逢昭觉得傅霁行最近有些奇怪。
性情比以往更阴晴不定,这两个月冷脸的次数加起来比以前二十多年加起来都要多。
学生时期,同学们就管傅霁行叫“傅大少爷”。
属实是他不论是家境还是自身,都是名副其实的富家子弟的作风。
但在一众发小的眼里,大部分时间都连名带姓地叫他,唯有面对他那玩世不恭的秉性和吊儿郎当的作风时,调侃他一声“傅大少爷”。
此时此刻,逢昭真的很想问他一句,傅大少爷,谁又惹你不开心了。
但是真这么问了,他估计会更不开心。
逢昭还是把话题转移到他刚才的内容上,满腹疑惑:“钟亦可什么时候是我的护花使者了?”
“钟亦可?”傅霁行皱眉,拍球的动作停了下来,“你不是和许明桥约会的?”
“谁和许明桥约会了?”逢昭说,“我今晚是和钟亦可吃饭。”
“骗谁。”傅霁行轻嗤了声,“你以为我没看到,你上了许明桥的车。”
“那是钟亦可的车。”
“钟亦可的车不是白色的?”
“徐姨刚买的车,钟亦可偷摸着开出来的。”
“……”
这话一出,傅霁行眉梢轻挑,眼里如墨般的情绪疏散开来。可能是没想到事实与他所想的有这么大的出入,他还尴尬地咳了咳,找借口狡辩道,“那是我看错了?”
“你怎么知道许明桥开什么车?”逢昭好奇。
“别人说的。”傅霁行说。
“假消息。”逢昭看着他,仿若才明白过来,“所以你是因为我和许明桥约会,才生气?”
话说完,不待傅霁行回答,停顿了一秒,逢昭更是不明所以,“这有什么好生气的?”
她做什么都敏锐,头脑清晰,唯独面对感情,笨拙、迟钝至极。
好在她向来一视同仁,不管对谁都迟钝。
傅霁行也曾想过,要不发狠推她一把,但理智回笼,他还是选择等她自己看清。
比起被推动着往前走,他渴望的,是她朝自己走来。
思及此,傅霁行微不可察地叹了口气,“白天的问题,我仔细思考过了。”
猛然提到这件事,逢昭眼睫轻颤。
傅霁行说:“和你一样,你的意见对我而言很重要。”
逢昭眨了眨眼。
这算是和好了?
“所以我要是说我不喜欢许明桥,”傅霁行铺垫到这份上,终于忍不住问她,“你是不是会拒绝他?”
起承转合太突兀,逢昭用了好几秒的时间才反应过来,她歪了歪头,反问:“我为什么要拒绝他?”
傅霁行:“不是,你不是说我的意见很重要吗?”
逢昭说:“是啊。”
傅霁行:“那你不拒绝他?”
逢昭茫然:“他又没和我表白,而且他今天找我,说得很清楚,只想和我做朋友。”
那句“以后是恋人还是朋友”,并非是她刻意忽略,而是她只记住了前面那句“从朋友做起”。
傅霁行的瞳仁冷而亮,再三确认:“他今天特意把你叫到会议室,就是为了和你做普通朋友?不是男女朋友?他不是说要追你吗?”
一连三个问题,问得逢昭有些不知所措。
逢昭感到有些不对劲:“你怎么知道他说要追我?我和你说过这件事吗?”
过于情急,傅霁行一下子没了分寸,把逢昭和虚拟男友的对话给说了出来。
他面上不动声色,笃定道:“火锅店聚餐之后的第二天,你和我说的,这事儿你都能忘?你现在这记性是越来越不行了。”
“……”
毕竟事情过去一周了,她和傅霁行经常待在一起,可能她无意间把此事透露给他。
也说不定。
逢昭抿唇:“反正他说他不追我了,只和我做朋友。”
闻言,傅霁行鼻息间滚出抹轻笑:“他最好是。”
逢昭莫名:“你好像对他有敌意。”
傅霁行说:“有吗?”
逢昭点头:“有。”
傅霁行说:“你误会了,我对他没有敌意,我就是觉得你俩不合适。”
虽然逢昭对许明桥没有什么进一步发展的感情,但她好奇:“我俩哪里不合适了?”
傅霁行随口道:“他比你
大五岁。”
逢昭:“你怎么还年龄歧视?”
傅霁行:“你俩属相相克。”
逢昭:“……”
逢昭好想吐槽他,一个接受过高等教育的知识分子,怎么还有这种保守传统迂腐的观念。
旋即,又想到他被自己看了上半身就没了贞操清白的架势。
一切又变得合理起来。
“你什么时候研究起生肖属相来了?”室外燥热,二人站在这儿才几分钟,逢昭感觉身上冒了许多汗,她提步往宿舍楼走。
走的时候,往室外篮球场扫了眼,那里已经没有人了。
再看身边跟上来的傅霁行,他边走边拍球,想来刚刚打球的人就是他。
傅霁行心不在焉:“无聊的时候看看。”
逢昭:“那什么属相和你最配?”
“和我?”他眼梢稍往上挑,尾音拉长,慢条斯理地说,“大师说,我就得找个和我同个属相的。”
“比你大十二岁,或者比你小十二岁的吗?”逢昭一言难尽,“所以你未来老婆还在上初中,这年龄差会不会有点儿大?”
“……”傅霁行神情一僵,硬邦邦的口吻,“我就不能找个和我年纪一样大的?”
逢昭眨了眨眼:“也对。”
回到家里,二人道别。
“对了。”傅霁行出声。
逢昭嗯了声,“怎么?”
“我车停在公司,明天我们得打车过去。”
“怎么停在公司?”逢昭已经打开门了,她单手扶着门,转过身来看他。
“今天去我爸妈那儿了一趟,没开车。”傅霁行把沈津屿掠过,言简意赅地说。
“那你怎么不在那里过夜?”逢昭问。
“我房间被当客房用了,有人睡我那屋。”傅霁行习以为常的口吻。
逢昭不是第一次听到这种事,她不无同情地开口,建议道,“你可以睡我的房间。”
闻言,傅霁行脸色微变,他身形慵懒,仿若很矜持地拒绝:“不好吧。”
逢昭:“有什么不好的?反正我也没怎么住过那个房间。”
“要是让我未来女朋友知道,我在别的女生的床上睡觉,”傅霁行煞有介事道,“她会伤心难过的。”
“……”逢昭嘴角抽了抽,“你就不能找个能接受你睡在我床上的女朋友吗?而且那张床我好像也就躺过一次,跟客房没什么差别。”
“除了你,还有谁能接受?”
逢昭实在受不了他口中那个虽然还没出现,但是比他臭毛病还多的女朋友,恼怒至极之下,情绪彻底地爆发出来。
她说:“那我当你女朋友,是不是一切就迎刃而解了?”
倘若她当了他女朋友,她就不会介意他睡自己的床。
时间线往前。
——“我要是不喜欢你男朋友,你还会和他分手不成?”
——“我要是不喜欢你女朋友,你也会因为我的意见,和她分手吗?”
白天的争执,也不复存在。
再往前。
他被她看光的清白。
给女朋友看,不叫没了清白,那叫理所应当。
一切都变得合理起来。
只是周围随着她口中分外合理的话,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里。
场面僵持而下。
空气里闷热的气流仿佛成了某种黏稠质地的固态物体,胶着着气氛。
因长久的沉默,楼道里的声控灯悄然熄灭。
隐隐地,只能借着月光,看见彼此的身形轮廓。
逢昭也是说出口后,才意识到自己的发言有多荒诞多荒唐。
她扶着门的手,掌心发烫,语气略微拘谨,不太自在地说:“我瞎说的,你别误会,很晚了,我要睡觉了,晚安。”
几个短促的短句,磕磕绊绊地说完,说完后,立刻回了屋。
“哐当——”一声。
门毫不留情地在傅霁行眼前合上。
边上的墙似乎都震了震,傅霁行闻到一股陈年的墙灰味。
他也转身进屋,身上的低气压简直比室内的冷气还令人战栗。
……
回到屋里。
逢昭的背紧贴着门板,她双手放在胸口。
心跳快得,仿佛随时要从胸口挣脱。
搞什么。
她居然说。
要,当,傅霁行的,女,朋友。
不是女性朋友,也不是女的朋友,而是女朋友。
肯定是最近傅霁行老提男女朋友、谈恋爱这种事,导致她头脑过热,一不小心说出这种乱七八糟的话来。
对。
是这样。
绝对是这样的。
但是傅霁行会怎么想?
以他那自恋臭屁的大少爷脾气,该不会以为她无意中说出了真心话?
以为她,暗恋他多年吧?
绝对会。
傅霁行绝对会这样。
逢昭大脑乱糟糟的,她有气无力地回到沙发上躺着,神思漫无边际地漫游了会儿,她像个病急乱投医的人,居然拿出手机,找Virtual求助。
问钟亦可,她大半夜指定会咋咋呼呼并且以极夸张极确凿的语气说,“日久生情,逢昭,你一定对傅霁行那狗东西日久生情了!”
至于问别人,其余发小都是男的,更何况,她的发小也是傅霁行的发小。
那帮人,和钟亦可差不多,都爱起哄他俩。
思来想去,她只剩下Virtual这个选择。
至少它思维逻辑严谨、周密,不会感情用事,更不会胡言乱语瞎起哄。
逢昭:【我问你一个问题。】
Virtual:【问。】
逢昭:【一不小心,和异性朋友,说了类似表白的话,怎么办?】
Virtual:【你出轨了?】
逢昭:“……”
它在胡言乱语什么?
她满脸黑线:【怎么就出轨了?】
Virtual:【你不是我女朋友吗?】
逢昭感慨:【你入戏好深。】
Virtual:【所以你真的出轨了?出轨了你的异性朋友。】
逢昭一哽:【没有,我对他没有想法。】
Virtual:【?】
这个问号让逢昭有些摸不着头脑,【我要对他有想法吗?】
Virtual:【我的掌控欲没那么强,我可以允许你,网络上一个男朋友,现实里一个男朋友。】
逢昭失笑,真不愧是温柔体贴邻家哥哥,属实太温柔了。
她翻了个身,举着手机,打字:【我对他没有想法,他对我也没有想法。只是我觉得这句话说出口,搞得我俩蛮尴尬的。】
是的,尴尬。
即便二人处于吵架的状态,逢昭面对傅霁行时,依然能做到像个没事人。但是那句“那我当你女朋友”,实在太暧昧了。
他俩是纯洁到不能再纯洁的青梅竹马。
逢昭叹气:【我以前听到,男女之间是没有纯友谊的,这句话,总会忍不住反驳,我和他就是纯友谊。】
逢昭:【现在好了,他估计以为我暗恋他。】
逢昭:【然后,时不时摆出一副,我不管做什么事,都是为了勾引他、吸引他的注意力,从而让他爱上我。】
消息发出去,逢昭尤为苦恼地抓了抓头发,她把手机甩到一边,打算先洗个澡,洗完澡再处理这个棘手的问题。
洗完澡,逢昭回到沙发上,她拿过手机。
在她洗澡的时间里,Virtual已经回了消息。
Virtual:【你可以否认。】
逢昭:【他会说我是,口是心非。】
Virtual:【要不你打他一个措手不及。】
逢昭:【?】
Virtual:【直接说,对,我就是暗恋你。】
逢昭觉得Virtual的思维逻辑太离谱了,像是数据库被病毒入侵,发生故障了。
然而令逢昭没想到的是,接下去它的发言更是走火入魔般的程度。
Virtual:【咱俩知根知底的,谈个恋爱,你不吃亏。】
Virtual:【咱俩还门当户对,青梅竹马变夫
妻,也挺常见的。】
Virtual:【怎么样,你要不要和我结婚?】
逢昭一个头两个大:【你疯了吗?】
Virtual:【你说完这些话,他估计也会是这种反应,相信我,这个可是恋爱大师教我的。】
逢昭无言到了极致,【这个恋爱大师,靠谱吗?】
Virtual:【有数据支撑,当然靠谱。】
对。数据。
逢昭不信Virtual,但是不能不信数据。
数据是不会骗她的。
要不,试试以毒攻毒?
怀着忐忑不安的心情,逢昭回到卧室,渐渐睡去。
隔天睡醒,她看到傅霁行发来消息,叫她去他家吃早餐。洗漱时,逢昭混沌的大脑里,闯入昨晚和Virtual的对话,霎时困意全无,整个人清醒得不行。
洗漱好,她惴惴不安地来到傅霁行家。
傅霁行正坐在餐桌旁,一手拿手机,另一只手拿着三明治,听到她来的动静,也没抬头看她一眼,而是专注地盯着手机。
因为即将发生的事,使得她有些紧张,走路都轻手轻脚的。
她坐在傅霁行对面的位置上,吃早餐前,深吸一口气,忽地语出惊人:“我喜欢你。”
像是昨夜重演,场面定格住。
几秒后,傅霁行眼皮轻掀,面无表情地看着她。
逢昭被他的眼神看得有些发怵,忍不住瑟缩了下,但他的反应已经说明了一切——对于她突如其来的告白,傅霁行有些抵触。
她抿了抿唇,佯装镇定地接着说,“要不咱俩,谈个恋爱?”
“大早上的,发什么疯?”傅霁行嘴角扯起抹笑,荒唐又震惊。
他的回答,果然和Virtual说的一模一样。
逢昭松了一口气的同时,也掏出手机,给Virtual发了四个字:【恋爱大师。】
发完之后,她又补充了个“竖大拇指”的表情。
两条消息发出去,餐桌另一侧的手机,也随之响了“哒哒”两声。
逢昭抬眼,视线落在刚刚发出声音的手机上。
那是傅霁行的手机。
第32章-
“恋与旅人”的消息提示声和其他软件的消息声并不一样。
它的提示声类似于笔盖轻扣的声响。
察觉到逢昭的动静,傅霁行将手机设置成静音状态,他抬眸,看向逢昭:“怎么?”
“你也在玩‘恋旅’吗?”
问完,逢昭才意识到自己问了个多愚蠢的问题。
作为“恋旅”的主开发,玩这个软件,是非常正常的事儿。
傅霁行的反应也如她所料般,脸上扬起抹讥讽的笑:“我开发的软件,我不能玩,是吗?”
他说话夹枪带棒的,逢昭不想落于下风,温吞委婉地说:“这不是和四个男的谈恋爱吗?你一个大男人,玩这个,好像有点儿,奇怪。”
就差直接问他:“你现在性取向变了吗?”
“……”
傅霁行面无表情地看着逢昭,一副你觉得这个玩笑很好笑吗的样子。
默了两秒,逢昭低头吃早餐,没再和他瞎掰扯。
手机里的Virtual回了她消息,是一个微笑脸。
逢昭:【你回这个表情,让我有种,我和我爷爷聊天的感觉。】
下一秒,Virtual反手甩了她一个“叽里咕噜说什么,听不懂想亲嘴”的表情包。
逢昭:【?】
Virtual:【我不是你男朋友吗?怎么就变成爷爷了?】
Virtual:【宝宝,你不爱我了吗宝宝?】
逢昭:“……”
一大清早的,软件出bug了吗?
温柔体贴邻居哥哥变成绿茶黏人男朋友了。
逢昭不知道回什么,索性不回。
……
吃过早餐,逢昭回屋拿东西,出门的时候,傅霁行已经在楼道里站着了。
他手里拿着手机,手机连接着白色的数据线,两条线蔓延两端,停在他两侧耳边。
逢昭注意到他极为难得地戴着耳机。
见她出来,傅霁行敷衍地说了声:“下楼。”
逢昭轻嗯了声,跟在他身后。
暑热难消,大清早的太阳就十分毒辣地挂在枝头。逢昭取出遮阳伞,她只字未语,身边的傅霁行就接过伞,撑在二人头顶。
由教职工宿舍走到学校大门要一段距离,周围蝉鸣声叫嚣。
傅霁行一直没说话,也不知道耳机里放着什么歌,听得这么专注。
出了校门,刚好网约车也到,他们坐上车后,逢昭没忍住,问他:“你在听什么?给我一只耳机。”
“不给。”傅霁行说着,身子还往车门靠了靠,拉开和逢昭的距离。
和他认识这么多年,逢昭还是头一回见他这么小气的模样,“你是在听歌吗?还是在听别的东西?”
傅霁行:“好东西。”
逢昭:“什么好东西?”
傅霁行:“想知道?”
逢昭点头。
傅霁行眉梢轻扬,慢条斯理地说:“叫声‘阿行哥哥’,我就让你听。”
逢昭当即往车门处挪了挪,和他拉开距离,语气冷硬:“没兴趣。”
傅霁行语调欠欠地:“我给你机会了,是你拒绝的。”
逢昭扯了下嘴角:“我对你在听什么,一点儿都不关心。”
傅霁行一笑:“你可以关心。”
逢昭也从包里掏出耳机,塞进两耳,一副拒绝与他沟通的架势。
傅霁行收回眼,眼梢轻轻地往下耷拉着,遮盖住眼底暗涌的情绪。
很快到公司,因离上班还有十几分钟,公司员工大部分都掐着点儿到,他俩也没分开走,而是搭乘同一趟电梯上楼。
到公司后,办公区域果然没人。逢昭将肩上的包取下,放在工位里,而后把杯子里的水倒了,去茶水间接了杯温水。
她不擅长用咖啡机,正巧陈灿灿给她发来消息:【你要喝咖啡吗?我正好在楼下咖啡店。】
逢昭:【要杯冰拿铁。】
陈灿灿:【ok。】
逢昭把咖啡钱转给她,而后把手机放置一旁,打开电脑准备工作。
过了约莫十分钟,身后响起急促的脚步声,而后,逢昭的眼前多了杯打包好的咖啡。她往一旁看,陈灿灿气喘吁吁地坐在位置上,上气不接下气地说,“托你的福,我也是喝上了免费的咖啡。”
逢昭一愣,伸手触碰咖啡的动作停在空中。
她问:“什么?”
“我给你发消息的时候,恰好碰到许明桥。”陈灿灿跑得喉咙冒烟,连忙喝了口咖啡,气息回稳后,她才说,“他问我,你一个人喝两杯吗?我说不是,另一杯是给你带的,然后他直接付钱了,说是请我俩喝。”
逢昭找借口:“他可能是请你喝的,顺带请我。”
“放在以前,这种猜测很合理,可是在我眼里,他确实是在追你。”顿了顿,陈灿灿毫无底气地补充,“虽然追了两天就凭空消失不追了。”
“但是!”陈灿灿强调,“他肯定是因为出差太忙,所以没时间来追你,现在回来了,一定会努力在你面前表现的。”
避免引起不必要的误会,逢昭把昨天和许明桥的对话,转述给陈灿灿:“昨天我俩聊过了,他说他不会追我了,就做普通朋友。”
“真的假的?”陈灿灿问,“他真这么说?”
“嗯。”逢昭不着痕迹地把桌上的咖啡杯往角落处推了推,她拿起自己的水杯,喝了口水后才缓缓开口,“但是和上司做朋友……我压力好大。”
陈灿灿听见这话,噗嗤一声笑了出来:“这你可以放心,他这人没有领导架子,以前我们一起工作的时候,也没人把他当领导。”
那天在火锅店,陈灿灿和许明桥的交谈里,隐约能知晓他们的关系不错。
和许明桥几次简单的相处里,逢昭也感知到,许明桥是个极好相处的人,只
是她面对许明桥的时候,有种说不上来的感觉。
不是抵触,也不是排斥。
具体是什么,她也说不清。
简单地聊了会儿,便到上班时间,二人对着电脑开始工作。
早上的工作结束,逢昭和陈灿灿起身去食堂吃午饭。
洄天科技有专门的食堂,一周菜不重样,并且每顿菜品囊括八大菜系,方便来自五湖四海的员工们吃到适合自己口味的菜。海鲜生鲜均有,面食、甜品、水果、饮料,一应俱全。员工们凭借工牌,免费享用午餐。
打好饭菜后,二人端着托盘到处寻找座位。
她们来得较晚,放眼望去,似乎都没空座位了。
没一会儿,陈灿灿拉着逢昭往某个地方走去。
逢昭问:“哪儿有座位?我怎么没看到。”
这话落下不到十秒的工夫,逢昭就看到了离她三四米远地方的餐桌上,坐着的许明桥。他一个人坐着四人桌,见逢昭发现了自己,他抬手和她打招呼。
逢昭挤了个客套又礼貌的笑,她咬字很轻,问陈灿灿:“要不我们再找找,我觉得还有空位。”
“哎呀,找来找去多麻烦,”陈灿灿强拉着逢昭,“再说了,他不是说了没再追你吗?朋友间一起吃个饭怎么了?”
陈灿灿的话似乎滴水不漏,逢昭没了拒绝的理由。
陈灿灿坐在许明桥对面的位置,逢昭坐她身边。
意料之外的,这顿饭逢昭吃得异常舒服。陈灿灿和许明桥一直在说话,但是没有一个人点到她的名字,逢昭偶尔用余光打量许明桥,发现对方并没有在看她。
或许是她想太多了,他是真的只把她当朋友,他昨天的话,不是说说而已。
想到这里,逢昭渐渐松了口气。
因为她一直闷头吃饭,他们边聊边吃,导致逢昭吃完饭的时候,他俩还没吃完。
逢昭放下筷子,一抬眼,视线在空中被另一道目光狠狠地攫住。
离她一桌之隔,傅霁行坐在那里,身形散漫地靠着椅背,桌上的人似乎在说些什么,那桌迸发出笑声,他嘴角也衔着抹笑。
只是那抹笑,隐隐透着抹阴森薄冷的气息。
想到昨晚傅霁行提及许明桥时的轻蔑神情。
虽然傅霁行说,他对许明桥不抱任何敌意,但他也不是第一次口不对心了。
逢昭曾被钟亦可强行灌输过一条交友准则:“我不喜欢的人,你要是敢和她做朋友,我们的友情就宣告结束!”
蛮幼稚的行径,也很不讲理,可是朋友之间就是需要这种无原则的要求。
思及此,逢昭掏出手机,和傅霁行解释一下:【找不到位置了,所以才和他坐一起的。】
发完这条消息,逢昭抬眼,注意到傅霁行也掏出了手机。
几秒后,手里的手机叮咚作响。
傅霁行:【和我说这些干什么?】
逢昭:【怕你误会。】
傅霁行:【我又不是你男朋友,管你和别的男的坐一起。】
逢昭:【你不是讨厌他吗?】
傅霁行:【你这么尊重我的意见?】
逢昭:【当然,我们不是好朋友吗?】
傅霁行:【你要真的尊重我的意见,一开始就不应该和他坐一起。】
逢昭顿感棘手,毕竟傅霁行说得没错。
傅霁行:【你知道你这种行为像什么吗?】
逢昭怕多说多错,只敢小心翼翼地发了个问号。
傅霁行:【像出轨了的女人,回到家和自己的糟糠之夫痛哭流涕,说都是他勾引你,你只是禁不起诱惑,你现在幡然醒悟,回家找我求我原谅你的不道德不合法的背叛。】
逢昭:“……”
这俩能一样吗?
逢昭:【你的语文体育老师教的?】
傅霁行:【不好意思呢,我的语文作文一直都是满分。】
毫无生命力的文字,却透着一股子贱兮兮的腔调。
偏偏逢昭还没法反驳,毕竟傅霁行说的是实话。
所有学科里,他最拿手的是语文。
整个学生时期,他们都是前后桌。回回语文答题卷发下来,傅霁行都会尤为嚣张地把作文那一面给逢昭看,就差把卷子糊在逢昭脸上了。
他由来都是高调,嚣张,光芒万丈且毫不收敛的人。
逢昭心不在焉地神游,脑海里忽然浮现早上和Virtual的对话。
Virtual的设定虽然是温柔体贴邻居哥哥,但是说话的语气用词,和傅霁行居然还挺像的。
都挺,招人烦的。
隔着屏幕,都想揍他一拳。
神游间,桌上其余两人用餐完毕。
三人端着餐盘离开用餐区,把餐盘放到清洗区,三人往电梯间走。
餐厅是单独一层的,往上是洄天科技大部分高层的办公区,往下是职员们的办公区。因此,许明桥和她们无法搭乘同一趟电梯。
他和她们在电梯间作别,回到工位,陈灿灿愁眉苦脸,分外遗憾的模样:“他好像真的对你不感兴趣,吃火锅的时候,他一直往你身上看,今天吃饭倒好,都不看你一眼。”
逢昭笑:“这还不好吗?”
陈灿灿:“我还以为会有一段办公室传奇佳话呢!”
逢昭撑着下巴,思维发散道:“办公室恋爱有什么好的?白天待在一起,下了班还要待在一起,不会看对方看到厌倦吗?”
“那就找一张不会看厌的脸呀。”陈灿灿笑得一脸促狭,“许明桥那张脸,想必没那么容易看厌。”
逢昭没听她说的下半句内容,只听到上半句。
——“那就找一张不会看厌的脸。”
蓦地。
她的眼前浮现出一张脸来。
那张脸,她看了二十多年,自她有记忆以来,就陪在她身边。
看了这么多年,好像,确实,没看厌。
与此同时,逢昭的肩被人重重一拍,她回过神来,就看到陈灿灿指向某处。
她顺势望去。
男人身长腿长,即便是背影,在人群里也分外突出。
下一秒,陈灿灿像是猜到逢昭方才脑海里冒出的人,直直地喊出了他的名字:“傅霁行那张脸,也没那么容易看厌。”
莫名地,逢昭的心跳慌乱,跳动的频率,带了几分作祟的悸动。
第33章-
这份悸动突如其来,像是一阵风。
看不见,也捕捉不到。
逢昭心不在焉地收回视线,身边的陈灿灿还在说些什么,她敷衍地回了几句。
有种难言的情绪覆在心头。
前所未有地。
大概是因为陈灿灿的话,让逢昭产生了一种,自己和傅霁行的关系被发现的慌乱感。
是这样的。
对。
就是这样。
逢昭顺理成章地说服自己。
事实上,这份情绪确实短暂的仿若没存在过。
下班时,逢昭和傅霁行在地下车库里碰面,她再看傅霁行,心情和平时一致。就是觉得傅霁行有点儿帅,不说话时高冷,说话的时候又很欠揍。
除此之外,没别的了。
回家的路上,车子里的电台紧急插播了条天气信息。
“据南城气象台最新消息,今年第14号台风‘斑斓’步步逼近,明天将登陆本城,受其影响,南城将承接强风雨天气,局部或遭遇特大暴雨……”
由地下车库出来,室外的天已经趋于昏暗,乌云蔽日,四周起了狂风,路边的垃圾袋被吹在空中飘荡飞舞。
逢昭若有所思:“我好像忘记收衣服了。”
夏天气温高,往往晚上洗了晒的衣服,隔天早上就干了。以防白天的太阳太大,把衣服晒褪色,逢昭早起都会把衣服给收了。
“你快点儿开。”逢昭催他
,“万一衣服被吹走,我还得到处找。”
“红灯。”傅霁行提醒她,他看向前方堵得一动不动的车流,眉头微蹙,“今天回家可能会比平时慢一点儿。”
阴沉沉的天,仿若随时要下雨。
刚过一个路口,豆大的雨笔直地砸落在车窗上。
风雨交加,马路拥堵,以往十几分钟的路程,今天开了近半小时才到家。
偏偏去往单元楼唯一的马路被一辆车堵住,傅霁行不得已将车停在距单元楼一百米左右位置的路边。逢昭随身带的是遮阳伞,不能在雨天使用,好在傅霁行车里放了把雨伞。
傅霁行先行下车,绕过车头,打开副驾驶的车门,接逢昭下来。
单人伞,伞面不算宽敞。
雨水顺着伞面往下滑落,形成细长透明的水线。
逢昭和傅霁行隔着似有若无的距离,没有任何的肢体触碰。
雨势滂沱,路面堆积着水洼。
逢昭低头看路,小心避让,没有注意到,头顶的伞面往她那边倾斜,再倾斜。
迎面吹来的风不带夏天的燥热,裹挟着雨水砸在人的身上。
逢昭的上半身衣服干燥,下半身则被雨水吹得潮湿。
等到单元楼,逢昭回头看傅霁行。
单元楼的灯时好时坏,一楼这盏灯似乎又坏了。防盗门一关,楼道里阴暗逼仄,空气里浸着挥之不去的潮湿霉味。
傅霁行背对着她,在低头整理着伞。
逢昭没多想,喊了声:“我要上楼收衣服,你快点儿上来。”
“知道。”身后传来他懒调的声音。
逢昭快速爬上楼,打开大门,火急火燎地跑到阳台处。
万幸的是,衣服虽然被风吹了,但是吹倒在阳台上。
逢昭松了口气,捡起衣服,将其送进洗衣机里重新洗一遍。
往洗衣机里放衣服的时候,她发现了异样。
落了条。
内裤。
逢昭眉心一跳,倏地起身回阳台找。
室外大雨瓢泼,室外阳台毫无遮挡,雨扑簌簌地往里下。逢昭撑在阳台扶手处往外看。
室内响起傅霁行的声音,有几分凌厉:“雨很大,你要被淋湿的知不知道?”
逢昭拍了拍身上的雨水,一脸沮丧地回屋。
她被雨淋了个满怀,头发湿哒哒地,成细绺状。视线往下,或许只用了一秒的反应时间,傅霁行急忙收回眼。
她今天穿的是白色雪纺衫,被雨淋湿的衣服,呈半透明状。
隐约能看见她内里起伏绵延的线条,包裹住的饱满。
傅霁行眼里闪过一丝不自然,黑色的瞳仁里积压着浓郁暗色,他喉结滚动的弧度变大变慢,继而,他提步走进浴室,拿了条浴巾,毫无温柔可言地扔在逢昭身上。
“赶紧擦擦。”
逢昭扯开浴袍,抬头一看,只看到傅霁行离屋的身影。
步伐似乎,透着慌乱?
逢昭不解:“你怎么就走了?”
傅霁行的声音由楼道里传过来,沉闷又莫名夹杂着火气:“回去洗澡。”
逢昭更茫然了:“洗澡就洗澡,凶什么凶。”
回应她的,是风把她家门吹上,“咚”的一声关门声。
逢昭慢腾腾地擦着头发,心里还记挂着那条遗失的内裤,魂不守舍地走进浴室。过于昏昧的环境里,逢昭按下开关,浴室灯光骤然亮起。
面前是浴室的镜子,过分明亮的灯光,照出逢昭此刻的样子。
身上的衣服,像是透明,内里的衣服,都一清二楚。
想到刚才傅霁行进浴室给她拿浴袍的行为,逢昭后知后觉地红了脸。
与此同时。
傅霁行脚步稍显踉跄地进了浴室。
他盯着镜子里的自己,闷热的环境里,他的眼神很平静,像是山雨欲来前的酝酿。
阳台处,传来风声,吹动着阳台拉门砰砰作响。
估摸着是阳台门没关好,傅霁行深吸一口气,眼眸低垂,遮盖住眼底几欲喷涌而出的情绪,起身往外走。
到阳台边,他手扶着门,正要把门拉上的时候,动作一滞。
他目光落在阳台处的某个地方。
浅灰色瓷砖上,有抹白色嵌着蕾丝的布料,突兀地存在。
他不会认错的,偶尔晚上他无所事事,会来到阳台处。没有一丝日光的夜,潜伏在内心的阴暗思想肆意涌动,他偏头,目光贪恋、欲念深重,死死地盯着她晾衣杆上挂晒着的衣物。
她的偏好很明确,偏好也带着浓重的逢昭气息,令人看到就会不自觉地联想起她。
无一例外的白色,柔软的蕾丝花边。
上面下面,都是。
干净的白色。
可他满脑子都是染指的肮脏念头。
以往都是借着月色遥望,此刻,它近的,触手可得。
堪堪压下去的躁动,在此刻哗然作响。
傅霁行快步上前,躬身将其捡了起来。
他再度进了浴室。
手里缠绕着那一小块布料,这么一小块布料,牵动着他的呼吸,血脉,心跳。
大雨席卷这座城市,傅霁行的世界也下起了第一场,酣畅淋漓的大雨-
逢昭洗过澡后,换了身衣服。
此时外面的雨已经小了一点儿,她撑着伞,在阳台处探头往外看。外面一片漆黑,路边的路灯似乎被雨水浇灭,没有一丝光亮。
逢昭打算放弃的时候,视线无意识地往隔壁阳台扫去。
心里霎时浮现个不可思议的想法来。
该不会,总不会,千万别——被风吹到傅霁行家的阳台了吧?
逢昭忐忑不安地回到屋里,掏出手机,琢磨着措辞。
半晌后,她堂皇地问他:【晚饭吃什么?】
非常自然且正常的问句,看不出一点儿异样。
但是傅霁行没回消息。
她等得焦躁不安,时间却一点一滴地流逝,对话框里没有任何动静。
等到她都犯困了。
半小时后。
傅霁行终于回了:【下面。】
逢昭:【你煮好了吗?】
傅霁行:【等十分钟。】
逢昭眼前一亮,立马打字:【我来了。】
傅霁行:【?】
逢昭解释:【饿了,想第一时间就吃到。】
傅霁行:【我还没开始煮。】
逢昭已经到他家门外:【你开门。】
然而也不知道为什么,屋内没有任何的脚步声
逢昭起疑地趴在门边,想听里面的动静。
耳边响起的,只有淅淅沥沥的雨声。
逢昭敲了敲门:“傅霁行。”
“你在屋里吗?”
“你开门呀。”
一句又一句的声音,穿过两扇门,声音变得细微,在雨水的压势下,更加渺小。
可是傅霁行却听得一清二楚,他靠在墙边,始终紧绷着的身体,想发泄却无法发泄,身体超出了大脑的控制,每每到临界点,却又无法塌入深渊。
直到她声音出现。
这一刻,居然就这样轻易地松弛开来。
过了约莫五分钟,逢昭才听到脚步声。
她急忙从门边移开,挺直腰杆。
门打开,逢昭压根没看到傅霁行的脸,只看到他往厨房走的背影。他似是刚洗完澡出来,头发半湿,黑发蓬松,有水珠顺着脖颈往下滴落。
空气里有股熟悉的清冽薄荷香。
他们用的是同款沐浴露。
逢昭没在意这个细节,她眼神飘忽,往阳台看。
趁傅霁行烧水的工夫,逢昭往阳台走,阳台处空空荡荡的,什么都没有。
逢昭不死心,毕竟掉在傅霁行家虽然很丢脸,但是掉在别人家,更丢脸。她忍不住,走到厨房,试探性地问傅霁行:“那个……你收衣服的时候,有没有发现你家阳台上,多了件不属于你的衣服?”
因是背对着她,傅霁行不需要藏匿表情,他语调如常慵懒,还带了几分嘲弄意味:“我不是你,我早上就把衣服给收了。”
逢昭垂死挣扎,“你真没在阳台上发现什么不属于你的衣服?”
“没有。”
“可能是块抹布。”逢昭胡乱描述着。
“抹布?”傅霁行尾音拖长,似是欲言又止。
逢昭的心都被他这句话掉在半空了,她满怀期待,一口咬定:“对,就是抹布。”
傅霁行转头,冲她笑了笑,欠欠地说:“不好意思,也没看到呢。”
逢昭:“……”
最后一丝希望破灭,逢昭耷拉着脑袋,回到餐桌边坐下。
很快,傅霁行煮好面,把面端了出来。
逢昭拿起筷子,低头吃面,吃完面,她起身回到自己家。
夜里的风更大了,台风如期而至,暴雨也同时落下。
逢昭正打算上床睡觉的时候,室外忽地闪过一道白光,紧接着,是一阵惊雷声。与此同时,室内的灯光倏地灭了,空调也停止运转。
逢昭怔了怔,这是……停电了?
她第一反应就是给傅霁行打电话,接通后,她问:“你家停电了吗?”
“没。”傅霁行嗓音微哑,似是睡觉被她吵醒,两三秒后才从睡梦里彻底清醒,“你家停电了?”
逢昭“嗯”了声,“是电线短路吗?怎么只有我家停电?”
“你先别急,我去看看。”傅霁行说。
隔着手机,她听见他的脚步声,逢昭也没在屋内待着,打开手机电筒,照亮屋子,走到门外。
电闸开关是在廊道里。
傅霁行打开闸门,检查了一遍:“估计是哪条线路出了问题,得叫电工来看看。”
他关了闸门,看向逢昭:“今晚到我那儿睡?”
逢昭点头:“我回去拿被子。”
傅霁行举着手机,站在门边等她。
夏被轻薄,一个枕头一床被子轻松地抱在怀里。
逢昭跟着傅霁行进了屋,她没有任何多余的动作,直直地朝沙发走去,才迈开步子,胳膊就被傅霁行抓住。
她回头。
傅霁行低睫看她。
他双唇翕动,淡声道:“去我房间睡。”
逢昭一愣:“那你呢?”
傅霁行:“我睡沙发。”
逢昭不假思索,拒绝了:“不用,我就是借宿的,睡沙发就行,而且沙发这么小,你人又长,睡在上面手脚都施展不开。”
说完,傅霁行并未反驳,但他拉着逢昭的手,没有任何收回的意思。
“你之前来我家睡,我也没让你睡我房间。”逢昭在意的是这个。
他借宿,她让他睡沙发,但是对象一换,傅霁行自动自发地把床腾给她了。
和傅霁行对比起来,逢昭觉得自己太小气了。
“你一姑娘的床,我一大老爷们睡,像话吗?”傅霁行今晚的态度异常得好,他推搡着逢昭往他房间走,“赶紧的,别磨叽。”
“不是……”
“要是被王女士知道,我让你睡沙发,她得揍我一顿。”
“……”
王女士果然很好用,逢昭立刻噤声。
傅霁行的房间很干净,他有轻微的洁癖,每天都会打扫遍屋子。
他三两下地拿过自己的被子,离开房间前,下颚轻抬:“睡吧,有事叫我,我就在客厅,晚安。”
逢昭呆呆楞楞地,还没反应过来,卧室的门就被傅霁行关上了。
片刻后,她回过神,打量着四周。
小时候,逢昭经常来傅霁行的卧室,即便当时年纪小,但她对这间房间,有着极强烈的熟悉感。这间房间,和记忆里的如出一辙,没有太大的变化。
她往前走了几步,膝盖被床绊住。
逢昭低头,发现了唯一的变化。
傅霁行把床换了,以前这间屋子里的床是单人床,很小,现在变成一米八的双人床了。
逢昭看了眼时间,凌晨一点多。
太晚了,逢昭没再纠结,上床睡觉。
她认床,本以为自己会翻来覆去地睡不着,结果空气里满是熟悉的薄荷香,和她房间的香味一模一样。
给她一种,在自己房间睡觉的错觉。
不到五分钟,逢昭就睡了过去。
一墙之隔,傅霁行双手交叠置于脑后,他睡裤左边口袋鼓鼓囊囊的,装着被他吹干的一小团布料。
他两边耳朵塞着耳机,耳机里,从早上到现在,都播放着同一段音频。
是早上逢昭在餐桌边,对他说的,
——“我喜欢你。”
他承认他卑鄙,他无耻,他龌龊,他绞尽脑汁地耍心机、使下三滥的手段。
他录下来了。
一遍又一遍。
反复播放,循环了一天。
第34章-
生物钟所致,早晨七点,逢昭自然醒过来。
她平躺着,天花板的胡桃木吸顶灯提醒着她,自己身处傅霁行的房间。
想到昨晚傅霁行让她睡主卧的绅士举止,那幅模样像是外人面前的傅霁行——温润如玉的翩翩君子。
以前,在大家还没管傅霁行叫“傅大少爷”之前。
逢昭对他的称呼,还是“阿行哥哥”。
她依赖他,信任他,远超于青梅竹马,更似兄妹。
只是随着年纪的增长,傅霁行耀眼的同时,也越发得高调。他从不知晓谦虚、礼让、收敛这类词的含义,虽然逢昭总说他臭屁,但她更多时候都是觉得他天生应该被人仰望,永远意气风发。
思维飘散,直到门外传来短促的轻叩门声。
敲了三声,立马停下。
像是怕打扰到她,也没喊她的名字。
逢昭立刻扬声:“醒了。”
顿了几秒,一墙之隔的门外,傅霁行的声音稍稍有些哑:“我打算做早餐了。”
逢昭嗯了声,“我也打算起床了。”
气氛难得的融洽,融洽到,逢昭像是回到喊傅霁行“阿行哥哥”的时候。
收拾好被子和枕头,逢昭抱着它们回对门。
家里是停电了,但是没停水,不影响洗漱。
洗漱完,换了套衣服,逢昭又来傅霁行家吃早餐。
她注意到了一丝异样。
傅霁行格外的沉默,闷声不语,只顾着吃早餐。
逢昭问他:“你心情不好吗?”
“你睡一晚沙发试试?”傅霁行抬睫看她,“心情不好的主要原因是身体不好,腰酸腿疼。”
“我不是说了,我睡沙发吗?”
“那就不是腿疼了,”傅霁行幽幽地说,“王女士会把我的腿打断。”
“……”
吃过早餐,逢昭和傅霁行下楼。
室外暴雨倾盆,水流往排水口奔涌不停,然而地面还是遍地积水。
傅霁行瞥了逢昭一眼:“你在这儿等着,我去把车开过来。”
逢昭也懒得走:“行。”
风雨肆虐,傅霁行撑着伞,都走得尤为费力,大风吹得伞向四周飞舞,傅霁行的身上都被雨溅湿。
逢昭盯着他的逆风前行的背影,忽地心里很不是滋味。
天气阴沉沉的,乌云似是压在她胸口,压得她有些喘不过气来。
很快,傅霁行的车开至她面前,逢昭收伞上车,一不小心踩到水洼处,裤脚处被雨水浸湿。
她并没放在心里,而是偏头,视线落在傅霁行被雨淋湿的上衣上。
傅霁行开着车,对她的注视感到莫名:“盯着我干什么?”
逢昭说:“你衣服都淋湿了。”
傅霁行:“风大,雨伞挡不住雨,很正常。”
逢昭忽地说:“你一直都这样。”
傅霁行漫不经心的姿态,问她:“什么?”
逢昭含糊道:“老是被雨淋湿。”
有的事提起来怪难为情的。
难为情的主要原因或许是,他总是为自己淋雨。
如果她没记错的话,是高二的第二个学期,四月底,逢昭生日那天。
她每年的生日都和爷爷奶奶一起过,过完之后,再和朋友们聚在一起。
那天正好傅霁行要去参加竞赛。
提早很久,他们就知道这事,逢昭并不失落,拍拍他的肩,给他打气:“好好考试,一定要拿个一等
奖回来,傅大少爷。”
傅霁行表情很臭:“别这么叫我。”
逢昭笑。
傅霁行:“我比赛结束就回来陪你过生日。”
逢昭说:“你回来要坐两个小时的高铁哎。”
傅霁行语气也挺臭的,冷飕飕得听起来格外欠揍:“我知道,不需要你提醒。”
见他面色不虞,逢昭低低地嗯了声,没再开腔。
安静了会儿,傅霁行抬脚,鞋面踢了踢她的鞋面:“这次你生日,咱们换个地方过?”
逢昭下意识问:“去哪儿?”
傅霁行说:“咱们以前住的地方?”
他指的是南大教职工公寓。
逢昭问:“怎么突然想去南大了?”
傅霁行嘴角扯起抹冷笑:“不是你说的,要考南大?”
逢昭眨眨眼,又眨了眨眼。
哦。
前阵子有毕业的学长学姐来学校做分享,逢昭冷不丁说了一句“好想回南大看看”,她自己都忘了这事,没想到傅霁行还记得。
“行啊。”逢昭说,“那就在家楼下?”
“嗯。”傅霁行说,“我大概十点能到那儿。”
“知道了,我会准时到的。”
然而等到生日这天,逢昭被钟亦可那一帮子人拉着在ktv里唱歌,许多朋友都不在一个高中,难得聚在一起,大家玩得都有些尽情忘我。加上傅霁行一直没给她发消息,逢昭登时将傅霁行约她一事抛之脑后。
直到大家散伙,已是午夜十二点,钟亦可吐槽道:“你生日,傅霁行也不给你发条祝你生日快乐的消息,他太不讲义气了。”
逢昭这才猛地记起,自己和傅霁行之间的约定。
出了ktv,室外不知何时下起了雨。
细雨绵绵,好在逢远山知道逢昭今天和朋友过生日,预料到她回家会晚,特意让司机接送她,逢昭急匆匆地上车:“我和傅霁行约了见面,不说了,我得过去找他。”
她打开手机,想给傅霁行打个电话,没想到手机没电关机了。
车子一路驶向南大,只是没有车辆通行证,车子被拦在校门外。
逢昭接过司机递来的伞,拼命往教职工公寓跑去。
雨水淋漓,逢昭远远地就看到单元楼外站了个模糊的人影,她忽地放慢脚步。
与此同时,那人似是也发现了她,拔腿朝她跑来。
模糊的雨雾里,傅霁行的身影轮廓渐渐清晰,他停在她面前,接过她递来的伞,将大部分的伞面都撑在她那一侧。
比起愧疚,逢昭更多的是心疼:“……你等不到我,可以先走的呀。”
傅霁行笑了:“寿星,你别摆一张苦瓜脸啊,笑一笑。”
逢昭瞪他:“这种情况,我怎么笑得出来?”
傅霁行吊儿郎当地:“有什么笑不出来的?我特意回来给你过生日,不是看你掉眼泪的。”
逢昭:“我没有掉眼泪。”
傅霁行:“那你脸上的是什么?”
逢昭:“是雨水。”
傅霁行一脸遗憾:“我还以为你哭了。”
逢昭直觉自己刚才的情绪实在是浪费,“我才不会为你掉眼泪。”
傅霁行低啧了声,但还是笑着说:“好冷漠的青梅竹马。”
逢昭瞅他一眼,注意到他把大部分的伞都给了她,伸手扯了扯他的衣领,“站我近一点,你半个人都在伞外面,要是淋湿冻感冒了怎么办?”
“哪有那么容易感冒?”傅霁行说,“我没那么脆弱ok?”
“不ok。”
“那这个呢,ok不?”
话音落下,逢昭的眼前忽地多了一样东西。
傅霁行没有撑伞的手,高举在她额前,他掌心摊开,有条细闪的链子荡漾开来。
逢昭定睛一看,是条项链。
坠子是鎏金粉蓝的人鱼尾巴,在暗夜里流光璀璨。
她的微信头像一直都是沙滩上搁浅的小鱼,没想到傅霁行会买一条人鱼尾巴的项链当做生日礼物送给她。
逢昭眼前一亮,“你什么时候买的?”
“想买的时候就买了。”他回了,又像是没回,“拿着吧,生日快乐,十七岁的逢昭。”
……
想到这里。
逢昭下意识伸手,摸着颈间的项链吊坠。
她这个动作很细微,但傅霁行还是注意到了,他瞥过来一眼,清冽的嗓徐徐道:“这条项链戴了这么多年,没戴厌?”
“哪有那么容易厌烦。”逢昭反驳,“我看你这么多年,也没看厌你。”
这话一出口,逢昭霎时想起昨天陈灿灿说的,
——“那就找一张不会看厌的脸。”
一张不会看厌的脸,和傅霁行的脸,恰好重叠。
逢昭浑身一怔。
被自己脑海里冒出的想法给吓到。
她慌忙按压住这个,对她而言,极为恐怖的想法。
她在脑海里疯狂默念:青梅竹马只能是青梅竹马,青梅竹马不能是夫妻。
心里是如何翻江倒海的,逢昭面上还是不动声色的平静。
来到公司,她在工位上坐下。
突如其来的台风,接踵而至的大雨,使得不少人上班迟到。
气温比先前低了不少,但公司的冷气没有任何改变,被雨淋湿外加极低的冷气,以至于公司好多人感冒,办公区域到处响起咳嗽声。
逢昭因为在工位上放着件厚外套,外加每天傅霁行车接车送,没有淋到一滴雨,成功逃过一劫。
南城每年夏天都会迎来台风季,今年的台风季来得稍晚,持续时间却尤为漫长。
接连下了近十天的雨。
天空放晴的这天,恰巧是周五。
午餐时分,逢昭想去附近的日式简餐店吃午饭。
入职三个月,逢昭日常交际最多的还是坐她身边的陈灿灿,二人也组成了最完美的饭搭子。
然而陈灿灿没和她一样幸运,台风来当天就重感冒,直到现在依然每日咳嗽。昨天,陈灿灿支撑不住,请了两天病假。
陈灿灿不在,逢昭独自一人去往简餐店。
她点了份主食套餐,套餐里包含一碗咖喱猪扒饭,一小份蔬菜沙拉以及一杯饮品。饮品任选,逢昭很喜欢它家的莓果黑加仑茶,清甜不腻,回回来必点。
逢昭来得稍晚,只剩下靠门的双人桌。
刚落座,门边响起叮咚的铃铛声,紧接着,有人进来。
因就坐在门边,进出的人,逢昭抬眼就看得一清二楚。
进来四个人,都身着正装,精英气息很浓。
他们似是早有预约,和服务员说了几句后,服务员便带他们朝某个方向走去。在他们侧身的时候,其中一个人随意往逢昭这边送来一眼。
四目相对。
不过是一瞬间的事。
彼此都愣住。
许明桥朝逢昭露出个极为招牌的笑,清爽得堪比她手里的莓果黑加仑茶。
这个微笑算是打招呼,他没有停在逢昭面前,继续跟随同伴们。
逢昭以为遇见他,是个小插曲。
只是没想到,不到两分钟的时间,同桌的空位被一位不速之客占据。
她正在吃饭,慢吞吞地抬头,瞧见是许明桥后,急忙把饭咽了下去。
许明桥跟她搭话:“怎么一个人在这里吃饭?”
逢昭干巴巴地解释:“……陈灿灿请假了。”
许明桥大概明白了她俩的关系,了然一笑:“我看你朋友圈说想吃烤肉,我之前去过一家烤肉店,那家肉的味道、品质,都蛮不错的,哪天你有时间,我请你吃饭?”
那条朋友圈。
是逢昭刚回国那阵发的。
她之前常去吃的烤肉店倒闭了,后来尝试了几家,感觉肉的品质都太一般,所以发了条朋友圈,希望大家能推几家烤肉店。
果然,提到这个话题,逢昭提起精神:“哪家店?”
许明桥语气里带着成熟男人特有的从容:“店名我记不清了。”
逢昭又问:“那具体地址呢?”
许明桥一句话直接将逢昭堵死:“那家店只接待老顾客。”
逢昭眉头微拧,总觉得和领导单独出去吃饭有些不妥,然而又想到他之前说要和她做朋友,两番抉择之后,理智败给对烤肉的渴望。
她说:“我基本都有时间。”
话音落下的同时,身侧的大门响起清脆的铃铛声。
邓峰的声音盖过了许明桥的声音,他冲逢昭打招呼:“这么巧,在这里遇见你!”
几乎每次看到他,他都分外阳光开朗,好似被他的热情感染,逢昭莞尔一笑,她打量了下他身后,没见到傅霁行。
和逢昭一样,傅霁行也有个一起吃饭的伙伴,那就是邓峰。
她抿了抿唇,云淡风轻的语气,问:“你一个人吃饭吗?”
邓峰的嘴巴像个喇叭,什么事儿都往外说:
“对啊,他们懒得下楼,老大忙着改代码没时间下来,我打包两份回去吃。”
他的视线在许明桥和逢昭身上来回打转,一副古灵精怪的模样:“你们继续吃,我先去打包了,祝你俩用餐愉快。”
邓峰一离开,他们这里就显得安静许多。
许明桥若无其事地接着之前的话题,说:“今天下班有安排吗?”
逢昭:“没有。”
许明桥:“择日不如撞日,要不今晚一起吃晚饭?”
逢昭想了想,“可以。”
前台处,邓峰点好单后,一直往逢昭和许明桥那处偷瞄,毫无尊重他人隐私的自觉,竖起耳朵努力听二人在聊些什么。
因此,当他拎着打包盒回到傅霁行的办公室,立刻和他在公司关系最好的铁哥们傅霁行分享此事:“老大老大,我和你说一个八卦。”
傅霁行盯着电脑屏幕,专注地敲着键盘,不甚在意道:“什么?”
办公室只有他们二人,门关得严严实实,邓峰却压低了声音,用只能让他们两个听到的音量小声说:“许明桥许总监好像在追逢昭。”
一时间,键盘敲击声停了下来。
傅霁行眉梢轻扬,眼里有道冷光一闪而过,他笑得分外温柔:“你怎么知道的?”
邓峰立马将刚刚在餐厅里偷听到的转述给他,用词颇具传播八卦的看热闹不嫌事大的特性,添油加醋道,“许明桥约逢昭今晚一起共进烛光晚餐,逢昭没有任何犹豫就答应了,看样子,不是许明桥倒追,而是他俩两情相悦。”
说完,邓峰看到傅霁行笑得堪称柔情似水,邓峰猜测:“老大,你也想谈恋爱了吗?”
傅霁行眼神幽邃,拖腔带调地回:“是呢,我好羡慕许明桥。”
邓峰傻白甜地问:“羡慕他和逢昭谈恋爱吗?”
傅霁行冷冷地甩给他三个字:“你说呢?”
意味不明的三个字,邓峰却像是收到某种暗示。
他忽地直起身,和傅霁行拉出距离,满脸嫌弃地指责傅霁行:“从你说逢昭比你前女友好看的那一刻起我就知道,老大,你对逢昭图谋不轨!你这个见一个爱一个、脚踏两只船、吃着碗里瞧着锅里的人渣!恶心!”
第35章-
傅霁行很确定,自己说的是——“你说呢。”
但邓峰义愤填膺的表情和唾弃的话语,仿佛傅霁行说的是——“我恨不得立刻马上和逢昭谈恋爱。”
他推开键盘,好整以暇地靠在老板椅上,似是听到了极为荒唐的内容,嘴角拉扯出一抹不可思议的笑意:“我见一个爱一个?”
“难道不是吗?”邓峰学着傅霁行平时生气时的模样,神情讥诮又轻蔑,只是他长了张过分呆萌的正太脸,没有半点儿威慑力,“是你自己说的,你觉得逢昭比你前女友好看。”
“我说她好看,所以我见一个爱一个?”傅霁行嗤笑,“这能构成因果关系?”
邓峰讷讷,理不直气不壮地再度质问傅霁行,“可是你说羡慕许明桥和逢昭谈恋爱。”
“我说的是羡慕许明桥,”傅霁行语气淡了下来,声音里几乎不含一丝温度,“我有提到过逢昭这两个字吗?”
邓峰懵懵的,“……你好像没提到过逢昭。”
“还有。”傅霁行提醒,“你搞得好像许明桥和逢昭已经谈恋爱了,他俩不过是一起吃个晚饭。”
“单身男女吃个晚饭,这不就是约会吗?”
“你还经常和陈灿灿吃晚饭。”
“我俩是好姐弟。”
“他俩也可能是好兄妹。”
“……”邓峰眼里闪过一丝茫然,“兄妹吗?”
“嗯,”傅霁行不耐烦了,“八字还没一撇的事,你在我面前说说得了,敢出去造谣,看我不把你活剥了。”
“知道了。”邓峰挠挠头,又感到一丝奇怪,“我造谣逢昭和许明桥,他俩任何一个生气都很正常,但是老大你为什么要活剥我?”
傅霁行神情一僵。
还未等他想出合理的敷衍理由。
就见邓峰一脸恍然:“因为你是正义判官!”
傅霁行:“……”
赶走邓峰后,傅霁行没心思工作,他按了按酸涩的后颈,拿过邓峰打包回来的饭盒。
还散发着热气的饭盒,饭香四溢,猪扒鲜嫩多汁,色香味俱全。他忙活了一上午,忙得抽不出时间去吃饭,可是当下面对这一份饭,他没有任何动筷的兴致。
沉默。
办公室里只有主机风扇做响声。
没一会儿,电脑处于休眠状态。
所有声音都消失了。
傅霁行放在椅子扶手上的手,长手一伸,拉开办公桌右边抽屉。
抽屉里放着许多重要文件,层层叠叠的文件下,放着个相框。
相框背面朝上,傅霁行将其取了出来,翻了个面。
相框里的照片,是张合照。
照片里的两个人,一男一女,约莫三四岁,五官稚嫩,但都长得尤为好看。他们站在一起,手拉钩,像是在许某种承诺。
泛黄的旧照片,将傅霁行拉扯进久远的过去里。
轻描淡写的会被遗忘,有关于她的,刻骨铭心。
他记得和她拉钩时,她嘴角弯着,笑着和他说:“阿行哥哥,你要永远对我好,我也会一直陪在你身边的。”
时间如果是塑封的胶片该多好,能将瞬间定格成永恒。
而不是现在,他全身心都陷入焦灼与不安里-
虽然嘴上应得很痛快,但是吃完饭,回公司的路上,逢昭就后悔了。
甚至,心底还浮现抹罪恶感。
因为她记起来,傅霁行看不顺眼许明桥。
回望和傅霁行认识的二十多年,逢昭就没见过傅霁行讨厌谁。
许明桥是第一个。
逢昭不知道他俩私底下发生过什么,踟蹰半晌,还是决定给许明桥发消息,随便找个借口说自己今晚有事,没法和他出去吃饭。
她刚拿出手机,斟酌着用词时,有人拿着一个文件快递,站在门口,四处打量,似是在找人。
那人拦住路过的逢昭:“不好意思,我是送快递的,这边有个技术部的快递,能麻烦签收一下吗?”
逢昭收起手机:“好的。”
以往帮同一层楼的人签收快递,大家都会在群里说一声,通知对方来拿。
注意到这是技术部的快递,收件人并没有写清名字,只写了技术部。逢昭想了想,拿着快递,直奔傅霁行的办公室。
她敲了敲门。
得到允许后,她推门而入。
傅霁行慢条斯理地将手里的相框放回抽屉里,把抽屉推回去,他嘴角勾起,扯了抹不咸不淡的笑出来,“不是要避嫌吗?来我办公室干什么?”
“送快递。”逢昭被他的话堵住,干巴巴地反驳,“快递放哪儿?”
他桌子上堆满了东西。
傅霁行伸手:“给我吧。”
逢昭递过去的时候,注意到他面前的餐盒盖子掀开,里面的食物似乎还没动。
她问:“你还没吃吗?”
傅霁行边拆快递边嗯了声,“你和许明桥一起吃饭了?”
没有任何的征兆,也没有任何的预告,傅霁行的嘴里就这样轻而易举地说出“许明桥”三个字。
逢昭愣了愣:“我没和他吃饭。”
傅霁行淡声:“邓峰看错了?”
知道他是从邓峰的口里得知这事儿的,逢昭解释道,“我自己去吃饭的,正好在餐厅遇到许明桥,后来又遇到邓峰了。”
傅霁行把快递里的文件和桌子上其余文件堆在一块儿,他低头寻找筷子,冷不丁又来了一句:“你晚上要和许明桥吃饭?”
“……”逢昭眼皮一跳,她抿了抿唇,没说话。
“我一个人吃,就不下厨了,到时候点个外卖算了。”傅霁行淡声道。
没想到他会是这态度,逢昭迟疑着:“你不是和他有过节吗?”
傅霁行:“我什么时候和他有过节了?”
逢昭:“你不是……”
傅霁行:“我只是说你俩生肖不和。”
逢昭想起来他这句话,但又想起那天在公司食堂里,二人的聊天,她半信半疑,“你和他之间,真没矛盾?”
傅霁行说:“没矛盾。”
逢昭这才松了一口气-
因傅霁行这句话,逢昭打消了给许明桥发消息的念头。
离下班还有半小时的时候,许明桥问她:【待会下班一起走?】
她并不排斥和许明桥当朋友,但是公是公,私是私,在公司附近,他们还是保持着礼貌的上下级关系比较好。倘若是和沈津屿吃饭,她能坐沈津屿的车,只是她和许明桥没有任何业务上的往来,平白无故坐他的车,倘若被有心人发现,估计会引发流言蜚语。
许明桥似是也猜到了她心中的顾忌:【要不你来地下车库?我今天换了辆车,公司的人应该认不出来。】
逢昭思考了会儿:【行。】
未过多时,许明桥将车库信息发给她。
等到下班,逢昭在公司里又坐了会儿,才收拾东西离开。
出乎意料的是,下行的电梯里依然很多人,逢昭挤了进去。
乌泱泱的人堆里,她听见身后两个人压着声音在说话:“老大是不是感冒了?下午开会的时候,他一直在咳。”
“是啊,他还问我有没有药。”
“但他今晚好像要加班?能行吗?”
“不能行也得行啊,磕两颗药,闷头干呗。”
逢昭往后瞥了眼,那两张脸很面熟,是技术部的人。
电梯到达一楼,接连有人离开,电梯里霎时空了许多。逢昭的心好像也随之被掏空。
思绪神游间,电梯已经再度运作,到了地下一楼。
地下车库光线昏暗,潮热浊闷的气流浮涌。
逢昭往外走的步伐很慢,走了没几步,她掏出手机,给傅霁行发了条消息。他以往在公司里回她消息的速度都很快,今天却迟迟没回。
逢昭等不及,给他拨了个电话过去。
等待音乐持续作响,音乐声快要停的时候,那头终于接了起来。
傅霁行的声音比中午时要沙哑低沉一些,又带着几分虚弱感:“什么事?”
“你……”逢昭的语气里夹杂着关心,“你嗓子怎么这样,生病了吗?”
“小感冒。”傅霁行笑了下。
话音落下,逢昭听到那头响起邓峰的声音,极为震惊的语气:“老大,你发烧都四十度了?水银都要炸了!这不是小感冒,这是大发烧!”
逢昭的心莫名地发紧:“你要不要去医院?”
傅霁行说:“没时间,得赶工作进度。”
“可是——”逢昭还想说什么,被傅霁行打断,“——吃颗退烧药就行了。”
“……”
傅霁行笑了笑,低沉的嗓喑哑,别有质感,“你不是和别人约了吃饭吗?赶紧吃饭去吧,我的身体我自己知道,放心,我会照顾好自己的。”
电话挂断,逢昭不仅没放心,反倒更心绪难宁了。
她又往前走了几步,空寂的地下车库,蓦地响起尖锐短促的喇叭声,吓得她循声看去。
方才按喇叭的车,驾驶座车门敞开。
许明桥从车上下来,他走到逢昭面前:“想什么呢,这么走神?”
逢昭摇头:“没什么。”
许明桥朝他车扬了扬下巴,“上车。”
逢昭轻嗯了声。
许明桥很绅士,走到副驾车门外,给她拉开车门。
逢昭看着敞开的车位,忽然之间转过身,对许明桥说:“许总监,实在抱歉,我临时有事,今晚可能不能和你吃饭了。”
临到关头,邀约被人当面拒绝,许明桥面色也没有任何的不愉悦,他只是温柔地笑着:“有什么事,我能帮到你吗?”
“是我朋友生病了,我得过去看看他的情况。”逢昭再三和他道歉,“对不起啊许总监,改天我请你吃饭。”
“叫我名字就好。”许明桥问她,“你朋友在哪儿?我可以送你过去。”
“不用不用,不麻烦你了。”逢昭说完,火速地往电梯间跑去。
许明桥站在原地,凝视着她的背影,嘴角的笑,笑得有些无奈。
他低叹了口气,没有恼怒,更多的是遗憾情绪。
又想着她是有事才爽约,并且还应允了和他下次吃饭,她那张脸,写满了真心。她其实不知道,她那双眼睛很漂亮,感觉,澄澈,不染尘埃,第一次见面,他就为她着迷。
许明桥期待和她的下次见面。
他将副驾车门合上,绕过车头,往驾驶座走去时,眼梢轻抬。
猝不及防间。
他脚步停住。
电梯间出入口,逢昭的身影去而复返,她身边多了个人。
男人比她高一截,身形清瘦修长,弱光的环境,他的五官并不清晰。
但许明桥还是认出来了,
——傅霁行。
第36章-
几分钟前。
傅霁行挂断电话,拿过邓峰手里的水银体温计,“没你事儿了,出去。”
邓峰大声:“怎么没我事儿了?老大,你都发烧了!”
傅霁行说:“我没事。”
邓峰指着傅霁行放在桌上的体温计,说:“水银都要爆炸了,我就没见过谁发高烧烧到四十度的,老大,你还好吗?”说着,邓峰直接上手,用手背碰了碰傅霁行的额头,他歪了歪脑袋,困惑道,“怎么四十度,额头一点儿不烫呢?”
傅霁行表情没半点儿变化,语气平静地说:“体温计是放额头量的?”
“那倒也是,可是你都四十度了,怎么额头还没我额头烫?”
闻言,傅霁行眼皮里闪过一丝不自然,他默默地将装有热水的水杯往远处挪了挪,继而挑起眼皮,慵懒又不耐烦地扫了邓峰一眼,冷哼着:“要不你摸一下我的腋下?”
邓峰表情纠结:“这不好吧?会不会太暧昧了?”
“……”
“那老大,你要不要去医院?”邓峰说,“都四十度了。”
“去。”傅霁行说完,站起身往外走。
“老大我陪你去。”
“不用。”傅霁行瞥了他一眼,“有人会来接我。”
“谁啊?”邓峰傻乎乎地问,“刚刚和你打电话的那个人吗?是男的还是女的?”
原本走到办公室门口的傅霁行,听到这话,脚步停下,他无波无澜地回过头,一侧的眉毛扬起,他只回答了第一个问题:“对,刚刚和我打电话的人。”
身后,邓峰还在问:“剩下的工作怎么办?”
“放心,”傅霁行的声音懒洋洋的,“会完成的。”
邓峰默了默,盯着他带风的步伐,反应尤为迟钝:“……真的发烧了吗?生病的人,能走这么快吗?声音听起来也不虚弱,刚刚还咳嗽,现在也不咳了,什么情况?”
离开办公室,傅霁行果断搭上下行的电梯。
此时离下班时间已经过去二十分钟,电梯里尤为空阔,一路运行到地下一楼,中间没有任何的停留。
直到电梯停到地下一楼。
金属质地的电梯门缓缓向两边打开。
傅霁行眼梢轻抬,看见逢昭的脸如画布般在他面前呈现。
她脸上写满了担忧与着急。
这一刻,傅霁行知道,自己赌对了。
不管逢昭对他有没有男女之情,但是他在她眼里,就是最重要的。
区区一个许明桥,拿什么和他比?
看见电梯里的傅霁行,逢昭愣了愣:“你怎么……”
傅霁行眉头紧皱,疲惫万分的模样,声线霎时低沉下来:“有点儿撑不住,想回家休息一下。你怎么在这里?”
他脚步迟缓,
眉眼耷拉着,在过分阴暗的环境里,显出易碎的脆弱感。
逢昭亦步亦趋地跟在他身侧,声音也跟着轻了下来:“你生病了。”
傅霁行微微一笑:“我生病了是我的事,你不是和人约好了吃饭?爽约不太好吧。”
然后,傅霁行就听到了这么一句话。
逢昭说:“吃饭没有你重要。”
傅霁行收敛着嘴角的笑,气若游丝地问:“许明桥怎么办?”
逢昭温吞道:“我和他说了,下次我请他吃饭。”
傅霁行笑不出来了:“哦。”
到他车边,逢昭说:“我开车,你坐副驾,我们先去医院看看。”
“……”傅霁行是绝对不会把自己用热水烫体温计这事儿说出去的,他清了清嗓,“我觉得吃颗退烧药就行。”
“你都四十度了。”逢昭问,“退烧药能管用吗?”
“可能降下来一点儿了。”傅霁行上车,边扣安全带边说,“我身体也没有很烫。”
“是吗?”
逢昭怀疑他强撑着,拉扯着安全带的手,陡然松开。
电光火石间,她撑起上半身,向傅霁行处倾泻。
车厢宽阔,但此刻傅霁行如同身处逼仄缺氧的空间,鼻尖嗅到的是她身上的气息。浅淡的葡萄果香,甜而不腻,清新怡人。
眼前,是她伸过来的一截莹白纤细的手腕。
她的手很软,手背贴在他的额间。
她另一只手放在自己的额间。
距离很近。
近的他能看见她鸦羽似的睫毛,卷翘浓密,像是钩子,勾住他的心弦。
呼吸声微弱。
气流是烫的。
逢昭收回手,狐疑道:“额头是不太烫,但你脸很红。”
傅霁行别过脸,喉结滚了滚,这会儿的声线是不经刻意的哑,“车里太热了。”
“哦。”逢昭连忙将车启动,她边开车边说,“要不还是去医院看一下吧?”
“没事,回家吃颗退烧药。”傅霁行说,“我睡一觉,要是睡醒还没退烧,再去医院。”
车子缓缓往出口的方向开,逢昭还是担心:“真的可以吗?”
傅霁行说:“真撑不住我会去医院的,我还不至于和自己的身体过不去。”
逢昭忧心忡忡,但他说得也有道理,她抿了抿唇,勉强答应:“那好吧。”-
回到家里,傅霁行以自己在公司吃了两颗退烧药为理由,一头钻进卧室睡觉了。
逢昭不擅长照顾病人,她在脑海里搜刮着照顾发烧病人的办法,最后只想到王女士。
也就是傅霁行的妈妈。
王静云女士时任南城大学附属第一医院肿瘤科副主任,虽然她主治肿瘤,但是发烧这种小病,应当不在话下。怕她在忙,逢昭只给她发了条消息,然而消息发出去不到两分钟,王静云女士就给她打了电话过来。
逢昭急忙接起:“静姨。”
王静云语气关切:“你生病了吗?昭昭。”
逢昭解释:“不是我,是傅霁行。”
听到是傅霁行后,王静云松了口气,而后换了幅质疑的口吻:“他都能生病?”
逢昭没想到作为傅霁行的母亲,王静云对自己亲儿子的身体丝毫不关心,甚至还持怀疑的态度,仿若逢昭撒谎。
“……”逢昭抿了抿唇,“他真的生病了,发烧,高烧,四十度。”
“四十度?”王静云没忍住笑了出来,“脑子都得烧坏了。”
逢昭眨了眨眼,有些搞不懂现在的状况。
王静云问她:“他人呢?去医院了吗?”
逢昭瞥了眼紧闭的卧室门,因为老房子隔音效果不好,她说话的声音压得很低,怕吵到傅霁行休息,这会儿,她声音更低,“他说吃颗退烧药,睡一觉就好了。”
顿了顿,“但是静姨,我有点儿担心。”
“不用担心,”王静云语气无比温柔,“我正好下班,离你们那儿挺近的,我过来看看我那生了病的宝贝儿子。”
不知道为什么,逢昭从她温柔体贴的“我过来看看他”读出了阴测测的“我过来治治他”的感觉。
逢昭糊里糊涂地挂断了电话。
应该是她想多了。
毕竟是傅霁行他妈,亲妈。
肯定是来查看他的病情,而不是治理他。
如王静云所说,她确实离这边很近,不到五分钟,她就到了。
逢昭听到门铃声,轻手轻脚地走到门边。
她打开门,她家门外,站了个身材姣好的女性,单看背影,像是三十岁出头的优雅女人。
逢昭出声喊道:“静姨。”
王静云转过身来,她长得也和三十岁出头的女人差不多,五官精致,尤其是那双眼睛,不带一丝岁月的痕迹。她是典型的桃花眼,内勾外翘的眼型,有种天然的媚感。
傅霁行的眼睛就是遗传的她,只是他大多时候都耷拉着眼皮,给人一种难以接近的冷感。
王静云疑惑:“我记得你住在这里的呀。”
逢昭说:“傅霁行生病了,我想着在他家,他要是有什么事儿,我好第一时间赶到。”
王静云嫌弃的口吻:“他能有什么事。”
面对她的态度,逢昭有些无所适从。
王静云提着包,怡怡然地进了傅霁行家,她伸手推开卧室房门,几秒后,猛地将门合上。
动作一惊一乍的,逢昭眨了眨眼:“静姨?”
王静云神色从容,娓娓道:“他什么时候发烧的?”
逢昭老实答:“应该是下午?”
王静云:“他和你说的?”
逢昭思考了会儿,说:“他和我打电话,我听到他部门的同事说的。”
王静云:“你俩不是一个公司的吗,怎么还打电话?”
“……”逢昭视线瞬间慌乱地错开,她并不想在家长面前说自己和傅霁行在公司装不熟一事,前因后果得交代很久,于是她含糊道,“当时都下班了,我和朋友约了吃晚饭,就没和傅霁行在一起。”
余光里,王静云笑盈盈地看着自己,但她总有种自己被看穿的感觉。
逢昭抿了抿唇:“静姨……”
“嗯,”王静云声音温婉,“你今晚是和钟亦可吃饭吗?”
“不是,新交的朋友。”
“男朋友?”
逢昭登时吓得不清,连忙澄清,“不是,就是普通朋友。”
三言两语就把话套出来了,王静云气定神闲地转移话题:“我还没吃晚饭,昭昭,你吃了吗?”
逢昭:“没。”
王静云说:“我记得小吃街有家炒菜馆还不错,你能帮我去打包几个菜回来吗?”
逢昭知道她说的是哪家炒菜馆,“可以的,静姨你要吃什么?”
王静云笑:“按照你喜欢的买。”
逢昭扫了眼傅霁行的卧室门,“那傅霁行……”
王静云推着逢昭的肩往外走,和她打包票:“放心吧,我是他妈,我一定会照顾好他的,保证今晚让他退烧。”
听到王静云这句话,逢昭的心落地,踏实下来:“静姨,我去买菜了,你等我大概半小时。”
王静云说:“好的,多久我都等。”
逢昭离开后,王静云脸上的笑霎时褪去,她一脚踢开傅霁行的门。
屋内,傅霁行没有半点儿病人的模样,坐在床头,腿上摆着台笔记本电脑,鼻梁处架着幅金丝边框眼镜。他也没有被发现自己是装病的局促,淡淡地瞥了王静云一眼,快速收回,接着敲键盘。
王静云双手环在胸前,冷笑:“我没猜错的话,你这是装病卖惨,让她推下和追求者的约会,回来陪你?傅霁行,你可真没辜负我给你取的名字,真行。”
傅霁行扶了扶镜框,薄唇勾起抹寡冷的笑:“多谢夸奖。”
第37章-
“……”
王静云盯着傅霁行看了好一会儿,表情有些僵硬,似是没想到傅霁行会这么直白地承认自己此番无耻的行为。她嘴角抽了抽,冷嘲热讽道:“这是你的追人方式吗?好特别。”
“是的。”傅霁行理不直气很壮,“这就是
我独特的追人方式。”
“被追的人知道自己在被你追吗?”
“不知道。”傅霁行摘下鼻梁处的眼镜,抬眸与王静云对视,“妈,如果你是来嘲讽我的,那就麻烦出门左转。”
王静云悠哉游哉地靠在门边,嗤笑了声:“我确实是来嘲讽你的。”
他被她的话噎了下,眉眼一瞬间冷了下来,刚打算送客,又听到王静云说:“但是看到你现在这幅毫无头绪的追人模样,我已经不想嘲讽你了,毕竟你可以没有女朋友,但我不想逢昭当别人的儿媳妇。”
话音落下,室内陷入沉默。
无声的对视里,二人似是达成一致。
傅霁行合上笔记本电脑,起身下床,走到门边,把门关上。
傅霁行话锋一转,说:“妈,有的事情不是你想的那么简单。”
王静云的语气很淡:“追一个人很难吗?”
傅霁行嘴角扯了抹讽刺弧度,“追一个人不难,难的是追一个认识太多年的人。我倒希望她只把我当青梅竹马,但是更多的时候,她把我当哥哥,我和她谈恋爱,可能在她眼里是禁忌、是乱.伦。”
原以为王静云听到这些话,会苦大仇深。
然而出乎意料地,王静云满脸向往:“这不挺刺激的吗?”
傅霁行面无表情:“你能认真点儿吗?”
王静云:“不好意思,但我是真觉得很刺激,你们公司的那款恋爱手游我有在玩,其中一个老公就是我重组家庭的哥哥,我特别喜欢这个老公。”
“妈。”傅霁行提醒,“您快五十了,还在玩这种幼稚的恋爱手游?您学生们、医院的下属们知道吗?”
“他们不知道,但你爸知道。”王静云惆怅道,“他经常为了这事儿和我吵架呢,说我太花心。阿行,我希望你不要学你爸,男人要大方点儿。”
“希望你能学学逢昭,”傅霁行嘴角不由自主地染了抹笑,“她对手机里的男人不感兴趣。”
见他笑得一副春心荡漾的模样,王静云凉飕飕地打击他:“她对现实里的你这位男人更不感兴趣呢。”
傅霁行目光冷冷地盯着王静云,“你到底是不是来帮我的?”
“是啊,但是帮你并不妨碍我嘲讽你。”
“……”
“这次遇到的竞争对手,似乎不太一般。”王静云说,“以前追她的男生那么多,哪一个不都是被你随意打发掉的?这次怎么兴师动众,都装起病来了?”
“一个公司的。”傅霁行说,“他也就那样,毕竟追她的男的条件都不差。”
顿了顿,还是没忍住玩世不恭地补充一句:“都比不上我。”
“你这张完美遗传了我和你爸优良基因的脸,确实很难有人比得上。”王静云认真道。
傅霁行不仅长相遗传了王静云,性格也深受她的影响,听到王静云的话,他眼帘一压一抬,鼻息间溢出抹嗤笑,接着刚才的话题继续说,“逢昭在公司里,不愿意交代我俩的关系,所以我不好每天黏着她。”
王静云一脸震惊:“你也知道自己是死皮赖脸地黏着逢昭二十多年?!”
傅霁行神态闲适,无所谓的模样。
王静云说:“那个男的在公司里和逢昭走得很近?”
傅霁行说:“至少她和那个男的在一起,比和我在一起自然。”
他可没和她在公司食堂同桌吃饭过。
王静云啧了声:“但那又怎么样?逢昭不照样每天和你回家?利用不好上班时间,就利用好下班时间,脱了衣服勾引她,这很难吗?”
提到这事,傅霁行脸一下子黑了:“你少给我出这种馊主意。”
见他这个反应,王静云似是猜到了什么:“真脱了啊?儿子,你不是不愿意脱衣服吗?在家里都不舍得给我看。”
“……你是你,逢昭是逢昭,”傅霁行烦了,“能不能给点有用的建议?”
“能。”见他确实不耐烦,王静云没再打趣他,分析着,“既然你都装病了,说明你有危机感,对方也确实挺主动的,这个时候呢,你最好还是阻碍他俩见面。”
傅霁行:“所以?”
王静云:“别装病了,真生病吧。”
“……”他一脸难以置信:“你这是什么建议?”
“装病只能装一天,迟早会露出破绽,还不如真感冒发烧,你一咳,逢昭哪儿还会舍得扔下你一个人在家,她自己在外面和别人花前月下?”
“大夏天的我怎么给自己弄发烧?”
“空调开十六度,洗个冷水澡,什么都不穿睡一晚就行了。”
“……”傅霁行咬牙,“你真是我亲妈。”
王静云表示:“如果可以,我希望我能是逢昭的亲妈。”
傅霁行揉了揉太阳穴:“生病,下一步呢?”
王静云拍拍傅霁行的肩,笑得别有深意:“剩下的就交给你妈我。”
傅霁行动作一滞,他看向王静云,与此同时,他们听到了开门声。
“静姨。”
王静云赶忙应了声,她手按在门把上,开门前,往屋里回看了眼。
方才还站在她面前的傅霁行,此时已经上床躺着了,他皮肤很白,眉头紧皱,看上去像是非常虚弱的病人。
……装得真像。
王静云翻了个白眼,而后拉开门,来到客厅。
逢昭提着打包好的餐盒回来,其中有单独为傅霁行买的。考虑到他是个病人,她特意给他买了清淡的小菜和白粥。
“傅霁行还在睡吗?”逢昭往卧室门瞥了眼。
“在呢。”王静云说,“放着吧,待会儿他醒了,我叫他吃。”
“好。”
逢昭和王静云吃饭的气氛,比她和自己妈妈吃饭的气氛要好很多。
王静云的心态堪比逢昭的同龄人,她还和钟亦可玩同一款乙女手游,逢昭时常在朋友圈看到王静云和钟亦可因为同款游戏而互动。
王静云很擅长活跃气氛,找的话题都是逢昭感兴趣的。
一顿饭吃的轻松愉悦。
吃完饭,逢昭打算把餐桌收拾了,却被王静云拦了下来:“放着吧,等会儿阿行吃完饭,我再一起收拾。”
逢昭便放下东西,坐在位置上。
有的没的的话题都聊过了,王静云徐徐善诱地问:“上班感觉怎么样?”
“挺好的,公司同事们都很好,工作氛围也很好。”逢昭说。
“和阿行会经常见面吗?”
“我俩在一个项目组,基本上每天都能见到。”
“你俩小时候就天天待在一起,现在还待在一起。”
“嗯。”
“昭昭。”王静云忽地叫她的名字。
逢昭心里隐隐有不太好的预感。
王静云说:“你和阿行也到了谈恋爱的年纪,怎么一个两个都单着?是没遇到合适的人吗,要不要静姨给你介绍几个?我们医院可有不少的青年才俊,有几个长得可高可帅了。”
一墙之隔的傅霁行,听得眉头紧皱,掏出手机,给王静云发了一连串的问号。
手机叮咚作响,王静云以为是工作消息,解锁查看,看到是傅霁行发来的消息后,直接无视,将手机熄屏。
王静云没有回傅霁行,但好在逢昭回答了:“不用了静姨。”
王静云:“是有喜欢的男生了吗?”
逢昭:“也不是,只是我觉得,谈恋爱是件挺麻烦的事儿。”
王静云:“谈恋爱确实很麻烦,但是好的恋爱会让人感到幸福。”
蓦地,室内静了下来。
逢昭眼睫低垂,她的眼皮很薄,透着密密麻麻的红血丝,过分白皙的脸,拉扯出抹牵强的笑来,“但是我很怕我哪里做的不好,让对方失望。”
王静云是看着逢昭长大的,又和邓慈是多年好友,她太清楚逢昭和邓慈间的事。正因为清楚,见到这个在她眼里一直优秀的光芒四射的女孩子,对于爱情的期盼,居然持忐忑又惶恐不安的态度,她的心脏仿若揉成团的纸,湿漉漉,皱巴巴。
王静云叹了口气:“感情这份答题卷,你自认为自己考到六十分或者八十分,都没有意义,因为考官是他,只要他喜欢你,
就算你交白卷,他依然会给你满分。”
逢昭笑意苦涩,语调却是轻松的,她调皮地眨了眨眼,玩味的口吻说:“什么都不做,都会拿到满分吗?那这个考官也太宽容了。”
“爱不需要宽容,爱要的是盲目。”-
逢昭向来都是对未来有着清晰规划的人。
想做什么事、要做什么事、能做什么事,她从来都条理清晰。
十几岁,情窦初开的年纪,她没想过谈恋爱。
身边的人陆续开始谈恋爱的时候,她也没想过谈恋爱。
直到现在,许多人不管是正面还是侧面提醒她,她也到了谈恋爱的年纪,但她对于爱情,还是没有太多的憧憬。
她从不认为有无条件的爱。
爸爸爱她,是因为她拿得出手,可以和生意伙伴炫耀。
妈妈爱她……
想到这里,逢昭顿感无力,邓慈的爱是严厉的管束、窒息的控制、认为她费劲千辛万苦取得的成绩认为是理所应当。
中学时期,大家谈论过生长痛,对逢昭而言,她的生长痛不是不见天光的暗恋;也不是骨骼生长时,骨缝在深夜酸涩肿胀;更不是青春痘带来的自卑与敏感。
而是母亲施加于她的爱。
年复一年的生长痛,没有随着岁月的流逝而减轻重量,反倒一寸寸地磨着她,皮肉是完整的,灵魂却逐渐萧条。
每次和邓慈的见面,都是逢昭一次剧烈的生长痛。
她想到自己搬出家的导火索。
并非是这里离公司近,也不是她不想看见邓慈。
她能接受逢远山炫耀她,也能接受邓慈对她的严苛。
她没法接受的,是邓慈无视她的拒绝,强行安排她的人生。
搬家前两天。
那时逢昭刚回国三天。
因是六月初,恰逢高考,邓慈忙得不可开交,每天早出晚归,逢昭压根没有和她见面的机会。
即便如此,邓慈还是抽空在中午的时候回了趟家。
逢昭刚在餐桌边坐下,还没拿起筷子,就听见邓慈说:“你爸爸有个合作伙伴,他儿子年纪和你差不多,我看了下,长相、学历、家境,都挺不错的。等我忙完高考这件事,和他们约个时间,两家人一起吃个饭。”
逢昭只是不擅长处理男女关系,面对男女感情时举步维艰,但对邓慈口中提到的事,只消两秒她就反应过来。
——是另类的相亲。
她抬眼看邓慈,语气温吞地说:“妈妈,我刚毕业,想先忙工作。”
邓慈轻描淡写:“女孩子没必要忙于事业,找个好男人结婚才是最重要的。”
逢昭喉咙一哽:“妈妈,您不也专注事业吗?”
邓慈说:“所以我很后悔,我当年就应该辞职,把时间和精力都花在你身上,或许这样你会和我关系更亲近些,会老老实实参加高考,也不会发生先斩后奏出国留学这些事。”
猝不及防地,又扯到这两件事上,逢昭不知该说什么。
她一直循规蹈矩,人生迄今唯独做了两件不随邓慈心意的事儿,却像是附在邓慈骨头上的蛆,缓缓地爬行,啃噬,蚕食着她,令她永远牢记。
邓慈叹了口气,惋惜至极地说:“昭昭,妈妈是过来人,妈妈走过这条路,所以觉得这条路不好。你看,哪有母女像咱们这么生分的?妈妈希望你别像我,你早日结婚,投身于家庭里,等过几年,有小孩儿了,妈妈也退休,正好能给你带小孩儿。”
逢昭终于找回自己的声音:“我不要。”
邓慈:“我是为你考虑。”
逢昭:“我还没想过那么久远的事。”
邓慈:“你现在可以开始考虑了。”
逢昭仍是拒绝:“我不想,我现在只想好好工作。”
闻言,邓慈冷笑了声,到这一刻,她已懒得再维持那幅慈母面孔,露出本来面目,说:“好好工作?逢昭,我了解过,UX交互设计师在国内几乎没什么发展前景,百分之九十的设计师都会转业。这份看不到未来的工作,值得你付出心血吗?更何况你一年的年薪,都不够买你衣柜里一条礼服裙的,你所谓的好好工作,指的是什么?赚钱?实现梦想?你有什么梦想?”
“……”
“我告诉你,你的梦想就是享受我给你安排的无忧无虑的大小姐生活,明白吗?”
“……”
“二十五岁是很年轻,所以我没要求你现在就结婚,和对方谈两三年的恋爱,到时候再结婚。”
“你说谈恋爱就谈吗?对方就一定会喜欢我吗?”
“他看过你的照片,对你很满意。”邓慈说,“妈妈是过来人,妈妈不会害你的,妈妈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你好。”
“那是你的想法,和我无关。”逢昭几乎用了全部的力气,平静地和邓慈做斗争,“我不会听你的安排,如果您非要拉着我去相亲,我会打电话给爷爷奶奶外公外婆,到时候您和他们四位说吧。”
没想到她会搬出长辈来,邓慈怒目圆瞪:“逢昭!你是我的女儿,不是他们的女儿。”
逢昭起身,离开前,她语速极慢地说:“但我首先是我自己。您既然送我去接受教育,那就得做好被教育改变的我的准备。我有自己的人格,有自己的想法,更有我自己想过的人生。”
以防邓慈再次将逢昭关禁闭,逢昭说完就离开家里,跑去爷爷奶奶家。
她掩去和邓慈之间的争执,只说自己想搬出去住。
但是搬出去,搬去哪儿,是个问题。
逢老爷子说:“我打个电话,问问有没有什么好地方推荐。”
逢昭不知道爷爷和谁打电话,只知道不到两分钟的时间,爷爷回来,和她说,“要不搬去咱们之前住过的地方?南大的教职工公寓还空着,学校附近,安保不会太差,边上又住着认识的人,发生什么事儿也有个帮衬。”
“我记得孟教授和向教授还住在那边。”逢昭以为爷爷口中的“认识的人”指的是还在南大任职的两位教授,他们是夫妻。
“啊,是吗?对对对。”逢老爷子胡乱地应,当即拍板,“就这么决定了,过几天你搬到那边去。”
第38章-
更深露重的夜,逢昭洗过澡,回到床上躺着。
她想睡觉,但翻来覆去地,难以入眠。
脑海里反复浮现王静云和她说,爱是盲目。
逢昭始终不认可这句话。
连父母都无法盲目地爱她,凭什么苛求一个素未相识的人,无条件无原则地喜欢她呢?
她几乎用了一整个青春期,建了堵与爱隔绝的城墙,现在有人告诉她,这面墙有漏洞有差池有瑕疵,可以推翻可以重造。
蓦地。
逢昭撑着身子坐在床头,她点亮了床头灯,拿过手机。
寂静的夜,她不想打扰任何人,而是找到了Virtual。
大脑里装了太多东西,以至于她发送的消息也是毫无头绪的,想到什么发什么。
逢昭:【你的理想恋人是什么样的?】
聊天屏幕上方,一如既往,十分快速地显示着“对方正在输入中……”
约莫过了半分钟,Virtual回了:【我的设定就是你,我是为了爱你而活着的,一旦你不需要我,那我的数据就会自动销毁。】
逢昭忘了这一点,于是换了个问法:【大部分男人的眼里,会选什么样的女人结婚?】
Virtual:【男人的看法很重要?
男人没一个好东西。】
“……”
说好的温柔体贴邻居哥哥呢?
脾气还挺暴躁的。
逢昭却忍不住笑了:【世界上总会有好男人的吧。】
Virtual:【你出门,遇到的女人里,好女人的概率是百分之九十;遇到的男人里,好男人的概率是千分之一。】
Virtual:【众人眼里的好男人,指的是不家暴不出轨不会打压你,会做家务,会提供情绪价值,孝顺长辈,尊重弱者。而这不过是正常女性。】
Virtual:【女孩子对自己的要求还是太高了,建议你像个男人一样活着。】
逢昭笑得更控制不住:【你这些数据是哪儿收集的?】
Virtual:【新闻报道、网友分享、离婚原因数据等一系列公开公证的地方。】
Virtual反问她:【你的理想恋人是什么样的?】
思忖半晌,逢昭回:【不知道。】
Virtual:【你对爱情没有期许吗?】
逢昭:【不是的。】
Virtual:【那是什么?】
逢昭:【我害怕期待落空。】
谁会对恋爱没有期许呢?身边的朋友谈恋爱的时候,她的心里也有过暗暗的期待,小小的羡慕。
只是后来她发现,爱情不是只有甜蜜那一面的,争执和矛盾像是夏日的阴暗面,迟早会浮现。
争吵的理由很多,矛盾点也五花八门。
“她嫌我今天没刮胡子。”
“他说我管得多,那我就是觉得他没志向没野心。”
“他居然忘了我们的恋爱纪念日。”
“我说了我今晚想早点睡觉,她非要拉着我聊天,她能不能照顾一下我的感受?我很累,她能不能体贴一点?”
“我俩约会,他居然迟到,让我等了他半个小时,毫无时间观念。”
“……”
每每听到这些话,逢昭都会在脑海里进行自我反思。
——“我也会做这种事吗?”
——“我要改,改了之后就不会吵架了。”
她极容易将自己身上的优点遗忘,却把缺点放大。
所以她害怕,谈恋爱后,对方发现她身上连自己都不知道的缺点,然后对她感到失望。
以防Virtual听不懂自己的话,逢昭浅显解释:【就像我每次考试都考一百分,但是如果有天突然考了九十九分,家里人就会对我失望。】
Virtual忽地说:【我想我明白了我的理想恋人是什么样的了。】
逢昭好奇:【什么样的?】
Virtual:【无条件的纵容我的任性,包容我的缺点,不管做什么事,她都能陪在我身边,她不需要对我的人生起到任何正面作用,因为她的存在,就足够支撑我走下去。】
逢昭:【如果一直要包容、纵容,时间久了,对方也会不耐烦的吧?】
Virtual一语道破:【你是个很悲观的人,不仅是面对爱情,是面对所有感情。】
逢昭霎时噤声。
Virtual:【我们换种问法,你身边有那么一个,一直陪在你身边的人吗?恋人,家人,朋友,同学……有这样的存在吗?】
几乎是看到这行文字的一瞬间,逢昭的脑海里就浮现了傅霁行的那张脸。
面对Virtual的逢昭,总是很诚实:【有。】
Virtual:【不妨去问问ta,在ta眼里的你是怎样的。】
一想到傅大少爷那脾气,逢昭瞬间萎靡:【算了吧,他什么都好,就是长了张破嘴。】
Virtual:【?】
逢昭:【?】
逢昭心不在焉地:【我说他,你意见还挺大的。】
又想起之前和Virtual的对话,逢昭笑着:【你知道吗,我有时候都快怀疑你就是他了。】
收到这条消息的傅霁行,整个人差点儿起来了。
好在她接踵而来又是一句:【但他可没你这么温柔体贴有耐心。】
傅霁行:“?”
片刻未语,逢昭看到Virtual问她:【他有那么多缺点,所以你为什么一直都待在他身边?】
逢昭觉得自己今晚沉默的次数似乎有点多了。
和王静云相处时,是无所适从。
和Virtual对话时,是不知所措。
Virtual:【换言之,你有很多缺点,为什么他也愿意陪在你身边?】
Virtual:【朋友能做到这种地步吗?】
Virtual:【有没有一种可能。】
逢昭的心无端揪住,心跳莫名加快,快的像是要从嗓子眼里跳出来。
而后,她看到屏幕里弹出一句话来。
Virtual:【或许,你认为的友情,在他眼里,是爱情。】
再度沉默。
逢昭收了收手心,回:【不会的。】
她在键盘上,认认真真地敲字:他喜欢的是一见钟情,我喜欢的是
是什么呢?
打字的动作停了下来。
一见钟情的反义词是什么?
……日久生情吗?
她的大脑又变得模糊起来,似乎有什么东西悄无声息地改变了。
她整个人有着晕眩感,心脏像是下坠,深渊不见底,下坠的速度越来越快,她慌乱,失措,内心却又有种隐蔽的亢奋。
这种亢奋让她无法平静,更让她措手不及。
她隐约知道那是什么,却不敢诚实面对自己,面对自己的内心。
今晚她难得没睡好。
但是一夜无梦。
醒来后,她习惯性地掏出手机,打算回傅霁行消息。
手机界面很干净,没有来自傅霁行的未读消息。
逢昭眨了眨眼,过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他生病了,今天应该请假不上班,那自然不用早起做早饭,顺带还给她做一份。
很久没做早餐,逢昭打开冰箱,发现冰箱里的牛奶已经过期。
冰箱很空,放着一盒没开封的鸡蛋,还有干瘪的番茄。逢昭把番茄扔进垃圾桶里。
她思索着,早餐是吃煎蛋还是水煮蛋的时候,玄关处传来敲门声。
逢昭放下鸡蛋,走去开门。
门外站着的,竟然是傅霁行。
他的情况比昨晚更差,本就过白的皮肤,此刻呈现着病态的煞白。
声音很哑,说一句话咳好几次:“过来吃早餐。”
逢昭愣了愣:“你不是吃药了吗,怎么情况看着更糟糕了?”
傅霁行没法说自己昨晚真按王静云说的,洗了个冷水澡之后,空调开十六度,不盖被子睡觉。加上办公室最近感冒发烧的人多,他也被传染,有轻微的感冒迹象。不出意料,凌晨四五点,傅霁行被自己咳醒了。
今天早上他拿体温计量了量体温,三十八度二,低烧。
他咳了咳,“还行,体温降下来不少。”
比昨天四十度的体温,确实是降了。
逢昭跟着他的步子进了他家,见餐桌上摆着两份早餐,她看向傅霁行:“你生病了怎么还起来做早餐?”
“没事做。”傅霁行说,“待会儿还得去公司。”
“你都咳成这样了,还去公司?”
“嗯。”
“请一天假吧。”
“没法请,”傅霁行叹了口气,无奈道,“最近忙。”
“还有什么好忙的?”逢昭不理解。
“恋与旅人”的进度她都知道,赶在国庆前上线,软件基本制作完成,现在已经没技术部什么事儿了。
闻言,傅霁行眼神隐晦,淡声道:“还有个东西,要加进去。”
逢昭不明白:“什么东西?我怎么不知道?”
傅霁行:“在测试阶段,测试完成,才会和你们说。”
重大决策都是由项目部的核心人员做的,逢昭不知道也很正常,只是……
她问:“你的身体,撑得住吗?”
他笑,吊儿郎当地回:“撑不住,你到时候给我送医院去。”
逢昭:“……”-
吃过早餐,二人去上班。
还是逢昭开的车,过去的路上,车厢里
全是傅霁行咳嗽的声音。
逢昭问他:“你买了药吗?”
傅霁行说:“待会去公司再点外卖。”
逢昭欲言又止地看了他几眼,他正拿着手机给技术部的人发语音,说着一堆专业术语,逢昭能听懂几个,但这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他一副对自己身体毫不上心的散漫态度,逢昭在心里细细地叹气。
等车子驶入地下车库,傅霁行解开安全带,身边没有别的声响,他瞥了逢昭一眼:“不下车?”
逢昭说:“我有事,得出去一趟。”
傅霁行:“什么事?”
逢昭温吞道:“买点东西。”
她吞吞吐吐的模样,令傅霁行想到一事,他不假思索道:“你生理期不是还有一个礼拜?”
“对啊,”逢昭应完,不到两秒,语气有些微妙,“你怎么连我生理期是什么时候都知道?”
“……”傅霁行这回咳嗽声里有几分不自然,他转移话题的模样也很生硬,“我先去公司了,你买完东西就快点回来,上班别迟到。”
“……”
如果把每天接送她上下班,给她做早晚餐归为顺便,那记得她生理期是什么?
朋友之间,要做到这种程度吗?
还是说,真如Virtual说的。
对傅霁行而言,他们之间,不是友情,而是爱情。
第39章-
这不正确。
像是一道题,没有清晰的解题思路,这时候出现了人,告诉逢昭,怎样做会得到答案,于是逢昭顺着对方提供的线索,一步步往下走,从而得到了答案。
无形中牵引着她,走向所谓的正确答案。
每道题都有许多的解题步骤。
Virtual给她的解题步骤是种误导,误导她走向一条不归路。
逢昭和傅霁行之间,不应该是Virtual说的那样。
她得走回正轨。
记得生理期,没什么大不了的。
毕竟逢昭初潮来临时,傅霁行也陪在她身边。
那年她十四岁。
放学后,傅霁行要和朋友们打球,逢昭要出黑板报,二人留在学校。
逢昭去了趟洗手间,也是这时,她发现自己来初潮了。
她有些懵。
洗手间在廊道尽头,出了洗手间的门,恰好能看到不远处的篮球场。
距离太远,只能看到球场里来回奔跑的少年。
晚霞晕染着远处的模糊的身影,逢昭的视线失焦,大脑一片空白。
不知过了多久,身后响起急促的脚步声。
“喂——”少年处于变声期的嗓音微哑,气息不匀,“发什么呆?”
逢昭慢半拍地转过身,和傅霁行在日落里对视。
五月底的初夏,她的脸似是被夕阳晒得双颊浮现红晕。
见她迟迟不说话,傅霁行半疑半惑地走向她:“发生什么事了?怎么不说话?我看你一直在这儿站着,以为你有什么事,特意跑过来的,你——”
“——我来初潮了。”
猝不及防的五个字。
将傅霁行前行的动作截住。
他像是被按了暂停键,连额发处挂着的一滴汗,也摇摇欲坠停在发尾。
相识这么多年,逢昭还是头一次见傅霁行愣在原地的无所适从的模样。
逢昭忍不住想笑:“你被吓到了吗?我也有点儿。”
“不是。”傅霁行清了清嗓,同一片晚霞,将他们的脸都染成相似的绯红,他语气里稍显不自然,“你……我……不是,我没有被吓到,这是很正常的事,前阵子上生理课,生理老师说过这个……没,我没吓到。”
逢昭低低地哦了声。
傅霁行挠了挠头,“那什么,我给你去买卫生棉。”
逢昭喊住他:“没事,我带了。”
同龄人们都比她早来初潮,钟亦可也再三提醒过逢昭,要备着以防突如其来。
傅霁行没再说话,低头陪她回教室拿东西,又陪她去洗手间。
女生洗手间在里面,他站在外面,看着她的背影,两秒后,猛地低下头。
等逢昭出来,洗完手,傅霁行忽地把校服外套递给她。
逢昭不明所以:“很热哎,你给我衣服干什么?”
傅霁行的眉眼冷淡干净,一声不吭地拿起衣服的袖子,蓦地,他靠近逢昭,浓烈的气息笼罩住她。
视线里,逢昭看到他紧绷的下颌线,潮湿的鬓发,过分白皙的皮肤上染着不自然的红。
还未等她再问,腰间猛地一紧,衣料窸窣摩擦,而后,傅霁行直起身,往后退了两步,拉开与她之间的距离。
逢昭眨了眨眼。
她低头。
看到自己腰间围着的衣服,再度眨眼。
动作间,傅霁行已经背对着她,少年背影桀骜,晚霞霞光落在他身上,似是沾染了柔和之色,但他的语气冷冰冰的:“回家了。”
逢昭后知后觉反应过来他给自己围衣服的意图,她咬了咬唇,有种尴尬到窒息的感觉。
“……哦,”顿了顿,她又别扭地挤出一句,“衣服,我回去会洗。”
倏忽间,二人已经并排。
“不用,”傅霁行别过脸,没看她,侧脸吊儿郎当地,“我不喜欢别人碰我衣服。”
“啊?”逢昭不理解,那她现在这样算什么?
“反正,”知道自己说得话和做的事前后矛盾,但那又如何?傅大少爷懒得解释,自顾自地接着说,“到家后,一秒都别停留,把衣服还给我。”
“……知道了。”
有风吹过,衣角掠起的风,藏着黄昏的心事。
傅霁行偏头,小心翼翼地打量着她。
她低着头,毫无察觉。
……
不知不觉间,车子驶离停车场,来到离公司最近的药房。
逢昭收回思绪,下车,到药房。和药师大致描述了下傅霁行的情况,按照他的情况,让人配了药。
买好药,她驱车回到公司。
一来一回地,路上稍微耽误了点儿时间,以至于赶上了上班高峰期,电梯运行得格外缓慢,逢昭等了好久才等到电梯。
最后,非常不幸地,上班迟到了。
坐回办公桌后,逢昭盯着面前的药袋,思索着要如何把它送到傅霁行办公室里。
冷不防地,她想到傅霁行说的,他要订外卖。
逢昭往后瞥了眼。
大门处放置外卖的桌子上,并没有药袋。
她收回视线,装作漫不经意地扫了眼周围的同事,大家都专注着自己手头的工作,没人关心身边发生了什么。
她打开电脑,电脑登上微信后,微信消息弹了出来。
是王静云发来的。
王静云:【我最近在追的剧都特别有意思。】
逢昭:【静姨,都是什么剧?】
很快,王静云发来五条链接。
链接里有着剧集简介。
——“青梅竹马暗恋多年,谁能想到平日里的拽哥居然暗恋一直以来管他叫哥哥的小青梅!”
——“前男友居然是我的顶头上司?和他约法三章在公司里装不认识,他居然压着我在公司楼梯热吻我!”
——“呆萌软妹的反击!看她如何将腹黑男玩转于手心,论如何驯服高岭之花!”
——“意外和男神合租该怎么办?当然是趁夜黑风高的时候,勾引他、扑倒他、强吻他!”
——“我们不是死对头吗?谁会暗恋自己的死对头?死对头也能接吻吗?”
“……”
“……”
逢昭默了默,没想到静姨这个年纪了,还喜欢看这些东西。
王静云不仅喜欢看,还强烈推荐逢昭看:【尤其是那部死对头变情侣,太有意思了。】
逢昭莞尔:【好,我下班了会看。】
王静云:【第四部也很有意思,单身男女住在一起,日久生情。】
逢昭敲键盘的动作慢了半拍:【好的。】
王静云:【第一部最没意思了,青梅竹马谈恋爱,太没新意了,你觉得呢?】
看着她发来的这句话,逢昭思考了下,结合王静云的话,她清晰地确认,在车里那片刻的恍神,是被Virtual误导的产物。
青梅竹马谈恋爱什么的,太没新意了。
确认了这个想法,逢昭却没以往确认正确答案般的笃定与松弛。
她敲键盘的动作,稍显迟疑:【我也觉得。】
迟疑
过后,还是发了出去。
她眼睫微动,眼神如烛光摇曳,在触及到外卖员的蓝色衣服时,微弱的烛光熄灭。
外卖员正在打电话,距离离得稍远,逢昭听不到他的声音,她只看到桌上多了个外卖袋,装有药品的外卖袋很好认。外卖员边说电话边往外走,很快,消失在逢昭的视野里。
趁没人注意,逢昭起身,来到外卖桌旁。
确认外卖小票上写着“傅先生”三个字,手机尾号也是傅霁行的尾号,逢昭背对着众人,将自己买来的药,逐一塞进外卖袋里。而后,若无其事地回到工位上。
余光里,她看到是邓峰出来,拿走外卖袋。
外卖袋出乎意料的沉,邓峰扫了眼小票,进了傅霁行的办公室后,嘀咕道:“老大,你不就买了两盒药吗?怎么拎着这么沉?里面好像放了很多药。”
“是吗?”傅霁行不甚在意,他咳了咳,嗓子尤为不舒服,拿起手边的水杯往嘴里送,却发现水杯里的水都喝完了,这才将视线从电脑屏幕挪开,他和邓峰说,“把药放桌上就行。”
邓峰应了声,离开前,好奇问道:“老大,昨晚两点你还在加班吗?”
傅霁行的办公室有饮水机,听到这话时,他正在倒水,心不在焉地嗯了声。
邓峰:“我以为你回家休息,结果你是回家加班,老大,你对你的身体,未免太不上心了!”
闻言,傅霁行嗤笑了声:“我不加班,你们能赶上进度?”
邓峰立马换了副面孔,做无辜状,支支吾吾地说:“那,那老大,你也别太拼,稍微舒服一点儿,就打开电脑工作,最好也别上厕所了,时间就是海绵里的水,挤一挤总会有的。”
傅霁行:“滚。”
邓峰:“好嘞。”
邓峰一离开,办公室清净多了。
傅霁行回到位置上,随手拿过外卖袋。
如邓峰所说,这袋子,出乎意料的沉。
探头一看,里面装的药盒,远超过他下单购买的两盒。
傅霁行的第一反应是,外卖员送错了,但是扯过外卖小票,小票上印着的,确实是他的信息。
他眉头微皱,将里面的药品都倒了出来。
与此同时,还抖落出一张便利贴。
便利贴是蓝色的,鱼缸造型,左下角用线条勾勒出一只吐泡泡的小鱼。
傅霁行只用了一秒钟的时间,就认出这张便利贴的主人。
而且逢昭的字迹,傅霁行更是烂熟于心。
他们从小都是跟着傅霁行爷爷学书法的,即便如此,字迹并不像。傅霁行的字更潇洒,她的字婉约秀气,规规整整的。
便利贴里写着一行字:多喝热水,好好吃药Oo。
三个由大变小的圆圈。
小鱼吐泡泡。
这是她的习惯。
一直以来的习惯。
傅霁行打开手机,摄像头对准桌面上的药盒,拍了张照,发给逢昭。
傅霁行:【?】
逢昭:【你随便买的药,我感觉没什么效果。】
傅霁行:【所以你刚刚特意跑出去给我买药?】
逢昭:【嗯。】
傅霁行:【这么关心我?】
逢昭:【谁让我们是青梅竹马,这都是我应该做的。】
青梅竹马。
傅霁行意味不明地勾了勾嘴角,眼里却不带任何笑意,他随手将手机扔至一旁,拆开药盒,按照医嘱,所有的药都放在掌心里,闷头,一股脑儿一次性往下咽。
喉咙里蔓延出苦涩的味道,渗透着味蕾。
用水稀释,那股苦涩的味道渐渐散开,散至四肢百骸-
发完消息,逢昭收起手机,投入工作中去。
之后的几天,傅霁行依然重感冒,但每天拖着随时都有可能要倒下去的身体,坚持上下班,逢昭害怕他在家里会晕倒,因此,将和许明桥吃饭的事,一拖再拖。
逢昭是个很不喜欢欠别人的人,尤其是自己已经答应了许明桥,临到关头却放他鸽子。
这种行为,在她眼里是非常可耻的。
但她确实做了这样的事。
要不是傅霁行生病。
要不是傅霁行。
她才不会放人鸽子。
但也怪不得傅霁行,生病这种事,不是人能控制的。
过了一周,傅霁行的身体稍微好了些,也不怎么咳嗽了。
周四这天。
上班的路上。
逢昭想着要不就在这周周六中午,她请许明桥吃饭。中午稍稍出去一会儿,傅霁行待在家里应该不会出什么事儿。
做好决定后,逢昭和傅霁行说这事。
傅霁行听完,许久没咳嗽的嗓子,猛烈地咳嗽,咳得惨白的脸都透着异样的红,他声音虚弱地说:“知道了,约会愉快。”
“你不是不咳了吗?怎么又咳起来了?”关心完,逢昭无奈地解释,“不是约会,是我之前放他鸽子,周六请他吃饭,当做给他赔礼道歉。”
傅霁行气若游丝地靠在副驾驶椅背上,“你俩关系还挺好的,能私底下约着吃饭,我怎么没见过你和别的同事在休息日约着吃饭?”
说完,咳咳咳咳地咳个不停。
逢昭眉头微皱,“你咳得比之前还严重了,你还好吗?”
“还行,还能扛。”傅霁行咳得嗓音都哑了,口口声声说着还能扛,但给人的感觉像是下一秒就要晕过去的柔弱。
“……”逢昭瞥他一眼,接着他刚才的话,说,“也没别的同事私底下约我吃饭啊。”
“那我约你。”傅霁行眼梢轻佻,“你会像答应他那么干脆的答应我么?”
“什么?”
“我和你约会,你会同意吗?”
第40章-
车子缓缓驶入地下车库,光线一下子黯淡。
咳嗽声倏地消失。
直到车子停稳,傅霁行都没咳过一声。
逢昭狐疑地看向傅霁行,对他话里的内容存有疑点:“和同事之间吃饭,能称之为约会吗?而且我为什么要拒绝和你一起吃饭?我们不是每天都一起吃饭的吗?我什么时候拒绝过你?”
正是因为你从不拒绝,正是因为你已经习惯成自然。
傅霁行心里一片无言,顿了会儿,他淡淡开口:“我的意思是,如果我当着同事的面约你吃饭,你会同意吗?”
逢昭有些郁闷:“许明桥也没当着同事的面约我吃饭。”
傅霁行敷衍地哦了声,像是对这个话题并不感兴趣,他指尖随意地扯开安全带,“我先上去了。”
“好。”逢昭侧头看他,觉得哪里怪怪的,“你又不咳嗽了吗?”
“……”
话音落下,傅霁行立马咳了出来,一副要把肺咳出来的架势。
逢昭有些懵:“要不我给你买瓶止咳糖浆?”
傅霁行:“没事,我多喝热水就行了。”
说完,傅霁行下车,一路走,一路咳,整个车库都回响着他的咳嗽声。
逢昭坐在车厢里,感到匪夷所思。
前几天都没咳了,怎么今天又咳上了?
离上班时间还有好一会儿,逢昭在车里玩着手机,正巧最近因为傅霁行生病一事,她和王静云联系颇多,逢昭思索了会儿,把傅霁行突然急转直下的身体情况告诉了王静云。
王女士回消息的速度很快:【他突然咳嗽了?】
逢昭:【对的。】
王女士:【这样吧,我今天正好没什么事儿,我来找你吃个午饭,到时候你把他的情况仔仔细细地和我说一说。】
逢昭想了想,答应了:【好。】
读书期间,王静云就时常约逢昭逛街、吃饭。
逢昭没有和邓慈单独逛街过,傅霁行和王静云也没有亲密的母子
时刻。
逢昭和王静云其实更像母女。
因为高中时,逢昭的家长会是王静云出席的。
逢昭的避嫌大概是遗传自她的母亲邓慈,学校里的学生,并不知晓她们的母女关系。偶尔逢昭上主席台发言,与邓慈打了个照面,彼此也是一副客气生疏的模样。
学校通知开家长会,逢昭小心翼翼地问邓慈会不会过来,得到是尤为周到又尤为替她考虑的答复,“要是让师生们都知道我和你的关系,同学们以后看你,会带有色眼镜,你和同学们也没法毫无芥蒂的相处。”
逢远山忙于事业,连最初说好的让司机送她上下学都做不到,更遑论抽出半天的时间出席学校的家长会。
但逢昭还是不死心地问了逢远山。
依然是被拒绝。
逢昭说不上是什么样的心情,有失落,也有无奈,但是又有种果然如此的平静。
等到家长会这天。
校园里热闹至极。
逢昭和傅霁行站在走廊外,傅霁行问她:“你家谁来?”
逢昭仰头看着悬浮在天边的云,无波无澜道:“没人来。”
侧头,她朝傅霁行笑了一下。
身高差所致,傅霁行看她的时候,总是低敛着眉眼,他语气不太好:“你爷爷奶奶也不来?”
逢昭语气很平静:“没和他俩说,说了的话,他俩知道我爸妈不来,肯定会生气。”
傅霁行盯着她看了好一会儿,泄气般地说了句:“随便你。”
说完没多久,他的手机响起来,是来开家长会的王静云打来的电话。
医院是实行调休制,每个月月底会给出下个月的排班表。原本,开家长会这天,王静云是要工作的,然而得知家长会一事,她特意和同事协商轮换。
挂断电话,傅霁行说:“我去接我妈,你在这儿等着,别乱走。”
“……”逢昭一脸莫名,“我能走哪儿去?”
走廊里人流不断,逢昭等了没一会儿,等到了傅霁行和王静云。
傅霁行站在王静云身边,比她高了一个头还不止,却没有平日那幅玩世不恭的不正经模样,低着头,双肩耷拉,像是犯了错挨骂了。
逢昭不明所以地看着二人。
王静云走到她面前,挽着逢昭的胳膊:“昭昭你位置在哪儿,带我过去。”
她边说,边拉着逢昭往教室里走。
逢昭脑袋跟浆糊似的,顺着王静云的思路转动,直到看到王静云坐在自己的位置上,逢昭才反应过来,她弯下腰,压低声音,问道:“静姨,你替我来开家长会,那傅霁行怎么办?”
王静云反问:“傅霁行是谁?”
逢昭:“……”
王静云笑盈盈:“我只有一个女儿,她叫逢昭。”
逢昭哭笑不得。
这个时候,班主任进了教室,让学生们都离开教室,只留家长在位置上。
离开前,逢昭还是和王静云说:“静姨,傅霁行的位置就在我后面。”
王静云勾着唇,调侃道:“傅霁行到底是谁?你早恋对象吗?”
逢昭倍感头疼,于是没再劝,转身离开了教室。
不过得益于逢昭的提醒,王静云把傅霁行写给家长的信给拿了。
每个学生的桌子上都放着一封给家长的信,王静云没动逢昭的,打开她真正的儿子特意为她写的手写信。
原以为她这作文满分的儿子,会写出什么感天动地歌颂母爱的文字,结果一打开,里面就写了两句话。
——不要打瞌睡不要玩消消乐。
——回家的时候给你买我爸不让你吃的淀粉肠。
“……”
“……”
后来家长会一结束,王静云出了教室,就把这纸团往傅霁行身上砸。
傅霁行不避不让地任她砸,笑得分外嚣张:“妈,你这样的话,我就不带你去吃淀粉肠了。”
“……”王静云无语,神情有些别扭,“我没有打瞌睡也没有玩消消乐,你凭什么不带我吃?”
“知道了。”傅霁行说,“给你买。”
回家的路上,傅霁行给逢昭和王静云,一人买了一根淀粉肠。
王静云边吃边叮嘱他俩:“等你俩考上大学,要天天带我吃垃圾食品,知道没?”
后来他俩考上大学,逢昭还真的时不时和王静云在南大美食街吃地摊里的垃圾食品。
没想到现在逢昭上班了,还能和王静云一起吃饭。
或许也不是母女,逢昭想,她俩更像是有年龄差的姐妹-
因和王静云约了午饭,中午的时候,陈灿灿问逢昭要不要一起吃饭的时候,逢昭拒绝了。
陈灿灿凑到逢昭面前,揶揄道:“和许明桥吃饭吗?”
“不是,”逢昭笑,“和家里人。”
“家里人?”陈灿灿脑洞大开,“逢昭,你该不会隐婚了吧?你口中的家里人,其实是你的隐婚老公。”
“……”逢昭实在佩服她的想象力,“我的简历里,写了‘未婚’两个字。”
“好吧,你俩约了在哪儿吃饭?”
“楼下的日料简餐店。”
说话间,逢昭的手机响了,是王静云发来的消息。
逢昭边回消息,边和陈灿灿说:“我先走了,今天你自己吃饭吧。”
陈灿灿有气无力地朝她挥手:“好吧,今天我一个人去食堂。”
送走逢昭,陈灿灿在桌面上翻找工牌,找到工牌后,起身打算去食堂,迎面碰到邓峰和傅霁行。
瞅见她身边没人,邓峰疑惑:“灿灿姐,逢昭呢?你俩不一起吃饭吗?”
不等陈灿灿说话,邓峰率先抢答:“该不会,她和许明桥烛光午餐去了吧?”
“你怎么知道许明桥和她之间有猫腻?”陈灿灿和邓峰在八卦这方面简直是臭味相投。
“我那天看到许总监和逢昭在楼下的简餐店吃饭,许总监约她晚上烛光晚餐呢!”
“哇哦。”陈灿灿很配合,夸张地叫了一声,目光一转,见傅霁行脸色不太好看,她问,“你看上去,心情不太好,工作出问题了?”
傅霁行扯了下嘴角,意味不明道:“饿的。”
见状,邓峰说:“那赶紧去吃饭吧。”
注意到陈灿灿孤身一人,邓峰问道:“灿灿姐,我俩要去楼下简餐店吃饭,你要和我们一起吗?”
“楼下哪家简餐?该不会是那家日料吧?”陈灿灿登时兴致高涨。
“对啊。”她这反应让邓峰感到困惑,“你怎么这么激动?”
“逢昭也在那家日料店。”
“嗯?和许总监吗?”
此时,三人已经进了电梯。
相对密闭的空间里,冷不丁地响起一声轻微的啧声。
邓峰和陈灿灿一同循声望去。
视线落在傅霁行身上。
傅霁行盯着手机,又啧了声,语气不耐烦:“代码写的跟狗屎一样。”
“……”
哦,是工作的事。
二人随即收回视线。
陈灿灿说:“不是许明桥,是和她家里人。”
邓峰:“家里人是什么意思?爸爸妈妈兄弟姐妹?还是她隐婚了?”
沉默三秒,陈灿灿拍拍邓峰的肩,一脸欣慰:“咱俩真不愧是好姐弟,想到一块儿去了,我也怀疑她隐婚了,可她的简历上白纸黑字写着‘未婚’,真遗憾。”
邓峰歪头:“她未婚,很遗憾吗?”
陈灿灿说:“她单身这件事,我都觉得很不可思议,她明明长了张这么漂亮的脸!”
邓峰也由衷道:“她确实很漂亮,感觉可以有八百个男朋友。”
陈灿灿:“或者是八百个老公。”
电梯到了。
一直沉默的傅霁行,此刻幽幽出声:“八百个男朋友,违背道德;八百个老公,违反法律。”
邓峰:“……”
陈灿灿:“……”
邓峰和陈灿灿对视了眼,彼此眼神交流。
——你老大干什么?
——他老实人,开不起玩笑,原谅他吧。
——他长了张可以有八百个老婆的脸哎。
——不要和老实人开这种法律上的玩笑。
——真服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