铭咽了咽唾沫,敛起笑意,眼神惶惶,避开表哥的视线,垂下手,小声:“哥,我发誓,我绝对没碰到她的手好吧。”
顾屿琛单手插兜往前走,拉开冰箱门,拿出瓶可乐,瞥他一眼:“废话那么多,你渴不渴?”
“”肖铭噎住,接过可乐,“行行行,我闭嘴。”
丁沁在后面观察,走近半步,恰好听见最后一句。
看肖铭吃瘪勾易拉罐环扣,起开,仰头灌可乐模样,丁沁“噗嗤”笑出声。
果然没人能逃过顾屿琛那张淬毒的嘴。
上桌吃饭,丁沁坐肖甜馨旁边,顾屿琛和肖铭坐对面,张婆婆坐侧边。
圆桌上摆满白灼虾、豉油鸡、清蒸鱼
肖甜馨一手捧碗,悠哉悠哉看电视里的喜羊羊动画片。
气氛其乐融融,张莲心用公筷夹了只鸡腿到丁沁碗里,丁沁一愣,连忙挪开碗,让给小朋友。
“婆婆,鸡腿留给甜馨吧。”
肖甜馨吧唧吧唧咀嚼米饭,嘴角粘着一颗米粒,双手捧起丁沁的碗去接鸡腿,“不行!姐姐今天考试超辛苦的!当然要吃大鸡腿呀!”
“就是就是,”张莲心在旁边帮腔,“一只鸡俩鸡腿呢,馨馨怎么吃的下?小丁,你今天考试辛苦,快点吃吧,凉了就柴了。”
盛情难却,丁沁没再谦让,低头咬了口鸡腿,鲜美的汤汁满溢口腔,肉质鲜嫩。她懂做饭,知道这鸡腿一定花过心思烹制。
想起小时候,每次考完试,爸爸妈妈也总这样,炖好一大锅鸡汤等她回家。
她盯着碗里的鸡腿,仿若融进温暖的大家庭,心底酸酸胀胀的,忽然变得很柔软。
吃过晚饭,回到“铂锐江湾”。
丁沁洗过澡,把衣服扔进洗衣机,回房间睡觉。
路过顾屿琛房间,暖黄灯光从门缝漏出,房门忽地打开。
顾屿琛抱臂斜斜倚着门框,一身深灰家居服,脖颈上搭着条蓝色毛巾,发梢的水珠顺着他冷峻的侧脸往下滑,滴在锁骨窝,没入他的衣领里。
他随口喊了她一声:“丁沁。”
丁沁顿住脚步,回头看他:“怎么了?”
顾屿琛从裤兜里掏出红包递过来。
丁沁疑惑看他:“给我红包干嘛?”
他用毛巾擦着头发,漫不经心说:“还你钱,停车费。”
红包小小的,长方形,封面印着樱桃小丸子图案,下面附一行卡通字体——
【最棒的女儿】
她小心地吸一口气,打开红包,看见里面是一张2000年的一百块纪念钞,眼眶瞬间通红。
第23章
丁沁沉默几秒,终于明白,顾屿琛向她借钱的用意。
他想哄她开心,又怕刺到她敏感又脆弱的自尊心,才以借钱还钱的名义,小心翼翼地维护。
她鼻尖泛酸,喊他一声:“冬冬。”
“嗯?”他拿起毛巾擦头发,见她眼睛泛出一层泪,神色复杂地撇开眼,咳了声,“行了,不就还个钱,你别瞎脑补,不用这么感动。”
“……”
眼前蒙起的柔光滤镜被他一句话击碎。
丁沁胸腔翻涌的情绪瞬间退去。
他眼底忍着笑意,等女生回到房间,才掏出手机,给张家骏发去消息。
Island:【地址。】
对面秒回。
骏:【哟,不就一张纪念钞,还真舍得把你珍藏的科比11黑曼巴送我啊?】
Island:【废话少说,还要不要。】
骏:【要要要,寄到这里下面这个地址来。】
另一间房间里。
丁沁拉开座椅,摁亮台灯,摊开纪念钞搁桌面,指尖摩挲红包的卡通字体,回想起刚才的画面。
重逢以来,她和顾屿琛的相处一直以争吵居多。
有时候,她会觉得和他沟通很困难。
可有时候,她静下来想想,又会觉得,或许只是他不擅长表达。
他总是言不由衷,词不达意。
说的话和做的事截然相反。
令人分不清他哪句是真心,哪句是嘴硬。
凝视着纪念钞,她回忆起高二时候的一些事。
闽城冬天萧索,结束生物竞赛,丁沁心情低落,身心俱疲,只想快点回家睡觉。
她蹲在路灯下等顾屿琛,低头看地砖十字花,观察一群搬运面包屑的蚂蚁。
她捡起树枝,心不在焉地帮蚂蚁清扫小石子路障,面前忽然覆下一道斜长的身影。
顾屿琛双手撑膝弯下腰,“在看什么?”
她吓了一跳,连忙收起树枝,藏在身后,仰脸朝男生勉强扯出笑容:“啊?就在看两队蚂蚁比赛搬食物。”
“那你赌哪队赢?”顾屿琛被她率真的模样逗笑,蹲在她面前问。
丁沁一愣,把身后的树枝拿出来,指向地砖上的蚂蚁,绘声绘色分析战况:“你看哦,大脑袋领头的这队乱哄哄的,但小黑这队队员又太少,力气明显不够”
“嗯,蚂蚁比完赛了,”顾屿琛笑着摇头,起身推自行车,低头揉揉她的发顶心,“小鱼,起来吧,载你回家。”
“好。”
丁沁抬头笑了下,跳上他自行车后座。
男生载着她,顺畅地驶离巷子口。
冷风呼呼刮脸颊,丁沁揪住他的校服衣角,把脸轻轻贴在他后背。
“冬冬。”她跟他说话,刚一开口,鼻端一阵酸楚。
她浅浅吸气,眼角泛湿,“其实我今天挺不开心的,谢谢你愿意陪我干这些无聊又幼稚的傻事,我现在好多了。”
顾屿琛刹停自行车,单脚点地,回头看她:“怎么了?考试没考好?”
“不是。”丁沁摇头,眼泪簌簌往下掉,“我今天把钱弄丢了,是个很大的红包。”
顾屿琛皱眉,放下脚踏,下车,绕到她面前,微微弯腰和她平视,用拇指指腹替她擦眼泪,“掉了很多吗?”
“一百块。”丁沁抠着指甲盖,声音陡地低下去。
顾屿琛松了口气,从书包里翻出钱夹,抽出张百元大钞,“是怕阿姨骂你吗?给你吧,你拿着。”
丁沁咬住下唇,摇头:“不是,那不止是一百块。”
“那是多少?”顾屿琛刚舒展的眉头又拧起,把钱包里的钞票全抽出来,苦恼地挠挠头,“我暂时只有这么多,不够的话,你等等我?待会儿我去ATM再取点。”
“取不到的。”丁沁低低啜泣,声音哽咽:“那不止是一百块,是纪念钞,是爸爸留给我的红包。”
小学二年级,期末联考,丁沁考进年级前三。她拿着成绩单从学校回家,刚推开门,看见爸爸妈妈坐饭桌前,准备了一大桌的饭菜在等她。
她放下书包,爸爸掏出一个大红包递过来,对她说,小鱼考试辛苦了,乖女永远是爸妈最大的骄傲。
她兴奋地接过红包,拆开,里面是一张2000年的百元纪念钞。
爸爸说,别家小孩红包平平无奇,我们小鱼的红包要与众不同,这样她才可以开心地出去和朋友炫耀。
小鱼值得爸爸妈妈独一无二的爱。
她一直好好保存着。
但后来,再也没有人给她包纪念钞红包。
爸爸去世了。
—
大考过后自然免不了庆祝。
丁沁一觉睡到上午十点,被枕头旁嗡嗡振动的手机吵醒。
她打着哈欠,捞过手机,指尖上下滑动屏幕,点开“606宇宙第一美小群”。
敏妃只想躺平数钱:【@所有人,终于脱离CPA的魔掌!我查过了!今晚有英仙座流星雨!我到广州啦,爱妃们到哪里啦?】
除许敏芝外,丁沁还有两位舍友,名叫沈栀和徐菲菲。
群里每一个人都是爱妃娘娘。
一条消息轰炸出一堆表情包。
沈妃要帅哥不要找工作:【敏妃恕罪,朕救驾来迟!还有二十分钟高铁到站,等等我!】
是菲菲不是妃妃:【妃妃前方播报,距离广州还有一小时车程,马上就能和爱妃们贴贴啦啦啦啦啦~】
敏妃只想躺平数钱:【呜呜呜,想死我的爱妃们,嘶,我好像又迷路了,SOS!爱妃救命≥﹏≤】
沈妃要帅哥不要找工作:【哎哟,我天,敏妃路痴哦,待会儿怎么放心让你载我们上山!】
手机嗡嗡振动不停。
群里斗图大赛开战,丁沁瞥见迅速飙升成99+的小红点,“噗嗤”笑了下。
她回复完“好的”,将手机调静音,扔进衣兜,简单洗漱收拾走出房间门。
客厅电视的画面随机切,顾屿琛坐在饭桌前,拿起遥控器调台,听见动静瞥了眼,随口问一句:“吃早餐吗?”
丁沁扯下手腕的橡皮圈,随手一绑,扎成丸子头,拉开座椅坐下,“好啊。”
电视机的画面正好停在早间新闻。
顾屿琛把一碗面推到她面前,热气腾腾的,她微微挑眉:“你煮的?”
“嗯。”他低头安
静吃面。
丁沁抬头看向电视,吸溜一口面含嘴里,没味道,很寡淡,说不上难吃,但也绝不算好吃。
算了。
顾大少爷亲自下厨房就已经够让人“感激涕零”了,还能奢求什么,忍忍吧。
她咬断面,慢慢咀嚼咽下,“对了,我要和芝芝她们去凤凰山玩,今晚不回家,你记得锁门。”
“行。”
“”
好冷淡,好难沟通。
幸好电视机里的女主播声音化解不尴不尬的气氛。
【近期,凤凰山公园频现蛇踪迹,令不少游客直冒冷汗】
闻声,顾屿琛抬头扫了眼电视,若有所思,片晌,收回视线:“你们就几个女生去?她们男朋友都不陪?”
丁沁撂下筷子:“我们小姐妹欢聚,要男人过来有什么意思。”
顾屿琛抬了抬下巴,指向电视,提醒她:“新闻里说那公园有蛇。”
丁沁顺着他视线看向电视,眉心一跳:“真的假的?”
“嗯。”他淡声应,“你们要不要考虑”
换个地方。
丁沁眼睛发亮,打断他:“那太好了。”
顾屿琛:“?”
“你不知道啊?蛇很贵的,一千块一条呢,撞见蛇等于赚大发诶。”丁沁欣喜扬唇,匆匆吃完剩下的小半碗面,“不跟你说咯,我要赶紧去捡钱啦,晚点要被人抓走了。”
顾屿琛:“”
—
一小时后。
丁沁下了楼,远远就看见三位舍友站SUV前闲聊。
许敏芝眼尖,发现了她,疾步朝她走来:“小丁子你咋回事儿,我们等你老半天啦,栀栀第一次带男朋友过来,你还慢吞吞的,该罚。”
丁沁啊了声,稍显诧异看向许敏芝:“不好意思啊,我不知道栀栀今天带家属呀。”
大学舍友全都非单身,四人出行,为照顾她感受,她们聚会从不带家属。
但总不能因为她单身就扫舍友们兴吧。
于是,丁沁笑盈盈走近情侣,“抱歉抱歉,出门晚了一点。”
沈栀挽着男朋友胳膊,对男朋友说:“阿骏,这是我最后一位舍友,丁沁。”
说完,她又转向丁沁,大方介绍:“沁沁,这是我男朋友,张家骏,隔壁计算机学院的,你应该认识吧,你们好像同高中。”
丁沁定睛一看,愣住。
上次听沈栀说还是“准男友”,没想到短短不到一个月,直接升级成她现男友了。
“认识,管院女神嘛,在附中的时候也很出名。”张家骏笑起来。
“沁沁,本来我没打算让他来的,但他说那公园有蛇,不放心我们几个女生自己去玩。”
沈栀凑到她耳边小声解释:“最重要的是!他还说要带个高中好兄弟给我们认识,咱们宿舍就你没脱单,我想着给你物色物色呀!”
沈栀补充强调:“是大帅比!!!我刚看了照片,绝对是你喜欢的高冷款!!!”
丁沁心头突得一跳,有种不祥的预感,刚想开口拒绝,沈栀激动地扒着她胳膊:“沁沁,快看,他来了。”
她缓缓扭头,果然看见一道熟悉的身影从楼道里走了出来。
注意到他们一行人,顾屿琛轻抬眼皮,盯着她两秒,很快收回视线。
沈栀眨眨眼,搡了下丁沁胳膊,“怎么样怎么样,是不是超帅?我就说你会喜欢吧。”
丁沁:“”
许敏芝闻声靠近,笑得贼兮兮,“哎呀,这不是巧了,我们高中的顾大学霸,可不就是沁宝最喜欢的款吗?”
“”
丁沁头皮发紧,朝两人各飞去一把眼刀子,示意她俩闭嘴,然后又朝顾屿琛尴尬笑了下:“这么巧,你也出来玩,今天不用上班吗?”
“周末,休息。”顾屿琛面无表情,用眼神指了指张家竣,“刚好阿骏来广州,说找我聚聚。”
张家骏苹果肌一抽,嘴角微僵,轻“嗯”一声:“别傻站着了,上车吧。”
—
夜幕降临,星星高悬。
到达凤凰山,沈栀才后知后觉闹了大乌龙,对张家骏边捶边骂。
小情侣躲凉亭里打情骂俏,张家骏又是搂又是抱的,好半天才把女朋友哄好。
等两人回来,帐篷已经搭好。
许敏芝提议大家搭帐篷累了,不如玩玩游戏。
丁沁在草坪上铺好野餐垫,把一盒盒寿司水果拿出来,摆好,来了兴致:“好啊,好啊,玩什么?狼人杀?”
她睁眼说瞎话的能力不错,在狼人杀游戏里可是“一骑绝尘”。
许敏芝从背包掏出一盒真心话大冒险的卡牌,脱鞋盘腿坐下:“情侣在场,当然是来几把真心话大冒险啦。”
“”
小学鸡游戏,没意思。
丁沁拿起一盒草莓,摆摆手,“没兴趣,我还是去洗水果吧,你们玩。”
闻言,许敏芝朝沈栀使眼色,比口型说:“把顾屿琛拉过来。”
沈栀收到讯号,心领神会朝江边走去。
那边,顾屿琛和张家骏在支烧烤架。
张家骏往炉里添炭,低声吐槽:“阿琛,服了你了,每次都让我给你打掩护,有意思吗你?你喜欢丁沁,为什么不敢直接追啊?”
顾屿琛懒得理,拿纸壳扇炭火,“谁说我喜欢她。”
“少来。”张家骏嗤笑一声,“知道公园有蛇非得让我跟来,为了哄人连科比11都舍得送我,还说不喜欢?嘴硬吧你就。”
话音刚落,沈栀走近,挽起张家骏胳膊:“你俩别忙活啦,来玩真心话大冒险呗。”
顾屿琛扇火的动作没停,摇摇头,声音冷淡:“没兴趣,你们玩吧。”
“”
话术一模一样,说不是一对谁信呐!
沈栀灵机一动,嘻嘻笑着:“沁宝说很想玩哦,你真不来?”
顾屿琛挑了下眉,放下纸壳,“来吧。”
五分钟后,六人在野餐垫围坐一圈,情侣档挨一起。
沈栀主持大局,拆开卡牌纸盒,倒出,分别叠成两摞,接着,她拿出啤酒瓶摆中央:“瓶口指向谁就谁抽牌哈,开始啦。”
话毕,沈栀朝丁沁wink了下眼,轻轻拨动酒瓶。
酒瓶顺时针转动几圈,慢慢停下,指向丁沁。
沈栀和许敏芝对视一眼,掩唇偷笑:“沁宝,快快快,真心话还是大冒险?”
“”
瞧舍友两人“同流合污”的模样,丁沁怎么想都感觉有猫腻,为保险起见,她犹豫片刻:“真心话吧。”
说完,她伸出手,从左边那摞卡牌抽出一张,翻开。
许敏芝探头朝卡牌瞟一眼,突然爆笑:“哈哈哈哈,沁宝,快说,暗恋对象最让你心动的点是什么?”
“”
为什么她一定要有暗恋对象?
这牌真的没动过手脚吗?
丁沁差点翻白眼。
许敏芝兴致勃勃追问:“是不是又高又帅,还是附中大学霸呀?”
闻言,她心一提,急忙否认:“不是”
秉着游戏精神,不好说谎。
停顿两秒,她乖乖地嘬一小口自己的啤酒,轻轻吐气,莫名有点紧张,说:“他让我最心动的点,是声音好听,心情不好的时候,会很想听他的声音。”
顾屿琛拎起手边的冰啤酒,偏头看她一眼,眼眸漆黑,眼底情绪不明。
沈栀顺势起哄:“哇,声音有多好听?比顾屿琛的还好听吗?”
余光瞟到对面,顾屿琛忽地放下手里冰啤酒,微眯起眼,目光直直锁向她。
心脏沉沉一跳。
丁沁忙躲开视线,盯着垒高的卡牌,思绪飘忽,回想起错打跨洋电话那天。
如果让他知道,她是因为想听他声音才打给他,指不定得怎么死亡嘲讽她。
现在是第二个问题,可以不用说真心话。
她闭了闭眼,脑瓜子飞速转动,心虚地咽了下酒液,面容淡定扯谎:“那当然是比他好听很多。”
张家骏眉心一跳,凑近顾屿琛耳边,用两人才能听见的声音低声说:“我靠,阿琛,声音比你好听。该不是韩颂吧?
我印象中他高中是校园十大歌手,啧,不妙不妙啊,兄弟。”
顾屿琛食指扣进易拉罐拉环,单手扣开。
“滋啦——”
冰冰啤酒瓶口滋滋冒白气,比他的眼神还冰凉。
感觉到他零下几十度的低气压,沈栀不禁打了个寒颤。
撮合不成反添乱。
她紧张地转动酒瓶,连忙打圆场:“来来来,抓紧时间,下一局啦。”
啤酒瓶越转越慢,最终指向顾屿琛。
沈栀心里咯噔一跳,胆战心惊地瞟一眼顾屿琛,收回视线。
她朝张家骏挤眉弄眼,用眼神向男朋友发出求救信号。
张家骏了然,伸手帮顾屿琛抽了张牌。
——长这么大做过的最傻的事。
“……”
张家骏白眼翻上天,吐槽:“这问题都他妈的问的啥啊?那么无聊。”
谁料,顾屿琛没拒绝回答,拿起冰啤酒,仰头灌几口,喉结上下滚动,指尖有一下没一下敲打易拉罐。
沉吟片刻,他说:“我花过8999,买了一张特别的电话卡。”
第24章
丁沁嘴唇动了动,呼吸悬停半秒,抬头看向顾屿琛。
电话卡?
是和她电话号码只差一位那张?
所以……他是故意用招聘短信轰炸她?
为什么?
心里隐隐浮现模糊的猜测。
丁沁有些心不在焉。
下一秒,耳边传来咋咋呼呼的声音。
“我靠?花8999买一张电话卡?”张家骏眉稍微挑,匪夷所思看向他:“你这智商也能被骗?不应该啊,是美国的骗子比较厉害吗?”
顾屿琛默不作声,仰头双手撑野餐垫往后靠,似乎在看天上的星星,不知道在想什么。
“不过衰神附体的时候,是真喝水都会塞牙缝。”张家骏摘了颗葡萄扔嘴里,“我上次也试过,在公交车站等车,有个小女生可怜巴巴让我扫码,说帮她搞个什么抽奖的,她可以早点下班,我他妈脑子一热真扫了,结果反手就骗了我几千块充值什么电话卡,现在想想都气死。”
顾屿琛有一口没一口地喝着冰啤酒。
张家骏又拍了拍顾屿琛肩膀,添油加醋:“说起来阿琛也不容易,娘不疼爹不爱的,十九岁就被丢去美国,还整出抑郁症,幸好后来治好了,唉,可怜可怜啊。”
丁沁微微蹙眉,拎着啤酒的手指紧了紧,一瞬不瞬地盯着他。
“”
顾屿琛侧过头,用看智障的眼神剜张家骏一眼。——我什么时候得过抑郁症?
张家骏回看他一眼。——大哥,苦肉计懂不懂?
顾屿琛懒得理他,喝完剩下的小半瓶啤酒,扔垃圾袋里。
他低头摁亮手机屏幕,时间显示八点整。
随即,他撑膝起身,拍净手心的灰:“走了,看流星雨去。”
—
情侣档想单独腻歪,许敏芝和徐菲菲说对流星雨没兴趣,讨论到最后,只剩下顾屿琛和丁沁上山。
夜晚风大,山顶和山脚的温差也大。
山风灌进衣领,丁沁没穿外套,冻得浑身哆哆嗦嗦,胳膊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她搓着手,不停朝手心呵雾气。
顾屿琛忽然停下脚步,拉开背包拉链。
背包里装了两瓶矿泉水、相机、驱蚊液和一些小零食,他翻出一件运动外套,扔她怀里,“包太重了背不动,帮忙分担点,拿一下。”
“”
一件外套有多重,丁沁觉得莫名其妙。
山路渐陡,又爬了一会儿,她上气不接下气,累到不想说话。
懒得和他计较,她套上他外套,缩在他的挡风布料里,身体渐渐回暖。
两人一路无话。
只剩下山间泉水撞击石壁的叮咚声。
丁沁慢吞吞往上爬,默数一级级台阶。
脑海里反复回放张家骏的话,压在心里的石头越来越沉,她终于忍不住问出今晚藏在心底的疑问:“顾屿琛,你在美国的时候是不是过得不好?”
顾屿琛挑眉,低头看她,瞧见她眼里盛满他没看懂的心疼,觉得有点好笑。
他轻咳一声,不想她误会,“过得一般吧,不是很……”惨。
毕竟他英语不错,交流无障碍,教授喜欢他,舍友对他也挺关照,时常给他买零食带中餐。
话没说完,她很轻很轻牵住他的手,无关旖旎,只有安慰。
他低头看一眼勾住他尾指的手指,本打算实话实说的念头压下去,转而改口:“不是很好。刚去美国英语不熟,听教授讲课像听天书,挂科挂到差点毕不了业。”
他一边拨开挡她额头的树枝,继续往上走,“本地学生也排外,我融不进去,那段时间挺孤独的。有次肠胃炎发高烧烧到39度,自己吃颗退烧药去医院吊水,医生问症状磕磕巴巴,答半天都答不上来,后来还患上了抑郁症。”
事实上,那次生病,舍友嘘寒问暖,大雨天跑遍三条街去给他买退烧药,专门开车送他去医院,还在病床前给他削了一下午苹果。
丁沁抿了抿唇,五指撑开他的指缝,慢慢滑进来,闷闷地看他没说话。
他反扣住她的手,和她十指紧扣,朝反方向偏头,嘴角一点点吊高。
爬到山顶,观景台视野开阔。
丁沁的目光瞬间被眼前的璀璨星河吸引。
夏夜的天空仿佛被墨水浸润过,星星串成灯结,在夜空中一闪一闪,层层叠叠拢在天边。
丁沁走到天文望远镜前,调整镜头,对准满天的星系,惊喜地回头看他:“顾屿琛,快来看,那里有五颗星星连成五角星,那是英仙座吗?第一次用天文望远镜看,好清晰啊。”
顾屿琛背倚拉杆,手捧相机调试镜头角度,惬意地吹山风:“不是,那是御夫座,英仙座在御夫座上面,是倒Y字母形状的,你把望远镜往上抬一点。”
丁沁眯起眼调试,镜头里的星光晃来晃去,第一次用天文望远镜,她不太会,倒腾半天,“哪里有字母Y啊?看不到啊。”
男人笑着叹口气,放下相机,绕到她身后,“往东边找。”
他一只手撑在她左侧栏杆,右手托住她的手腕,帮她抬高天文望远镜。
随着他的靠近,空气中弥散一阵酒味,一点一点侵占她的呼吸。
他弯下腰,将她圈在怀中,从她的高度抬眼看天空,脸颊近到快要贴上她的脸颊。
丁沁缓缓眨眼,斜眼去看他。
他的眉眼,睫毛,被风吹散的额前碎发近在咫尺。
呼吸一滞。
她心脏扑通扑通狂跳,快要撞出胸腔。
身体僵硬,躲在他的阴影里一动不敢动,丁沁指尖轻颤,手腕全是他指腹的温度。
“就在那儿,看到没。”
他的呼吸喷薄在耳边,带着酒气,莫名微醺。
丁沁头脑眩晕,轻轻呼吸,强迫自己集中注意力。
镜头前,漫天的星星倏然划过夜空,平均五秒就有一颗坠落,星河绚烂无比。
“是英仙座流星雨!”
丁沁眼睛一亮,双手合十,兴奋不已许愿:“希望妈妈身体无恙,希望我多多赚钱,也希望冬冬……”
说到一半,余光瞥见顾屿琛似笑非笑的嘴角,丁沁把没说完的愿望噎回去,心里默念,真诚许下愿望:
希望冬冬万事胜意,天天开心,千万千万别再抑郁。
一颗接一颗流星划过天际,拖出耀眼的光轨。
她侧过头,拽顾屿琛的手腕,让他靠近点:“冬冬,你快许愿啊,傻站
着干嘛!”
“好。”他站在浩瀚的星空下,低头默立,尤为虔诚。
夜风在树梢间游荡,树影婆娑,抖落一地斑驳星光。
她斜斜看向他,他阖着眼,侧脸轮廓被在光影拢着,在朦胧夜色中更显清俊撩人。
耳边全是柔和的风声,心尖那层薄薄窗户纸也像被风吹鼓,砰砰作响。
是风动、是心动。
不可否认,时隔多年,她还是时时刻刻,不由自主地,轻易被他吸引。
脑海里忽然涌现一个大胆又疯狂的想法。
她心跳如擂,踮起脚尖,迅速伸手去拽他的衣领。
被她一扯,男人趔趄,单手撑住栏杆没站稳,身体前倾。
鼻息微紧,呼吸骤然拉近。
唇齿瞬间被微醺的酒味侵占。
像一片雪花轻飘飘落下,唇瓣相贴。
丁沁脑中炸开一道白光,愣怔地眨了眨眼,对上男人漆黑的眼眸。
他的睫毛扑扇两下,近到快刮到她的脸颊,也许是刚喝过酒,薄唇冰凉。
下一秒,两人的唇角一触即分,一个蜻蜓点水般的吻发生得毫无预兆。
丁沁脸颊汹涌地涨红,心脏悬停,搏动,又悬停。
脚尖不自觉绷紧,呼吸不畅,脑袋缺氧。
安静好一会儿。
丁沁慌忙低头,紧紧盯着脚底的树叶,羞赫地垂下眼,吞吞吐吐:“那个……我、我看你嘴唇冻得有点紫,想说帮你暖暖。”
“……”
他为什么不说话,该不会吓傻了吧。
丁沁头皮发麻,尴尬到脚趾用力蜷缩,缓缓抬眼,望向他的眼睛。
“丁沁,你自己听,是不是也觉得这话挺离谱的?”顾屿琛睫毛耷拉下来,眼底藏着难言的情绪,压抑又深沉,声音低哑:“解释一下,为什么亲我。”
“就……刚喝过酒,气氛上头,没别的意思,你别太在意。”
顾屿琛稍稍弯下腰,凑近她一点,眼神撩吊,看向她的眼睛:“哦,所以是对我无法抗拒,生理性喜欢,是吧。”
心底灼热如烧,扛不住他直白的目光。
她忙低下头,不敢看他的脸,“不是……”
说完,她一溜烟儿跑走了。
直到睡前,她的脑袋都还昏昏涨涨,感觉今晚的一切都极不真实。
曾经肖想过无数遍的初吻竟会在那种情况下发生。
她居然一时冲动亲了顾屿琛!
难以置信自己会做这种事,她心情崩溃,把脸埋进枕头冷静。
不知道如何面对他,接下来一周,丁沁有意和顾屿琛错开,避免见面。
晚上趁他回家前,赶紧吃完饭回房间。
早上出门前,又看到他吃完早餐离开家才开始洗漱。
丁沁盯着手机屏幕,微信对话框已空白一周。指尖悬在屏幕上方,犹犹豫豫,组织语言,挣扎一番,最终在九宫格键盘敲下:
小鱼丁:【明天我要回珠海一趟,回学校参加毕业典礼,大概走一周,你晚上回来锁门,不用等我。】
敲完,她思忖片晌,继续敲下:【冰箱里有五盒小馄饨,饿的时候自己煮点吃。】
小鱼丁:【别老吃泡面。】
发完消息,她打开衣柜,开始整理行李。
丁沁拉着行李箱走出卧室,关灯,锁门,往电梯间走去。
等电梯的时候,她无所事事,盯着液晶屏红色数字往上跳。
刚摸出手机打发时间,屏幕适时亮起,顾屿琛的回复传来:【嗯。】
一如既往地冷淡。
丁沁收回手机,跨进电梯。
下午五点阳光灼热。
轮子在石板路压出咕噜咕噜的声响。
丁沁拖着行李箱,额头沁出一层薄汗。她用手背抹开汗珠,走出公交站台。
脚步飞快,穿过马路,拎着行李箱上三楼,丁沁气喘吁吁站在姨妈家门口。
气还没喘匀,耳朵倒是先听见一阵窸窸窣窣响。
她拉开入户折叠门帘,目光往屋里搜罗一圈,看见落地窗外,张语蓉坐在小木桌前,微微佝偻着背。
小木桌左右角,分别叠放两摞白色吊牌和黑色线头。
妈妈神情专注,捻起一张吊牌,另一只手捏着线头,灵活穿过吊牌圆孔。
认真到连拉门帘声响也没能惊动她。
就着傍晚的余晖,女人肿胀的右手臂蜡黄又沧桑。
丁沁注视着妈妈手臂的淤青,眼神失焦,然后又难受地别开眼。
她握着行李箱拉杆的手紧了紧,三步两步走到张语蓉面前,疾言厉色道:“妈!你怎么又在做手工!”
女人串吊牌的手一顿,诧异抬头,声音里是掩不住的惊喜,“诶,小鱼?怎么回家也没提前打个电话?”
丁沁背包没放下,一把抓起墙角的扫帚,将地面的碎纸片扫进垃圾铲,环顾四周,“学校有点事就回来啦,姨妈呢?”
张语蓉取下她的背包,脸上和颜悦色笑着,“姨妈今晚值夜班。”
姨妈是附一医院的护士长,而妈妈现在住的房子也是姨妈的员工宿舍。
七年前,是姨妈收留当时走投无路的她们。
锦上添花易,雪中送炭难。
在丁沁心里,姨妈早已胜过普通亲戚,是她非常非常重要的一位家人。
丁沁扶着张语蓉在客厅沙发坐下,打开电视,为妈妈调好节目,转身走回阳台。
她坐下继续穿线,心里挺郁闷,“妈,干嘛突然要去做手工。身体又不好,医生说你不能操劳。”
张语蓉拿起遥控器,调低电视音量,“我就是一个人呆着太无聊了,不是去医院做透析,就是窝在你姨妈的屋里,快闷死啦。”
“要是无聊可以找楼下李阿姨玩啊,去逛逛公园什么的。”丁沁放下线头,摸出手机,点开支付宝,输入张语蓉账户,把上周刚收到的两千块兼职工资转过去。
“你那什么李阿姨,天天叨她儿子多优秀多优秀,好像谁家没有宝贝闺女似的。”张语蓉不高兴,一通抱怨,“每次跟她逛街吵得我头痛。”
“那您别老和人家吵架嘛,这样会交不到朋友的。”
丁沁给听笑了,将手机倒扣桌面穿吊牌,“都多大人啦,怎么跟小孩一样啊,反正以后不准做手工。”
“整天躺家里,我人还没老就得那什么?哦,对,老年痴呆。”张语蓉一脸憋闷。
丁沁穿吊牌的动作顿住,垂下眼眸,笑容慢慢消失,低声说:“那万一您出事的话,我怎么办”
大概是察觉到她情绪低落,张语蓉轻声安慰,“不会的,我心里有数,小鱼你别担心了。”
七年前,自从确诊尿毒症后,张语蓉的身体每况愈下。
丁沁心里明白,妈妈说做手工是为了解闷,其实是想减轻她的负担。
即便姨妈就是医护人员,即便医院大楼离员工宿舍一公里不到,她依旧常担心妈妈会突然倒下。
如果不是为了多挣些医药费,她绝不可能去广州,离开妈妈半步。
她不希望妈妈有任何闪失。
爸爸妈妈是世界上最温柔最好的人。
她已经失去爸爸,要是再失去妈妈,她承担不起。
丁沁暗暗叹了口气,麻利穿线,将剩余的吊牌收进袋子里。
做完手工,两母女坐在沙发上看电视,其乐融融。
电视里正播放《还珠格格》,小燕子学香妃在花园里转圈引蝶,结果被蜜蜂叮得满头包。
丁沁看得津津有味,时不时哈哈大笑。
冷不丁地,耳边响起张语蓉的声音,“小鱼,最近有没有遇到合适的男孩子?”
女儿一旦毕业,婚姻大事马上接踵而至,全天下母亲都会操一样的心。
尤其读研后,张语蓉总觉得是自己的病连累她,心里很是着急,挖空心思给她介绍对象。
丁沁充耳不闻,一边嗑瓜子一边看电视,“没有呀,妈,您要真太闲的话,要不然我给你下个K歌软件?或者看看小说打发一下时间?”
“别扯开话题,”张语蓉关掉电视,“你老实和妈妈说,是不是还喜欢小顾?”
丁沁神情一怔,倒是挺意外,拍掉手心的瓜子屑,偏头问:“您还记得他呀?”
“当然,不是心上人能让我宝贝女儿亲手做蛋糕?而且还天天带来面摊
蹭小馄饨?”张语蓉神色内疚,“小鱼,你是不是因为妈妈才不敢谈恋爱……”
“叮——”
手机进来一条短信,是信用卡还款提醒。
她眉头微蹙,摁灭手机屏幕,随即又舒展开眉头,朝妈妈咧开大大的笑容,打断妈妈:“哪有啊,你别想太多,养好身体最重要,而且……”
避免妈妈想入非非,她攥紧手机,深吸一口气,压制内心复杂的情绪,语气也故意轻松:
“妈妈,我以前确实喜欢他,但现在早就不喜欢啦。”
第25章
说完,丁沁若无其事嗑瓜子,盯着电视机里的小燕子,捧腹哈哈大笑。
张语蓉坐在布艺沙发上,瞧一眼女儿没心没肺的模样,不由叹口气,走回房间。
房门关紧,丁沁掏出偷藏的手机,打开闲鱼,手机里突然涌入好几条交易动态通知。
她逐一看完,将收款金额挨个记录在账本。
还清信用卡,计算花销。
她注视着账本的收支平衡记录,长长地舒一口气。
那天晚上,也难得睡了一个安稳觉。
次日醒来,碧空如洗,风和日丽。
一蓝一绿两辆自行车碾过沥青地面,海风迎面扑来。
丁沁拨开迷眼的碎发,望向路旁热闹的人群。
椰子树下挤满拍照的游客,匆匆打卡,上旅游团大巴,离开。旅游观光城市,人来人往,没有人停留。只有家人陪伴身旁才是家。
出于安全考虑,妈妈不可能离开医院方圆三公里外。
但自己毕业典礼,她还是挺期待家人能到场。
于是,丁沁偏过头,问:“姨妈,后天毕业典礼妈妈来不了,我可是优秀毕业生哦,您有没有空呀?来B大看您外甥女演讲呗?”
“哎呀,小鱼啊,”姨妈偏胖,哼哧哼哧骑着绿色自行车,直喘粗气,遗憾摇头,“姨妈那天有台大手术,我也实在走不开。”
“啊?”丁沁失落垂下肩膀,片晌,又甜甜一笑,“姨妈工作要紧,没关系啦,我一定把毕业照拍得美美的,把您和妈妈也给P上,让您贴在办公室倍儿有面。”
在场所有人都被她逗笑。
姨妈志骄意满看她一眼,点点头,“好啊,到时候我一定给同事病人介绍,让大家知道我外甥女多优秀。”
自行车继续前行,路过城市阳台,刹停在马路边。
锁好车,丁沁陪着妈妈和姨妈步行过对面,带她们走进商场。
周末人多,一楼展厅在做活动,丁沁跟着人流往前走,坐扶梯时,担心妈妈手臂被撞到,下意识侧身帮妈妈挡住。
动静脉内瘘是透析病人的生命通道,每一次碰撞都有可能发生危险。
三人来到三楼女装区,张语蓉目光扫过衣服吊牌,便匆匆要走。
妈妈向来节俭,衣服都不贵。丁沁拉住她,给她挑了件红色旗袍,给姨妈也挑了件素色的。
两姐妹从试衣间出来,旗袍穿她们身上是真好看。丁沁笑盈盈点头,不吝夸赞。
等张语蓉换好衣服出来,就看见乖女儿站在收银台前,刷卡结账。
她弯下腰,伏在收银台,在pos单上签名。
店里射灯在她轮廓勾勒一圈光影,将她身形衬得更为单薄。
盯着女儿瘦小伶仃的背影,张语蓉心里五味杂陈。
她叹了口气,靠近女儿身旁,低头看她手边的刷卡单,“唉,这旗袍袖子太短,遮不住手臂,我穿不出去,只给你姨妈买就行啦。”
丁沁伸手去夺她手上的旗袍,“手臂遮不住就不遮呗,淤青又不妨碍妈妈变漂亮。”
说完,丁沁将旗袍和信用卡一并递给售货员。
“唰——”
刷卡机扣款成功。
张语蓉瞬间面色铁青,喋喋不休地怪责:“我都说不要!你非要给我买,还要刷信用卡,没钱充什么大头!”
人到更年期,外加生病影响,情绪容易起伏。
上一秒温声和气,下一秒又像个鞭炮一样,随时一点就炸。
丁沁无故挨冤枉骂,心里窝着一股无名火,压着嗓子没好气,“妈,你能不能小点声,要不要拿个喇叭给你吼?”
和妈妈吵完架又后悔,丁沁闷头走出商场,开锁骑上自行车。
等待好半晌,张语蓉走出商场,一屁股坐在她车后座,一声不吭,怀里紧紧抱住购物袋。
姨妈隔着老远都能感到前方自行车气氛凝滞。
两母女都是锯嘴葫芦,吵架的时候简直一模一样。
姨妈推着自行车,在远处笑了笑,摇摇头,蹬上车骑到她们身旁,“阿蓉,小鱼长大会挣钱啦,孩子有心,她乐意给你花钱你就开开心心收着嘛。穿漂亮点让邻居看到,小鱼也有面子啊。”
“她能挣几个钱?现在应届生什么就业环境?真当我傻?”张语蓉伸手拽了拽丁沁后衣领,“你看看她这T恤,我看就是地摊里五块钱捡的吧?”
“还有她那对破鞋,穿去毕业典礼别被同学笑死了。”张语蓉抚了抚胸口顺气,一副快被女儿气死的样子。
“妈,你还好意思嫌弃我?你自己看看你线衫,都缩水缩到不能穿了好吧?”
“不能穿还不是因为撑太胖!”
两母女吧啦吧啦吵一路,回到家恰好是饭点。
丁沁洗干净手,进厨房从冰箱拿出青菜开始洗摘。
尿毒症患者饮食讲究,她用量杯测量好食用盐,焯水后剁碎瘦肉,放肉饼到饭上蒸。
不一会儿,饭桌上摆满热腾腾的饭菜。
结束晚餐,收拾干净厨房,洗完澡,丁沁走回房间。
客厅外面姨妈和妈妈在看电视,她关上房门,掏出笔记本,插上耳机,自学phython。
耳机里传来清晰的网课声音,丁沁操作鼠标,双脚往前抬了抬。
似乎踢到什么东西。
她弯下腰,朝桌底看去,一只鞋盒搁在下面。
鞋盒表面印一串英文字母。
丁沁认得这牌子,不便宜。她拎起鞋盒,掀开盖,里面躺着一双黑色高跟鞋。
高跟鞋尖处,购物小票商品栏,标注“退换”两个醒目大字。
是妈妈趁她不注意退掉旗袍,给她换了一对高跟鞋。
丁沁盯着购物小票,鼻尖发酸,眼圈儿瞬间通红。
一种无力的窒息感顿时从心尖蔓延开。
她不拜金,可以接受贫穷。
但此时此刻,她突然强烈渴望,她以后一定要赚很多很多的钱。
她没有很多愿望。
只想给妈妈买一件好看的旗袍,仅此而已。
丁沁耷拉睫毛,吸吸鼻子,抬手按压愈渐酸涩的眼角,盖上鞋盒,埋头听课。
—
学习一小时,头昏脑胀。
心情不好,学习效率也降低。
丁沁盯着桌面的鞋盒,长叹一口气。
她掏出手机,瞅了瞅微信对话框,上一条信息还停留在顾屿琛发的【嗯。】
她关闭对话框,逼自己集中注意力,将手机倒扣在书桌上。
余光时不时瞟向手边的手机,毫无动静。
踌躇半晌,她放下又拿起,在第一百次点开和顾屿琛的对话框后,最终放弃挣扎,盖上笔记本电脑。
好难过。
好想找他说说话。
好想听听他的声音。
可她应该发什么呢?
小鱼丁:【顾屿琛,小馄饨好吃吗?】
太刻意了吧,删掉。
小鱼丁:【顾屿琛,我和我妈吵架了,心情不好。】
他会不会觉得她矫情?不行,再删。
小鱼丁:【顾屿琛,我家人不能来我毕业典礼,你能不能过来陪陪我。】
啊,他很讨厌她卖惨吧。
她耷拉下眉眼,摇摇头,最后一遍删除刚才在对话框打满的一行字。
她捏着手机,双手托腮,抬头看向窗外。月亮高悬,天边云翳飘过,遮挡月光,黑压压的。
丁沁神游天际,手心
突然传来嗡嗡振动,定睛一看,是顾屿琛给她发来视频。
她吓了一跳,点开视频假装听网课,面朝窗户倒影迅速整理凌乱的刘海,摁下接通。
“喂?找我干嘛?”丁沁将手机搁电脑屏幕前,翻动笔记本,手里一只笔不停打转,“我在学习很忙。”
手机另一头,顾屿琛将手机架支架上,听她冷言冷语的语气,烦躁拧眉。
自从那天莫名其妙的吻,她有意无意避开他快一周,没有任何解释。
现在消失三十六小时,更是一通电话一条信息没有,开口第一句就是让他别烦她。
他沉出一口气,搅拌面粉糊的动作顿住,将瓷碗怼摄像头前,声音比她还冷,“也没什么事,肖甜馨想吃炸鸡翅,我不会弄,来问一下你。”
丁沁搁下笔,抬眼看向屏幕。
手机镜头忽然剧烈晃动,画面切换。
肖甜馨抱走顾屿琛手机,小步快跑到客厅,对屏幕小声哔哔:“小丁姐姐,你别听哥哥瞎说哦,是哥哥很想你,才给你打视频,平时他都不准我吃炸鸡翅的。”
小朋友的话不能当真,丁沁没放心上,对镜头笑笑,配合道:“原来是这样哦,对啦,姐姐后天毕业典礼,甜馨要过来B大玩嘛?”
“好呀好呀。”肖甜馨往嘴里塞薯片,吧唧吧唧咀嚼。
“好什么,不用上课?”顾屿琛走近,夺走小朋友手里的薯片扔垃圾桶,镜头一晃,又对准他的手部。
丁沁支着额角看屏幕,“顾屿琛,你别老对甜馨那么凶嘛,小朋友爱吃零食是天性,而且都八点啦,你是不是还没给她煮饭?”
顾屿琛垂了垂眼,看向瓷碗里的面粉糊,假模假式地又拿了个海碗接水,“我也没吃。”
丁沁心不在焉在纸上写笔记,头也没抬,听到这话,一时没转过弯,“你都多大人啦,没吃就赶紧自己找点吃的呀。”
他冷下脸,默不作声走到灶台前,专注碗里鸡翅。
倒腾片晌,他放下筷子,回过身,双手撑在流理台,冷淡喊她的名字:“丁沁。”
她写字的手顿住,微微愣神,抬头看手机屏幕,没心没肺地说:“怎么啦?”
他和她对视半秒,没有立马回答,安静一瞬,而后调低手机支架:“为什么这几天一直躲着我?”
手机屏幕里的俊脸短暂消失。
不用看着他,她说谎也不怕心虚:“没躲你啊,最近我比较忙,要回学校准备毕业典礼嘛。”
“那为什么我们亲完之后,你一次都没主动找过我?”
手机里传来他低沉的声音。
随后,他低头翻动屏幕,神色居高临下,直勾勾盯着她,把话挑明:“不敢?是因为喜欢我?心里有鬼?”
丁沁胸口骤然一缩,没想到他会旧事重提,更没想到他能把话问这么直接。
“我什么时候心虚了?再说了,你也没主动找我啊。”她垂下眼,低头漫无目的地飞快写字,用他的话反怼回去,“怎么?你也是不敢?还是因为喜欢我?心里有鬼?”
“你学人精吗?”他冷飕飕地问她一句,似乎被她气到,看那架势不打算再搭理她。
丁沁偏头躲开屏幕,嘴角没憋住,被他气噎的模样逗笑,决定逗逗他,语气带哄:“好好好,冬冬别生气,我错了。”
话落,自己都怔住。
这话听着,竟让人有种“好好好,男朋友别生气,我错了。”的错觉。
她愣神之际,又听见他问:“哪错了?”
气氛难得缓和,她赶紧哄人,诚恳认错:“哪哪都错了。”
“我不该让冬冬别扭,明明想我想到快疯掉,却只敢找学煮饭这种烂借口来找我。”
“明明想让我关心,又嘴硬不好意思说出口。”
“我错了我错了,我应该主动找你,不应该让你天天望眼欲穿的”
她嘴甜,说出的话也像甜枣一颗颗喂进人嘴里,让人难以招架。
顾屿琛嗤笑一声,装模作样背过身,弯起嘴角,“想多了你,谁望眼欲穿,少自恋。”
“……”
丁沁登时面红耳热。
嘴上最强王者,内心怂得不行。
屏幕那头,顾屿琛往锅里倒完油,又拿起海碗,准备倒水。
见状,丁沁连忙制止:“别倒水啊!油碰水会溅开。”
“你”她差点脱口而出“别弄伤手”,想想又担心暴露什么,被他嘲讽,立马改口道:“别炸了厨房!”
“那怎么弄?”顾屿琛关了火,搁下海碗,转头看她。
“把手机摄像头对着锅,我先看看油。”丁沁用笔敲敲屏幕,“往上一点,看不到。”
顾屿琛调高支架,将镜头往上挪移。
镜头特写他的手部和背部,看不见他正脸,丁沁私心发作,小鹿扑通扑通撞击胸腔,心虚地说:“再往上一点……”
“想看我就快点回家,现在先教我做饭。”顾屿琛转过身,冷淡的声音里难得带着笑意。
“……”
心思不小心暴露。
丁沁噎住,假装淡定,“你才自恋吧,谁要看你,就这个角度OK,别开火。”
“你洗干净鸡翅,打上花刀,加姜,蒜末,葱花,盐。”
顾屿琛一一照做,站在砧板前,弯着腰切蒜末。
注视他握刀的背影,切丁动作极不熟练,丁沁提心吊胆,“顾屿琛,用刀背把蒜拍扁,别切到手。”
她轻叹一声,教他做饭比自己做还累。
葱姜蒜在他那双骨节分明的手底下来回倒腾。看着他打花刀,裹面粉糊,下油锅……
鸡翅在锅里滋啦滋啦响。
接着,他从冰箱里拿出两颗鸡蛋,磕进碗里,用筷子搅打着。
“叮叮咚咚”的筷子敲碗声传进耳朵里,仿佛他就在她身边,陪她一起度过漫漫长夜。
鸡翅入炸锅,顾屿琛洗干净手,倚着流理台,单手举着手机,“你学完习没有?”
她点头,“刚刷完一课。”
“有点无聊,陪我玩个游戏。”顾屿琛手里拿着个番茄上下抛,把玩着。
“好啊。”丁沁今晚本来情绪就低落,玩游戏分散一下注意力也好,“玩什么?”
“猜词。”
“行,你先我先?”丁沁问。
“你。”
丁沁脑瓜子滴溜溜地转,开始提问:“如果你躺床上啥都没干,我突然扇了你一巴掌,什么词?四个字。”
顾屿琛风轻云淡地笑了下,“调情。”
“”
滚吧,能不能正经一点!
丁沁沉默,冷冷直视他,“是四个字。”
顾屿琛看她一眼,漫不经心的,又猜:“打情骂俏。”
“……”
能不能别再逗她!
丁沁咬咬后槽牙,公布答案:“是无!理!取!闹!”
“轮到我问了。”顾屿琛顿了顿,一本正经道:“从前有对夫妻男的叫我不爱你,女的叫我爱你,突然有一天男的去世了,剩下的女的叫什么?”
“我爱你?”丁沁不确定。
顾屿琛轻“嗯”一声,几不可察地勾了下嘴角,“这答案也还行。”
“什么呀,答案对就对,不对就不对,哪有什么还行的。”丁沁很茫然。
男人嘴角憋着笑,声音里带着几分不正经,“自己想。”
“不对,正确答案应该是寡妇。”丁沁灵光一闪,脱口而出。
她眨了眨眼,回想一遍他们的对话,反应两秒,后知后觉意识到上当了。
一整晚被他“调戏”,丁沁不由脸热,一路从耳后根灼烧到脖颈。她竭力控制不争气的心跳,心想说什么也要扳回一局。
思索片刻,她冲他狡黠一笑:“如果全世界的猪都死光了,猜一首歌名。”
顾屿琛眼皮一抬,随口猜:“与我无关?”
“不是网络神曲。”丁沁大发慈悲地给提示,“是经典老歌。”
“猜不到。”
“至少还有你。”丁沁差点笑岔气
来来回回猜了好几轮。
她心跳秋千般摇啊摇,压抑整晚的情绪竟也消失不见。
好奇怪。
他不用干多特别的事,只要陪着她
,她心情就能自动变好。
他总有一种让她变开心的魔力。
“心情好点没。”他冷不丁问了句。
丁沁还在电脑里搜有趣的猜词题目,下意识回:“好多啦。”
说完,她滑拉鼠标的手顿住,侧过头,看回手机视频界面,狐疑地问:“顾屿琛,你刚才……是在哄我吗?”
顾屿琛浅浅撩了下眼皮,眼里没什么情绪,“不然呢?我闲得慌?不吃饭陪你在这儿玩弱智游戏?”
丁沁诧异,“你怎么看出我不开心?”
顾屿琛觉得好笑,反问她:“你想什么我能不知道?”
半晌,他收了笑,隔着屏幕,认真地看着她,建议道:“别老想些有的没的,不开心也别总一个人硬撑。”
心里徒然陷下去一块。
松一下撩一下,他好会啊。
她盯着他手里的番茄,一手握住鼠标,点击电脑日历“6月27日”的位置,鬼使神差地,她轻声开口:“顾屿琛。”
“嗯。”男人把玩番茄的动作没停。
“你……后天有空吗?”
顾屿琛抬眼瞧她:“怎么?”
“我就想问问……”丁沁紧张地盯着屏幕,心脏提到嗓子眼,“你想来我的毕业典礼吗?”
房间里,闹钟秒针“滴答滴答”,默数她的心跳。
她拿起一双核桃,活动指关节,盯着闹钟表盘,秒针一格一格跳,忐忑地等待他的答案。
然而,秒针转动五圈,他依旧没有说话。
丁沁默认他拒绝,心头浮现淡淡的失落感,脸上的笑容僵硬,找补说:“刚才甜馨说想来B大玩嘛,我就想说,如果你有空就带她过来呗,要是没空就”
“后天几点?”顾屿琛淡声打断。
丁沁眼睛一亮,抓紧核桃的指尖稍微舒展,“八点。”
“哦。”
“时间倒是可以,不过,去毕业典礼大多是家人和男朋友……”
他皱眉思索,半侧过身,站姿散漫,手指曲起,有一下没一下敲流璃台。
像是朝她耐心地放钩子,他垂下眼,直直地看向她,问:
“我以什么身份去?”
第26章
心脏重重一跳。
手机屏幕里,通话还在继续。
丁沁没接话,抬头看向顾屿琛,反问:“你想以什么身份来?家人?还是”
没胆量看着他的眼睛直接说出那三个字。
她再次攥紧核桃,藏在桌底,慢慢调整呼吸,小狐狸似的,笑着问道:“后、者?”
四目相撞。
两双眼睛锋利直白,谁也不避让谁,盯着对方看了很久。
久到她以为网络卡顿,画面静止。
她把核桃盘得很快很快,手心沁出一层细密的汗,耳边全是震耳欲聋的心跳声。
她微扬下巴,故作镇定道:“你最好想清楚再回答哦。”
屏幕那端,顾屿琛嘴角紧抿,拿起手边的杯子,喝了口水。
而后,他放下虚握的水杯,喉结缓慢地上下滚动,薄唇微启,目光深沉:“小鱼……”
瞧见他神色认真的模样,丁沁紧张得要窒息。
像是有什么她期待多年的东西呼之欲出,她全身血液疯狂冲撞,争先恐后地涌上大脑。
她甚至能感觉到自己神经正在一点点、“砰砰砰”地炸裂。
忽然,她听见房门被敲响,“小鱼,关着门嘀嘀咕咕说什么呢?出来吃水果。”
是姨妈的声音。
她吓一跳。
“啪嗒”一声。
核桃从手指滑出,咕噜噜掉落地板,砸出脆响。
没等男人说什么,她匆匆挂断视频,拉开房门,欲盖弥彰解释:“啊,我刚才在刷课,怕吵到你们才关门。”
姨妈望向她书桌的电脑,“哦”了一声:“学习也要注意劳逸结合,先休息一下吧。”
“好。”丁沁点点头,虚掩上房门。
她坐回位置,翻出微信对话框。
Island:【怎么了?】
对着橘猫头像,她想摁下回拨,拇指悬在半空,犹豫半晌,最后缩回手。
不行,气氛被破坏,再打回去很奇怪。
她再问一遍的勇气彻底被击碎,避开身份的话题,敲字找补。
小鱼丁:【没什么,有点事不方便视频。后天早上八点,如果你愿意来,我在学校北门等你?】
对面不知道在忙什么,好半晌才回复。
Island:【不用等我。】
丁沁:“?”
是她自作多情?
她猜错了,他的欲言又止不是告白,是不知道怎么拒绝她的邀请?
丁沁撇撇嘴,放下手中核桃,在对话框输入回复:【哦,好,那没事啦。】
发送完毕。
下一秒,她看见屏幕顶端显示“对方正在输入……”
显示出现又消失,消失又出现。
整颗心被他的反复横跳拉扯到变形。
等待十几秒,对话框终于弹出一条新消息,似是担心她误解,他补充解释。
Island:【不用等我,简单理解就是,只要你想我来,我随时都可以来。】
突如其来的直白,丁沁被打了个措手不及。
意识到自己不自禁笑出声,她赶紧憋住用手捂嘴,另一只手敲了敲键盘,【那后天见咯?】
指尖悬在屏幕准备发送。
“叮”——
附一医院微信对话框,蹦出一条新消息,是张语蓉的血液检验报告单。
她切换对话框查看结果,笑意和好心情一并敛起,眼神里的期待慢慢湮灭。
然后,她把刚打好的字全删了,手机熄屏,扔枕头旁,躺回到床上,把脸蒙被子里,沉重地闭上双眼。
—
毕业典礼前一天,丁沁回到B大,和舍友们聚餐,享受毕业的最后一晚。
丁沁站在路灯下,环顾四周,打牌的,闲聊的,唐湾沙滩挤满熙熙攘攘的人群。
不远处,背景音乐响起,缓缓流入耳膜,丁沁睫毛动了动,手顿住,朝声源方向望去。
有人在帐篷边上点燃了篝火,学生们围坐一圈。
人群中央,有个男生在弹电吉他,歌声从音箱扩散,毕业生们手舞荧光棒,年轻的嗓音穿透炙热的晚风。
别离的气氛渲染,唐湾沙滩顷刻间成了万人演唱会现场。
有人哭,有人笑,红色荧光海璀璨,光影落在每个人身上,映出一张张热泪盈眶的青春面孔。
丁沁和舍友们挨坐在一起,打开手机手电筒,手臂跟着旁人的荧光棒摆动,相视而笑,和大家放声齐唱:
“时光的河入海流,
终于我们分头走。
没有哪个港口,
是永远的停留。”
……
凌晨五点,沙滩上绿酒瓶零零散散,天边渐渐泛起鱼肚白,人群陆续散了。
回程,小电驴载着女生们,沿着仙逸大道一路慢驰。
没有不会散场的聚会,也没有不会说再见的好朋友。
眺望愈来愈近的寝室楼,丁沁坐车后座,戳了戳许敏芝的腰窝,开玩笑说:“芝芝,距离宿舍还剩下五分钟的车程,现在,说出你想对我说的话吧。”
许敏芝目视前方,紧握车把手,戏精上身,清了清嗓子,正声道:“咳咳,好……”
微凉的风呼呼刮过耳畔,前方寥寥几辆车亮起灯,橘色灯火渲染空无一人的街道。
“在这最后五分钟的车程里,我想说,”许敏芝顿了顿,忽而郑重:
“沁宝,谢谢你陪我走过这大学的七年。”
“谢谢你每次在我哭的时候,偷偷往我被窝里塞过的小零食。”
话落,丁沁鼻尖发酸。
她一手攥紧小电驴扶手杆,挤压一整晚的泪水决了堤,簌簌往下淌。
她抿唇,轻轻吐气,逼退泪意,不敢让自己哭出声。
许敏芝的声音混在风声里,钻进耳朵,“我们曾经无数次一起走过这条道路,有可能以后我不能再陪你走下去”
“但是,没关系!以后会有顾屿琛陪你!”
许敏芝深吸一口气,再呼出,一如既往地中二,用开玩笑的语气补充强调:
“但希望他下次载你走仙逸大道的时候,不要开电动车,最差也得开宾利吧!”
“什么鬼啊。”丁沁破涕为笑,抽出写给许敏芝的明信片和提前准备的毕业礼物,偷偷塞她背包侧袋:“好端端的提他干嘛呀。”
“我说认真的,沁宝。”
许敏芝叹口气,声音里满是遗憾:“以前你有顾虑,我可以理解,但现在顾
屿琛都回国了,你还不打算告诉他当年的事吗?”
丁沁抬头看向寝室楼的霞帔,沉默地听着。
片晌,她轻声说:“这事儿都过去多少年了,再提没有意义。”
许敏芝皇帝不急太监急,连忙劝道:“怎么会没意义?你那么认真的喜欢,整整七年,当初又是迫不得已,当然要让他知道啊。”
“没有迫不得已吧,即使再来一遍,我也还是会这样做的。”丁沁失笑,摇头,“而且,我们现在各自安好,不也挺好的吗?”
许敏芝不理解:“唉,好啥啊,你们被迫分开,错过那么多年,按我说就应该”
丁沁及时掐断话题,“好啦,芝芝,到啦,我们下车吧。”-
熬夜熬到凌晨五点,第二天,一束阳光透进窗帘,刺得人眼睛难受。
丁沁揉揉惺忪的睡眼,捞过枕头旁的手机定睛一看,七点五十分。
她的瞳孔骤缩,一个鲤鱼打挺从床上爬起,“爱妃们快起床!快八点啦!”
一声大喊吓醒全寝室。
四女生风风火火爬下铁架,刷牙的刷牙,换衬衫的换衬衫。
简单的洗漱过后,丁沁坐在书桌前,对着小镜子化妆。她整理衣领,梳好高马尾,打开化妆盒拿出口红。
化妆工具不多,一支口红,一瓶粉底液,外加一支眉笔,全是她为面试特意买的。
她拨开口红盖子,旋开膏体,沿唇线描摹,刚涂到一半,阳台外的许敏芝突然喊她:“沁宝,你快出来看看。”
“怎么啦?”丁沁对镜子抿了抿唇,走出阳台。
许敏芝嘴里还叼着牙刷,说话含糊不清,“楼下那男生是不是顾屿琛啊?好眼熟。”
想起和顾屿琛约好八点见,昨天和舍友们玩太嗨给忘了,丁沁眉心一跳,顺着许敏芝的目光往楼下张望。
瞥见熟悉的身影,担心他等急了,丁沁急忙将口红塞兜里,一溜烟儿跑下楼。
丁沁往门外走,一抬头就看见站在树下的顾屿琛。
宿舍楼前,天空下起毛毛细雨,蓝花楹正值花季,几片蓝花楹花瓣落在男人脚边,他身穿一身笔挺的西装,人高腿长的,倚靠车门,背对着她。
一阵透明的风吹来,猝不及防地,蓝紫花瓣和着雨丝翩然落下,他像是误闯电影里的场景,引得路过的学生纷纷回头。
男人没撑伞,抬手拂去落肩膀的花瓣,远离蓝花楹树,时不时偏头,似乎想从路人里找寻她的身影。
心跳不可抑制地砰砰狂跳,画面渐渐与嘉湖乐园那天重叠。
同样的风景,同样的心动。
丁沁将鬓角的碎发捋到耳后,摸到滚烫的耳根,她压慢脚步,双手背身后,调整呼吸,抿了抿脚尖,绕开花瓣悄悄走到他身旁。
她踮起脚尖,拍拍顾屿琛肩膀,“抱歉,等很久了吗?怎么不给我打电话啊?”
顾屿琛偏头看过来,目光在她唇上停顿片刻,声音偏沉,“还行,不是很久,一个多小时。”
也许是习惯了他的冷嘲热讽,这会儿,他的坦诚反倒让丁沁感觉像在说反话。
她心头突跳一下,正想开口解释,又见顾屿琛拉开车门,“下雨了,先上车。”
“去哪?”她不明所以,但还是乖乖听话,钻上副驾。
顾屿琛绕过车头,坐上驾驶座,从扶手中央盒掏出一杯小米粥,他插上吸管递过来,“吃早餐没有?”
丁沁摇摇头,垂眼一看。
纸杯设计可爱,纯白杯壁上画着樱桃小丸子简笔画。
没想到他还有体贴女生的一面。
知道女生涂口红,准备的早餐全是可以吸管食用的。
她小口小口抿粥,双手捧纸杯,覆上杯壁,指尖暖暖的,胃也是。
盯着纸杯里的吸管,不知怎么,心头浮起淡淡的失落感。
现在的他这么会吗?
斟酌片刻。
她用吸管搅拌小米粥,轻描淡写地问了句:“顾屿琛,你你前女友是不是胃也不好?”
听到她的问题,顾屿琛疑惑挑眉,目光往下压了压,对上她的眼睛,语气也带着几分不正经,“你说的是哪个前女友?”
还哪个前女友?意思是有很多个咯?
丁沁默不作声,不爽地戳了戳纸杯底,手指用力到险些捏瘪纸杯。
“再戳杯底要穿了。”顾屿琛低笑一声,靠在驾驶座上,一只手扶方向盘,有一搭没一搭地敲,眼神直白地低头看她,“前女友没有,喜欢的女生倒是有一个。”
丁沁状似不经意,问:”读书认识的?”
“嗯。”
“喜欢了多久?”
“很多年了。”
他的语气格外认真,和平时开玩笑完全不同。
丁沁心里一沉,戳纸杯的手顿住,胸腔堵得难受,“哦。”
两双清澈的眸子在空气中安静对视,车厢里的气氛徒然变得诡异。
沉默片刻。
她垂下眼眸,瞳孔迟缓地转动往旁边躲,看着车窗外的蓝花楹树发呆。
他们分别七年。
她早该想到的。不是每个人都会停留在原地,不是每个人一辈子只会爱一个人。
七年里,他早喜欢别人了。
她还一次次试探,偷亲他,自作多情邀请他来自己毕业典礼,她究竟在干什么?
丁沁接过顾屿琛递来的一袋早餐,说待会儿毕业典礼要开始,先回宿舍。
男人刚才说的话一直在脑海里盘旋,以至于从下车一路回到宿舍,她一直魂不守舍。
她手里提着一袋早餐,神情恍惚,踏进宿舍门,许敏芝一把搂住她的脖颈往下压,“哇塞,沁宝,这么好呀?还给我们买早餐呀?”
她回过神,发现自己的食指勒出红印,低低“啊”一声,“顾屿琛买的。”
“我去!是上次和我们一起去凤凰山那帅哥?”徐菲菲笑眯眯凑近,“快如实招来啊,后来你们上山去看流星雨没发生点什么?他现在是不是在追你?给你送早餐还捎上我们全宿舍诶!”
丁沁一边搁下手里的早餐,回忆起上次的吻,脸颊发烫:“没,我和他就是普通高中同学,上次不都和你们说过啦。”
“不止是高中同学吧,那可是沁沁”许敏芝故意吊人胃口。
舍友们像好奇的猫,眼睛亮晶晶的,闪烁着期待,全都八卦兮兮地围过来,“敏妃快说快说!是沁沁谁啊?”
许敏芝拆开一包三明治,咬了口,“高中的好朋友啦。”
“啊?真不是暧昧对象啊?”徐菲菲大失所望,眼底的光黯下去,转头去挑全家购物袋里的早餐。
窸窸窣窣一阵响。
早餐很快被瓜分干净。
徐菲菲咀嚼着三明治,半开玩笑地说:“沁沁,你好朋友还真是钢铁直男,一般心细的男生都知道我们今天毕业典礼会化妆呀,怎么会买三明治咧?不过还是很谢谢他的丰盛早餐啦。”
丁沁心里装着事,没认真听,心不在焉地翻了下购物袋,“都是三明治吗?应该有小米粥啊,用吸管挺方便的呀。”
“啧,给你那份才有吸管。”许敏芝瞟一眼她手里的纸杯,打趣道:“给我们的很明显是随手买的啦,顾屿琛这双标也太离谱了吧。”
闻言,徐菲菲凑近,余光打量她手里的纸杯,敲敲杯壁,“沁宝,快看,这樱桃小丸子是你最喜欢的吧,杯子好可爱呀,旁边还有字提醒你慢点喝粥诶。”
沈栀瞟一眼纸杯,捏住下巴自顾自分析:“不对啊,阿骏上次主动带那帅哥过来,摆明想撮合你们嘛,他平时很少多管闲事,那帅哥真的只是你高中好朋友?”
丁沁抽出一张面巾纸,走到阳台,拧开水龙头浸湿,再一点点拧干。
她捏着吸管,小心翼翼地擦拭,生怕水珠粘到简笔画,融化那句“粥烫,慢点喝”。
反复擦拭三遍,纸杯里里外外清洁干净。
她甩了甩手上的水珠,盯着纸杯上的小丸子图案发呆。
思绪飘回到高二暑假。
那天,在市图书馆结束学习,顾屿琛陪她一起散步回家。
日暮降临,浪花卷过沙滩没入深海,余晖化成碎金洒在海平面。
路过海滨公园,丁沁说想去海岸边走走。
她和顾屿琛慢悠悠闲逛,一路寂寥无人,只有几个放风筝的小朋友和他们父母。
直到走到沙滩,她坐在长木椅上,远远瞧见有个人。
背影很像爸爸。
中年男人半蹲在沙滩上,站小女孩身旁,手里拿着线轴,扯动风筝线。
海风徐徐刮过,风筝飘飘荡荡,男人边跑边回头对追在身后的女儿招手。
然后他弯下腰,把线轴交给了女儿。
丁沁目光落在风筝的小丸子图案上,再低头瞧一眼放风筝的小女孩,眼神柔和,莫名笑了下。
顾屿琛仰靠椅背上,微垂着眼睨她,看见她笑容里的涩意,皱眉:“在看什么?”
“那叔叔背影好像我爸爸,爸爸以前也经常陪我看小丸子的动画片。”她低声说。
闻言,顾屿琛没说话,只是沉静地看着她,眉头蹙得更深,眼里满是共情的心疼。
他抬起手,安慰似的揉了揉她的头发。
因为她一句话,他一直在公园陪她,看那对父女放风筝,坐了将近四小时。
不用说话,却一点一点消融了她的难过。
思绪回拢,胸腔漫开一阵难以言说、密密麻麻的酸涩。
丁沁把纸杯收进储物铁盒,回答沈栀问题:“不只是好朋友,他是对我很好的人,是我”
停顿几秒,她放慢呼吸,一字一句,轻声说:“喜欢了很久很久的人。”
第27章
“我靠!!!怎么没听你提过?”沈栀和徐菲菲的尖叫声同时炸响在耳边,“那你们现在是什么情况?”
他们现在什么情况?
丁沁思考舍友们的话,注视手里的白铁盒,视线掠过他写的草稿纸,他生日那天的照片,他送她的钢笔,猫鱼核桃手链
全是她当年来不及说出口的喜欢。
她指尖慢慢摩挲过手链环扣,沉默片刻,收回视线,“我们没情况。”
“为什么会没情况?”沈栀不解。
“因为,”丁沁微抿薄唇,心头各种复杂的情绪交织,低声说:“我伤害过他。”
“拜托,你那算哪门子伤害?是他不管你自己出国好吧。”许敏芝听不下去,“以前的事你不想告诉他,ok,我也不说了。但现在你们合租,朝夕相处的,把握机会啊。沁宝,别太怂,这不像你。”
“我们现在确实也不合适。”丁沁摇摇头。
且不说他现在已经有喜欢的人。
即使没有,或者说,即使顾屿琛还喜欢她,以她的家庭情况,适合谈恋爱吗?
母亲没有工作能力,她不可能抛下母亲不管。她身上的债务,也许他不在乎。
可他的父母呢?他的未来呢?
难道要他下半辈子一直背着她这个包袱吗?
大家的生活都很辛苦,她又何必把他拖进深渊呢。
丁沁把小丸子纸杯放进铁盒,盖上盒盖,塞进背包,最后挤出一个大大的笑容,“不说啦,毕业典礼要开始啦,我们要出发啦。”-
花店。
顾屿琛站冰箱前,黑色口罩挂在鼻梁一半的位置,双手抱臂,在挑花。
张家骏觉得大夏天的,花店空调也开太足了,冰箱冷气嗡嗡地吹,旁边男人一脸淡漠,周身散着生人勿近的寒气,冻得他一个激灵。
路过买花的小姑娘们挤眉弄眼,嘀嘀咕咕在顾屿琛眼前晃悠,一波又一波挤进花店,门口围得水泄不通。
花店地处偏僻,平时可没有现在好生意。
见状,花店小姐姐笑得花枝乱颤,手握一把剪刀,修剪花枝,眼神时不时往冰箱的方向偷瞄,朝张家骏扬扬下巴,压低声音,“诶,小张,这帅哥谁啊?以前好像没见过啊。”
张家骏读本科时曾是外联部部长,和B大校门口商铺老板们大多熟络。
但以前拉赞助全靠跪舔,这位花店小姐姐抠抠搜搜的,算账算贼精,要不是今天顾屿琛在,她可没今天好态度。
张家骏手里拎着可乐,灌一口,揶揄地看向小姐姐,话里有话,“哟,今天咋那么热情?太阳打西边出来啊,还记得我叫小张呢?”
“那可不?”小姐姐把玩剪刀,在张家骏面前“咔擦咔嚓”,瞪他一眼,毫不客气回怼,“以前搞活动为了省点配送费,自己骑电动车来拿花又不带头盔,还在我店门口被交警罚款,我也很难不记得你吧?”
“”
张家骏笑容僵硬,“能不能好好做生意,好好买个花的,怎么还带人身攻击?”
小姐姐懒得理他,对张家骏翻了个白眼,放下剪刀,笑眼弯弯,绕到顾屿琛身旁,跟他搭讪,“帅哥,想买花呀?”
瞧瞧!
这世界多现实呐!
小姐姐娇滴滴的声音,嗲声嗲气的,听得张家骏天灵盖一阵发麻。
他没好气地走开,对着冰箱玻璃胡乱揉了把刘海,捏捏脸颊婴儿肥,再打量起身旁男人。
顾屿琛身形高瘦,眉眼英俊,和高中时没啥两样。
他想不通,怎么他们那帮兄弟一个个的开始发福,这家伙还能保持刚出校园的少年感呢?
张家骏拿肩膀搡了下顾屿琛胳膊,调侃道:“啧,现在终于不嘴硬,敢光明正大去追了?怎么样?追那么久,还没把丁沁追回来啊?”
顾屿琛微微蹙眉,看着也挺烦恼:“没,太难追了,她太优秀。”
“……”
狗死的时候,果然没有一对情侣是无辜的。
张家骏心里翻了个白眼,庆幸自己不是单身狗,不然哪招架得住某些人茶里茶气塞狗粮。
他嘴角一抽,强撑着好脾气说道:“不应该啊,长成你这样的,又是M大高材生,家里在广州有几栋楼收租,自己能力又强,就这样都还追不到人?”
顾屿琛没说话,垂下眼,也不知道有没有在听。
张家骏叹口气,苦口婆心劝:“唉,我早跟你说,你这一天天地往B大跑,又不露面。人家丁沁也不知道你每年来看她啊,咱做男人得直接点,知道吗?”
顾屿琛低头看了眼腕表,没搭理张家骏,淡声询问花店小姐姐:“老板,送女生哪种花合适?”
小姐姐放下剪刀,挑了几支向日葵,插进花瓶,拿着喷水壶喷洒花瓣,一边说:“送女生的话,也得看她和你的关系,刚开始追,就送白玫瑰,如果是恋爱初期,就送粉玫瑰,热恋期的话,红玫瑰最合适,分手复合就选艾莎玫瑰咯,你是哪种呀?”
他从冰箱移开视线,转头看花店小姐姐,坦诚地说:“在追。”
花店小姐姐放下喷水壶,拉开冰箱门,抱出一束白玫瑰,“那送白玫瑰呗,女孩子都喜欢玫瑰,包能追成功。”
顾屿仔细打量白玫瑰,摇了摇头,没接,“玫瑰有刺,容易扎到她手,还有其他吗?”
“哎哟,帅哥,还挺贴心嘛。”小姐姐笑意盈盈地,打趣道:“要是怕扎到她手,那就送洋桔梗咯,无刺玫瑰。”
花店里人多,女生们推推搡搡,顾屿琛拉高口罩避让。张家骏这才想起来,他的好兄弟花粉过敏,每到春天,要一直戴口罩,以防花粉落到皮肤上。
上次去广州找他出来喝酒,就听他说了,陪小表妹去嘉湖玩掉进“花粉堆”,结果搞到皮肤过敏,要吃抗过敏药喝不了酒,只能喝柠檬水。
这次居然还不怕死敢来花店。
唉,这家伙,多少有点恋爱脑。
还担心扎人手,先操心自己会不会皮肤过敏进医院吧。
张家骏不由摇头,帮顾屿琛接过洋桔梗,“行啦,磨磨唧唧的,人演讲要开始了,走吧。”-
回操场的路上,天空飘起毛毛细雨。
顾屿琛手捧一束洋桔梗,侧过身,挡住斜吹过来的雨丝。
“要不要这
么宝贝?”张家骏低头瞥了眼他怀里的花,不理解,好心奉劝,“悠着点,挨那么近,别把自己给搞过敏,待会儿真进医院。”
顾屿琛心不在焉地,看了眼腕表,八点三十五分,距离典礼开始只剩二十五分钟,他蹙了蹙眉,加快回程的步伐,把张家骏甩在身后。
两人赶到的时候,主持人恰好把丁沁喊走,他看着女生离开座位的背影,再扫一眼前方观礼区。
一排排白座椅围成方形,人声鼎沸,已经坐满不少人。
他站在过道中央,额头有冰凉的雨水滑过,抬头看一眼天空,潮气迎面扑来,估计这雨一时半会儿也没有要停的意思。
顾屿琛捋了捋额前淋湿的碎发,径直走向丁沁空出的座位,坐了下去。
B大毕业典礼比较随意,家属和学生可以错开坐。
刚落座,四周响起窸窸窣窣的议论声。
斜后方的许敏芝最先发现他,拍拍他的肩膀,“喂,顾屿琛,这是我们沁宝的位置诶,你坐这干嘛?”
徐菲菲拿单反在拍照,闻言,立马放下相机,一双眼发现新大陆似的,冒着好奇又兴奋的光,戳了戳许敏芝:“咦?我没认错吧?那戴黑口罩的帅哥,是不是沁宝的小男小好朋友?”
听到这称呼,顾屿琛浅浅撩了下眼皮,莫名有点想笑,心说平时丁沁是怎么和朋友介绍他的。
其实,现在开口说话的几个女生他认得,上次凤凰山,也不是他和她舍友们第一次见面。
出国这几年,每年有机会回国,他都会往珠海跑一趟。
他知道丁沁这些年在B大生活得很好,她人缘很好,性格也开朗。
不管走到哪里,她总能结交许多新朋友。
每次他坐在咖啡厅,隔着玻璃窗,看着一大群同学和她打招呼说笑,心里其实挺矛盾和复杂的。
一方面,他会害怕他不在她身边,她不懂照顾自己,过得不好,另一方面,他又害怕没有他,她一样也能过得很好。
他害怕在她的世界可有可无。
舞台传来音乐的混响,顾屿琛思绪被拉回来,他抬眸往前方扫,目光穿过雨幕,去看红地毯旁那抹瘦小的人影。
校长站在讲台前发表讲话,介绍优秀毕业生履历,浑厚的嗓音通过麦克风传遍操场每个角落。
“丁沁,管理学院研究生,连续三年综合成绩位列专业第一,荣获国家奖学金,校长奖学金,学科单项奖学金,国家级优秀三好学生,国家级优秀毕业生、全国数学建模竞赛特等奖、挑战杯创业计划大赛金奖等荣誉奖项51项,已在SCI、SSCI和CSSCI检索期刊发表论文十余篇”
在校长的发言中,女生一身硕士蓝袍,头上戴着顶硕士帽,笑得明媚耀眼,迎着万众瞩目,沿着红地毯一步步拾级而上。
一路上,闪光灯频闪,伴随如潮的掌声和欢呼声,相机快门咔擦响不停。
观众席掀起一阵骚动,下雨天也浇不灭大家的热情。
许敏芝抱着徐菲菲胳膊使劲儿晃,激动得两眼泪汪汪,在徐菲菲耳边嚎:“菲菲,呜呜呜呜想哭!快看我们沁宝!我靠!奖项多到从台下到台上都念不完!”
“哎呀敏妃,别晃别晃,让我先拍一下沁宝。”徐菲菲赶紧举高相机,对准舞台的方向一通狂拍。
嚎完,许敏芝突然转向顾屿琛,朝他扬了扬下巴,“顾屿琛,看到没!离开你我们沁宝只会飞得更高更远!有种出国就别回来啊!谁稀罕呢!”
这句话的每一个字,都像针扎一般戳进顾屿琛心里。他心头微滞,口罩下的空气仿佛被抽干,呼吸不畅,有点难受。
他拉低口罩,深吸一口气。
虽说当年他和丁沁谁都没捅破那层天窗纸,但他俩在朋友眼里早已是“神仙眷侣”。
后来两人形同陌路,大家默认他们“分手”。他顺理成章成了为前程远走高飞的负心汉。
张家骏听不下去,为兄弟抱不平,“许敏芝,你这样说就过分了吧?你知不知道阿琛每年都会”
顾屿琛靠在椅子上,没兴趣听小学鸡斗嘴,朝张家骏的椅子背踹了脚,冷声:“行了,别聊了,安静点,听演讲。”
众人噤若寒蝉。
舞台女生说话的声音透过两旁的音响缓缓流出,大家注意力登时被吸引过去。
“亲爱的老师,同学,校友,家长们,大家好,我是丁沁,来自管理学院经济管理实验班,非常荣幸能作为毕业生代表在此发言”
丁沁把话筒往下拉,从容不迫,自信大方,将自己在B大七年的求学时光娓娓道来。
不同于大多数毕业演讲,丁沁几乎从头到尾没提及那些令人艳羡的在校荣誉。
她的演讲主题围绕的是感谢,感谢饭堂阿姨陪伴的凌晨六点和傍晚六点,感谢各学科教授孜孜不倦的教诲,感谢父母的养育之恩,感谢朋友们与她一起并肩作战,感谢祖国给每位学子平等接受教育的机会。
“我想祝大家前程皆是坦途,但这并不现实。生在新时代的我们,要去面对前所未有的就业挑战。”
“毕业季,我和大家一样,经历过租房到期,没有工作要到处找工作,也经历过和上千人竞争一个岗位。面对前辈质疑的目光,我放低身段,虚心求教,却依然无法得到一个实习转正工作的机会。”
“但是,就在我以为山穷水尽时,我却遇到了我人生中的一束光。”
说到这,丁沁顿了下,视线越过乌泱泱的人群,落在不远处的观众席,顾屿琛握住洋桔梗的手指轻颤,毫不避讳地对上她的目光。
四周所有人八卦的嗅觉灵敏,低头窃窃私语。
徐菲菲用手捂嘴,俯在许敏芝耳边说起悄悄话,“我去,沁宝是打算当着全校的面向她黑口罩帅哥表白吗?这么勇?这可是毕业发言耶。”
许敏芝摇头,“怎么可能?我沁宝才不是恋爱脑。赌不赌?一百块。”
“成交。”
两女生在椅子底下偷偷击掌。
全程目堵两女生打赌,此时此刻,顾屿琛要说一点感觉没有那是假的。
这段时间以来,丁沁遇到危险第一时间找的是他,冰箱里一盒盒的小馄饨,她的主动亲吻,她一次次小心翼翼的试探。
他也不傻,不可能不明白这些意味着什么。
顾屿琛面上不动声色,心跳声撞在胸口,渐渐加快,和在场所有人一样,凝神细听,等她继续往下说。
丁沁弯了弯嘴角,露出唇边浅浅的酒窝,朝他狡黠一笑,阳光穿透雨雾,在她身上洒下一片细碎的金辉。
她移开视线,不紧不慢地说:“我遇见的那束光不是别人,是我自己。”
“在所有的感谢里,最隆重的那份感谢,我要送给我自己。
人生就像一条黑暗的,看不见尽头的隧道。我独自在这条隧道里走了很长很长的路。吃过苦,躲被窝里偷偷流过好多泪,也想过要找人帮助。
但我后来发现,能帮助自己走出黑暗的,从来都只有我自己。
在得知家人生病崩溃的雨天,在因债务过高被顶尖银行拒之门外的时候,在无数个担心还不上助学贷款失眠的深夜。
从小到大,人生的至暗时刻,是我托举自己一次又一次走出困境。
是我翻过一重又一重的高山,迈过一道又一道的难关,才长成今天父母期望的模样。
我可以很负责任地说,我没有辜负祖国和老师的悉心栽培。不是因为我取得多厉害的学术成果,而是因为我永远乐观勇敢,始终对生活保持热情,始终致力于为社会贡献自己微薄的力量。”
雨势渐大,淅淅沥沥的雨水下不停,草地的水珠反着湿漉漉的绿光。
顾屿琛抱着花靠椅背,抬眼看向舞台,雨珠滴答滴答,温柔地砸在女生的肩膀,也好似砸在他的心头。
他攥着花束的指尖紧了紧。
就在这时,校长撑着把黑伞,走到丁
沁身后,为她遮风挡雨。
丁沁偏头看了眼校长,莞尔一笑,而后向校长深鞠一躬。
底下惊叹一片,响起一串热烈的掌声。
“我靠,丁沁真不愧管院女神,该有多优秀,才能让我们校长亲自打伞啊。”
张家骏由衷感慨,谑顾屿琛,“我现在是真理解你为什么说她难追了。”
顾屿琛没搭理,目光正牢牢地,一瞬不瞬地望向舞台,眼神沉得看不出任何情绪。
对比其他人只看得见她的光芒万丈,现在这会儿,他心里一阵阵发紧,满心满眼只剩下心疼。
她家人生病?什么时候的事?
为什么她需要助学贷款才能完成学业?为什么她会背负那么重的债务?
顾屿琛满脑袋的疑惑,恨不能把她拉下舞台,抱在怀里问清楚。
掌声渐弱,丁沁稍作停顿,继续演讲,“和大家分享这些,不是想让大家感谢苦难,而是想告诉对未来迷茫,对自己失去信心的同学们,世界对我们好,是因为我们值得。世界偶尔对我们不好,也要相信它没有恶意。
我们是世界上独一无二的存在,我们有责任有担当,我们心怀梦想迎难而上,我们是最棒的我们。
所以请你,请大家,一定一定要喜欢闪闪发光的自己。
莫愁千里路,自有到来风。
祝我们毕业快乐,谢谢大家,我的演讲完毕。”
第28章
丁沁离开话筒,面朝台下深鞠一躬。
掌声雷动,经久不息。
她快步走下台阶,目光扫过观众席,微微张了张嘴,神色诧异。
她那本该空着的座位,现在居然还坐着人。
顾屿琛松散靠椅背上,黑口罩严严实实,遮挡下半张脸,只露出一双眼睛。
椅子边搁一把长柄深蓝雨伞,雨珠顺着伞骨一颗颗滚落,没入草坪。
眼前画面熟悉,丁沁顿住脚步,疑惑皱眉,思绪在脑海里飞速闪过。
印象中在她大二时,也见过同样的场景。
南方的天气总是潮湿,冬天冷风刺骨,乌云黑压压沉在天边,为黑夜泼洒一层浓稠的墨。
那天,丁沁结束兼职家教,刚从学生家里回B大。
途径学校附近的天桥公园,天空突然下起滂沱大雨,雨珠撞在头顶树叶上,打落几片,簌簌作响。
丁沁额前刘海淋湿,她脱下背包,遮着脑袋冲进桥底躲雨。
对面传来一阵“哇哇哇”的哭闹声。
丁沁下意识抬头望过去,看见有一位小朋友站天桥石墩前。
路灯把雨幕染黄,从桥面倾泻而下,斜风细雨打湿她的小花裙子,像是迷路找不到父母,小女孩手足无措揉搓眼睛,嚎啕大哭。
微弱的光亮照在她身上,形影单只的,显得特别可怜。
丁沁赶忙走近,俯下身柔声问:“小朋友,怎么啦?”
“呜呜呜,我找不到妈妈。”小女孩抽抽搭搭地哭。
丁沁直起腰,环顾四周一圈,发现四下无人,懊恼道:“那你记得妈妈的电话吗?”
小女孩点点头。
丁沁将手机递给小女孩,片晌,电话那头接通,女人的声音异常焦急,听见妈妈的声音,小女孩哭得更凶,前言不搭后语的。
见状,丁沁接过手机,有条不紊交代清楚地点,并和女人说会在原地等她,让她别担心,随后挂断电话。
“小妹妹,别害怕,姐姐不是坏人,我们乖乖待在原地,姐姐陪你一起等妈妈好不好?”
小女孩眼眶泛红,吸吸鼻子,点了点头。
然后,她走到秋千附近,委屈巴巴地拽住丁沁衣角,“姐姐,我脚有点痛,你可以抱我上去坐坐吗?”
秋千椅铺盖一层水珠,顺着椅子边沿往下滴。
直接坐上去会弄湿裙子,小朋友抵抗力差,丁沁担心她感冒。
她拉开背包拉链,想拿一张纸巾擦干秋千椅,却发现已经用完,她低头打量小女孩,小皮鞋周边粘有泥泞,脚后跟磨破,露出红肿的皮肤。
唉,好可怜,应该找妈妈走了好久吧。
丁沁用掌心擦了擦秋千,可座椅太湿,无济于事,她犹豫一会儿,扯动秋千的麻绳,确定牢固,索性自己一屁股先坐上去当“垫背”。
她弯下腰,伸出一双手,穿过小女孩臂弯,将小女孩抱起来,放自己腿上。
秋千摇啊摇,雨珠渐渐渗透她的白裙,衣料湿漉漉紧贴皮肤,凉意顺着背脊蔓延至全身。
她抱着小女孩,抿了抿唇,打了个寒颤,一抬头。
看见公园小路尽头,有个男生一身黑,整张脸埋在卫衣帽檐下,高挺的鼻梁上同样挂着黑口罩,他撑着一把黑伞,裹着绵绵细雨,沿石板路走近她身旁,一言不发坐在路灯下的长木椅。
雨水滴答滴答,在伞面溅开一朵朵烟花,丁沁听着雨声,悄悄观察男生。
两人距离相隔十米,雨夜朦胧,灯光昏暗,她看不见他的表情,只能看清他的身影轮廓。
他将长柄黑伞搁长木椅边,两腿敞开,背脊微躬,双手支着腿,眼睫低垂,雨珠粘湿他的肩膀。
按理说,在大冬天的雨夜,男生这身装扮很容易让人联想到是坏人。
但莫名其妙的,丁沁总感觉他周身的气息很熟悉。
那种感觉就好像是,有个人躲在暗处,默默陪她等雨停。
大概是她打量的目光停留过久,男生抬眸回望过来,对上她的视线。
丁沁怔了下,恍惚觉得是顾屿琛,但转念一想又觉没可能,那时候的他正在美国读书,她迟缓地眨了眨眼,徐徐回过头。
转眼过去半小时。小女孩妈妈把小女孩接走,桥底公园只剩下她和男生。
寒风凛冽,刀片似的刮在脸上,路灯将两人的影子拉长,孤孤单单的,投落到各自面前的水泥地板。
丁沁又冷又饿,坐在秋千上,大腿凉飕飕,她往下拉扯裙摆,抱紧自己的背包压腿上,掏出手机打发时间。
一打开朋友圈,许敏芝和韩颂同时发了附中同学聚餐图。
照片里火锅热气腾腾,红油汤底冒着滚烫白烟。
越看越饿。
丁沁对着屏幕凝神片刻,拿起手机对准河面拍了张照片,然后啪啪打字,笑着打趣朋友们。
小鱼丁:【可恶,我在天桥底下抹眼泪,你在火锅店里吃火锅,说好的谁先瘦了谁是狗,你那么能吃,瘦的肯定是我呀,呜呜呜TAT。@敏妃只想躺平数钱】
发完这条朋友圈,评论唰唰唰涌现。
敏妃只想躺平数钱:【放屁!有朕一口吃必有小丁子一口吃!朕马上骑上心爱的小摩托前来接驾!】
丁沁被逗笑,抬头看向前方的河流,雨珠在水面砸出大小不一的窟窿,打字回复。
小鱼丁:【不用啦!发个定位!等我!小丁子马上到!】
回复完,丁沁将手机收进裤袋,百无聊赖晃荡秋千,仰头看天空等雨停。
大概又过了二十分钟。
雨势渐小,天空零星飘着雨丝。
丁沁跳下秋千,背包举过头顶,准备冲进雨幕,前往火锅店赴约。
偏头往左看,一直安静坐在长木椅的男生忽然拎起伞,站起身径直朝她走来。
丁沁目光下移,隐约看见他手腕处有什么反着琥珀色,整个人愣住。
是猫鱼手链吗?
顾屿琛回国了?他来珠海干什么?
前方传来车轮摩擦地面的声响。
“沁沁,快上车!”韩颂骑着辆小电驴,身披雨衣,刹停在她面前。
同一时间,带黑口罩的男生脚步滞住,拉下卫衣袖口,藏住手腕的核桃手链,转身往反方向快步走。
丁沁盯着男生的背影,心脏沉沉一跳,鼻头不知怎么涌涨酸楚,心头有种强烈的
直觉,那男生她一定认识。她立刻迈开步伐想要追上去确认,却被人拽住手腕。
韩颂催促的声音响起,“许敏芝她们几个还在火锅店等你,快点,还在发什么呆啊?”
“哦,好。”丁沁回神,猛地抽回手,斜坐小电驴后座,躲进韩颂的透明雨衣里。
男生在车后视玻璃的身影越来越远,化成虚点,和他手中的黑伞一起,逐渐淡出她的视线。
记忆到这里戛然而止。
眼前画面切换,一晃回到B大校园。
太阳雨淋淋漓漓还在落。
蔚蓝的天际下,一道彩虹横跨绿茵草地。
丁沁踩着斑斓光影,一步步走向前方的顾屿琛。
时空交错,眼前两道人影渐渐重叠。
还是黑口罩遮着半张脸,但不同于那年的雨夜,这会儿他整个人暴露在阳光下,一手撑伞,一手捧一束洋桔梗。
她不自觉握紧了手,停在顾屿琛面前。
草坪上三五成群的学生看向他们。在众人的注视里,他站起身,让出座位。
雨伞倾斜遮过她的头顶,他把洋桔梗递过来,眼底藏着笑意,“小鱼,毕业快乐。”
“谢谢。”丁沁接过,指尖擦过他冰凉的指节。
凉风中混着清新的花香,萦绕在她鼻尖。
她垂眸瞥向自己的凳子,一滴雨也没有,再抬头看向顾屿琛,他的肩膀和后背全湿透。
随后,顾屿琛弯下腰,用手心抹了把椅子,确定没湿,轻轻揽过她的肩膀,让她坐下。
椅子干燥、温暖。
不再是冰凉侵骨,裙摆湿透。这次,有人帮她挡住了冷意。
心口忽然一紧,她怔怔地抬头,心里有很多问题想问,却被身后一道男声打断。
“哇哦——”
“女神,你男朋友好好哦,自己当垫背,连湿凳子都不舍得让你坐。难怪江师兄追三年都追不到你,我要告诉他哈哈哈,让他心碎一地。”
隔壁学院有个体育生带头起哄。
被体育生一闹,一群观礼的学生闹腾起来。
丁沁朝他们飞去眼刀子,让他们闭嘴,挺直背坐椅子上,抱紧怀里的洋桔梗,“顾屿琛,别理他们,他们乱说的。”
顾屿琛笑着垂眼看她,“乱说什么?”
“就江师兄,他其实是我们社团的社长,没追过我。”丁沁认真解释。
“哦。”顾屿琛眉梢微挑,若有所思,问:“那前面那句呢?也是乱说?”
前面哪句?
丁沁一时没反应过来,把那体育生说的话在脑海里再过一遍。
——你男朋友好好哦。
——你男朋友。
——男朋友。
“!”
他们在胡说八道什么。
丁沁一刹脸热,睫毛轻颤,遮掩眼底的不自在,“当然,当然也是乱说的。”
话落,顾屿琛没再接话,两人无言短暂安静几秒,气氛有点微妙。
她手指摩挲花束的雪莉纸,脑海里不断浮现雨夜的画面,以及那抹被雨水模糊的身影。
和风细雨温润无声,混着潮气吹过大地,心里迫切想要知道答案的念头如雨后春草般拼命往外冒。
丁沁垂眸,拨弄怀里的洋桔梗,指尖沾染花瓣水珠,漫不经心喊他名字:“顾屿琛。”
“嗯?”顾屿琛低头看她一眼。
“我想知道”丁沁紧张地吞咽了下,轻声问:“大二的时候,陪我等雨停的,是你吗?”
第29章
丁沁看着顾屿琛的眼睛,他的瞳仁倒映出洋桔梗的纯色,隔开一层雨幕,沉淀出一种冷感。
心脏不可抑制狂跳。
她蜷了蜷藏在花束后的指尖,收紧呼吸。
顾屿琛还没说话,丁沁便听见“怦怦怦”,一声声礼炮在耳边炸开。
她骤然回神,抬头看向四周。
天空中,礼花齐放,彩带漫天飘落,在阳光的映照下,折射绚丽的光芒。
万千红气球从舞台中央齐飞,冉冉升起,牵动在坐所有毕业生的心,穿过迷雾,飞向晴朗的高空,飞向万锦的前程。
气氛一瞬间点燃,人群中爆发出欢呼声,一浪接一浪。
毕业生们甩飞自己的硕士帽,有人高喊——
“毕业快乐!”
“未来可期!”
“星光不负赶路人,我们一定会加油!”
不消片刻,彩烟散尽。
校长宣布:“毕业典礼正式结束,请毕业生先行退场,请全体老师起立,目送毕业生出发,同学们,再见!”
操场鸦雀无声安静几秒后,响起椅子移动的声响,人群陆陆续续散开,涌往宿舍楼、校门口。
丁沁和舍友们挥手告别,转身小跑到顾屿琛身旁。
其实,刚才礼花炸开那刻,顾屿琛没听见丁沁说的什么,但看她紧张又期待的眼神,隐隐能猜出她有很重要的话想对他说。
顾屿琛手上拿着一柄黑伞,抬起另一只手,拨开卡她硕士帽的彩带,将她的碎发别去耳后,问:“刚才你想问什么?”
他的指尖轻擦过她的脸颊,落下酥酥麻麻的痒感。
丁沁抱紧怀里的洋桔梗,消弭的紧张感再次涌上心头,摇摇头,心虚地说:“没什么,就问问你方不方便载我回家?”
这时,顾屿琛停下脚步,稍稍弯腰和她平视,眼神直勾勾地,眼里像藏着一把小钩子,对她下蛊,引诱她说出实话:“真的是这句?”
“骗你干嘛啊。”丁沁佯装镇定,耳廓和脸颊还残留他指尖的温度,一点点发痒发烫,逐渐失守的心跳疯狂拉响警报。
她低头盯着自己的脚尖,躲开他的视线,“走吧,别慢吞吞啦,我想快点和你回家。”
顾屿琛目光微微闪了下,扶正她的硕士帽,“好,我们回家。”
—
两人同撑一把伞,并肩走往停车场。
一路上,丁沁时不时用余光偷瞟身旁,男人没说话,眼神清冷肃然,嘴角却上扬着。
似乎心情很好的样子。
不知道他遇到什么开心的事,丁沁不解地看向顾屿琛,他垂眸睨她,把雨伞塞她手里,然后拉着她的行李箱,绕到车尾箱。
丁沁撑着黑伞,听见雨水落在伞面噼里啪啦,视线扫过副驾驶的门把手,又往后座门把手扫一眼,伫在原地,有点犹豫不决。
虽说不是第一次坐他副驾,但人家现在有喜欢的人,是不是保持点距离比较合适?
毕竟在小说里,副驾都是留给女朋友的。
但如果她钻进车后座,不就明晃晃把人当司机吗?多少有点不礼貌吧?
丁沁内心天人交战,握住伞柄的指尖紧了紧。
雨势渐大,等候许久,顾屿琛钻回伞下,替她拉开副驾车门,神色疑惑,“怎么了?不上车?”
丁沁抿了抿唇,深吸一口气,眼一横心一闭,收伞钻进去。
伞面雨珠滚落,全淌在她的脚踝边,沾湿她的白色裙摆,车厢内冷气飕飕,混杂冰凉的雨珠,冻得她打了个激灵。
见状,顾屿琛连忙旋动空调按钮,关闭空调,又从中央扶手盒拿出一条干净的毛巾,撕开包装袋递过来,“擦擦。”
随后,他拿出一条小毯子,用下巴一指她的裙摆,“冷的话盖腿上。”
丁沁瞅了眼他手里的小毯子,樱桃小丸子卡通印花图案,是女生喜欢的可爱款式,和车内纯黑装潢格格不入。
她愣了半晌才接过,状似不经意询问:“顾屿琛,我有点好奇。”
“什么?”顾屿琛拍开肩膀的雨珠,抬手调整后视镜。
“你车里怎么会有小毛毯?”丁沁笑笑,掩饰语气里的郁闷拈酸劲儿,揪紧小毛毯一角,生怕被他瞧出端倪。
“能为什么?当然是给坐副驾的姑娘睡觉盖啊,我们家阿琛可是大情种好吧。”
始料未及,一颗脑袋从车座颈枕侧边探出来
,握拳捶了下顾屿琛肩膀。
丁沁吓了一跳,回头一看,对上张家骏八卦兮兮的眼神。
他俯身向前,视线在她身上来回扫,幽幽地笑着调侃:“女神,吓傻了?那么快不记得我了?”
“没有没有,记得的。”丁沁礼貌颔首打招呼,“你是栀栀男朋友嘛,你好。”
“嗐,别整那么客气,你好。”他有些不好意思,朝她展开笑容。
话落,顾屿琛凉凉扫张家骏一眼,冷声:“说完没,说完滚回去,坐好,扣安全带。”
被顾屿琛冷声警告,丁沁倏然挺直背脊,乖乖听话扣上安全带。
顾屿琛瞧她那乖巧模样儿,嘴角勾起淡淡的笑意,没忍住揉揉她脑袋,“不是说你。”
只是轻轻一碰,似有冰镇气泡水贴上她的后颈,丁沁脖颈僵硬,不由瑟缩,心跳跟着漏掉一拍。
刚才他们买完花,天空下起雨。
看完沈栀的拨穗礼,张家骏对后面的流程没兴趣,没打算淋雨观礼,于是早早拿了车钥匙,躲车里睡觉。
顾屿琛耐心向她解释车上有人的原因,低声问:“张家骏要去南沙,顺路,我们先送他,可以吗?”
这是他的车,她只是个蹭车的,他想去哪她无权干涉,丁沁不知道他为什么要问她意见。
她不明所以,但还是识相点点头,“可以的。”
车子启动,一路上,车厢内安静至极。
丁沁拨弄安全带上的小橘猫,百无聊赖,观察起四周。
车内装潢和她上次坐的时候完全不同,尤其副驾的位置。
比如,她现在扣的安全带多出一小截护肩带。
再比如,空调出风口新装了小鱼手机支架。
全是粉粉嫩嫩的可爱设计。
丁沁盯着挡风屏的雨刷,左右摇晃,一笔一笔刷出眼前的风景,心不在焉地,耳边反复回响张家骏刚说的话。
顾屿琛会特意给坐副驾的姑娘准备小毛毯,也会给涂口红的女生准备吸管。
一桩桩一件件,全都提醒她,他早已不再是曾经那高傲的少年,现在的他变得周到、成熟、体贴。
照顾女生也更熟练。
在他们错开的漫长时光里,一定有人教懂他这些吧。
思绪纷飞,心脏拧成一颗青柠,一股莫名的酸涩在心尖蔓延开。
丁沁手指陷进柔软的绒毛,小毯子被抓出褶皱,平复片刻,她压下心底的失落,扬起嘴角,打破车内安静的气氛。
她回头冲张家骏笑了下,岔开话题:“对了,张家骏,前段时间顾屿琛拿你们团队设计的产品给我试用,挺好用的,看视频很流畅,你要的性能测试表,我晚点给你哈。”
张家骏一头雾水,挠了挠后脑勺,“我们团队设计的产品?性能测试表?啥玩意儿?”
顾屿琛目视前方,专心致志开车,听到他们的对话,握住方向盘的手顿了下,轻咳一声,从后视镜看他,提醒:“上个月让我帮你找志愿者测试性能,别跟我说你失忆。”
张家骏从后视镜瞥他一眼。——大哥,什么情况?要我帮你泡妞,你也好歹提前和我对对口供吧?
恰好是红灯时间,顾屿琛回看过来。——她问什么你都说是就行。
丁沁沉浸在低落的情绪里,没发现两人的“眉目传情”,闻言,心生疑惑,看向顾屿琛,“为什么张家骏好像不知情?你是不是有事瞒我?”
顾屿琛手指有一搭没一搭敲方向盘,“没有。”
见他漫不经心的模样,丁沁表情认真,一字一顿道:“我记得我和你说过,别送我贵重的东西,我讨厌欠别人人情。”
气氛蓦然变得很僵硬。
顾屿琛眼底的笑意烟消云散,神色恢复冷淡,没吭声。
张家骏心里咯噔一声,完了,要是搅黄他兄弟苦追七年的姑娘,顾屿琛不得杀了他。
他一拍脑袋,赶紧找补说:“没有没有,是我托阿琛帮我找人测试,手机好用的话,帮我多多推销呗。”
“手机?你们团队设计的产品是手机,对吗?”丁沁回头求证,语气有些严肃。
张家骏一噎,从后视镜和顾屿琛眼神交流,向他求助。——大哥,你送的究竟是啥啊?看视频不是手机,这他妈总不能是儿童电话手表吧?
但这会儿,顾屿琛没再搭理他,他抬眸望着前方的红灯转绿,重新启动车子,表情淡漠,坦白:“不用问了,他不知道,平板是我买的。”
“哦,那多少钱啊,我转回给你。”丁沁掏出手机,点开支付宝,毫不犹豫还钱。
顾屿琛皱眉,不理解地看她:“你有必要和我算那么清?”
看两人莫名剑拔弩张的状态,张家骏“呵呵”一笑,心急忙慌帮忙圆场:“女神,就一部平板,还抵不过阿琛回国一趟的机票钱。真没必要和他算那么清。别说你了,就是对我,这点小钱他都不会和我算的。”
人和人之间的关系是非常脆弱的。
丁沁想起妈妈生病的时候,因为借钱,以前关系再要好的亲戚后来都对她们敬而远之。
亲缘关系沾染铜臭都会变质。
更何况她和顾屿琛非亲非故。
她深吸一口气,冷静片刻,收回手机,语气斩钉截铁:“要的,即使一块钱也是他的钱,我和他只是很普通的普通朋友,账一定要算清楚。”
话说完,局面陷入长久的僵持。
丁沁重复一遍,问顾屿琛:“所以平板多少钱?”
顾屿琛不耐烦:“忘了。”
“那我改天请你吃饭,不够还的话,我再想想其他办法补偿你。”
顾屿琛脸色冷到冰点:“随便你。”-
送走张家骏,回到“铂悦江湾”的时候已经快下午六点了,客厅静悄悄,和一周前她离开时没什么两样。
干净整洁,物品摆放整齐。
丁沁拉开深蓝窗帘,落日余晖透过玻璃窗洒进瓷砖地板。
夕阳没入江面,天色擦黑,远处河畔陆续亮起几盏路灯。
她推开落地窗走出去,抬头东瞧西瞧,阳台空荡荡一片,只剩下晾衣架杆上的几个空衣架。
晚风徐徐,迎面扑来,衣架撞得丁零当啷响。
她扭头问顾屿琛:“家里有花瓶吗?”
顾屿琛在玄关换好鞋,低沉地嗯了声,周身低气压环绕,帮她把行李箱推到她房间门口,又从杂物间翻箱倒柜的,找出一个琉璃花瓶递给她:“给。”
“谢谢。”
丁沁接过花瓶,拧开水龙头冲洗干净,装小半瓶水,小心翼翼拆开花束雪莉纸。
“我回房间睡会儿,开一天车有点困,有事叫我。”顾屿琛困倦地用侧肩靠落地窗,眼皮半耷。
丁沁正在给花洒水,洋桔梗斜插进花瓶,她拨弄花瓣,目不转睛地盯着小水珠,笑着点头,“好的。”
说完顾屿琛就转身回房间了。
收拾行李,整理房间,忙活一晚上,不知不觉到了十一点。
丁沁洗好澡,路过客厅,跪在绒地毯上,双手叠起垫下巴,仔细观察茶几上的洋桔梗。
纯白花瓣质朴清丽,合着阳台吹来的晚风,馥郁芬芳的花香弥漫在空气中。
丁沁闭眼深深呼吸,指尖从花瓣滑过,惬意笑了下,好奇心驱使,掏出手机查洋桔梗花语。
拇指刚解锁手机屏幕,同一秒钟,微信正好弹出一条新消息。
第30章
六月天时,房间空调温度低,顾屿琛睡得迷迷瞪瞪,中途被冻醒好几次。
空调冷风飕飕,往鼻子里猛灌,鼻尖一痒,他忍不住打了个喷嚏。
然后,顾屿琛睁开眼,再也睡不着了。
他在床头柜抽了张纸巾,推开房间门,客厅乌漆麻黑的。
还没适应周围的黑暗,清淡的花香先一步从客厅飘来。
拿纸巾覆上鼻子,他走近茶几,瞟一眼茶几上的花瓶,洋桔梗被丁沁精心修剪,细嫩的花瓣敞开。
鼻息间充斥着花香,刺激鼻腔,他难受地摸摸鼻子,下意识伸手,挪开花瓶。
脑海里浮现丁沁看花时亮晶晶的眼眸。
他轻叹一口气,虚虚托住摇摇欲坠的花瓣,小心放下花瓶,挠了挠泛红的手臂皮肤,心想他的花粉过敏终于还是发作了。
没办法把她喜欢的花
扔掉,他捞过钥匙下楼,前往药店。
—
同一时间,小区马路对面。
丁沁刚洗完澡,头发湿漉漉,接到微信消息走下楼,看见韩颂一身西装笔挺,站在路灯下,右脚踩在花坛牙子上。
路边摆放几辆共享单车,他一手插进裤兜,右手拎着一个首饰盒。
盒盖上面印着一行亮银色的英文字母,丁沁没见过这牌子,她走近,接过盒子,解开蝴蝶结丝带打开,看见里面一条项链,小鱼吊坠外围镶嵌一圈彩钻,在路灯下熠熠生辉。
她眨了眨眼,仰头问韩颂:“这什么?”
“毕业礼物啊,没赶上你的优秀毕业生演讲,礼物总要送吧?”
韩颂推了下鼻梁上的金丝眼镜,露出和煦的笑容,补充:“这是我在香港免税店买的,据说女生都喜欢这个牌子,我帮你戴上?”
知道韩颂和顾屿琛不对付,为避免尴尬,毕业典礼时她本就没打算邀请韩颂参加。
韩颂从哪里知道她今天毕业典礼她不得而知,但他多年来对她的心意她还是知道的。
丁沁盯着首饰盒,微微有些恍神。
高二的某些碎片记忆,一点点在脑海里闪过。
夏天的风吹起纯白窗帘,送来一阵栀子花香。
还没上早自习,丁沁困倦地趴在书桌上,刚打个哈欠,韩颂把一盒牛奶搁她桌面。
丁沁一愣,仰脸问韩颂同样的问题:“这什么?”
“老班不是说高中辛苦,营养要跟上嘛,我瞧着你这瘦小身板,就想着额外给你加餐补补咯。”
韩颂拉开座椅,调转方向坐下,“怎么样?小老板,我对你够好吧?”
丁沁皱起眉头,从桌洞掏出一包袋装酸奶,摆摆手,“我妈有给我准备酸奶,不用啦。”
“买都买了,你就喝吧,别浪费我一片心意。”
于是,那天,丁沁硬着头皮喝下一袋酸奶和一盒纯牛奶。
胃涨到想吐。
下课后,她翻遍书包,凑够两块五硬币,连同写好的小纸条,偷偷塞进韩颂桌肚。
这一幕恰巧被顾屿琛看见。
男生站在她身后发作业,视线扫过她纸条上的字——
【我喝纯牛奶会拉肚子,明天千万千万别再给我买了哈。】
他低笑一声,把物理作业放书桌上,“不喜欢喝纯牛奶为什么不直接拒绝?”
丁沁塞硬币的手一僵,讶然回头,对上男生的视线,相碰一秒,她又回过头,继续往韩颂包里塞硬币,不置一词。
第二天早自习,她手里攥着一袋袋装酸奶,翻了翻自己的笔袋,果然又忘了带吸管。
她仰头看向天花板叹口气,正发愁怎么撕开包装,视野里突然撞进一个黑色笔袋。
笔袋敞开,里面只有一只红笔和一只黑笔,其余是一大把独立包装的吸管。
顾屿琛抽出一支吸管递过来,“刚好有多,给你。”
高中时期男孩子们的喜欢真挺明显的。
他们表达喜欢的方式各有不同。
有的人硬塞给你不爱的纯牛奶,却总说是为你好,比如韩颂。
有的人知道你喜欢喝酸奶,却总是忘记带吸管,会偷偷帮你攒一大把。
默默对你好,甚至害怕你知道他的付出,担心你有负担,所以总是找借口,比如顾屿琛。
说实话,她其实很害怕别人为她牺牲什么,尤其害怕别人因为她耽误前程。
高三毕业的时候,以韩颂的分数,本可以去北京更好的学校,但不知道为什么,他还是报考了B大。
以至于后来韩颂每次一提起,“我就是为了你才来的B大。”她都有一种很对不起他的感觉。
丁沁抿了抿唇,盖上首饰盒,递还:“抱歉,这太贵重,我不能收。”
“沁沁,我真拿你没办法。”韩颂没接,沉出一口气,故作轻松地笑了下,手垂在身侧握紧成拳,“现在和你说这些,好像时机不太对。”
丁沁皱起眉头,眼神里满是无奈。
她能猜出大概,毕竟韩颂这般紧张的模样,她不是第一次见。
“但你毕业典礼都不愿意邀请我,我再不来广州,再不说,怕以后没机会了。”韩颂张了张嘴,轻轻呼出一口气,郑重道:“丁沁,我喜欢”
“韩颂,”丁沁后退一步,打断他的话,“不管你对我是什么样的感情,我不好奇,也不在乎,如果高中毕业时,我做的事让你误会,我很抱歉。”
“为什么不在乎?你还喜欢他,对吗?”韩颂追问。
丁沁没说话,抬头望向对面楼。
十七楼的窗户里映出暖黄灯光,像深海里的一盏航灯,点亮夜空,是有人在等她回家的信号。
“我猜对了。”韩颂顺着她的目光望去,笃定道:“但沁沁,你知道的,我等那么多年,也不介意继续等,给我一次机会,好吗?”
丁沁收回视线,心里发愁,担心他听不懂,索性把话说再直白一点:“不好,我喜欢的是顾屿琛,不是你,如果我想谈恋爱,也只会是和他,你明白吗?”
“我不明白,沁沁,我是真心喜欢你的……”韩颂摇头,语气真诚。
周围人来人往,路人聚在斑马线口等红绿灯。
丁沁抿唇不说话,两人僵持片刻。
红灯转绿,马路对面突然传来一道来势汹汹的脚步声,紧接着,面前多出一片斜长的阴影,笼罩着她。
莫名有种压迫感。
她心头一紧,不由自主抬头。
还没看清来人,男人不由分说,直接一把拽紧她手腕,拉她穿过斑马线,拽进楼栋电梯间。
电梯液晶屏一级一级往下跳,头顶血红数字疯狂乱窜,敲在心脏发紧发闷,丁沁下意识攥紧手里的首饰盒,扭头看向顾屿琛。
男人眉眼漠然,周身带着煞气,她稍稍挣脱手腕,想回去还首饰盒,对方先行开口:
“那么多年,你对他还是爱而不得么?”
丁沁轻轻吸气,无法理解地问:“你吃错药么?说话非得那么难听?”
顾屿琛冷笑一声,咄咄逼人:“我说什么了?我说的难道不是事实?”
“高中时费劲心思靠近我,想尽办法利用我去追他,怎么?追那么多年,人家不吃你深情这套?”
丁沁顿觉委屈,鼻端涌上一股酸楚,眼眶泛红,偏头瞥向别处,默不作声。
顾屿琛扫一眼她手里的首饰盒,冷嗤:“还是我说错了?人韩颂终于被你打动了?也是,一到自习课就盯着人看,从上课看到下课,蠢到一张集体照也当宝贝收藏着,一条破手链给人磨到手受伤,有几个男人能经得住你死缠烂打。”
原来她暗恋做过的小事,在他心里是如此如此的愚蠢。
一瞬间,心脏像被人用刀剜开一样疼,苦涩的、难过的、说不出口的情绪席卷而至。
她咬住下唇角,声音发涩,轻声问:“在你心里,猫鱼手链就是一条破手链吗?”
“不是吗?!今天可以送给我,第二天转头就和我说送错人。”
顾屿琛逼近一步,垂下眼眸,目光和她对峙,电梯间冷白的灯光打下,映出他眼底的怒火,盯得她胸口剧烈蜷缩。
她闭了闭眼,深深呼吸,压下浑身颤抖,热泪不住在眼眶打转。
电梯间寂静两秒,“叮咚”一声,电梯门打开。
争执的力气消耗殆尽,丁沁竭力保持冷静,头也不回,转身迈进桥厢,“顾屿琛,你不配谈论我的喜欢。”
电梯门外。
顾屿琛站在分界线外,
一言不发,直直看着她,苦笑了下,眼底是浓重的失望和落寞。
门缝慢慢合上,将他们分离。
丁沁眼睫一眨,滚烫的泪从眼角溢出,无声落下。她再也忍不住,似蹲似坐蜷在电梯的角落,把脸埋进掌心,泣不成声。
—
回到房间,顾屿琛随手把药扔桌面,脱力靠在椅子上,探头观察对面房间动向。
女生房门紧闭,时不时传来低低的啜泣声。
心绪绞乱如麻,担心丁沁躲被窝偷偷哭,他懊恼地薅了薅头发,拧开药瓶盖,囫囵往手臂擦了下药膏。
清凉触感刺得他更是烦躁。
他捞起手机,划开屏幕,点进微信对话框,打下一串文字,又删去。
走出房门,倒杯凉白开灌下,浇灭满腔的焦躁,整理好混乱的思绪,他站在女生房门前,抬手三次,长叹一口气,最后还是放下手。
房间里,丁沁把手机熄屏,扔枕头旁。
她关闭卧室的灯,躲被窝里,打开手机手电筒,翻开枕边的一本日记。
借着微弱的灯光,丁沁翻开日记本上的内容。
【9月1日,天气阴。今天冬冬作为学生代表在国旗下讲话,看着干净耀眼的他,我真的真的很为他高兴和骄傲。】
【1月26日,天气雪。闵城下雪了,不知道冬冬上信竞课手会不会冻坏,我在他桌洞里偷偷塞了个可以暖手的鼠标垫,他什么时候才会发现?】
【5月5日,天气雨。竞赛成绩出来了,冬冬没考好,我也好难过。菩萨菩萨,信女愿意增胖十斤,不不不,五斤好不好?请你保佑冬冬一定要前程似锦,高考旗开得胜。】
【一年四季,我喜欢夏天,也喜欢冬冬。】
指尖摩挲过一行行字迹,丁沁紧紧抱着日记本,仿佛抱紧了高中时代那个孤独可怜的女孩,委屈伴随眼泪拼命往外涌,啪嗒啪嗒粘湿枕头。
我很好,是他不值得。
我再也不要喜欢他了。
丁沁心里一遍遍默念。
“呲啦呲啦——”
用力,决绝。
一页页撕碎日记本。
钝痛感在胸口急剧膨胀,她咬着嘴唇,崩溃痛哭,双手直抖。
用手背抹去眼角的湿润,丁沁趿拉双拖鞋,走往门边,将碎纸悉数倒进垃圾袋。
她捞过桌面首饰盒,提着垃圾袋勾耳,推开门。
顾屿琛斜靠墙边,左手握着一杯白开水,右手在微信对话框敲敲打打。
听见动静,他从手机屏幕抬头,视线落向她一双兔子眼,眉头微蹙,“去哪?”
“关你什么事。”丁沁偏开脸,面无表情挤开他。
顾屿琛手机塞裤兜,视线扫过她手里的首饰盒,一把拽住她手腕,“那么晚还要去找他?”
“对啊。不行吗?”她故意激他,瞪他一眼,“松手。”
顾屿琛嗓音低沉,“你喜欢他什么?”
“很多,聪明,正直,坦诚,热烈,对我偏心,学习好。”她试图挣脱他的手。
“他学习好个鬼,就他那垃圾成绩。”顾屿琛一肚子的火,又怕弄疼她,抓她的手腕不敢太用力,极力隐忍和克制才没发作。
“最重要的是,他珍惜我的喜欢,那时候的他,满心满眼只有我。”
她鼻子很酸,刚收住的眼泪一下子又涌出来,模糊的视野里,她看不清他的脸。
深呼吸三遍,她注视他的眼睛,鼓起勇气,说出心里的秘密:“你根本不知道,我高中时有多喜欢他。”
“行了,别说了。”顾屿琛面色阴沉,声音冰冷透顶。
“是你让我说的,为什么现在又不让我说?”
“啪——”
身后房门被重重锁上。
丁沁被人抵在门板,下巴还被他紧紧捏着,被迫仰头凝视他。
他的目光侵略性很强,一寸寸往下挪移,“我真快被你逼疯了。”
说完,男人的气息扑在她脸庞,热烘烘的。
不给她任何思考的时间,他劈头盖脸吻了下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