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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41章-


    日料简餐店。


    为避开用餐高峰期,王静云到得稍早,占了个四人桌。


    逢昭甫一进店里,就瞧见朝自己挥手的王静云,她朝迎上来的服务员说了声“我是那桌的”,而后便快步走到王静云对面的位置坐下。


    她问:“静


    姨,你等很久了吗?”


    王静云道:“没,我也刚到。”


    逢昭问:“点餐了吗?”


    王静云说:“等你来点。”


    每桌仅放着一本菜单,为方便看菜谱,逢昭换到王静云身边的位置。


    二人边翻看菜单,边讨论吃什么。


    这期间,店里涌入不少人,霎时四周喧嚣起来。


    交谈的人声里,忽地响起道熟悉的声音。


    逢昭循声望去,看到了站在店门口询问服务员还有没有空桌的陈灿灿。


    然后,视线蔓延至陈灿灿身边站着的傅霁行身上。


    她眼皮一跳,下意识看向王静云,王静云也发现了傅霁行的存在:“这么巧,阿行也来这里吃饭,不过,他怎么和女的一起?难道,那是他女朋友?”


    好像打从中学时期开始,王静云见到傅霁行身边的异性,都会打趣几句是不是他女朋友,偶尔兴致上头,逢昭也未幸免。


    逢昭介绍道:“那是我部门同事,不是傅霁行女朋友。”


    “不是女朋友,和她单独吃饭?”王静云毫不吝啬抨击之情,“傅霁行和她在玩暧昧?渣男!”


    “……”逢昭愣了愣,干巴巴地问,“不是男女朋友,就不能单独吃饭吗?”


    “同事吃饭,去公司食堂吃不就行了?非得跑到外面吃?”王静云以过来人的口吻,徐徐地说,“男女之间单独出来吃饭,肯定是一方对另一方感兴趣。你要知道,男女之间是没有纯友谊的。”


    “我和傅霁行就挺纯友谊的。”


    “是吗?”王静云不急不缓地笑着,“这么多年,你俩的感情一直都很好。”


    “……嗯。”


    王静云往傅霁行那边扫了眼,母子俩的视线,在混乱中对视。


    王静云轻描淡写地收回,问逢昭,“阿行好像找不到座位,要不让他和我们拼桌?”


    逢昭迟疑着,想着要如何和王静云解释自己和傅霁行在公司的关系。


    见她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王静云颇有耐心地问:“怎么了昭昭,和阿行闹矛盾了?和静姨说说,阿行那臭小子是不是又欺负你了,静姨帮你揍他。”


    闻言,逢昭失笑,“他没有欺负我。”


    王静云:“那是……”


    想着也瞒不下去,逢昭坦白道:“我和他在公司,职位不一样,他算是我领导,我怕引起不必要的误会,所以在公司……隐瞒了我俩的关系。”


    “哦。”王静云一副恍然大悟的模样。


    “嗯。”


    “地下情。”


    “嗯?”逢昭眉头挤成一团。


    “那万一被别人知道你俩的真正关系,你们有想好应对之策吗?”王静云云淡风轻地转移话题。


    “就,说我俩小时候认识,但是很多年没见了,没想到会在公司遇见。”


    “久别重逢,”王静云意会一笑,“不错。”


    逢昭内心忐忑,倘若身边坐着的人是钟亦可,她绝对不会有任何不安感。


    可身边坐着的人是王静云,是傅霁行的亲生母亲,她揣测不出这个“不错”背后的真实含义。


    这个时候,逢昭听到有人喊自己的名字。


    ——“逢昭。”


    逢昭循声望去,是陈灿灿。


    见她发现了自己,陈灿灿对服务员手舞足蹈地说了几句话,旋即朝逢昭走来。一同走来的,还有邓峰,以及傅霁行。


    傅霁行一脸的不情愿,步伐慢吞吞地,跟在他俩的后面。


    “咦?”陈灿灿看了眼王静云,诧异道,“逢昭,你和你姐姐吃饭吗?”


    王静云被这声姐姐哄得不知有多开心,刚准备谦虚又低调地解释自己的身份,谁知嘈杂空间里,传来一道煞风景的声音:“不是阿姨吗?”


    “……”


    “……”


    傅霁行的声音不轻不重,正好他们这一堆人都听得一清二楚。


    陈灿灿和邓峰再度对视,眼神沟通。


    陈灿灿:你老大眼神是不是不太好?对着这么年轻的吗人,喊阿姨?


    邓峰:可能是饿的头晕眼花了。


    陈灿灿:真的吗?他饿成这样?


    邓峰:我也不知道,可能老实人和老花眼是绝配。


    王静云皮笑肉不笑:“我不是逢昭的姐姐,我是逢昭的妈妈。”


    “……”逢昭有种回到当初开家长会的错觉,她往王静云身上瞅了眼,又往惹恼王静云的傅霁行那儿瞥了眼,最后,很配合地点头。


    陈灿灿一脸震惊:“逢昭,你妈妈看上去好年轻,像是你姐姐。”


    邓峰也很震惊:“老大,你真的火眼金睛,居然一眼猜出这么年轻的姐姐不是姐姐,而是长辈。”


    傅霁行嗤笑了声。


    作为长辈,王静云慷慨地表示:“如果不介意的话,阿姨今天请你们吃饭,就当谢谢你们在公司里,对我家昭昭的照顾了。”


    陈灿灿说:“说不上照顾,而且逢昭性格脾气都很好,我们都挺喜欢她的。”


    邓峰也颇为认可地点头。


    他们边说,边毫不客气地坐了下来。


    简餐店的四人桌,装修是简约的复古风。


    四人桌一侧靠墙,一侧靠过道,剩余两侧,则是面对面的两条椅子,空间设计,正好够四个人坐。此时多了个人,傅霁行喊服务员过来,拿了条椅子,坐在靠过道的位置。


    傅霁行懒洋洋的语调,听起来很欠揍:“谢谢阿姨请客,我以后会对逢昭更好的。”


    逢昭是已经习惯他这种大少爷吊儿郎当的德性了,但是在座的邓峰和陈灿灿,一脸难言。


    邓峰和陈灿灿坐在一起,更方便沟通了。


    邓峰:我老大可能真是饿疯了。


    陈灿灿:有种谁请他吃饭,他就会嫁给她的感觉。


    邓峰:那他岂不是要当逢昭的爸爸?


    陈灿灿:请不要对老实人开这种伦理的玩笑。


    邓峰:抱歉,我的。


    陈灿灿:他当逢昭的老公吧,这就不涉及伦理道德法律等一系列老实人害怕的问题了。


    邓峰:灿灿姐,还得是你,太机智了!


    王静云点了自己想吃的,于是将菜单递给桌上的其余人。


    大家点好后,叫了服务员。


    等待上餐的间隙,王静云和大家闲聊,逢昭单手撑着下巴,百无聊赖地听着大家的对话。冷不防,膝盖被撞了一下,是故意的。


    因为在她把腿往回缩的时候,小腿处又被人踢了下。


    她斜睨了眼始作俑者。


    傅霁行坐在位置上,低头看手机,一副什么都不知道的悠闲从容。


    也不知道他为什么踢自己,逢昭低头,找到桌子下他大大咧咧伸着的大长腿,礼尚往来的踩了他一脚。


    余光里,傅霁行好像在笑。


    逢昭:“……”


    这是什么心理?


    殊不知,在他俩幼稚的踩来踩去的行为里,饭桌上的话题已经从最初的嘘寒问暖转移到了逢昭的情感问题上了。


    等到逢昭回过神的时候,陈灿灿和邓峰两个人已经大喇叭似的把许明桥一事说给王静云了。


    陈灿灿:“就是我们公司的市场部总监,好像对逢昭感兴趣。”


    邓峰说:“他俩还约着吃烛光晚餐。”


    王静云也没有长辈的架子,一脸八卦地问:“市场部总监啊,帅吗?”


    “斯文儒雅,特别帅。”陈灿灿说着,就掏出手机,“静姨,我给你看他的照片,他不仅帅,还帅得特别有感觉,像那种书香门第的世家公子。”


    听到这话,王静云似有若无地瞥了傅霁行一眼。


    她儿子也是出身书香门第的,但怎么一副纨绔子弟的模样?


    再一看手机屏幕里,许明桥的照片。


    乍一看,五官没什么特别突出的,但拼凑在一起,有着说不上来的舒服。和陈灿灿说的如出一辙,温润如玉的公子哥。


    傅霁行和许明桥是两个类型的长相。


    傅霁行的五官生得尤为出色,没有攻击力,但是视觉上的冲击力极强。拼凑在一起,不笑时寡冷淡漠,冷漠气质涵盖所有;笑时带着几分意气风发的少年感,又混着成熟男性


    特有的从容感。


    有句话说得特别好,儿子的美貌,母亲的荣耀。


    王静云不自觉地腰杆挺直,点评道:“特别帅吗?我觉得一般。”


    没想到王静云会是这么个回答,陈灿灿神情里有几分尴尬。


    结果王静云下一句话,直接让所有人都沉默了。


    她说:“不如我家昭昭的童养夫。”


    逢昭和傅霁行正在进行踩你一脚、躲你一脚的小学生幼稚活动,突如其来听到这么一句话,彼此的动作都停住,呆愣地看向对方。


    傅霁行皱眉:“童养夫?”


    王静云笑盈盈道:“对呀,我家昭昭小时候就和一个男孩子订了婚约。”


    逢昭喉咙一哽:“有吗?”


    王静云说:“有的,我都有你俩的婚书呢。”


    提到婚书,逢昭脑海里一闪而过搬家那天,被钟亦可翻找出来的婚书。


    “……”


    不可能吧?


    不会吧?


    不是吧?


    王静云怎么会有那个婚书?


    似是老天爷故意和她作对。


    王静云的手机相册里,清晰地显示出一张婚书的照片。


    落款的名字里,其中一个,就是逢昭的名字。


    至于另一个名字——


    照片并没拍到。


    王静云举着手机和众人展示了一遍,而后颇为遗憾地说:“我们昭昭的童养夫小时候长得可帅了,要不然我们昭昭也不会在五岁的花样年华,就和他许下婚约。那位童养夫离开的时候还和昭昭许下承诺,说他这辈子非昭昭不娶,就算两个人相隔万里,他也会拼尽全力找到昭昭,然后和她结婚,共浴爱河。”


    逢昭大脑凌乱。


    桌上其余两人也处于混乱中。


    唯独傅霁行,慢悠悠地敲了下桌面,随即,牛头不对马嘴对说了一句:“我小时候长得也挺帅的。”


    逢昭心里隐有不好的预感。


    事实证明,她几乎每次的预感都能成真。


    因为下一秒,她听到王静云若有所思的语调,说:“我看你好像挺眼熟的,和昭昭的童养夫,有几分相似之处。”


    “是吗?”傅霁行眉骨轻抬,似笑非笑的模样,说,“还挺巧,我记得我小时候,也有个小姑娘吵着要我当她的童养夫。”


    第42章-


    傅霁行和王静云母子二人,一唱一和的。


    逢昭原以为气氛会随着他俩的对话,陷入僵局。


    然而她实在低估了八卦人的心理。


    因为陈灿灿和邓峰在听完这段对话后,情绪分外高涨,甚至开始脑补起来。


    陈灿灿:“有没有一种可能,其实傅霁行,你和逢昭是失散多年的夫妻?”


    邓峰说:“我觉得很有这种可能,你看你俩年纪一样,又都是南城本地人,还这么巧,一个是男人,一个是女人,小时候,一个有童养夫,一个是童养夫。天底下哪儿有这么巧合的事儿啊!”


    陈灿灿倍感赞同地点头:“就是就是。”


    达成一致的二人,齐刷刷地看向逢昭,异口同声:“你觉得呢?”


    逢昭的脑袋乱的像浆糊,有点儿转不过弯来,她艰难搜刮理智,好半晌,才毫无力度地回了句,“……不是吧。”


    “静——”逢昭求助于王静云,话刚出口,又想起自己现在和王静云是母女关系,她连忙改口,“妈,我小时候真有童养夫吗?你是不是记错了?”


    逢昭偏头看向王静云,满脸写满了“救救我”。


    由来都对她关怀备至的王静云,此刻像是看不出她的窘迫,怡怡然道:“妈没记错,妈还记得,你管你童养夫叫‘阿行哥哥’。”


    “对了,这位帅气的小伙子,你叫什么名字?”


    此话一出。


    看热闹的邓峰和陈灿灿都静了下来。


    二人的神情变化尤为丰富多彩,由原本的八卦,变成了彻底的震惊,震惊过后,是极致的惊悚。


    因为落座之后,傅霁行根本没有进行过自我介绍。


    逢昭的“妈妈”压根不知道他的名字,但逢昭童养夫的名字,却那么巧地有一个“行”字。


    与此同时,服务员姗姗来迟地上菜。


    色香味俱全的饭菜,都没唤起他们的神识,他们还处于震惊之中。


    逢昭满是不理解地看向王静云。


    偏偏傅霁行还火上浇油地来了一句:“我小名就叫‘阿行’。”


    “……”逢昭收回眼,研判似的目光,落在傅霁行身上。


    即便她再迟钝,也明白了今天这顿饭是鸿门宴。


    只是她想不明白,为什么王静云和傅霁行要说这么些话来。


    她脾气实在太好,此刻也不愤怒,一脸心如止水的表情,或者说是破罐子破摔,顺着他俩的话说,“我是管我的童养夫叫‘阿行哥哥’,但是我记得他离开的时候,他爸妈和我说,他和别人订了娃娃亲。”


    “……”


    “所以我后来就忘了他了,因为他这种行为,可以说是,婚内出轨。”


    “……”


    “妈妈,”逢昭看向王静云,“我还记得当时你也在场。”


    毕竟是他们先拿逢昭打趣,换做任何一个人,被他们母子俩说到这份上,都会生气,然而逢昭没有。逢昭甚至很配合地将话题进行下去,只是进行的方向有些诡异,把傅霁行说成渣男。


    年仅五岁就和别人定了娃娃亲,却还在外面当别人的童养夫。


    见一个爱一个也就算了,还,童养夫,才五岁就软饭硬吃。


    王静云贬低起傅霁行起来毫不手软:“对,渣男,所以你后来都忘了他,就是他一个人单相思你而已,仅此而已!”


    傅霁行:“?”


    “……”


    之后,桌上的众人都没有讲话,沉默到有些诡异。


    偶尔逢昭收到陈灿灿递来的眼神,同情又可怜。


    逢昭的手机响了几声,她低头查阅消息,是陈灿灿发给她的。


    陈灿灿:【你怎么才五岁,就被小三了?】


    陈灿灿:【不过你当时才五岁,五岁有什么爱不爱的,对吧?】


    陈灿灿:【但那个‘阿行’确实不是什么好东西。】


    看到最后一句话时,身边的傅霁行突然打了个喷嚏。


    逢昭斜睨他一眼,什么话也没说,默默地把手机收了起来。


    没多久,吃完饭。


    陈灿灿和邓峰感谢王静云请客,说着要请她喝杯奶茶。王静云没有推搡,和他们去附近的奶茶店买奶茶去了。


    像是故意,又像是无心。


    傅霁行和逢昭拥有了独处时间。


    逢昭先开了口:“你跟我过来。”


    傅霁行不自在地按了按后颈,生硬地找借口:“上面在催工作进度,我得回公司加班。”


    “傅霁行。”逢昭连名带姓地喊他,语气平静。


    她只喊了他的名字,其余什么都没说,神色无波无澜的,没有任何威压感。


    然而傅霁行迈出的腿,还是收回,他敛了敛眸,眉色和语气都很淡:“公司附近没什么地方能说话的,我今天确实在赶进度,要不等晚上?回家了,我们再好好坐下来聊聊。”


    “你知道我要和你聊什么的,对吧。”逢昭说。


    傅霁行嘴角扯了抹笑:“我怕你自己不知道要怎么和我说。”


    逢昭抿了抿唇。


    傅霁行说:“我大概会加班到八点,最晚八点半到家,在我到家之前,你想好要怎么质问我。”


    话毕,傅霁行转身离开。


    逢昭望着他的背影,无端读出“我做错了那又怎样?”的嚣张气焰。


    ——明知自己做错了,惹她不开心了,却还是以一副高高在上的态度,让她想好质问他的话语。


    质问。


    他居然用质问这个词语。


    倒不是逢昭不敢质问他,而是她本身的性格,就不会咄咄逼人。


    再回想饭桌上的种种,逢昭胸腔微堵,鼻腔泛酸,分明她什么都没做,做错的人也不是她,可“质问”这词一出,逢昭有种自己犯了天大的错的感觉。


    为什么。


    为什么他们明明只是简单纯粹的青梅竹马,他偏偏非要往另一方面扯。


    为什么他最近性情大变,总会说些若有似无的暧昧话语。


    她好不容易将自己劝说成功,彼此之间只是青梅竹马,他们之间的熟络是多年养成的默契与习惯,而非男女之情。


    为什么他非要扯小时候的事。


    过家家。西瓜。糖果。楼下的秋千。


    这些都是童年的回忆。


    童年的感情怎么会发展成为——


    玫瑰。裙摆。晚霞的风。


    以爱的名义裹挟着彼此。


    ……


    逢昭只对傅霁行有明显的情绪起伏,面对另外一位打趣她的人——王静云。


    她表现得像是中午那段对话没有发生过一般。


    王静云手里拿着两杯奶茶,一杯递给逢昭,她左右张望着:“阿行呢?”


    逢昭说:“他回公司了。”


    沉默几秒,王静云面带歉意地和逢昭道歉:“今天中午,吓到你了吧?”


    逢昭淡笑:“还好,傅霁行他一直都这样,说些让人气得要死的话。”


    见她把所有的错都归咎到傅霁行身上,王静云有种置身事外的闲适感,悠哉游哉地说:“昭昭你可得好好骂骂他,都说的什么东西,谁和他订娃娃亲了?小时候玩个过家家而已,他还真以为自己是你老公了?傅霁行太自恋了。”


    “……”


    “你好好骂他哈,他敢反驳一句,我就揍他一拳。”说完,王静云看了眼手机,“我下午还有台手术,就先走了,以后有时间咱们再一起吃饭。”


    “好,静姨,你开车的路上,注意安全。”逢昭叮嘱道。


    送走王静云,逢昭心事重重地回了公司。


    同事们依然专注工作,每个人忙手头的事,无人顾及旁人的心情。


    遑论她本就是善于隐藏心事的人。


    下午,她有个会议,去会议室时,路过技术部办公室。


    遥遥看见傅霁行弓着腰站在一个人的工位旁,他穿着件灰色的短袖,脊线如山峦般蜿蜒。搭在桌面的手,手臂处青筋遒劲有力,与白皙的皮肤形成鲜明对比。


    似是察觉到有人在偷瞄他。


    傅霁行像是背后长眼睛,忽地抬头,精准地在半空攫住她的视线。


    点漆的瞳仁,蜻蜓点水般,在她身上掠过。


    他依然扮演着陌生人的角色,逢昭也收回视线,熟视无睹地往会议室走。


    是她想多了。


    应该是她想多了。


    他只是嘴欠,忍不住多嘴。


    他怎么会喜欢她呢?


    在会议室找到位置坐下后,逢昭下意识地伸手,摸了摸颈间项链处的挂坠。


    指腹摩擦着人鱼尾巴,像是有一条鱼在回忆的汪洋大海里漂浮。


    莫名地,她眼里像是坠进了一滴雨。


    难言的酸涩感,侵袭全身。


    恍神间,会议室稀稀拉拉地进了一堆人,逢昭迅速调整好情绪,与大家开会。


    漫长的工作煎熬着人的身心,使得她很快忘记那几秒短暂的心悸。


    下午五点。


    她准时打卡下班。


    因傅霁行中午说他要加班,逢昭没去停车场,而是打车回家。


    到家后,她整个人像是没有骨头的软体动物,瘫软在沙发上。


    沙发很窄很小,她躺在其中,都缩手缩脚,很难想象那晚傅霁行是怎么睡下去的。


    想到傅霁行,逢昭的心就很烦。


    她起身,来到书房。


    书房书柜里,放着许多的照片。


    大部分都是她的照片,可还有很多是她和别人的合照。


    傅霁行。


    傅霁行。


    全是傅霁行。


    明明她有那么多发小,明明她有钟亦可那么好的闺蜜,怎么这里没有一张她和钟亦可的合照?怎么全是她和傅霁行的合照?


    四面八方像是密不透风的墙,围成密闭的房间。


    她置身其中,看到墙面贴着无数的照片。


    照片里全是一个人。


    傅霁行。


    她看着照片里的傅霁行。


    而每个年龄阶段的傅霁行。


    也在看着她。


    她没有任何身处密室的压迫感与窒息感,也没有与一双双眼对视的阴森冷感,像是一滴滴流水,落进了属于它的湖里。


    这种心情很奇怪。


    让她难以辨别。


    ……


    逢昭在家里一直等,等到说好的八点半,没等到傅霁行回来。


    她按捺不住,给他发了消息,面对着聊天框,她有些无从下手,于是最后只发了个简简单单的“?”。


    约莫过了半小时,手机嗡嗡作响。


    逢昭赶忙拿起手机。


    是傅霁行的来电。


    音乐声响了几秒,她才动作迟缓地按下接听键。


    意料的是,电话那头响起的并非是傅霁行的声音。


    背景音嘈杂,震耳欲聋的音浪声几欲将手机穿透,逢昭眉头皱着,将手机与耳朵拉出一点儿距离,“喂?”


    “逢昭。”冰冷冷的声调,逢昭眨了眨眼,慢半拍地问,“沈总?”


    “傅霁行喝醉了,你来接他,还是让他在酒吧里自生自灭。”


    “……”逢昭没时间考量为什么这个时间沈津屿和傅霁行会在酒吧,她的注意力都在傅霁行喝醉了这件事上,“他很少喝酒的。”


    “嗯,”沈津屿向来贯彻能少说一个字就少说一个字的原则,“越色酒吧,我只等半个小时。”


    说完,他便挂断了电话。


    逢昭听懂了他的言外之意。


    半小时的时间,他没等到逢昭,就会把傅霁行扔在酒吧,扬长而去。


    换做别人,大概率会叫辆车把傅霁行送回家。


    但那是沈津屿。


    整个公司里,以冷漠无情出名的沈津屿。


    逢昭确信,自己不去,沈津屿就会撇下傅霁行。


    思及此,逢昭急匆匆地穿鞋,她快速跑到马路边,拦了辆出租车去往越色酒吧。


    她并没问过沈津屿,他们在酒吧具体哪个地方,然而酒吧外的门童似乎认得她,在她进去之前,拦住了她:“是逢昭小姐吗?”


    逢昭愣了愣:“是。”


    “请跟我来。”门童带着她进了酒吧。


    酒吧的路弯弯绕绕,越过人挤人的舞池,最后来到一个卡座旁。


    门童把她带到后,便离开。


    卡座里,傅霁行的坐姿和平常无异,头微仰着,明灭的灯光,照不出他脸上的情绪。


    空气里充斥着浓郁的酒精和香水味,气息很难闻。


    逢昭走到傅霁行身边,她俯身看他,发现他睁着眼,双眸涣散。


    逢昭拍了拍他的肩:“能走吗?”


    听到她的话,傅霁行看向她,光影在他们之间穿梭,几秒后,他说:“回去吧。”


    傅霁行的步伐比平时慢了些,身体也有些微的摇晃,逢昭害怕他摔倒,紧紧地盯着他。


    蓦地,傅霁行停了下来。


    逢昭仰头,正打算问他怎么了的时候,就看见他唇角勾出抹淡笑:“放心,我还没醉到那种程度,还能走路。”


    “……哦。”逢昭低下头,闷声问,“你车停在哪儿?”


    “前面。”傅霁行掏出车钥匙,递给她。


    之后,逢昭开车带傅霁行回家。


    彼此默契地都没说话。


    车停下后,也没人开口,逢昭默不作声地上楼,傅霁行跟在她身后,脚步声沉闷,在狭窄的楼道里盘旋迂回。


    到家门口,逢昭点亮指纹锁的时候,傅霁行出声了:“不是打算质问我的吗?”


    “……”逢昭停下了动作,“你喝多了,我想在你清醒的时候,和你聊。”


    “我现在挺清醒的。”傅霁行突然笑了下,“知道我为什么喝酒吗?”


    “不知道。”


    “逢昭。”和白天的逢昭一样,傅霁行也连名带姓地喊她。


    他们相识


    多年,但很少会像今天这样,直直地喊对方的名字。


    大部分时候,只要一个眼神,就能知道对方想要说什么。


    逢昭转过身,和他面对面,有片刻的静默,导致头顶的声控灯悄然熄灭。


    月光静悄悄地洒入廊道,一束冷白月光落在二人之间,像是要把他们隔绝出两个世界。


    傅霁行还是没回答自己的问题,而是又提问逢昭,“知道我白天为什么那么说吗?”


    逢昭茫然地看向他,哭笑不得:“你不是让我质问你吗,怎么现在,又变成你问我了?”


    傅霁行含糊道:“都一样。”


    逢昭:“不一样。”


    傅霁行直勾勾地盯着她。


    暗夜里,他目光如炬,是让人难以忽视的存在。


    逢昭回想起自己白天时的心情,温吞地说:“为什么要扯到小时候的事呢?小时候无聊玩的过家家,为什么要记得那么清楚?静姨经常开你和异性的玩笑,所以她开我和你之间的玩笑,我也没觉得不舒服。但是傅霁行,我们之间没有婚约,也没有什么娃娃亲、童养夫这种说法,这种玩笑真的不好笑。”


    “——逢昭。”他再度叫了声她的名字,这声和之前的截然不同,语气低而沉,像是空气里漂浮着的尘埃,都融进他的喉咙里,寸寸研磨着他的声线,他的声音像是把钝刀,凌迟着他的肉.体和灵魂。


    要不然,逢昭怎么读出几分心碎的感觉。


    “我没和你开玩笑。”傅霁行说,“以前认识我的人,见到你的时候都会问你是不是我女朋友,你以为是玩笑话对吧?其实不是,是我故意让他们说的。我知道你迟钝,你看不出来,你对我没有男女之情,但我不一样。”


    空气静了两秒。


    月色偏移,落在他脸上。


    他藏于暗夜的眼里,遍布着红血丝,像是土崩瓦解的欲望。


    有什么东西,好像也立于破碎的临界点。


    直到她听到他轻笑了声,轻而淡的嗓音,字字清晰地说:“——逢昭,我一直都只喜欢你。”


    第43章-


    随着他的话音落下,周围陷入寂静中。


    蝉鸣声远去,风也寂静,燥热的长夜归于阒寂。


    过往种种拉锯般地撕扯着逢昭的理智,她像是又被笼罩住那间贴满傅霁行照片的记忆宫殿里,与童年的他、青春时期的他、成年后的他无声对视。


    每一次对视,都像是一场潮湿绵长的雨。


    这一瞬间,逢昭的眼里泛起了涟漪,像是过去二十多年积攒的雨水,在此时此刻,才倾数落下。


    绵密灼热的空气堵住她的喉咙,她迟疑地说:“可我们,不是青梅竹马吗?”


    “真奇妙。”傅霁行笑了下,胸膛微微起伏,深吸了口气,“我在大脑里设想过无数次我和你告白的场景,几乎每一次,你都会说出这句话。”


    “我以为自己会麻木,会毫无知觉,可是真奇妙,听到这句话的时候,我还是觉得,很可笑。”


    盛夏的夜,逼仄的廊道,闷热的环境里,有股凉意传至她四肢百骸。


    逢昭周身都是凉的,尾椎骨蔓延着渗人的寒意,她声音有些不受控的轻颤:“为什么,会觉得可笑?青梅竹马,是很可笑的关系吗?”


    傅霁行摇头:“我从没觉得我和你之间,是青梅竹马。”


    可笑的不是青梅竹马,可笑的是我们在彼此眼里,不对等的身份。


    逢昭哑然:“你……”


    话出口,却又不知道说什么是好了。


    傅霁行叹了口气:“我以前总想着你迟早会开窍,迟早会知道我对你的感情,哪怕意识不到我对你的是喜欢,也无所谓。只要我一直陪在你身边,等你有一天突然想谈恋爱了,你第一眼就能看到我,那个时候,你会不会想,‘傅霁行也还不赖,要不和他谈恋爱试试’。”


    逢昭抿了抿唇,他的声量没有改变,但落在她耳里,尤为沉重尤为疲惫。


    “从小到大,从南城到剑桥,为了陪在你身边,我始终和你扮演着青梅竹马的角色,说不上累不累,毕竟只要能和你在一起,即便只是以朋友的身份,我都心满意足。”


    “我们不能一直做朋友吗?”逢昭喉咙微哽着问。


    “不能。”傅霁行回答得很果决,“我们不能做朋友。”


    这话落下后,逢昭如坠冰窟般的僵冷,她嘴唇机械般地一翕一动:“我从来都不知道,你的想法。”


    “我想等你发现,可你始终发现不了,”傅霁行顿了顿,说,“有时候我会在想,你会不会已经发现了,但是不敢面对。毕竟好朋友喜欢上自己,听上去挺不可思议的。”


    “……嗯。”逢昭扯了扯唇,“是挺不可思议的。”


    “所以我没把你当朋友。”


    逢昭的呼吸都随着这句话停止了,她难以置信地望着眼前的傅霁行。


    皎洁的月光照亮他的脸,他眼睫低垂,长而细的眼拉扯出漠然气韵,还是往常的那幅居高临下的桀骜,端着一丝不苟的清冷。


    紧接着,逢昭听到他冰冷的声音,宣判着彼此的关系。


    “逢昭,我们永远都做不了朋友。”


    “要么当恋人,要么当陌生人,你选一个。”-


    和以往的任何争吵都不一样。


    以往的争吵,会有个是非对错,会重修旧好。


    可这一次,傅霁行将结局推至截然不同的两个方向。


    二十多年的朝夕相处,说做陌生人,逢昭是做不到的。


    然而当恋人……


    逢昭的大脑像是运行过载的程序,卡在了某个部分,有过度的眩晕感席卷着她。


    即便和邓慈发生矛盾,逢昭都不会有这般的钝痛与无力感。


    她早已意识到自己和邓慈的关系无法修无法修补,就像是被蚊子咬过的一个包,会痒会疼,会忍不住去挠,那阵子是煎熬的,痛苦的,折磨的。可是没到几天,那个包就会消失,她也会遗忘这份短暂的疼痛。


    而和傅霁行之间——


    像是肚子里的一颗肿瘤。


    时时刻刻困扰着她,夜间难眠,白日难安,即便把这颗瘤摘除了,她也会在未来的某一天想起这件事,想起这个曾经属于自己身体的一部分。


    是的。


    她和傅霁行,是属于对方的。


    旁人的生命之河或平行或相交,但她和傅霁行不一样,这些年来,他们身处同一条河里。


    难以割舍。


    逢昭越想越迷糊,越想越茫然。


    一切都脱轨了。


    她的理智也不复存在了。


    她清醒地分析彼此的关系,结果却是,越分析越糊涂。


    逢昭心乱如麻。


    她一晚没睡。


    睁眼到天亮。


    清晨,她从床上起来,进洗手间洗漱。


    她蓬头垢面地站在洗手台前,对着敞亮的镜子刷牙,在电动牙刷滋滋的电流声里,她的思绪渐飘。


    想到了大学时候。


    记得应该是学校的迎新晚会。


    学校每年的迎新晚会都定于元旦放假前一晚,既是迎接新生,也是迎接新年。


    那次应该是大二,逢昭和傅霁行担任迎新晚会的主持人。


    但其实在迎新晚会的前一天,他俩爆发了小小的矛盾。吵架的原因,她已经记不起来了。


    只记得那晚两个人矜矜业业地主持完,一到后台,彼此便将脸扬至另一旁。


    钟亦可充当着和事人的角色,“好了好了,我说一句公道话。”


    随后便是她极为“公道”的发言:“昭昭这么好说话的人都被你惹生气了,傅霁行,你快点儿给昭昭道歉知道没?”


    人流攒动的后台,浮尘翻涌,傅霁行嗤笑了声,语气轻蔑:“懒得道歉。”


    见他一副趾高气昂的模样,钟亦可气的牙痒痒:“绝交!逢昭,我们和傅霁行绝交!”


    她拉着逢昭的胳膊,开始数落起傅霁行的缺点来。


    青梅竹马的优点在此刻突显出来了,缺点能从幼儿园时期傅霁行不愿意参与捉迷藏游戏开始数,说他特立独行,说他不合群……


    数落完缺点,钟亦可还是气,忍不住说了一句:“世界上男人那么多,我们找别的男的当我们的朋友。”


    傅霁行微笑:“尽情去找,找个十个八个朋友也无所谓。”


    钟亦可:“逢昭你也找。”


    傅霁行还是微笑,笑意里多了几分不为人知的阴冷:“真行。”


    分明是她和傅霁行闹矛盾,莫名演变为钟亦可和傅霁行之间的矛盾,逢昭忍不住插手,她刚想说几句缓解气氛平息二人愤怒的话,工作人员走过来,打断他们:“表演要结束了,主持人准备上台。”


    “……”


    “……”


    等到逢昭和傅霁行念完主持稿,回到后台,钟亦可已经不见了。


    逢昭找到自己的手机,看到钟亦可在一分钟前给自己发了条消息:【太无聊了,我还是决定回家睡觉。】


    逢昭收起手机。


    钟亦可不在,没人说话,她和傅霁行都不发一言。


    没过多久,晚会结束,逢昭回到休息室换衣服。


    礼服裙是统一在校外的服装店租的,只适合远观,没法近看。线条横七竖八,亮片掉了大半,胸托处的钢圈都隐约可见,背上的拉链格外难拉。


    逢昭的手伸至后背,想使劲又怕太使劲把拉链拉断。


    尝试了几次,拉链卡在某个地方,动弹不得。


    大冬天的,她因为一个拉链,浑身冒汗。


    见自己实在没法解决,逢昭打算向别人求助。


    她敲了敲隔壁的门:“你好,能麻烦你帮我拉一下拉链吗?它好像卡住了,我拉不下去。”


    几秒后,休息室的门打开,露出傅霁行的脸。


    他站在门边,眉梢轻挑,居高临下地甩下两个字:“求我。”


    “……”逢昭偏头,“我找别人。”


    “没人了,”傅霁行说,“你动作这么磨蹭,又不愿意和大家聚餐,谁等你?”


    通常主持结束后,大家都会一起去外面吃顿饭。


    由于今晚要去爷爷奶奶家,逢昭怕聚完餐后太晚,打扰到二老的休息,于是没参与大家的活动。


    逢昭盯着傅霁行看了好一会儿,最后决定就算把拉链拉坏,也要自己拉。大不了赔钱。


    她转身回了自己的休息室,要关门的时候,门上传来一股阻力。


    紧接着,傅霁行挤了进来。


    逢昭:“你——”


    傅霁行:“转过去。”


    他不容置喙的语调,声色清冷,像是天边飘落的雪。


    逢昭:“我没求你。”


    傅霁行淡嗯了声:“小爷我善心大发。”


    逢昭:“哦。”


    她转过身,撩起头发,感受到身后的拉链,在傅霁行的动作里,一点点往下拉。紧绷的礼服裙,也随之松开。


    她捂着胸口,手臂紧贴着腰线,以防礼服滑落。


    拉完拉链的傅霁行,一声不吭地离开休息室。


    关门声很响。


    “砰——”的一声。


    逢昭皱眉,小声嘟囔着:“搞得好像我强迫你。”


    换好衣服,逢昭把礼服放到规定位置。


    大家的礼服都放在一处,到时候会有人统一归还。


    十二月的最后一天,室外白雪纷飞。


    逢昭裹着羽绒服,迎着簌簌飞雪,往前走。


    冷风呼啸,寂冷的夜晚,道路上除了她以外没有别人,四处萧条。


    她走了会儿,发现到了异样。


    身后,有辆车以龟速跟着她。


    逢昭停下脚步,她认出了这辆车的主人——傅霁行。


    因还在吵架,逢昭并不想和他说话,刚刚在后台发生的事是意外。


    她盯着车看了两眼,复又回身往前走。


    她走,车走;


    她停,车停。


    几次后,逢昭忍无可忍,走到驾驶座旁,敲了敲车窗。


    车窗缓缓降了下来,傅霁行的脸逐渐清晰。


    逢昭:“你干嘛?”


    傅霁行:“我开车。”


    逢昭:“你跟着我干什么?”


    傅霁行:“这是我回家的路。”


    逢昭简直无语。


    见是怎么也说不通,逢昭直起身,继续往前走。


    刚迈开步子,就听见傅霁行说:“还不打算上我车?”


    逢昭抿了抿唇,约莫知道他这是示软的意思,她也很配合地没继续冷淡他,转身去了副驾驶,打开车门,坐了进去。


    “先说好。”傅霁行冷不丁说。


    逢昭一脸莫名。


    “我带你回家,不是说我和你道歉,我也不觉得我有错。”


    “……”


    “这只能说明我人好,明白吗?”


    “……”逢昭真的很想下车,但是室外真的太冷了,才走了没几步,她感觉整个人都冻僵了。


    她忍气吞声:“你真是大好人。”


    傅霁行啧了声:“怎么就给我发好人卡了?”


    逢昭一哽。


    傅霁行:“我可没在追你,你别想给我发好人卡。”


    逢昭闷声:“知道了。”


    ……


    电动牙刷的电流声停了下来。


    逢昭举着牙刷的手,也缓缓地垂了下来。


    分明是他自己,多少次直截了当地表明,他对她没兴趣。


    再往前。


    他还说自己喜欢一见钟情。


    怎么会。


    怎么会又说喜欢她呢?


    总不会。


    总不会他对她是一见钟情吧?


    他们第一次见面是什么时候?三岁?四岁?记不清了。


    他……


    不至于吧?


    不会吧?


    哪有这样的?


    胡思乱想了一通,逢昭抓了抓头发,泄气地回到卧室,换了身衣服。


    她没心思做早餐,昨晚又发生了那种事,她和傅霁行是没法面对面吃早餐的了。想来他也不会给她做早餐。


    收拾好东西,推开大门,她听见关门声。


    逢昭心里咯噔一响,小心翼翼地抬眸,入目的,是傅霁行下楼的背影。


    他背影清隽,透着拒人千里的冷淡,即便听到逢昭这边的动静,也没有扭头往她这里看一眼。


    逢昭喉咙紧了紧,嘴里像是含了颗青柠,酸涩味将她的味觉都麻痹了。


    什么嘛。


    哪有人喜欢一个人是这样的?-


    难得是她自己打车上班。


    灼夏长久地入侵这座城市,像是场浩荡无声的灾难。在室外站几分钟,身上便汗涔涔的,与此同时,心里会莫名地不耐烦。过分炎热的天气,连耐心都成为消耗品,随时告罄。


    坐上网约车,逢昭偏头望着路边飞驰而过的街景。


    脑子里一下子是傅霁行昨晚对她说的话,一下子又是今早傅霁行疏离的背影。


    像是坐过山车,跌宕起伏,不过是一瞬间的事。


    到公司的时候,逢昭已经整理好了心情。


    今天是周五,每到这天,部门的人心思涣散,就连布置的工作任务,都比其他时候少许多。


    逢昭百无聊赖地工作,微信响了两声,她点开一看,是陈灿灿发来的一个链接。


    ——【和青梅竹马久别重逢是什么体验?一见钟情的男生居然是我娃娃亲对象!】


    逢昭:“……”


    逢昭偏头看向陈灿灿,正撞上她眉飞色舞的神情。


    逢昭一言难尽:“你什么时候看这种东西了?”


    陈灿灿说:“昨天呀!你妈妈分享给我的。”


    逢昭第一时间还以为她在说邓慈,过了几秒后才反应过来,是王静云。


    陈灿灿问她:“你真有童养夫啊?”


    “……”逢昭眼神暗了暗,“没,小时候爱玩点儿过家家的游戏,那算什么童养夫。”


    “原来是过家家游戏里的老公啊,我还以为你小小年纪真和男生私定终身了。”


    “太夸张了,”逢昭说,“那时候才几岁呀,哪懂什么爱情。”


    话音落下,脑海里霎时浮现傅霁行昨晚说的话。


    ——“我以前总想着你迟早会开窍,迟早会知道我对你的感情。”


    所以,在他的眼里,她是个对感情过分迟钝的人。


    事实上,真是如此吗?


    第44章-


    逢昭不认为自己是个迟钝的人。


    她也羡慕过


    谈恋爱的情侣,也幻想过自己恋爱的模样,只是美好的幻想极容易被现实痛击。


    傅霁行之所以认为她迟钝,是因为她久久不谈恋爱,还是因为她久久没有意识到他对她的喜欢?


    或许以上两个原因都有。


    但是站在逢昭的视角。


    她为什么要觉得傅霁行是喜欢她的?


    人骚嘴贱的傅大少爷,每天趾高气昂的,还总是摆出一副,她看他一眼他的清白就没了的贞洁模样。


    过往种种,他说的话,都是在刻意和她撇清关系。


    她不觉得他喜欢她。


    一点都不觉得。


    她为什么要觉得,相识多年几乎每天都在身边的好朋友,在她眼里称得上是家人,甚至是比她亲生父母还要亲近的人,喜欢她?


    虽然很多年没叫了。


    但在她心里,傅霁行就是她眼里的哥哥。


    阿行哥哥。


    哥哥可以喜欢妹妹,但那是兄妹之间的喜欢,而不是掺杂欲望的爱。


    傅霁行和她告白时,她浑身蔓延的阴森冷感与空气里的闷热交织,像是情爱的涌动与禁忌的背德抵死勾缠,撞击她的大脑她的理智她的清醒,支离破碎。


    好不容易压下去的情绪,在与陈灿灿的对话里,如浪潮般奔涌而来。


    逢昭按了按太阳穴。


    冷不防又听到陈灿灿说:“昨天下午太忙了,我都没来得及八卦。你妈妈说,你小时候的童养夫是叫‘阿行哥哥’,该不会,是傅霁行的‘行’吧?而且后来去买奶茶的时候,你妈妈还说,她觉得傅霁行看着很眼熟,好像在哪儿见过。”


    “……”


    能不眼熟吗?


    傅霁行还是个胚胎的时候他俩就在B超图像里见过了。


    思考了下,逢昭刻板地回:“我也记不太清了,小时候玩过家家游戏,想当我老公的人特别多。”


    陈灿灿朝她竖大拇指:“原来你小时候就坐享齐人之福了,如果法律允许,你还真有八百个老公。”


    逢昭无言以对。


    陈灿灿若有所思道:“我应该问问傅霁行才对,我感觉他还记得他小老婆的事。”


    逢昭微哽:“小老婆?”


    陈灿灿:“对呀,假如他真是你的童养夫,那他就有娃娃亲,娃娃亲是大老婆,你就是他的小老婆了。”


    逢昭有些憋屈地回:“如果他是我的童养夫,那他小小年纪,就是渣男。”


    陈灿灿:“也不能这么说,你不也小小年纪有很多老公吗?”


    逢昭为自己辩解:“过家家都是露水情缘。”


    陈灿灿啧了声,恍然大悟:“看不出来啊,你喜欢搞一夜情。”


    “一夜情”三个字如同板砖,哐当一下砸在逢昭的脑壳上,砸的她神志不清了。


    逢昭的心情一时间很是复杂,她磕磕绊绊地想为自己澄清,“不是……灿灿姐……就……”


    见她一副手忙脚乱的模样,陈灿灿愉悦地笑了,“和你开玩笑的,放心,我知道你的为人,就一乖乖女,和公司的男生都没什么交集。你要是真想搞一夜情,现在和许明桥的进度条估计到百分之百了,而不是停在百分之一。”


    话题忽然转移到许明桥身上。


    逢昭眨了眨眼:“怎么就扯到他了?”


    陈灿灿说:“我昨天开会的时候遇到他了,他问了我一些你的事,不过你放心,我什么都没说。”


    逢昭:“他问我什么?”


    陈灿灿:“就你平时喜欢干什么,喜欢吃什么这种简单的问题。我一听就猜到,你估摸着就是个铜墙铁壁,没点儿毅力的男人,撞不破你这面南墙。”


    “什么啊。”逢昭嘴角扯起抹牵强的笑,“我也没那么难接近吧?”


    “是挺好接近的,”陈灿灿说,“女生很好接近你,男生也很好接近你,但是对你有想法的男生,你好像很排斥他们的接近,不知道你有没有发现这点?那天在火锅店的时候我就注意到了,许明桥坐在你身边,你整个人紧绷着,脸上神情也很不自然,虽然在笑,但是很生硬很官方的那种假笑。”


    “有吗?”逢昭惶惶惑惑地,她是真没意识到。


    “有啊。”陈灿灿笑了笑,“你和男生相处都这样吗?”


    “……”逢昭迟疑着,没作答。


    陈灿灿以为她的沉默是默认,无奈地弯了弯唇角,低叹道:“你这样要怎么谈恋爱?”


    逢昭抿了抿唇,声音轻得近乎自言自语:“相处轻松的,难道是喜欢吗?”


    心里是无法接受傅霁行喜欢她这件事的,但是身体却在遇到傅霁行时,格外放松。


    比起喜欢,她更认为这是相识多年的熟络感。


    想到这里。


    逢昭叹了口浊气。


    好累。


    好难。


    好烦。


    都怪傅霁行。


    为什么要表白。


    为什么不能一直做青梅竹马。


    搞得她心好乱-


    因为提到了许明桥,逢昭不得不又将请许明桥吃饭一事提升日程。


    纠结着要不要给许明桥发消息,约他今天晚上一起吃晚饭的时候,逢昭接到了逢远山的电话。


    盯着来电显示看了许久,逢昭拿着手机,进了楼梯间。


    楼梯间没有冷气流通,格外闷热。


    长久没有接通的电话,归于安静。逢昭回拨给逢远山。


    接通后,她先出声:“爸爸,您找我有什么事吗?”


    逢远山声音温儒,他虽从商多年,但周身散发着儒雅之气,不像是商人,更像是钻研学术的教授,“昭昭,今晚有时间吗,和爸爸一起吃个饭。”


    疑问的话语,却是陈述语气。


    不待逢昭拒绝,接踵而来第二句则是:“我和阿行说了,让他下班的时候把你带过来。”


    逢昭:“不是,关傅霁行什么——”


    话还没说完。


    逢远山单方面掐断了通话。


    逢昭看着被挂断的电话,神情里没有半分的恼怒。


    她早已习惯父母温柔的命令,看似在询问她的意见实则不容置喙的态度。


    她眼里淌过一丝疲意,这份倦怠感来源于逢远山让傅霁行带她过去。


    过去,去哪儿,她无从得知。


    傅霁行一个外人倒是知道得一清二楚。


    换做以往,她也没什么,可偏偏现在她和傅霁行……


    逢昭纠结着,给逢远山发了条消息,问他要吃饭的地址。


    等了会儿,逢远山没回。


    因是工作时间,她不好离开工位太久,逢昭离开楼梯间。她边工作,边等逢远山回消息,过了很久,逢远山还是没回,她忍不住又发了一条。然而直到下班,逢远山还是没回她。


    周围的同事们陆续走了,见逢昭坐在位置上一动不动,问道:“逢昭,到下班时间了,你还不走吗?”


    逢昭还在催逢远山发地址,心不在焉地回同事们:“待会儿就走。”


    她等了许久,最终耐不住性子,给逢远山拨了电话过去,等待音响了许久,最后变为无人接听。


    此时周围已经静了下来。


    逢昭一仰头,就看到距离自己五六米远地方站着的傅霁行。


    他不知何时出现,神色疏冷,眼尾耷拉着,扯出漠然弧度,漆黑的眼眸,直勾勾地盯着她。像是在看陌生人,但那眼神又格外专注。


    逢昭略微怔忡,清了清嗓:“你把地址发我。”


    傅霁行:“不发。”


    逢昭很无奈:“你早上不是要和我做陌生人吗,现在这样,搞什么,让我坐你车过去?你什么时候这么好心,能给人当免费司机?”


    “我什么时候说过要和你做陌生人?”傅霁行朝她走来,语气很淡,“我只是觉得,我需要给你足够多的空间和时间,冷静地处理我和你之间的关系,这段时间里,我们少碰面比较好,我怕一碰面,我会忍不住追问你。”


    “……”没想到他抱着这个想法,逢昭原先的怨气霎时烟消云散,她抿了抿唇,起身跟着他往电梯间走,思考了下,轻声道,“按照你说的,我们少碰面,你把地址发给我,我自己打车过去。”


    “我说了,不发。”


    “为什么?”


    “我想见你。”傅霁行神色很淡,无波无澜的语调,“一天没见到你了,我很想见你。”


    “……”


    完全出乎意料的对话,逢昭有些无所适从。


    换做以往,傅霁行是绝对不会说出“想”这类的肉麻话语的。逢昭和傅霁行认识二十多年,从没见到过他有这么一面。


    她喉咙有些干,又有些火烧火燎的灼烧感。


    仿若说这话的人是她。


    她不甚自在地别过头:“你……你别说这种话。”


    耳畔传来一声低低浅浅的嗤笑,然而傅霁行确实很配合地没再说话。


    电梯到了。


    他们不约而同地进去。


    傅霁行按了负一楼。


    逢昭按了一楼。


    她坚持:“你把地址发我。”


    傅霁行:“不发。”


    说完,傅霁行连按两下“1”,取消一楼的停留。


    逢昭皱眉,上前,按下“1”。


    电梯门两边都有按钮,他们站于两边。


    逢昭耐着性子,问他:“我们现在的关系,适合一辆车过去吗?”


    傅霁行说:“不适合。”


    逢昭:“那不就行了。”


    傅霁行:“但我想和你待在一起。”


    逢昭:“……”


    无论怎么说都说不通,逢昭索性放弃:“我会给我爸的司机打电话,让司机来接我的。”


    恰好电梯到达一楼,电梯门在她眼前打开。


    逢昭毫不犹豫,拔腿往外走,刚走没几步,腰间猛地一重,紧接着,整个人腾空被抱了起来。她上半身天旋地转,腰被扛在傅霁行的肩上。


    “傅霁行!”因被他扛在肩上,逢昭大脑充血,她压着声音,低吼道,“这还在公司,你放我下来!”


    “不放,你别挣扎了。”傅霁行扛她跟背书包一样,毫无压力,他步调悠闲地回到电梯轿厢里,关闭电梯梯门,看着显示屏上的数字由“1”到“-1”,懒洋洋的语调,说,“你知道的,我这个人决定了的事不会改变,你不想坐我车,没关系——”


    同一时刻,电梯到了地下一层。


    光线由明转暗,傅霁行忽地停了下来,逢昭看到地面上,自己的影子被他覆盖,心底萌生出一股难以言喻的慌乱。


    蓦地。


    她听见傅霁行轻叹了口气,语速缓慢,语气幽暗地将后半句话补充完整。


    “我不介意拿领带,把你的手脚捆在一起,塞进我的车里。”


    第45章-


    傅霁行的话令逢昭停止了挣扎。


    傅霁行一路往前走,到他车旁,打开副驾驶车门,把逢昭扔进车里。


    车内早已开启冷气,有阴森的蚀骨冷感遍布逢昭周身。


    她坐在副驾驶座椅上,一瞬间,不敢动弹,而傅霁行也没让她挪动分毫。他躬下身,拉扯着安全带,掠过她腰身,将安全带扣进卡扣里。


    做完这个动作后,他没离开。


    他弯着腰,上半身倾覆在她面前,距离很近,近的能感受到彼此的呼吸。


    逢昭垂着眼,没和他对视。


    但她知道,他的目光落在她身上。


    彼此都没说话。


    室外的热浪逐渐涌入车内,吞没泛冷的空气。


    逢昭放在腿上的手指蜷了蜷,屏息凝神,轻声道:“你要保持这个姿势多久?不累吗?”


    “等你愿意正眼看我,我就走。”


    “……”


    沉默几秒,逢昭抬眼,与他对视。


    这双眼不知看了多少年,狭长的眼,薄而浅淡的眼皮,眼里布着丝缕的血丝,像是暗夜里的一簇火,悄无声息地燃着。


    他通常只有两种状态,冷漠疏离,亦或者是意气风发。


    现在的他不处于以上的任何一种状态里。


    像是小孩子看到自己喜欢的玩具,有着强烈的占有欲,掠夺感,格外得执着。


    逢昭的呼吸一紧,“我已经看你了,你能不能走?”


    “知道。”傅霁行唇线松散,话里含笑,“我现在走就是了,反正你已经上了我的车,没法跑了。”


    说完,他抽身离开,将副驾驶的车门合上。


    逢昭听到沉闷的两声“嘎哒”。


    “……”


    就从副驾驶到驾驶座这么几步路,他有必要把车锁了吗?


    很快,车子解锁,傅霁行动作十分快速地上车,发动车子。


    逢昭实在无奈,懒得和他争执,想着这一路保持安静平和的状态就行了。


    也如她所愿,过去的路上,傅霁行并没有找她说话。


    车子开了很久,恰逢晚高峰,夜幕降临之下,高架上密密麻麻的红色尾灯点亮漆黑的夜。


    他们的车在高架上以龟速前行。


    也是这个时候,逢昭终于接到了逢远山的电话。


    只是这通电话,并不是打给逢昭的,而是打给傅霁行的。傅霁行的手机连着车载蓝牙,逢远山的声音通过音响,在车厢里响起。


    “阿行,你和昭昭在路上了吧?”


    傅霁行语气谦逊有礼:“逢叔叔,路上车很多,我俩堵在高架上,大概还有十五分钟才能到。”


    逢远山说:“没关系,我也在路上,差不多和你一块儿到。”


    傅霁行嗯了声。


    逢远山这才后知后觉地想起他唯一的女儿来:“昭昭在你车里吧?”


    傅霁行瞥了逢昭一眼:“在的。”


    逢远山:“她怎么不说话?”


    逢昭出声:“爸爸,我给你发了几条消息,你怎么没回?”


    “有吗?”逢远山似是去翻手机了,过了会儿,他愧疚又自责的语气说,“对不起啊昭昭,爸爸下午再开会,没时间看手机。”


    “……”逢昭语气平静,“您开会的时候,手机不是给助理叔叔吗,他也没看到吗?”


    逢远山说:“最近事儿多。”


    逢昭不是不生气的。


    她心里堆积着许多的怨气,也有许多的不理解。


    可是此刻,她意识到这些没有任何意义。


    逢远山肯定是看到了她的消息,助理和他说过之后,他选择了忽视。


    他会充满歉意地道歉,会找冠冕堂皇的理由粉饰。


    唯独不会身体力行地拨回电话联系她。


    逢昭无力地靠在副驾驶上,“我知道了。”


    她伸手,在屏幕上按断了通话。


    傅霁行将这一切都收于眼底,他放在方向盘的手不自觉收紧,语气却是吊儿郎当地,“幸好他没看到你消息,要不然,你也不会在我车里。”


    “你俩一伙的。”逢昭直截了当道,“都在我不喜欢的人里面。”


    “哦。”傅霁行不气反笑,“你不喜欢我?”


    “嗯。”


    “那你别下车了。”傅霁行说,“我给你爸打个电话,就说我不舒服不去吃饭了。”


    “……”逢昭扭头看他。


    与此同时,傅霁行也偏过头来,与她对视。


    他用堪称温柔的语气,缓声道:“把你捆在家里好不好?”


    逢昭心里油然而生惶恐不安之感,她难以置信:“你在说什么?”


    傅霁行笑:“说些脑子里想的东西。”


    逢昭艰难吐字:“你以前不是这样的。”


    傅霁行慢条斯理地反问:“谁说我以前不是这样的?”


    逢昭霎时噤声。


    傅霁行又笑了下,伸手往逢昭脸上捏了捏,被逢昭一巴掌拍开。


    他不气不恼,深深地望着她:“我以前要是这样对你,你还愿意和我当青梅竹马吗?不会吧,你会和我老死不相往来的,不是吗?”


    逢昭当即愣住。


    这话像是唤醒了她脑海深处的回忆。


    想到以前发小们聚会。


    他们通常都在过年期间见面,国外上学的也都回国了,那个时候人最齐。


    应该是高中的时候,他们约在傅霁行家吃饭。


    别墅偌大的客厅里,坐满了人。


    十来岁的年纪,人真的一年一个样,有的去年才一米七,今年一见,已经是一米九的大高个,杵在人群里,格外显眼。


    也不知道谁


    提起了谈恋爱的话题,一伙人跟炸开锅似的聊了起来。


    然后有人问逢昭:“逢昭,你说,要是我们中谁和你告白,你会怎么样?”


    逢昭有些懵:“和我告白?”


    “对啊,和你谈恋爱,怎么样?”


    “……”逢昭想了想,很认真地说,“会很尴尬吧。”


    “谈恋爱有什么尴尬的?我们都会祝福你俩的。”


    “我指的是,分手了会很尴尬。”逢昭说,“感觉以后大家聚会,我和他分手了,都不能一起出席。”


    众人沉默了。


    好半晌,人群里冒出一道声音,“别分手不就行了?”


    逢昭弯了弯唇角:“结婚都有离婚的呢,谈恋爱……感觉好虚无缥缈啊,所以我觉得,还是不要和从小认识的人谈恋爱比较好,做朋友比做恋人长久。”


    ……


    思绪飘落间,车子不知不觉已经驶出了高架。


    逢昭低头,绞动着手指。


    时至今日,她依然觉得,朋友比恋人长久。


    她知道自己说这话很煞风景,可还是再次强调了一遍:“我们真的不能一直做朋友吗?”


    “不能。”傅霁行没有任何犹豫地说,“我说了,我们不能做朋友。”


    “……”逢昭垂眼,一声不吭。


    气氛凝固下来。


    没过多久,车子停了下来。


    逢昭下车后才发觉,吃饭的地方是悦江府。


    二人进去之后,傅霁行报了包厢名,侍应生引着他们过去。


    包厢门打开,逢昭意外地撞入一道温润的注视里。


    不仅逢昭感到意外,她身边的傅霁行也停下步子,不耐烦地啧了声。


    ……是许明桥。


    他坐在逢远山边上。


    许明桥没有任何的讶异,他从位置上站了起来,远远地朝他俩一笑:“又见面了。”


    恐怕包厢里唯一不震惊的就是许明桥了。


    因为逢远山听到他这话后,也惊了:“你们认识?”


    许明桥说:“逢叔叔,您忘了?我也在洄天科技上班。”


    逢远山:“你看我这记性,但是你们三个应该不是一个部门的,这怎么认识的?”


    许明桥:“有次在外面吃饭,偶然遇上的。”


    逢远山点点头,而后,招呼着逢昭和傅霁行落座。


    逢远山推了推许明桥的胳膊,和他低喃了几句,因距离离得远,逢昭没听见他说了什么,只知道许明桥听到逢远山的话后,拉开身边的椅子,看向逢昭,“坐这里,可以吗?”


    而逢远山大阔步走到傅霁行身边,热情地拉拢着傅霁行,坐在他身边的空位。


    傅霁行在逢远山面前一直都是谦逊低调有涵养的,他在逢远山身边坐下,眼睁睁地看着逢昭坐在许明桥身边。


    他眼里一闪而过凌厉之色,唇畔扯起抹冷笑。


    总算知道逢远山为什么特意给他打电话,让他务必把逢昭带过来。


    原来这是逢远山特意为逢昭和许明桥组的相亲局。


    行。


    真行。


    不仅傅霁行看出来,逢昭自然也很有眼力见地看出来了。


    逢昭问道:“爸爸,您和许总监是怎么认识的?”


    她叫他许总监。


    傅霁行的脸色稍微好看了点。


    逢远山笑呵呵地说:“我和明桥他爸是好朋友,之前我俩就说好了,哪天两家人有时间一块儿吃个饭,没想到他爸妈这阵子都在国外没时间。正好明桥他联系我,说很想和我一块儿吃个饭,我寻思着,要不择日不如撞日,就今天,让你俩见个面,以后等他爸妈回国了,再两家人一块儿正式地吃个饭。”


    “……”


    这段话和邓慈先前说的话重叠了。


    逢昭是真没想到,她父母安排的相亲对象,居然是她的上司。


    逢昭笑得很识大体,“原来是这样。”


    许明桥也解释着:“‘逢’这个姓氏很少见,我就问逢叔叔,他女儿叫什么,没想到和你的名字一样。”


    逢昭说:“这个姓氏确实挺少见的,不过没想到,许总监,我们会以这种方式见面。”


    许明桥说:“这个世界很小。”


    逢昭也说:“是啊,这个世界很小。”


    逢昭举起面前的水杯,将里面的水一饮而尽。


    高脚杯透明,杯壁里挂着几滴水珠,穿过清晰又湿漉的杯子,她与桌子另一边的傅霁行对视。


    无声的对视后。


    逢昭看到傅霁行眼梢轻佻地挑起,突然间很不会察言观色,说:“逢叔叔,逢昭年纪也不大,怎么还给她安排起相亲来了?”


    “这怎么是相亲?就是交个朋友。”逢远山找补。


    “那你怎么不让我坐许总监边上?”傅霁行很不满,语气诚恳道,“我俩都是男的,而且我从小到大就没一个朋友,我挺缺朋友的,许总监,你能成为我第一个朋友吗?”


    似是为了表达出自己对交朋友的强烈渴望,傅霁行倏地起身,走到逢昭边上时,拉过她身边的空椅子,拉到逢昭和许明桥中间。


    他硬生生地挤了进去。


    随即,一只手搭在逢昭身后的椅背上,另一只手手肘架在许明桥的椅背上。


    最后,傅霁行颇为友好地和许明桥打招呼:“嗨,朋友。”


    第46章-


    包厢是大圆桌,位置与位置之间隔着一段距离,因此即便傅霁行强行塞着椅子插入逢昭和许明桥之间,也不显拥挤。


    只是傅霁行的存在感过于强烈,尤其是,逢昭往外扫了眼,看到他的手紧扣住自己的椅背,让她想把椅子往外挪都没法挪。


    逢昭瞥了眼傅霁行。


    傅霁行正和许明桥称兄道弟,一副想与他拉近距离的热情与熟稔。


    许明桥淡笑着:“傅主管说笑了,我看你在公司的人缘非常好。”


    傅霁行装腔作势:“还是不如许总监。“


    许明桥将话题牵扯到逢昭身上来:“没想到你和逢昭居然认识。”


    傅霁行脊背往后一靠,坐姿慵懒:“我和逢昭就是很普通的青梅竹马,非常凑巧的一块儿上学,毕业了又一块儿工作,天天抬头不见低头见的,这种日子过了二十多年。”


    “……”逢昭总觉得傅霁行话里有话。


    许明桥笑着说:“我还以为你俩就是普通同事,毕竟在公司的时候,很少看到你俩有来往。”


    傅霁行慢悠悠道:“我俩公私分明,在公司就好好扮演同事的角色,私底下是另一个相处方式。”


    许明桥还是那副无懈可击的儒雅,“原来是这样。”


    对话间,服务员推着餐车进入包厢。


    空荡荡的餐桌上,很快被菜填满。


    自动转盘匀速转动,傅霁行和许明桥聊天时,长手一伸,拿过装水的水壶,往逢昭面前空着的水杯倒水。


    趁他倒水的工夫,逢昭把椅子往远离他的那一侧挪。


    可椅子像是有什么阻力,怎么移也移不动。


    逢昭低头一看,傅霁行的脚抵着她的椅子腿。


    逢昭斜睨他一眼,用眼神询问他:干什么。


    傅霁行轻描淡写的姿态,趁把水壶放回转盘上的时候,覆在她耳边,用只能他俩听到的音量说了一句:“别离我太远。”


    逢昭眼睫轻颤。


    喉咙莫名发干,她抿了抿唇,想反问他一句,却开不了口。


    最终也没再挪动椅子。


    但这样的座位安排,显然不合逢远山的心意。


    逢远山并不会直接彰显自己的想法,他惯常一副笑面虎的模样,看似平和宽容地说:“阿行,我看你朋友挺多的,怎么又没朋友了?以往节假日什么的,老呼朋唤友地出去玩儿,不像昭昭,待在家里哪儿也不去。”


    傅霁行气定神闲道:“逢叔叔你恐怕记错了,我回回出去玩,都会带着逢昭。”


    逢远山表情僵了一瞬,又很快恢复自然:“是吗?”


    傅霁行说:“是的。”


    逢远山的语气不似方才的热络,淡下来一点:“你们两个也别整天腻在一起。”


    傅霁行回答的面面俱到:“我俩也没整天腻在一起,我们还要上班的。”


    逢远山说:“私底下还是要有各


    自的生活。”


    傅霁行没再说话,嘴角衔着抹淡笑。


    然后逢远山顺势将自己今晚的意图表达得更明显了:“你俩都到了谈恋爱的年纪,虽说打小就黏在一起,但是这个年纪,也是要注意一下距离,否则未来对象会不开心的。”


    傅霁行眉眼低垂着。


    视线里,逢昭放在腿上的手,紧握成拳。


    他眼神一黯,唇角却往上勾了勾,“逢叔叔——”


    话一出口,傅霁行莫名地停了下来。


    他低头,看到逢昭刚才还握成拳的手,此刻拉着他的衣角。


    他和她对视了眼,她朝他摇了摇头。


    他知道她不想让他和逢远山起冲突,傅霁行眉头微蹙,敛住眼底的一抹愠色,忍着没把后半句话说出口。


    哪知他的沉默,像是退让。


    引得逢远山又意味深长地说了一句:“我认识个朋友,他有个女儿,年龄和你相仿。”


    话到这里就够了,剩下的内容不言而喻。


    傅霁行强调懒洋洋的,一连说了三句话。


    “逢叔,您不用给我介绍。”


    “我最近在追一个女生。”


    “追的到,我把她带到您面前;追不到,我这辈子都不谈恋爱。”


    “……”


    听到这话,逢昭夹菜的动作停了下来,她没看傅霁行,愣愣地盯着眼前的东西。


    逢远山很诧异,也一连问了三个问题:“是哪家的姑娘?做什么工作的,什么学历,家境怎么样?”


    闻言,傅霁行胸肺里沉出笑:“逢叔,都什么年代了,找对象还要求那么些乱七八糟的。”


    他放在桌上的手,食指轻敲桌面,几秒后,慢条斯理道:“我不在乎门当户对,只希望情投意合。”


    逢远山的面色有些难看。


    他给自己挽尊,说:“逢叔年纪大了,跟不上你们年轻人的想法,我们以前谈恋爱结婚,都讲究个门当户对,你看你身边认识的这些叔叔阿姨,哪个不是门当户对的?”


    “照您这说法,”傅霁行语调悠哉,带着几分目的达成的窃喜,“我和逢昭不是最门当户对的吗?”


    “……”


    在场的人都知道,今晚这顿饭是逢昭和许明桥的相亲局,然而傅霁行的话,像是在砸场子。


    这还不够。


    因为傅霁行谁都没放过,他看向许明桥,非常有礼貌地询问许明桥的意见:“许总监,你觉得呢?”


    许明桥有着置身事外的从容,他没有回答傅霁行这个问题,而是附和傅霁行刚才的话:“这年代确实不讲究门当户对,彼此自由恋爱,合眼缘就行。”


    眼瞅着一个两个都像是故意和他作对,逢远山的脸色非常难看,他放下手里的酒杯,忽地起身离席,“我去趟洗手间。”


    离开时,遥遥地望了逢昭一眼,意味深长的眼神,逢昭盯着他离开的背影,还是不得不起身,“我也去趟洗手间。”


    洗手间在走廊尽头。


    逢远山站在那里,意味明显,就是在等逢昭。


    逢昭耷拉着脑袋,走到他跟前:“爸。”


    逢远山劈头盖脸地问:“你和阿行什么情况?”


    以防被发现傅霁行和她表白一事,逢昭装傻充愣:“什么什么情况?”


    逢远山:“他今天说的都是些什么话?”


    逢昭含糊道:“可能他也被他家里人催婚,有点不开心吧,所以说点儿乱七八糟的话。”


    逢远山率先撇清关系:“我可没有催婚,逢昭。”


    逢昭无力地笑了笑。


    逢远山又开启他冠冕堂皇那一套:“爸爸只是觉得你到了这个年龄,是要谈恋爱了,恰好爸爸身边有这么个优秀出色的男孩子,我介绍你俩认识一下,万一你俩接触之后对彼此有好感呢?这不挺好的。”


    逢昭没吭声。


    她早已学会了这一套,既然无法反驳,不如选择沉默。


    “不过刚刚阿行说那番话,搞得我以为他在追你。”


    “……没。”逢昭语调涩然。


    “我就知道你俩没戏,你俩要是有那个想法,早就勾搭在一起了,还需要我和你妈费尽心思地给你找相亲对象吗?”逢远山叹气,“爸爸妈妈都是为你考虑,你要知道,我们都是为了你好,都是希望你能够早日找到属于自己的幸福。许明桥这小伙子真不错,我和你妈是真喜欢,你和他又是同公司的,肯定有话题,多多相处一下,说不准哪天就对他心动了呢?”


    “我还小。”逢昭说。


    “你想想,你俩谈个两三年恋爱,然后结婚,再过个一两年的二人世界,生小孩都快三十岁了,这哪儿小?”逢远山分析得头头是道,“你年纪小,识人不清,爸爸见的人多了,一眼就能看出来那人值不值得相处,许明桥真的是个不错的男孩子,各方各面都很不错。”


    逢昭本来面对许明桥的时候,就有着莫名的压力。


    这份压力连和沈津屿相处时都未曾有过。


    沈津屿的冷是直观的,是你知道他这个人是难以接近、不好相处的。


    许明桥温和,平易近人,公司里人人称颂他是个好领导,没有一点儿架子。但逢昭和他待在一起的时候,全身的神经都紧绷着。


    再加上现在。


    他和逢远山、邓慈扯上关系。


    逢昭的排斥心理到达顶峰。


    逢昭不理解:“你们为什么总想着我结婚?”


    逢远山一愣,显然也很不理解逢昭,他不容置喙地说:“读书,毕业,结婚,生子,大家的人生都是这么经历的。”


    说完这话,逢远山说:“回包厢吧,别让明桥等你。”


    逢昭屏了屏息,敛住眼底的受伤情绪:“知道了。”


    接下去的这顿饭,逢昭以为自己会吃的万分煎熬,然而她忘了自己身边坐着个傅霁行。


    逢远山一把话题扯到逢昭身上,傅霁行就接过话题,引到自己身上。


    逢远山有撮合逢昭和许明桥的苗头,傅霁行就开始和许明桥称兄道弟,塑造兄弟情起来。


    几次三番下来,逢昭察觉到逢远山都想骂傅霁行了,却囿于长辈的形象,只能忍住。


    逢昭偏了偏头,藏住自己嘴角的笑。


    吃完晚饭,逢远山还是不死心:“昭昭没有车,明桥,要不你送她回家?”


    逢昭往傅霁行身边走了两步。


    室外的灯光暗淡,路灯将她的影子与他拉近。


    傅霁行眼底闪过一丝笑意,他说:“逢叔,这点儿小事就不麻烦许总监了。更何况,我和昭昭住一起。”


    说完,他意识到自己这话极易令人误解,赶忙解释道,“我和逢昭住对门,许总监,您别误会,毕竟是青梅竹马,住的近,很正常。”


    许明桥朝他颔首:“嗯,那今晚就麻烦你送逢昭回家了。”


    傅霁行眉梢轻扬:“不麻烦,我应该的。”


    见状,逢远山眉头紧皱,很快,司机将车开至他面前,他上车前的脸色,臭得不行。


    逢昭做不到熟视无睹,回去的路上,满脑子都是逢远山离开时的那个表情。


    对她有无奈,更多的还是失望。


    逢昭的心口好像被针扎了一般,刺痛。


    她眨了眨眼,和许明桥道别后,看向傅霁行。


    不知道为什么,逢昭突然很想喝酒,她问傅霁行:“你能带我去酒吧吗?”


    傅霁行眼皮轻抬:“说什么呢?”


    逢昭哦了声,“不带拉倒。”


    悦江府大堂外时不时有出租车拉着客人下车,逢昭左顾右盼张望了会儿,对傅霁行说,“那你回家吧,我打车去酒吧。”


    “怎么突然想喝酒?”傅霁行拽着她胳膊,“走了。”


    “哎你——”逢昭被他拽着往停车场走。


    “不是要喝酒?”傅霁行吊儿郎当地说,“阿行哥哥带你去喝酒。”


    “什么‘阿行哥哥’,哪有人这么喊自己的?”逢昭嘟囔。


    “嗯,我喜欢这么喊自己,我就喜欢这么喊。”傅霁行清冷的嗓,很欠揍。


    “……”


    逢昭上了傅霁行的车,她以为傅霁行会带她去酒吧喝酒,然而车子开去的街景,逐渐熟悉,最后停在了学校外面的小吃街。


    逢昭满是不乐意:“我都二十五岁了,你就不能带我去酒吧喝酒吗?”


    傅霁行哼笑了声,似有若无地提起这茬:“你不是才十八岁吗?”


    逢昭没想到这事儿都过去这么久了,他还记得,她把话题绕回来:“这里怎么喝酒?”


    “有酒卖,就有酒喝。”傅霁行拉着她在一家烧烤摊坐下,“你在这儿乖乖坐着,我去拿酒。”


    “我又不是小孩子。”逢昭不满意他把自己当小孩儿看的行为。


    “知道,十八岁了,成年了。”傅霁行散漫道。


    “……”


    因是假期,小吃街没什么人,烧烤摊也只坐了他们这一桌。


    傅霁行提了几瓶冰镇过的啤酒过来,动作麻利地把瓶盖撬开,倒在逢昭面前的杯子上,“我还是头一次看你喝酒,你酒量怎么样?”


    “你都说了我是第一次喝酒,我怎么知道我酒量怎么样?”逢昭想法很大胆,“可能我,千杯不醉。”


    “别一杯倒我就谢天谢地了。”傅霁行凉飕飕道。


    “……”


    逢昭举起面前的酒杯,毕竟没喝过酒,她先是浅浅地喝了口,啤酒的酒精含量不高,过喉的刺激感更多是冰凉感带来的,于是她放心地喝了一大口。


    她喝酒就是喝酒,面前的烧烤动都没动一下,闷头喝了一瓶酒后,眼前浮了层雾蒙蒙的浊气。


    “你说,人一定要结婚吗?”她问傅霁行。


    “不知道。”傅霁行说。


    “你为什么不知道?”逢昭问他,“你不是一向能说会道吗?怎么现在说不出话来了?”


    她很少这么执着。


    傅霁行大概猜到她的酒量了,他心里无声叹息,认真回答一个半醉的人的问题:“每个人对于婚姻的理解不一样,有人憧憬婚姻,有人恐惧婚姻。结婚之前向往结婚,结婚之后又怀念单身,人在每个年龄阶段对自我的认知不同,对婚姻的认知更不同。有的人二十岁的时候想结婚,等到三十岁的时候却成为了不婚主义。”


    “婚姻是一件看似简单实则非常棘手的事,它让大家意识到1+1有许多种答案,有的人觉得答案是0,所以选择不婚或者离婚;有的人觉得答案大于等于2,权衡利弊下走入婚姻的殿堂。而在理想主义者的眼里,1+1的答案是无穷大,因为和喜欢的人在一起,每天都是充满期待的。”


    “可是理想主义会被现实主义击垮,越完美的人,越远离婚姻,人们在靠近婚姻的同时,往往会远离爱。现实里有太多比爱更重要的东西,社会地位、金钱财富、物质自由……大多数人只能选择一个拥有,选择了现实,就意味着远离真爱。”


    “所以关于‘人为什么一定要结婚’这个问题,我给不出答案。”


    逢昭:“如果我非要你给一个答案呢?”


    傅霁行想了想,给了她一个她现在需要的回答:“因为世俗的偏见,在长辈的认知里,婚姻是人生的必经之路,不结婚的人,它的人生是不完整的。”


    逢昭吸了吸鼻子,她双颊坨红,朝傅霁行竖大拇指:“你说得对。”


    傅霁行失笑:“醉鬼。”


    逢昭又仰头,把面前酒杯里的酒一饮而尽,她再度往空杯里续上酒,“所以,我一定要结婚吗?”


    “你不想结婚?”傅霁行的眼神里透着抹迫切,“你什么时候成为不婚主义者了?”


    “没啊,我不是不婚主义者,我只是不想受他们摆布。”逢昭又喝了一杯酒,她拿起酒瓶倒了倒,里面一滴酒都没了,她索性抱着酒瓶,醉醺醺地说,“我讨厌逢远山,也讨厌邓慈。傅霁行,我是不是白眼狼啊,我居然讨厌我爸妈。”


    傅霁行看着她耍酒疯的模样,居然觉得她这样子很可爱。


    逢昭一副要哭的样子:“你可能不知道,我想结婚的,我也想谈恋爱。”


    傅霁行又觉得她不可爱了:“你想谈恋爱,为什么不和我谈?”


    逢昭正打嗝,听到他的话,嗝都停了,整个人像是吓到了。


    她傻傻楞楞地看着傅霁行:“你是骗子。”


    傅霁行:“我什么时候又成骗子了?”


    逢昭:“你都和别人网恋了,还说什么,‘一直都只喜欢我’。”


    傅霁行浅笑:“我不想在你喝醉的时候解释这句话的意思,等你清醒的时候,我们再好好沟通,好不好?”


    “不好。”逢昭摇头晃脑地,“不好,不好,不好。”


    “……”


    傅霁行扫了眼桌面,也才喝了两瓶酒,怎么就醉成这样?


    他正打算喊小吃摊的店主要账单结账,冷不防听到逢昭说了一句话,他彻底愣住,几秒后,他僵硬又难以置信地看向她,“你刚刚说什么?再说一遍。”


    逢昭的脸色浮着生理性的红,湿漉漉的眼直勾勾地盯着他,仿佛要把他的心都融化。


    见他要求,逢昭于是重复了一遍自己刚才的话:“如果非要结婚的话,我能选一个相处起来舒服的人吗?能选一个看了这么多年都没看厌的人吗?傅霁行,我能和你结婚吗?”


    “……”


    明知道她是在说醉话。


    明知道她是和逢远山发生了不愉快才会有这么冲动的念头。


    明知道一切等明天太阳升起,就会不作数。


    傅霁行吸气,再吸气。


    心脏快要从胸口跳出来了。


    “我昨天才向你表白。”傅霁行以格外理性且客观的视角,分析着现在的局势,“我想过了给你足够多的时间和空间处理我们之间的关系,虽然我撂狠话说做不了恋人就做陌生人,但是你要真的拒绝我,我还是会低声下气死缠烂打地求你和我做朋友的。”


    “你都喝醉了,喝醉的人说的话是不能当真的,说不准你明天醒来会把这些都忘得一干二净。”


    “我要是相信你酒后的胡言乱语,我就是个蠢货。”


    “我不能和一个酒鬼计较。”


    分析到这里。


    傅霁行抬头看向逢昭,坚定道:“我愿意。”


    逢昭眨了眨眼。


    傅霁行忍不住,强调了一遍:“我说我愿意。”


    逢昭又眨了眨眼。


    傅霁行急得不行:“逢昭,我是傅霁行,我能和你结婚,我想和你结婚,我愿意和你结婚。”


    话音落下。


    “哐当”一声。


    逢昭的头磕在了桌上。


    她整个人醉晕过去。


    第47章-


    看着眼前的一切,傅霁行一时间没反应过来。


    逢昭抱着空酒瓶趴在桌上呼呼大睡,无知无识的模样,仿佛刚刚一切都没发生过,一切都是他的独角戏,是他自作多情。


    假期的烧烤摊没什么客人,烧烤摊老板坐在隔壁桌刷手机,声音开得很响。


    不知刷到什么视频,手机里冒出一句:“我说了,昨晚是我喝多了,我什么都没干,衣服不是我脱的,裤子也不是我脱的。”


    “……”


    切了条视频。


    “我有说过喜欢你吗?不是你自己愿意当我的舔狗?”


    又切了条视频。


    “虽然我俩牵手,接吻,睡觉,但我俩是好朋友。”


    再切。


    “你少自作多情了,人家只是把你当备胎。”


    “……”


    傅霁行面无表情地看向烧烤摊老板。


    老板专心致志地刷着手机里的短视频,全然没察觉到有道怨气颇深的目光正在盯着自己。


    傅霁行叹了口气,“老板。”


    老板没回头:“怎么了,同学,你还要吃点什么吗?”


    傅霁行说:“买单。”


    老板“哦”了声,把手机随意搁置在一旁,没有锁屏的手机,自动播放着视频。


    老板拿着账单过来,报了个数字,傅霁行顺势付好钱,而后他走到逢昭身侧,弯下腰,想把她放在自己背上的时候,隔壁桌的手机很不合时宜地响了一句。


    “因为你是个好人,所以我才想和你结婚的,我才不喜欢你。”


    “……”


    真是绝了。


    沉默三秒。


    傅霁行抬眸,直直盯着桌上的那只手机,“老板。”


    老板看着手机嘎嘎乐,闻声:“同学,你还有什么事?”


    傅霁行语气不爽:“你没事做刷点动画片。”


    老板一脸莫名:“什么玩意儿?”


    说完,傅霁行神色里浮现抹尴尬,他手忙脚乱地把逢昭放在自己的背上,背着她往家的方向走去。


    夜里风也寂静,唯有蝉鸣喧嚣。


    路灯灯光将二人的身影拉长又缩短。


    傅霁行走得很慢,耳边响起逢昭轻缓规律的呼吸声,她一只手搭在他肩上,另一只手死攥着啤酒瓶不放,瓶子一下又一下地敲着傅霁行的胸口。


    他走几步,就被这瓶子敲的胸口疼,伸手想把瓶子从她手里抽走,尝试了几次,都没抽动。


    “……”傅霁行停下脚步,偏头睨她,后悔道,“我就不该让你喝酒的。”


    在原地站了会儿,傅霁行再度拔腿往前走。


    回去的路上,四处无人,他唇角轻扯,自言自语地说着话。


    “喝酒就喝酒吧,酒量还这么差劲。”


    “得亏陪在你身边的是我,换做别人,早就把你扔在那里不管了。”


    “但是如果不是我陪着你,你估计也不会喝酒。”


    “逢昭。”


    “逢昭。”


    “昭昭。”


    “你到底在想些什么?”


    “……”


    “算了,还是问问我自己吧,到底在想些什么。”


    傅霁行背着她,把她送到了家。


    他轻松地输入指纹锁,进屋后,推开她卧室的门,轻拿慢放地把她从背上移到床上。见她右手还死抱着黄色的啤酒瓶,傅霁行眉心一跳,这回使了蛮力,把她的手指一根根拨开,将啤酒瓶抽了出来,放在地上。


    然而逢昭的手,像是不抓着点什么就不罢休。


    她抓住了他的手。


    手心用力,五指紧扣,力度大的,像是害怕失去。


    傅霁行打量了会儿,不知想到了什么,掏出手机,对准自己被她握住的手,打开录像模式,开始录制。


    他企图把自己的手从自己她手里抽出来,其实压根没使力,还非得装模作样地说几句:“你睡着了手劲还这么大?怎么睡觉了还不老实,占我便宜。”


    “哎,我的清白,哎,我的身体,哎,我这幅还没谈过恋爱的处.子之身。”


    说完,录像结束。


    他把手机放在一旁,席地而坐,姿势很狼狈,但他就这样靠在床边,在逢昭的床边,陪她睡觉-


    宿醉导致逢昭的生物钟失效,隔天中午,她才混混沌沌地醒来。


    幸好是周末,不需要上班。


    逢昭醒来后,头昏脑涨,浑身酸痛,喉咙火烧火燎的。


    她不舒服地动了动,想去拿手机看看现在几点,右手像是抓着什么东西,又像是被什么东西束缚着,她抬起胳膊,把手举到眼前。


    盯着手里五指紧扣的东西,三秒后,逢昭整个人清醒过来。


    “啊啊啊啊啊啊啊——”


    一声惊吼,小区内树梢的鸟都惊得振翅飞翔。


    逢昭像是碰到什么烫手山芋,急忙撒开手。


    傅霁行睡得好好的,耳边忽地响起一声尖叫,紧接着,处于睡梦里的手无端被甩,霎时间,他也清醒了。


    手疼醒的。


    傅霁行眼皮动了动,神色还不太清醒,嗓音略微沙哑:“大早上,喊什么?”


    逢昭双腿曲起,往床头缩了缩,她的嗓音也有些哑:“你怎么会在我房间?”


    “昨晚你喝多了。”傅霁行撑着床站了起来,他站着她坐着,居高临下的姿势,他眉眼间还有惺忪睡意,“我把你送回家。”


    “你把我送回家,所以你就待在我房间了?”逢昭头疼得要命,她左右张望,想口水,眼前倏地多出一瓶水,是傅霁行递来的,她迟疑了几秒,还是接过水喝了。


    喝完后,她还是无法理解现在的情况,“你家不是在隔壁吗?你不能回家?”


    “因为这个。”


    傅霁行拿水的手,此刻已经拿着只手机。


    手机屏幕朝向逢昭,屏幕里,正播放着一则视频。


    注意到视频里的那只强拽着傅霁行、死活不放的手,是自己的手后,逢昭的表情裂开一道细细的缝。


    她强撑着,竭力让自己冷静下来,语速尽量平缓,平静地说:“我昨晚喝多了。”


    “哦,喝多了就是理由,喝多了就可以犯罪。”傅霁行随意道。


    “我没有犯罪,”逢昭干巴巴地辩解,“我只是摸了下你的手。”


    “摸,了,下?”傅霁行挑了挑眉,“你的摸了下,指的是,从昨晚摸到今天早上。”


    逢昭噎住。


    傅霁行慢悠悠地说:“我怎么使力,都抽不开手呢。”


    逢昭难言。


    傅霁行接着说:“以为喝了酒就万事大吉了?喝了酒就可以随意玷污我的清白吗?”


    逢昭耐着性子,平和地说:“我没有玷污你的清白,我只是拉着你的手,我觉得这远没到玷污你清白的程度,你说呢?”


    “我觉得到了。”傅霁行理直气壮地说。


    “这怎么就到了?你会不会太敏感了?”


    “因为我喜欢你。”


    原本还剑拔弩张的气氛,随着这句话,突然静了下来。


    逢昭想说的话,瞬间又咽回了嗓子里。


    她眼神忽闪,清了清嗓子,“这个事情你昨晚,不对,前天晚上已经和我说过了,不需要再重复一遍。”


    “这是前提,为了引出我接下来要说的话。”傅霁行散漫道。


    逢昭看着他。


    傅霁行弯下腰,拉近和她之间的距离,逢昭想往后退,身后是床的靠背。


    他单手撑在靠背处,眼睑处还有着没睡好的疲倦,布着红血丝的眼,溢出丝丝缕缕,慵懒至极的笑,“喜欢一个人呢,会变得很敏感。”


    “好比如说你看我一眼,我就会觉得,”傅霁行刻意地停顿了下,一字一句地说,“你是在勾引我。”


    “……”


    什么?


    傅霁行说什么?


    哦,说她勾引他。


    嗯?


    啊?


    勾、引?


    逢昭差点儿控制不住呼吸,她艰难道:“你这不是敏感,你这是自恋。”


    傅霁行轻易地承认:“嗯。”


    然后他直起腰,尾音拖长,尤为傲慢地反问:“那又怎样?”


    他过于坦诚的不要脸行径,让逢昭无言以对。


    她大脑混沌,四肢无力,和他的对话更令她整个人格外混乱,逢昭实在不知道要怎么应付他了,索性顺着他的说,“我为玷污你清白这件事,和你道歉,但我喝醉了,你没有喝醉啊,你不是清醒的吗?”


    这么一说,逢昭反倒有了清晰的逻辑,“你把我扔在路边


    不行吗?”


    “不行,”傅霁行说,“我其实也没想把你带回你家,我更想把你带回我家。”


    “……”


    “但,谁让我是个正人君子。”傅霁行正直道,“我不能趁人之危,不能趁你喝酒,就对你实施越轨的举动。”


    “……”


    有种不管自己说什么,都会落于下风,逢昭败下阵来,妥协又无奈地问他:“你现在想怎么样?”


    “没想怎么样,我就是想和你说一声,我这个人不仅长得帅,又有钱,学历也还不错,年纪还和你一样大,论门当户对,我和你还是非常契合这个词的。至少比某个年纪比你大五岁的人契合。”傅霁行语调懒洋洋地,“并且我为人正直,美人在怀还坐怀不乱,你可以考虑和我,谈个恋爱。”


    逢昭有气无力:“不要。”


    大概是没想过她会不假思索地拒绝自己,傅霁行忍不住问:“为什么?”


    逢昭:“我觉得你是个骗子。”


    傅霁行:“什么?”


    逢昭头抵着靠背,扬眸睇他,语气温吞地说:“你说什么,‘一直都只喜欢我’这种话,你分明有过网恋女友,怎么就一直都只喜欢我了?骗子。”


    “……”


    又无端地静了下来。


    不知为何,逢昭察觉到傅霁行的神情,没有被戳穿他话里漏洞的心虚,反倒万分悠闲,悠闲中还透着些微的嘚瑟。


    很快,傅霁行开口,欠欠的语调,话里含着几分笑,斩钉截铁道:“你在吃醋。”


    第48章-


    周遭似是僵持下来。


    逢昭剩下的话也卡带似的,说不出来。


    静谧的空间里,窗外的天色忽地暗了下来,似有厚重的云翳遮挡住日光。耀眼灼热的光线变为柔和,落在傅霁行放浪形骸的脸上,他那双灼灼的桃花眼一眨不眨地盯着逢昭,浪荡又深情。


    逢昭别过脸,淡定道:“我只是在纠正你话里的漏洞,你少转移话题。”


    傅霁行语气悠悠地:“没有人表白的话里会有漏洞,除非他不想表白,而是想和你玩玩。”


    逢昭:“所以你只是想和我玩玩,对吧?”


    傅霁行唇角弧度未敛:“你就非得往我对你不感兴趣这方面想?被我喜欢,是很难接受的事是吗?还是说你觉得我就是在和你开玩笑?”


    “难道不是吗?”逢昭走不出这个困境,这两天因为傅霁行告白的事,大脑乱糟糟的,做什么事都无法专注,她不理解道,“我们做了这么多年朋友,要喜欢早喜欢了,要表白早表白了,而且以前你自己也说了,日久生情没意思。”


    “三岁。”他说。


    “什么?”


    “三岁的时候,”傅霁行往门外偏了偏头,“就在这里,你搬家的那天,我和你第一次见面。”


    “……”


    随着他说的话,逢昭心里升起抹不可思议的惊恐念头,喉咙里像是积了块巨石,呼吸艰难,哽咽艰难,说话也很艰难,声音像是一点一点地竭力往外挤出来的:“你该不会……”


    剩下的话,无论如何也说不出口了。


    “嗯,”傅霁行似是猜到她的欲言又止,坦率地承认,“我就是对你一见钟情。”


    窗外的云翳随风飘散,又有大片的日光穿过蓊蓊郁郁的树叶,落入室内。


    傅霁行眼里似有碎光摇曳,耀眼夺目。


    逢昭不敢看他的眼神,她像是失控了,大脑很乱,浑身上下像是进行机械动作,“你那时候才三岁,我也才三岁。”


    “三岁不能喜欢人吗?”傅霁行的语气沉了下来,低叹般的无奈口吻,“逢昭,别把我的喜欢看的那么随意。之前和你说的网恋女友,是假的,我没和谁网恋过。”


    “那你为什么编造一个网恋女友出来?”


    “大概是,想让你吃醋?”傅霁行挑眉笑笑,笑得如同被辜负,“可你一点儿吃醋的苗头都没有。”


    “因为我把你当——”


    “——朋友。”傅霁行截过她的话,低垂的眼里笑意荡然无存,语气发冷,“你说过很多遍了,不需要再强调了,我知道你把我当朋友,所以我麻烦你现在开始别把我当朋友看待。”


    “你是要……”


    逢昭想起他之前说的那句话。


    ——“要么当恋人,要么当陌生人。”


    “你要和我当陌生人吗?”


    “……”


    闻言,傅霁行弯下腰,伸手掐住她的脸,虎口紧紧地扣住她的下巴,强迫她不得不与自己对视。


    逢昭被他掐的双颊通红,她伸手想推开他,手刚碰到他的胸膛,就听见他说。


    “把我当男人,或者是男朋友。”


    逢昭动作一愣。


    未等她伸手,傅霁行就松开禁锢着她的手。


    他直起腰,往门边走去。


    离开前,他回眸瞥了她一眼,最后只说了一句:“我和那些喜欢你、追求你、对你有欲望的男人,没什么不同。”


    过了好一阵,逢昭都处于失神的状态。


    她平躺在床上,盯着天花板。


    蓦地,她似是突然回过神来,脸红成一片。


    什么啊。


    他能不能好好说话啊。


    追求就追求,喜欢就喜欢。


    有欲望,是,什么,意思啊!


    什么叫!


    有!欲!望!啊!!!!


    逢昭以为自己和傅霁行是干净的朋友关系,即便被他告白了,二人也是清白的追求者和被追求者的关系。


    傅霁行一句“对你有欲望的男人”,直接将二人的关系升温,改变。


    变得极为不纯情。


    可他分明是个保守的被她看了一眼就夸大其词称自己没了清白的男人。


    逢昭有些崩溃-


    同一时刻。


    傅霁行的心境尤为平和。


    褪去以往友善的面孔,现如今他终于能在逢昭面前做回自己。


    他不需要再掩饰,不需要再伪装,也不需要一而再再而三地克制自己的感情。


    窝在逢昭床边的地上睡了一晚,傅霁行浑身不舒服,到家后先进浴室洗漱。


    洗漱好,他边擦头发边来到书房。


    书房窗帘紧闭,不透一丝光。


    他出声:“我回来了。”


    下一秒,书桌旁的显示屏亮起,与此同时,书房内响起一道声音。


    “你回来啦,阿行哥哥。”


    声音与逢昭的声音,几乎完美重合。


    傅霁行在书桌前坐下,他弯了弯唇:“嗯,我回来了。”


    “你昨晚没有回家。”


    “嗯。”


    “你让我一个人待在家里。”


    “是我疏忽了。”


    “你下次不能这样了。”


    “好。”


    傅霁行的头往后仰,他盯着天花板,神情黯淡,好半晌,他自言自语道:“她要是也能像你一样就好了。”


    声音穿过气流,收入系统。


    音响发出声音的时候,显示屏会显示出所说的话。


    “谁像我一样?”


    “你。”他说,“你要是像你一样,就好了。”


    “抱歉,你像是在说绕口令,我不理解你的话,什么叫我像我?”


    这个显示屏,是傅霁行为自己专门定制的声控版“恋与旅人”,是为了满足他的一己私欲而创作出来的作品。


    发出的声音,也是用逢昭的声源合成的数据代码。


    和它对话,像是在和逢昭对话。


    傅霁行时常会想,会渴望,逢昭像它一样就好了。


    会担心他,记挂他,想念他。


    还会叫他“阿行哥哥”。


    他很多年没听到她这么喊自己了。


    蓦地,口袋里的手机不合时宜地发出声响,打断了他的思绪。


    傅霁行掏出手机,看了眼来电显示。


    沈津屿。


    他按下接听按钮:“什么事?”


    沈津屿问他:“晚上有事没?出来吃个饭。”


    傅霁行:“两个大老爷们有什么好吃的。”


    沈津屿:“还有谢洄之。”


    洄天科技的洄,即是谢洄之的洄,他是洄天科技的创


    始人兼总裁。


    傅霁行却很不给总裁面子:“不去。”


    沈津屿:“‘恋旅’过阵子上线,他打算和你聊聊下个项目的事。”


    傅霁行:“没下个项目,这个项目做完我就走。”


    沈津屿:“走哪儿去?自立门户?”


    傅霁行含糊道:“还没想好,只是懒得上班,觉得没意思。”


    沈津屿笑了:“当时你提出做‘恋旅’的时候,可不是这样的?当初多踌躇满志,现在怎么就没意思了?”


    “做完了就觉得没意思了。”傅霁行淡声道,“这个项目我自己单干也行,给洄天科技不过是因为当年我拿到offer却临了毁约没入职这一行为,我觉得不地道,所以把这项目给你们当做赔罪。项目结束,我也没什么理由留下了。”


    “怎么会没理由呢?”沈津屿只说了两个字,“逢昭。”


    电话两端,只剩下隐秘的电流声。


    沈津屿察觉到了什么:“那天不是说喝酒壮胆,然后和她摊牌告白吗?怎么,该不会,告白没成功?”


    傅霁行面无表情:“沈总,你话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多了?”


    听他这语气和说的话,沈津屿一下子来劲了,“不是说自己有魅力吗?不是说近水楼台先得月吗?傅霁行,你这也不行啊。”


    傅霁行:“挂了。”


    沈津屿:“别啊。”


    傅霁行:“烦。”


    沈津屿乐了:“要不出来喝酒?”


    一提到喝酒,傅霁行就想到昨晚的“求婚”事件,以及自己自作多情的“我愿意”,他更烦了,“不喝,我酒精过敏,我一杯倒,我看到酒我就火大。”


    说完,傅霁行将电话挂断。


    他所说的所有内容,都收进“恋旅”里。


    恋旅里的“人”出声:“你好凶哎傅霁行。”


    傅霁行换了盏目光,注视着面前的显示屏:“我什么时候凶过你?”


    “也是。”


    “Virtual。”他突然叫它。


    “阿行哥哥。”它应。


    傅霁行深吸一口气,眸色渐深,处于暗室的心事发酵,最后脑海里只剩下一个念头。


    一个清晰,坚定,从三岁那年到现在就没改变过的念头。


    与此同时,手机里的“恋与旅人”APP提示音响了起来。


    傅霁行解锁手机。


    逢昭给他发了消息。


    逢昭:【你说,人为什么要结婚?】


    不到三秒的时间,消息火速撤回。


    她换了个问题:【男人都很善变吗?就我一个朋友,我俩认识很多年了,他在我眼里就是那种吊儿郎当的大少爷,有的时候很不正经,但是总体而言,还算个好人。】


    【可是他和我告白之后,就变了。】


    傅霁行眉梢轻扬:【变成什么样了?】


    逢昭:【他之前是,阳光开朗邻家哥哥,现在成了,阴湿偏执霸道腹黑深情男。】


    逢昭感到新奇:【真奇妙,居然能集结恋旅的四个男友的人物设定。】


    逢昭很崩溃:【他以前真不这样啊!】


    傅霁行骂起自己毫不手软:【他很能装。】


    逢昭:【我以前也觉得他能装,但是我没想到他,这么能装。】


    傅霁行:“……”


    他扯了扯嘴角,皮笑肉不笑地回:【所以你不喜欢他真实的一面吗?】


    逢昭:【不知道。】


    她强调:【我不知道。】


    傅霁行问:【不知道什么?是你发现一直朝夕相处的人,你看不懂他,所以产生了失落感和失望吗?】


    过了几秒。


    傅霁行看到逢昭回。


    【不是的。】


    【是我看不懂我自己。】


    【我不知道我到底喜不喜欢他。】


    第49章-


    八月底,气温降了稍许。


    客厅没有开冷气,阳台门敞开,室外的热风汨汨涌入室内。逢昭屈膝坐在沙发上,下巴垫着膝盖,整个人处于放空的状态。


    她不知道要和傅霁行发展成什么样的关系,所以纠结,犹豫,徘徊,举棋不定。


    面对傅霁行频繁撂下的狠话,逢昭深思过。


    恋人还是陌生人。


    逢昭清楚地意识到,自己是无法和傅霁行做陌生人的。


    但做恋人。


    她又迟疑了。


    这份迟疑来源于内心的不坚定。


    倘若可以坚定地认为自己不喜欢他,那她大可以果断地拒绝他。


    但她做不到。


    比起看不清傅霁行,逢昭更理不清自己的内心。


    当局者迷。


    她处于万分迷惑之中。


    于是她询问Virtual。


    Virtual:【看不懂自己的内心?】


    Virtual:【或许你应该询问时间,时间能丈量爱意的深度和厚度,而我能告诉你的是,要喜欢愿意将时间花在你身上的人,人生很漫长,如果他能陪你走一小段路,那你会感激他,如果他能一直陪你走下去,或许感激会成为爱的另一种表现形式。】


    和以往一样。


    和virtual聊了几句后,迷津似乎少了些许,但又令她陷入新的迷茫中。


    逢昭退出了聊天界面,她好像没什么可以再说的了,不是每个问题都能得到完美的答案,Virtual给了她方向,这就足够了。


    人生有许多的疑惑,都亟待她自己亲手将迷雾一一拂散。


    逢昭把手机放到一旁时,手机铃声兀的作响。


    是钟亦可的电话。


    逢昭接了起来。


    钟亦可的语气由来都没心没肺,让人听了不自觉沾染几分愉悦的舒适感,“晚上聚餐,迟径庭迟少请客。”


    迟径庭是他们从小一块儿长大的发小,但发小也分亲疏远近,逢昭和傅霁行、逢昭玩的较多,迟径庭常和段淮岸黏在一起,两个人像是连体婴。


    逢昭问:“段淮岸来吗?”


    钟亦可:“他?估摸着还在德国。”


    逢昭这才想起来那位爷也出国留学了。


    他们这个圈子里,能被称之为“爷”的就两个人。


    一位是段淮岸段大少爷,另一位自然是傅霁行傅大少爷。


    两个人虽年龄相仿,但行事作风天差地别,因此日常也没太多来往,只有发小聚会或者有事相求时才会见面。


    想着今天也没什么事做,逢昭答应了。


    利落地答应完,她又小心翼翼地问:“傅霁行也去吗?”


    “你和他说呗,你俩不是住一块儿吗?”


    “什么啊,我们是住对门,不是住一个房间。”


    钟亦可口吻散漫:“差不多,都一个意思,我们懂就行。”


    逢昭抿了抿唇,“我能不叫他吗?”


    听她这意思,钟亦可嗅到一丝异样,“你俩吵架了?”


    “不是,”逢昭囫囵道,“等见面了再和你说。”


    “什么情况啊搞这么神秘,”钟亦可嘟囔着,“难不成你俩谈恋爱了?那不对啊,谈恋爱也不需要躲着对方,该不会你不小心亲了他?摸了他?难不成你上了他?所以心虚不好意思面对他?”


    逢昭沉默了。


    突如其来的沉默,令钟亦可倒吸一口冷气:“不是吧,昭昭,你该不会……”


    逢昭连忙澄清:“没有。”


    钟亦可:“那你……”


    逢昭叹了口气:“见面了我再和你说吧。”


    挂断电话,逢昭起身去浴室洗漱,洗漱完又躺回了床上。一整个白天,她都躺在床上发呆,期间,逢远山和邓慈给她打了几个电话,但她都没接。一家三口的群聊里,邓慈和逢远山也发了不少消息,逢昭装死到底,不仅没回消息,还把群消息免打扰并且折叠了。


    不用看也知道他们夫妻俩要和她说什么,逢昭不想看。比起处理与父母间的矛盾,她更想处理好她和傅霁行之间的关系。


    她动作忽然一顿。


    意识到。


    原来在她心里,傅霁行的地位远比她父母要重要。


    这个念头,令她有些难以


    相信,但又不至于难以接受。


    让她有种,理所应当的感觉。


    好像傅霁行就应该占据她心里最重要的位置一样。


    在家里躺了一天,反复纠结思索了一天,等到晚上,她整理好乱七八糟的心境,换了套衣服出门。


    聚餐的地方是迟径庭开的一家小酒馆,迟径庭开了许多店,酒吧,清吧,餐吧,但每每和他们这帮子发小聚餐,都在固定的一家店,包厢也固定。


    包厢一半是用餐区,另一半是娱乐区,有KTV,也有台球桌。


    逢昭到的稍早,包厢里才坐着零星几个人,她逡巡一圈,没瞧见钟亦可的身影。


    有人招呼着她,她坐了过去,和对方聊了一会儿后,钟亦可姗姗来迟。


    钟亦可早已按捺不住八卦的心思,来了之后就抓着逢昭到角落的位置坐下。


    她一脸激动:“怎么说?你和傅霁行到底咋了?”


    “……”逢昭顿了下,神色淡定地说,“他和我表白了。”


    原以为这是晴天霹雳,或者是一颗炸弹,钟亦可会万分惊讶,然而出乎逢昭的意料,钟亦可比她更淡定,沉沉地吐了口浊气,“我就说嘛,他肯定喜欢你。”


    逢昭一愣。


    还不等她出声,身后忽地响起一道阴测测的声音,毫无正行地笑着:“他这小子,憋了这么多年终于和你表白了,我以为他打算把这众所周知的秘密带进棺材里。”


    “……”


    “……”


    逢昭和钟亦可同时朝声源处望去。


    她们的身后有个单人沙发,不仔细看,压根发现不了沙发上坐着个人。


    此刻,迟径庭坐姿懒散地躺在沙发上,翘着二郎腿,趾高气昂的模样。


    远处有人在喊钟亦可的名字,钟亦可抓耳挠腮地,“她找我聊工作上的事儿,我聊完马上回来。你好好回忆一下傅霁行是怎么和你表白的,到时候给我绘声绘色的描述,知道没?”


    逢昭勉力笑笑:“你过去聊事情吧。”


    送走钟亦可后,逢昭问迟径庭:“什么叫,众所周知的秘密?”


    迟径庭歪头:“难道不是吗?除了你以外,还有谁不知道,傅霁行喜欢你?”


    逢昭语气认真:“你们是怎么看出来他喜欢我的?”


    她眉眼专注,透着一股子刨根问底的认真劲儿。


    是真的不明白。


    也是真的看不懂。


    迟径庭轻笑,他并没有正面回答她的问题,而是慢条斯理地说:“所以我真的想不明白,他到底为什么这么想不开,会喜欢从小玩到大的朋友。和你说的一样,谈恋爱倒没什么,要是分手,彼此都尴尬。”


    “我问你问题呢。”逢昭无力道,“别重复我以前说过的话,我记性很好,我都记得。”


    “我也在问问题,问你,问傅霁行,问一切对青梅竹马产生男女之情的人,到底是怎么想的?”迟径庭的神情里夹杂了几分轻蔑,却还是很配合很有耐心地往下说。


    “什么是青梅竹马呢?就是每天一起上学,闲暇时间都待在一起,放假可以约着一起看电影,一起出去旅游,对方生病了你会心疼,对方开心了你也会开心。”


    “你拥有他自行车后座的专属权,你感到冷的时候可以毫无顾忌地穿他的衣服,你们能随意进出对方的卧室,知道各自的手机密码,一起看日出,一起看日落,遇到好吃的东西第一反应是要分享给对方,或者是带对方去吃。”


    “拜托——”迟径庭耸了耸肩,摊开双手,“这些在你眼里是青梅竹马的理所应当,但是在外人眼里,这是情侣才会做的事。”


    逢昭的脑子在这一刻仿佛断了线,理智在半空中摇摇欲坠。


    然而迟径庭不给她任何消化的时间,说起了一件往事。


    他说:“你不是记得的吗,和朋友谈恋爱,分手了会很尴尬,其实那天,傅霁行打算和你告白来着。我看他犹犹豫豫的不敢和你告白,所以试探性地问了你这个问题,没想到你的回答,直接把他的告白掐死腹中。”


    “逢昭,你到底怎么想的?就傅霁行这么个超级大帅逼成天在你面前晃,你居然能清心寡欲,对他不起一丁点儿的歪心思?”迟径庭是真的佩服她,“换做我,有个漂亮的女生每天围着我转,我出国留学,她也跟着我,不说别的,我最起码得和她上个床。”


    话音落下的同时,有个不明物体朝迟径庭飞来。


    是个抱枕,直直地砸向迟径庭。


    接踵而至的是道熟悉至极的清冽声音:“少在逢昭面前扯这些有的没的。”


    听出了来人的声音,逢昭不敢抬头看他。


    她垂着眼,余光里,出现一双颀长的腿,停在她眼前。


    傅霁行站在迟径庭和逢昭之间,挡住二人的视线。


    迟径庭乐了:“不是说不来了?怎么又来了?”


    “怕你和她说些有的没的,就过来了。”傅霁行轻嗤,“你能不能管管你的嘴?有的东西和外面的女人说说也就算了,和她说什么?”


    迟径庭是圈子里出了名的浪荡公子哥,私生活方面风评很不好,可他对朋友是个挑不出错的人。


    迟径庭啧了声:“我是真不懂你们这群人,都二十好几了,还在玩纯爱。”


    傅霁行语气微冷:“少对我们的事指手画脚。”


    迟径庭语调贱兮兮的:“我可没有哦,我只是建议,建议逢昭谈恋爱之前先和你上个床,检验一下你作为男人到底行不行,要是不行的话,赶紧分手,毕竟对后半生而言,下半身是很重要的。”


    傅霁行直接把抱枕往他脸上塞,堵住他的声音。


    他俩打打闹闹地,逢昭见状赶紧抽身走人。


    几乎是她刚走开,单人沙发里的两人就停止了动作。


    傅霁行在边上的沙发坐下,迟径庭抱着抱枕,眉梢轻挑:“我看她也不像是对你没意思。”


    傅霁行淡声:“是吗?”


    迟径庭:“要不你直接点?”


    傅霁行气不打一处来:“我还不够直接?”


    迟径庭:“不是你那种直接,是我这种直接。”


    傅霁行恨不得撬开迟径庭的脑壳,看看里面除了龌龊下流以外还有什么东西。


    他毅然决然地拒绝:“不行。”


    迟径庭说:“亲就完事了。”


    傅霁行眼风冷淡地瞪了他一眼,再次叮嘱:“少在她面前说这种话。”


    “你看看你这德行,不知道的还以为她是你闺女,把她保护得这么好。”迟径庭无语,“就因为你一副怕她这不能接受那也不能接受的谨小慎微的怂样,所以你俩到现在都只是朋友,有的时候,做人就得狠,不成功便成仁。”


    “是吗?”傅霁行凉飕飕道,似是能看穿他心里的念头。


    “嗯……”迟径庭老实交代,“不成功便造人。”


    然后不负众望地换来傅霁行一声“滚”。


    他扬眸,扫了眼室内,逢昭不知躲进了那堆人群里。


    傅霁行嘴角扯了抹苦笑。


    至于吗?他又不是什么洪水猛兽,这么害怕-


    逢昭重新找了个位置坐下,没多久,大家都到齐了,也到吃饭的时间。


    逢昭和大家一块儿去用餐区,她坐下后,仰头找钟亦可,很快在人群里与她对视,钟亦可立刻坐在她身边的空位处。


    不知道为什么,逢昭身边的另一个空位,迟迟无人落座。


    恰好有人在找位置,逢昭指指身边的空位:“坐这里吧。”


    那人说:“这不是傅霁行的位置吗?”


    四周有人附和:“对啊,你坐别的地方去。”


    钟亦可拉了拉她的衣袖:“知道的是他和你告白,不知道的还以为你俩分手了,怎么这么尴尬呢你说?”


    逢昭挤了个笑出来。


    到最后,傅霁行还是坐在了她身边。


    逢昭眼观鼻鼻观心,眼神没有半分的偏移,老老实实地吃着饭。


    他们这里有种只有她知晓的低气压,吃了没几口,逢昭有些承受不住,突然起身,找了个去洗手间的借口离开。


    她原本打算顺势回家,没想到钟亦可也要去洗手间,跟她一块儿出来了。


    犹豫之下,逢昭叫住她:“其实我打算走了。”


    钟亦可愣了愣:“……你不


    是上厕所吗?”


    逢昭摇头。


    盯着她这幅如死水般的神情,钟亦可猜到了什么,叹了口气:“他就是和你告白,你这样,搞得像是你俩分手了,这是干什么?”


    “我也不知道,”逢昭说,“我不知道怎么面对他。”


    “是他和你告白,不是你和他告白,拜托,你是被追的那个,理直气壮地面对自己身上散发的迷人魅力好吗?”


    逢昭被钟亦可的话逗笑,“什么啊?”


    钟亦可说:“他追的你,他低声下气;你被追,你趾高气扬,行吗?”


    逢昭抬眸瞥了她一眼,满腹无奈:“不是因为这个。”


    “那是因为什么?”钟亦可不理解,脑海里突然浮现某种不可思议的想法来,话还没出口,她倒是笑的直不起腰来了,“难不成你尴尬的点是,你不想拒绝他,但又不好意思直接答应他?毕竟你一直强调自己和他是纯友谊。”


    笑着笑着,钟亦可笑不出来了,因为她看到逢昭的表情没有任何变化,她也没像以往认真地反驳。


    钟亦可:“不会吧,不会真被我猜中了吧?”


    逢昭低头笑笑,没说话。


    视线里,出现个清瘦料峭的身影,正在朝她们这里走来。


    钟亦可忽地抬高声音,朝那人喊:“傅霁行,昭昭说有点不舒服,想回家,我还想再待一会儿,你看你有时间吗送她回家?”


    傅霁行眼皮轻轻抬了下,在逢昭的身上短暂停留了两秒,他喉结滚动,“我有时间,但是不知道她愿不愿意。”


    “愿意,当然愿意。”钟亦可一把把逢昭推到傅霁行面前。


    傅霁行眼疾手快,伸手把逢昭抱进怀里。


    见状,钟亦可火速溜走。


    过于亲密的接触,令二人都有些不适应,逢昭推了推他的胸膛,从他的怀里移开,而后轻声说:“麻烦你了。”


    傅霁行笑得有几分苦涩:“这么多年都没听过你和我说这种话,有必要吗?就因为我和你告白,搞得这么生疏。”


    逢昭眼睫颤了颤,没说别的。


    ……


    回去的路上,谁都没说话。


    到单元楼楼下,傅霁行先上楼,逢昭跟在他后面。


    楼梯的声控灯坏了好几盏,始终没人修,傅霁行手机的电筒开着,照亮前行的路。


    逢昭心不在焉地跟在他身后,满脑子都是迟径庭之前和她说的那句话,


    ——“这些在你眼里是青梅竹马的理所应当,但是在外人眼里,这是情侣才会做的事。”


    她慢吞吞地上楼,等到了楼层,傅霁行开门的时候,逢昭突然喊了声他的名字。


    昏昧里,她看见他背影陡然一怔,透着几分僵硬。


    他的声音也有些不自然:“前几天说的话,我收回。”


    毫无征兆的一句话,逢昭有些不知所措,她没来由地心慌:“是……告白吗?你发现你其实并不喜欢我?”


    “不是,”傅霁行背对着她,说,“喜欢你这件事,我进行了二十多年,这话我酝酿了二十多年才说,说出口就不会收回。”


    “那你指的是?”


    “做不了恋人就做陌生人。”


    “……”


    他站姿挺拔绰约,但是此刻,头微往下垂,满身的傲骨,恍若被他亲手击碎。


    “如果你不喜欢我,那我们回到原位。”


    他深吸一口气,黯声道。


    “我没法和你当陌生人。”


    今晚聚餐前,他接到迟径庭的电话,所以待在单元楼楼下等了她很久,久的夜幕四合,家家户户亮起灯光,唯独她家始终漆黑一片。


    这是第一次,她没有找他,也没有等他,更没有陪在他身边。


    他可以安慰自己,她是因为尴尬,因为不知道要怎么给他答复,所以独自一人前往聚会。


    可是到了聚会的地方,她不愿意看他一眼,像是要和他撇清关系,像是要把他从她的世界里剔除。


    傅霁行这才意识到自己那天的告白有多荒谬。


    如果不能做一生相爱的恋人,他愿意以朋友的名义陪在她身边。


    傅霁行喉结滚动,吐字缓慢:“你——”


    “我没想过和你当陌生人。”逢昭打断他的话,她盯着他低垂的背影,心里很是心疼,在她眼里始终骄傲的,意气风发的少年,居然也有如此落魄的伤心时刻。


    她不喜欢这样的傅霁行。


    她眼里的傅霁行,是高高在上却又没有半分傲慢姿态的,是闪闪发光的。


    她喜欢他身上的光。


    “我没谈过恋爱,也不知道谈恋爱到底是什么样的,偶尔我也会渴望谈恋爱,但是渴望的背后是害怕,恐慌。我害怕自己哪里做的不够好,被对方嫌弃,我害怕对方露出失望的眼神,我还害怕对方不是很爱我,害怕对方的爱是别有用心,更怕对方除了我以外还有别的爱人。”


    逢昭弯唇笑了下,“傅霁行,你知道吗,我从小到大,怕过很多人,就连和钟亦可待在一起,我都害怕,怕自己成绩不够好,怕自己哪里做错了,毁了她眼里的好学生的形象。”


    “但是我唯独没怕过你。”


    “如果这份不害怕,是喜欢的话,那傅霁行,我想我应该是喜欢你的。”


    第50章-


    廊道内光影影绰绰,傅霁行整个人置身于暗处,又是背对着她,只能大概看见他低垂的头颅,缓缓地,难以置信地抬起,紧接着,他整个人转了过来。


    与她面对面站着。


    空气不似盛夏般潮热滞闷,夜里的温度比白天又降了许多,穿堂风带着几分清凉。


    但他藏于暗处的眼,似黏腻的化不开的胶水,将涌动的气流都固定成无法分解的稠状质地。


    倘若方才还是脆弱得几欲消失在夜里,现在的傅霁行,存在感强烈的仿佛要将夜晚吞噬。


    他的目光沉沉,喉结很明显地滚了下:“所以你不是来拒绝我的?”


    “我拒绝你什么?”短暂的茫然后,逢昭想起他刚才和自己说的话,若有所思道,“拒绝你的告白,然后和你说,我们以后桥归桥,路归路吗?”


    傅霁行唇齿上下翕动,滚出一个轻而淡的“嗯”来。


    逢昭笑得几分无奈:“我在你眼里就那么狠心?能舍弃这么多年的友谊,和你当陌生人。”


    傅霁行说:“谁知道呢。”


    逢昭唇线微抿:“不会的。”


    话音落下,她看到傅霁行从阴影里走了出来。


    距离骤然间拉近。


    以往他会和她保持一米左右的距离,合适的社交距离,但今天他越过了无形的界线,将二人间的距离缩短,再缩短,直至他停在她面前,弯下腰。


    一瞬间。


    逢昭不敢轻易动弹。


    她清晰地感知到额间的气息,来源于他。她的呼吸屏住,眼睫轻颤下,他的下颚,唇线,出现在她的视线里。最后占据她瞳仁的,是他那双漆黑的眼。


    四目相对。


    逃无可逃。


    距离近的堪称亲近,她能看清他眼底的不安,忐忑,与一丝丝紧张。


    傅霁行的声音忽地放轻,却很沉,每次喘息都带着极重的分量,“我给了你两个选择,既然你不愿意当陌生人,所以你现在,是愿意和我当恋人,对吗?”


    他带来的压迫感太重,神情里的期待感也很重。


    逢昭以为自己会压力重重,可意外


    地,此时此刻的她,像是夏日装气泡水的容器。容器被不断摇晃,瓶盖一打开,噗嗤地飞溅出甜甜蜜蜜的液体。


    眼里被甜水浸渍,她阖上眼,轻声说:“如果不害怕,就是喜欢的话,我是喜欢你的。”


    “是喜欢。”傅霁行话里透着强烈的迫切,“你就是喜欢我。”


    “是吗?”逢昭笑着,她很平静,“那当恋人吧。”


    “好,当恋人。”傅霁行的声音里带着几分哑意,“当恋人。”


    这话落下后,彼此都没有说话,也没有任何的动静。


    两个人像是雕塑,固定在了那里。


    相撞在半空中的眼神,像是有一条无形的线拉扯着对方,令他们紧紧地缠绕在一起。


    莫名地,逢昭喉咙滚烫,口干舌燥地。


    她垂了垂眼,视线自然地落在他的唇上,遂又猛地挪开视线,紊乱的心跳,令她说话都不太利索,“那个……那个,我们还要在这里站多久?”


    “不知道。”傅霁行垂在身侧的手,手臂青筋显现,就连脖颈上的青筋也都遒劲地凸起,他的喉结上下缓慢地起伏着,声音又低哑了几分,“刚刚,为什么盯着我的嘴巴?”


    “我没有。”逢昭小声嗫嚅,“不小心看了一下,就一下。”


    “为什么看我的嘴巴?”傅霁行的喘息声加重,沉哑的呼吸,浸在夜色里,夹杂着几分鲜为人知的欲,“怎么不看别的地方?”


    “别的地方是哪个地方?”


    “随便。”傅霁行低了低头,呼吸洒在她的颈边,吊儿郎当的声线,充斥着浓重的调情意味,他问得更直接,“你真的不想和我接吻吗?”


    逢昭呼吸一滞,立刻否定:“没有。才没有。”


    “但我想。”傅霁行低哑的嗓音,似勾引,又似蛊惑,“我一直都想。”


    “……”


    距离一点点逼近。


    逢昭觉得自己嘴里的气息都被蚕食,心脏快要从喉咙里跳出来,她抿着唇,眼皮一点点地往下垂,快要合上的时候。


    就听到傅霁行说:“我们今天才在一起,接吻确实有点儿,太快了。”


    “……”逢昭睁开眼。


    他的话瞬间拉回了她的理智,她咳了咳嗓,配合着,冠冕堂皇地说:“你说得对,接吻确实有点儿太快了。”


    “回去吧。”他说。


    “嗯,回去吧。”她应。


    傅霁行直起身,逢昭收回眼,掠过他往前走,走到门边,伸手试图唤起指纹锁,然而指纹锁毫无动静。


    她低头一看,哦,这是他家大门。


    逢昭慢腾腾地转身,回到自己家门外,解锁了大门。


    进屋,关门前,她看了眼廊道里的傅霁行:“晚安。”


    傅霁行轻嗯了声:“晚安。”


    回到家里,逢昭去房间拿了睡衣,之后,进了浴室洗漱。


    她洗澡前会先刷牙,往电动牙刷上挤了牙膏,她却没把牙刷塞进嘴里,而是停下了动作,轻叹了口气。


    万般的懊恼浮上心头。


    她刚刚其实说谎了。


    她没有不想和傅霁行接吻。


    也正因为说谎了。


    逢昭有些无法面对自己。


    她居然如此饥渴,如此迫不及待,在一起才几分种,就想和傅霁行接吻。


    这样下去,那还得了。


    该不会过几天就想和他做更亲密的事吧?


    她没谈过恋爱,不知道自己谈恋爱是什么样的。


    所以她谈起恋爱来,是这么好色的吗?


    想到这里,逢昭一脸严肃地盯着镜子里的自己,她给自己疯狂洗脑:“不行不行不行,凡事要循序渐进,谈恋爱也要有个度,好色可耻,男色误人。我只想和傅霁行谈恋爱,对,只是谈恋爱而已,我只想和他进行感情的交流,而不是身体的交流。”


    “对,就是这样。”


    “是这样的。”


    “逢昭,你是个洁身自好的好女孩。”


    “傅霁行也是。”


    “你们是纯洁的男女朋友。”


    “傅霁行那么保守,他不会喜欢你对他动嘴动脚的。”


    哎。


    她到现在都不明白自己为什么居然会想和他接吻,这个行为实在太唐突了,想法更冒昧。命令自己以后不许再有这种想法后,她把牙刷塞进嘴里,认真地刷完牙,然后洗澡。


    洗完澡,她拿着毛巾边擦头发边出浴室。


    回到房间,可能是因为今晚发生了太多事,她的思维异常活跃,整个人都无法安静下来。


    她拿起手机,打开和傅霁行的聊天界面,想给他发消息,却又不知道发什么。


    几经挣扎后,她放下了手机,决定还是先把头发吹干再说。


    就在她打算起身回到浴室的时候,桌上的手机响了起来。


    弹出的来电人信息,是傅霁行。


    逢昭又回到位置上,接通了电话。


    有几秒安静的空档。


    然后响起他含笑的声音:“怎么不说话?”


    逢昭嘟囔:“是你给我打电话,你先说话才对。”


    傅霁行说:“突然不知道要说些什么。”


    逢昭故意:“那挂了?”


    傅霁行啧了声:“女朋友,你有点冷漠了。”


    听到这个称呼,逢昭愣了愣,眨眼的速度都放慢了:“有吗?”


    傅霁行说:“有的。”


    又安静了下来。


    逢昭双腿曲起,整个人缩在椅子上。


    她不知想到了什么,问他:“为什么?”


    猝不及防的一个问句,傅霁行当然不知道:“什么为什么?”


    “就,你为什么现在才告白。”逢昭抠着睡衣纽扣,组织着语言,问他,“你不是很早就喜欢上我了吗?而且迟径庭也说了,你高中的时候就打算和我告白,虽然被我变相地拒绝,但是这么多年,你还是喜欢我,那为什么拖到现在才告白?”


    问完,逢昭紧张地等着他的回答。


    说不清楚她想要什么回答,但是她潜意识里觉得,傅霁行给出的答案,会令她满意。


    傅霁行笑了声,不紧不慢地说:“还记得吗?小时候我们经常在一起放风筝。”


    不明白他为什么提起这事,逢昭虽有疑惑,但没打岔,耐心地听他往下说。


    “第一次放风筝的时候我不得要领,只想着风筝飞的越高越好,比其余人的风筝都要高,可是没一会儿,风筝线就被风吹断。后来爷爷和我说,得慢慢地放线,得让风筝保持在一个高度,太高了,风筝线会断,它会一直飘一直飘,最后,飘到我找不到的地方。”


    “我其实是个没什么耐心的人,可是你很喜欢放风筝,所以后来我就成了个有耐心的人。”


    “我希望你能越飞越高,越飞越远,但我又害怕你飞得太高太远,飞出了我的世界,所以我只能死皮赖脸地缠着你,你去哪个学校,我就去哪个学校,你不参加高考,我也放弃高考。”


    “我就像放风筝的人,一直拽着你。当你身边出现不怀好意的男的,我就会立刻将风筝线收紧,想把你收回来。可是收线的动作太快,我的手心被线缠出血丝,我不得不忍痛地把线松了——毕竟,那些人都很优秀,他们也配得上你。”


    “是吗?”逢昭弯了弯唇角,“那你应该大度到底,一直不和我表白,把喜欢藏在心底。”


    “让风筝飞走吗?”傅霁行说,“第一次放风筝的时候,风筝不就是飞走了?然后呢,然后你那天哭了很久,我拉着你重新去买新风筝,你都不愿意,还是哭。你和我说,‘阿行哥哥,这个风筝和那个风筝不一样。’”


    逢昭其实早已忘了这件事,但这话确实是她会说的。


    对她而言,所有的东西都是具有唯一性的,是无可替代的,哪怕是一模一样的流水线产品,也没法取而代之。


    她莞尔道:“多少年前的事,你怎么还记得?”


    傅霁行说:“和你有关的事,我一件都不会忘。”


    逢昭问他:“我在你眼里,就是风筝吗?”


    “不是,你当然不是风筝,你是自由的,逢昭。”傅霁行的声音低了下来,有着低声下气的卑微,“是我们之间的关系。”


    “那你为什么现在和我告白?因为许明桥的出现,带给你危机感吗?”


    “他并不重要,毕竟一直以来我都挺有危机感的。”


    逢昭笑了:“我当你在夸我。”


    傅霁行:“我就


    是在夸你,从小到大,我一直都在夸你。”


    隔着屏幕,逢昭轻点头。


    傅霁行说:“为什么现在才告白?因为忍不住,因为害怕失去,因为害怕你不需要我。总而言之,理由很多。”


    逢昭微怔。


    傅霁行说:“告白前,我有想过结果的,想过最多的,就是你拒绝。”


    逢昭歪了下脑袋,闷声道:“拒绝会是怎么样?风筝线断了吗?”


    傅霁行:“嗯,断了。”


    逢昭想到他说的“陌生人”,说:“我们不会再有联系。”


    “风筝线断了,所以我得不断地跑不断地追,等到风筝从天上坠落,我再捡起它,然后把断了的线重新打上结。”傅霁行说,“我不会再放风筝了,我会把它放好,放在谁也碰不到的地方,好好地保存着。”


    逢昭攥的手指指骨发白。


    傅霁行说:“你这么聪明,应该会明白我的意思。”


    逢昭瓮声翁气道:“不是陌生人,但也和陌生人没差了,就像今天晚上的我和你。”


    看似是朋友,看似出席同一场聚会,心平气和地坐在相邻位置,但是不会再看对方一眼。


    逢昭总算知道,为什么回家的时候,他站在廊道里低头开门的动作,令她有种他背对着自己落泪的绝望感。


    她深吸一口气,纠正他的说法:“我和你之间才不是风筝与放风筝的人的关系,还记得结绳记事法吗?我和你有着相同的时间线,而这个时间线被打成一个死结,我们的人生被牢牢地绑在了一起,环环相扣。”


    “你说你不想和我只是青梅竹马,可是傅霁行,只有青梅竹马才能拥有相同的命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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