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屿琛静静地看她几秒钟,勾了下嘴角,语气猖狂又欠扁,“丁沁,我发现你这人真有意思。”
“你哪来的自信觉得我故意填错号码?你倒是比我外婆还会编小说。”
“惦记你七年,”他解锁手机,轻嗤一声,“没想到你对我滤镜还挺厚的,原来我在你心里,是我外婆笔下那种深情男主。”
“……”
尴尬。
原来是自己孔雀开屏了。
但不是就不是,他能不能好好说话。
丁沁一下子接不上话,满心只剩下想遁地逃走的窘迫,不动声色地收回手机。
顾屿琛慢悠悠地点开智x招聘app,修改电话号码,继续解释:
“我和你电话号码只差一位,确实,不小心填错我有责任。”
他在联系人栏输完最后一位数字,“所以,为了补偿,免租期结束后,你每个月给我500水电费,那房间租你,可以?”
为预防后续被赶出家门,没地方可去,丁沁思索了一会儿,认真询问:“你真能接受和人合租?”
“那我这不是房贷压力大,找个人分担一下。”顾屿琛吊儿郎当地说。
可是500块。
能分担什么呢?
丁沁头疼得很,不想再和他掰扯,只想回房间睡觉,“成交。”
说完,她端起喝空的瓷碗起身离开,迈开一步,又回头对他说:“对了,谢谢你的姜汤。”
“嗯。”顾屿琛声音听不出任何情绪。
“但下次别煮了,很难喝。”丁沁扭头,在他看不见的角度露出胜利的笑容,经过电视柜的木雕招财猫时,举起手掌和猫爪拍了拍。
顾屿琛:“……”
幼稚。
顾屿琛气笑,坐在沙发上,看她踏着小碎步,蹦蹦跳跳回房间的背影,他如释重负,随后,点开购物app,删除电话卡的网购记录,长吐一口气。
他捡起沙发边的烫伤膏,认真擦掉瓶盖的灰,默不作声塞回衣兜里-
翌日清晨。
丁沁被房门外的锅碗瓢盆“哐哐”声活活吵醒。
昨晚淋过雨,即使姜汤也不顶用。现在,她脑袋昏昏涨涨,鼻塞难受,连打两个喷嚏,又抽四张纸巾擦了擦,扔进垃圾桶。
目光放空,盘腿坐床头,脑袋埋进珊瑚绒被,缓许久,大脑依旧无法思考。
她迷迷瞪瞪,揉了揉惺忪睡眼,趿拉双拖鞋,脚步虚浮走向房门。
一把拉开门把手,她看见顾屿琛正站在灶台前,手握双筷子搅拌砂锅里的白粥。
听见动静,顾屿琛抬头看她一眼。
四目相撞。
男人搅粥的动作微微一滞,眨了眨眼,随即移开视线,低头继续煮粥。
被人全程视作空气的感觉不太爽,加之生病作祟,她头痛欲裂,摁了摁额角。
深吸一口气,平静两秒,丁沁一路直勾勾地盯着他,飞去眼刀子,边走边用纸巾捂嘴,越咳越大声。
直到经过岛台,顾屿琛搅粥的动作非但没停,更过分的是,他背过身,拉开吊顶橱柜柜门,生生挡住她的视线。
仿佛看见她就像看见脏东西一样让他厌烦。
“”
作为室友,关心一下快要病死的她很难吗?
“顾屿琛。”丁沁绷着脸喊他一声,“让让,我要过去洗漱。”
顾屿琛从橱柜里拿出储物罐,拧开,往碗里倒半碗绿豆,走往水槽,目不斜视,“你房间有浴室。”
“我喜欢用这间。”丁沁语气很冲。
顾屿琛倒掉碗里的洗豆水,轻轻沉出一口气,没说话,往前挪了半步。
推开浴室门,锁上,站到门边,看向盥洗台上的镜面,丁沁如遭雷劈,险些原地裂开。
镜子里,她鼻尖通红,头发乱糟糟散在肩上,睡裙吊带掩不住裸露的肩颈。锁骨下,是一大片白晃晃的肌肤。
V领衣襟开得很低,凉飕飕的,空荡荡的,圆润曲线要漏不漏。
“”
她居然忘了穿bra。
习惯独居,她一向怎么舒服怎么来。
再说了,哪有女孩子会在睡觉穿那勒人玩意儿啊。
丁沁呆滞地看向镜子后的灯带,暖黄灯光四散,趁得她脸颊酡红,漫延至脖颈,怀疑自己是不是病傻,才会被他刺激到站在这儿。
环顾四周一圈,目光从左往右扫过,一高一矮两瓶沐浴露、玻璃间隔门、淋浴头、毛巾架。
极简性冷淡装修风。
没有多余的浴巾可以借她遮挡。
丁沁头疼得厉害,偏头看了眼磨砂门外的身影,想象以“暴露狂”形象再一遍经过他身旁,羞耻得想挖个洞把自己埋了。
她对着镜子刷牙,动作比蜗牛还慢,耳朵贴近门边,听着水槽里淅淅沥沥的水声,等粥煮开的时间格外难熬。
吐掉漱口水,摆正牙刷,厨房的水声停了。
丁沁一手搭门把手,从门缝往门外瞄,另一手将后背长发捋到胸前,掌心捂住胸口,大半个身子掩门后,只探出颗脑袋,硬着头皮开口:“顾屿琛,你能不能”
向来牙尖嘴利的她,从小到大没觉得组织措辞能比此刻更艰难。
顾屿琛把焯过水的绿豆倒进砂锅,没看她,心照不宣走向客厅。
他背对岛台的方向坐下,拉上落地窗前的深蓝窗帘。
顷刻间,客厅陷入一片黑暗。
丁沁望向沙发,男人正拿起茶几的书籍随意浏览,整个空间昏暗得连他脸都看不清。
只剩一道朦胧的身影,与周遭昏天暗地融为一体。
盯着他后脑勺,确定他在专注看书,她轻手轻手,猫着腰拉开浴室门,双手抱胸快速回到房间。
而反观顾屿琛,直到听见她房门的“咔哒”声,才猛然回神他书拿反了。
哪怕刚才已经极力克制眼珠移动,脑海里仍不停闪过零零碎碎的画面——
她经过他身旁时的甜香,她澄澈的瞳孔,她玲珑有致的肩线,以及他没敢往下窥探的风光。
他摆正书籍,三分钟过去,却还是一个字也没看进去。
放弃挣扎,他放下书本,倒了杯凉白开仰头灌下,努力冷静下来,走回岛台。
再出来时,丁沁换了身牛仔裤搭白T,也不知是做贼心虚,还是想挽回形象,才选择
初夏天时,穿上长衫长裤,把自己裹得严严实实。
顾屿琛熄了火,舀了碗绿豆粥端到餐厅,搁下粥,他走到玄关处,弯下腰换鞋。
见状,丁沁扭头瞥他一眼,“顾屿琛,你去哪?刚煮的粥不喝吗?”
顾屿琛回过头,漫不经心垂下眼,与她的视线猝不及防在空气中交汇。回想起刚才的尴尬场景,她触电般收回视线,羞赧地垂下睫毛。
相比之下,顾屿琛倒是比她淡定得多。
他穿好鞋,捞起玄关柜面的车钥匙,难得好脾气回她:“下楼买瓶烫伤膏,对了,那粥你喝了,外婆知道你生病,叮嘱我煮的,别让我难交差。”
闻言,丁沁不解,拧着眉问他:“烫伤膏我昨天不是给了你一瓶?”
“扔了。”顾屿琛冷淡地把视线转回门外。
“……”
行。
送药这种事,绝不会再有下次。
丁沁气鼓鼓地盯着面前瓷碗,劝自己冷静,别跟他一般见识。
想起顾少爷为她煮姜汤又煮粥,还因为自己烫伤,她慢条斯理咀嚼粥,心中涌上一丝小小的内疚。
门外,脚步声渐行渐远。
丁沁搅拌绿豆粥,舀一口送嘴里,纠结两秒,暗自叹口气,搁下汤勺起身。
她回到房间,在药箱里翻找出一个黑色口罩,追去电梯间,“等等。”
顾屿琛摁电梯的手顿了下,停住脚步回头,“嗯?”
丁沁伸出手,捏住黑口罩,“去药店戴个口罩吧,最近流感严重。”
顾屿琛直勾勾地看她,没说话,眼神锐利又直白,盯得她心跳忽然怦怦怦,撞击胸腔,她下意识缩回手,“不想戴就算了,到时候感冒别传染我。”
“现在感冒的好像是你吧?”顾屿琛大概觉得好笑,难得勾起一向冷淡的嘴角,伸手去接口罩。
手刚伸一半,他拧了拧手腕,又插回兜里,“算了,手疼,懒得整。”
刚才男人伸手速度极快,但指尖相碰瞬间,丁沁还是清晰看见他虎口至腕骨处,细密的小水泡成串状遍布,触目惊心。
视觉冲击强烈。
当时烫伤一定很疼吧?
她捏住口罩的手指骤紧,皱着眉,撕开塑料薄膜,“那你头低点,我帮你。”
丁沁踮起脚尖凑近,捏住口罩勾耳正准备帮他戴上,偏听头顶声音落下:
“别靠太近,别传染我。”
“”
“行。”
负罪感烟消云散,丁沁忍气吞声,退后一步,男人稍稍弯下腰,探身过来。两人距离渐近,她视线往上,他视线往下,两双眼睛再次撞上。
刚缓过来的心跳,又一次悬停。
四周安静得落针可闻,只听得见穿堂而过的风声。
丁沁抬起的手倏地一僵,指尖在他耳朵旁几厘米的位置顿住,隔着灼热的空气,气氛悄无声息地被暧昧侵袭。
见顾屿琛目光还停留在她脸上,丁沁呼吸节拍有些紊乱,不动声色将口罩再推近一寸。
明明只是一层轻薄的无纺布,此时此刻却变得沉甸甸的。
掌心一点点发烫、发热。
沁出薄薄的汗意。
灼烧感徐徐蔓延至脸颊。
担心如擂的心跳声暴露无遗,她撇开视线,飞快帮他戴好口罩。
“叮咚”——
电梯恰好到了。
丁沁双手背身后,手指无意识一根根蜷起,她用眼神指了指电梯门的方向,笑意盈盈地挥手,“那就再见啦,祝你买药顺利,早日康复。”
“”
“嗯。”
顾屿琛长腿一迈,跨进桥厢。他抬头,从电梯镜面看见女生的身影消失在门外,心情慢慢恢复平静,一直僵硬的后背肌肉也一点点放松下来。他垂在身侧紧攥成拳的手松开,插回裤兜,淡淡收回视线。
—
丁沁喝完绿豆粥,把碗放进洗碗机,头依然很晕,鼻塞也难受,精神恹恹的,回房间药箱翻翻找找,却发现小柴胡、感冒灵通通过期了。
她皱了皱眉,想看部电影提神,捞过茶几的遥控器,屁股刚碰到沙发,电视还没打开,门外传来锁芯拧动的声响。
偏头看向玄关,又默默看了眼电视上的挂钟,发现十五分钟不到,顾屿琛提着一袋药回来了。
“那么快买到烫伤膏啦?”丁沁回想了下,印象中“铂锐江湾”周边没药店。
难道是怕她病死在他家讹他?所以火急火燎赶回家?
至于对她戒备心这么强么?
丁沁心里暗想,随手捞过茶几上的薯片。刚撕开包装袋,手里的薯片被人抽走,身侧响起一道懒洋洋的声音,“感冒就自觉点。”
想起他刚才说不要把感冒传染给他,共享一袋零食确实存在交叉感染的风险,她自觉缩回手,“抱歉,我不知道你也想吃。”
担心他不信,她又往左侧挪半个身位,拉远和他的距离,补充道:“你安心吃吧,我不会再碰啦。”
“”
顾屿琛面无表情抽了抽嘴角,看样子是懒得和她计较,囫囵往她怀里塞了袋药。
她拉开塑料袋口,仰脸看他,神色疑惑,“这什么?”
“刚去药店没买到烫伤膏,不好意思空手出门,被销售塞的。”
说完,他拎起水壶,给自己倒了杯热水,又顺手也给她了杯,推到她面前,斜她怀里塑料袋一眼,“帮忙处理一下。”
丁沁撕开小柴胡包装袋,窸窸窣窣一阵响,颗粒簌簌掉落,融化在热水里。她用条匙搅拌均匀,吹散杯面的白雾,低头抿了口药。
大约过了五分钟,顾屿琛捞过遥控器,打开电视,薯片刚开还没吃就被他扔垃圾桶。
丁沁悄悄看他一眼,“顾屿琛,我能问你个问题吗?”
“说。”顾屿琛躬着背窝沙发上,一手拿着遥控器,漫无目的挑电影,屏幕蓝光打在他侧脸,衬得他神色格外清冷。
“就,你身体是不是很虚弱?”丁沁盯着垃圾桶那袋薯片,觉得太浪费,想解释说她真没碰过,不会有病毒,但看他嫌弃的模样,作罢。
她想了想,好声好气给他建议:“真抵抗力太差,要不然试试晚上去跑步?”
“”
早上一大早起来煮粥,顾屿琛现在其实有点困,他朝她看去一眼,心说为什么病秧子反倒好意思质疑起他身体差。
他揉了揉后脖颈醒神,“再说吧,想看什么电影?”
“《哪吒2》?听说很好看,之前太忙还没机会看。”
“好。”
选好影片,电影熟悉的龙标片头曲响起。
下一幕,动画里的火焰一簇簇蹿起,人物刻画入木三分,栩栩如生。
丁沁双手端起杯子,盘腿坐沙发,目不转睛地注视电视。而沙发另一端,顾屿琛似乎兴致不高,他伸手关掉身后的落地灯。
客厅只剩下电视屏幕亮光,气氛彻底安静下来,他仰头靠回沙发,随手拿了本杂志搭脸上,遮光,闭眼补觉。
电影里高燃的背景声和打斗声时不时响起,混合着女生的惊叹,还有清朗的笑声,断断续续传进他耳朵里。
六分钟后,困意上头,意识模模糊糊,正混沌着,耳边声音戛然而止。
顾屿琛攥住杂志边角,拽了下来,掀开眼皮,倦怠地抬头看一眼电视。
屏幕出现一个付款二维码,提示电影试看片段结束。
他掏出手机,扫描二维码,充值会员,正准备输付款密码,手却被人按住。
“顾屿琛,等等,”丁沁嘴里还含着药,说话口齿不清,看他的眼神倒是挺真诚,“我爱你咕,咕噜咕噜”
顾屿琛倦意满满,眼神惺忪,以为自己没睡醒听错,“什么?”
“我说我爱你咕,咕咕”丁沁歪着脑袋看他。
他模糊的意识回笼,渐渐清醒,喉结微微滚了滚,
再出声时,他听见自己的嗓子干涩又有点发哑:“真的么?”
“这有什么好假的?当然真的啊,”丁沁把药咽下,清晰重复一遍,“我爱艺会员还有一星期,用我的就行啦,你不用充。”
“”
顾屿琛单手输入付款密码,神情淡漠,口气冷淡又无语,“不用,你留着自己慢慢用吧。”
丁沁:?
神金。
善变的男人。
丁沁搁下杯,懒得管他,捡起招财猫抱枕垫怀里,继续美滋滋欣赏电影。
这部电影很有教育意义,每一帧画面拍得极其用心,笑梗爆不停,逗得丁沁哈哈大笑。
但播到下半段,画风开始走感人路线。
画面切换到无量仙翁的炼丹炉,哪吒身体被穿心咒穿透,殷夫人最后一次拥抱自己的孩子。
霎那间,殷夫人烟消云散。
丁沁抱着膝盖凝视荧幕,浅浅地吸气,眼泪不住在眼眶打转。
她的情绪翻来覆去,胸腔里酸楚难以压制,尤其听到那句:“娘不能陪伴你长大了,今后的路,你要自己走。”
丁沁彻底没忍住,鼻尖泛酸,滚烫的眼泪顺着脸颊滑落,大颗大颗往下掉。
砸在顾屿琛的手背,烫得他指尖无意识蜷了蜷。
他睁开惺忪的睡眼,便看见身旁的女孩蔫蘑菇似的双手抱膝,下巴枕着臂弯哭成泪人,心下一紧,有点不知所措。
黑暗的空间里,她无声的啜泣被放大,不停敲击耳膜,扎得他快要喘不过气。
他抬起手,在空中踌躇来踌躇去,挣扎一番,揽过她的肩膀。
手掌刚落下,能明显感觉到她身体的瑟缩和颤抖,他揉她发顶心的动作顿住,眸光黯了黯,将手收回,不自在地轻咳一声,捞她身侧的遥控器,“吵,调小声点。”
丁沁立马从顾屿琛身上起来,坐直腰背,“抱歉。”
因为这小插曲,丁沁如坐针毡,剩下的部分也没心思看。
她换了部喜剧,看了一个多小时后,关了电视,扭头看一眼沙发,顾屿琛正闭眼睡觉。
天气入了夏,客厅里空气黏腻,热得像密不透风的桑拿房。
他侧着脸,午后阳光顺着窗帘缝隙透进来,扫过他清隽的眉峰,高挺的鼻梁,再到薄唇、清晰的下颚线,最后定格在脖颈处。
隐约的一层薄汗渗出,沿着他微微起伏的脖颈曲线滑进他的衣领口。
丁沁偏头看向电视柜,立式空调不知道什么时候被关了。
闷出一脑门汗也不开空调?
为什么?傻子么?
丁沁疑惑不解,拾起茶几上的遥控器,替他打开空调。
气流从出风口涌出来,一分钟后,凉意四散到客厅各个角落,冻得她胳膊激起鸡皮疙瘩。
冷风刺激鼻腔,痒痒的,她鼻尖通红,鼻塞加重。
这才发现,空调出风口正对沙发。
他们坐一起看电视的方向。
想起他昨天刚淋过雨,一直对着吹会感冒。
她把沙发旁的薄被抖开,轻轻盖他身上。
然而,手指还没触碰到他的肩膀。
他眼皮底下的眼珠子动了动,丁沁盖被子的动作顿住,缩回手,默默将被子搁他身旁,她抬起空调扇叶,确定冷风不再直吹他,走往厨房。
水杯搁水槽,手机放一旁,刚拧开水龙头,屏幕亮起的同时,一条短信涌入。
韩颂:【沁沁,我明天下午到广州,方便来白云机场接我么?】
丁沁关紧水龙头,顿了顿,打字回复:“可以的。”
韩颂本科和她同校,研究生保研到北京的大学。
学校距离远,丁沁也有好几个月没见过他了。
从前他们三人关系好,好朋友来广州,自然没有拒绝接待的道理。
小鱼丁:【几点的飞机?】
她边打字回复,边把刚洗好的杯子沥干水,倒扣在杯架上。
收拾好梳理台,她拉开橱柜门,一排花生酱整齐排列,映入眼帘。
瓶瓶罐罐像一块块零散的拼图,拼凑出丁沁脑海里关于高中时代的回忆。
附中文理分班是在高一下学期。
刚加入一班,丁沁和班上同学还不太熟,大家知道她是“蓉姐面档”的“小老板”,对她的好感度扶摇直上。
那天,天空下起下起小雪,她一如既往前往面档帮妈妈打下手。
天气冷,学生街的奶茶店、烧烤摊纷纷关了店,整条街冷冷清清。
丁沁刚给最后一位客人收拾完碗筷,目光环视店里一圈,估摸也不会再有客人,正准备关上店门,看见人行道上,右前方,榕树后挡着个高瘦的人影。
夜雪纷纷,和月光一同落在树梢。
男生的半个身影藏在暗处,校服外裹了件黑羽绒服,个子高高的,一手推着行李箱,一手举着手机,应该是和谁在打电话:“你不用再说了,我买了今晚的机票,已经和老师请假了。”
是顾屿琛的声音。
那时候丁沁和他在班里没说过话,对他仅有的印象只停留在高一开学时公交车的偶遇。
行李箱滚轮滚过雪地,吱呀吱呀响。
男生渐行渐近,没带伞,雪粒擦过他清冷的眉眼,他偏过头,猝不及防地,视线朝丁沁扫来。
不知道电话那头是谁,他面色阴沉,声音冷硬无比,嗓音里带着几分薄怒:“……外公去世了,我一定要回广州一趟,我不是你。”
电话挂断了。
窥探到别人的秘密,丁沁心脏猛地一跳,关门的手顿住,心虚地抬手和男生打招呼:“嗨,顾屿琛”
不知道应该说些什么。
卡顿一瞬,丁沁憋了半天,想出日常招待客人的问候语。
“欢迎光临呀,你饿不饿?”
男生没说话,低着头看她一眼,眼眶有点红,如絮的雪花飘落到他的发梢,肩膀。
漫天的飞雪中,那双漆黑的瞳仁特别清透且明亮,睫毛低垂着,眉眼泛起潮意。
像一只受伤的小鹿,令人怜惜。
想到他刚经历亲人离世,她心口闷闷的,有一种说不出的酸涩,不等他说话,她踮起脚尖,轻轻地拂去他肩膀的雪,拉起他的衣袖,把他拉进店里:“下雪天冷,快进来吧,我请你吃小馄饨。”
丁沁走进厨房,和妈妈说小馄饨要下足料,外面坐的是同班同学。
不一会儿,小馄饨煮好了,她双手捧着碗,在顾屿琛对面坐下,推到他面前,筷子搁碗沿。
“你试试,小馄饨我妈妈亲手包的。”
男生看了她一眼,又默不作声低头。也许是心情很差,他拿起筷子,却一口也没动。
“没胃口吗?那你等等。”
说完,丁沁转身回厨房拿了一瓶花生酱,“你试试加点花生酱。花生酱拌小馄饨超好吃的。”
“谢谢。”
两人面对面坐着,男生吃东西很安静。他的左手拿着汤勺,手指直长,指甲修剪圆润干净。
丁沁撑着腮,悄悄打量他的手。顾屿琛抬头,她心里一慌,连忙抓起身旁的书包,抽出数学练习册,低头假装做笔记。
她垂下睫毛,眼睛笔直盯着书本,笔尖沙沙,眼神却时不时往对面瞟。
碗里盛着半碗馄饨,男生没动过筷子,情绪很低落。
想转移他的注意力,丁沁皱了皱眉,灵机一动。
她趁他不注意,偷偷撕下黄色便签纸。
顾不上字迹潦草,她时刻关注对面动静之余,悄悄写下——
【抱歉刚才不小心听到你打电话,知道你心情不好,但拜托今天也要好好吃饭哦,他一定希望你快快乐乐的长大。】
写完,她将小纸条夹进数学笔记,用笔戳戳顾屿琛:“顾屿琛,下周期末考,我把我数学笔记借你吧?我数学可好了,从没下过145呢。”
顾屿琛没说话,抬头看她一眼,接过笔记。
丁沁冲他甜甜一笑,眼睛很亮,悉数灯光全落进她眼底。
他视线扫过数学笔记夹层,再次真诚道谢,随后,将数学笔记塞进背包里。
人与人的
磁场是世界上最神奇的存在。
一碗馄饨,一瓶花生酱便可以拉近人与人的距离。
自那天起,顾屿琛有事没事会经常来店里,有时候自己过来,有时候和竞赛班的同学,最经常是和韩颂。
那时候他俩的关系好,全班都知道,他们是同桌,也是发小。
韩颂是阳光型帅哥,每次和顾屿琛来店里,常和同伴勾肩搭背,笑容温和又爽朗,在班里人缘也好。
久而久之,丁沁和韩颂也渐渐熟络起来。
有次上体育课,丁沁刚跑完八百米,气喘吁吁,趴在栏杆上,看篮球场上的男生打篮球。韩颂站近,拧开瓶盖,友好地递来一瓶青柠味脉动,下巴扬了扬,指向顾屿琛。
“小老板,你喜欢阿琛吗?”
丁沁仰头灌饮料,被韩颂直白的话语呛住,猛咳几声,“你听谁说的?”
“那是不喜欢?”他偏首和她聊天,手里捏着可乐易拉罐,指尖有一下没一下敲,哐当哐当响,他半开玩笑地说:“你自习课经常往后排看,我还以为你喜欢他,所以不是偷看阿琛,是偷看我咯?”
“什么呀,我那是看挂钟。”丁沁没说谎。
那时候的她没有手表,每次刷试卷模拟训练要掐时间。
韩颂了然,笑道:“嗯,知道了。改天我们再去找你吃小馄饨,走啦。”
—
回复完微信,丁沁望着花生酱发了一会儿呆。在这个时候,客厅沙发传来声响。
她闻声望去,看见顾屿琛动了一下,满脸倦意,直起身,走往吧台,给自己倒了杯水。
“电影后面讲什么。”
男人嗓音本就偏低,大概是刚睡醒,声音里带了点哑,落进耳朵,勾得人酥酥麻麻。
“就”丁沁清清嗓子,答不出所以然,话音一转,“广州有哪些好玩的地方?”
顾屿琛搁下水杯,抱着胳膊,背倚着岛台,“干嘛突然这么问?”
她解锁手机,把屏幕转给他看:“韩颂不是来广州么?我也不是很熟,不知道带他去哪里玩。”
顾屿琛垂眸扫了眼,自嘲地低头一笑,“你倒是贴心。”
其实韩颂发微信给她时,她就没想明白。按理说他和顾屿琛关系更好,来广州也应该找他才对。现在听顾屿琛阴阳怪气的语气,丁沁也挺懵的,“你们吵架了吗?”
“没有,出国后很少和班里的同学联系。”
“可以前你们关系那么好”丁沁小心翼翼地问,拿出花生酱晃了下,开玩笑缓和气氛,“你还记得花生酱吗?你俩以前经常来我妈妈店里抢破头。”
“早忘了,像你说的,都是年少时候不懂事,又不是多美好的回忆。”
他冷淡地把视线转到橱柜,柜门没合,担心她磕到,伸手把柜门关了,“广州来来去去就那些地方,嘉湖,沙面,陈家祠,自己百度查一下。”
他们曾经的回忆,不算多美好吗?
丁沁笑意僵在嘴角,胸口有种酸胀的感觉,五味杂陈,说不上特别难过,但看他淡漠的神色,又刺得她心里有点疼。
“行,那我查查嘉湖的攻略,谢谢啊。”丁沁垂下睫毛,掩盖眼底的失落,费力装出淡然的模样。
回到房间,关了机,趴倒在床上,抱紧珊瑚绒被,把头深深埋进枕头中。
—
六一儿童节的嘉湖公园人满为患。
顾屿琛单手控着方向盘,排队等进停车场,刚开到闸门,便听见车后排的肖甜馨喊他:“哥哥。”
他瞧了眼后视镜,观察路况,头也没回,“干嘛?”
肖甜馨手里拿了袋吸吸乐果冻,吮吸一口,俯身上前,小脑袋探到驾驶座旁,“今天怎么那么好带我出来玩?你不是最讨厌来游乐园吗?”
顾屿琛扭头,冷冷暼她一眼,把肖甜馨的脑袋摁回去,“坐好。”
停好车,顾屿琛解开安全带,拉开后车门,肖甜馨也下了车。
刚走出停车场,浩浩荡荡的人群正朝着售票处走去。
顾屿琛冷着脸,眼里满是不耐烦,拉着小朋友绕过人群,快步走到无人处。
晴天烈日,阳光大好,刺得人睁不开眼睛。
光斑在游客的脸颊和发顶游移,晒得大家脸颊发烫,蔫答答的。
顾屿琛蹙起眉,蹲下身,把太阳帽重重压肖甜馨头上,戴好帽子,又拽过她手腕上的儿童手表检查电量。
“sweetheart.”顾屿琛扫手表屏幕一眼,冷嗤一声,“你这起的什么名字,土了吧唧的。”
“没品味,”肖甜馨抽回手腕,小声嘀咕:“我和小丁姐姐看龙舟赛的时候,人家姐姐明明说很可爱。”
sweetheart.
小甜心。
肖甜馨。
电光火石间,顾屿琛突然想起什么,问肖甜馨:“你那小丁姐姐叫什么名字?”
肖甜馨不可思议地看向顾屿琛,语气嫌弃无比:“哥哥,你失忆吗?婆婆不是介绍小丁姐姐住你那房子吗?你不知道人家叫什么名字?”
不等等他回答,下一秒,他听见肖甜馨兴奋地朝乐园大门喊:“小丁姐姐!”
第15章
猝不及防地偶遇。
丁沁额头汗湿,黏住几楼发丝,刚拨开恤衫里肩带压着的头发,突然感觉腰间一沉。
低头看去,肖甜馨双手环抱住她的腰,树袋熊似的,笑嘻嘻地仰头看她。
“甜馨,你怎么在这?”丁沁一脸诧异,屈膝蹲下。她揉揉小朋友的发顶心,摘下棒球帽当扇子,往肖甜馨红扑扑的脸上扇风。
“儿童节,哥哥带我出来玩呀。”肖甜馨嘴里咬着草莓泡泡糖。
“噗”地一声,粉红泡泡爆裂。
肖甜馨朝后方努嘴,“姐姐,我可以和你一起玩吗?不想对着哥哥,整天顶着张臭脸,好像欠他八百万,出来玩都没心情。”
丁沁下意识抬眼,顺着小朋友的视线,朝不远处游客中心望去。
顾屿琛穿得随意,一身黑T搭工装裤,身形高瘦,脑袋盖着一顶黑色鸭舌帽,黑色的包斜勒胸前,站在售票处前,穿梭在熙熙攘攘的人群里。
买好票,他把门票塞进裤袋,往回走,经过排队的队伍。有几个举着自拍杆的女孩互相搡搡,目光从他身上滑过,牢牢锁住,偷偷打量他。
然后,穿热裤吊带衫的女孩被同伴推了出去。
他脚步一顿,神情冷淡,摇了摇头。
距离隔得远,丁沁听不清他们的交谈。但看顾屿琛冷着张脸,一副“生人勿近”的模样,也不难猜出,他刚才应该是被小姑娘要微信。
女孩毫不羞涩,大大方方地笑吟吟跟上,颇有毅力地缠在一旁,“小哥哥,就今天一起玩嘛,以后保证不会打扰你。”
丁沁牵着肖甜馨走近,就在这时,恰巧看到他拧着眉头,掏出手机。
女孩眼睛一亮,调出二维码,“你扫我?”
话音刚落,顾屿琛翻出通讯录,拨通电话,同一秒钟,丁沁的口袋振动起来。
隔开五米的距离,她摁下接通,听见电话听筒里,男人的声音低沉,“让肖甜馨过来。”
丁沁愣了愣神,还没开口,顾屿琛已经挂断电话。
女生不依不饶:“扫一下嘛,你也可以先了解了解我呀。”
“抱歉,我对你没兴趣。”
顾屿琛睨女生一眼,而后,抬了抬下巴,指向丁沁的方向,直白拒绝:“家里人在等,不方便加陌生人微信。”
说完,他面无表情和女生擦肩而过。
女生表情突然僵住:“”
在一旁看戏的丁沁看懵了。
不是,他就丢下那女生在那,自己走了,不管了吗?
“哇……哥哥好冷漠
哦。”肖甜馨小声感叹,拽了拽她的衣角,撒娇道:“姐姐你看吧,就说他一点都不懂怜香惜玉,我才不要单独跟他玩呜呜呜。你跟我一起好不好?”
“那”丁沁神色为难,低头瞧她,柔声:“我们去跟哥哥说一声?”
丁沁心里也没底,不确定顾屿琛愿不愿意和他们一起玩,毕竟据她观察,他对她的态度相当疏离,甚至厌烦。
陌生女生要个微信他都能无情拒绝,更何况是和他不对付的她。
韩颂此时正站雪糕车前,手里一手一个冰淇淋,他转身靠近,将牛奶味的雪糕递到她手里,“沁沁,这小朋友谁啊?”
烈日炎炎,艳阳高照下,他手里的雪糕尖尖已经开始融化,奶油顺着脆皮边缘滑落,粘腻腻的。
丁沁接过雪糕,用纸巾包裹筒底,垫好以防弄脏手,递给肖甜馨,“顾屿琛的小表妹,在广州长大的,你可能没见过。”
“她肠胃不好,不能吃雪糕。”身旁猝不及防地插入一道声音。
丁沁攥着雪糕的手指紧了下,抬头撞进顾屿琛的视线里。
他黑鸭舌帽压低,半张脸藏匿阴影里,眉眼冷淡至极,目光落在她手上的冰淇淋,冷声打断两人谈话。
“啊,抱歉,我不知道。”丁沁悻悻缩回手。
见状,韩颂惊喜一脸,三步并两步,大步流星迈过去,在他肩上猛捶了几拳,“阿琛,怎么回国也没跟我说一声啊。”
顾屿琛站定没躲,双手插兜,“刚回不久。”
他的声音里其实没什么情绪,但男人间的某种对抗气场是很明显的,丁沁夹在两人中间,看他们表面客气,交锋的眼神却有股说不出的火药味。
气氛沉默一瞬。
想起顾屿琛说过和班里的同学很少联系,丁沁不知道他们之间发生过什么,微笑缓和气氛,“好巧哦,你也来嘉湖玩?”
“肖甜馨吵着要来。”顾屿琛伸手,抽走她手里的雪糕,随手朝垃圾桶方向一扔。
“别扔”丁沁出声制止,却来不及了。
雪糕在空中划出一道抛物线,“咚”地一声落入垃圾桶,化成一摊乳白液体。
“”
丁沁盯着垃圾桶,欲言又止。
不是,太浪费食物了吧?
小朋友肠胃不好吃不了,她也可以吃啊。
她非常无语地收回视线,看向顾屿琛,只见男人若无其事地抽了张湿巾,五指张开,慢条斯理擦干净指尖沾上的奶油。
仿佛刚碰的雪糕多脏似的。
“我哪有吵着要来!”肖甜馨小脸气鼓鼓,不满地反驳,“明明是哥哥你自己和外婆说,嘉湖今天热闹,要带我过来的”
顾屿琛没搭理,单手拎起小朋友衣领往后拽,另一只手从背包里掏出两把电动小风扇,蹲下身,把其中一把肖甜馨脖子上,按下开关。
“你弄疼我了。”肖甜馨瞪他一眼,不服气地扯回衣领,试图挣脱他的手。
“别乱动。”他语气不容反驳。
在他恶声恶气的警告下,肖甜馨委屈巴巴,但最后还是乖乖站好,任由小风扇呼呼吹起刘海。
顾屿琛站起身,把另一把小风扇递给丁沁,“帮忙拿一下,照顾小孩没手。”
丁沁忍不住打量他空荡荡的手。
明明两手空空,也不知道他哪来的“没手”?
她心里默默翻了个白眼,心想大少爷果然习惯使唤人,出门连风扇都不愿意自己拿。
但转念一想,今天难得出来玩,她不想因为这点小事破坏好心情。
于是,她点点头,接过风扇对脸吹,“哦,好。”
清凉的风扑面而来,卷走了脸颊的燥热,连带着烦躁的心情也被吹散了些。
塞翁失马,焉知非福。
这么一想,其实帮他拿点东西也挺好。
至少,这小风扇还挺实用。
—
四人沿乐园主干道往前走。
丁沁走中间,左边是韩颂,右边是顾屿琛。
韩颂一如既往地体贴,经过喷泉时,他递来矿泉水,丁沁礼貌性地接过,拧开瓶盖转头递给肖甜馨。
再走半米,韩颂锲而不舍,又抽了张纸巾,想替她擦汗,丁沁眉心一跳,抢先接过纸巾,低头替小朋友擦掉额头的汗珠。
当“快递员”当得心累,余光不经意间瞥向右侧。
顾屿琛全程默不作声,一直摆脸色,周身笼罩低气压。
丁沁有点不明所以,觉得自己像夹心饼干的果酱,被两股无形的气场挤压,小脑也快要挤变形,无法思考,硬是憋不出一句话。
幸好乐园的背景声足够喧闹,化解不尴不尬的气氛。
她一边吹小风扇,绕过顾屿琛,换个位置,和肖甜馨聊起最近很火的《哪吒2》。
小朋友兴致勃勃,两人正聊得起劲,顾屿琛偏头看丁沁,适时插话进来,“昨天看完电影,你遥控器放哪了?早上没找到。”
“啊?就放在电视柜的收纳盒上啊。”丁沁诧异,纳闷那么显眼的位置他居然看不见。
说起来,顾屿琛的家里到处都是大大小小的收纳盒,从玄关到客厅,小物品分门别类摆放整齐,方便好找。
自从她搬进来,家里陆续添置了空气炸锅、豆浆机、还有她怕黑才装的感应小夜灯
有时候,她觉得顾屿琛其实挺照顾她的,可有时候,又觉得可能只是人大少爷生活品质本就高。
她奉劝自己不要自作多情,不要再孔雀开屏。
“以后东西别乱放,”顾屿琛慢悠悠侧过头,斜睨她手里纸巾一眼,一秒收回视线,“我没那么闲天天帮你收拾烂摊子。”
“好,晚上回家我再找找。”丁沁忍气吞声,耐着心思解释,“应该在家里,不会不见。”
闻言,韩颂顿住脚步,咬雪糕的嘴慢下来,随即又咧开笑容,“沁沁,你们回家?什么意思?”
意识到自己说漏嘴,丁沁心里咯噔一跳,瞥向顾屿琛,不确定他愿不愿意让外人知道他们合租的事,她吞吞吐吐,斟酌措辞。
正绞尽脑汁组织搪塞的话语,又听见肖甜馨童言无忌开口,“哥哥和姐姐同居呀。”
丁沁顿时头皮绷紧,连连摆手,“不是不是,我们不是同居,只是合租!”
“明明就是同居嘛。”肖甜馨百无聊赖拨弄小风扇,开关“咔哒咔哒”响,“婆婆故意安排的,说想让姐姐和哥哥处对象。”
肖甜馨歪着脑袋,单纯天真地眨眨眼,“只不过姐姐太漂亮,我哥哥还没追上而已。”
丁沁紧张地看向顾屿琛,生怕他误会,心里暗暗着急,忙捂住肖甜馨的小嘴,“甜馨你别乱说,你哥哥没有追我,我也不可能和他处对象。”
韩颂咬一口雪糕,吃相斯文,笑容温和,半开玩笑地说:“小妹妹,你哥哥高中时就追过姐姐了,那时候追不到,现在更不可能。”
空气凝固。
顾屿琛眉梢轻挑,偏过头来,冷嗤一声。
一左一右两道目光笔直撞上,同时落到她头顶,她脑袋一阵眩晕,感觉头皮快要烧穿两个洞。
她低头看脚尖,咽一口唾沫,岔开话题:“那个我们去玩垂直过山车怎么样?听说特别刺激”
一行人到达嘉湖乐园园区中央。
垂直过山车建在人工湖上,湖岸一排蓝花楹伫立,枝头蓝紫花瓣交织,温柔满缀,花影倒映在湖面,斑驳错落。
丁沁站在离人工湖不到二十米的地方,仰起头,日光刺眼,她抬手遮在眉骨处,望向碧蓝的天空。
过山车每次从高空向下俯冲时,水花四溅,风裹挟蓝紫色花瓣,一同簌簌落下,带起丝丝清凉,送来一股清新的花香。
花城的四季总不缺颜色。
云是白的,草是绿的,风是甜的。
丁沁深深呼吸,惬意地笑笑,指着湖岸前的蓝花楹,弯下腰,柔声问肖甜馨:“甜馨,那里风景好漂亮,我们去那边拍照好不好?”
“好啊好啊!”肖甜馨点点头,兴高采烈拉着她的手往前冲。
韩颂将雪糕杯扔进垃圾桶,拍了拍手上的水渍。他掏出相机,扔顾屿琛怀里,“阿琛,帮个忙,帮我们拍照。”
说完,他小跑到丁沁身旁。
顾屿琛没说话,接住相机,单手托着,修长的手指覆上对焦环,面无表情调整焦距。
相机屏幕里,女生沐浴在阳光里,身后蓝花楹开得繁盛,汇成一片蓝紫色的花海。
她脑袋微微歪了下,一双眼睛灵动又清澈,穿过汹涌的人潮,穿过镜头,穿过遥远的距离和他静静对视。
阳光缓慢流转,化成碎金,将她的笑容层层晕染。他紧盯着镜头里的女孩,眸色渐渐变得深浓,手指微顿。
时间和空间仿佛一瞬间定格。
“阿琛,你看这个位置行吗?”
突兀的男声打碎空气里的静谧。
顾屿琛漫不经心收回视线,调整镜头角度,画面不偏不倚框住三人。
相机屏幕里,丁沁半蹲着,动作细致,帮肖甜馨整理好衣领,一只手搭小朋友肩膀。而韩颂站在一旁,嘴角上翘,眼光里满是温柔,眉眼带笑地注视着丁沁。
看着和谐的三人,莫名其妙地,竟有种给人一家三口拍照的感觉。
顾屿琛嘴角轻扯了下,难得地气笑,将镜头向左偏移,对准水花溅落区,抬手挥了挥,“退后点,靠栏杆,有点背光。”
丁沁牵着肖甜馨照做。
刚靠近栏杆,顾屿琛又说:“韩颂站那不动,丁沁,你太矮了,拉肖甜馨站前点,太远拍不清。”
“”
好好拍照怎么还带人身攻击。
丁沁咬了咬牙,强忍住一掌劈死他的冲动,拉肖甜馨站近,努力保持微笑:“这样可以吗?”
“还是太远,再往前。”顾屿琛摇头。
“这样呢?”
“再往前十米。”顾屿琛还是摇头。
来来回回,几番过后,她严重怀疑顾屿琛故意耍她,闭了闭眼,压下心里直蹿的小火苗,“这样总可以了吧?”
“嗯。”顾屿琛眯了眯眼,抬头望向卡在最高点的过山车,阴阳怪气地,“来,准备,三、二”
“一”字落。
身后忽然传来一声吼叫——“我靠!”
丁沁愣住,比耶的剪刀手僵在半空,她回过头,垂直过山车呼啸而过,水花轰隆隆炸开,打弯身后蓝花楹长枝。
蓝紫花瓣簌簌震落一地,和砸在地面水珠混一起,堪堪溅落在她的脚后跟。
一场花瓣雨下得极其浪漫。
只是……
丁沁视线往前,只见韩颂背倚栏杆,目瞪口呆钉在原地,被花瓣雨浇了一脸,他的发梢、睫毛挂满水珠,孜孜不倦往下流淌,衬衫西裤全湿透,俨然刚从湖里捞起来的落汤鸡。
造型滑稽。
怎么看都像是某人夹私报复。
丁沁憋着笑,又不好意思笑,撕开密封贴,给韩颂递纸巾。
“阿嚏!”韩颂打个喷嚏,声音略带歉意,“怪我太不小心,没留意身后,你们先玩,我去买身衣服。”
“行。”顾屿琛拍拍他的肩,把手里的相机扔回去,嘴角憋着坏,勾着一丝笑,“那自己路上小心点。”
第16章
顾屿琛明显是故意的。
丁沁盯着韩颂狼狈的背影,又瞥见顾屿琛一肚子坏水的模样,很难不怀疑他们之间没过节。
见她心不在焉,顾屿琛平静开口:“还去不去玩过山车?”
丁沁回神,疑惑反问:“嗯?你也去?”
如果没记错的话,他好像对刺激类机动项目不感兴趣吧?
正疑惑,新一轮的过山车俯冲而下,水花溅落在他们脚边。
丁沁刚抬起脚,手腕忽然被一股力量攥住,将她往过山车轨道的反方向拽。
她没站稳,一个趔趄往前倾,磕进他的胸膛里。
距离骤然拉近,她错愕地抬起头。
四目相望,两人都怔怔地,一瞬不瞬地看着对方。
丁沁莫名感觉手腕皮肤灼烧一片,酥酥麻麻的,烫得她脸颊不自觉发热。
心脏“砰砰砰”不由自主加快。
空气中有火星子噼里啪啦在燃烧。
被他盯得招架不住,她烫着似的,往后退一步。
对面顾屿琛神情也很不自在,他撇开视线,猛地松开手,插进兜里,转身大步朝过山车队伍走去,“走了。”
为掩饰尴尬,丁沁笑了笑,嘴角微微咧起,一脚一脚踩上花瓣,没话找话,“顾屿琛,你和韩颂真没吵架?刚才你那角度不可能看不见过山车往下冲。”
顾屿琛脚步一顿,自嘲地低头笑了下,声音冷得掉冰渣,“你每次找我聊天,感兴趣的话题只有韩颂?”
“不是”丁沁被呛住,一时间不知道怎么接话。
见他一脸不耐烦的模样,她抿了抿唇,决定不再撞枪口-
烈日当空,酷暑难耐。
丁沁举着小风扇,对脸吹散热。她牵着肖甜馨,探头朝前望,指尖点着一个个人头数过去,激流勇进的队伍“山路十八弯”,七拐八拐仍看不见尽头。
地面热浪一层又一层翻滚,奇怪的是,明明排队半个多小时,她竟完全没晒过太阳。
她回过头,只见顾屿琛站在她左后方,整个人暴晒在烈日下,鬓角沁出几颗汗珠,冷白的皮肤被煎得微微泛红。
半边肩膀压下高大的阴影,牢牢罩住她和小朋友,圈出一片阴凉。
“顾屿琛,你热不热?”丁沁摘下脖颈的小风扇,往他脸上吹去凉风。
不管有意无意,他帮她们挡了至少长达半小时的太阳,于情于理,她也不能做白眼狼。
他侧头避开,推开小风扇,“不热。”
队伍龟速挪动,过了十五分钟,他们好不容易挨到入口楼梯。
每次过山车俯冲而下时,尖叫声、浪花声汹涌袭来,震得耳膜发麻。
丁沁注视过山车,游客的脸被风刮到变形。她弯下腰,俯身凑近,“甜馨,你害怕吗?要不然我们玩些别的吧?”
肖甜馨剥开一颗新的泡泡糖,扔进嘴里,吧唧吧唧地咀嚼,满不在乎,“啊,就这么点高度,有啥可怕的呀,估计哥哥比较怕吧,他恐高。”
丁沁愣住。
顾屿琛恐高?
那他为什么陪她们排这么久队?
又一波的尖叫声袭来,盖过她和肖甜馨的谈话声。
丁沁回头,顾屿琛正拧开瓶盖,仰头灌了口矿泉水,他盯着高空的过山车,眉头紧皱,右手攥着瓶身,指关节泛了白。
她拉了拉他的恤衫衣袖,用眼神指向树荫,“顾屿琛,你要真害怕,要不去旁边歇着?”
顾屿琛捏瘪喝空的塑料瓶,随手一抛,精准投入垃圾桶,嗤笑一声:“你先顾好自己吧。”
好心当驴肝肺,懒得理他。
说话间,有位婆婆提了袋雨衣,胸前挂着收款二维码,站在铁栏杆外售卖雨衣,想起韩颂淋成落汤鸡的惨状,丁沁摸出手机,准备扫码,却被顾屿琛抢先一步。
他买了三件雨衣,明黄、浅粉、天蓝各一件。
雨衣单薄,顾屿琛撕开透明包装,抖开明黄雨衣递给丁沁。随后,他又拆开浅粉雨衣,站肖甜馨身前,“抬手。”
“哥哥你能不能别老那么凶啊。”肖甜馨撅嘴抱怨,郁闷地张开双臂。
他蹲下身,先帮小朋友套上左胳膊,又套上右胳膊,最后还不忘在雨衣帽绳下打个结,把肖甜馨裹得严严实实。
平心而论,顾屿琛这人虽然说话总是冷言冷语,但还是挺会照顾人的。
丁沁穿好雨衣,队伍刚好移至闸口。
他们三人穿过闸门,坐在视野最好的第一排。
安全设施套上,卡好锁扣,电铃响起。
过山车徐徐上升,轰隆轰隆。
随着高度不断攀升,视野愈发开阔,整个游乐园如画卷般在脚下缓慢铺开。
红褐假山向四周倾斜,蓝花
楹和人工湖连成一片,红绿蓝紫四色拼撞、交融,如同上帝打翻人间的调色盘。
风景渐离渐远,凉风灌进衣领,把丁沁的雨衣吹得鼓鼓的。
顷刻间,身上的压力从肩膀卸下,烦恼通通被甩在身后。
脚下的世界全都与她无关。
此时此刻,她只要负责开心就好了。
过山车突然加速穿过轨道,直到在最高点停顿。
所有人心脏高高悬起。
她大笑着转头,看见肖甜馨兴奋地踢动小腿,咯咯直笑。再往右看去,顾屿琛表情反倒异常淡定,但绷紧到僵直的唇线彻底暴露他此刻并不从容。
看出他恐惧却又强装镇定,丁沁笑得肩颤,凑近他耳边,故意损他,“顾屿琛,你肯定怕死了吧?”
“我没有。”
话音刚落。
下一秒,失重感如潮水般席卷而至。
“啊啊啊啊啊啊啊!!!”
整个世界天旋地转,游客们疯狂尖叫。
过山车加速穿过湖面,水花四溅,猛烈的风刮过,丁沁雨衣帽翻飞,雨珠冰凉,劈头盖脸大颗大颗砸落。
还没反应过来,顾屿琛突然侧身靠近,压紧她的雨衣帽,手臂护住她的脑袋,丁沁始料未及,整个人被他拽过去。
水花悉数落下,却又全都被他的身躯阻挡在外。
他用两只手,为她圈出一片小小的、安全的空间。
风呼呼刮着,她一手死命撑住安全压杆,一手覆上身后椅背。
额头相抵,鼻尖对鼻尖,他的呼吸近在咫尺,热哄哄喷洒在脸上,再靠近一点,轻轻就能碰出一个吻。
丁沁屏住呼吸,大气不敢喘,怔然对上他澄黑的眼睛,心跳声在空气中翻滚,扑通扑通,震耳欲聋。
她手忙脚乱地拉远和他的距离,不料,顾屿琛却不松手,反而更用力按住她的后脑勺,一把将她揽入怀中。
他下巴抵在她的发顶心,胸腔剧烈起伏,体温炙热,隔着单薄的衣料,烫得她面红耳热。
“顾屿琛,你,”她整张脸埋进他温热的肩窝,“是不是害怕”
“嗯。”他声线微颤。
世界仍在不停下沉。
她浑身僵硬,抬起千斤重的手,揪紧他背后的衣料,环抱住他的腰,颤抖地闭上双眼:
“冬冬不怕,小鱼保护你。”
远处的蓝花楹树枝被水花打弯,轻轻颤着,那双想触碰她的手也是。
顾屿琛怔愣一瞬,把她牢牢抱紧,“风太大了。”
“嗯?”丁沁不明所以,紧张地吞咽了下,“什么?”
“没听清,再说一遍。”
“我说,冬冬”
耳边风声静止,过山车缓缓停下。
动荡的世界恢复平静。
一个胖乎乎的小手指戳了戳她的后腰。
“哥哥姐姐,到站咯——”
肖甜馨拖长音调,笑得狡黠,“工作人员赶人啦!你们还要抱多久呀?”
丁沁:“……”
顾屿琛:“……”-
结束一轮“激流勇进”,肖甜馨蹦蹦跳跳拉着丁沁,他们又玩了旋转咖啡杯、垂直过山车、U型滑板。
从海盗船下来时,丁沁跑得气喘吁吁,腿软得差点跪地。
她一手叉腰,一把扶住太阳山伞下的胶凳,拉开,瘫坐下来,大口喘着粗气。
顾屿琛拧开瓶盖,递来一瓶矿泉水,她接过,咕噜咕噜灌下半瓶,缓解喉咙底的铁锈味。
肖甜馨像永动机,永远有用不完的能量,丁沁刚放下矿泉水瓶,便看见小朋友已经蹦到三米开外,拽着顾屿琛衣角往假山的方向冲。
假山前方,是一条小型购物街,供游客吃喝。
放眼望去,榕树下,老爷爷搬着张小板凳,坐小木桌前,躬着背脊勾勒糖画。
再往前走三步,一台巨大的棉花机“嗡嗡”旋转,吐出棉花丝,一圈又一圈缠绕竹签。
糖果的香甜,鸡蛋仔的奶味在空气中混杂,弥散,无孔不入钻进肖甜馨的鼻腔。
她一双小短腿蹦跶蹦跶,闪到棉花机旁,“哥哥,我要棉花糖!”
顾屿琛瞥一眼竹签上黏糊糊的糖精,皱眉,摇了摇头,无声拒绝。
肖甜馨耷拉下脑袋,委屈巴巴地,手指指向假山前方,“可今天儿童节耶,那我买气球总可以吧?”
顾屿琛顺着肖甜馨的指尖望去。
一个头戴兔耳朵的学生妹在卖氢气球。
库洛米,哆啦A梦,小恐龙,小丑鱼
花花绿绿,有两层的,有单层的,在风中摇晃。
顾屿琛眯眼思索一会儿,俯身对肖甜馨说:“想买也不是不行,不过你得帮我个忙。”
平时不做人的哥哥难得松口,肖甜馨眼睛一亮,二话不说拍拍胸脯,爽快答应,“行啊,哥哥快说,让我帮什么忙都可以吼。”
顾屿琛握拳抵唇,轻咳一声,半晌,才开口说:“挑个女孩子喜欢的气球,送你小丁姐姐。”
空气安静一秒。
“哇!”肖甜馨眼睛瞪圆,像发现惊天大秘密,“哥哥你!!!”
“闭嘴。”
肖甜馨悄咪咪环顾四周,压低声量,小嘴叭叭说不停,挤眉弄眼,调侃顾屿琛:
“哥哥为什么送气球,是想给小丁姐姐过儿童节吗?”
“今天带我来嘉湖,也是为了来见姐姐吧?”
“其实你喜欢姐姐对不对?干嘛死不承认?”
面对小朋友死亡三连问。
顾屿琛耳膜不停被炮轰,他烦躁拧眉,冷声打断,“还想不想要气球?”
肖甜馨立马捂嘴,一溜烟飞奔到气球摊前。
她踮起脚尖,仰起脑袋。
指尖从左往右扫过细绳,一扎糖果色的气球在半空中上下漂浮。
“我要小黄鸭。”她抽出黄澄澄的气球,把细绳缠绕在手腕上,打了个蝴蝶结。
然后,她五指屈起,小拳头垫下巴,小大人似的,井井有条分析:“哥哥,我记得姐姐背包的挂饰,一侧是小鱼,一侧是猫猫,这么看得话,姐姐应该比较喜欢鱼和猫猫,那我们给姐姐买猫猫呗。”
“行。”顾屿琛掏出钱包,付了钱,接过猫猫氢气球,塞肖甜馨手心,“待会儿和你小丁姐姐说,这是你送她的,希望她天天开心。”
肖甜馨捏着细绳,笑嘻嘻地,“哥哥好怂哦,干嘛不自己送?”
“小朋友别管大人的事。”顾屿琛弯下腰,用眼神警告,语气凶巴巴地:“记住,不准说漏嘴,知不知道?”
“知道啦知道啦。”肖甜馨比了个“OK”的手势。
嘉湖乐园另一边。
丁沁喝完最后一口水,将空瓶扔垃圾桶,仍不见肖甜馨和顾屿琛的踪影。她掏出手机,开一局消消乐解闷。
手心倏地传来嗡嗡振动,是韩颂来电:
“喂?沁沁,你们在哪?我回过山车那没找到人。”
游乐园人满为患,她握住手机,站起身,目光扫过四周,搜寻附近有标识的建筑物,“我在蹦极附近,橙色太阳伞这边”
“OK。”
电话刚挂断不久,韩颂就出现了。
也许是刚从附近的商超回来,他身上的运动装还沾染着空调的凉气。
蹦极那边时不时传来游客的鬼哭狼嚎,吸引韩颂的注意力,他突然来了兴致,对丁沁说:“沁沁,陪我去蹦极怎么样?”
丁沁东张西望,找不到顾屿琛的身影。于是,她点开微信对话框,敲字留言:
【韩颂想蹦极,我们先过去,待会儿汇合。】
敲完,她收起手机,对韩颂说:“行,但我玩不了蹦极,只能在下面等哦。”
“也行。”
两人来到蹦极的排队区域。
经过检票口时,韩颂问她:“沁沁,你是不是有条猫鱼手链?大学常戴的,今天没戴吗?”
丁沁拉开书包拉链,摸向隔层,掏出手链,“你说这条?”
韩颂点头,“对对,能借我戴戴吗?核桃保平安,万一我在上面有个三长两短的”
“啊?那你可以不玩蹦极嘛。”丁沁哭笑不得,内心抗拒,“这手链对我很重要。”
前方响起工作人员催促的声音。
也不管她同不同
意,韩颂一把夺走她的手链,套自己手腕上,“借我戴戴,下来还你。”
说完,便跑向闸门。
看着韩颂跑远的背影,丁沁其实有点生气的。他好像从高中起就是这样,说好听点是自来熟,说不好听就是没分寸感,她眉心微蹙,祈求韩颂别弄丢她的手链。
心里惴惴不安,总有一种强烈的预感将要发生不好的事情。
好不容易等到韩颂下来,她第一时间瞥向他的手腕,看到完好无损的猫鱼手链,松下一口气。
她抓住他的手腕,指尖刚触到猫鱼环扣,身后传来一声“啪”地巨响。
丁沁眉心一跳,缓缓扭头,看见肖甜馨被小石头绊倒,趴在地上,嚎啕大哭,掌心蹭出血,膝盖也擦破皮。
小朋友松开手,猫猫气球的细绳挣脱束缚。
顺着风吹来的方向,气球晃晃悠悠,升向天空。
丁沁赶忙跳起,下意识伸手用力去抓,气球细绳擦过指尖,一瞬溜走。
不知怎么,看着越飘越高的猫猫气球,她心里无端泛起一阵酸胀。
像握不住的沙。
也像留不住的年少时光。
视线顺着气球细绳下移。
她隔开五米的距离,对上顾屿琛冷若冰霜的眼眸。
他垂下眼睫,目光从韩颂手腕的核桃手链一扫而过,眼底是浓浓的失望。
紧接着,他沉默上前,单膝跪地检查肖甜馨的伤口。小朋友伸出脏兮兮的手,抽抽搭搭。
他朝小朋友掌心轻轻吹气,用纸巾小心擦掉灰,单手抱起她,什么话没说,转身离开。
夕阳将他的影子拉长,猫猫气球越飞越高,消失在最后一抹余晖里。
第17章
替肖甜馨处理好伤口,把小朋友送回外婆家,又和小姨唠嗑几小时家常。
等顾屿琛走下停车场,开出小区时,暮色已在天边蔓延开。
他单手控着方向盘。
SUV驶向高架桥,汇入车流。
路灯一盏盏亮起,蜿蜒在纵横交错的马路,投下昏黄光影,从挡风玻璃斜切进来,洒在男人额前的碎发上,为他裹上一层疏冷的壳。
车轮扎上马路,粼粼碾过,漫无目的向前开,不知不觉到达琶醍。
顾屿琛停好车,熄火下车,走向河边的露天酒吧。
刚推开木栅栏。
服务员拿着菜单过来,“您好,请问喝点什么?”
顾屿琛挑了个角落位置,红的,白的,啤的一通点。
半打啤酒上桌,他曲起食指,扣紧易拉罐拉环。
“滋啦——”
气泡冒出,他往酒杯斟酒。
金色酒液咕噜咕噜倒满,奶白泡沫漫过杯沿,顺着玻璃杯壁往下淌。
顾屿琛握住酒杯,指尖沾了些酒液,一口一口灌下去,看着滔滔不绝的珠江水,眼神放空,不知道在想什么。
周边酒吧街喧闹无比,吆喝声、碰杯声时远时近,他听不真切。
习惯性转动腕骨,手腕空荡荡的。
他忘了,那里早已没有核桃手链,只留下一条浅白印痕。
其实红绳在很多年前就断了。
他却固执地,一遍又一遍卡紧猫鱼环扣。
回想起韩颂的手链,完好无损,忽然觉得自己的坚持很可笑。
他垂下脑袋,自嘲地勾了下唇,背脊弓起,无力地往椅背靠去。
裤袋里传出嗡嗡震动,是肖铭来电,他将酒杯搁桌面,摁下接听键,鬼哭狼嚎炸响在耳边:
“哥!你在哪里?!”
顾屿琛皱了皱眉,将手机听筒挪远些,目光落在“GAES”的霓虹灯牌,“琶醍。”
肖铭:“你在酒吧街喝酒啊?等我,我马上过来!”
电话挂断。
半小时后,记不清在喝第几杯。
隐约听见不远处传来车轮摩擦地面的声响,顾屿琛神思恍惚,掀了掀眼皮。
模糊的视野里,马路对面,一辆绿色出租车逐渐减速,缓缓停稳。肖铭推门下车,顺手甩上车门,风风火火地穿过马路,大步流星朝他的方向走来。
GAES是家安静的清吧。
凉风习习,露天舞台上,驻唱歌手坐在高脚凳上,手里抱着一把吉他,轻声弹唱,麦克风里传出悠扬的旋律。
顾屿琛灌下半杯伏特加,他平时酒量不差,但刚才半打啤酒打底,现在再混杯烈酒多少有点醉意上头,外加肖铭喋喋不休的电钻声,钻得他太阳穴突突胀痛。
肖铭一把夺走他手中的玻璃杯,“哥,这么混着喝不要命了?”
“你是不是心情不好啊?”他边说边倒了杯长岛冰茶。
肖铭拿起酒杯,和他的碰了碰,大肆哭诉:“哎,哥,我跟你说,我也很惨。你知道吗?跟我暧昧了三年的女生,今天和我舍友好上了,我真他妈!”
顾屿琛头很痛,屈指撑在太阳穴,懒得搭理。
肖铭在耳边吵吵嚷嚷的,说话间,他扯下脖子上的项链,是颗子弹头,情侣款。
他把子弹头狠狠砸向桌面,碰出一声脆响,吓得邻座的客人纷纷侧目看过来。
“就他妈这条破项链我带了三年,”肖铭竖起三根手指,强调:“三年!”
“”
“结果你知道她今天跟我说什么吗?”
“她说,这条项链一开始就不是送我的。”
肖铭越说情绪越激动,疯狂吐槽,“说是本来想托我把项链转交给我舍友,只是那天刚好我生日,我又会错意,她不好意思拿回来。”
“她接近我只是为了泡我舍友。”肖铭脸色涨红,醉醺醺的,摇头晃脑,“我!肖铭!他妈彻头彻尾就是备胎!”
“”
顾屿琛听烦了,兀自喝完剩下半杯伏特加,结账起身,“行了,不就被甩了,别他妈丢人现眼,走了。”
肖铭大力捶桌,表情浮夸伤心道:“你不懂,那种永远是备选的感觉。”
顾屿琛垂下眸,没吭声,头痛欲裂,解锁手机叫代驾。
察觉顾屿琛情绪不对,肖铭索性岔开话题,“对了,哥,回国那么久,你有回闵城看过姨妈吗?”
顾屿琛视线落手机屏幕,目光空茫没有焦距,依然没说话。
“还因为当年出国的事吗?嗐,不是我说,这事都过去多少年了,母子哪有隔夜仇的?”
说起顾屿琛出国这事,也是蹊跷。
肖铭记得,顾屿琛当年竞赛失利,姨妈坚持要把他送出国。
那天,肖铭去他们家做客,刚洗完澡,路过顾屿琛房间。
正准备推开门,找他再打一把游戏,房间里忽然传出争吵声。
他探头朝门缝里望去。
姨妈手拿一沓申请学校的资料,递给顾屿琛,“阿琛,保送不到国内那两家,我想来想去,还是听你爸的出国最稳妥,出国资料我帮你准备差不多了,你看看。”
“妈,我不去美国,我想在国内读大学。”顾屿琛没接资料。
“为什么不去?”姨妈的脸瞬间冷下来,不理解,“因为和你早恋那女孩?”
“我们没早恋。”
姨妈火冒三丈,拉开他书桌抽屉,翻出笔记,一页页撕碎,摔到他面前,“还说没早恋?那你跟我说说,这些都是什么?一天天的给那女孩做笔记,我说你竞赛怎么会失利呢?”
顾屿琛皱眉,看向姨妈:“妈,你怎么乱翻我东西?”
姨妈气笑,音色铿锵:“我是你妈,你有什么东西我不能翻?”
顾屿琛侧脸冷淡地绷着,撇开头不吭声。
姨妈趁势逼问:“你就那么喜欢那女孩?喜欢到可以放弃M大,前途都不要是吧?”
“你究竟是担心我前途,还是担心带着我这拖油瓶,会让那男人不高兴?”顾屿琛直直看她,眼神冷森,直白反嘲。
“你怎么说话?我和你爸分居多年,婚姻早名存实亡,你少阴阳怪气。”
顾屿琛冷笑了声。
姨妈按了按起伏的胸口,压制怒火,放平声腔:“阿琛,爱你的人一定会站在你的前途里,如果那女孩几年都
等不了,说明她压根不喜欢你,听妈妈的,好好准备面试,下个月出国。”
顾屿琛态度强硬,目色冷峻:“不去。”
“你有必要拿你的前途和我怄气吗?”
“我没怄气,”顾屿琛面孔平静,斜斜地倚靠桌沿,姿态悠闲,眉眼显得格外嚣张:“我的前途我自己最清楚,你别管了。”
姨妈震怒,抬起手,往顾屿琛脸上狠狠扇去一巴掌。
“啪”地一声巨响。
肖铭看见顾屿琛侧脸的五指印,也看见母子俩的感情从此被打碎。
后来,顾屿琛拿到M大录取通知书。
去报道那天,是他和外婆送顾屿琛去机场。
外婆千叮万嘱,高兴得不行。
所有人都以为他拥有风光前程。
但肖铭目送他走进闸门,看他渐行渐远的背影,却突然说不出话。
闸门合上那一瞬间。
他看见顾屿琛回头看了一眼。
那一眼,没有期待,没有欣喜,没有难过,像毫无感情的提线木偶,只是平静告别。
肖铭莫名觉得,他的离开,他的妥协,不过是因为——
在那一刻,全世界都只想推开他。
全世界突然都不要他了。
肖铭仰头灌下剩下的半杯长岛冰茶,长叹一口气:“哥,你回国后有去找那女生吗?”
顾屿琛避而不答,拎起手机,“走了。”
酒过三巡,酒桌大半的酒被解决掉,顾屿琛把醉得不省人事的肖铭送回家,他靠在椅背上,手肘搭在车窗边缘,看急速倒退的路景,眼底晦暗不明。
脑海里断断续续片段像默片,一帧帧划过眼前。
女生接八音盒的手僵在半空,低下头,支支吾吾地,“顾屿琛,对不起,我没打算和你一起上大学,那手链也不是送你的,你要是喜欢就留着吧,我会再磨一条送他”
冰冷的大雨砸在背脊神经,毫无知觉。
手里的八音盒也快拿不稳。
“哐当”——
核桃手链和木雕八音盒全摔碎在那个雨夜。
—
接下来半个月,顾屿琛每天很晚才回家。
听肖甜馨说,他辞了波士顿的游戏开发工作,打算回国创业。
新公司刚起步,顾屿琛一门心思扑事业上,错开的活动时间,导致他们即使同一屋檐,一周几乎见不上一次面。
送走韩颂后,丁沁的生活回到正轨。
她海投了几百份简历,面试了十几家公司。
找工作过程坎坷,遇到过HR只为刷KPI无心招人,也遇到过她的学历、实习经验各方各面碾压竞争对手,但公司依然首选男生。
手头七八份offer不算完美。
幸好,挑挑拣拣,总算还是挑到一份不错的审计工作。
丁沁对着电脑屏幕,点击邮件里接受offer确认键,压在心中的大石头终于落了地。
哪怕工资比AS银行低一点,哪怕需要经常加班和出差,但好歹也是国际顶尖会计师事务所。
只要她咬咬牙,等八月入职,再加把劲,相信她很快就能把身上的债务还清了。
凌晨两点。
丁沁打鸡血似的,望着天花板发呆,毫无睡意。
她掀开被子,盘腿坐起,看向窗外皎洁的月光,心中冒出一个念头。
不知道顾屿琛现在在干嘛呢?
她光脚踩地板上,走到厨房倒水喝,指尖刚碰到冰凉的玻璃杯壁,忽然听见隔壁房间传来一阵键盘敲击声。
是他回来了吗?
她下意识扭头朝房间望去。
门敞开,顾屿琛一身家居服,人靠椅子上,脸对着电脑屏幕,大概是刚洗完澡,他头发湿漉漉的,脖颈还搭着一条深蓝色毛巾,发梢的水珠往下滴。
他一边擦头发,对着键盘一通敲,屏幕挂着密密麻麻的代码。
房间没开灯,一层幽蓝光映着他的背影,衬得他身形消瘦不少。
生怕吵到他,丁沁轻轻放下水杯,视线落在他手边的泡面盒子,盒盖半掀开,热气腾腾。
敲完最后一行代码,他活动了下指关节,然后用叉子随意搅拌了下泡面,神情专注,视线至始至终没离开过电脑。
他的工作很累吧。
感觉好像瘦了好多。
丁沁注视着他微塌的肩膀,出了片刻神。
落地窗外忽然起了风,稍带着凉意,吹得悬挂在窗前的风铃叮铃叮铃响。
丁沁回神,动作很轻,走到落地窗前,抬手取下不听话的风铃,再回头看一眼,冷风吹得他打了个喷嚏,她轻轻关上落地窗。
翌日清晨,丁沁走进厨房煮早餐,拉开冰箱门取鸡蛋,余光瞥到岛台上倒扣一个泡面盒子。
纸盒子洗得干干净净的。
岛台台面半干不湿,垃圾桶里的餐巾纸刚洗过。
丁沁抬头环顾四周,没找到顾屿琛,空荡荡的房子又只剩下她一个人。
接连几天,她没再见过顾屿琛,只能凭借台面叠放整齐的泡面盒子,判断出他晚上确实回过家。
明明每天凌晨两点才到家,早上八点不到又匆忙出了门。
真的只是因为工作忙么?
她坐在餐桌前,盯着堆叠成一摞的泡面盒子,心不在焉地捏起小馄饨。
顾屿琛有厌食症,天天吃泡面可不行。
她将包好的小馄饨用保鲜盒装好,特意放在冰箱最显眼的中层位置。
担心他看不见,她回房间拿了张便签纸,贴冰箱门留言:
【冰箱有小馄饨,你晚上太饿可以煮来当宵夜。】
可到第二天,岛台依旧重新倒扣着洗干净的泡面盒子。
保鲜盒也是。
纹丝不动搁置在原位。
丁沁合上冰箱门,皱了皱眉。
收拾好岛台的泡面纸盒,连同他要留给小区门口收纸板大爷的空塑料瓶一起打包。
瞧着手中的空塑料瓶,恍惚间,她回想起高二时,他们班主任生日那晚。
那段时间是他俩关系最好的时候,班里同学嬉戏打闹互相涂抹蛋糕。
他带着她到楼下散步,面前是个空矿泉水瓶,丁沁低着头,向前踢了一脚。
咕噜咕噜滚到他脚边,顾屿琛弯下腰,随手捡起矿泉水,扔去旁边垃圾桶。
扔完,他走到洗手池,拧开水龙头,张开五指仔细冲洗。
丁沁背着手,站在他身旁,笑意盈盈好奇问:“顾屿琛,你那么怕脏,捡那空瓶干嘛啊。”
“路黑,担心某人走路不看路,会摔倒。”男生关掉水,抽了张纸巾擦干净手,插着兜慢慢走。
“可恶!我有这么笨吗?!”丁沁握起拳头,没什么力度捶他的胳膊。
男生只笑,也不躲,放慢脚步,任由她追着他打。
不知道跑了多久,他背过身,嘴角微微弯着,眼里笑意压不住,伸手揉揉她的发顶心:“风大,走吧,我得回去帮忙收拾,教室太乱了。”
核桃树下,风鼓动少年的白衬衫衣角,身后的月光黄澄澄,清风干净,少年的眼睛也是。
那时候的他们,单纯又美好,任谁都会羡慕吧。
扎紧垃圾袋口,思绪收拢,冰箱角落,揉成团的黄色标签纸赫然映入眼帘。
刺痛丁沁的某根神经。
她总算明白,自从游乐园回来,他们之间诡异疏离的气氛不是她的错觉。
他在故意躲开她。
丁沁展开便签纸,捋顺,回忆起过山车的拥抱,哑然失笑。
原来他不是看不见冰箱的小馄饨,而是看见了却又假装看不见。
心口直泛酸水。
她呼出口气,蹲在地上,难受地用双手捂住眼睛。
闭了闭眼,鼻尖一酸,眼泪猝不及防地溢出眼角,沾湿指缝。
滴滴答答往下淌,落在便签纸上,洇湿那行小心翼翼写下的字迹。
第18章
丁沁攥紧纸条,深吸一口
气,冰凉的空气不断灌进胸腔,慢慢发涨,撑得她肺部生疼。
她抬手抹掉眼泪,发现怎么抹都止不住。
为什么男人总是忽冷忽热。
为什么他要给她一颗甜枣再扇她一巴掌。
聪明如他,难道不明白游乐园的拥抱意味什么吗?
但其实仔细想想,聪明如他,一个拥抱又能意味什么呢?
丁沁嘴角牵起一抹苦笑,把纸条揉成团,硬生生把心底酸酸麻麻的涩苦压下去。
—
周末,广州图书馆。
夏天空调开很凉,冷风嗖嗖,把坐在风口的丁沁冻得打了个激灵。
她拢了拢衣领口,盯着面前的日记本发呆。
钢笔横躺在纸面,笔下方,纸张密密麻麻记录了些琐事:
他喜欢玉米,但不喜欢块状的,要记得切丁。
他讨厌胡萝卜,也讨厌肥肉,每次吃到总会皱眉
丁沁喜欢做饭,习惯吃饭时观察他人表情。
更乐衷于记录他的喜好。
其实已经很久没写日记了。
纸页空白七年。
上次重新落笔是一个月前,她搬进“铂悦江湾”那天。
和他同居的一个月里,不经意间,竟记录了整整一本他的生活习惯。
丁沁为自己的不争气懊恼。
摇摇头,把无关紧要的想法抛在脑后。
她告诉自己,对比起记录他的喜好,她还有很多事情要做。
比如,她要好好经营“丁沁木雕杂货铺”,再比如,她要在入职安记会计师事务所前,考下CPA。
毕竟CPA傍身,入职后每个月能多拿3000块的证书补贴,她不能轻易放过任何一个赚钱的机会。
想到这儿,丁沁抿了抿唇,下定决心抓起笔,用力划掉关于他的信息。
翻开崭新的一页,她伏在书桌前,安排下周的todolist,认真一笔一划重新写下:
“6月17日,完成客户订购的猫头鹰和熊猫木雕。”
“6月18日,完成审计第一轮复习。”
“6月19日……”
她合上日记本,摊开《轻松过关一》开始刷题。
周末的广州图书馆俨然孩子的天堂。
丁沁戴上耳机,点开扣扣音乐,播放刷题歌单。
悠扬的轻音乐流入耳朵。
她咬住签字笔帽,盯着卷面歪歪扭扭的文字,心情有些浮躁。
噪音不绝于耳,她将耳机的音量调高两度,还是盖不住四周小朋友的打闹声。
看一遍题目,没头绪。
再看一遍题目,还是没头绪。
丁沁凝视着看了两遍的审计案例,尝试在草稿纸上写下几种解题思路。
每次解到一半思路被打断,小朋友推推搡搡的,时而撞掉她的笔,时而撞掉她的练习册。
反复捡笔捡练习册二十分钟,丁沁长叹一口气,终于摘下耳机,把笔一扔。
泡馆计划宣告失败。
她收拾好书包准备回家。
进入六月中旬,广州天气已分外炎热,金灿灿的阳光刺得人睁不开眼,路面被高温烘烤得快要融化。
经过花城广场,丁沁刻意放慢脚步,从中央音乐喷泉边缘走过,喷洒的水雾也无法卷走燥热的气息。
钥匙插进锁孔,拧开门把手,推门,脱鞋,光脚踩进客厅。
暴晒一路,发丝被热汗粘在额角。
她脱下书包,拨开汗湿的刘海,整个人瘫倒在沙发上。
出门浪费大半天时间,毫无收获。
她环顾四周,落地窗前,深蓝窗帘没拉开,屋子陷入一片漆黑,客厅空落落的,她的心里也是。
从书包里掏出核桃,活动指关节,核桃撞击,在掌心“咔哒咔哒”响。
房子太大有时候反而不好。
一个人待着时,会特别孤寂,就像现在,连盘核桃都能听见回音。
好想找个人说说话,找点事情干。
于是,丁沁搁下核桃,开始收拾餐厅的垃圾。
攒了一周,岛台上摞着四五个洗干净的泡面盒子。
她拉开橱柜抽屉,扯了个垃圾袋,把泡面盒子一股脑塞进去,扎紧袋口。
取下抹布,擦掉岛台上面沾染的灰尘。
洗干净手,仔细将碗碟放进消毒碗柜,摆放整齐,摁开开关。
然后,她摸出手机,翻了翻通讯录,拨通许敏芝的电话,点开功放:
“喂,芝芝,在干嘛呀?”
许敏芝声音听着也挺疲惫,“复习CPA啊,快被审计折磨死,沁宝,我记得你只剩下综合了吧?备考咋样啦?”
“还行,但广图太吵,想换个地方。”丁沁取下杯架的玻璃杯,站在洗手池前,“芝芝,你知不知道,广州哪里还有安静点的图书馆?”
“在家看不就得了?”
其实家里也不是不能看书,但一个人对着四面墙,总容易走神。
如果可以,她更愿意待图书馆。
哪怕身旁全是陌生人,至少有点人气,没有人喜欢孤零零的吧。
“不想呆家里。”丁沁回答道。
“为什么?顾屿琛很难相处?”许敏芝说起八卦就来劲儿,“我听韩颂说你们合租哦,和附中男神同居感觉怎么样?”
“没什么感觉。”丁沁将玻璃杯放进洗手池,拧开水龙头,水哗哗流着。
她挤了点洗洁精在海绵上,一边搓杯子一边说:“他经常不在家,我俩很少碰面。有时候在家里看到他,也挺尴尬的,反正和陌生人没区别。”
“哦,所以沁宝现在是独守空房,才心情不好?”许敏芝关心问。
丁沁“噗嗤”笑出声,“你哪只耳朵听出我心情不好?好啦,说回正事,广州有没有可以安静看书的地方啊?”
“深夜点灯书店呗,24小时不打烊。有次在广州转机,在那待了一晚上……”
电话那头许敏芝还在竹筒倒豆说着什么,对面房间发出“嘎吱”一声。
丁沁手一顿,下意识抬头望去。
只见打开的房间门出现一道瘦高的身影。
顾屿琛似乎刚睡醒,抬手随便抓了抓松乱的头发,眼神惺忪又朦胧,眼下泛着淡淡的青黑。
脸色不太健康,整个人倦意满满,显然熬夜过度。
他怎么在家?
刚才该不会听到她和许敏芝的对话吧?
丁沁吓了一跳,洗杯的手僵在半空,海绵泡泡顺着手腕缓缓流向手肘。
手心太滑,她没拿稳,“哐当”一声清响,玻璃杯摔碎在地面。
余光瞥到玻璃杯的惨状,丁沁目瞪口呆,半张着嘴傻住。
完蛋,这是顾屿琛最喜欢的马克杯。
她匆忙挂断电话,弯腰去捡,手还没触到玻璃碎片,忽然听见头顶传来一句:“别动。”
也许是刚睡醒不久,顾屿琛声音低低的,很哑。
丁沁紧张地蜷了蜷手指,缩回手。
顾屿琛揉了揉脖颈,眉骨微抬,扫她一眼,目光落在她脚边的玻璃碎片。
昏暗的光线里,他漆黑的眼眸看不出喜怒。
在她愣神的间隙,他走近她,她往后退了一步却又被他拉回来。
“站着别动。”他冷声重复。
丁沁在他的视野范围内不敢动,看见他折返,回到玄关处,拉开鞋柜门翻找,把里面的猫猫拖鞋找出来。
他把拖鞋放她面前,“把鞋穿上。”
丁沁低头看了眼,这才发现自己赤脚站在冰凉的地砖上,刚进门时太热,她懒得穿鞋。
脚趾不自觉蜷起来。
她乖乖听话把拖鞋穿上,“谢谢。”
他敷衍地“嗯”了声,去阳台拿扫把垃圾铲,把玻璃碎片扫进垃圾桶。
然后,他拿过一旁的胶布。
“呲啦——”
他用嘴咬下一段,清瘦的手骨扯下胶布,沾地面看不见的玻璃细碎。
也不生气,也不怼她。
全程视她作空气。
丁沁站在岛台和洗手池中间的过道,看着他半跪着,肩胛骨随沾玻璃的动作拱起。
独处的空间,周遭空气凝固成块,黑暗将厨房染上一层尴尬的气氛。
她脚钉在原地,走也不是,留也不是。
“抱歉,不知道你在家。”丁沁主动开口打破沉默,
“这马克杯多少钱?我赔给你。”
“不用。”顾屿琛头也没抬,沾玻璃碎的动作没停。
“要的,我不喜欢欠别人人情。”丁沁实话实说。
她没留意,当她说出“别人”两个字时,顾屿琛的眼色瞬间黯了下去,指尖不小心扎上一小粒碎玻璃。
见他默不作声,丁沁补充道:“你要不说的话,我自己找找,再去买个类似的赔你吧。”
“随你。”
将沾满玻璃碎片的胶带扔进垃圾桶,他站起身,洗干净手,倒了杯水喝,冷冷擦过她的身旁,走回房间。
—
两人继续维持井水不犯河水的生活。
顾屿琛每晚忙完工作吃泡面,丁沁也不再往冰箱塞小馄饨。
偶尔见着面,也不会打招呼,两人关系比刚搬进来时还要陌生。
这段时间,丁沁听从许敏芝建议,到书店刷题,一整天沉浸在题海中,不知不觉忘了时间。
晚上十二点,街道已寥寥无人。
从深夜点灯书店出来,搭五站地铁回“铂锐江湾”。
出地铁口,丁沁途径一条小巷。
附近酒吧林立,小巷子里偶有醉汉出没。
路灯稀疏,前方有只野猫在灯影下蹿过,地上几个绿色啤酒瓶撞得叮当响。
金色酒液从倾斜的瓶口溢出,倒洒一地,酒味弥散在空气中。
丁沁有点怕黑,攥紧手机,抬脚绕开一地的啤酒,时刻留意四周异样,担心奇怪的人尾随。
途径巷子口,有几个醉汉坐在花圃前,嘴里嘀嘀咕咕,胡言乱语。
时不时朝她吹口哨。
丁沁眉心一跳,胸口发怵,呼吸屏住,后背淋淋漓漓下了一层冷汗。
注意力回到手机屏幕,无意识点开顾屿琛的对话框。
她迈开步伐,加快回小区的速度。
然而,脚步声紧随身后,渐行渐近。
丁沁回头看一眼,几个醉汉勾肩搭背,正嬉皮笑脸地打量她。
“小美女长挺漂亮啊,给哥哥个微信,交个朋友呗。”带头穿黑衣服的胖子颧骨酡红,脚步趔趄,醉醺醺的。
“抱歉,我结婚了,不方便。”
她强装镇定撒谎,疾步朝巷子深处走,抬头看向墙角的摄像头,红灯微弱,一闪一闪的。
视线再往前,是监控死角,角落隐蔽。
如果醉汉跟她走进去……
她脚步顿住,抓紧背包肩带,心里发慌,脑补可能发生危险的画面。
犹豫几秒,她深吸一口气,拨通顾屿琛的电话。
铃声响起,等待接通的每一秒异常难熬。
就在这时,醉汉摇晃酒瓶,流里流气地晃到她身旁,搭上她肩膀。
一股浓烈的酒味钻进鼻腔。
吓得她失声尖叫,拔腿飞速往酒吧街的方向跑,手机贴耳际。
下一秒,电话接通,男人低沉的声音从听筒传出来:“喂?”
她身体瑟缩成一团,声线止不住发颤,声音染上哭腔:
“老公,你到家了吗?可以下楼接我一下吗?”
第19章
电话那头沉寂了一瞬,很快听出不对劲儿,“在哪?是不是遇到危险了?”
丁沁此刻害怕极了,哽咽道:“顾屿琛,我在小区楼下的黑巷,有人喝醉了跟着我,救我。”
话音刚落。
一只粗糙的手从她眼前一晃而过,抢走她的手机。
她还没来得及反应,两只胳膊便被人架着,生生往后拽,拖进监控死角。
手机摔在地面,远远只能瞧见屏幕亮着白光,显示通话中。
她的手腕被两个醉汉控制住,反扣在墙上,使不上力,黑衣胖子开始动手动脚,脏兮兮的手抚过她的头发,“小美女,别害羞,让哥哥摸摸嘛。”
她奋力挣扎,偏头大力咬胖子虎口,抬脚往他裆下猛踹。
一脚下去,男人疼得呲牙咧嘴,怒目圆瞪,一把拽住她的衣领,把她整个人提起来。
三个醉汉凶神恶煞,黑衣胖子骂骂咧咧的,抬起手,“臭婊子,别给脸不要脸啊。”
眼看迎面就是一巴掌。
倏忽间,不远处传来轮胎摩擦地面的声响,尖锐刺耳。
一束明晃刺眼的车灯照亮整条黑巷,她顺着光束望去,白茫茫一片。
下一秒,路虎在巷子口急急刹停,车门被人打开,顾屿琛从车上下来,眼里怒火翻涌,眉骨间蕴着戾气,大步上前,二话不说拖走胖子,抓起他头发狠狠往墙上砸。
“砰!”一声巨响。
胖子头破血流,大喊大叫。
旁边的两个醉汉瞪大眼,大概没料到半路杀出个“程咬金”,呆愣愣看着顾屿琛。
胖子用手捂住鲜血淋漓的额头,火冒三丈,一拳朝顾屿琛砸过去,“妈的!哪来的疯子!”
顾屿琛眼疾手快,握住胖子拳头,一个过肩摔,把他撂倒在地。
接着,他掐住胖子脖颈,目露凶光。
拳拳到肉的撞击声回荡在空巷里。
看那狠劲儿像要把人打死。
黑衣胖子不停发出惨叫声。
另外两个醉汉立马死扯丁沁头发不放,猛往后拽,“臭婊子,敢叫你老公打我兄弟?!看我不弄死你!”
醉汉下了狠劲儿,她头皮发麻,一阵阵抽痛,心里恐惧又害怕。
顾屿琛脸色铁青,不由分说对准醉汉鼻子就是一拳,“滚!”
醉汉趔趔趄趄。
嗅到空气中浓重的血腥味,丁沁恶心想呕,头晕目眩,一手扶墙,揉了揉头皮,看见前方醉汉鼻血直流,栽倒在她脚边。
而醉汉身后,黑衣胖子面孔狰狞,挣扎着从地上爬起,抄起手边的啤酒瓶,朝顾屿琛的方向直直冲去,“我.操你妈!”
丁沁瞳孔骤缩,赶紧冲出去推开胖子,下一刹,手腕被一股力量拽紧,世界天旋地转。
她堪堪站定,抬了抬眼。
只见顾屿琛把她护在身后,抬脚大力往胖子腹部一踹,胖子整个人踉踉跄跄,摔进旁边的垃圾桶。
周边巡逻民警听见大动静及时赶到,平息这场风波。
—
等做完笔录,交完罚款,从警察局出来,丁沁坐在副驾驶,余光瞥向驾驶座。
顾屿琛神色冷淡,瞟了眼后视镜,单手控着方向盘打了个弯,拐进主干道。
两人一路无话,密闭的车厢里气氛过于沉闷。
丁沁攥紧安全带,如坐针毡,思忖片晌,她转过头,勉强扯出一个笑容,“刚才谢谢你啊。”
顾屿琛目视前方,没看她,低低“嗯”了声。
一路疾驰,车窗外的灯光如水般飞速倒退,滑过他的侧脸、眼底。
他整个人自内而外,透着一股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气息。
真不知道要怎么和他交流。
丁沁嘴角笑意渐渐褪去,抿了抿唇,“顾屿琛,刚才,我喊你……”
“老公。”
顾屿琛视线仍在前方,搭在方向盘的手指顿了下。
“你别误会,”丁沁想来想去,觉得还是有必要解释清楚,“我当时是太害怕,没办法才出此下策……”
顾屿琛打断她,冷声:“知道害怕,为什么每天还那么晚回家?”
“那你不也一样吗?”丁沁不服气反驳。
“我是男的,你一个女孩子,怎么能一样?”
顾屿琛语气很冲,隐忍着怒意,握住方向盘的力道骤紧,指关节泛了白。
他将车靠边停稳,侧过头,看向她的眼神彻底冷下来,“要我没赶到,刚才有多危险你心里没数吗?”
被他一凶,她心里的委屈一下子全冒出来,冲他发脾气,“那家里整天没人,我回去干嘛?”
一时嘴快,刚说完,她就后悔了。
听听这语气,和独守空房的小媳妇无理取闹,控诉老公天天不回家有什么区别。
心思不小心暴露。
丁沁也不知道怎么掩饰,索性破罐子破摔,“再说了!家里哪有外面花花世界来得精彩,我不得多出去看看
找点乐子吗!”
“……”
顾屿琛噎住,直接被她气笑,点点头,“行,随便你。”
她呼出口气,一言不发解开安全带,推门下了车。
她气冲冲跑回到家,也不管身后出来追她的人了,洗完澡,闷着被子倒头就睡,发誓不再搭理他。
次日一早,太阳升起,日光熹微,金黄带暖的阳光洒向大地。
她来到深夜点灯书店,坐在落地窗旁。
周围环境很安静,笔尖在纸上划出的沙沙声清晰可闻。
她戴上耳机,摆正手机屏幕,点开东奥的网课听讲。
昨晚手机摔裂屏,讲师讲课时屏幕上的人像四分五裂,但不影响看题,丁沁没管,拿出草稿纸演算题目。
过了七八个小时,写完一大沓草稿纸。
丁沁盯着手里的审计教材,眼神逐渐失焦。
夕阳西沉,余晖洒在书页上尤为刺眼,教材上的文字变得扭曲。
审计和会计两座大山催眠功效强劲,她打了个哈欠,摁停网课,摘下耳机。
从书包里掏出午睡枕,双手环抱,脸朝下埋进枕头,意识逐渐模糊。
恍惚间,她听见身旁椅子挪开的声响,好闻的沐浴露香气若隐若现,和她身上的有几分相似,很是熟悉。
似乎有人在她身旁坐下,她没去一探究竟,沉沉进入梦乡。
直到耳边传来吵闹声,她抬起头,朦胧的视野里,出现顾屿琛的身影。
男人背对着丁沁,站在书店的女服务员身旁,朝女服务员比划手势。
而在两人对面,一位头发花白的大爷看向女服务员,表情茫然。
丁沁以为看错,揉揉惺忪的睡眼。
大爷偏过头,笑容和蔼,温声道歉:“她是聋哑人?抱歉,我不知道,小伙子,你帮我问问她,店里有没有《经济学概论》这本书?”
“好。”
声音无比熟悉,头脑轰然清醒。
丁沁定睛一看,还真是顾屿琛。
她怔怔看着男人转过身,修长的手指划过空气,朝女服务员打着她看不懂的手势。
原来顾屿琛还会手语啊。丁沁眨眨眼,有些诧异。
接着,她听见顾屿琛说:“大爷,她说您往前走右拐,经过第一个书架,可以找到您想找的那本书,她现在带您过去。”
女服务员朝顾屿琛鞠躬道谢,然后带着大爷消失在转角。
丁沁双手搭脸,直起腰,发现肩头多了件黑西装外套。
因为大幅度的动作,外套滑落,领口歪斜,露出白色肩带。
光洁的肩膀暴露在空气里,空调凉风吹来,冻得她打了个寒颤。
这才发现,她今天穿的是宽口T袖,趴下时领口会偏低,睡觉时的她倒是没太留意。
她赶紧整理好衣领,重新穿上外套,抬头看向顾屿琛,“你怎么在这?”
“找资料。”
蓦然想起什么,丁沁第一时间抬起胳膊,嗅了嗅袖子口,是他身上熟悉的沐浴露香气。
她眼皮一跳,不确定地问:“这是你的衣服吗?”
“嗯。”顾屿琛淡声说,塞上耳机,低头继续看自己手中的书,俨然和对待陌生人没什么两样。
“”
丁沁语塞。
她攥紧他的西装袖口,挣扎要不要脱掉。
脱了,如果他误会她嫌弃,一定尴尬,不脱,又搞得她多贪恋他衣服似的。
她如芒在背地绷紧背脊,缩在西装外套里浑身不自在。
所幸男人似乎很忙,一封接一封的公司邮件弹出屏幕,他单手勾着鼠标,浏览邮箱,处理工作,分不出神理会她弯弯绕绕的小心思。
见状,她身体稍稍放松了下,很快沉浸在她的题海里。
晚上十二点,天色擦黑,落地窗外,街道陷入黑暗,唯独深夜点灯书店如黑夜中的一盏明灯亮着。
丁沁收拾好书包准备回家,拉上书包链,发现身旁的顾屿琛也合上了电脑,塞进背包。
以他们现在陌生到尴尬的关系,如果搭他的便车回家,对她来说简直是社交酷刑。
丁沁摇了摇头,排除同他一起回家的选项。
她背好书包,没等顾屿琛,自顾自地走往地铁站。
神奇的是,今天的顾屿琛居然没开车,而是走在她身前,和她一起前往地铁站。
下地铁,出闸门,拐进巷子口。
四周静谧。
丁沁贴着墙,脑海里不断回放昨晚的记忆,身体微微颤抖。
走着走着,突然,前方蹿出一只黑猫,吓得她往后踉跄,没站稳,踩到墙角的杂物堆,窸窸窣窣一阵响。
顷刻间,脚底的道路亮起一束光。
她抿着脚尖,抬起头,只见顾屿琛放缓脚步,很自然地举着手机手电筒,双手抱臂往前走。
也不知是不是错觉,她感觉顾屿琛好像在等她,给她照路。
黑巷深幽,一前一后的身影在灯光下拉长,交叠。
两道脚步声渐渐融成同一频率。
风刮过,树叶吹得哗啦哗啦响,树影摇晃,黑巷深处响起几声猫叫。
丁沁心口一怵,攥紧书包背带,借着他打的光向前。
前方有个醉汉从她眼前路过,醉醺醺的,踢开脚下的绿色酒瓶。
“哐当”——
玻璃瓶倾倒,咕噜咕噜向前滚,最终停驻在一只黑皮鞋边。
顾屿琛沉出一口气,停下脚步,单手插兜,回头不耐烦地扫她一眼,“怎么总是慢吞吞的?还要我等多久?”
第20章
夜风轻刮,吹开顾屿琛额前的碎发,他微敛眸,眉眼笼罩在夜色里,看不真切。
丁沁抓紧书包带,小跑两步追上,站定他在跟前,微微仰起脸,去寻他碎发下的眼睛。
“你真在等我啊”
也不知道哪来的勇气和自信,她小心翼翼地问:“你在书店待这么晚,也是因为担心我吗?”
顾屿琛靠着墙,双手插在兜里,漫不经心地低头睨她半晌。眼神里似乎藏着无法言说的情绪,深邃如黑压压的夜色。
看得她心绪绞乱如麻。
沉默片刻。
她听见他清冷的声音从头顶落下,平静毫无波澜,“不是,最近在赶个项目,刚好要去书店查资料。”
“哦。”心里不由小小的失落,但不想被他看穿,她提起嘴角,“那我们走吧。”
“嗯。”顾屿琛弯腰,把脚边的酒瓶捡起来,扔进旁边垃圾桶。
一路上,两人慢慢地走着。
她双手拘谨地垂在身侧,用余光偷偷打量起身旁的男人。
他的每个细微动作都被她敏锐地捕捉到,男人下颌线紧绷着,握着手机的指尖微动。
空气中有一层薄薄的冰凝结。
她用手指戳了戳他的胳膊,试图戳破阻隔在两人之间的冰墙,随口扯出一个话题:“顾屿琛,你怎么会学手语呀?”
顾屿琛没转头,回答:“大学时有个朋友是聋哑人。”
“哦。”丁沁明白过来,弯了弯唇,仰脸看向顾屿琛,“所以是为了和朋友交流特意学的呀?”
顾屿琛不咸不淡地“嗯”了声。
他声音轻轻,落在心尖像羽毛扫过。丁沁心里一片柔软,侧身看向他。
其实她一直都知道,顾屿琛这人表面脾气臭是真臭,但内里其实挺心软的。
要不然按他冷冰冰的性格,高中时也不可能收获一大帮关系特铁的兄弟。
她歪着脑袋,手背在身后,往后倒着走,俏皮莞尔,“那你能教教我吗?我也想帮帮有需要的人。”
顾屿琛垂眸,撞进一双清澈干净的杏眼。看着女生天真率性的模样,他拧起的眉峰渐渐舒展,若有所思地点点头,“行。”
天边清浅的月光落到墙角,顾屿琛将手机交给丁沁,开始教学。
他右手的食指蜷起,轻点下巴——“我”。
然后,他掌心向内,五指微微张开,按在胸前——“喜欢”。
男人手掌宽大,手指骨节分明,在月光下格外好看。
手机手电筒投落的光将他的手影打在墙面,摇摇晃晃。
他抬起手,食指指向她的眼睛——“你”。
最后,他双手拇指相抵,其余四指展开,在空气中缓缓向后滑动——“很久了”。
“我喜欢你很久了。”他比划手语表达。
丁沁和他面对面站着,出神地盯着墙上的手影,其实看不懂,但却有股神奇魔力,让她嗅到空气中莫名的甜。
一颗心也像是浸泡在蜜糖罐,起起伏伏。
手机电筒微微一转,对上他的脸,在漆黑的巷子里,光源落在他的眼底,照出他真诚无比的眼神,比天上星星还亮。
总感觉他刚才比的手语很重要。
她的小心脏倏地扑通扑通狂跳,好奇问:“这手语什么意思?可以再教我一遍吗?”
“行啊。”他重新抬起手,重复刚才的动作,慢悠悠道:“叫……”
丁沁照着他的手势,依葫芦画瓢,嘴里跟着念:“叫……”
比到这,顾屿琛的手顿住。
丁沁一眨不眨地看着他,屏息凝神期待,“继续啊。”
“好。”顾屿琛看着她,重新比划,“叫……”
“嗯,叫……”
“爸爸。”
“爸爸。”
“嗯,乖。”
“……”
丁沁比手势的手僵住,她抬起头,发现男人嘴角弧度微微扬起,眼底浮现出笑意。
后知后觉反应过来自己被他耍了。
“这个手势是表达这意思?”她双手叉腰,气鼓鼓地瞪他,“骗我的吧?”
顾屿琛没憋住笑,坦率承认,“嗯。”
听听!他居然还能这么理直气壮?
丁沁捏了捏拳头,气急败坏要揍他,“顾冬冬!你是有多无聊?笑屁啊!”
顾屿琛没躲,任由她小猫挠痒一样锤他胳膊。
黑巷里笑声清朗,一阵打闹。
他双手抱臂,姿态松散倚墙,目光审视地上下打量她:“丁沁,其实我很好奇,你那天为什么会打给我?”
心跳倏然漏掉一拍。
知道他说的是四月,她想听他的声音,喝醉酒打给他,喊他“爸”那天。
她怔愣了下,不知如何回答,于是反问:“我也很好奇,为什么你新的电话号码和我只差一位?”
信息爆炸时代,一时手滑,填错招聘网站电话号码倒是见怪不怪。
但她和顾屿琛电话只差一位,这事实在过于巧合。
她怀疑过他故意为之,又觉得不可思议。
毕竟,顾少爷行事作风嚣张猖狂,怎么看都不像是会用这种迂回方式“勾搭”她的人。
最重要的是,曾经说过伤害他的话如覆水难收,她没自信到自己可以让顾屿琛惦念七年。
“那我更好奇,”顾屿琛手里悠悠转着手机,慢条斯理道:“为什么你会留我旧的电话号码七年?”
“”
这话确实没法接,再说下去要被他识穿。
丁沁笑盈盈地,口出“狂言”,竭力掩饰心虚,“我又不像你,小气吧啦又记仇的,当然不会随便删老同学的联系方式啦。”
怕他不信,她翻出手机,点开通讯录,向他逐一展示同学的联系方式。
结果拉到底。
高中好友只剩下不足寥寥十人。
丁沁:“”
“那个”她默默收回手机,熄屏,塞进衣兜,艰难圆谎,“我刚换的广州号码,没把旧的通讯录迁过来”
顾屿琛嗤笑一声,调侃她:“你可以再假点。”
“什么嘛。”丁沁用脚尖踢掉脚边的小石子,压低声音,“还不是怕被你嘲讽。”
他不禁伸手揉了揉她的发顶心,“白痴。”
久违的亲昵触碰,只是轻轻一下,两人皆是一阵颤栗。
她头皮发麻,过电般,缩了缩脖子,下意识往后躲开。
后背脊撞在冰凉的砖墙上。
指甲用力一刮,划断了一截。
而对面,顾屿琛若有所感,眼底的笑意也在慢慢收敛,他视线压低,目光里藏满压抑克制的感情,深深地看着她。
像是有很多无法开口的话想对她说。
丁沁被他盯得心跳慌乱,担心被他看出端倪,她佯装轻咳一声,低下头,看向自己的脚尖。
他手滞在半空,指尖缩回,慢慢垂下,神色恢复冷淡,“走吧,回家。”
丁沁快步跟上,冲他眨了眨眼睛,“所以你比的手语究竟是什么意思呀?”
他单手插兜往前走,“自己猜。”
“不说就不说嘛,小气。”丁沁跟在他身后,撇撇嘴,轻轻抬脚踩了下他的影子。
他注意力后移,余光往后扫了眼,勾了勾嘴角。
下一秒,他突然转过身,双手抱臂,饶有兴致地喊她名字:“丁沁。”
“嗯?”她脚步一滞,仰脸看他。
“你知道踩一个人影子,”他拖长语调,语气欠欠,“是什么意思吗?”
丁沁觉得好玩,跳过去,又踩了一脚他的影子,“什么意思?”
“是希望被你踩的人永远不离开你。”他慢悠悠地,往后一步一步退。
然后,他微微弯下腰,看向她的眼睛,一字一顿道:“怎么?这么想留、住、我?”
“”
丁沁呆愣愣地看着他,脸腾地红起来,“我才没有。”
说完,她一溜烟儿从他身边迅速溜走-
回家洗好澡,丁沁坐在梳妆台前吹头发,关了吹风筒,隐约听见厨房传来沸水咕噜咕噜的声响。
她拉开书桌抽屉,拿出深蓝礼盒,搁在桌面。
掀开盒盖,盯着里面的马克杯十分钟,心绪一团乱。
她扭过头,靠着椅背,微微仰身朝厨房方向瞄一眼。
顾屿琛嘴里叼着塑料叉子,掀开泡面盒盖,往盒子里倒热水,一分钟后,端着泡面回到房间。
看这架势,估计又没吃饭吧?
想起人家昨晚刚救过她
她还没去道声谢。
可他那对谁爱搭不理的死样子,要怎么和他沟通?
丁沁肩膀微塌,合上礼盒盖。
犹豫半晌,她捎上礼物盒,站在隔壁门前。
门虚掩着,她左脚往前伸一步。
暖黄灯光从门缝隙漏出,淌过地板,漫过她露在拖鞋外的脚趾。
仿佛不小心踢翻一杯滚烫的柚子茶,她把脚缩回阴影里,抿了抿唇,挣扎着抬手,手指屈起,还没碰到门板,房门就被拉开了。
看清是她,顾屿琛当即愣了下,冷冷扫她一眼,“找我有事?”
他的语气真的很冷漠,和刚才教她手语的顾冬冬简直判若两人。
丁沁咽了咽唾沫,捏紧礼盒,手心被硬邦邦的盒子边角硌得生疼,她不动声色收回手,把礼盒藏在身后。
指甲在礼盒底部紧张地画着圈。
“也没什么事。”丁沁吞吞吐吐,“我就想问问”
“说。”顾屿琛显然耐心不多。
丁沁一噎,话到嘴边又咽下去,改而垂眸说:“你能不能关门?泡面味道很大。”
“”
“行。”顾屿琛面无表情看她两秒,关上房门。
丁沁盯着紧闭的房门,攥紧手里的礼物盒想砸下去。
深吸一口气,再三告诉自己要冷静,朝额前碎发吹了口气,将礼盒放下,走去岛台。
拉开冰箱门,从里面掏出瓶酸奶,吸管尖戳破塑料封膜。
小口小口吮吸,酸酸甜甜的草莓味混杂奶香沁人心脾。
丁沁站在冰箱前,看着里面满满当当的饮料和水果,各种食物应有尽有。
全是顾屿琛买的。
房租免租半年,生活费用她提过分摊,他也没理会。
前两天还打碎了他最喜欢的马克杯。
偏头再次看向紧闭的房门。
心事一桩桩,一件件。
滚雪球似的,越滚越多,挤压在她心口,沉甸甸的。
不还他人情的话,今晚铁定失眠。
吸完最后一口酸奶,把纸杯扔进垃圾桶,她想了一会儿,索性把礼盒搁岛台。
反正他待会儿也要洗泡面纸盒,总不能装瞎看不见吧?
她掏出马克杯,目光落杯壁。
橘猫左右手一只大一只小,形象滑稽。
猫猫泡面头上方刻着一行歪歪扭扭的字:
【少吃泡面多睡觉。】
视线再往上。
杯口呈椭圆,杯沿高低不平。
她无语地扶了扶额角。
她擅长木工,但不
擅长陶艺,捏成这样已是尽力,好歹没裂,将就吧,还想咋地?
撕下便签纸,她弯下腰,写字留言:
【昨晚谢谢你,这是赔你的杯子,我亲手做的,别嫌弃哈。】
写完,她将便签纸压礼盒底,合上盖,拍了拍手,满意地点点头。
—
最近顾屿琛经常待在家。
第二天一早,丁沁刚洗漱完,路过他卧室,看见他站在落地窗前,和谁打电话:“嗯。”
“看了,UI设计不行。”
“今天不回公司。”
“有事打电话。”
“嗯。”
他捏捏眉心,挂断电话。
一大早又开始忙工作。
丁沁脚步顿住,看着他背影,敲了敲他的房门,问:“你吃早餐了吗?”
顾屿琛回头看她一眼,“还没。”
“那我煮早餐,我们一起吃?”
顾屿琛点点头。
“你想吃什么?”
顾屿琛走近,随口丢下句:“随便。”
丁沁想了想,他待在国外多年,说出几种西式口味的早餐让他挑:“意面好不好?”
“不好,腻。”顾屿琛摇摇头。
“那三明治?”
“干。”他还是摇了摇头。
“欧姆蛋?煎培根?”
“不想吃腌制食物。”
“”
大少爷真难伺候,丁沁心里腹诽,暗暗叹了口气,“那你想吃什么?太复杂的我不会煮。”
“小馄饨。”顿了顿,他又问:“会不会太麻烦?”
大少爷还知道体贴人,和谐相处的气氛实属少见。
丁沁心情顿时松快许多,对他露出莞尔的笑意,“不麻烦。”
她走进厨房,拉开冰箱门,拿出一盒小馄饨。
系上围裙,开始忙活。
不一会儿,砂锅里水煮开了,小馄饨在沸水中翻滚,香喷喷的玉米鲜香直往外蹿,钻进鼻尖。
关火,洗干净手,她一手端起碗,一手拎着花生酱走出厨房。
顾屿琛坐在餐桌前,倒了两杯牛奶,拆开一包水果麦片。
丁沁打量起他手边的马克杯,猫猫泡面头正歪着脑袋,朝她咧开嘴傻笑。
哦。这次没装瞎看不见她写的纸条了。
瞥见他面前的两杯牛奶,她搁下碗,指指餐桌上的小馄饨:“煮好啦,过来吃点?”
顾屿琛嗯了声,拿勺子往杯子里倒了点麦片,将其中一杯热好的牛奶推到她面前。
一顿早饭吃得安静。
餐厅里,天花板有一盏纸灯,灯笼形状,纸灯罩围住灯泡,灯光从头顶倾泻,圈出一个温暖的橘色圆环,格外温馨。
丁沁坐在桌边,注视餐桌的圆环光影,圈住两副瓷碗和两双筷子,鲜肉馄饨冒着热气,心里暖意融融。
是久违的,和家人吃饭的感觉。
也是难得的,和他关系的和缓。
饭后,丁沁把耳机塞到耳朵,窝在懒人沙发刷网课。
手机屏幕昨晚摔裂,又小,细碎反射的光晃得她眯起眼。
阳台夏风拂过耳际,吹得她眼眶微涩。
她揉揉发酸的眼睛,掏出笔袋里的眼药水,对准眼球挤出两滴。
模糊的视线再次清晰,她眨了眨眼,决定先暂停听网课,缓解视觉疲劳。
摘掉耳机,审计教材摊开在膝盖。
纸张上专业术语密密麻麻,犹如天书。
每背诵一段都极度耗费心神。
身后忽然传来脚步声,紧接着,一道阴影覆下,隐没半侧书页。
丁沁转过头。
顾屿琛手里端着盘水果,拉开落地窗,抬脚迈过阳台门槛。
他人往旁边懒人沙发坐下,弓着背,搁下果盘,放两张沙发中间的小茶几,塞上耳机掏出手机打游戏。
她举高审计书,挡住下半张脸,余光时不时往他那边瞟。男人单手操作游戏,一手拿了根长竹签,随手戳起果盘的一块哈密瓜,嚼得怡然自得。
这人怎么回事儿?
她背书背到头昏脑胀,他在她旁边悠哉悠哉打游戏???
“想吃自己拿,”顾屿琛把水果拼盘推到她面前,低低笑了声,打游戏的动作没停,“不用一直偷看我。”
“”
“谁偷看你,少自恋。”丁沁矢口否认,拎了颗青提塞嘴里,咬破果皮。
甜丝丝的果汁满溢口腔,果肉圆溜溜的,滑进喉咙底。
习惯独居,她以前没发现,有室友其实挺幸福的。
像此刻,背书头昏脑胀还有人送水果。
心里咕噜咕噜冒着泡泡,在悸动。
她美滋滋地咽下青提,将审计教材倒扣小茶几上,脑中默背审计准则。
一定要一次性通过考试。
要不然3000块证书补贴会泡汤。
丁沁咬了咬牙,连忙拿起倒扣的审计教材,再次翻阅。
书上“控制测试……”晦涩难懂,刺得她脑仁隐隐作痛,她揉揉胀痛的太阳穴,内心抓狂。
顾屿琛突然锁屏,放下手机,扔进兜里,转头看过来,问:“背不出来?”
丁沁闭着眼默背知识点,小声嘀咕:“不是。”
顾屿琛挑了挑眉,直白戳穿:“你看这页二十分钟了。”
“……”丁沁合上审计书,强撑着面子说:“我只有审计这科比较弱。”
顾屿琛瞟一眼她手里的审计书,敏锐指出:“死记硬背只会浪费时间。”
“来来来,有本事你背。”她立马元气满满回怼。
“十分钟,我们谁背得快,就无条件答应对方一件事。”他直接拿过她的审计书,随手翻几页,心血来潮和她打起赌。
丁沁哼笑,语气得意:“那必然是我快啊。”
“行,十分钟后看。”他好像一直在等这个机会。
“幼稚。”丁沁双手环臂,盯着他嚣张的模样,微微鼓起腮帮子,像小河豚,“让你两分钟,别说我欺负你咯。”
“你确定?”
丁沁点点头:“确定啊。”
面子大过天,怎么能让人看扁。
他还想说点什么,却被她“略略略”的鬼脸堵了回去。
看见他失语的表情,她忍俊不禁,又捻一颗青提送嘴里,以胜利者的姿态悠闲翻书。
然而,十分钟后,丁沁带着她崩了的面子,目瞪口呆听顾屿琛流利背诵:“检查风险取决于审计程序设计的合理性”
气都不带喘的。
“你”她难以置信,一口青提噎在喉咙里,“怎么能背那么快?”
顾屿琛靠着椅子,丢了颗葡萄进嘴里,淡声说:“你听过照相机记忆法吗?”
丁沁放下书,挺直腰板,俨然认真听讲的小学生模样。其实这词以前听是听过,但没实践过。她作为理科生,喜欢研究数理化的科学奥秘,却没心思花时间钻研背书技巧。
不像他那般文理均衡,文科向来薄弱的她,老实说,去年也是没日没夜地熬,才考下的六科。
“听过,但具体不太清楚。”她悄悄把鬓角碎发捋到耳后,犹豫两秒,豁出去脸面说:“你教教我?”
“其实记忆,一个是记,一个是忆。”顾屿琛说,“就像我们房间很乱,要收纳,要整理。背书也一样。”
丁沁双手托腮,往他面前一杵,眼睛亮亮的,饶有兴致追问:“怎么一样法?”
顾屿琛翻开书,修长的手指张开,压着书页,黑色签字笔夹在另一只手,没拔开笔帽,在书页上敲了敲,
“像我们打开这本书,你可以把它想象成一个抽屉。看书时把知识点像拍照一样记录下来,按照片编码,分门别类摆整齐放进抽屉,忆就是拉开抽屉,再把刚记的东西像拿照片一样一张张拿出来,想象照片上的内容。”
“哦,就像看动画片一样。”丁沁恍然大悟,打了个响指,“图像记忆会比文字记忆容易许多。”
“嗯。”
丁沁伸手拿回书,笑得眉眼弯弯:“谢谢学霸教学啦。”
“等等。”顾屿琛抓着书没松手,“你是不是忘了什么?”
“什么?”丁沁心里有种不好的预感。
“赌约。”
“”
丁沁太阳穴突突直跳,不知道他要怎么整自己,举
起一根手指强调:“牺牲色相的事我不做哦。”
顾屿琛倾身向前,拉近两人的距离,视线落在她的唇角,带着几分玩味,“牺牲色相?你想暗示我什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