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仲春时节,莺飞草长。


    皇后娘娘举办的春日宴是如今第一大盛事,人人乐道,世家贵女更是以受邀为荣,据说这次永定侯也会出席。


    昔日的永定侯早已大权在握,与静王分庭抗礼,权势滔天。只是一直没有侯夫人,自从当初侯夫人走后,永定侯就像变了一个人,不仅不遮掩锋芒,行事还愈加狠厉,但对于庶务十分勤勉,事事亲力亲为,几乎没有休息,像是跟谁赌气似的,更像是自我惩罚。


    当时侯夫人和离出走,永定侯连夜命人封锁城门,欲将整个临安城翻过来找一遍,大过年的扰得百姓不能安宁,怨声载道,圣上得知后勃然大怒,狠狠训斥了他,永定侯并不辩驳,还自罚巡逻长街半月,为临安百姓赔礼。圣上应允了,此后不到十日,永定侯就将临安城防尽数替换,全换成自己手下,几乎将整座城掌控在手中,如此也更方便了他寻人,圣上气得病了半个月,永定侯亲自侍疾,待圣上病好之后,朝堂局势就变了。


    圣上无力地发现,曾经忌惮之人,一旦不愿再受制于他,他竟也束手无策。


    好在永定侯并未有更进一步的动作,圣上便对他之前的罪过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并不再过多介入他与静王的博弈,让二人互相牵制,藉此多得片刻喘息。


    但明眼人都能看懂,这种制衡之下的安稳其实很脆弱,政变如今还没发生,只是因为永定侯没有动手,只要他想,那便是腥风血雨,改天换地。


    而一切最开始发生变化之时,便是永定侯夫人离开之日,皇后便想着给永定侯再张罗一门亲事,只是迟迟没有合适的人选,一开始曾提及的枢密使之女和永定侯二人的婚约,之后竟也


    没被提及。连永定侯的亲信都认为他近来性子越发难以琢磨,当然主要还是萧寒琢磨不透,不止一次跟萧隐抱怨。


    “侯爷如今也真是奇怪,营中也不去,衙门也不去,日日只知守在西跨院,望着院门方向出神。夫人的东西也是一应不许动,吃饭时还要自言自语,旁人不知道还以为夫人不是跑了,是走了呢!”


    萧隐看傻子一样看他:“管管你那张嘴吧!回头侯爷听到了又要罚你!”


    萧寒得意一笑,冲他眨眨眼:“放心吧,侯爷今日不在府上。”


    萧隐:“今日是……春日宴?侯爷进宫了?”-


    惊蛰刚过,园子里各处争先恐后开了花,其中不乏许多名贵品种,春日就这般踩着她的脚步降临了,将园子装点一新。


    园中多种桃花,常开的还有牡丹、芍药、绣球花,另有棠梨、蔷薇、梨花、海棠等等。


    此次春日宴一早就预备下了,除了永定侯还邀请了皇亲、世家贵族子弟以及适龄未婚男女,除了赏花,也有为国祈福之意,并由皇后带头募捐军饷,另有文武技艺,骑射、蹴鞠、诗词、射覆,用过午宴,便可自行活动,与情投意合之人交流,三两相约游园。


    院中各处设有亭子,内有茶点,供人小憩闲谈。


    上午募捐结束,离开席尚早,皇后便让众人在园内随意游玩。


    珺娴公主年龄也快到了,皇后便也邀了公主出席,淑贵妃作陪。几人坐在亭中吃茶说笑,不远处一袭青衣伫立须臾,提步朝她们走去。


    但裙摆迤逦曳地,一路又有宫人来回侍茶,女子边走边让,一时不备,踩住裙摆,身形猛然踉跄。


    一双手扶住了她。


    “小心!”


    视线顺着往上,是一张倾国倾城的脸,女子巧笑嫣然,冲对方感激一笑-


    萧凛不知何时来了,站在暗处看着眼前这一幕,目眦欲裂。


    他先是看见了女子的脸,心下一喜,前所未有地雀跃,一种失而复得的喜悦瞬间裹满了他心口,但他还没来得及欢喜,就看见边上的人。


    裴玉牢牢扶着叶霜,轻声询问她可曾有事。


    “多谢。”叶霜莞尔一笑,欠身道谢,大大方方将手抽出。


    “那便好,许久不见。”


    叶霜也颔首:“许久不见,裴公子一切安好。”


    二人寒暄了几句,忽然传来“碰——”的一声闷响。


    萧凛一拳打在海棠树上,惹来众人侧目,也惊扰了皇后。


    皇后怒斥他:“萧凛,来了不现身,毁本宫的海棠树做什么!”


    萧凛黑着一张脸,冷冷说了一句:“臣加倍赔给娘娘。”说着大踏步过来,一把抓起叶霜的手,强行将她拉走。


    “这才过了多久,夫人就这么急着另觅新婿了?”萧凛几乎是从齿缝间挤出这句话。


    下一刻却怔住,抬手欲轻抚叶霜颈间。


    叶霜趁势退开一大步,语气冰冷:“你我早已和离,还请侯爷自重!”


    萧凛怔怔放下手,自嘲一笑,并不在意:“那又如何,既然今日在此见了,本侯再请娘娘赐婚便是。”


    “萧凛!”叶霜第一次直呼其名,“你别闹了,我们都已经和离这么久了。既然今日你出现在此,想必也是想明白了,至于我所为何来,也不需多言了吧!”


    “我不信你对我一点情意也没有。”


    “侯爷呢?新欢不合侯爷心意?怎的今日也出现在此?”


    “霜儿,你还气我吗?我再没定下任何婚约。”


    “那是如何?难不成我还要感谢侯爷吗?侯爷若想表现得情深似海,矢志不渝,今日就不该出现在这儿。”


    萧凛又看见那条伤口,怔怔问:“你的伤……”


    “劳侯爷挂心,都已全好了。”叶霜没什么表情。


    “当初的事……是我对不住你。”


    “侯爷不必说了,都过去这么久了,不必再提。”


    萧凛急急道:“可是这才多久,你就来参加春日宴了?”


    叶霜气笑了:“侯爷莫不是忘了,你我已经和离三年了。”


    萧凛彻底呆在原地。


    三年……原来她已经离开了三年。


    “时间过得真快,为何本侯却觉得,一切仿若昨日。”


    “侯爷养尊处优,日子自然过得快,不比他人度日艰难,才会感觉度日如年。”


    萧凛讽刺地勾了勾嘴角:“这些年你去哪儿了?”


    叶霜蓦地抬眸,眼神冷了几分:“侯爷如今这是做什么?是想得知我过得不好,心里才能舒服些?”


    “我不是这个意思。”


    “那便好,我还要去见过皇后娘娘,侯爷请便!”叶霜不欲停留,敷衍行了礼,转身进了亭子。


    只留萧凛独自站在原地。


    不意对上另一双似笑非笑的眼眸,萧凛瞬间收敛了伤怀,充满戒备地盯着对方。


    裴玉也不躲避,挑衅地回视,气得萧凛牙痒痒。提着剑也往亭子去,却被裴玉半路拦下。


    萧凛强抑怒火,低喝道:“让开!”


    裴玉含着笑意,眼神却很冷:“若我是你,此刻就不会如此步步紧逼。”


    萧凛一把挥开他的手:“本侯的事,还轮不到别人插手。”


    “当初你就是这般吧!才将人逼走了。如今你还要如此?若你不想着改掉这性子,就算你们一次次遇见,结果也是一样的。”裴玉轻叹了口气,“萧凛,你不适合她。”


    萧凛怔在原地,终是没有多言,提步离去-


    亭中,叶霜跟皇后、贵妃以及公主行了礼。


    皇后很高兴,招呼她一同坐下。


    淑贵妃见到叶霜很是意外,又见皇后是这般反应,当下明白了大半,想来皇后是知道叶霜回来的,毕竟春日宴是皇后举办,叶霜也应是受她相邀才来的。只是皇后此举用意为何,她尚不明白。


    皇后向叶霜介绍:“这位是珺娴公主,你应是见过的。”


    叶霜又坐着向公主行了礼:“三年不见,公主出落得越发亭亭玉立了。”


    珺娴公主弯了弯眼睛:“叶姐姐不必客气,叶姐姐同娴儿之前见过的,要我说,叶姐姐才是容光焕发,比当年宫宴上更美了。”


    叶霜不好意思地笑笑:“公主谬赞。”


    淑贵妃也颔首:“嫔妾也见过,如今看来,的确是比当日更有气色了。”


    叶霜忙又起身行礼:“劳贵妃娘娘记挂,叶霜受宠若惊。”


    淑贵妃虚扶她一把,让她赶紧坐下:“今日权当是姐妹间说话,不必如此多礼。”


    皇后笑得很开心:“何止啊!行为处事也比之前大方了,也敢说话了,本宫认为甚好,你就该如此。以后没事别在本宫身边待着了,多去外面走动走动。”


    叶霜乖顺应下:“都听娘娘的。”


    淑贵妃从二人的对话中看出皇后待叶霜较之旁人有所不同,虽不解,但还是暗暗记下了。


    饮了口茶水,笑容更甚,又让珺娴多跟叶霜聊聊。


    珺娴早有心同叶霜交好,闻言忙不迭点头,直接拉起叶霜的手:“娴儿一见姐姐就喜欢,姐姐如今在忙什么,可要来当娴儿的教习?”


    叶霜错愕,看向皇后。


    淑贵妃打断她:“你不是已有两位教习,怎的还要教习,一天天的,也没见你学出个什么来。”


    珺娴恼的恨,撒起娇来:“现在这两个教习娴儿都不喜欢!尤其是那个柳姐姐,什么都教不了娴儿,还只一味斥责。”


    叶霜喝茶的手一顿,抬眸看向园子里。


    她倒忘了,今日竟没见柳依依,往日不是萧凛到哪儿她便跟到哪儿的吗?而且如今柳依依已经出了孝期,二人的婚事竟还没点动静,也是奇了,转念一想,这些又与她何干,连忙摇摇头将这些念头挥去,继续喝茶。


    几人正聊着,不远处传来欢呼声,珺娴瞬间忘了自己的烦恼,转头望去,喜道:“他们在玩射箭!霜姐姐,咱们也去吧!”


    几句话间,珺娴对叶霜的称呼已亲昵起来,不由分说拉起叶霜就要过去看热闹。


    叶霜询问地看向皇后,得了允准


    才跟着珺娴离去。


    第32章


    射箭的地方围了好多人,见到叶霜和珺娴来了纷纷让路,随着人群散开,叶霜看见众人簇拥的中心,萧凛正搭箭引弓瞄准靶心,姿势一如三年前那晚。他眼里的阴鸷一闪而过,比之前更甚。


    叶霜唇角讽刺地勾了勾,她就知道萧凛是不会改变的。


    珺娴摇着叶霜的手臂:“叶姐姐你要不要试试?”


    叶霜摆手:“不了,公主若是喜欢,可自行一试。”


    珺娴公主有些失落地低下头:“我不会。”


    叶霜微微惊讶:“柳依依,连射箭都不曾教公主吗?”


    珺娴公主失落地摇摇头。


    这柳依依一天到晚都在干嘛?


    “柳姐姐进宫多半是想见到永定侯,父皇和母妃在的时候,她还会认真教我,没人在的时候,她要么就让我抄书,要么就让另一位教习吴敏姐姐教我,她自己不教的东西,也不许别人教,那位吴敏姐姐也是受不了她,才借着成亲的机会辞了教习一职,其实成亲根本不影响,而且她夫家也不阻拦她。”


    叶霜恍然大悟:“原来如此。”


    萧凛这才注意到叶霜在场,悻悻放下弓箭,面上有些不自然,“叶霜……我……”


    他懊恼地看着手里的弓箭,拿起来也不是,放下也不是,他已经三年没碰弓箭了,方才见裴玉在此射箭,欲同他一较高下,一时竟忘了,偏偏还被叶霜看到了。


    “看来侯爷的箭术又精进了,这几年怕是日夜苦练,怎么?是觉得当初箭法不准,没能一箭双雕吗?那还真是让侯爷失望了。”


    萧凛:“不是你想的那样,我这几年都没碰过弓箭。”


    “哦?那怎的今日无端端拿起了?莫不是见我还活着你心有不甘,还想再补一箭不成。”


    萧凛百口莫辩:“霜儿,不是你想的那样。”


    叶霜懒得听他废话,转身就走。


    萧凛上前拦住叶霜的去路,语气急切:“霜儿,你相信我,我当初真的是不得已,绝不是置你性命于不顾,我的箭法很准的,绝不会伤到你,你相信我。”


    叶霜无语地看了他一眼,气笑了:“侯爷还真是对自己有信心,看这意思,我还要感谢侯爷手下留情不成?”


    萧凛:“……”


    叶霜绕开他继续走。


    萧凛紧走两步追上,没头没脑地说起:“你可知今日是什么日子?二月初八。”


    叶霜一怔。


    二月初八……


    “是四年前我们成亲的日子。”


    叶霜神色微动,很快又恢复了正常,笑问:“那又如何?”


    “你一定要选在今日参加这个宴会吗?”萧凛眉头痛苦拧着,语气带着质问。


    叶霜移开视线,神色平静,心中没有半分波澜:“侯爷这话说的好没道理,这日子又不是我定的,再说了,就算如此那又怎样呢,难不成每年都这一日我都要给你敬酒三杯,祭奠我们死去的婚事吗?”


    “你……”萧凛不知该说什么了,“我知道你还在怨我,你若是不解气,也可射我一箭出气,我绝无怨言。”


    叶霜抬眸,眼中一亮:“当真?”


    萧凛大踏步走回,重又拿了一箭,将弓箭一一交到叶霜手里。


    这下整个园子的人都围过来了,原本在暗处的也全拥了过来,围着二人站了一圈。


    叶霜看着那弓箭,嘴角露出一抹戏谑的笑:“侯爷这是何意?”


    “今日你只管射,若伤了残了,算我自认倒霉。”


    “侯爷别开玩笑了,如今这么说,出了事又另当别论了。”


    萧凛目光坚定:“不会,你只要能出气,今日这么多人看着我不会说了不算。”


    叶霜也不矫情,直接接过来:“好。”又问,“就给一箭吗?”


    萧凛一怔,旋即拉过一旁的箭篓子塞到她怀里:“全给你,射到你出气为止。”


    珺娴在边上张大了嘴。


    暗处有人议论:这么多,全射出去侯爷不成刺猬了?


    叶霜轻笑搁下箭筒,摇头而笑:“我先来一箭,侯爷还是看过之后再做决断吧!”


    叶霜提着弓箭前行至射靶处,拉弓如满月。


    园中有风乍起,吹拂着她的鬓边几缕散落的头发,衣袖扬起,满袖盈香。


    裴玉也起了兴致,走了过来。


    叶霜紧盯靶心,利落出箭。


    箭矢簌地向前飞去,迎着风势,直直击中红心。


    人群瞬间沉默了,萧凛也呆住了。


    叶霜意犹未尽,复又低头取箭,手指拂过翎毛,手腕一转,四指并用,单手取了三箭,搭箭上弓,三支箭一齐抵住弓弦,大臂带动小臂引弓拉满。


    三箭齐出,皆中靶心,还将上一箭击落了。


    众人这才发现,原本萧凛射出的那一箭,不知何时已经被击落了。


    ……


    围观的人都沉默了,萧凛也傻了,一时不知是喜是忧:“你是什么时候学的射箭,是这三年学的吗?没想到这么短的时间,你竟能练到如此境地!”


    珺娴也是一脸崇拜:“霜姐姐,你果然厉害,要是由你来当我的教习该多好,我箭术肯定突飞猛进!”


    “这不可能!”裴姝在人群里喊,“谁知道你使了什么障眼法!”


    叶霜睨了她一眼,恰好看到叶晟也在一旁。


    叶晟冷哼一声:“耍宝也得有个限度。”


    叶霜也不生气,又拿了一支转头对着叶晟,人群立刻往两边散开。


    “你你你,你干什么……”叶晟结结巴巴往后退。


    裴姝想替她挡着又有点不敢。


    叶霜迷了眯眼做出瞄准的样子:“你说呢!”


    “你别乱来啊!”叶晟声音都变了调,“你敢伤我,爹爹不会放过你的。”


    叶霜眼神一暗,语气冷了几分:“其实你说的对,我的箭法忽上忽下,不是很稳定,刚刚不过是碰巧,接下来就不一定了,你要不要试试看。”


    叶晟吓得不敢动,紧紧拉着裴姝,裴姝也快哭了,大声喊着裴玉:“哥,你快过来啊!快救我们!”


    裴玉走了上来:“叶姑娘果真箭术了得,就别跟她们一般计较了,小孩子不懂事。”


    “叶姑娘这箭术一看便知不是一天两天就能练成的,不过这射箭呢,除了时间其实也需要悟性,看来叶姑娘在射箭上的悟性很高啊!舍妹失礼,冲撞了姑娘,裴某在此替她赔礼了。”


    叶霜忽然觉得很无趣,懒懒地将东西放下:“公子不必如此,不过是些把戏罢了,供人赏玩而已,没有什么实质性的作用,今天也是一时手痒。”


    叶晟如获大赦,拉着裴姝跑开了。


    叶霜将东西收好,转身像是吓了一跳:“唉呀,都忘了侯爷还在这!侯爷怎么说,还要我接着拿您当靶子出气吗?”


    萧凛脸色尴尬,支支吾吾:“我……”


    叶霜迅速笑了一下:“算了,我同侯爷开玩笑呢!”


    萧凛脸色难看极了,裴玉则在一旁强忍笑意。


    这时候叶霜远远看到了宋云,就不打算再跟萧凛纠缠了。


    她转头和珺娴公主说:“公主请随我来,叶霜带公主去见一个人。”


    珺娴早已被叶霜射箭的风姿折服,毫不犹豫就答应了。


    二人到了宋云处坐下。


    宋云:“怎么样?跟皇后娘娘请过安了吗?”


    叶霜颔首,又道:“这位是珺娴公主。公主,这位是宋远山宋将军的女儿宋云。”


    宋云向公主行了礼,二人正式见过后,便坐下来一同喝茶吃点心。


    喝茶的时候,珺娴又说:“霜姐姐,你刚刚真的太厉害了,你就答应来当我的教习吧!我本来有两个教习,但是另一位吴教习前些日子成亲了,马上就只有柳姐姐一个人教我了。我真的不想让她一个人交我,但是不管我怎么说,父皇他都不愿把她辞了,不过他答应了我,可以再选一个自己喜欢的。”


    叶霜无奈一笑:“多谢公主厚爱,非是叶霜不愿当公主的


    教习,实在是我刚回临安,暂时还没有打算清楚。”


    珺娴眨巴着眼:“你是还要离去吗?”


    “我暂时还没有想好。”


    公主有点失落:“那好吧!”


    叶霜思忖了一下,“公主稍坐,我跟宋小姐说几句话。”又拍了拍宋云:“你过来我有话跟你说。”


    叶霜将宋云拉至一旁:“你之前说想要当教习,如今你还愿不愿意,如果愿意的话,我替你问一下公主。”


    宋云:“你忘了,我现在已经有旁的事情干了。”


    “我倒差点忘了。”


    宋云:“我看公主更想让你去,你还是再多考虑一下吧!”


    叶霜很犹豫:“其实我如今只是暂时回来一趟。本没想要见萧凛,但想来也是难以避免。”


    宋云偷笑:“刚才我都看见了,他还让你来射箭。你十六岁的时候,就能够猎一只成年狍子了,十七岁便能射中飞靶,这对你来说不过小菜一碟,原本我还担心你几年没碰,技艺会生疏。不错,没让我失望。看来离开这几年你过得很是恣意啊!”


    叶霜不好意思地笑笑:“我那就是爱玩罢了。”


    “你可别来这套,当初我以为我是整个临安城箭术最好的。你来了之后我才有了对手,他们竟然还在你面前卖弄。”


    “他二人自也是不差的。”


    宋云:“但他们没料到你也会,还不是轻看了人!让你上场也不是成心想看你吃瘪吗?没想到遇见个女后羿。”


    叶霜无奈摇头:“我也不想要如此出风头的,但我觉得娘娘说的对,何必想那么多呢?一时技痒,卖弄了也没什么。”


    宋云赞许地看着她:“不错呀,三年过去了,你比之前要通透许多。上次见你还是一年多以前,到时候我就问过你是不是要回来?但你没给我个准话。”


    “那时候我以为永远都不会回来。后来一想,我为何要避着呢?倒好像是我对不起谁似的。如今都无所谓了,总不能为了讨厌的人而辜负在意之人吧!你和娘娘都对我很重要,娘娘对我那么好,一直牵挂于我,多番邀请我,我自然是要回临安看她的。”


    宋云说出心中的担忧:“我就怕娘娘会劝你跟萧凛重修旧好。”


    叶霜笃定:“不会,娘娘是明白人,她当年就已经跟我说过,这件事情只能我们自己解决,她是不会插手的。”


    宋云这才放心:“那便好。”


    “所以你不打算当教习了?”


    “你就别举荐我了,我可不想整天对着柳依依。”


    叶霜一笑:“也是,就是苦了公主了。”


    “没办法,圣上如今最得力的也只有柳文宣了,圣上如今不可能得罪柳家。”


    叶霜若有所思点头:“原来如此。”


    宋云狡黠地眨眨眼,碰了碰叶霜:“你今日可有什么新的想法?我看那个裴玉似乎对你还不错。”


    叶霜表情淡淡的:“我对他没什么兴趣,而且我今日就只是来看娘娘的,没别的想法。”


    宋云意味深长地看了眼叶霜:“你没有不代表别人没有。”


    叶霜抬眸望去,不远处的裴玉正和萧凛说着什么,二人之间气场微妙,裴玉先看见她,远远冲她一笑,点头示意,叶霜和宋云点头回礼。


    下一刻,萧凛猛地转头看过来,视线在叶霜和裴玉二人之间打了几个来回,最后狠狠瞪了裴玉一眼。


    第33章


    叶霜垂下眼眸:“走吧,过去跟珺娴公主聊聊。”


    言罢拉着宋云回去坐下。


    “让公主久等了。”叶霜欠身向珺娴赔礼。


    珺娴并不介意:“不打紧,霜姐姐、宋姐姐,快来坐。”


    叶霜整了整裙摆坐下,宋云也在她左侧落座,因着珺娴在,有些事情她们不好继续谈论,便只同公主简单聊了两句无伤大雅的闲话,在聊天的过程中,叶霜能感觉到,公主虽然年纪小,但是教养很好,一点也没有公主的架子。


    而且公主和淑贵妃都属于性子比较软的类型,难怪遇上柳依依会如此叫苦不迭,曾经她也是不知如何招架,不过如今可就不一定了。叶霜有些动摇,不知是否应该答应让她担任教习的请求,尽管她并不想和柳依依过多接触。


    这个念头刚起,宋云就扬了扬下巴示意她。叶霜顺着她指的方向望去,只见柳依依不知何时出现在了园子里。


    “她不是不来吗?”宋云从漆盒里拿了颗香榧剥着吃。


    叶霜收回视线,拿起茶杯抿了一口:“不管她。”


    珺娴公主坐不住了,当即站起身:“我……我还是去找母妃吧!”


    想也知道是不想见到柳依依。


    叶霜和宋云起身向公主行辞礼。


    “完了,她过来了,该不会是要考较为我功课吧!”公主扭头就走,丝毫不犹豫。


    柳依依进园后扫了一圈,看见了位于东南角的萧凛,本想过去,没想到叶霜也在,便直接冲进叶霜所在的亭子。


    “你竟然还敢回来?”柳依依居高临下看着叶霜。


    她的声音本不算大,但嗓音尖锐,语调上扬,还是引来一小部分人的侧目。


    叶霜仰头看她,发现柳依依的眼睛红肿,似乎是刚哭过,虽然仔细用脂粉盖了,但还是能看出眼神有些憔悴,叶霜不由得盯着看了两眼。


    “看什么看!”柳依依侧头避开叶霜的视线,抬手碰了碰眼睛。


    叶霜心中虽有疑惑,但对此只作不觉,轻笑一声:“妹妹这话说得稀奇,我为何不敢回来?还是说这临安城已由妹妹掌管,我回来还需跟你报备?”


    柳依依急得涨红了脸:“你……你胡说什么!你不是已经离开了,怎的今日回来了,还来这春日宴,难不成还对凛哥哥余情未了吗?”


    宋云气得将手里的香榧用力一扔,砸在石桌上,又弹在柳依依的裙摆上,柳依依退开半步,一边掸着裙摆一边瞪宋云:“宋云你干什么?”


    “这果子着实难剥,我这才一时不小心让它飞了出去,没想到会如此,若弄脏了,回头赔你一身便是。”


    今日皇后和淑贵妃都在,又要如此多的世家子弟在场,柳依依不意为了这点小事闹起来,便匆匆掸了两下裙摆:“罢了罢了。”


    适才听见柳依依如此说,叶霜也不生气,反而问柳依依:“柳小姐方才所言,莫不是你如今已是新的永定侯夫人了?”


    柳依依面色悻悻,一时无话可说。


    “若没有,那柳小姐一个未出阁的姑娘,整日插手外男的事,怕是不太妥当吧!”叶霜掀起眼皮看了她一眼,笑容戏谑,“还是说,你二人已经私相授受,暗通款曲了。”


    柳依依气得胸口剧烈起伏:“你!你……别以为你回来凛哥哥就会心软,识相的就离凛哥哥远一点,我和他的事用不着你操心!”


    叶霜立即道:“一样,同样的话我也送给你,不管是从前还是如今,我的事也不劳柳妹妹费心。”


    柳依依一拂袖,转身欲走。


    叶霜提高了声调:“有句话想送给柳妹妹,与其总把心思花在别人身上,不如多用点心想想自己。”


    柳依依脚步一顿,又转过头来:“别一副过来人的模样教训我,我好得很!”


    叶霜抿了口茶,不再多言。


    这时柳依依忽然一改咄咄逼人的模样,语气也变得委屈了:“叶霜姐姐可是还在怪我。”


    这番转变将宋云看得一愣一愣的,反观叶霜已对此见怪不怪,轻勾嘴角,已大致猜到是谁来了。


    果然,下一刻萧凛就进了亭子。


    柳依依自然不肯放过这个绝佳的表演机会,拉着萧凛梨花带雨,语无伦次地解释:“凛哥哥你来了,你快帮我跟叶霜姐姐说说,当初我真不是有意的,宫宴那晚我真的是怕急了,凛哥哥你也知道我最怕血,胆子又小,直接吓晕了,都不知道后来发生了什么,哪成想醒来就听说叶


    霜姐姐连夜写下和离书出走了,对此我心中一直过意不去,今日在春日宴上得见姐姐,便过来赔礼,可姐姐许是误会我了,也不听我解释。”


    萧凛脸色一阵青一阵白,只想让柳依依快些说完:“好了,过去的事不要再说了。”


    宋云在叶霜耳边小声嘀咕:“柳依依这做派到底是跟谁学的?”


    叶霜但笑不语,只顾喝茶。这做派她可没少看,之前她总觉得柳依依这行事方式很是熟悉,如今想来,原是和徐氏当年一样,她这些年在府里可没少看,难怪每次柳依依跟萧凛如此这般的时候,她总觉得似曾相识。


    怕是接下来萧凛就要替柳依依出头了。叶霜讽刺地想,三年过去了,还是这些把戏,她都看累了。


    只是这次萧凛似乎没有纵着柳依依。


    眼见柳依依没有作罢的意思,萧凛眉头紧蹙,加重了语气:“好了,娘娘和贵妃还在,不要失了分寸。”


    柳依依听出萧凛话中的责备,吃惊地看着萧凛,连委屈都忘了,其实这两年她已极少见能见到萧凛了,得知他今日参加春日宴,这才不管怎样都一定要赶过来,想到不久前发生的事,柳依依不由得眼神一暗。


    宋云见无人说话,趁势劝起柳依依:“我看柳妹妹就是见的人少了,这才总是记着从前的事,今日来的人多,世家中适龄男子大多都在,你可以上去攀谈一二,指不定会有心仪之人呢!”


    萧凛听完并无他话。


    柳依依不敢置信地看着他:“凛哥哥,你也是如此认为的吗?”


    萧凛没有否认。


    柳依依杏眼圆睁,神情逐渐失望,她强忍泪意,一边点头一边连声说着“好”,在眼泪即将流下之前转身离去。


    见此情形,叶霜虽然意外,但也颇为唏嘘,本以为看到柳依依如此,她会有报复的快意,但真的见到这一幕,她却一点开心也没有,反而生出几分厌倦。


    柳依依走后,眼见萧凛没有要走的意思,叶霜便起身要跟宋云先离开,不意被萧凛叫住了:“霜儿,你等等,我有话跟你说!”


    萧凛又问宋云能不能让他跟叶霜单独交谈。


    宋云询问地看向叶霜。


    叶霜无奈,看这架势,不让萧凛说清楚他是不肯作罢的,便向宋云道:“你去罢,左右都在园子里,也不会有什么事。”


    宋云一想也是,便离开了。


    萧凛甫一坐下,便有宫人前来重新换了茶水。


    萧凛替叶霜斟了茶,让她过去坐下。


    叶霜没动:“不必,坐了许久正好走动走动,有什么话站着说便是。”


    “你如今总该消气了吧!”


    有那么一瞬间,叶霜怀疑自己听错了:“你的意思是,方才是在替我出气?你该不会以为你如此做我会高兴吧,萧凛,你还是这么自以为是。”


    萧凛拧眉望着叶霜:“你不就是因为之前我总帮着柳依依,才如此生我的气吗?”


    “之前或许是有,但那都已经过去了,如今你们如何都与我不相干。”


    叶霜懒得跟萧凛多费口舌,转身就走。


    “那你这次回来又是为何?”


    叶霜脚步一顿,回过身去:“我的事就不劳侯爷费心了,侯爷还是好好想想该如何哄人吧!”


    叶霜不再多言,加快脚步离去-


    午宴是在园子里用,男女分别列席,皇后娘娘和淑贵妃、珺娴公主三人单列一桌。


    开席前,皇后娘娘简单说了几句话,提及午膳间隙,宫人会奉上花笺,众人可在花笺上题词,将自己的心意写于其上,赠予中意之人;又宣布稍晚些时候她会先行离去,其余人可自行游园,也可离去。


    叶霜收到了两张花笺,至于柳依依,则是一张都没收到。她跟萧凛的婚约闹得沸沸扬扬,如今也没人敢对她示好。


    看着其他人互赠花笺,浓情蜜意,柳依依心头泛起一阵酸楚,不禁想到今日上午发生的事。


    柳文宣得知她要来参加春日宴,发了好一通脾气,问她为何萧凛迟迟不下庚帖,又像以往无数次那般旧事重提。


    当年柳文宣看出平阳王有继位的可能,便由着柳依依跟着她哥哥出入平阳王府,本意是想让柳依依和静王多多亲近,谁承想郎无情妾无意,加上没多久静王便迎娶了静王妃,柳文宣也没了法子,这些年也没再逼过柳依依了。


    可如今她和萧凛的婚事不上不下,旁人又忌惮萧凛的势力,这些年柳府连个登门求娶之人都没了。眼见柳依依一年年地蹉跎下去,他怎能不焦心?


    “小时候就不应该让你整日跟在你哥哥后面,原本是看当初圣上有继位的可能,想让你和静王殿下培养感情,你可倒好,喜欢上了旁人,义子再好,有亲儿子在,这江山还能轮到他手里吗?”


    柳依依情绪激动:“你整日做着当国丈的梦,根本就没有真的在乎过我的感受,也不在意我喜欢谁,都怪我把你骄纵坏了如今才整日把喜欢挂嘴上,成亲难道光有感情就行吗?嫁一个有权有势的人,将来后半辈子福泽全家才是最好的。实在不行我就求圣上将你收进后宫当个妃子算了。”


    柳依依震惊不已:“入宫为妃?爹爹你是想逼死女儿吗?圣上如今都快五十了。”


    “休的多言,你今年十九了,再拖下去入宫就晚了,最晚年底之前,到时若还没成婚,我就去求圣上将你纳入后宫当贵人。”


    柳依依看出柳文宣说的是真的,也不敢任性了,低声下气求柳文宣:“父亲,女儿知道错了,女儿不要入宫。”


    柳文宣见她这样,眉心轻皱了一下,但并没有改口,推开她,说:“还剩将近十个月,最晚要在今年冬天之前定下,你尽快决断吧!是嫁个世家子弟还是入宫,就看你怎么选了。”


    言罢拂袖离去,任由柳依依在身后怎么呼唤,他也没回头。


    柳依依收回思绪,心中很是绝望,她没想到,一直对她宠爱有加的父亲,如今竟会这样对她,这一切都怪叶霜,若不是她一直横在她跟萧凛之间,她也不至于到如今还没跟萧凛成婚。


    柳依依暗暗下定决心,她一定要尽快嫁给萧凛,必要时,她不介意用点手段,若是叶霜胆敢阻挠,就别怪她不客气了-


    午宴结束后,叶霜跟宋云道了别,便随着皇后一同离去了。


    叶霜一路扶着皇后娘娘上了马车。


    娘娘很诧异,路上忍不住问她:“怎么不多待会儿。”


    叶霜笑笑:“娘娘这是不喜欢叶霜陪着吗?”


    “你陪着我自然是好,只是今日你难得出来,这么早回去岂不可惜。”


    叶霜一时不知该如何说。


    “难不成是因为某些人?”


    叶霜挤出笑意,“娘娘面前,霜儿就不找借口了,的确是有这部分的原因,本以为已经做好了十足的准备,没想到再次见到,还是会牵动心绪,看来我还是不擅应付这些。”


    “本宫明白,总要有个过程。”娘娘安抚地拍了拍叶霜手背,叶霜感激一笑。


    皇后又问她如今住在哪里,要不要住在坤宁宫。


    “怎好叨扰娘娘,我如今住在临安城的书肆中,管吃管住,又能看话本,很是不错。”


    皇后微微点着头:“本宫也听闻了,如今临安新开了一间书肆,倒和往常的茶楼酒肆不同,不仅能借书,还能住宿,听说还雇了说书先生,只可惜本宫没法


    前去。”


    “娘娘若是喜欢,下次霜儿进宫就给娘娘带几本如今很受欢迎的话本。”


    “可惜单纯看话本也有些枯燥无趣,那些戏折子又听腻了。”


    叶霜沉吟片刻:“那娘娘若是不嫌弃,下次霜儿进宫时再读话本给娘娘听。”


    皇后很是开心:“对了,教习一事你怎么想的,”


    叶霜坐着欠了欠身道:“很感谢娘娘和贵妃的信任,也很感激公主的错爱,只是霜儿暂时还不想当这个教习。”


    “看来这三年你过得很是肆意,真让本宫羡慕,宫里什么都好,就是不能经常出去看看。”


    叶霜忙宽慰两句:“娘娘莫要不高兴,娘娘是一国之母身份尊贵非常,谁人都没有娘娘您的福气!”


    “行吧,本宫知道,是本宫想太多了,不够知足,你和你母亲很像,你母亲当年也说过类似的话。”


    此言一出,叶霜立马察觉失言:“是霜儿僭越了,不该妄议娘娘。”


    皇后倒是无所谓:“无妨,你说的本也是实情。”


    叶霜第一次听皇后提起她的母亲,忍不住问:“您认识我的母亲?”


    “不错。你母亲当年唯一的遗憾,就是不曾自由自在地活一回,本宫希望你能替她做到。”


    叶霜第一次听到这番话,新奇又陌生,还有一丝忧虑:“但愿霜儿没让母亲失望。”


    “你已经做的很好了,她看到你如此,定会欣慰的。”


    “您能跟我说说我的母亲是个什么样的人吗?”


    之后叶霜便从皇后口中听到了她母亲的过去。


    “记得当初她在禹州家中于我相识,她本有意中人,但你外祖父看中了你的父亲,替你母亲定下来婚约,你母亲没有办法,只好嫁给了你父亲,原本也安稳了几年,只是后来,你母亲当初的心上人征战沙场,战败而亡,你母亲得知后痛不欲生,心力交瘁,最终郁郁而终。”


    这个事叶霜也是有所耳闻的,她一直都知道自己的母亲不喜欢叶鸿远,后来,叶鸿远因为母亲离世,认为母亲抛弃了他,连带着也不喜欢叶霜,加上后面徐氏进门,她在叶府就更无立足之地了,那个时候萧凛也跟家中闹不合,两人经常一起跑出去玩,散学后叶霜还带萧凛回叶府待过,后来被萧老侯爷提着耳朵拎走了。


    思绪信马由缰,不知怎的又想到了当年,叶霜赶紧摇摇头,阻止自己再想下去。


    将皇后送回宫,叶霜便赶回书肆休息。不料萧凛已经打探到了她的住所,提前在门口守着,见叶霜来了,不由分说便拉着叶霜回侯府。


    叶霜气笑了:“侯爷是不是忘了,你我已经和离,我连国公府都没回,难道还会回侯府吗?”


    “我知道你还在生我的气,既然你也会箭术,应该知道我那样肯定是伤不到你的,而且你也应该知道,那种时候我就需要迅速作出决定,越拖越不好,万一他手上力道不稳,时间长了拿不准那个刀伤到你怎么办?”


    叶霜一怔,旋即笑出声:“侯爷话说的很好听,可惜你到现在都搞不明白,这是你箭术准不准的事吗?”


    萧凛似乎还不明白。


    叶霜叹了口气,耐着性子多说了两句:“你也看到我的箭术很准,那你愿意站在那里给我当靶子吗?多说无益,侯爷请回吧!”


    萧凛不依不饶:“霜儿,当初是我的错,太忙了没有时间顾得上你,我特地请了禹州的厨子来做了你很多你爱吃的东西,我也跟着他学了很多吃的你要是喜欢,你跟我回府,我一一做给你吃。”


    “萧凛,曾经你身不由己,没有办法才要娶我,如今既然一切都已经合你的心意你的权势也已经稳固大可不必,在我这里做出这番样子,若是你怕我的出现会让人对你有所闲话,你大可放心,我会说是因为我自己的原因,不会连累你侯爷的名声的。”


    萧凛一句都没听进去,只问:“你是真的决定不回去了吗?”


    “不错。”


    萧凛点点头:“你既然你要住在这,那我也在此住下陪你。”言罢一掀袍子进了书肆。


    叶霜:“???”


    第34章


    萧凛大步流星走进书肆大堂,玄铁长刀啪地往桌上一搁,店内的客人顿时作鸟兽散,掌柜的吓得躲在柜台后。


    叶霜闭了闭眼,走进去。路过萧凛身边,“侯爷高兴就好。”


    她也懒得管了,萧凛讨了没趣,自会离开。


    萧隐招呼两声,掌柜苦着一张脸从柜台后走出来,萧隐递上一锭银子,让掌柜的替萧凛安排一间上房。


    掌柜的接过银子,却没有立即安排。


    “很为难吗?若是没有空房,我们侯爷可以跟对方商量,买下他的房间。”


    掌柜的赔着小心:“侯爷见谅,非是小的不肯替侯爷安排,实在是我们这里是书肆,只供借阅话本吃茶听说书,没有住宿。”


    萧隐看着黑着一张脸坐着的萧凛,又问:“那侯夫人怎么能在这儿住?”


    掌柜的没反应过来,呆呆看着他二人。


    萧隐解释道:“就是刚上去的那位。”


    掌柜茫然往楼上看去,低头思索片刻,恍然大悟:“哦,方才那位吗?”


    “不错。”


    “那位姑娘有所不同,她是我们书肆的老主顾,为我们书肆捐献了很多珍稀孤本,又与我们东家相识,这才在楼上给她安排了住处。”


    “你们东家是何人?”


    “这个,小的也不知。”


    “怎么可能连自己东家都不认识,我看你就是刻意隐瞒!”


    萧凛整了整衣袖,出言阻止:“萧隐。”


    萧隐会意,又拿出一沓银票:“这些够买你们十个书肆了,你再给侯爷安排一间客房。”


    掌柜的还是很为难,不是我不答应,实在是没有多余的房间了。


    萧隐还是第一次见到这般固执的掌柜,举了举手里的刀:“这可是侯爷,你想清楚了再答。”


    掌柜哆哆嗦嗦将银子还了:“侯爷见谅,这条街客栈众多,侯爷要不再去别处问问。”


    “你!许久没见过你这么不懂变通之人了。”萧隐又不能跟手无缚鸡之力的人动手,一时都不知如何是好。


    “罢了,走吧!”萧凛居然起身离开了。


    走到门外又回头看了一眼书肆的牌匾,识君书肆,视线略一停顿,又越过大堂看向二楼紧闭的房门,最后带着萧隐走了。


    萧凛上了轿。


    萧隐在轿外请示:“侯爷,咱这就回了吗?”


    “不回又能如何?从前我还不知她性子竟这般倔强。”萧凛掀开窗帘往外看了一眼,“先回府,明日再来。”


    叶霜支开一点窗格,从缝隙里看到萧凛的马车离去,夕阳余晖下,马车逐渐消失在长街尽头。


    她叹了口气,放下窗子,将一切喧嚣阻隔在外。


    其实她能感觉到萧凛身上坚硬的壳有所剥落,但她已不想再介入其中了。他是好是坏,都与她无关。


    她是大约半个月前回来的,回来后没有即刻露面,也是因为不想惊扰太多人,更没打算回国公府。原本也是打算悄悄入宫见娘娘一面便罢,没成想娘娘连着几日邀她陪着,还让她参加春日宴,她推脱不过,只得从命。


    不过如今想来,也不是什么坏事,毕竟她总是要露面的,与其偷偷摸摸的,倒不如在春日宴当众露面,这样也利于她行事。


    此来临安是有几件事要办的,一是回来看看宋云、皇后娘娘等人,二是要去祭拜母亲,三是处理一些事务。


    如今第一件事已经完成,至于第二件事,如今已是二月里,又眼见着快到清明,她便打算到时再去祭拜母亲,反正她也要在临安停留一段时间,此事便不急着办了。就只剩一些要处理的杂务,叶霜拿出书箱,打算将要办之事尽数写下,藉此厘清思绪。


    方才摆好笔墨,门外响起敲门声,叶霜问了是谁,掌柜的声音在外响起:“姑娘,已将侯爷打发走了。”


    “劳烦你了,老陈。”叶霜走过


    去打开门,果然见老陈侯在门外。


    老陈的嗓音略带沙哑:“姑娘不必如此说,若非有姑娘相助,这间书肆早就关张大吉了,我老陈的饭碗也早没了,我一家老小都指着这份工钱过活呢!当年多亏有姑娘倾囊相助,买下一半藏书,才让书肆渡过最艰难的时期,也保全了我全家性命,只要您吩咐,我老陈赴汤蹈火也在所不惜。”


    “不必如此说,我也没有帮上什么忙,当初我也是百无聊赖,全靠看话本打发时间,不想日后没处借阅话本罢了。”叶霜没有出去,隔着半开的房门同老陈说话。


    老陈笑着摆摆手,但还是接受了叶霜的说法,态度也没有过度谦卑了。


    “至于永定侯,今日你替我挡下这回便罢了,日后他若是要来,便由他去罢!若是多番阻挠,只怕会迁怒于你。”


    老陈点点头:“明白了。那没什么事,我先下去了,姑娘有事随时唤我。”


    叶霜颔首,待老陈走后,便关上门重又回桌边坐下。


    从书箱中取出一本册子,摊开空白一页,提笔写下来时所有要办之事——


    看望皇后娘娘、赴春日宴;


    见宋云;


    祭拜母亲林婉;


    ……


    写完又将前两件事勾去。


    在第三行前划了个圈,又在余下的其中一条事务左侧划了一条竖线,按轻重缓急将近几日的行程安排好,又在末尾添了一件——公主有意令霜入宫任教习,需熟虑。


    本还想再添几句,落笔之前却停下了,犹豫片刻,搁下笔作罢了。


    其余倒没有什么要紧事需要计入册子的。


    将东西收好,简单用过晚饭,叶霜看了会儿话本打发了时间,便打算沐浴歇息。


    宽衣的时候,有东西自袖中飘落,叶霜这才想起,今日曾收到两张花笺,捡起来又看了一遍,其中一张叶霜一眼便认出是萧凛的字,当时匆匆一眼,如今仔细一看,果然见落款处有个凛字。


    单看这字龙飞凤舞苍劲有力,虽欲求和,却仍带着孤傲之意,用的又是洒金冷金笺,更添几分自矜身份之感。


    上写——


    【记得小蘋初见,两重心字罗衣。琵琶弦上说相思。当时明月在,曾照彩云归。】


    看到两重心字一句时,叶霜眸色一暗,愤然将花笺一掷。


    另一张是砑花冰纹笺,也是两句词——


    【人间纵有千红媚,不若寒潭一萼娇。】


    字迹娟秀,是极规整的蝇头小楷,只是没有署名,不知是何人。


    叶霜也觉奇了,此人送了花笺却不署名,所谓何来。


    好在自从三年前离开临安,叶霜就已决定,再也不在猜测他人心意这种事情上伤神。随手拿了本书册,将两张花笺一同夹了进去,便将此事暂且忘了。


    翌日,叶霜到书肆楼下用过早饭,便早早出门了。


    宋云今日有事,她便一人出行,上午跑了几处地方,虽然雇了马车,但还是累得很,口干舌燥,眼看将近晌午,恰好离庆祥楼不远,叶霜便打算去喝点茶顺带解决午饭。


    因还未至正午,此时庆祥楼人还不多,叶霜挑了大堂的一处雅座,点了盏七宝擂茶,外加一份蜜煎雕花。


    小二又问还要吃点什么,叶霜想着一个人吃不了什么,便暂时没点,打算等茶上来再说。不料一杯茶喝完,竟有了些许饱意。她便一面吃着蜜煎一面打量着来往之人。


    随着离晌午越来越近,来往的人也多了起来。方才她特意挑了这个位置,能看到大门方向,不管是进出酒楼的,还是在门外路过的人,都能第一时间看到。


    庆祥楼地势上佳,用的又是曾进宫烧过御宴的名厨,菜品自是一流,囊括各式菜系,离衙门又近,官差衙役下衙后时常来此小聚,贵女名妇也多爱来此处,不过大多都在楼上的包间内,庆祥楼当初开业不过半年,就成了临安规模最大的酒楼,若遇上年节,更是一桌难求。


    眼见着人多了起来,叶霜不欲久留,打算点一份面,速速吃完离去。


    刚招了小二过来,就见从外进来三位女子,皆以帷帽遮面,叶霜不由多看了两眼,三人皆衣着不凡,想来是几位贵女命妇。


    其中一人也朝她看过来,叶霜心下一紧,点了一份盐煎面,便让小二赶紧去了。


    那三名女子仍在门口驻足,叶霜虽不知是否相识,但为免事端,还是尽量低着头,避免被认出。


    只是那三人还是朝她这边走来了。


    叶霜心道不好,看那架势,怕是来者不善。


    正纠结起身离去,还是继续坐着,为首那位已经摇着扇子到了跟前。


    “这不是永定侯夫人吗?怎么在大堂这儿坐着?”


    叶霜抬眸,看见她腰间若隐若现的青玉双鱼纹禁步,还有鎏金镂花香球,微不可查地一皱眉。


    “你是?”


    “这可是郡王府的人,淑宁县主。”左后那位替她开口了,又道,“县主,您忘了,她早已不是永定侯夫人了。”


    “原来是淑宁县主,叶霜见过县主。”叶霜忙起身见礼。


    淑宁拨开帷帽,将紫罗垂纱翻上去,露出姣好的容颜,眉眼间带着不加掩饰的骄矜:“我都忘了,你已不是永定侯夫人了,本以为去过春日宴,也该重回往日荣光,怎么如今落得这副田地?”


    另一位终于开了口,语气极尽刻薄:“到底是弃妇,皇后娘娘再怎么抬举她,也是无用的。”


    叶霜不欲作无谓的争辩,匆匆行了个礼,便要直接离去。可淑宁哪里肯放过这绝佳的机会,自然拦着不让叶霜走。


    “淑宁县主这是何意?叶霜不曾开罪于县主吧!”


    “柳家二小姐乃是我的闺中密友,你说呢?”


    叶霜瞬间了然。


    “那也都是过去的事了,县主何必为难。”叶霜又试着换了个方向,又被另一位拦住了。


    “过去?因为你,依依如今都快成临安城的笑柄了,况且,就算不为了她,本县主想为难你,难道还需要理由吗?”


    “你!”叶霜怒视着淑宁。


    淑宁震怒:“大胆!”


    “好你个叶霜,竟敢冒犯县主,还不快快磕头赔罪!”


    叶霜扫了四周一眼,店内几乎已经坐满了人,有不少人都在侧目看着她们,但没有一人敢上前,有些甚至暗暗等着看笑话。


    拐角处小二刚端了面出来,一见这情形,转个头又将面端了回去。


    叶霜无奈苦笑。


    “还不跪!难不成还以为自己是永定侯夫人啊?如今可没人会护着你了。给我按住她,今日她不跪也得跪。”


    淑宁一发话,另外两位便要一齐上来按住叶霜。


    叶霜往后退开,大声呵斥:“你们敢!光天化日,也不怕落人口实吗?”


    淑宁似乎被说动了,一抬手:“等等,我觉得你说得有道理……那就带上楼去收拾,本县主在楼上有个长年的包间,最适合邀姐妹们一起喝茶了。”


    淑宁用眼神示意另外二人动手,眼看要被逼至墙角,叶霜扫了一眼桌上,当即拿过茶盏,一把砸在桌上,捡了块碎瓷片捏在手里。


    淑宁县主虽然刁蛮,但到底还是个闺阁女子,另外二人也是名门贵女,都被叶霜此举吓到,尖叫地退开,紧紧挨在一起。


    叶霜方才拿捏着力道,碎瓷片尽数落在座位上,不会伤到她们,她也不想多生事端。


    几人见她拿着碎瓷片,吓得语无伦次。


    淑宁:“你你你……你想做什么?”


    叶霜语气平静:“我今日来此只是想简单吃顿饭,还望县主莫要与我为难。”


    淑宁没有那么轻易作罢,指着叶霜期期艾艾地放话:“你有本事……就动手,我警告你……敢伤本县主,我王父不会放过你的。”


    “我看她也就是做做样子罢了,她哪敢真伤了谁啊!难道现在还有人替她撑腰吗?”另一位听完淑宁的话,胆子也大了起来。


    叶霜真有些不知如何是好,她的确也没想过真的伤了淑宁,可惜今日宋云不在,她怕是不好脱身了。


    大堂内的人都被方才的动静惊扰,已经围了过来,淑宁眼神示意,其中一位贵女便大肆宣扬起来:“大家快来看啊,这是前永定侯夫人,三年前被侯爷休弃,赶出临安,如今竟然回来了,还在此抛头露面,我


    要是当了弃妇,早就一头撞死了。”


    这番言论叶霜着实没想到,人群也议论纷纷,不少不明真相之人甚至已经相信了这个说法。


    “是啊,你回来又能如何呢,难不成见永定侯这些年一直未娶,又动了心思,我劝你还是别做梦了。临安也是你这等人能来的,还是尽快离去吧!随便寻一处穷乡僻壤,找个乡野村夫嫁了便是,何苦回来?”


    淑宁啧啧摇头:“实不相瞒,今日午后在庆祥楼有一场雅集,可惜你都不在受邀之列,临安贵女们也都不待见你,夫家又容不下你,如今只能在这大堂坐着,真替你悲哀。”


    见叶霜迟迟不动手,几人越说越大胆。


    淑宁最后干脆说:“要我是你,就用你手里的瓷片结果了自己,一了百了。”


    叶霜闻言,还真盯着手中的碎片出了会儿子神,像是在考虑淑宁的话。


    “结果了自己,一了百了?”


    淑宁一喜,趁势劝说:“是啊,后半生都要顶着弃妇的名头活着,有什么指望?不如死了干脆。”


    说这话时,淑宁眼中有一闪而过的癫狂。


    第35章


    叶霜盯着手中的碎瓷片看了一会儿,忽然抬手将其往淑宁县主面前递了递。


    淑宁唬了一跳,举袖挡了挡脸,拧眉盯着瓷片:“你干什么?”


    “要不县主先来吧!”


    其中那位粉衣贵女当即喝道:“大胆!”


    淑宁倒是起了兴趣,问:“我为何先来?”


    “县主不是说觉得和离太让人羞愧,才让叶霜动手吗?”


    淑宁疑惑地打量着她,嘴上说着:“没错。”


    叶霜又转向另外两位:“你们也是这么想的对吗?”


    粉衣贵女:“自然,若我是你……”她便是方才让叶霜一头碰死的那位。


    叶霜打断她:“可我并不这么想。”


    三人茫然地交换了眼神。


    另一位绿衣贵女站出来:“别故弄玄虚了,快快动手,莫误了我们县主的雅集。”


    “既然你们都觉得和离如此屈辱,当自戕谢罪,不如县主和二位先来。”


    粉衣:“放肆!竟敢冒犯县主!”


    “我说的是实话,认为和离归家没脸见人的是你们,我又不这么觉得,我为何要动手,反倒是你们几位,我真是替几位妹妹担心啊,妹妹们脾气秉性如此差劲,将来保不齐也是要被休弃出门,与其活着日后受辱,不如趁现在早早了解罢了,还能保全个贤良的名声。”


    淑宁气得话都说不出来了,捂着心口指着叶霜:“你……你!你怎么敢!”


    叶霜顺势去拉淑宁,要将瓷片交到她手里:“来来来,别客气,这个我就送给县主了,就当是叶霜为县主的名声略尽绵薄之力吧!”


    淑女柳眉倒竖,脸气得涨红,身后围观之人中还发出两声低笑,淑宁愤然呵斥:“不许笑!我看谁敢笑!”


    叶霜强忍笑意,眼神诚恳,眨巴着眼看着淑宁。


    淑宁气得不行,又无法发作,只能放话警告:“叶霜,你给我等着!”


    说完便拉着另外两位上楼。


    叶霜冷笑一声,噔地一声将瓷片随手掷在地上,刚想招小二过来打扫,就听方才其中一位贵女的声音在身后响起。


    “裴……裴参军,你怎么在此?”


    叶霜回头,便看见裴玉从楼上下来,正好跟淑宁县主几人打了照面。


    裴玉也看到了叶霜,他和淑宁互相见了礼,便朝叶霜走来。


    叶霜垂眸欠身,也跟着她们喊:“裴参军。”


    裴玉含笑问:“昨日春日宴上的花笺你可收到了?”


    叶霜错愕抬眼:“是你?”


    淑宁此时正站在楼梯上看他们,围观的人也没完全散去,都听到了裴玉的话。


    裴玉笑意更甚:“正是。”


    “你为何没有署名?”


    裴玉饶有趣味地一哂:“当时没有署名,一来是怕让叶小姐为难,二来,也是怕有人看见了,替我扔了可怎么好?”


    不用想也知道有人说的是谁……


    “叶小姐不必有压力,裴某只是很欣赏叶小姐的魄力,若让叶小姐徒增烦恼,就当从未收到那张花笺便好。”


    叶霜感激一笑。


    裴玉眸色暗了暗,嘴角笑意淡去几分,很快又恢复了正常。


    淑宁大步赶过来,委屈地质问:“裴哥哥你刚说什么?你昨日给叶霜花笺了!”


    此时门外进来一人,淑宁这话刚好飘进他耳中,来人顿时气得握紧拳头,恨恨盯着裴玉。


    裴玉坦然:“不错。”


    淑宁急得一跺脚:“昨日我也在,你怎么不给我!”


    裴玉一脸茫然,一时不知该如何反应。


    淑宁似是意识到失言,冲着围观之人撒气:“看什么看,再看让我王父将你们都抓起来!”


    围观之人有所忌惮,小声嘀咕着散了。


    淑宁红着眼委屈地看了裴玉一眼,又狠狠瞪了叶霜,转身走了。


    裴玉愣了一会儿,一直到淑宁上了楼才回过神来。


    叶霜:“你和淑宁县主相识啊?”


    “此事说来话长,”裴玉回过神来,正了神色,“适才我在楼上听到了一点动静,出来后见你被人围着,听了一会儿才明白所为何事,但没有立即出面阻止,还请叶小姐见谅。”


    叶霜颔首:“无妨,再说方才你不也帮我出气了吗?”


    裴玉放下心来,又解释道:“我方才所言也并非全是为了替叶小姐出气,我说的也是实话。”


    叶霜笑笑没有表态,只说:“我明白的。”


    裴玉也不逼她,招来小二,将一锭银子塞到他手里:“这位小姐打碎的杯盏,我来替她赔付。”


    叶霜连忙拒绝:“不必了!”


    裴玉拂开她的手:“跟我客气什么。”


    二人正来回推搡着,一只手从旁伸过来,从小二手中拿走银子,又放了个更大的银锭,反手将银子塞回裴玉腰间。


    小二两眼放光,收好银子,乖觉又迅速地打扫了碎片,又擦好了桌子。


    一道声音响起,带着难抑的愠怒:“她说不必了!你听不明白吗?”


    萧凛抓住裴玉的手,二人无声对峙着,叶霜暗暗摇头,先行坐下了。


    萧凛哼了一声,松开裴玉,在叶霜对面坐下,一改方才的态度,柔声问她:“我一早去书肆找你,掌柜的跟我说你出门了,没想到竟是来这儿了,你可曾吃过,想吃些什么?我来点。”


    叶霜整理着裙摆,垂眸不言。


    萧凛毫不气馁,放缓了声音,耐着性子问:“方才可是有人为难你?告诉我,我去替你收拾他!”


    叶霜终于抬眼,目光如炬:“侯爷,做不到的话,就别随口说了。”


    萧凛一拍胸脯:“你只管说,我一定做到!”


    裴玉轻笑一声,也坐下了。


    萧凛脸色瞬间变了:“你笑什么?”


    裴玉:“侯爷,方才与叶小姐为难的是县主和两位朝中大臣之女,你确定吗?”


    萧凛还真难住了,这还真不好处理,上阵杀敌铲除奸佞他很拿手,可内宅之事他实在束手无策,嗫嚅了半天也说不出一句话。


    叶霜也懒得纠结此事:“罢了,侯爷只需记得下次别这么急着说漂亮话了。不一味给人希望,就不会让人失望。”


    萧凛软了语气,带着祈求地唤她:“霜儿……”


    几次想开口哄哄叶霜,忽觉边上有什么东西甚是碍眼。


    萧凛拧眉看向裴玉:“谁让你坐下的!”


    第36章


    裴玉看着萧凛,作出恍然大悟的样子:“裴某实在不知,这席位竟是侯爷的?”


    又看向叶霜:“不然我们换个位子吧!此地留给侯爷独享。”


    叶霜深以为然:“好。”


    两人作势要起身。


    萧凛急了:“罢了,都坐下吧!”


    裴玉似乎真的不明白,一脸真诚地问萧凛:“侯爷不是要我们走吗?”


    叶霜也歪着脑袋看他。


    萧凛搜肠刮肚半天,扫了一眼大堂,有了应对:“别处都坐满了。”


    裴玉只道:“无妨,我看那边有一桌快要吃完了,稍等片刻便是。”


    叶霜颔首,依旧要跟裴玉一同离开。


    萧凛直接站起来拉她衣袖,将她拉回座位,另一手停顿片刻,终究也伸手碰了裴玉一下。


    “就在这儿吃吧,还去哪儿?你怎么知道人家快吃完了,万一他们想加菜呢!”


    裴玉:“可……”


    萧凛拉他:“快坐下吧!”


    “侯爷不介意我坐下了?”


    萧凛连声道:“不介意了不介意了,坐吧!”


    裴玉强忍笑意:“那裴某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萧凛以手扶额,敷衍地点了点头算是回应。


    “今日这顿我来请。”裴玉甫一坐下,又提出要请客。


    萧凛哪里肯让:“我来吧!你不知道霜儿的口味。”


    裴玉很惊奇:“哦?这么说侯爷知道了。”


    言罢不动声色观察着叶霜的反应。


    萧凛没有回应这个话题,瞥见角落的小二,朝他招招手。


    小二一个激灵,不情不愿地上前,这三人之间的气氛实在太过诡异。


    楼下萧凛还在点菜,先问了小二有没有禹州菜,又问臭鳜鱼、毛豆腐有没有,小二说还真有,萧凛似是很高兴,笑看了叶霜一眼。


    叶霜轻轻避过他的眼,神色淡淡,并没什么反应。


    萧凛也不介意,兴冲冲地点了五六个菜,还没有要停的意思。


    叶霜赶紧打住:“这家菜量很足,三个人吃不了许多。”


    萧凛怔怔看着叶霜,迟疑地点头,斟酌了一下,还是问叶霜:“你可有什么想吃的?”


    叶霜扯了扯嘴角:“我都行!”


    萧凛悻悻地点头,最后点了三菜一汤,外加一壶米酒酿。


    很快菜送上来,臭鳜鱼,清炒红苋菜,毛豆腐,荠菜肉圆汤,三只挞馃。


    萧凛又跟裴玉说,我也不知道你什么口味,应该能吃辣吧?


    裴玉表示能吃辣。


    萧凛便给裴玉夹了臭鳜鱼,裴玉面色沉重地吃了一口。


    萧凛又给他夹了一块毛豆腐。


    裴玉面色更复杂了,看了看盘子里的毛豆腐,又看看萧凛和叶霜,一闭眼,豁出去夹了一整块塞进嘴里,吃的时候,眉头就没松开过,一副慷慨赴死的模样。


    萧凛存着坏心,故意问他:“好吃吗?”


    裴玉刚想开口,又被呛到,眼泪都差点咳出来,只得摆手示意还行。


    见裴玉这副吃瘪的模样,萧凛总算气顺了些,这裴玉连叶霜爱吃的东西都吃不惯,叶霜总该不喜欢他了。


    还没来得及得意,叶霜已关切地上前查看:“裴公子,可还要紧?”


    “??!”萧凛嘴角的笑意僵住了-


    此时三人在楼下用着饭,二楼有人正往下瞧着,便是不久前上去的淑宁县主等人。


    至于跟着她的二人,粉衣是翰林学士李昉曾孙女李柔嘉,绿衣则是太常寺少卿嫡次女赵玉蘅。


    赵玉蘅看着下方的情况,略有不解:“那不是永宁侯吗?他怎么和叶霜一同坐下吃饭,他们不是和离了吗?”


    李柔嘉哼了一声,语气刻薄:“谁知道呢!这叶霜也是厉害,那边吊着永定侯,这边又跟裴参军纠缠不清,真是有手段!”


    淑宁县主睨了她一眼:“不会说话就闭嘴。”


    李柔嘉不情不愿地打住,小声嘀咕着:“我也没说错啊!”


    赵玉蘅用胳膊捅了捅她,暗暗冲她摇头。


    李柔嘉这才识趣不言。


    淑宁死死盯着叶霜:“毁了依依的婚事不算,现在还敢打裴参军的主意,等着吧,叶霜,我迟早要好好收拾你!”-


    裴玉侧首掩唇胡乱咳着,萧凛拿起一旁越窑白瓷瓜棱执壶,欲倒一杯酒酿尝尝,谁料半路被叶霜劈手夺了。


    “裴公子,喝点酒酿解解辣。”


    裴玉感激接过,喝了两杯方才缓过劲来。


    叶霜这才放心,坐了回去。


    萧凛又意欲去接,却扑了空,眼睁睁看着叶霜也给自己倒了一杯,又将执壶放了回去。


    萧凛的手停在半空,看着眼前空空如也的玉兰盏,感觉心里也空落落。


    又听叶霜说:“实在对不住,没考虑你的口味,要不再点两个菜。”


    萧凛听出这话是对裴玉说的,嘴角瞬间垮了,怨念颇深地看着叶霜对裴玉殷切关照,心口像被人拧了一把,酸涩不已。


    裴玉推拒着,只说吃另外两样菜便好,叶霜也不强求。


    叶霜这时见萧凛不怎么高兴,以为他惦记那点酒酿,便劝他:“侯爷下午还有公干,就别喝了。”


    萧凛一喜。


    “正好还剩一点,就留着给裴公子一会儿解辣吧!”


    萧凛:“……”


    几人又吃了点菜。


    裴玉问起:“对了,听闻公主有意要让你进宫当教习?”


    叶霜吃了口苋菜,鲜甜的味道在口中蔓延:“正是。”


    “你没答应吗?”


    “我正在考虑。”


    “这样啊,原本我还想着如果你能来的话,我们还能共事。”


    萧凛:“你要进宫?”


    叶霜安静看他一眼,又问裴玉:“裴公子,你也在宫中当教习吗?”


    “正是。”裴玉看到了叶霜的表现,眼中含着笑意扫了萧凛一眼。


    “适才我见淑宁县主对裴公子礼待有加,也是因着此事的缘故?”


    裴玉:“不错,淑宁县主得圣上恩准,特许她入宫与公主皇子们一共上课,县主如今算是珺娴公主的陪读。”


    叶霜若有所思:“原来是这样。”


    “叶小姐不知吗?”


    “我原以为公主是独自上课的。”叶霜说着想起一事,又问裴玉,“怎么方才我听闻淑宁县主称呼您为裴参军?”


    “我如今是在临安府任职户曹参军。”


    “户曹参军?那是做什么的?”


    “主要是管理户籍和赋税,叶小姐,若有何事需要帮忙,可以随时来找我。”


    叶霜轻声谢过。


    萧凛往玉兰盏内倒完最后一滴酒酿,还悬停了片刻,待最后一滴落下,才抬眼看向裴玉,语气不屑:“一个小小的参军,也好意思来卖人情。”


    裴玉也不恼,只说:“那自然不及侯爷。”轻飘飘地将话挡了回去。


    叶霜顺势道:“参军虽不是什么高官,但户籍赋税皆事关百姓生计,对于百姓来说,一饮一食皆是大事,我指不定还真有事要劳烦裴参军。”


    “叶姑娘只管开口。”


    二人你来我往又说了几句。


    萧凛不发一言,慢慢握紧拳头,手背青筋暴起,忽然他猛地一锤桌子,吓得叶霜差点跳上去按着他:“萧凛,你干什么?”


    萧凛眼神凶狠,在他们二人之间逡巡片刻,接着端起玉兰盏,仰头将盏中酒酿一饮而尽。


    叶霜和裴玉交换了眼神,又坐了回去。


    ……


    直到这顿饭吃完,叶霜都没明白,她是怎么跟萧凛裴玉三人坐在一起,还心平气和地吃完一顿饭的——自然,心平气和之人不包括萧凛。


    三人门口道别,萧凛说要送叶霜,叶霜拒绝了:“侯爷事务繁忙,就不必送我了,我可不敢耽误了侯爷的公事。”


    裴玉也拱手作揖:“今日劳侯爷破费,改日我做东,还请侯爷赏光。”


    萧凛冷着脸没说话,他怕控制不住说出什么难听的话来。


    裴玉始终眼含笑意,仿佛浸润了春日的雪水。他笑看向叶霜:“裴府的马车就在不远处,可需裴某送叶姑娘一程?”


    叶霜也没答应:“书肆就在不远处,我走两步便到了,正好也能消消食。”


    裴玉不再强求。


    叶霜跟他们二人点头致意,眼神别有深意地在萧凛身上多停留了片刻,转身朝东去了。


    叶霜走后,裴玉和萧凛眼神短兵相接,气氛无声剑拔弩张。


    裴玉不欲与他多作纠缠


    ,颔首示意,上了马车,朝相反的方向去了。


    独留萧凛一人在原地,看着叶霜渐行渐远。


    直到这一刻,他才实实在在感觉到,她是真的回来了。


    至于其他事,皆可徐徐图之,他坚信,只要他努力,叶霜终会原谅他回到他身边的。


    此时萧隐不动声色走到萧凛身边:“侯爷。”


    萧凛敛了神色,仍望着叶霜:“查到了吗?”


    萧隐顺着萧凛的视线一同目送叶霜:“查到了,是郡王府的人。”


    “去郡王府打声招呼,说近来临安城中有流寇作乱,县主不宜出门。另外,如今太后祭日将近,近日城中禁一切雅集。”


    萧隐心照不宣:“是,小的这就去办,书肆那边也都安排好了。”


    “嗯。”萧凛满意地应了。


    萧隐等了一会儿,不见萧凛有其他话,便领了命令去了-


    叶霜回到书肆时,见到了一个故人。


    闻香正坐在大堂的长条凳上等她,桌子上摆着很多话本,两个大包袱,还有几个多宝盒,一个紫檀雕花八方食盒。


    “小姐!你可算回来了!”一见叶霜,闻香再也止不住眼泪,扑到叶霜怀里哭了起来。


    “闻香,怎么是你?你这些年过得怎么样?”叶霜拉开闻香,伸手替她拭泪。


    “小姐,看到你没事真是太好了,我一切都好,侯爷待我们很好,你走之后,侯爷还仍留了我们在西跨院伺候,刘妈妈、春桃她们都在,今天萧隐来告诉我,让我过来服侍小姐的时候,我都不敢相信。”闻香用手背擦着眼泪。


    叶霜看着桌上的东西有些眼熟:“这些是?”


    “这些是侯爷派人送来的,是您最喜欢的那套话本,还有一些衣裳首饰,还有几样小姐最爱吃的点心。”


    叶霜看了一眼:“这么多东西,先拿上去再说吧!”


    闻香领会,叫来几个店里的伙计帮忙把东西抬上去,叶霜又让人重新沏了壶茶,拉着闻香先坐下。


    “先别忙着收拾,有些东西还要退回去,先过来吃些点心。”


    闻香一开始不愿意坐,但她是叶霜的陪嫁,关系自然比其他人亲近,从前也时常一同坐下吃东西,加上叶霜坚持,闻香也不再推拒。


    叶霜喝了口茶,又问她吃过没有。


    闻香说是吃过了,又说点心是给叶霜的,她不敢动,叶霜劝了几句,她才拿了一块芙蓉糕吃。


    “小姐既然回来了,为何不回国公府住呢?”闻香吃着芙蓉糕问叶霜。


    叶霜抿了一口茶,淡淡的苦涩在舌尖蔓延,书肆里没什么好茶,但用来消食提神倒是不错的,叶霜也不懂茶。她端详着手中的杯子,过了会才回答闻香的问题。


    “我这次回来本就没想过待很久,也不想跟国公府的人有什么牵扯,再说了,只怕他们也对我避之不及吧!”


    闻香没回去过,也不知道国公府的近况,但还是宽慰了叶霜几句:“不会的,老爷到底是小姐的父亲,况且年纪也越发大了,听闻去年秋天还病了一场。”


    叶霜眉心一跳,犹豫片刻,到底是问了句:“他现在如何?”


    闻香笑起来:“自然是好了,侯爷还派了太医过去,从那之后一直都派人每个月去给老爷诊平安脉。”


    “他倒是有心了。”叶霜依旧淡淡的。


    闻香觑着叶霜的脸色,试探地开口:“小姐……真不打算回侯府了吗?”


    叶霜怔了会,摇摇头:“不了,你能来看我,我很开心,等吃了点心,就派人把这些东西送回去,你也一同回侯府吧!”


    闻香嘴里塞着芙蓉糕还没咽下,听到这话直接呆住了,怔怔看着叶霜,眼泪大颗滚落。


    “小姐……是铁了心不要闻香了吗?这三年,闻香没有一天不担心小姐的,怕小姐吃不好,穿不好,可曾安顿好?闻香最后悔当初没跟着小姐离开,这次无论小姐说什么闻香都不走,小姐要去哪儿闻香就跟去哪!”闻香含混不清地哭诉着。


    叶霜手忙脚乱替她擦眼泪:“好了好了,我不过随口一说,你怎么又哭上了,一张小脸哭花了可就不好看了。”


    劝了好一会,闻香才将将止住哭。


    “也罢,你来也好,正好我也需要人帮忙。”


    闻香方才哭的狠了,还没缓过劲来,听叶霜说这话还有些懵:“小姐是说真的?不是哄闻香吧!”


    “自然当真,原本我是打算回来看看便走,不过今日发生了一些事,倒是让我改了主意。”


    “小姐的意思是……”


    “这个日后我再慢慢跟你说,现下另有事情要办,我打算在临安开一间书坊。”


    闻香懵懂地重复:“书坊?”


    “正是。”


    “和这间书肆一样吗?”


    “差不多,但是规格上可能会有些差异,今日我已去看过铺子,还没想好具体定在哪个位置,目前有三处待选,东街有间学馆,位于城东丰乐桥附近,是城中子女上学之所,人流中规中矩,出入的官宦人家子女多些,另一个是庆祥楼附近的棚北大街,闹市,人流量大,但是相对来说,铺面租金自然也更贵。”


    闻香虽然听不懂,但还是很努力地听着,听叶霜说完两处,又问:“那还有一处呢?”


    “还有一处在御街出口,毗邻太学,出入多为世族子弟。”


    “听起来都挺不错,那第三处的租金贵吗?”


    “第三处不是租金是否昂贵的问题,这个位置的铺面只怕不是轻易能够租下的,而且,还有一点……那边离衙门很近。”


    闻香似懂非懂地点点头:“闻香大概听明白了,小姐好厉害,如今竟然能一个人做这么多事,只可惜闻香不懂,没办法替小姐分忧。”


    叶霜摸了摸她的头发,安抚一笑:“无妨,等之后有空再找宋云商议一下,听听她的建议,其实我这两年在外面也开过铺子,不过都是一些小本买卖,都是摸着石头过河,赔了赚了都不知为何,所以对于这些,我也是只略懂一些皮毛罢了。”


    闻香还是满眼崇拜:“小姐竟然还开过铺子,太厉害了,没想到小姐不仅能在外面待这么久,还能有能力谋生,哪像我们,离了侯府都不知能活多久。”


    叶霜拍了拍她的手:“不会的,我能做到,你自然也可以。”


    闻香眼睛亮了亮:“当真。”


    叶霜诚恳道:“自然,原本我都是一个人办这些事,只是临安不比外面,事情多地方也大,原本我还担心该怎么办呢,如今你来了,我也能轻松一些。”


    闻香很高兴:“小姐有什么事尽管吩咐闻香便是。”


    “那好,那今晚我们再去看一趟。”


    闻香不解:“今晚?”


    “不错,白天看一遍,晚上再看一遍,今日我已看过晌午时分的人流情况,等夜市开了,还需要再去看一趟夜里的人流情况。”


    闻香点头如捣蒜,说来说去还是那一句:“小姐好厉害!”


    叶霜直摇头:“要办的事情还很多,我心里还没底呢!租铺子要需要什么材料我也不知道,而且我还在想,是租一间大点的铺子,做成前店后坊,人就住在铺子里呢,还是在附近另租一间宅子,这样能省一点银子,毕竟不用租很近的宅子,租金也会相对来说便宜很多。”


    闻香歪着脑袋听着,实在插不上话。


    叶霜见她这般,笑了一下:“罢了,走一步看一步吧!”


    二人吃了点东西,闻香又帮着叶霜把送来的东西都归置好了,到了夜里,主仆二人换了便装又出门了。


    这一次出行特别顺利,叶霜将白天几处


    铺子的情况重新摸了一遍,心里已经有了大致的想法。


    之后几日叶霜都在忙着这件事,萧凛大约也是有事要忙,很久都没有出现。叶霜也懒得管他。


    大约过了十几日,按照之前的约定,叶霜带上话本又进宫去见了皇后。


    叶霜之前喜欢看的那套话本虽然很好,但这两年已经不流行了,她特地挑了一套时兴的话本子带进宫,皇后娘娘少见地十分高兴。趁着娘娘心情不错,叶霜又提起之前说的教习一事。


    “你想好了?”


    “想好了,霜儿愿意暂时担任公主的教习,春日宴那日与公主相谈甚欢,很是投缘,而且娘娘不是要让霜儿给您读话本吗?这样一来霜儿还能够时时进宫,还能多陪陪娘娘。”


    皇后娘娘很是高兴:“这便是了,本宫见到你也很高兴,我这边安排一下,你回头找个时间,直接去报到即可。”


    叶霜恭谨应是:“只是霜儿还有其他要是,怕是不能日日进宫来给公主授课。”


    皇后摆摆手:“这个都好说,原本的教习也不是每日都上课,的而且不是有好几个教习吗?你们也可以轮流上课,不冲突的。再说了珺娴公主那个样子,你让她整日拘在屋子里也是不可能的,怕是要把她闷坏了。”


    叶霜这才放心:“如此便多谢娘娘了。”


    三日后,叶霜带着书本去了公主的宫里报道。


    不出意外,在课堂上见到了熟悉的面孔。


    “叶霜见过珺娴公主。”


    叶霜扫了一眼下面,三个熟悉的面孔已经吓得惨白。


    “霜姐姐,你终于来了,可把你盼来了,我还担心你会拒绝我呢!”珺娴公主亲切地挽着叶霜,说个不停。


    “公主既然有意相约,叶霜怎好扶了公主的面子,好了,今日先上课吧,待散了课叶霜再去公主宫里,跟公主好好聊天。”


    珺娴公主很是高兴,乖巧地坐了回去。


    叶霜拿着戒尺回到上面,扫了一眼下方,笑了笑:“叶霜久不在临安,很多人不认识了,还请公主恕罪。”


    珺娴公主摆摆手:“这有什么要紧,让她们给你介绍一下自己就好了。”


    说着回头:“这位是叶霜姐姐,你们几人怕是第一次见,就跟她做一下自我介绍吧!”


    没人率先开口。


    珺娴随手一指前面那位身着月白对襟纱褙子的女子:“淑宁,你先来吧!”


    淑宁县主脸色惨白,早已愣在当场。


    第37章


    “淑宁……淑宁?”珺娴连喊了几声,淑宁才回过神来。


    “公主。”


    “愣着干啥,给霜姐姐做自我介绍啊!”


    淑宁抬头,正对上叶霜似笑非笑的眼神:“我……我……”


    珺娴眼神冷了几分,语气不悦:“磨蹭什么呢?”


    淑宁细声细气地问:“怎的不是吴敏姐姐来教了?”


    “吴敏姐姐,上个月就已不再担任教习了,你难道不知道吗?”到此,珺娴已经很不高兴了。


    “我,我……想起来了……”淑宁眼神闪躲,支支吾吾地应了。


    “你平日里上课都是在干嘛?难不成你进宫就只是陪我念书吗?你自己一点都不听的吗?”


    “淑宁不敢,公主息怒。”淑宁急忙起身认错,另外两位伴读也随之起身。


    淑宁暗暗咬紧牙关,她本不想让叶霜白白看笑话,可珺娴公主动了怒,她还是要先跟公主认错才是。


    珺娴一拂袖:“罢了,你们先跟霜姐姐见礼吧!”


    淑宁还是没有立即动作。


    珺娴纳罕地看着她:“你今日这是怎么了?这是把魂儿落在家里了?”


    叶霜及时开口劝阻:“公主稍安勿躁,这位贵人只怕是见过霜儿,所以认为不必同霜儿见礼了吧!”


    珺娴转头询问淑宁:“有这回事?”


    不等淑宁开口,叶霜又道:“只是我近来年岁见长,记性欠佳,不记得曾在哪里见过,还要请这位贵人提点一二。”


    珺娴“哦”了一声,不疑有他,还让淑宁说说到底什么情况?


    “竟有此事,你何时见过霜姐姐?都不曾同我说起。”


    淑宁顿时慌了神,提高了声调:“你不要乱说,没有的事!公主你别听她一面之词!”


    叶霜嘴角露出一抹笑意,带着几分戏弄的快感:“难道不是那日在春日宴上见过吗?县主贵人多忘事,怎么这么快就忘了?”


    淑宁顿时松了一口气,此时后知后觉,额角早已渗出冷汗。


    珺娴半信半疑地看向淑宁:“是这样吗?”


    淑宁连声称是:“对对!就是那日春日宴!隔了些时日,我都给忘了。”


    珺娴却拧眉细细想着:“我怎么不记得那日你跟霜姐姐说过话?”


    淑宁:“我……”


    叶霜温婉一笑:“是在见公主之前,我去跟皇后娘娘请安前,曾和淑宁县主攀谈了几句,公主大概没有注意,县主你说是吧!”


    淑宁连声说“是”。


    珺娴将信将疑地点头:“那兴许是我没注意吧!”


    淑宁这才放下心来,一屁股跌坐了回去。


    目的达到了,叶霜也不多耽搁,免去另外两位的介绍环节,只说日后批阅课业的时候再一一了解。


    之后便开始上课,叶霜大致了解了一下,她们负责的没有什么特别复杂的课程。


    诗书礼义,这些都是有正经大儒来教的,叶霜他们主要还是教一些雅趣,吟诗作赋、抚琴蹴鞠、骑射女工等等,不指望真能教公主一些东西,主要就是帮公主解解闷,不然就柳依依那个样子,只怕早就要被问罪了。


    经过方才这一番波折,淑宁整节课都很是安分。


    第一日课程不算繁重,只上了一个时辰就散学了。淑宁县主本来想找叶霜说些什么,但是公主一直拉着叶霜说话,淑宁没有办法,只在边上恶狠狠的瞪着叶霜,另外两个正是那日跟着淑宁的二人,怕再闹出什么乱子来,二人合力将淑宁拉走了。


    公主对叶霜这几年的经历很是好奇,一个劲拉着叶霜要听她说外头的事情,叶霜简单说了一些,又留了两本话本,公主才肯放她离开,还要她下回进宫提前点来,跟她接着说那些经历,叶霜无奈答应了,又陪公主说了一会子话,也离开了。


    出宫路上又遇到了淑宁县主几人,不由分说挡出了她的去路。


    淑宁将她拉至一旁,压低声音质问:“你到底想干嘛,如今这样你得意了!”


    叶霜哑然失笑:“你真不愧和柳依依是姐妹,说出的话都那么相似。”


    淑宁县主不理解:“什么意思?”


    “没什么。”


    “你要报复我,难道还不算完吗?我定要禀明了皇后娘娘,说你蓄意进宫,实则挟私报复!”


    “淑宁县主慎言,县主大可找人问问我是如何进宫的,让我进宫当教习是公主的意思,也是公主百般劝我进宫陪伴,你怎么能这么说呢!按你的意思,珺娴公主是与我合谋了?此事皇后娘娘也曾极力劝我进宫,难道连娘娘也是同谋?”


    淑宁县主登时吓得话都说不清了:“你不要乱说啊!我没有那个意思,你这是恶意曲解!”


    “县主都能够随口诬陷我对你挟私报复,我怎么不能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呢!”


    淑宁县主急了:“叶霜你别敢做不敢认!不错,我那日的确是故意找你麻烦,你也出气了,也让王父将我关在府里大半个月了,也该可以了吧!我此番解禁后初次进宫,又遇上你,你就这么步步紧逼吗?”


    叶酸倒是糊涂了:“什么报复,什么关在府上?”


    “你别装了,我那日回府之后,


    王父便让我暂时不要出门,我原以为他是嫌我近日在外逗留的时间太长了,便说之后每日早些回来,但是王父说不是那样,还勒令我这段时间都不要出门,问他什么缘由他也不肯说,反而将我骂了一顿,关在房中,还说我惹了不该惹的人,临安城敢让我不痛快的能有几人,不是你还能是谁!”


    淑宁县主越说越气,委屈得直要掉下泪来。


    见淑宁县主这副样子不像是假的,叶霜愈发不解,难道是有人替她动手了,那日知道此事的,还有萧凛和裴玉,莫不是他们中的哪位……不应该吧!


    淑宁还在哭个不停,叶霜不想被人看见,只好安抚她几句:“罢了,既然我今日也出过气了,往后日子还长,总这样也不是个事,你我之间的事情便就此揭过,就当什么也没发生,我也不会在公主面前提起。”


    淑宁怔住,不敢置信地看着叶霜:“当真?”


    “自然当真,只是若你还是不知悔改,要与我为难,我也不会轻易饶过你,想来如今我暂代这教习之位,想处罚你应是便利得多。”


    “那便这么说定了,只要你不与我为难,我就不招惹你。”淑宁说完,领着另外两位走了。


    对于她今日这番话,叶霜也是不太相信的,不过是为了彼此脸面上过得去罢了,但也正如她所言,若是淑宁继续兴风作浪,她也自会履行教习之责,好好管教她。


    出宫后叶霜又去了庆祥楼,要了份燠面,准备简单对付一顿,又给闻香打包了一份角子,外加一小碟酒楼自制的茱萸酱。


    等餐的时候,叶霜总感觉酒楼比往日冷清许多,以为不是人流最多的时刻,便没多在意。


    直到掌柜的亲自将燠面端上来,叶霜更觉奇怪:“怎的掌柜的亲自上菜,店里的伙计呢?此时人也不多啊!”


    掌柜的不仅亲自上菜,还奉上一个小陶罐。


    叶霜:“这是何意?”


    掌柜地赔着笑:“这是小店自家酿制的茱萸酱,方才听见姑娘点了,想必是爱吃这个。”


    叶霜顿了顿,明白过来:“多少文,我付给你。”


    掌柜连连摆手:“不必不必,这罐酱是小店一点心意,姑娘只管拿去便是。”


    “那怎么行?”叶霜自行放了几文钱在桌上。


    掌柜的仍没有要收的意思。


    叶霜迟疑片刻,问:“掌柜的是有何事要我帮忙?”


    掌柜的抚掌展颜:“姑娘果然心思通透,一眼便看穿了。”


    “不为银子,自然就是为别的,总不能无缘无故送我东西吧!我可没听说过庆祥楼有这么大方。”


    掌柜的悻悻一笑:“什么都瞒不过姑娘,姑娘您看,我这店里如今的生意您觉得如何。”


    叶霜顺着他的身后看去,大堂内坐了寥寥几桌,楼上似乎更是安静。


    “还行吧,感觉不如上次来时热闹了,不过也挺清净的。”


    掌柜的苦着一张脸,几乎要哭出来:“何止是清净,简直是凄凉啊,一两日也罢了,若是日日如此,小的这酒楼只怕迟早要关张大吉了。”


    “怎会如此?你这不是临安如今最大的酒楼吗?”


    “实不相瞒,自从那日姑娘走后,这城中一应雅集尽数停了,我这酒楼生意一半是靠着前来参加雅集的人,如今骤然少了一大半人,这还不止,那日的其他食客有不少都已莫名被衙门抓去,此事如今城中都已传遍,大部分人已不敢再踏足庆祥楼。”


    难怪方才她进来的时候,总觉得门外有人用怪异的眼神看她,有几个还有着莫名的钦佩之感。


    叶霜扬了扬下巴:“那你这不是还有不少人吗?”


    掌柜小心往后看了一眼,恰好与其中一人对视,吓得一个激灵,腿一软,直接跪下了:“求求姑娘高抬贵手,让这些人也早些离去吧!”


    吓得叶霜赶紧起身往边上站。


    店里几个伙计也都围过来跪下,叶霜拉了一个又跪倒一片,越发恼火,最后干脆坐下。


    “你们先别急着求我,谁能跟我说说,到底发生了何事?”和她又有什么干系?


    离叶霜最近的一个伙计压着声音说:“这些都是衙门的官差,他们倒是日日都来,就是要看着这里来往的人,不让他们生事。”


    “既然是衙门的人,那你们求我干什么?此事与我何干。”


    叶霜忽然想到了什么,一把拉着掌柜:“你方才说,之前的食客都被抓哪儿去了?”


    第38章


    夕阳的余晖洒进天井的时候,萧凛停下了手中的批注,简单收拾好公文,将已批改的放在左侧等着押司来取,拿上官帽预备下衙回府。


    出门时萧隐迎了上来,同他禀报:“夫人来了。”


    萧凛大喜过望:“当真?”


    萧隐点头:“只是脸色不是很好,怕是来问罪的。”


    萧凛像是没听到后半句似的,自言自语:“她竟然来找我了?”


    正想着,门外光影一暗,进来一人,萧凛抬眸望去,叶霜已跨过府衙门槛进得内来,金橙色的余晖笼在她周身,为她镀上了一层朦胧的光晕。


    萧凛一个恍惚,不觉看得痴了,直到那人走到近前,还没缓过神来。


    “怎么来这儿了?”他的语气里有自己都未察觉的欣喜。


    叶霜神色紧绷,质问他:“萧凛,你为什么要把那日进店的人都抓起来?”


    “什么……我抓了谁?”


    “别装了,除了你还能是谁?城中的雅集也是你下令停的,如今庆祥楼生意惨淡,他们掌柜的和几个伙计马上都要吃不上饭了,这件事也祸不及他们啊!”


    冷不防被叶霜劈头盖脸一顿问责,萧凛一时不知如何应对,茫然地看向一旁的萧隐。


    萧隐轻咳一声,压低声音:“最近是抓一些人。”


    萧凛猛然记起:“确有此事。”


    “你为什么要这么做?就算当时他们确实做的不对,可你也不应该滥用职权啊!听说还有一位不足十岁的小女孩,也被传了过来,回去后连做了好几日噩梦,至今都不敢出门,这可全是拜侯爷所赐啊!还有淑宁县主被禁足一事,只怕也是侯爷的手笔吧!”


    萧隐想挺身而出,被萧凛轻轻按住肩头。


    萧凛一笑,上前半步,叶霜似未察觉,并未往后退让,萧凛搭下眼帘,迅速扫了一眼叶霜脚下,嘴角扬起一个细微的弧度,面上却尽量不显,语气平常:“近来是传召了不少人,可并非全然因为当日之事,况且大多只是传来问话,不过半日便放他们回去了,另有几日暂时关押,也是事出有因,况且殿前司近日也没有什么重大案件,更不会严刑逼供,这点你无须担心。”


    “放回去?不错,你是半日就放了,可他们在半日要承受如何的折磨,进入衙门、接受盘问期间,遭受的恐惧与担忧更是实实在在的,岂不更说明了,这些人都是无辜的,此举就是为了震慑他们,况且就算是清白的,也会被人认为是进过衙门的,往后又要承受怎样的流言侵扰,这些你都想过吗?”


    “是我欠考虑了,但我也是奉命行事,况且本侯相信,身居都城的子民,应是不会如此怯弱。”


    “你又如何知道呢?这些人是住在都城不错,可他们顶多也就是见过的权贵多一些,见识大一点,并不代表他们能经受得住牢狱之苦,这些百姓过的都是平常的日子,又刚过了两年安稳日子,最怕突遭灾祸,你怎么能利用职务之便如此折腾他们呢!”叶霜说到这,短暂停顿了一下,稍稍平复心绪,正了神色,“萧凛,不是所有人都像你一样,能经受诸多变故的。”


    此言一出,萧凛脸色微变,眸色骤然一缩。


    “夫人!”萧隐出言提醒,立时查看萧凛的反应。


    叶霜自知一时失言,缓了语气:“抱歉,我不是这个意思。”


    萧凛眉头一松,眼中阴鸷褪去,又恢复了之前的神色:“无妨,今日之事我大抵知道了,这便安排下去,将人都放了。你看可好?至于暂停城中雅集一事,只是因太后祭日将近,故而暂停举办一应玩乐事宜,除了雅集,几处歌舞坊也都暂时停了歌舞,只能供应


    食宿酒水。”


    “当真?”叶霜盯着萧凛看了一会儿,似乎在判断他所言虚实。


    “自然,夫……叶姑娘若还是不行,可要查看殿前司执事薄?”


    叶霜连忙摆手:“那倒不必!既如此,那我便代被关押的百姓谢过侯爷了。”


    萧凛只含笑看着她:“至于县主,在都城生事本就该略施惩戒,不全是为了叶姑娘,况且如今她禁足也解了,想来也是知道悔过了。”


    叶霜缓缓点着头,眼中眸色流转,看了一旁的萧隐一眼:“还有一事,叶霜思来想去还是要向侯爷说明,在那之前,我想先问问萧侍卫,方才对我的称呼是否有所不妥?”


    萧隐这是三年后第一次正式和叶霜见面,就遭她如此直接问责,不禁惊讶于她的变化,一时连回话都忘了。


    “萧隐,还不快向叶姑娘赔礼。”


    萧隐这才回过神来,抱剑拱手:“是属下失言,冒犯了叶姑娘,萧隐在此向姑娘赔罪。”


    叶霜受了他的礼,颔首道:“日后注意便是。”


    一番言论让萧隐都不知如何反应,他只好又躬身行了一礼,起身后视线在叶霜和萧凛之间逡巡片刻,默默往边上站了站。


    萧凛又问叶霜:“方才说还有一事,是什么?”


    萧隐出言提醒:“侯爷,可要请叶姑娘进衙门坐坐?”


    萧凛猛然意识到他们一直站着说话:“对,要不进去说?”


    叶霜没动:“不必了,我还有两句话,说完便走。”


    萧隐往前凑了凑:“如今正是下衙的时候,这里人来人往,只怕不妥。”


    叶霜这才注意到从里面出来的人多了起来。


    萧凛带着几分戏弄的笑意,说:“我倒是无妨,明日若传出什么重修旧好的流言,就怕叶姑娘会介意。”


    她要说的话也的确不适合在这里说,叶霜也就不再坚持:“那好吧!”


    萧凛眼神亮了亮,侧了侧身,做了个请的动作:“那便进去罢!”


    谁料叶霜话锋一转:“不必,就这样吧,也不是什么要紧事,没什么好说的。叶霜便告辞了,今日侯爷所言,还希望能够尽快安排。”


    说完头也不回地离去了。


    看着叶霜走远了些,萧隐终于忍不住说:“侯爷,那件事情明明不是你做的,是裴参军连着好几日用查问户籍的名义将那些人拘了来的,你方才为何不跟夫人解释呢?”


    萧凛视线紧紧跟随着那一抹倩影,眸色凝聚,晦暗不明:“我知道这个事情是谁动的手脚,但是如果我说出实情,她会相信吗?指不定还会觉得我有意攀诬,推卸责任,倒不如承认下来。毕竟是我下令取消雅集,也是我不让郡王府的人出门不能出门,这两件事都出自我手,若说不是我传召百姓,借机威慑,也没有人会相信。”


    萧隐恍然大悟:“确实如此,夫人心中已是带着答案来的,不管侯爷怎么说,她大概都只会相信自己的判断。”


    听到这萧凛不禁苦笑着摇头。


    萧隐:“侯爷为何发笑?”


    “没什么,只是忽然觉得,我好像终于能够体会她当时的感觉了。”


    萧凛望着叶霜离去的方向,眸色渐深,目之所及暮色沉沉,方才那点橙黄色的光亮已悄然散去,薄雾带着冷意曼了上来,仿佛那人将余晖的暖意一同带走了。


    萧凛艰涩地开口:“萧隐,回府。”


    萧隐的声音也忍不住放低了:“是。”


    主仆二人一前一后往外走,跨过门槛前,萧凛忽然驻足,朝身后忘了一眼。


    一袭月白袍子立在檐下,正似笑非笑地看着他。


    萧凛似乎早就预料到会如此,他不愠不恼,颔首示意。


    裴玉眼底的笑意淡去几分,敛了神色,走上前若无其事问萧凛:“方才是叶姑娘来了吗?不知她此来所为何事?”


    萧隐怒不可遏:“你明知故问!”


    裴玉见他这般,笑意更甚。


    萧凛沉声喊了萧隐一声,提醒他退下。


    “裴参军应该早就料到会有今日之事吧!又何须在本侯面前演戏?”


    裴玉眯起眼睛,带着威慑之意凑近几分:“恕下官愚笨,侯爷这话下官听不明白,还请侯爷明示。”


    萧凛往后一仰避开裴玉。


    “可是下官近来重新整理户籍一事,给侯爷带来了不必要的麻烦?若是如此,下官自当给侯爷赔罪。”


    萧凛听着却笑了:“今日之事本侯不会同你计较,反而还要感谢裴参军。”


    “谢我?”裴玉眼底划过一丝不解。


    “若非如此,叶姑娘今日又怎么会到衙门来寻本侯呢?况且尽管她与本侯之间有误会,但到底还是没责怪本侯不是吗?”


    裴玉眼中的笑意顿时荡然无存。


    倒是萧隐一时没忍住笑出了声,忙低头抿着嘴,竭力收敛笑意。


    裴玉瞬间涨红了脸,指着萧凛,气得半天说不出话。


    “还要多谢裴公子相助,也算是阴差阳错帮到了本侯,有些误会本侯迟早会跟她慢慢解释清楚,但今日这一面却是实打实见了,来日又能借机再登门几回,一来二去,不就成习惯了,只怕不日便能听到本侯的喜事了,到时若我二人重归于好,裴公子怕是功不可没!”


    “你!”裴玉脸色铁青,又无法发作。


    萧凛面色一沉,眼中带着狠意:“你若安分守己,不染指不该染指之人,本侯就当此事从未发生,若你胆敢伤了霜儿,或是妄想其他,就别怪本侯不讲同僚情分了。”


    裴玉也不躲闪,迎上萧凛的目光,二人互不相让。


    气氛僵持片刻,裴玉最终愤然拂袖而去。


    萧凛原地站了一会儿,也往相反的方向去了。


    裴玉走出去几步,停下来回头盯着萧凛离开的背影,咬牙切齿道:“萧凛你等着,早晚有一天,你会输在我手里,到时我定要叫你身败名裂,埋骨黄沙。”


    第39章


    三日后,识君书肆。


    此后几日,叶霜仍旧忙着四处奔走,一时也顾不上庆祥楼的事情,便暂且忘了。


    这一日因着有雨,叶霜晨起后便没有出门,在书肆一楼寻了处靠窗的位置,续读一本之前没读完的书册。


    是那本《梦溪笔谈》,其中提及的隙积术甚是艰涩,她已研读数次,仍是一知半解,便想趁这日得了空重读,可不知是起早了,还是许久不曾静心,没看两行字就开始呵欠连天,叶霜用帕子揩了揩眼角挤出的泪花,起身支起一半窗格。雨丝带着凉意飘进屋内,驱散一点困意,叶霜索性将书册挪远了些,倚着窗边出神。


    眼见着到了二月底,但春雨还是呈延绵之势,前一日下了小半晌雨,今日一早又开始下雨,看这淅沥不绝的架势,估摸着要下上一日了,只怕下月就要开始倒春寒了。


    闻香从外归来,将油纸伞倚在门边沥水,她则用帕子掸着身上的水汽。


    叶霜抬手招呼她过来。


    闻香立时停下动作,朝这边看了一眼。


    今日有雨,也没人来书肆看书,是以一楼只有叶霜一人。闻香一眼便看到了叶霜,漆黑的瞳仁一亮,快步走上前来。


    还没走到近前,就见到支起的窗格,忍不住直接上手关上:“如今虽是二月里,但还是挺冷的,小姐仔细沾染了寒气,还是将窗子关上罢!”


    叶霜也不阻拦,拎起一旁炉子上的铜壶,自顾自给她倒了一杯热茶。


    “是有些冷,那便关上罢,你路上可淋了雨?快坐下喝点茶驱驱寒。”


    闻香辞了辞,才在叶霜对面坐下。


    捧着热茶喝了两口,果真觉得寒气散了不少。


    叶霜又将糕点往前推了推:“衣裳可湿了?可要上楼换一身?”


    “不必,热茶下肚已觉好多了,又有炉子烘着,想来不妨事。”


    叶霜便让她靠炉子近些,闻香依言往外挪了挪,才道:“已经打探过了,之前被殿前司传唤的人都已经放了,每人还给了银钱安抚,其中姑娘和孩童更是由衙役亲自护送到家,没人敢说他们闲话,更有人眼红贴补的银子,懊


    恼自己怎么没被关进去呢!”


    叶霜端着杯子的手一顿:“这也太……让人出乎意料了。”


    闻香一拍大腿,愤愤道:“是啊!原本见有人被抓去,一个个都心惊胆战,如今见着没事,还白得了银钱,一个个又眼红起来,说些便宜话,这些人变脸也太快了!”


    “不过我倒是没想到他会这么处理。”


    闻香见叶霜神色有所缓和,踌躇着开口:“其实侯爷也挺不容易的,听闻此次安抚的银钱是从他俸禄里扣的,而且为了此时还开罪了不少人,说起来这些人被扣押,原本也是为了重查户籍一事,如今侯爷算是明着跟提刑司的人对着干了。”


    叶霜神色一凛:“当真如此严重?”


    “自然是啊,闻香我虽然不懂这些,不过想想也能知道私放囚犯肯定是大罪,就算是侯爷也不能如此行事。况且奴婢听闻被扣押的都是些户籍不明之人,所以留案待审的。”


    “难道我真的误会他了?”


    闻香在对面偷偷观察叶霜的反应,她说的是实情,但也是有意说的严重一些。


    见叶霜面露担忧,忍不住弯了弯嘴角,转瞬又压住笑意,正色道:“不过据萧隐所说,侯爷已经请示过圣上,也拿到文书了,小姐不必担心。”


    叶霜这才松了口气:“那便好。”


    闻香举起茶杯,状似无意道:“没想到小姐还是挺关心侯爷的嘛!”


    “我没有,我只是不想他因为我惹上麻烦,到时又要同他牵扯不清。”


    闻香撇了撇嘴角,咕哝了句:“我看未必……”


    叶霜这时才反应过来,抬手轻拍了闻香手背,佯装恼怒:“你这小蹄子,越发没大没小了,都敢说胡话诓我了!仔细明日不给你吃爱吃的桃花羹。”


    闻香连声讨饶:“小姐真真是错怪奴婢了,奴婢说的都是实情,虽说侯爷拿到了文书,但还是在圣上那里挨了通训诫,说他越权行事,加上朝中文官这些年多对侯爷颇有微词,如今更是联名上书,要让圣上严惩侯爷,圣上没办法,最后罚了侯爷三个月的月俸,此事才算了了。”


    “我当时真没想这许多。”


    闻香见叶霜吃了心,又多劝了两句:“此事也不全怪小姐,小姐虽然去找了侯爷,可放不放人还是由侯爷自己定的,想来他也是知晓其中利害的。”


    “说到底还是因我而起,”叶霜叹了口气,“好在人没事,不过这人情还是欠下了,我如今要用钱的地方多,手头也不宽裕,只能等日后铺子开起来了,再寻机会还给他了。”


    闻香不以为然地摇摇头:“依奴婢看,侯爷是不会要小姐这笔钱的。”


    叶霜抬眼看她一眼,搭下眼帘,略一思忖:“罢了,日后再说吧!”


    又问:“让你去找宋小姐,可见到人了?”


    闻香沮丧地摇了摇头:“不曾。宋小姐如今在衙门当差,似是很忙,奴婢托人递了话,让宋小姐得了空来识君书肆一趟。”


    叶霜颔首:“她这些日子没露面,我也早有预料,原本是想问问她开铺子需要哪些文书,也罢,你既递了话,她得空自会来的,左右铺子还没定下,况且还要购置雕刻工具,雇佣人员,提交刻书资质申请,事务繁杂,咱们也不能这么干等着。”


    闻香托着下巴,听得入神,眼中满是仰慕:“感觉每次听小姐说起这些,都像是变了一个人。”


    叶霜方才拿了纸笔演算隙积术,这会儿顺手拿起笔,用笔杆敲了敲闻香的额头:“你别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你如今既跟着我,日后铺子开起来,你自是要费心操持的,还不趁现在多学一些!”


    闻香如临大敌:“啊?奴婢端茶倒水还行,打理铺子奴婢不行的,小姐您就饶了奴婢吧!”


    叶霜虎着脸,态度坚决:“不行!”


    闻香顿时泄了气,直接趴在了桌上。


    这时门外传来扣门声,叶霜的位置刚好能看到门口,只见店门大开,萧隐一身蓑衣,头戴斗笠,立在门前,用剑柄轻扣了两下门扉。


    见叶霜看过来,连忙遥遥抱剑行礼:“见过……叶姑娘!”


    叶霜颔首示意,起身上前,闻香也爬起来,紧随其后。


    叶霜走到门边,瞥见檐下拴着一匹青骢,便知萧隐是骑马前来。


    她不自觉松了口气,如此看来,萧隐应是只身前来。


    “萧侍卫可要进来坐会儿?”


    萧隐微微躬身:“不必了,小的说两句话就走。当日姑娘托付之事已了,我家侯爷命我来说一声。”


    叶霜:“替我谢过你家侯爷,不如改日由我做东,在庆祥楼设宴款待,请他赏光,算是我谢谢他。”


    “侯爷说了,举手之劳,不必言谢,让姑娘不用放在心上。”


    叶霜微一垂眸,没再多言。


    “另外,还有一物侯爷让我交给姑娘,万望姑娘能够收下。”萧隐从怀里掏出一个白瓷瓶,双手递上。


    叶霜眉心轻蹙,打量着此物,没有立即接过:“这是何物?”


    萧隐一怔,眼眸半抬,复又垂下:“此乃玉露膏,有舒表化瘀、润泽肌理之功效,每日早晚取一指涂于患处,不出七日便可见效,坚持半月,则能令肌肤恢复如初。”


    叶霜半晌都没有出声。


    闻香屏息等在一旁,小心觑着叶霜的神色,萧隐更是头也不敢抬。


    “知晓了,替我谢过你家侯爷的美意,闻香,收起来吧!”


    “是!”闻香重重松了口气,上前接过,拿到瓷瓶后,迅速和萧隐交换了眼神。


    闻香往旁边示意了一眼。


    萧隐顺着眼神望去,叶霜已经转过身。萧隐会意,微一点头。


    “侯爷还吩咐小的,让姑娘日后若有需要尽管开口。”萧隐说到这停顿片刻,见叶霜没有反应,带着求助的眼神看向闻香。


    闻香用力点了点头,示意他继续说。


    萧隐深吸一口气,沉痛一闭眼,索性提高声调一口气说完:“侯爷还说,侯府的大门永远为姑娘敞开,西跨院也一直替姑娘备着,姑娘随时都能入内,不需要经过任何人的同意,以及侯府的侍卫和下人也随姑娘调度。”


    眼见叶霜有话要说,萧隐加快了语速:“自然!若是姑娘不愿回去,谁也不能逼迫姑娘,总之万事由姑娘高兴,旁的事无需姑娘操心。”


    叶霜一掀眼尾,横了萧隐一眼。


    萧隐一脸悲壮站在那里,内心已将今日寻了借口躲懒的萧寒痛骂一万遍。


    好在叶霜倒是没发作,只淡淡说了句:“知道了。”


    萧隐不敢松懈,屏着一口气:“那小的便告辞了。”


    萧隐转身欲走,叶霜喊住他:“等等!”


    萧隐顿时一口气提到嗓子眼。


    叶霜看向闻香,闻香脸色也有些不自然:“小姐……怎,怎么了?”


    “去把桌上的点心装好,让萧侍卫带回去。”


    “是。”闻香深吸一口气,走上前将点心包好,交到萧隐手里。


    萧隐接过点心:“小的替侯爷谢过姑娘。”


    叶霜怪异地看他一眼:“这不是给你家侯爷的。”


    “啊?”


    “这是给你的,劳烦你跑这一趟,还下着雨。”叶霜说完便往楼上走,走到一半,微微侧首说道,“再说了,你家侯爷不是说不用我感谢吗?”


    萧隐:“……”


    萧隐和闻香对视一眼,二人的笑容都僵在了嘴角。


    第40章


    萧隐骑马回了侯府,进门后径直往书房去了,走进侯爷所在的院子,远远就见萧寒抱剑靠坐在廊下,单腿架在栏杆上,正对着廊下的竹质帘栊出神,显然在等他。


    一见萧隐,对方眼神一亮,猴儿一样地翻身下来。


    萧隐轻叹一声,进了廊下,除去斗笠和蓑衣。


    “如何了?”萧寒蹑手蹑脚地凑过来,捏着嗓子用气声问他。


    萧隐将斗笠立在柱子边,任其上的雨水顺着台阶流入院中的青石砖上,头也不抬:“妥了。”


    萧寒长呼一口气,抚着心口


    :“幸好幸好,看来今日不用受罚了,要我说这事就该你去办,否则你我都要成了那被殃及的池鱼。”


    见萧隐没什么兴致,他凑上前:“怎么?可是在夫人那受了气?夫人不像是这样的人啊!”


    萧隐默默横了他一眼,一副“你真的不清楚发生什么吗”的神情。


    萧寒嘴唇紧抿按捺笑意:“好了,别气了,这次算我欠你的。”


    一滴雨水沿着鬓边滑落,萧隐抬手用袖口胡乱擦了擦。虽然带了斗笠,但春雨细密,还是打湿了发梢。


    萧寒眼神一闪,立马从怀里掏出一方帕子,笑容乖觉:“来,赶紧擦擦,我可是特意在这儿等你的,怎么样,感不感动?”


    萧隐似笑非笑看了他一眼,接过帕子擦着额前潮湿的碎发。


    “侯爷在里面?”


    萧寒扬了扬下巴:“在看公文呢!”


    里面的人大约是听到动静了,话音刚落,低沉的嗓音从内传来:“是萧隐吗?”


    “正是属下!”萧隐顾不得擦干,将帕子扔还给萧寒,两三步进了书房。


    萧凛拿着本闲书正来回踱步看着,听到动静,他掀起眼皮扫了一眼:“事情办的怎么样了?”


    语气寻常,像是在询问今晚吃什么。


    “都办妥了。”萧隐不经意瞥见侯爷手里的那卷书,见书封上的几个大字似乎是倒着的,不由疑惑地皱眉。


    “那便好,她可还说了什么?”萧凛仍旧看着书,像是对此毫无所觉。


    萧隐收回心思,从怀中取出一包点心,点心用牛皮纸包着,一个角微微沾湿了:“这是夫人给的,不慎被属下打湿了,不过里面还是好的。”


    萧凛用书挡着脸,伸长脖子看过去,果然见一包点心放在桌上,他心下一喜,放下书,拿起点心翻来覆去地看,又贴近鼻尖闻了闻:“这是她答谢我的吗?确是我爱吃的,她竟然还记得,看来她还是在意我的。”


    萧隐期期艾艾道:“这是……夫人送属下的。”


    萧凛嘴角的笑意蓦地一滞。


    萧隐将方才所遇之事尽数讲了一遍。


    “叶姑娘……夫人说,想宴请侯爷,以示感谢,属下想到侯爷的嘱咐,便拒绝了。不知是否因此开罪了夫人,总之后来夫人就生气了,属下也不知为何。”


    萧凛越听越沉默,最后他轻轻搁下点心,脸色晦暗不明:“既然是给你的,你便拿去分了吧!”


    萧寒乐呵呵地伸出手,被萧隐用眼神制止了。


    萧隐躬身:“属下不敢!”


    萧凛深深看了一眼那包点心,什么也没说就离开了。


    萧寒茫然地看来看去:“这到底怎么回事?”


    萧隐直起身,摇头,他也想问……


    萧寒上前将点心拿在手里:“侯爷这是不要了吗?扔了怪可惜的,正好我饿了,要不咱俩分了吧!”


    萧隐一个劲给他使眼色。


    萧寒一时难以领会,张着嘴无声地问他:“啊?咋了?”


    这时萧凛声音幽幽传来:“想死就吃!”


    萧寒:“……”


    他立马像拿了烫手山芋一般将点心放下,回头看了看外面,确定已经见不到萧凛了,这才松了口气,一手搁在萧隐的肩膀上感叹:“侯爷现在的性子真是越来越难琢磨了。”


    萧凛的声音又飘来:“萧寒,你这个月俸禄减半!”


    萧隐叹口老气,将他的手从肩膀拿下,苦口婆心道:“侯爷被扣了三个月俸禄,现在又被夫人冷落拒绝,你还敢惹他?”


    萧寒似懂非懂点点头,不等萧隐欣慰,下一刻又问:“夫人这是拒绝侯爷了?”


    愠怒的声音响起:“去教场加练半个时辰,现在就去!”


    萧寒看了眼外面,雨丝细密,眼瞅着是要下个没完没了:“现在吗?侯爷,外面还在下雨,能晚点吗?”


    “一个时辰!”


    萧寒:“可是……”


    萧隐一把按住他:“好的侯爷,我这就带他去。”


    终是将萧寒连拖带拽弄走了。


    萧凛立在廊下,看着二人消失在拐角,抬手扶额。


    叶霜坐在妆台前闭目养神,闻香正用薄荷脑油替她按着吃痛的额角。


    察觉到叶霜从刚才上楼后就一直没说话,闻香斟酌片刻,轻声问:“小姐可是不高兴了?”


    叶霜长舒一口气,调整了姿势:“没有,只是今日起早了,现下有些困了,你替我按了这么会儿,我觉得好多了。”


    说着拂开闻香的手,示意她可以了。


    闻香拿出方才替叶霜收着的白瓷瓶,询问叶霜意见:“这药膏小姐想怎么处置?”


    叶霜看也不看:“你拿去用吧!”


    闻香:“可是奴婢用不到啊!”


    “用不到就拿去换点银钱。”


    “啊?”


    “丰乐桥那处铺子我打听过了,年租需要六十两,我这还差一点,将这药膏当了应该够了。”


    饶是闻香素日再机灵,这会儿也不知如何是好了,只好痴痴站着。


    叶霜叹了口气:“总之你处理就好。”


    “小姐你真的不用吗?”闻香仔细看了看叶霜的脖颈,那道伤疤呈粉色,约一寸长,倒是并不显眼,只是叶霜肌肤白皙,离得近了就会看见了。


    叶霜看了眼镜子:“我倒觉得没什么,也懒得用东西遮掩。”


    闻香欲言又止,像是有话要说。


    叶霜从镜子里盯了她一会儿,改了主意:“罢了,放着吧,指不定哪天我又想用了。”


    “好的,小姐。”闻香喜滋滋地将瓷瓶放在妆台上,甚是满意。


    总算是不负众望,闻香了了一桩大心事,这才又想起叶霜方才说的:“小姐,你想好要租哪一处铺子啦!”


    “大致定下了,棚北大街那处铺子虽然离庆祥楼近,人流量大,但也正因身处闹市,租金昂贵。”


    “多少啊?”闻香忍不住好奇。


    “我现在打听到的价格是年租二百两。”


    “二百两?奴婢一个月的月例才二两银子,这得不吃不喝多久啊!”


    “只怕来年还要涨价,到时搬迁也麻烦,而且那附近书坊众多,前期怕是会经营艰难,加上如今又出了这事,我也不想总和庆祥楼打交道,这一处就不考虑了。”


    “那小姐是想从另外两处中选一处?”


    “其实也没选择的余地,御街清河坊的铺子需要有三年书坊经营经验,而且银钱也不够,这间比上一处还贵,年租金三百五十两,我手头上倒是有,但也不能全用来租铺子,还要留着雇伙计,购置书册和其他一些用处,第一年估计是没法盈利的,还要预留一年的吃穿用度的费用。”


    闻香眨巴着大眼睛听着,不时点点头。


    “其实我是最中意清河坊的,但目前看来,丰乐桥沿河那间铺子是最合适的,手续已经办得差不多了,保证金也交了,就等刻书资质下来,便能租下这间铺子了。”


    闻香不禁鼓掌欢呼:“太好了!那小姐打算给书坊取个什么名字呢?”


    “我都想好了。”叶霜取过纸笔,行云流水写下三个大字。


    “文思坊?”


    “不错,取的文思泉涌之意。”


    “文思坊……”闻香又慢下来念了几遍,“听起来像闻四方,闻名四方,果真是极好。”


    叶霜怔了怔:“我倒是没想那么多,不过你这个说法也不错,我已请人刻了牌匾,争取赶在开业前挂上。”


    铺子定下,算是了了一桩大事,其他的都是小节,一点点处理着也就是了。


    不知是一件心事落了地,还是下了雨的缘故,当晚叶霜破天荒睡了个好觉。距离她当初入临安城已经一个月了,这一个月她看着气定神闲,实则心中时时绷紧一根弦,她自己竟都没发觉。


    此后大约过了十几日,算着日子,刻印资质应该下来了,叶霜索性带着银子出门,先去府衙拿了资质文书,直接去租下铺子,相比其他两处,年租六十两的价格简直太实惠了,这让原本犹豫的叶霜果断舍弃了其他两处。


    刚进衙门,迎面就遇见了裴玉,听闻她是来取文书的,当即就要给她带路,叶霜推拒不过,便由着他了。


    “之前听闻最近有一处新开的书坊要审理资质,没想到竟然是你,”裴玉语气热络,“主簿今日应在衙内,我领你过去,正好我也有事要找他。”


    叶霜回想了一下,她分明是迎面遇上的裴玉,按理说他是要出去的,不禁疑惑道:“方才你不是要出去吗?”


    裴玉一怔:“没……没啊,你记错了吧!”


    叶霜微微眯眼:“是吗?”


    裴玉眼中精光一轮,一拍脑门:“嗐,方才我是要出去,这不是想起有事要找主簿吗?说来也是巧了,看来我同叶姑娘颇有缘分。”


    “是啊,似乎每次遇见你,你都在给我带路,之前在裴府一次,御花园一次,如今这已是第三……次了……”


    叶霜不假思索,说完才发觉裴玉不知何时停下了,她一时无措,怔怔抬头,迎上他的目光。


    裴玉也转头看她,似乎有一种陌生的东西在他眼中弥漫,她看不分明。


    气氛悄然微妙起来。


    裴玉忽然抬脚上前一步。


    叶霜下意识后退,可她在走廊内侧,身后已抵着墙,退无可退。


    裴玉的喉结上下滚动了一下,似是有话要说。


    叶霜扫了一圈四周,惊讶发现此处竟只有他二人,万分懊悔,早知就该带上闻香,更不该任由裴玉为她带路,说起来他二人交情也不算深。


    裴玉目光灼灼,望着叶霜,眼见又要逼近。


    叶霜脑中一片空白。


    千钧一发之际,叶霜听见一个熟悉的声音。


    萧凛不知何时出现在拐角处,低沉的嗓音带着难抑的怒气:“你再往前走试试?”


    那一刻,叶霜心中竟然生出一丝庆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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