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你为何在此?”裴玉眼神慌乱,似是对萧凛的出现很是意外,他今日不是明明不在衙内吗?


    “这里是殿前司,裴参军见到本侯很意外吗?”


    裴玉眼神闪烁:“那倒也不是……”


    萧凛压下眼帘,状似不经意自二人中间掠过一眼,最终视线落在裴玉脸上:“那裴参军呢?又是为何在此?”


    叶霜侧首,恰与一双幽深眸子在半空相撞。


    感应到叶霜看过来,萧凛又将视线滑向叶霜:“可是本侯打扰到二位了?”


    萧凛这话没头没脑的,不知究竟在问谁!叶霜心中莫名有一丝烦闷。


    听见萧凛如此说,裴玉这才后退开,和叶霜拉开距离,叶霜也连忙往旁边挪了挪,这才感觉自在些了……


    “叶姑娘过来找主簿,我刚好顺路,就替叶姑娘带路,难不成这也要跟侯爷禀报吗?”


    萧凛也不看他,只问叶霜:“是他说的那样吗?”


    叶霜理了理衣袖,“嗯”了一声。


    萧凛语气瞬间缓和下来,轻声道:“主簿在后堂,我带你过去吧!”


    裴玉上前一步,挡开萧凛:“这种小事怎好劳烦侯爷,下官本就要去找主簿,只不过顺手的事。侯爷日理万机,还是去忙吧!”


    萧凛瞥了他一眼,没接茬,只向叶霜伸出手:“你觉得呢?”


    裴玉也笑看向她,伸出另一只手:“既然如此,那就由叶姑娘定夺吧!”


    叶霜视线在二只手之间来回切换,煞是无奈,更是气得不知说什么好,转头看向院中,这半天了竟连一个路过的衙役都没有。


    就在叶霜失神的当口,手腕忽然被人一把抓住,叶霜错愕抬眸,只见萧凛正隔着衣袖握住她手腕:“我带你去!”


    指尖的温暖一如昨日,她竟生出些恍惚,他曾这般握住她的手腕吗?


    一只骨节分明的手横过来,不由分说抓住萧凛的手。


    萧凛抬眼。


    裴玉笑容挑衅:“侯爷这般行为是否不太妥当?”


    “你独自带着女子入内就妥当吗?”


    二人剑拔弩张,无声对峙,叶霜对此很是不耐,只想离开。


    萧凛用了些力道,但抓得不紧,她一抬手便挣脱了:“看来今日来的不是时候,我就先告辞了。二位大人请便!”


    叶霜匆匆行了礼,扭头便走。


    其实她不过随便找了个方向,因为不熟悉路况,对来时路毫无印象,但她此刻只想逃离此处,实在不行晚点再找个衙役问路便是。


    萧凛三两步追上来:“那不是出去的路。”


    叶霜不管不顾地走着:“怎的侯爷如今很清闲吗?”


    萧凛沉声走在她身侧,低头瞥了她颈间一眼:“上次,让萧隐送去的玉露膏可用了?”


    想到之前萧凛帮了她,叶霜脚下到底慢了下来:“上次的事还未当面谢过你,害你罚了俸禄,实在抱歉。”


    “不过几个月月俸,也不妨事。”


    叶霜不置可否,还是坚持要还。


    “霜儿,你一定要同我算得如此清楚吗?”


    萧凛眼中含着深深的痛心。


    叶霜神色未变,像是没看到他眼里的伤感,冷冷开口:“需要我再提醒侯爷一遍吗?你我已经和离,自然是要算清楚的。”


    语气平静,但很坚决。


    不知为何,萧凛的心口狠狠抽痛了一下。


    他一怔,张了张嘴,却一时说不出什么,似乎说什么都没用了。


    他再次伸出手去,这一次,叶霜避开了。


    只有一袭衣角自他手中划过,什么也没留下。


    手心空荡荡的,一股深深的挫败感裹挟着他,让他想起很多年前,带领他的教头战死在他眼前,可他却无能为力,还有当年父亲被诬,愤恨离世时,也是如此。


    这一次也如同当年一般,叶霜分明站在他眼前,却是那么遥远。


    可那时的他太过弱小,才无力阻止一切发生,如今,他自认为已经足够强大,认为没有什么事情是他掌控不了的,甚至当叶霜再次出现在他眼前时,他还以为这是一次机会,如今想来只觉可笑,他太高估自己了。


    萧凛失神间,二人已至后堂,叶霜已先一步入内,萧凛收起思绪,也随后进去了。


    罢了,事已至此,走一步看一步吧,好歹人还在眼前,就出不了大事!


    主簿崔骞是个长袖善舞之人,约莫不惑之年,中等身量,八字胡,正坐在案牍后,见到萧凛来,当即起身,笑呵呵拱手相迎:“侯爷今日怎么有空到后堂来?”


    萧凛颔首,未及开口,崔主簿又看向他身后:“裴参军也来了,今儿个这是怎么了?你俩怎么一起来了?”


    裴玉一直跟在他们后面


    此时崔主簿又看到一旁的叶霜,一时分不清这三人的关系,视线谨慎地从三人脸上划过,“这位是?”


    “……”萧凛侧身刚准备介绍。


    裴玉上前一步道:“这位是叶霜叶姑娘。”


    崔主簿拧眉看了一会儿,努力在记忆里搜寻叶霜这个名字。


    “……”萧凛又转向另一边,欲向叶霜介绍崔主簿。


    “这位是崔主簿。”总有人抢先一步。


    叶霜顺势行礼:“见过崔主簿。”


    萧凛横了裴玉一眼,对方也不甘示弱回视过来。


    硝烟无声漫开。


    崔骞看得胆战心惊,赶紧一拍大腿,做豁然开朗状:“哦!叶姑娘,下官想起来了,是来拿文书的对吧!”


    叶霜颔首:“正是。”


    “刚好啊,你再来晚一点我都出去了。”崔骞拉开桌子下方的抽屉,取出一封文书,正面居中四个大字:刻书公凭,里面注明了书坊名称、刻印范围和数量,还加盖了官府的印章。


    “今日一早刚从礼部送来,恭喜你啊,叶姑娘。”


    叶霜谢过主簿,强抑内心欣喜,郑重接过。


    “你要这文书做什么?”萧凛也凑上来。


    叶霜懒得理他。


    倒是给裴玉得了机会,大肆嘲讽:“拿了文书自然是要开书坊,难不成开酒楼啊!侯爷连这都不知道吗?”


    萧凛警告地盯了他一眼,怎么每次跟叶霜在一起,总会有这个


    人在啊!


    裴玉不为所动。


    “既然文书拿到了,那叶霜就告辞了。”事情办完了,此刻叶霜只想尽快远离这里。


    辞了崔主簿,又转身略微福了福就走了。


    眼见着这两尊大佛快要将他这小后堂给拆了,崔主簿巴不得赶紧他们走,忙不迭起身:“既然这样,侯爷和裴参军若是无事,下官也要告辞了,今日还要去礼部送些文书!”


    崔主簿话说很漂亮,但赶人的意思已经很明显了。


    便是再迟钝的人也听明白了,萧凛和裴玉也都双双告辞了。


    叶霜走了一段路,明显能感觉到身后有两个人,而且两个人还是各走各的。但她并没有回头。走到一半,叶霜突然停下了,正踌躇间,萧凛在后面说了句:“往左拐,再直走就可以了。”


    叶霜侧了侧脑袋没有说什么,但脚下的方向还是往左边转了。


    经过刚才的事情,裴玉也没有上前来找叶霜说话了,加上萧凛就这么走在他和叶霜中间,他要上前还需经过萧凛,想想也知道这人是不可能让路的。


    想起萧凛方才率先冲出去的样子,裴玉不禁冷笑。


    看你守得住一时,还能守得住一世吗?


    三个人就这么各怀心思,沉默着走出了衙门。


    到了门口叶霜也没停下,径直上了来时的马车,一来此时她同这二人都没什么话好说,二来她也确实要赶着去签赁约,便顾不得许多了。


    马车一路摇摇晃晃往丰乐桥的方向去了。


    萧凛和裴玉站在门口,望着马车走远,裴玉又端起笑意,依礼同萧凛拱手作揖:“那下官也先行告辞了。”


    转身那一瞬间,宛如刻在脸上的笑容瞬间荡然无存。


    “裴玉!”


    萧凛叫住他。


    裴玉驻足,背对着萧凛。


    “你这已经是第二次了。”


    裴玉嘴角缓缓扬起一个细微的弧度,眼底浮现一抹快意:“侯爷说错了吧!加上春日宴那次,已经三次了。”


    “你!”这句提醒大有示威之意,萧凛怒不可遏,简直想直接拔剑相向了。


    相比之下,裴玉显得从容许多,施然转身,一副胜券在握的样子:“侯爷是想在衙门外动手?听闻侯爷不日刚遭圣上训斥,如今若再传出和同僚在衙门外大打出手,怕是对侯爷很不利,我劝你还是谨言慎行为好。”


    萧凛怒极反笑,他已看透裴玉的小伎俩,无非就是嘴皮子厉害,他如今也不会轻易被激怒了。


    萧凛轻哼一声,低头转动着手上的扳指,好整以暇地一抬眼:“人都已经走远了,你也不必拿话激我,你只需要记住一点,本侯的人,你最好离远点,别动歪心思,否则休怪我不留情面。”


    “侯爷莫不是忘了,叶姑娘如今是一人之身,若真要论起来,我这个有点交情的好友,总比某位险些害了她性命的人,更有胜算吧!”


    “裴玉!”萧凛脸色铁青,自上而下睥睨着他,“本侯是念在裴侍郎夫妇的面上才对你一再容忍,今日本侯言尽于此,你好自为之。”


    萧凛不再多言,拂袖而去。


    “萧凛!”裴玉提高了声调,“我是真心倾慕叶姑娘,你敢不敢跟我公平竞争!”


    萧凛脚步一顿,微微侧首,视线自眼尾掠出去,甚至未将那人看在眼里。


    裴玉见萧凛似是在思索他的提议,便耐心等着。


    末了,三个字自萧凛口中轻轻飘出:“你也配!”


    言罢,扬长而去。


    裴玉站在殿前司大门外,拳头紧握,目眦欲裂,这些年的愤恨和屈辱瞬间漫上心头。


    萧凛,为什么你总是这副样子!分明将什么都夺了去,却要摆出一副不屑同任何人争抢的模样。


    等着吧!早晚有一天,也教你尝尝被人夺去心爱之物的滋味!


    第42章


    叶霜一路驱车来到丰乐桥,下车时闻香已在这边了,她是一早就让闻香过来等候的,怕出什么岔子。


    “怎样?可有见到铺子的东家?”叶霜撩开帷裳,探着身子问。


    闻香上前一步,小心地扶叶霜下车:“奴婢一早就来候着了,只是还没见到人。”


    “不打紧,说好是未时,估摸着是咱们到早了,再等等。”


    叶霜由闻香扶着下了马车,折腾了一早上,她也渴了,眼见快到晌午,二人便在沿街寻了处茶楼,又一人吃了一份胡饼,大约未时左右,人来了。


    可那房主却不愿租了。


    “这位姑娘,实在抱歉,恐怕我不能将铺子租给你了。”


    铺子的房主大约三十多岁,看着挺和气,叶霜看他一脑门子汗,估摸着是一路跑来的。


    “为何,不是都说好了吗?银钱我都带来了,租一整年的,如果你有顾虑,我们还可以再谈。”房主看着不像是会临时加价的人,但叶霜一时也想不出别的原因。


    “不是因为这个,实在是另有隐情,您就别再问了,原本我都不打算来,见这天挺热的,不想你一直在此处等着,就想着还是过来同姑娘说一声,免得姑娘白等。”


    “究竟为何啊!你拒租也要说个明白,否则你同我一同去衙门评理。”闻香拉着那房主,不让他走。


    “实在是我惹不起你们啊!之前小的不知姑娘是何身份,如今谁人不知,那衙门不就跟姑娘开的一样吗?咱们都是小本买卖,实在不想搅合进去,您再看看其他铺子吧!”


    说完甩开闻香,逃也似的走了,任凭怎么喊都不回头。


    “小姐,这可怎么办?”闻香没了主意。


    叶霜咬咬牙:“再找,大不了添些银子。”


    “好。”


    主仆二人一下午又找了好几处铺子,皆是无功而返,没人愿意租给她们,有的是知道之前的事情,有的则是单纯不想租给女子。


    眼见天色已晚,叶霜便决定先回书肆。


    此番出师不利,叶霜虽不意外,但也感到有些挫败,回到书肆径直上了楼。


    闻香耷拉着脑袋,给叶霜倒茶:“小姐,怎么会这样,我们接下来该怎么办?”


    “容我想想,”叶霜一口饮尽茶水,稍微缓过来了一点,思路也清晰了,“今日暂且如此,当务之急还是要先弄清楚,究竟是何人在背后捣鬼,我总觉得事情没那么简单。”


    “是啊,这些掌柜都跟商量好了似的。是不是有人事先得了消息,故意为难小姐啊!”


    “兴许有这种可能,只是我打算开书坊这件事,还有谁知道?”


    萧凛,但他看起来像是今天才知道的样子,而且叶霜也不认为他会在背后动手脚。


    要么就是能拿到文书的人。


    礼部!


    文书最后是送去礼部审查的!


    “闻香,你可知礼部侍郎可有儿女,又与何人交好啊!”


    闻香托着腮思索了一会儿:“礼部侍郎似乎只有个嫡子,但只有八岁。”


    “这……”


    “难不成真的如那位房主所说,就是因为之前庆祥楼的事?”


    “等等,这位礼部侍郎多大?”


    闻香沉吟片刻:“应该,跟侯爷差不多大,比侯爷年长几岁吧!”


    “你这两日去打听一下礼部侍郎素日可有和谁交好,近来有无同永定侯府有过龃龉。”


    闻香应下:“是,小姐你是怀疑……”


    叶霜搁下茶杯,恢复了冷静:“也不一定,你先打听清楚。”


    “奴婢记下了。”闻香眨巴着大眼睛,用力点头。


    “好在文书总归是拿到了,这一日也不算无功而返。”


    闻香惊喜道:“当真?”


    叶霜从怀中取出文书,递给闻香。


    “这什么什么文书,原来长这样啊!”闻香拿着文书左看右看,很是新奇。


    叶霜目光柔和下来,抬了抬下巴:“拿去收好。”


    闻香应了是,从柜子里取出一个带锁的多宝盒,将文书妥善放好,又将木盒放回去。


    没过几日,闻香就打听出礼部侍郎的消息。


    “这位礼


    部侍郎是前礼部侍郎之子,姓魏,叫魏明,八年前,他的祖父魏庸致仕,便由他接替了礼部侍郎的职位,他的嫡子也是那一年出生的,可谓是双喜临门,他这些年也都很尽职,将礼部打理得井井有条,人人交口称赞。”


    叶霜:“祖父?魏侍郎的父亲呢?”


    “他的父亲在他很小的时候就不在了,魏侍郎是由祖父养大的,不过据说这魏侍郎不是魏家的血脉,是从旁支过继过来的,为了延续香火。”


    叶霜若有所思:“原来还有这一层关系。”


    闻香兴致很高,一时又滔滔不绝:“小姐你是不知道,这些话奴婢这两日都听了一箩筐了,都说这魏侍郎真是个君子,清正端方,克己慎独,很少和人起冲突,不仅如此,他对侍郎夫人也很好!”


    “如此之人,怕是不会泄露文书之事吧!”叶霜越听越不确定。


    闻香仔细回想了一下:“目前看来……好像是如此。”


    如此一来,线索又断了。


    “兴许是我想多了。”


    闻香咬着嘴唇,也跟着犯难。


    这时敲门声响起,掌柜老陈在门外说:“叶姑娘,楼下有人找。”


    叶霜问:“是谁,可是上次来的那位?”


    “不是侯爷,是个官差模样的。”


    闻香一惊:“官差来找小姐做什么?”


    叶霜眉头皱了一下,上前打开门:“官差?可有说所为何事?”


    老陈:“没说,只说是找姑娘你的。”


    叶霜远远往楼下看了一眼,果然看到一个官差,只是衣着样式有些眼生,是灰褐色的,不像她在衙门见到的黑红色,且没配刀。


    叶霜叫来闻香:“我对临安的官差服制不太了解,你帮我看看,这是官差吗?”


    闻香仔细辨认,也是茫然:“奴婢也不知,总感觉没见过这样的。”


    老陈说出他的推测:“难不成是冒充的?”


    “这光天化日,应该不可能,也罢,下去看看便是。”


    叶霜带着闻香下了楼,对方见她来了,问:“可是叶霜姑娘。”


    “正是,你是?”


    “下官是店宅务内专知官,今日是来给姑娘送赁约的。”他说着自袖中掏出一张折叠妥当的纸。


    “赁约?”


    “正是。”


    叶霜接过,展开一看,果然是店铺赁约:“这是给我的?”


    “那是自然,上面还写了姑娘的名字呢!”


    这位官员是位年轻男子,面容清秀,中等身量,言语温和,但行事干练,能看出是长年和各色人等打交道的。


    叶霜重又仔细看了一遍,果然在承租人的位置看到了自己的名字。


    “还真是!”闻香也看到了,“小姐,是不是那位房主改主意了啊?”


    专知官略带疑惑看向闻香:“什么房主?”


    叶霜果断否认:“不是他,那处铺子是私宅,而店宅务里的铺子都是由官府负责的。”


    专知官眯起眼笑:“看来姑娘很是了解。”


    “之前特意了解过一些,只是没想到今日大人会亲自上门,叶霜实在不敢当,只是有一事不解,敢问大人这处铺子是何人出面租的?”


    专知官眼中精光一轮,笑了笑:“实不相瞒,是侯爷派人租的。”


    第43章


    叶霜一时不意,脱口问:“哪个侯爷?”


    专知官又笑了:“还能是哪个侯爷,这临安城不就一个永定侯吗?”


    叶霜愣了一下:“是我糊涂了。”


    专知官觑着叶霜的神色,想着方才一时嘴快,又缓和了语气:“姑娘大概是没想到,一时高兴得过了头,才会如此吧!想来也是情有可原,这可是临安城位置最好的铺子,店主原本是不打算租的,若不是侯爷出面,旁人轻易可是租不到的。”


    这位专知官是今年才升迁到临安的,对之前的事情并不了解,以为永定侯又看上了谁家姑娘,没想到会是前任永定侯夫人。


    叶霜心中一沉,仔细查看了赁约,果然在左起第二行看到了租赁地址。


    “小姐,是清河坊的铺子!”闻香轻呼出声。


    叶霜没什么反应,她将赁约收起:“劳烦大人跑一趟了。”


    专知官也察觉到叶霜反应淡淡的,生怕弄巧成拙,也就不久留了:“那下官就先告辞了。”


    “小姐,你不高兴吗?”闻香不明白叶霜为何这般反应,刚才她没敢问。


    “闻香,你随我出去一趟。”


    “是要去找侯爷吗?”


    叶霜点了点头。


    闻香面露欣喜,毫不掩饰喜悦之情:“侯爷帮了这么大的忙,小姐是该去谢过侯爷。”


    叶霜没有多言,拿出一贯钱交给闻香:“去找掌柜老陈,让他安排一辆马车。”


    闻香拿了钱去了,很快马车备好了,叶霜和闻香上了车。


    在车上,闻香踌躇着开口:“小姐,咱们是去衙门还是去侯府啊?”


    叶霜想了想:“去侯府吧!衙门人多眼杂,总归不太好。”


    闻香眼底绽放一丝光彩,小心地问:“小姐总算肯去侯府了?”


    “我从没刻意回避,只不过没什么去的必要罢了,如今有事找他,该去还是得去。再说我只是去找他,又不是要回去住了。”


    “怎么都好,侯爷不也说了吗?只要小姐高兴就好。”闻香即刻命令车夫启程,生怕晚了叶霜就改了主意。


    侯府离得不远,马车一路驶去,不出一炷香的时间便到了。


    叶霜下了马车,正撞上萧隐从内出来。


    见到叶霜出现在侯府外,萧隐着实愣住了,反应过来立马迎上去:“叶姑娘来了!侯爷这会儿不在府上,要不你们先进去等吧!我去衙门知会侯爷一声。”


    叶霜犹豫道:“要不我还是在外面等吧!”


    萧隐当即阻止:“那怎么行,要是侯爷回来看见我们让叶姑娘你在门口等,只怕不会轻饶了我们啊!”


    闻香也劝了两句:“是啊,小姐,侯爷那性子您还不清楚吗?”


    叶霜不想生事,也就不坚持了:“那带我去堂屋即可。”


    萧隐神色一松:“都依姑娘,你只管随意便是。”


    随手招来萧寒,将他拉到一旁殷切嘱咐。


    “我去衙门找侯爷,你带夫人进去!切记,一定要替侯爷留下夫人!”


    萧寒眼神坚定:“放心,交给我!”


    萧隐不放心地打量了他两眼,想着要不和他换一下,让他去找侯爷,又怕萧寒说不清楚,没的再让侯爷急了。再一想,总归只是看着人,应是没什么问题,他快去快回就是了,便让萧寒领人进去了。


    叶霜原本是考虑到衙门人多眼杂,便想着来侯府找人,可这会儿又后悔了,她好像不该回来。


    不过既已来了,也就如此吧,她只待在会客的堂屋便是。


    萧寒将她领进前院,问:“叶姑娘是要去书房等,还是在堂屋坐会儿?”


    “就在堂屋坐着便好。”


    萧寒别无他话,招来丫鬟奉茶。


    叶霜定睛一看,竟是春桃。


    春桃见了叶霜,很是激动,当即跪下:“夫人!您终于肯回来了!”


    叶霜轻叹一声,赶紧让春桃起来。


    春桃梨花带雨,一边哭一边说:“春桃终于见着您了,先前听说您回临安了,奴婢还不信,后来听闻侯爷要派人去伺候夫人,奴婢这才知道传言是真的,原也想去的,但侯爷怕人多扰了夫人清净,就只派了闻香姐姐一人,但又听说夫人不愿回来,奴婢想着不知何时才能见到夫人,没想到今日夫人竟然回府了。”


    叶霜又劝了两句,春桃总算将将止住哭。


    “我今日是有事来找侯爷,不是要回来,你别误会,况且,你要想见我,总是有机会的。”


    叶霜原本不想说什么,但打量着春桃似乎比当年丰腴了,而且打扮也比之前好了,不免状似无意地提了一句:“你如今打扮比当年像是要好


    上许多,看来侯爷没有亏待你们,那我也就放心了。”


    春桃怔了一会儿,依旧用帕子拭泪,又道:“可惜刘妈妈昨日回老家省亲了,没能见上夫人。”


    叶霜在右首的楠木交椅上坐着,随手端起茶盏,垂眸抿了一口。


    “无妨,我会在临安待上一阵子,等日后再见也是一样。”


    春桃怔怔问:“夫人是打算回府了吗?”


    她虽面带泪痕,但眼神闪烁了一瞬。


    叶霜将这点看在眼里,并不发作,只说:“是否回府这个不好说,但待一阵子是肯定的。”


    又问一旁的萧寒,“你家侯爷说了什么时候回了吗?”


    萧寒:“萧隐去通知侯爷了,想来很快便到。”


    叶霜点点头,又向春桃道:“说起来我还真缺人手,你若真想跟着我,我待会儿便跟侯爷提了,让你今日跟我回去便是。”


    春桃支支吾吾:“今……今天吗?”


    “不错,你点头便是,想来这点情面我还是有的。”叶霜含笑看着她,等着她的回复。


    春桃这会儿倒不哭了,脸色有些苍白:“今日会不会太匆忙了,奴婢还要收拾包裹,还没等刘妈妈回来,和她辞行。”


    叶霜笑出声:“不必紧张,我不过同你说笑罢了。”


    春桃又跪下了:“夫人莫怪,非是春桃不愿,实在是春桃粗笨,怕惹了夫人不快。而且……而且侯爷身边也需要人伺候。”


    最后一句,春桃说的很小声。叶霜心知肚明,不再逼迫她。


    “我知晓的,你快起来吧!”


    闻香一直在边上看着,这会儿也上前扶起春桃。转身时,和叶霜对视了一眼,二人心领神会。


    叶霜见春桃哭得妆容损毁,便让春桃先下去重新梳洗。


    春桃便下去了。


    叶霜自然能理解春桃,不管从哪个方面,待在侯府都是更好的选择,但她的眼泪也未必全然是装的,只是也有愧疚在其中。


    叶霜倒不认为有什么,如今闻香跟了她,春桃便自然成了侯府的大丫鬟,按理也没有要走的必要,况且萧凛多年未娶,日后若留她做个通房,也未可知。


    人总是要为自己而活。


    叶霜又让萧寒去门口看看侯爷回来没,萧寒去了一趟,说是还没见人回来。


    她又耐心等了一会儿,茶都喝完了,也没等到萧凛。


    衙门离侯府也不算远,按理很快便能到,怎么等了这么久也没消息,既然如此,她只好去衙门找他了。


    叶霜果断起身。


    萧寒这才想起萧隐那句“一定替侯爷留住夫人”,拔腿就冲出去,一路跟在叶霜后面劝她再等等,总算在门口遇见了刚回府的萧凛。


    萧寒猛地松了一大口气,这下总算不用被加训了。


    萧凛风尘仆仆赶到,叶霜险些就要离开,心中庆幸幸好赶上了。


    “听说你找我?抱歉,适才有点事耽搁了,柳之昂来找我,说了些事……”萧凛声音减弱。


    萧隐在身后给萧寒使眼色,眼带询问,萧寒信心满满,扬了扬下巴,表示一切顺利。


    萧隐半信半疑,不过看叶霜神色如常,想来应该没有出岔子,又提醒萧凛:“侯爷要不还是进去说吧!”


    “是是是!”萧凛赞同地点头,胸口还上下起伏着,可以看出赶过来时很仓促。


    听完萧凛方才所言,叶霜心中一沉,没想到他还跟柳之昂有来往,那自然还跟柳府其他人有来往,想来也是,殿前司隔段时间便要向枢密院汇报兵力部署情况,还有诸多牵制,想来避也避不过。


    叶霜后退一步:“不必了,也没什么大事。”


    萧隐转头看了看萧寒,萧寒一脸茫然,他也不清楚状况。


    萧凛挠了挠头,搜肠刮肚地想出来一句:“进去坐会儿也行。”


    叶霜始终低垂着眸子,回避萧凛的眼神,视线所及只有萧凛藏青色的官服,他来得匆忙,没来得及换衣服。


    这会儿倒看清了他佩戴的禁步,和当初他陪着柳依依逛兵器铺时是同一个,叶霜只觉一时心口堵得慌,从牙缝中挤出两个字:“不了。”


    以后她也不会来了。


    心中莫名升起一股屈辱感。


    她再难停留,提步离开。


    “闻香,我们走。”


    闻香还愣在原地,听到叶霜喊她才回过神:“来了!”


    路过时萧隐还问了她一句:“怎么了?”


    闻香看了他一眼,没说话,也走了。


    萧隐一头雾水,看向萧寒:“是不是你说了什么?”


    萧寒仔细回想着:“没有啊!奇怪了,到底哪儿不对?”


    又赶紧跟萧凛请罪:“侯爷,我真的什么也没说,你可别罚我。”


    萧凛这回一反常态,既没罚萧寒,也没追上去,只是站在原地看着叶霜的马车走远。


    萧寒忍不住小声问萧隐:“侯爷这是怎么了,别是傻了吧!”


    萧隐横了他一眼,没吭声,二人一同边上安静候着。


    回去路上,叶霜的手控制不住发抖,她不明白自己为何会如此,理智告诉她,她没有生气的资格,可她就是控制不住。


    原本她还想着,这段时间,萧凛做了这么多,至少心里是有她的,她虽然没想过原谅他,或是接受他的好意,但也是要同他道谢的,再将赁约还给他,告诉他恩怨尽销,也不必总想着从前的事了。


    原来还是她太傻了,如今她真不确定萧凛这些日子的所作所为,究竟是为了弥补她,还是为了他自己心里好过一点。


    她又一次高估了她在萧凛心中的分量,对她来说无比重要的赁约,或许不过是他随手施舍罢了。


    闻香在边上一句话也没说,只默默陪着叶霜。


    一滴温热的泪自眼角滑落,叶霜抬手拭去,嘲弄一笑。


    本来以为她再也不会为他流泪了。


    第44章


    车轮辘辘在官道上行驶,一顶略显简朴的青顶马车停在识君书肆门口,从车上下来一位身着鸦青罗裙的女子,边上跟着位衣着考究的丫鬟随侍,一看便知身份不凡。


    那女子容色绝佳,只是脸色似乎不太好,下车后一直低着头,苍白的唇紧抿,脸上犹带泪痕,被丫鬟一路扶进书肆了。


    回到书肆,叶霜已经平静下来了,恢复理智后,她开始慢慢梳理这段时间发生的事。


    闻香端来热茶:“小姐,方才心绪激荡,如今又想这些伤神的事,先歇歇吧!”


    叶霜伏案执笔,在纸上写着什么,头也不抬:“如今书肆不宜再住,又没租到合适的铺子,还是要想想办法。”


    “侯爷不是给小姐租了?小姐这是……不打算去吗?”


    叶霜摇摇头,道出心底的顾虑:“虽是他出面租的,但真住进去,租金我是定要还他的,这铺子比我当初看的位置还要好,一年只怕要六百两朝上。且不说我是否承担得起,日后真用了这铺子,定会和他有更多来往,只怕又要牵扯不清。”


    其实她只要还在临安,就免不了会和萧凛有牵扯,对此叶霜也早有预料。但她还是想尽可能减少接触,尤其还是和钱财有关,情债难偿,人情债更难还。


    “六百两?”闻香暗暗心惊,“难怪小姐会有顾虑,奴婢也明白小姐的想法,只是也不急于这一时。”


    叶霜却不赞同:“不,我要尽快做决断了,若此路不通,就该另寻他路了。”


    原本实在不行,她还可以再次离开临安,可现在又刚应承下公主教习一职,一时半会是没法脱身了。


    叶霜哑然失笑,一切竟


    是这般巧合,像是老天在戏弄她一般。


    闻香也知道劝不动,也明白叶霜如今仍未平复心绪,借着这些事忙碌起来也好,省得空闲了反而多思,也就不再劝了。


    没多久老陈过来敲门。


    闻香看了眼叶霜,见她没反应,像是没听见,她便默然出去开了门。


    “侯爷来了,说是要见叶姑娘,之前叶姑娘说,若是永定侯再来找她,让我不必再拦,是以我特来问一下。”


    闻香将老陈拉到外面:“小姐这会儿不便见客,你让侯爷回吧!”


    老陈往楼下看了看,面露犹豫:“我不敢去啊!”


    闻香也看过去,只见萧凛背对着他们坐在楼下大堂,也不知是什么架势,门口路过的人都不敢进来,原本在里面的也都一溜烟跑出去了。


    “姑娘您也看见了,这侯爷往这一坐,谁敢进来,再折腾两回,我这书肆怕是又要关门歇业了。”老陈苦着一张脸,眉心深深皱着。


    闻香也很为难:“这我也不知该如何是好啊!”


    这时房门开了,叶霜走出来:“老陈你别急,我下去便是。”


    闻香迎上前:“小姐,你都听到了?”


    “我去跟他说吧!他这样一直坐着也不是个办法。”


    闻香这下终于知道,叶霜为何说这里不能再住了,再折腾两回,不是她们被赶出门,就是书肆直接歇业。


    闻香伸手去扶叶霜,叶霜却摆摆手:“你就待在楼上,我一个人下去就行。”


    闻香往楼下看了眼,不太放心:“小姐,你可以吗?侯爷这来势汹汹,不知所为何事,要不还是奴婢去吧!”


    叶霜弯了弯嘴角:“你也知道他是什么性子,没的拿旁人撒气,若你们去,只怕没个好脸,也解决不了事情,到头来还是要我出面。”


    闻香想想也是。


    叶霜挤出笑意,安抚地拍了拍闻香的手背。


    “眼见着要用晚膳了,侯爷这时候过来,有什么事吗?”


    萧凛抬眼回首,就见叶霜拎着裙摆从楼梯上走下,巧笑晏晏,眼神疏离。


    他心中一沉,不知是不是错觉,他觉得叶霜似乎又离他远了些。


    萧凛叹了口气,柔声问:“今日你来寻我可是有要事?怎么什么也没说就走了?”


    叶霜施施然上前,和萧凛保持着恰好的距离,从袖中掏出一物:“今日叶霜冒昧叨扰,本是要将此物交还给侯爷。”


    萧凛紧接着问:“那怎么没拿出来就走了?”


    叶霜神情僵了僵,扯动嘴角,随口编了个谎:“因为我到了侯府才发现东西没带,不想惹怒侯爷,就没说出实情。”


    “你没说实话!”萧凛眼眸深邃,逼近两步。


    叶霜退开一步,冷了语气:“侯爷自重,这人来人往的,侯爷还是注意些为好。”


    “你是我夫人,我有什么好注意的!”萧凛急得脱口而出。


    “你我已经和离。”叶霜平静地回视他。


    “我不同意!”


    萧凛眼尾泛红,将叶霜逼到楼梯下,叶霜后背抵住扶手,退无可退,只微微侧首躲过萧凛的灼灼目光。


    “本侯没同意,你就还是我永定侯的夫人!”


    “和离书已加盖坤宁宫宝玺!”叶霜迎上萧凛的目光,语气不自觉加重了。


    “那也不作数!”萧凛哑着嗓子,像是自语一般喃喃重复了一遍,“不作数,通通不作数。”


    掌柜老陈早在二人刚吵起来的时候,就躲到后厨去了,闻香也进了房间,萧隐原本在进门处,叶霜下来后,他便也退到门外守着了。


    听到动静,闻香很想下去查看,但不知会不会惹怒萧凛,让叶霜处境更被动,萧隐候在门口,未经通传他也不好直接闯进去。


    叶霜不欲纠缠,想侧身离开,被萧凛伸手挡住去路。


    “你分明还是在意我的,否则你为何回来?”


    “侯爷误会了,我回来自有用意,但绝对与侯爷无关。”


    “我不信!你敢不敢看着我的眼睛,告诉我,你心里已经完全没有我一席之地了。”


    叶霜不再闪躲,抬头直视萧凛,深吸一口气:“如果你是因为之前那些事觉得亏欠要补偿我,那就大可不必,我已经不在乎了,也不是为了你回来的,你明白吗?”


    萧凛错愕,眼神终于慌乱:“但不管怎么说,我到底还记着你我一起长大的情分。”


    “若是为了如此,那更没必要了,本也不算什么,何况如今你我都已长大了,小时候能有什么情分,侯爷不必放在心上,也不用为了这个对我有所优待。”叶霜再次将赁约拍在萧凛胸口,“这份恩情我担不起,侯爷还是拿去自己用吧!”


    萧凛怔住,一时不知如何反应,连拦都忘了拦,任由叶霜推开他离去了。


    萧凛的手颓然垂下。


    “我只是想能帮到你,你就给我个机会弥补你好吗?我只是想照顾你,帮衬你,哪怕只是陪着你也行。”萧凛的语气几近祈求。


    叶霜脚步一顿,侧了侧身:“不必了。”


    “霜儿……”萧凛唤她。


    “我说了不必!”叶霜忽的提高了声调,愤然一拂袖,冲回萧凛面前,“萧凛!当初你在哪,当初我需要你的时候,你在哪?曾经我念着当初的情谊,你又是如何做的,你从来也没说过,甚至没人知道当初的事,怎么如今肯承认了?我需要你的时候你不在,如今我已经不需要了。”


    萧凛被叶霜吼懵了,怔怔看她:“……”


    叶霜自己也懵了,一番话说得毫无章法,只一股脑想将这些年胸中的郁气尽数吐出。


    这口气压得太久,太深了,以至于她都不知这团郁气被掩埋到了身体何处,如今一朝说出,她也震惊于自己的隐忍和直白。


    她怔了怔,转身欲走。


    萧凛一把抓住她的手。


    叶霜奋力甩开萧凛的手:“别碰我!”


    萧凛抓得很紧,这一下竟没甩脱。


    叶霜背着身子低着头,也不回头看他。


    “萧凛,我如今只想安静地生活,你能不能放过我?”


    “放过你……什么叫放过你……”


    “我不是因为你回来的,你既因此误会我,那我今日就把话说清楚,我回来只是因为我想回来,和你半分关系也没有,当初我既然走了,你我的情分也就断了。不管你同不同意,和离已是事实!”


    “那我就再请圣上赐婚便是!”萧凛几乎是无理取闹地说。


    “你离我远点好吗?我们各自过自己的日子,互不干扰不好吗?就算你有什么念想,也该让我好好想清楚才是,你如今紧追不放又是何意!”


    萧凛彻底爆发了:“你休想,我绝不会给你时间想清楚的,我要你明白,当初离开是多么错误的决定。”


    “我不需要你做的这些,你以为我是恨你,或者爱你,气你,但其实我是怕你,这三年无数个夜晚,我都曾梦见你,梦见你眼中全是恨意,或拿刀或执剑,对我苦苦相逼,自然,梦到最多的,还是你用箭指着我。”


    萧凛终于震住了:“你说什么,你再说一遍?”


    叶霜抬手不经意拭去泪痕,转过身,笑容苦涩。


    “我说不是恨你,是怕。其实之前在春日宴上重逢,你拿着弓接近之时,我的手都在抖,如果当初支撑我的是当年和我一起长大的关于你的记忆,这三年我的记忆里,只有愤怒的,陌生的,让我不寒而栗的你。你让我怎么再和你相处?”


    萧凛怔怔看着她,眉心因痛苦而深深拧着,眼中尽是不敢置信。


    “罢了,既然你如此误会,我还是尽早禀明了皇后,辞去教习一职,尽快离开临安城。这个租的铺子我是不会去的,我知道你永定侯手眼通天,让所有的掌柜都不租铺子给我,你再施舍我一纸租约,便以为我要对此感激涕零,那你便算错了。”


    萧凛眉头拧得更深:“什么手眼通天,我什么时候不让你租铺子了?”


    “侯爷你就别装了,这临安城除了你还有谁能让所有的掌柜都不租铺子给我?这么好的铺子我担当不起,也不愿欠你这么大的人情。租约你收


    回去,我的事我会自己想办法,如果你不能做到,那我就离开临安。”


    “你是在威胁我吗?”


    叶霜定定看着他,嘴角轻勾,带着嘲弄。


    “对,是我忘了,你永定侯平生最恨别人威胁你。”叶霜一字一顿地看着萧凛说。


    萧凛:“你还在怪我?当初的事我可以解释的,我当时实在是不得已。”


    “萧凛,你总是有那么多的不得已,但我现在已经不想再等了,也不想再听你解释。就此作罢吧!”


    叶霜转身准备上楼。


    萧凛在原地站了一会儿,忽然沉声对身后喊道:“萧隐,把人带上来。”


    门外传来回应:“是,侯爷!”


    门外隐隐传来哭泣声,叶霜不由停下,回身看去。


    只见春桃满面泪痕被萧隐带进来,一进来就冲到叶霜脚边,连声哭诉:“夫人,夫人,春桃知道错了,都怪奴婢只是一时鬼迷了心窍,才冲撞了夫人,您就看在春桃曾经伺候还算尽心的份上,饶了春桃这回吧!”


    叶霜看着发髻散乱,伏在她脚边的春桃,只觉喉咙发紧。


    萧凛看了叶霜一眼,回到桌旁坐下:“你既得罪了夫人,侯府也留你不得了,若是夫人不愿宽恕于你,那本侯也不会轻饶了你。”


    春桃这下连哭都不敢哭了。


    第45章


    萧凛施施然在桌旁坐下,垂眸敛目,视线虚虚掠过叶霜,落在春桃身上。


    “你既然得罪了夫人,若是夫人不发话,那本侯也没法宽恕你了。”


    春桃哭诉着上前,抱住叶霜的衣角,连声哀求:“夫人你行行好,是春桃鬼迷了心窍,竟敢在夫人面前卖弄,哪怕是不在侯府待着,春桃也是愿意的,春桃可以来伺候夫人,只要夫人高抬贵手,宽恕奴婢!”


    叶霜也不避开,扫了一圈,看着这三人的反应,心中已有计较,她一搭眼帘问萧凛:“你想我怎么做?”


    “很简单,你今日跟我回侯府,春桃便是你院子里的人,自然也就随你处置,本侯绝不干涉。”


    春桃哭声渐止,抬眼对上萧隐的视线,面色犹豫,眼带询问。


    叶霜将这一幕看在眼里,嘴角泛起一抹冷笑。


    萧隐重重咳了一声。


    春桃如梦方醒,又提高声调哭起来:“奴婢但凭夫人处置。”


    叶霜唇角轻勾,侧身走开一步,春桃方才失了神,一时忘了抓住叶霜的衣角,叶霜轻易就走脱了。


    移开时,春桃才反应过来,一伸手,抓了个空。


    叶霜垂眸扫了她一眼,眼底寒意更深。


    萧凛见状也很震惊,险些要站起身,被萧隐提醒了,才重新坐回去,勉强没露出马脚。


    叶霜施施然在桌旁坐下,抓起茶壶,给自己添了杯茶,还问萧凛要不要。


    萧凛懵了,慌乱地跟萧隐交换了个眼神,萧隐冲他摇头,示意他稍安勿躁。


    看着叶霜倒茶的动作,萧凛怔怔道:“不必了。”


    春桃也不知如何是好了,茫然地看了看其他三人,萧隐上前一步,将她先扶起来了。


    叶霜低头倒茶,似乎好像完全没看到这一幕,但嘴角却轻勾了一下,发出一声意料之中的冷笑。


    “既然是侯爷的家事,我就不插手了,还请侯爷自便。只是有个忠告,最好是带回侯府处置,若在这大庭广众之下发落下人,怕会给侯爷惹上非议,影响了侯爷的面子,侯爷不是最重面子的吗?”


    萧凛被噎得说不出话。


    春桃看了眼萧隐,又低声哭起来:“夫人,是奴婢不好,还请夫人念在奴婢当初伺候还算尽心的份上,让侯爷宽恕了奴婢吧!”


    眼见叶霜不为所动,萧凛沉声开口:“你这是不打算管了?”


    叶霜少见多怪:“我说放人你就放人,你萧凛什么时候这么听我的话了?”


    春桃立刻有眼力见的在边上哭诉:“夫人不要不管春桃,春桃知道错了!您就饶了春桃这回吧!夫人你不能见死不救啊!”


    叶霜往里侧了侧身,纳罕道:“我有什么资格管?难不成侯爷每处置一个人,都要我来求情不成?那我不在这几年,侯爷处置的人,你都要算在我头上?我还真不知,这世上的账还有这种算法。”


    “侯爷不是说了,你不会伤害旁人性命吗,还说这临安城没有你做不到的事情,怎么如今竟连处置个丫鬟也要听旁人的意见,受制于旁人,究竟是无法随意处置丫鬟,还是无法让人跟你回府,你到底是用哪件事做筹码,又要威胁何人呢?”


    一番话说得萧凛哑口无言,他感觉眼前的叶霜好像变得很陌生。他从来没见过这般咄咄逼人的她,记忆中的她总是很温婉娴静,从未高声同他说话,只要他提出的事,她没有不顺从的。


    之前兵器铺的伙计与她毫无干系,她尚且会替他们说一句话,这春桃虽是侯府的丫鬟,但也伺候了她将近一年,怎么一句话也不替她说?


    叶霜低头喝茶,氤氲的雾气遮挡住她的眉眼:“侯爷要打杀下人还是回去打杀,别在这影响人家做生意。”


    萧凛进也不是退也不是。


    眼见萧凛没有要走的意思,叶霜干脆自己先起来:“行了,我要上楼歇息了,侯爷请自便。对了,那赁约侯爷切记要带走。”


    萧凛就这么眼睁睁看着叶霜上楼了。


    上楼后,闻香第一时间迎上来:“小姐,怎么样了?方才发生了何事,奴婢怎么听见春桃的声音了?”


    “不必理会。”叶霜气都气不出来了,感觉心口堵得慌,闻香连忙替她倒了杯热茶,让她缓缓。


    “看样子小姐被气得不轻。”


    “真是高看他了,还以为三年了他能有所改变,没想到非但没有,还变本加厉了。”


    叶霜喝了点热茶,才感觉好些了。


    闻香替她抚着心口:“小姐莫要动怒,仔细气坏了身子。”


    叶霜搁下杯子:“为这种人生气的确不值,不过也好,也算点醒了我,前段时间我刚回来,险些被他迷惑,好在没完全相信他。”


    原本她是打算和他好好相处,至少求个相安无事,今日他竟来了这么一出,押着春桃来见她,三人在她面前打着眉眼官司,打量她是睁眼瞎的傻子不成?


    不,她还真是,她当年就是睁眼瞎,硬是让萧凛拿捏了她那么多次,每次和她闹了别扭,他又不愿自降身段同她赔礼,就会在她面前故意发落别人,叶霜看不过眼,每每替人求情,他再装模作样地饶恕了。分明是他理亏,最后竟变成叶霜欠了他人情!


    她并非看不出来,只是总是心软,又怕萧凛真的动手,她于心不忍。可如今,她早就看清了,她处处隐忍,为他人着想,可当她有了难处,那些她曾帮助过的人,却不会站在她这边。


    没了永定侯夫人这个身份,她看清了很多事。


    春桃虽不是她的心腹,但她们几个人当年也算相处得不错,叶霜自认为从未苛待下人,偶有犯错也是轻轻揭过,甚少追究,她待春桃和闻香都是一样的,也算将她们当成姐妹相处,可她走了这几年,回来时见到春桃的眼神,竟生出一种陌生的感觉,就好像她是个外人一般,曾经的真情实意,落在眼里也多了几分拙劣的伪装。


    她甚至在想,她们待她好,到底是因为她这个人,还是只是因为她是永定侯夫人。


    脑中一时思绪繁杂,有些事情不能细究,否则只怕都会失望。


    一旁的闻香连着唤了好几声,叶霜才回过神。


    闻香不知道叶霜一时想了这么多,以为叶霜又在为萧凛伤心,不免又劝了她几句,又道:“小姐近来一直为铺子的事情忧心,如今既然赁约已经还回去了,不如暂时搁置此事,趁着春光正好出去走走。”


    叶霜定了定神,看了闻香一眼,好在闻香还是陪着她的,或许是她太贪心了吧!总是对旁人抱有期待,以为真心待人,对方也能同等对待她。当初她不愿离开萧凛,又何尝不是如此,越是从萧凛身上得不到肯定,她就越努力,越想得他高看一眼。


    直到最后她都没有得到。


    她才算明白,有些东西注定是得不到的,那她干脆就不要了。


    可讽刺的是,当她不想要了,老天又将一切一股脑地塞给她,当她得


    到了当初殷切想要的那些后,又觉索然无味。


    如今她只想按自己的心意活。


    “不了,”叶霜拒绝了闻香的提议,“事情千头万绪,我没什么心思散心,临安说大不大,说小不小,出去逛难免又碰上不该碰上的人,没的让人心烦,不如好好琢磨下铺子的事。”


    “小姐有何打算?”


    叶霜眼眸流转,目光灼灼:“原本这件事我可做可不做,如今我还偏要好好钻研一番,定要将此事办成。”


    原本她只是有点想法,想尝试一下,这些时日研究下来,竟发现其乐无穷,尤其是拿到资质文书的时候,她内心是前所未有的感觉,像是被什么东西填满,很踏实,很满足。


    “而且如今还有人不想我顺利租到铺子,那我更要开成这个书坊给他们看看!”


    闻香也激动了:“小姐知道是谁在背后动手脚了?”


    “暂时还不知道,但能排除是萧凛了,方才我拿话激他,看他的反应不像是装的,应该是真不知情,替我租铺子则是他得知这件事之后才安排的。”


    闻香赞同地点头:“侯爷确实不是这种人。”


    “那倒是,他行事绝不会如此迂回,只会像今天这样,冲到我面前,大喊着绝不会放过我!”


    闻香:“……”


    叶霜深吸一口气,揉了揉吃痛的脑仁:“罢了,不去想了,折腾这许久,还真是累坏了,早些安置吧,后面要办的事情还有很多。”


    方才和萧凛大吵一架,现在安静下来,只觉得脑子嗡嗡的。


    “可是侯爷会就这么罢休吗?”


    “不必管他,他要待着就随他,是走是留都跟我无关。”


    她都想好了,她不会再逃避了,也不会刻意避开任何人,她只按照自己的计划行事便是。


    见闻香在边上欲言又止,叶霜便问她:“你是觉得我不该这么对春桃吗?”


    闻香抿唇,忽然跪下了。


    叶霜眉心一跳。


    “奴婢有错,这些日子奴婢有事瞒着小姐。”


    闻香脑袋重重磕在木地板上,发出砰的一声。


    第46章


    叶霜垂眸看着闻香,没有立即让她起来。


    “你有何事瞒着我?”


    叶霜语气倒是出奇的平静。


    “之前侯爷让闻香来伺候小姐,虽然没有明示,但闻香知道侯爷的用意,这段时日也有意帮着侯爷挽留小姐,但奴婢绝没有泄露小姐的行踪。”


    叶霜的眉头松了下来。


    “是奴婢迷了心窍,奴婢是小姐的家生丫鬟,就应该无条件地站在小姐这边,如今知道小姐的心思,奴婢才明白,是奴婢想错了,之前就不该帮他们。”


    “你都做了什么?”


    闻香顿了顿,抿唇道:“倒也没做什么,萧隐送药那回,奴婢其实也存了心思想帮侯爷,完全没有顾及小姐的感受,以为这样是为小姐好,如今才知道,是奴婢想错了,不该把心思偏了那边。”


    叶霜眼中的神色淡下来,轻叹一声,上前扶起闻香:“我大抵明白了,你先起来。”


    闻香方才都没哭,这会儿却止不住掉了泪:“奴婢该死,竟然没察觉小姐的心思,三年后再见,也没有跟小姐一心,还偏帮了外人。”


    闻香越说越伤心,叶霜拉了她在床沿坐下,用帕子替她拭去脸上滚落的泪珠。


    “原也不是什么大事,说出来也就是了。”


    闻香怔住,抬眸看着叶霜:“小姐不怪奴婢吗?”


    “你自小同我一起长大,咱们俩人也算半个姐妹,在国公府的日子那么难捱,我们都一起过来了,这些倒不算什么。”


    “说到底也是闻香的不是,没能和小姐一心,小姐尽管惩罚奴婢!奴婢绝无怨言!”


    “那就罚你……好好跟我学习怎么经营铺子!”


    闻香一张脸顿时失了颜色:“啊?奴婢不行的。”


    “还没开始怎么就说不行?而且你不是想替我分忧吗?你多学一点,日后也好替我分担,有事也可以帮我想想法子。”


    闻香一咬牙,起身又行了一礼:“是,闻香是该替小姐分忧,也应该多学学,小姐让闻香学什么,闻香就学什么!”


    叶霜拉着闻香的手:“你今日能同我说这些,我很高兴,日后有什么都要同我说,日子已经这么难了,若是身边人都不能一心,要如何在临安城立足。”


    “闻香明白了,只是闻香担心自己愚笨,学不会。”


    “不妨事,咱们都是这么过来的,这些日子我也想过了,之前是我操之过急了,才露了破绽让人抓到时机给我使绊子,是我想简单了。”


    “小姐的意思是?”


    “在临安做事,本事只是一方面,人情,关窍,官府,行会这些都有诸多牵扯。”


    “小姐想到是谁动的手脚了?”


    “明日你同我去一趟行会,便可知晓。这么多掌柜定有互通有无之所,背后之人也不可能一一打点,最可能的便是通过行会,是我想错了,一开始就该去拜访书籍行行首才是。”


    “闻香明白了。”


    书籍行会行首杜茂才,是城中有名的书行商人,城内最大的书肆,便是他家开的。两年前杜茂才被推举为书籍行行首,处事也算公正,颇得人心。


    “如今这番,只怕全因着我没去拜访他,这才给了一个下马威。我跟老陈打听过了,杜府就在清河坊附近,明日你便同我去吧!”


    “是。”


    次日一早,叶霜就去拜访了杜茂才,在杜府外等了很久,杜茂才却迟迟不肯见她,只派了李管家出来打发她。


    管家姓李,上来先表明了身份,才道:“这位姑娘,实在是不巧,我们老爷今日有贵客上门,没法见姑娘了,还请回吧!”


    叶霜又争取了两句,管家仍旧不肯松口,直接转身进去,砰地一声关上门了。


    闻香:“小姐,这可如何是好?”


    叶霜思忖片刻:“想来是一开始没立即来找他,如今想见怕是没这么容易了。”


    “姑娘是觉得方才管家说的是托词吗?”


    “不排除这个可能,我总觉得,咱们似乎忽略了最重要的地方。”


    叶霜一时没了头绪。


    “今日先这样吧,等回去商议过后再作打算。”


    叶霜转身欲走,一个熟悉的声音在身后响起:“叶姑娘这是要来见杜行首?”


    一身皓白长袍如霜雪落树梢,裴玉站在她身后不远处,一把玉骨折扇在胸前轻轻扇着。


    “裴参军,是你,你怎么会来此?”


    “临安府与各大行会都有诸多往来,恰逢今日要来杜府送名录,没想到会遇到姑娘。”


    “看来杜茂才方才说约了人,是真的。”


    “姑娘这是来找杜行首?”


    叶霜:“正是。”


    裴玉看了眼手中的名录:“看来姑娘这是打定主意要开书坊了?我还以为你是一时兴起呢!”


    “那是自然,只是现在连行首的面都见不到。”


    裴玉凝视她片刻,眼中暗光流转,未几,一收折扇:“姑娘不必忧心,待会随我一同进去便是。”


    “这样不好吧!”


    叶霜正说着,门从内开了,一位身着石青色交领澜杉的男子从内走出,来者约莫不惑之年,步伐坚定,衣袖生风,目光炯炯有神,鬓边两缕发丝随风飘荡,颇有文人风骨。


    叶霜见他身后跟着方才那位李管家,便知这是杜茂才。


    杜茂才一脸笑意地迎上来:“裴参军您来了,老夫已经恭候多时了。”


    裴玉笑道:“杜行首竟亲自出来相迎,别来无恙。”


    “托参军的福,一切都好。”


    叶霜在旁沉默打量着,杜茂才跟她想象中很不同。


    裴玉看了她一眼,向杜茂才介绍:“这位叶姑娘是与我一同来的,不知可否随裴某一同入内。”


    杜茂才拧眉看了叶霜一眼,眼神疑惑,身后的李管家附耳上来与他解释,杜茂才神情立马缓和了,一改


    之前的态度:“原来是跟裴参军一同来的,姑娘您也不早说,早知道就该先请进去喝茶,白在这日头底下站这么久。”


    叶霜作了个揖:“杜行首好,今日原是叶霜冒昧打扰,本该早一日递来拜帖的。”


    杜茂才的眼神有一瞬间的阴沉,打量了叶霜一眼,转瞬恢复如常,笑道:“别在外面站着了,二人请进去喝杯茶,坐下聊吧!”


    说着侧身做请,示意裴玉入内,裴玉没动,看了眼叶霜,伸手一抬折扇:“叶姑娘先请。”


    杜茂才和李管家见状,眼中都有震惊之色。


    叶霜知道裴玉这是有意在杜茂才面前抬举她,她也不好拂了裴玉的面子,就领了他的好意,率先进去了,裴玉随后跟上,走在她右侧,与她同行。


    叶霜趁机小声与他道谢:“今日多谢了。”


    裴玉轻笑:“些许小事,不足挂齿。”


    二人被请到偏厅,杜茂才和裴玉互相让了半天,最终裴玉在左首,杜茂才在右首落座,叶霜则坐在左首下方的位置,闻香则候在叶霜身后。


    叶霜坐下后打量了一圈,见屋内多悬挂珍贵字画,其中多以花鸟山水为主,间或几副字画,其中有两幅还是孤品,都便知这杜茂才素日所爱。


    闻香附耳上来唤她:“姑娘。”


    同时做了个从袖中拿东西的动作。


    叶霜按住她的手:“先不用。”


    这时茶上来了。


    叶霜拿起喝了一口,没有急着开口,而是先听杜茂才和裴玉交谈。


    裴玉一揽袖子,将名录递上:“这时这个月新增的几处在籍书坊,行首看看。”


    杜茂才接过后打开看了一会儿,视线忽然停在其中一处:“文思坊,坊主叶霜……”


    【……安国公嫡长女,适永定侯萧凛,今归宗。】


    杜茂才脸色变了又变,抬眼看了叶霜好几眼,又琢磨了一会儿,才将名录举到裴玉面前:“裴参军,敢问这文思坊的坊主,和眼前这位……”


    “便是这位叶姑娘。”


    叶霜顺势道:“正是,今日我也是为了此事而来的。”


    杜茂才坐了回去,低头看着名录,并未接话。


    叶霜很尴尬,但还是继续说:“早该来拜访行首,只是一直脱不开身,如今书坊遇到了一点小问题,想来问问行首。”


    “你先不忙。”杜茂才打断她,头也不抬。


    叶霜再次被无视,自然有些不悦,但如今是她有求于人,也没办法。


    闻香气得要上前骂他,叶霜侧首示意她稍安。


    裴玉也跟叶霜对视了一眼,温和地笑笑,带着几分歉意,想来这杜茂才性子执拗,裴玉也不好开口。


    叶霜颔首,表示她无妨。


    “你这资质是怎么拿到的?”杜茂才终于开口,语气却不怎么友好。


    “是向临安府申请……”


    “你铺子的赁约呢!拿来给我。”杜茂才抬眼,面色不善地看着叶霜。


    “赁约……我还没拿到……今日我就是为此事而来的。”


    杜茂才举手打断她:“不必再说了,请回吧!我杜府不欢迎你。”


    闻香终于忍不住了:“你这人怎么这样说话,态度轻慢,还三番两次打断我家小姐。”


    “偷奸耍滑之辈,配让我好好说话吗?”


    裴玉也很意外,他知道杜茂才性格偏执,但也很少当着他的面发火:“行首此言何意,可是有什么误会?”


    “裴参军,你莫要被这女子蒙蔽了。”


    裴玉也懵了,茫然地看向叶霜。


    闻香还欲再分辨,叶霜摆摆手让她退下:“若是我没记错,今日是我与杜行首初次相见,为何行首会如此看我?”


    “哼,”杜茂才将名录一摔,“这刻印资质需得有固定经营场所才能申请下来,你连铺子的赁约都没有,就拿到了资质,还说不是偷奸耍滑吗?”


    “什么?”叶霜猛地站起,“要先租铺子?我不清楚啊!”


    裴玉也很惊讶,往前一倾身:“你没有租下铺子?”


    叶霜彻底迷茫了。


    若真如杜茂才所言,那为何她能拿到资质呢!


    第47章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看杜茂才这愤怒的样子也不像装的,可若她没有租铺子就不能申请下来资质,那这资质又是为何会批下来呢?


    难不成有人暗中替她动了关窍?


    莫非是萧凛?


    这不让租铺子的原因还没找到,如今又出了这档子事,叶霜觉得暗处好像有人一直在阻碍她。


    不,应该不是萧凛,叶霜很快又否认了这个想法,萧凛是在她拿到文书的当日才得知此事,他当时惊讶的样子不像装的,他没必要骗她。


    之前她也简单梳理过,她回来后没跟任何人提起,就只跟闻香说过,但闻香是不可能泄露消息的,那么就只能是申请资质时能接触到文书的人,如今又得知资质申请必须要先租铺子才能申请,可申请的时候并没人告诉她,也没有人要她提供赁约证明,直接给她通过了。又兴师动众地不让旁人租给她铺子,弄得人尽皆知,这两件事的背后势必有所关联,此人不仅与行会、官府都有来往,还跟她有很深的过节,这明摆着是想要置她于死地,至少也是要让她没法翻身。


    能同时满足以上这些条件的人并不多,叶霜心中已大概有了计较。


    只是没想到对方真的能做到这种地步,丝毫不给她活路。


    “杜行首,这其中有误会,我可以解释的。”


    杜茂才性子执拗,丝毫不听叶霜分辨:“解释什么,文书你已到手,还有什么可说的。”


    叶霜也不知如何是好,现在说什么都显得是在找托词。


    “我知道我现在说什么也没用了,既然事情已经如此,那请问行首,可否有什么办法可以弥补?”


    杜茂才冷着一张脸,不说话。


    叶霜又转而看向裴玉。


    裴玉也很为难,嘴唇嗫嚅了一会儿,终是没有开口。


    “难道没有别的法子了?那我这资质还能作数吗?”


    裴玉轻咳一声,出言提醒:“叶姑娘,这事说大可大,说小可小,只怕是不好办了。”


    叶霜:“这是何意?”


    “你这说是缺资料也可,若说是贿赂官员,违规行事也可。”


    “那这两种情况有什么不同呢?”


    “若是资料有所遗漏,回头补上也就是了。”


    叶霜:“若是另一种呢?按大齐律法又该如何?”


    裴玉顿了顿,迟疑地看了眼叶霜,“私自买通官员,按大齐律,要处仗刑八十,如今圣上正在严查官商勾结之事,只怕……”


    “可是这根本就是子虚乌有的事情啊!”叶霜也没遇到过这种情况,语气不免有些急切。


    “叶姑娘你也不要太着急,这件事现在还没完全弄清楚,其中肯定是有什么误会。”


    杜茂才见她这般,神色越发鄙夷:“左右如今资质都已拿到手,还不是随你怎么说。”


    叶霜虽然不喜杜茂才的态度,但没有再反驳,如今不是争执的时候,最紧要的还是要弄清楚此事的始末。


    若按裴玉所言,此事真涉及官商勾结,那不仅她要受罚,经手的官员更是会被革职查办,谁会冒着这个风险替她违规通过呢?


    裴玉起身向杜茂才道:“杜公稍安,此事还未明了,莫要妄下断言,裴某还是相信叶姑娘的人品的,可否容裴某与叶姑娘说几句话。”


    杜茂才没言语,算是默许了。


    裴玉一抬折扇:“叶姑娘,可否借一步说话?”


    叶霜便


    随他到一旁。


    “此事其实也简单,这种事原本也是民不举官不究,如今只有我们三人知道,我自然不会追究,若是杜行首不上报,回头你找个机会把赁约补上也就是了。”


    “这样可以吗?”


    “其实此类事情也没那么严重,之前不是没发生过,有人为了缩短前期筹措铺子的时间,也会在租约签下之前就来申请资质,等资质文书到手,租约也拿到了,也就是了。今日这事也是遇上杜行首了,他这人刚正不阿,行事不懂变通,但本心是不坏的,你若与他好好说说,他不上报,也不会有人追究,不过你这个铺子也的确是租的太慢了,资质审核少说也要半个月,你竟还没拿到赁约,不然也没有今日这番波折。”


    叶霜点点头:“感谢你跟我说这些,我之前不清楚,想着资质万一拿不下来,铺子却租到了,到时又是一笔银钱损失,谁能想到没有赁约,还是拿到文书了。”


    裴玉也拧起眉头:“此事说来也奇怪,按理都是会打回来,至少也要通知申请人补上的。这个先不急着弄清楚,眼下和杜行首商议好才是正事,不说此事,日后你这书坊若想在临安站稳脚跟,少不得要书籍行的支持。”


    叶霜:“我省得的。只是今日我初次见杜行首,也不知何处惹了他不快,他似乎对我很有敌意。你可知是为何?”


    裴玉回身看了一眼,杜茂才今日确实奇怪,少见地在他面前冷了脸。


    “这个,我也不清楚。”


    叶霜眼光暗转,问:“我看进府后到现在也没见到旁人,这杜行首这般年岁,莫不是还未成亲?”


    脾气这么差,没成亲也不是没可能。


    裴玉笑了:“哪能呢!杜行首的嫡子都快跟你我差不多大了,今日在府上没见到,多半是在书籍行替杜公打理行会事宜。”


    叶霜若有所思:“原来如此。”


    裴玉又像想起来什么似的:“说起来,这杜行首的夫人还是柳大人的姐姐呢!”


    叶霜眸色一紧:“哪个柳大人?”


    “还能哪位,枢密使柳文宣柳大人啊!”


    “也就是说,杜行首是柳依依的亲舅舅?”


    “的确如此,只是杜夫人甚少露面,有些时候会让人忽略此事。”


    叶霜顿时什么都明白了。


    看来一切的症结都在柳依依身上,从之前延误她租铺子,让她无法尽快拿到赁约,到让她在资料不足的情况下违规拿到文书,只怕都是柳依依的手笔。至于如今杜茂才对她如此这般,则是因为她惹了他的外甥女不快。


    如此,一切就都说得通了。


    裴玉见她这般,唤了她两声:“叶姑娘,可是想到法子了?”


    叶霜挤出一个微笑:“还没有。”


    问题是找到了,但她确实没有想好应对之法。


    那边杜茂才已经不耐烦了,直接站起身:“杜某还有事,二位若是还没说完,不如到府外去说。”


    叶霜和裴玉互看了一眼,心照不宣一笑。


    这是连累裴玉也被迁怒了,看来杜茂才待他的外甥女很是亲厚。此事怕是不好办,杜茂才不像其他人,一般的钱财打动不了他,甚至可能适得其反,更让他觉得叶霜是个投机取巧之辈。


    叶霜思忖片刻,走上前,挡住杜茂才的去路。


    “杜行首稍安,不知可否听叶霜一言。”


    杜茂才依然像之前那般,粗暴地打断叶霜:“不必说了,若要我不上报此事,除非你滚出临安。”


    叶霜嘴角泛起一抹冷笑:“若我不走呢?”


    “那便等着仗刑八十吧!”


    “杜行首如此笃定,想必是已知晓临安城所有的铺子都不肯租给我一事,断定我拿不出赁约吧!”


    杜茂才一愣,也不否认:“不错,那些铺子的东家都是我的旧识,有几个之前也开过书坊。”


    叶霜脸色一沉:“所以你们早就串通好了,联手将我逼迫至此,我好歹也是一介女子,你们这么多男东家联手欺负我一人,未免也太过分了吧!就算你我有私人恩怨,就一定要如此赶尽杀绝吗?”


    杜茂才睨了她一眼,丝毫没有愧疚之意:“你我何来私人恩怨,我不过是看不惯你有如此行径罢了。”


    此言一出,叶霜便知,杜茂才这是打定主意不承认他有私心了。


    杜茂才双手笼在袖中,神情倨傲:“你一介侯门下堂妇,还想开书肆,老老实实找个人嫁了不好吗?”


    “你个老学究!怎的满嘴喷粪!”闻香两三步冲上来,指着杜茂才的鼻子骂。


    裴玉也正了神色:“先生慎言!”


    杜茂才稍有收敛,仍是不松口:“就算我让你补上赁约,你也开不成。”


    叶霜:“铺子的事我会想办法的。”


    杜茂才理了理衣袖:“租到铺子也无用,按大齐律,女子若要开设店铺,需有男子作保人。没有保人,可是违反户律的,要处笞刑。”


    闻香提高了声调:“你少吓唬人了!”


    “不信你们可以问裴参军,参军,你掌管户曹,应该知晓此事吧!”


    裴玉为难地点头:“确有此条律法。”


    闻香大咧咧道:“那裴公子你给我家小姐作保便是了。”


    裴玉没说话,脸却慢慢红了起来。


    杜茂才又冷哼一声,在一旁骂了句:“不知廉耻!”


    不等闻香发作,裴玉又道:“叶姑娘有所不知,这保人并非寻常男子都能作保,需得是店主的亲属才行,若是随便是个男子都可作保,岂不是乱了套了,也有诸多隐患,不利于日后管理。”


    闻香:“小姐,这……”


    叶霜也明白了,只是男子亲属……一来她没有兄弟,目前唯一合适的人选只有叶鸿远,但叶鸿远多半不会帮她,就算他愿意,徐氏也不可能轻易答应。眼下她又已和离,若想有符合条件的保人,除非她再成一次亲……可这是否有些得不偿失?


    叶霜重重叹了口气,真没想到在临安开个书坊竟如此艰难。


    “要我说,你就老老实实找个人嫁了,一个女子,不在家相夫教子,整日在外抛头露面,难不成还想翻了天?”杜茂才话还没说完,李管家忽然进来禀报。


    “老爷,有人在门外求见。”


    杜茂才走出去两步,往院门处张望了两眼:“怎么又有人?今日这是怎么了,我杜府一时竟如此热闹,来者是何人。”


    李管家面色难看地看了眼一旁的叶霜几人,与杜茂才附耳了几句。


    杜茂才脸色大变,口中连声道:“快!快请进来!”


    李管家应了声,转身又被叫住。


    杜茂才哆哆嗦嗦摆手:“不,我亲自去迎!”


    言罢踉跄着往外走,走出门时险些一脚踩空,李管家在后面一个劲劝他慢些,杜茂才丝毫不敢停下,脚步反倒更急了,简直与方才判若两人。


    这让叶霜几人都不免好奇,不知来了个什么大人物。


    第48章


    叶霜随着众人一同迎出杜府,只见一袭青灰澜杉背对众人立于槛外,长袖盈风,凌然而立,如雪后孤松。


    杜茂才远远定住,细细分辨,认出来人身份,一撩衣摆,走得比刚才又快了几分。


    来者循声回转身来,露出一张沾染了些许风霜的面容,年逾六旬,身量清癯,发须银白,用一镂空银冠扣了,发间只用一枝竹节青玉簪固定,眉间两道深纹,双目却透着精光,腰间悬着一枚铜印,看不清样式。


    “沈文宗,什么风把您吹来了?”杜茂才一改方才的倨傲,语气极尽谦逊。


    “这位是?”叶霜轻声问裴玉。


    “这是沈清源沈文宗,如今的国子监祭酒,也是临安文学大家,门生遍朝野,学子儒商皆尊称他一声文宗,他腰间的铜印便是国子监祭酒的官印。”裴玉措辞谨慎,语气不自觉带了点恭敬。


    叶霜也不自觉正了神色。


    “裴贤侄也在?”许是听到他二人的谈话,沈清源往他们这边看过来。


    裴玉顿时一凛,深揖至膝:“学生裴玉见过祭酒公。”


    叶霜也跟着行了礼:“见过祭酒公。”


    “不必多礼,”沈清源随手免了他们的礼,转头对杜茂才道,“贸然来访,杜行首不会怪我不请自来吧!”


    话虽说的很客气,言语间却丝毫没有愧疚之意。


    杜茂才笑得见眉不见眼:“怎么会呢!您能来小人真是求之不得,小人曾多次呈拜帖与


    文宗门下,只是一直不得祭酒公一见,不曾想祭酒公今日竟亲自来了。”


    “本是路过,恰好想起一事,就绕道至此了。”沈清源又看了裴玉他们一眼,“看来府上今日有客,若是不便,那我改日再来。”


    杜茂才连连说:“没有没有,丝毫没有不便,沈公快请进府内用茶。”


    沈清源视线从裴玉和叶霜脸上掠过,率先走了进去:“既如此,那便恭敬不如从命了。”


    裴玉和叶霜跟在后面。


    叶霜察觉到裴玉似乎比之前紧张了,细想之下也能理解,裴玉也曾在国子监求学,见到沈清源这种级别的人物,难免会紧张,杜茂才都恨不得整个人贴上去。


    再次坐下后,杜茂才又命人重新看了茶,这次的茶明显比之前给叶霜他们备的好上许多。


    “沈公,这次来可是之前跟您说的事有了眉目,小人这还有一些新的刻文,想请沈公斧正。”


    杜茂才忙不迭说着,还想让人下去拿东西。


    “不忙。”沈清源一摆手,举手投足间自带文人风骨,杜茂才在旁边相形见绌。


    李管家东西都快拿出来了,杜茂才一把将其塞回去,收起轻浮的笑意:“沈公来访有何要事?”


    “也没什么大事,只是送一纸诏令来。”


    沈清源拿出一个折子,杜茂才忙半起身双手接过。


    “圣上近来有大兴坊市之意,放宽书籍审查,敕令减免商税,鼓励女子经商,允许特地区域自由设市等举措,我一时忙,没顾得上转告各行会,今日路过想起此事,怕耽误了你们在籍书坊名录的审查,特来告知。正好裴贤侄也在,也省得我再跑一趟临安府了。”


    叶霜面色如常,但心中已抑制不住地欣喜,屏息等着结果。


    杜茂才拿到折子看了半晌,又抬眼看向叶霜:“这……”


    沈清源见他迟疑,随口问:“怎么?可有不妥?”


    杜茂才一个激灵,连忙回道:“没有。”


    杜茂才徐徐合上折子,脸色极其不自然,最终还是躬身应道:“小人记下了。”


    裴玉也道:“学生也知晓了。”


    “那便好,既如此,老夫就告辞了。”事情交代完,沈清源不再逗留,起身便走。


    杜茂才一骨碌站起身:“小人送您!”


    叶霜和裴玉也随即起身。


    沈清源视线掠过叶霜,最终落在裴玉身上:“不必了,裴贤侄送我便是。”


    裴玉一怔,旋即应下:“是。”


    沈清源却没急着走,拧眉盯着叶霜思索片刻:“这位是?”


    叶霜忙自报家门:“安国公嫡女叶霜见过沈文宗。”


    沈清源赞许地应了一声:“原来是国公府的,听闻你如今在筹措书坊开业事宜,可还顺利?”


    叶霜没想到沈清源竟连这个都知晓,愣了片刻才回:“都……顺利。”


    说着她下意识看了眼杜茂才的方向,他站在原地,脸色已惨白如纸。


    沈清源满意地点点头:“若遇到什么困难,大可来找我。你能有这份心很是不错,倒是有几分你母亲当年的风范。”


    “沈公认识我母亲?”


    “你母亲林婉当年可是我最得意的门生,只是后来嫁给了你父亲,又随你父亲迁居禹州,便不得见了。”提起叶霜的母亲,沈清源眉宇间好似蒙上一层淡淡的阴翳,转瞬又隐去了,“说到你父亲,我倒想起一事。”


    沈清源从另一只袖中取出一物,交给叶霜:“这是你父亲托我带给你的,原本还想着派人送去,只是一时不知你的住处,所以耽搁了,今日正好遇上,一并给了你便罢。”


    叶鸿远给她的?


    叶霜狐疑地接过:“这是?”


    “这是你父亲写的保书,他知你如今所筹事宜,特特写下这份保书,替你作保,想来他还是支持你的。”


    叶霜脑子已经一片空白了,看着眼前的保书,心中一下子空落落的。


    愣了一会儿才想起来道谢:“多谢沈公。”


    沈清源微微颔首,不再多说,径直出府去了。


    裴玉又提醒叶霜:“既然事情都办完了,你也随我一同离去吧!”


    叶霜推脱:“不妨事,我自行离开便是。”


    沈清源在前面不远处停下,轻咳两声提醒裴玉,裴玉不好再耽搁,跟叶霜辞了行便追上去了。


    眼见沈清源走远,杜茂才这才长长出了一口气,用袖子擦着鬓边的汗珠。


    叶霜站在原地,看着手中的保书出神,待人走远才意识到,她都没多问几句关于母亲的事情。


    那边杜茂才一改之前的态度,笑呵呵迎上来:“叶姑娘竟与沈公相识,怎么不早说,平白惹了这一场误会!”


    沈清源方才只同她说了几句话,但已经足够了。


    叶霜睨了他一眼,将保书递上:“如今手续可算齐了?”


    “齐了齐了。”杜茂才双手接过保书。


    “那还要追究我的责任吗?”


    杜茂才笑容僵硬:“既然圣上都下诏令了,沈公也发了话,小人哪儿还能越过去?只需姑娘尽早将赁约补上也就罢了。”


    “你要不打开看看,免得又说我偷奸耍滑!”


    杜茂才一怔,连连赔笑:“哪能呢,这可是沈公亲自交给姑娘的,都是我小人之心了。日后同在书籍行,还望姑娘多多照拂才是!”


    叶霜实在看不得他这嘴脸,随口敷衍了几句,便带着闻香离开了。


    回到书肆后,叶霜越想越气:“没想到我这平白惹的一桩祸事,竟是由柳依依引起的!”


    叶霜重重将茶杯搁在桌上,发出一声脆响。


    “小姐如何知道是柳家二小姐干的?”


    “裴玉都跟我说了,这杜茂才是柳依依的亲娘舅,不是她还能是谁?”


    闻香恍然大悟:“难怪这姓杜的先前那么针对小姐,我还以为他只是冥顽不灵呢!”


    叶霜握紧拳头,做了个挥拳的动作:“说到底还是因为萧凛,我看啊,他何时娶了柳依依,我何时才能得几日消停!你说他怎么不娶她呢?”


    闻香:“这个……奴婢也不知。”


    “他都能将春桃当通房养着,却不肯娶柳依依,我看不过是做戏罢了!”


    先前她在禹州听说萧凛没有娶柳依依的时候,心中的确有几分窃喜,也曾想过或许萧凛心中还有她,但如今她可算彻底清醒了,他娶或是不娶,都是有他自己的考量,绝不会因为旁人,尤其不会因为她。


    “小姐……”闻香难得见叶霜这般直言不讳,一时也不知该说什么。


    这时她忽然想起一事,高兴不已,正好趁机岔开话题:“对了,小姐,这是方才上楼的时候,掌柜老陈交给我的。”


    闻香拿出一物。


    叶霜低头一看:“这是?”


    “是国公爷给您的家书。”


    “叶鸿远这是怎么了?没的忽然转了性子不成?是他转性了还是徐氏转性了,还是我傻了?里面写的什么?”


    “闻香也不知,小姐您先看看吧!”


    叶霜拆开信封,刚看了两眼,手就控制不住发抖,狠狠将信纸攥成一团。


    闻香吓坏了:“国公爷说了什么?小姐怎么气成这样?”


    “我就说他怎么忽然像变了个人,合着还是为了他的宝贝女儿!”叶霜的声音都快变了调,“信上说,叶晟许了一门亲事,要在下月初下聘,让我务必要到场!还让我给她送嫁!”


    “二小姐要议亲了?这么快就要下聘?”


    “信中提了,许的是新任大理寺少卿刘衍,此人曾是萧凛的副将,想必这门亲事便是萧凛介绍的。”


    闻香瞬间明白了:“那便是国公爷拜托侯爷帮二小姐找的亲事?”


    “想必是徐氏找的萧凛,萧凛承诺会替叶晟谋一门好亲事,作为交换,徐氏便让叶鸿远写下这保书,但他们又怎肯做赔本


    的买卖,所以又写信给我,让我知晓此事,还要我帮忙操持婚事。”叶霜膈应得很,撑着桌子,勉强没有吐出来。


    “国公府上下这群人,全都令人恶心!”


    闻香赶紧扶叶霜坐下:“小姐先消消气,好在今日的事进行的还算顺利,不管因为什么,国公爷的保书也算是写下了。”


    叶霜一想也是:“我反倒感谢他们这么做,也好教我少些愧疚,原本还觉得一直不回府心中有愧,如今想想,我丝毫不需要愧疚,他们才是一家人,我回去也是平白给别人添堵,恶心别人也恶心自己。”


    闻香给叶霜倒了杯茶,又轻抚着她的后背替她顺气:“小姐也别这么想,奴婢看国公爷也是想着小姐的,只是拉不下脸面罢了!小姐何不趁此机会回去看看?”


    “你太天真了,你以为只是我不愿回去吗?我如今回去,又是和离过的,国公府还能有我的容身之处吗?只怕连我当初住的房间,都早被徐氏母女占了去了。”


    闻香怔住,也不知如何劝了,她知道事情很可能就正如叶霜所言。


    第49章


    “罢了,日后再说吧!接下来最要紧的是尽快租下铺子。如今有沈清源出面,想必行事要比之前容易了,估计很快就能租到铺子。”


    裴玉送沈清源出了杜府,沈清源却没有立即走开,而是问他如何过来的,得知裴玉是乘马车来的,便让裴玉顺路捎他一程,裴玉便知沈清源这是有话要说。


    “听闻你如今在临安府任户曹参军?”


    “正是。”马车中,裴玉正襟危坐,分明是自家马车,他却显得很不自在。


    沈清源微微颔首,脸上分明是笑着的,但仍难掩浑身迫人气势,许是常年主持国中重大祭祀,威严天成,又是三朝元老,何况裴玉自幼便在他门下受教,在他面前难免露怯。


    “你这资质,当个参军也是很好。这么说来,怀璋也和你同在临安府共事,你要好好辅助他才是。”


    怀璋是萧凛的表字。


    “是。”裴玉一手捏紧袖口暗纹金线,指节攥得发白,但又不敢表露。


    “你当这户曹参军,也很适宜,日后子承父业,也是个好路子。也不需要太拼命。当年在国子监你就事事要跟怀璋争个高低,如今同朝为官,还是要互相扶持才是。”


    裴玉咬牙:“谨遵沈公教诲。”


    “我当初就很看重你,如今也算不辜负你父亲的期望。若与怀璋有何困难,尽管来找我。”


    “不敢叨扰沈公!”


    沈清源见裴玉这般,不禁大笑两声:“这点怀璋就跟你很是不同,他那人我都不需要客套,有事便直接来找我,我虽年事已高,但你可别把我当成那路都走不了的老骨头啊!”


    “学生不敢,沈公发话,学生自当遵从。”裴玉脸色难看极了,尽管沈清源这么说,但他还是守着规矩,不敢逾越。


    沈清源拍了拍裴玉的肩膀,无奈地摇头:“你啊就是心思太重,有什么事也该跟怀璋多聊聊,他与你年岁相仿,该是能聊得来的。我这老朽木说的话怕是你们不爱听了。”


    沈清源撩开车窗的竹帘,看了眼外头:“行了,就到这吧!我正好有事要办,就送到此吧!”


    马车在街边停下,裴玉欲起身相送,沈清源按住他的手,轻拍两下示意不必起身,自己径直下了车。


    “有空别忘了跟怀璋一同来看看老朽,他时不时还来陪我逗闷子,你这几年连个面也见不到,没事也可以去国子监看看。”


    “学生谨记。”裴玉打起一半车帘,半躬身着向车外的人行礼。


    沈清源一拂袖,洒脱转身。


    裴玉在他看不见的地方还拘着礼:“恭送沈公。”


    抬头却发现,沈清源所去正是永定侯府方向。


    裴玉狠狠一拳砸在车门上,双眼猩红,像是渗血一般。


    当初他那么日夜苦学,就为了能让沈清源高看一眼,可到头来,他甚至都不曾入过人家的眼,沈清源眼里只有他的宝贝弟子萧凛。


    “怀璋怀璋!什么都是怀璋!!!”


    裴玉忍不住骂了两句,还不敢高声,怕沈清源没走远听见了。


    驾车的是裴玉的书童,被这阵仗吓到,结结巴巴地问:“公,公子……咱们接下来去哪儿?”


    “没听到沈老师说的吗?去临安府!给他的怀璋建功立业!”


    车夫:“啊?”


    裴玉啧了一声,用折扇狠狠敲了车夫的脑袋:“蠢货!自然是打道回府了!白跟了我这么久!”


    裴玉一甩车帘,退回车内。


    等着吧,萧凛,早晚让你哭不出来!


    叶霜这一日早早起来,用毕早饭,便和闻香一同出去看铺子。


    这一回和之前截然不同,顺利得出奇。


    连闻香都忍不住感叹:“多亏了祭酒公出面,替小姐撑腰,那些铺子的东家如今的态度,和之前可谓是天差地别!奴婢看着都觉得解气!”


    二人在茶楼找了处雅座,叶霜给自己和闻香都倒了杯茶:“这些人的态度倒是其次,最要紧的还是租到合适的铺子。”


    “上午看的这些,小姐竟没一个满意的吗?”


    “不是我没有满意的,实在是我想租个大一点的,做成前店后坊的形式,别的不说,至少能放两台雕版吧!否则另寻刻印坊,又是一笔不小的费用。更别提还有那么多材料要放置!上午看的这些价格倒还合适,只是都太小了,也不便住人,到时还要另租宅子,不如租个大点的能住人的铺子。”


    闻香打量着叶霜的神色,踌躇着开口:“我看小姐不如就用侯爷租的铺子,你跟侯爷置气,但别跟银子过不去啊!”


    “坚决不行,难不成没了他,我连个铺子都租不到了?”


    叶霜虽然还是不肯,但语气比之前软了几分。


    闻香:“话虽如此,可小姐您想啊,如果今日不是侯爷替你租的铺子,而是其他人,你会如此抵触吗?”


    “侯爷纵有不是,但铺子是无辜的啊,大不了日后书坊盈利了,将银钱还给他便是。你就当他是个……是个二道贩子!”


    听到最后一句,叶霜忍不住噗嗤一声笑了:“侯爷知道你这么说他吗?”


    闻香连忙澄清:“闻香所言皆是为小姐着想,可半点没有偏帮侯爷的心思!”


    叶霜屈指轻轻刮了闻香的鼻子:“知道啦!”


    二人正说着话,从楼下传来脚步声,还有依旧刺耳的说笑声,叶霜轻拧眉头,循声望去,果然见几个熟悉的身影一前一后上楼来。


    叶霜冷笑一声,扭头面向窗外,她说什么来着,这临安城说大不大,到哪儿都能遇见熟人。


    来的是柳依依和淑宁县主,身后两位都是素日常和柳依依一处的,枢密副使之女李淑兰,太常少卿的外甥女王蕴真。


    王蕴真一眼瞧见叶霜,直接走上前来:“哟,这不是叶家大小姐吗?怎地只身在此?身边只有个丫鬟陪伴,如此凄凉。”


    李淑兰也在一旁讥讽:“也不想想有谁愿跟她一起,听说前阵子因为她还连累咱们淑宁县主被禁足,真是好手段!”


    王蕴真叹道:“一回来就闹得鸡犬不宁的,听说你还想在临安开书坊呢!”


    淑宁这次倒比之前话少很多,只听得王李二人你一言我一语的。


    李淑兰:“何止啊,人家如今得了公主赏识,已在宫中挂职当教习了。”


    “教习?”王蕴真脸色变了变,“那岂不是和……一般了。”


    说着看了眼柳依依。


    李淑兰也自知失言,噤了声。


    柳依依自始至终冷着脸,这会儿才开口:“你们先带着县主进雅间坐,我跟叶家大小姐有话要说。”


    淑宁一直盯着叶霜,许是忌惮她和公主的关系,到底是没说什么,和另外两位一同进去了。


    闻香早已起身,柳依依便在叶霜对面落座。


    “还未恭喜令妹定亲之喜。”柳依依今日还是一身淡绿色宽袖襦裙,梳朝天髻


    ,斜簪一支碧玉步摇,坐下后理了理袖子,也不看她。


    “你消息倒是灵通。”叶霜垂眸抿了口茶,也客套回去。


    “你该不会以为自己真能做成什么事吧!”柳依依拨开鬓边垂落的发丝,挽到耳后,“那么精密的连环设计都被你躲过了,你还真是命大。”


    “不及妹妹你在临安手眼通天。”


    柳依依很是受用,嘴角微微扬起一个弧度:“知道就好。”


    “只是有句话,我这个做姐姐的还是要提醒你,一山还有一山高,玩弄权术之人,势必会遭权术反噬。妹妹还年轻,还是应当爱惜自身啊!”


    柳依依急了,提高了声调:“你懂什么,我的时间不多了,我等不得,不拘什么法子,只要管用就好。”


    周围几人纷纷侧目,柳依依这才低了声:“总之,你既然已经跟萧凛和离,那就离他远一点,别再来招惹他。”


    “我可没功夫招惹旁人,不过是想做点旁的事打发时间,可你却不依不饶,反倒惹出这许多事来。这次的事我就不跟你计较了,日后你若还是如此胡搅蛮缠,我也不介意同你周旋周旋。”


    柳依依脸色一沉:“什么意思?”


    “你有你的张良计,我有我的过桥梯。耍心眼扮可怜,临安贵女这些勾当又不止你一人会使。我这人素来好性子,从前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也就罢了,若我真与你一一计较,你确定有十足的把握能赢我?”


    柳依依惊疑不定,一时倒没了底气。


    “莫说我比你痴长两岁,单论如今你背后动的这些手脚,可有哪样成了的?”


    柳依依欲待反驳,转念一想似乎真如叶霜所言,顿时噎住了。


    闻香听得好笑,忍不住噗嗤一声笑出声。


    柳依依登时怒火中烧,一扬手就要将面前杯中的茶水往闻香身上泼。


    闻香大惊失色。


    躲在雅间门口看戏的李淑兰三人也是一惊。


    叶霜神色未变,一手抓过闻香,闻香一个踉跄,堪堪避过茶水,叶霜另一手一扬,举起自己那杯茶,泼了柳依依一身。


    “叶霜你干什么!”柳依依大叫着起身,急急用帕子擦拭,语气都变了调,“你疯了不成?”


    “当初你在我面前打我的婢女也就罢了,如今还想动手,真当我是好欺负的!”叶霜也不再客气。


    李淑兰几人连忙围了上来,替柳依依擦拭茶水。


    一群人手忙脚乱,柳依依气得不行:“这可是我新做的衣裳!今日头一回穿。”


    “当日你用马鞭伤了我,还弄断了……”叶霜停了停,“如今毁你一身衣裳,也算是抵消了,你好自为之吧!”


    “闻香,我们走!”


    叶霜带着闻香离开,走到楼梯口还听到柳依依的声音:“叶霜,我跟你没完!”


    第50章


    回去的车上,闻香跟叶霜说:“小姐不必为了我得罪柳小姐的。”


    叶霜却摇摇头:“我维护你也是维护我自己,她打你,其实是在打我的脸,如果我连自己的婢女都护不了的话,那岂不是任人拿捏吗?”


    闻香这才明白:“小姐说的有道理。”


    回去之后,叶霜刚进识君书肆的门,就见楼下坐着一位身着鹅黄色翻领窄袖杉的女子,叶霜眼睛亮了亮,紧走两步跨过门槛,方才的阴郁情绪一扫而空。


    “终于舍得来看我啦!”叶霜上前拉着宋云的手,佯装嗔怪。


    “实在是前些日子太忙了,这不,一得了空就巴巴儿地赶来看你,你竟还这般说我。”宋云拉着叶霜的手,反手握了握。


    “是是是,知道你最惦记我了,快些上楼说话!”叶霜拉着宋云的手上了楼。


    闻香端来茶具,叶霜接过,开始摆弄:“这次回来没带什么好茶,你凑合吃。”


    宋云单手搭在桌边,掸了掸衣摆:“无妨,你点的茶我都爱喝,况且你的手艺还挑茶吗?”


    叶霜抿嘴一笑:“也就你爱喝罢了。”


    宋云一摆手:“那倒不是,我虽不善制茶,但喝过的茶也不少,你这手茶艺在临安也算数一数二的了,只是旁人不知罢了。”


    闻香也在一旁笑道:“咱家小姐打的茶旁人可轻易喝不着,还是宋小姐有口福。”


    宋云含笑,定定看了叶霜一眼,又盯着她摆弄,熁盏、调膏、注水:“那些贵女还整日笑话你这不会那不会,其实你会的比她们只多不少,而且样样都算得上拔尖的。为何你从不轻易示人?”


    叶霜垂眸,专注击拂着茶汤,直到点茶完成,将茶推到宋云面前,做了个请的手势,才道:“非是我自命清高,柳依依这些人,原本就时时等着抓我的错处,就这样还整日无事生非,若让她们知道我会什么不会什么,岂非更被动了。”


    宋云若有所思地点着头,单手拿起茶喝了一口:“入口绵密,茶汤细腻,你这手艺更盛从前了啊!”


    叶霜莞尔一笑。


    宋云搁下建盏:“怎样?最近可还好?我不在的这段时间,那群贵女没为难你吧!”


    不等叶霜回应,闻香就忍不住开口了:“还说呢!方才在外面还遇上了柳小姐和县主她们,又受了一肚子气!”


    宋云忙问:“没怎么样吧!”


    叶霜摇头:“别听闻香说的,她就是担心我,柳依依就算再看不惯我,也不能把我怎么样!”


    宋云这才放下心:“倒也是,你现在好歹有皇后和公主撑腰,谅她们也不会太为难你。”


    闻香一听顿时来了劲头:“那可不,今日小姐就用茶泼了柳小姐一身呢!”


    “当真?”


    “实在是事出突然,我一时没控制住脾气。”


    宋云一拍桌子:“好啊,早该这样了!她们这群人看着厉害,其实也不过是欺软怕硬,你看她们何时为难过我?”


    叶霜一想倒也是:“只是今日这梁子算结下了,之前还勉强面子上过得去,如今可算是撕破脸了,我担心真将她们惹急了,会出什么祸事。”


    “出了气就好,没工夫想那许多!”宋云大手一挥,一仰头喝完了茶,又一拍脑袋,像是想起什么,“差点忘了。”


    说着准备从怀里拿什么东西,手伸到一半却停了,看了一旁的闻香一眼。


    叶霜会意,吩咐闻香:“你先出去看看今天晚饭备了什么,我和宋小姐有话要说。”


    闻香视线在叶霜和宋云之间逡巡片刻,应下:“是。”


    拿着托盘出去了,反手将房门掩上。


    房门关上,铜锁和木质碰撞发出一阵脆响,宋云还不放心,起身将门从内栓上,这才重新回来坐下。


    叶霜往前倾着身子:“可是溧阳来信了?”


    宋云应了声,从怀中取出一封信,上面的蜡封完好无损,信封上写着三个大字:“宋云亲启。”


    “我没看,但应该是溧阳来的信,除此之外,没人会给我寄信。而且信封上有特殊的印记,和你当时定好的一样。”


    叶霜细细分辨,果然见蜡封上印着叶氏的暗戳,信封一角还用朱笔染红了。


    “应是没错。”


    宋云:“快打开看看!”


    叶霜取出信一看,果然是溧阳寄来的。


    “不是约定了三月之期,姑母怎么这么快就来信了?”


    宋云:“快看看写了什么?”


    [叶霜贤侄女汝次:展信安……]


    叶霜眉头渐深,宋云焦急不已,不住追问:“如何?信中说了何事?”


    叶霜将信纸递上:“是茹茹。”


    [……季春一别,体中安和否?稚女自腊月托养,饮食尚安。今值花朝前后,始见羹汤少进……或遣仆送其先返,惟汝裁之。姑王氏于三月初九书]


    宋云看完信,一时没有说话,思忖良久,斟酌了一下字句。


    “你想好怎么办了吗?”


    “姑母一向稳妥,如果不是实在招架不住,也不会贸然来信,如今是三月二十三,姑母写下这封信是三月初九,这溧阳到临安一般书信都要二十日才能到,如今提前了,想必是四百里加急送来的。”


    宋云也深以为然:“是啊,茹茹毕竟还小。”


    叶霜一时又沉默了。


    宋云在一旁踌躇着开


    了口:“我多嘴问一句,此事你可曾想好?”


    “想好了,定是要接过来的,原本是想着等我安顿好了再将她接到身边,如今只怕要加快进度了。”


    “你真的不打算让萧凛知道?这毕竟是他的……”


    宋云没说下去,始终观察着叶霜的反应。


    “我也没刻意瞒他,之前不过是觉得没有提起的必要,如今把茹茹接到身边,他自然也会见到。”


    “我的意思是,你不打算提前跟他说一声?等接来了再见到,我怕他一时承受不住,会怪你隐瞒。”


    “我顾不上他如何想了,茹茹是一定要接来的,况且我也是为此才回来。”


    “也是。你的户籍还在临安,她回来也好。”宋云也不再劝,只说,“你想好了便是,如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尽管找我。”


    叶霜将信收好,又取出纸笔:“好,那我便写封回信让姑母提前动身。等姑母收到信再赶来临安,也还有些时日,到时应该能安顿得差不多了。”


    宋云应了一声,替她将澄心堂纸展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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