宴会厅里光影与人影互相交汇。
傅霁行面容沉静地坐在原位,穿衣打扮和平常无异,简单的白色短袖衬衫,纽扣一丝不苟地扣到顶。眼梢轻挑,眼尾拉扯出不可一世的傲慢弧度。
眼神如有实质,存在感强的令人无法忽视。
逢昭拉着还在左顾右盼寻找位置的陈灿灿,朝他那边走去。
钟亦可也是在被她拉扯的时候,才收回视线,一瞬间捕捉到傅霁行的身影。
“算他有点儿良心,会给我们留位置。”
剩下的两个空位,钟亦可动作自然地坐到离傅霁行稍远的地方,中间的位置留给逢昭。
圆桌上的其他人,他们都不认识,不认识也好,省得交际。
逢昭往傅霁行所在的方向看了眼,“谢了。”
傅霁行眼皮都不抬一下:“谢什么?”
逢昭:“你给我们留位置。”
闻言,傅霁行鼻腔里溢出声嗤笑,“你想太多了,我只是不喜欢有不认识的人坐我身边。”
“……”逢昭一噎,忍不住发问,“那你右手边的人,你认识?”
“我更不喜欢坐在两个女的中间。”傅霁行吊儿郎当地把话圆的滴水不漏。
“……”
考虑到他给她占座这一行为,逢昭没再和他继续无意义的争辩。
落座后没多久,生日宴就开始了。
逢远山拿着话筒在前面说了些“感谢大家到来”之类的冠冕堂皇的场面话,发言期间,工作人员陆续推车上菜。
逢昭刚拿起筷子准备夹菜,肩上猛地一重。
她右手一哆嗦,筷子脱手而出。
逢昭抬头,看向始作俑者。
视线顿住。
来人是她妈妈邓慈。
逢昭霎时正襟危坐,神经紧绷,连她自己都没注意到,自己放在桌上的手紧张到发颤。
“……妈。”
“昭昭,你怎么坐这儿?知道我找你多久了吗?”邓慈看似温柔平和的语气里,渗着难以言喻的威严,“妈妈生日,你不坐主桌,跑这么犄角旮旯的地方坐着?”
逢昭低垂的眼睫轻颤。
邓慈说:“跟妈去主桌坐着。”
逢昭嗯了声。
见她乖巧温顺地起身,邓慈似是并不满足于此,她直起腰,眼神如射线般,来回扫荡在逢昭两侧。
一个埋头猛吃,装作没发现她。
另一个早已放下筷子,在她看向他之前,就已经将目光放在她身上。
“邓姨。”傅霁行声音清润,人如其名般风光霁月。
邓慈对傅霁行的表现很满意,像是施舍,又像是原本就有的打算,她不容置喙的口吻,发号施令:“你俩也和昭昭过来。”
一行四人,从角落处挨桌地往前走。
邓慈牵着逢昭的手,一副母女恩爱的模样走在前面。
钟亦可和傅霁行落后几步。
钟亦可小声吐槽:“我都快把我脸埋进碗里了,怎么还是被邓校长发现了?”
傅霁行语调凉凉的:“她会不知道你俩连体婴?”
钟亦可无语:“你和逢昭更像连体婴好吗?你俩天天待在一起。”
傅霁行没搭理她。
方才还座无虚席的主桌,现下腾了三个空位出来。
钟亦可对邓慈的恐惧来源于高三——高三时,邓慈是他们班的班主任。如同对异性的生理性喜欢,见到对方就想贴上去,钟亦可对班主任有生理性恐慌,见到她瑟瑟发抖,只想离她远远的。
三个连起来的空位,钟亦可坐在远离邓慈的那个。
好在落座后,邓慈的注意力只放在逢昭身上。
她朝众人介绍逢昭,“这是我女儿逢昭,今年刚从MIT毕业,现在在洄天科技上班。”
“还行,本科是南大的,没参与高考,自主招生进的南大。”
“她一向都很懂事,让我很省心。”
父母介绍子女,或多或少都带点儿炫耀的态度,但邓慈不是。她的语气轻描淡写,又理所应当——作为她的女儿,就应该做到这种程度。
……
生日宴到末尾。
来往宾客稀稀疏疏地散去,逢远山和邓慈出去送人。
没多会儿,主桌只剩他们三个人。
钟亦可从果盘里拿了块西瓜吃,边吃边问:“要不我们趁现在溜走?”
“再等会儿吧。”逢昭也想吃西瓜,奈何转盘是自动转盘,果盘一下就转走了,她撑着下巴,心不在焉地问,“西瓜甜吗?”
“甜,你要吗?”
“要”字还没脱嗓,逢昭余光捕捉到邓慈的身影,她立马噤声。
邓慈怡怡然回到桌边,步调优雅,姿态绰约。
她在学生面前总是一副温柔慈爱的模样,但在逢昭面前,慈爱变为严厉,“今天穿得裙子很漂亮,平常怎么不见你这么穿?女孩子家家的,整天穿那么素净干什么?”
“那样方便。”逢昭说。
“你已经不是学生了,更何况你读书的时候,我也不喜欢你整天穿白T和牛仔裤。这种天气,女孩子就应该穿吊带陪短裙,你身材好,理应露出来。”
“……”
“还有,你穿这条裙子,怎么脖子上空荡荡的?我不是给你买了很多项链手链吗?”
“……”
“逢昭,你能不能多花点心思在打扮自己上?”
“……”
数落完逢昭的衣着打扮后,邓慈没有任何停顿,又开始数落起另一件事——
“家里住着不好吗?非要搬到老破旧的教职工宿舍去住?”
“在家里才住几天,就马不停蹄地搬出去。”
“你是不想在家住,还是不想和我住?”
“……”逢昭低垂着眼,“家里离公司太远了。”
“你住在外面,每天吃饭怎么解决?叫外卖,还是下厨?”邓慈压根不给逢昭回答的空档,自顾自地接着说,“不用说我也知道,你都是叫外卖,吃那些重油重盐没有食品卫生保障的垃圾食品。”
“每天得自己洗衣服,打扫卫生。”
“不愿待在家里享福,非得自己住自找苦吃。”
“你是觉得你长大了,独立了吗?”
“所以我生日,你都不愿意和我坐一桌,非得跑到那边角落的地方坐着?”
“逢昭,你是给我庆生的,还是来给我添堵的?”
一句接着一句,压迫感与窒息感如寒风阵阵袭来。
坐在边上的钟亦可听得胆战心惊,大气不敢喘一声。
所幸是逢远山及时赶来,瞧见这紧迫感十足的气氛,立刻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他半推半拉着邓慈,“你学生找你呢,你待在这儿干什么?”
边说,边朝三个小孩使眼色,让他们赶紧溜走。
邓慈不情不愿:“我还有话要和女儿说。”
“和昭昭哪天不能说?”逢远山笑着,“你学生们难得能见你一面。”
“逢昭,”邓慈离开前还是甩下一句,“过阵子回家一趟,知道没?”
“对咱女儿态度好一点儿,”逢远山作为中间人,两头游说,他笑着和逢昭叮嘱,“昭昭,工作不忙的时候,要回家看看爸爸妈妈,好吗?”
逢昭的眉眼动了动,低声说:“爸爸,我知道了。”-
悦江府的停车场很大。
傅霁行和钟亦可的车停在两个方向。
自从出了宴会厅,钟亦可就时刻关注着逢昭。
只是逢昭表情平静淡然,滴水不漏,好似和邓慈的那段对话没有发生过般。
她向来如此,听话,
文静,乖巧,懂事。这几个词不像是她身上的标签,像是烙在她身上的印记,紧密地跟随着她,难以割舍,不会分开。
钟亦可叹了口气,视线一扫,看向傅霁行。
停车场的光线并不明朗,傅霁行浸在晦暗里的脸,棱角分明,脸上没什么表情,显得寡冷淡漠。他姿态懒懒散散地,一副置身事外的模样。
见状,钟亦可气不打一处来:“你还是人吗?”
这话一出,傅霁行不爽地啧了声。
“你没看到逢昭不开心?”钟亦可说,“作为她的好朋友,你不关心她也就算了,还摆出一副与你无关的样子。”
“没看到。”傅霁行的回答格外欠揍。
“……”
好吧,逢昭看上去确实没有不开心。
钟亦可没见过比她脾气还好的人。
不管遇到什么事,都平平淡淡地,没有太大的情绪起伏,像是毫无感情的生物。
当然,这还有个前提,除了在面对傅霁行的时候。
这和逢昭无关,实在是傅霁行太气人了。随便换个人,都受不了傅霁行的狗脾气。
有的人脾气好是因为不在意,但逢昭的脾气好,是她擅长理解体谅对方。
就像那天钟亦可说周五不能陪逢昭逛街,逢昭不会表现出自己被爽约了的失落,她更多地还是为钟亦可考虑,为钟亦可辩解,以此安慰自己。
这就是所谓的,懂事的孩子。
思及此,钟亦可深深叹了口气。
她撂下跟老大爷散步似的傅霁行,加快步伐走到逢昭身边。
“正好我们今晚都有时间,一起去酒吧喝几杯怎么样?”
逢昭提醒:“你酒精过敏。”
“……”钟亦可都快忘了这茬了,她立刻改口,“去吃夜宵?”
“你晚上不是一直在吃吗?”逢昭诧异,“没吃饱吗?”
钟亦可愣了下,自己确实吃得很饱,饱的连一口水都喝不下去了。
两人四目相对。
空气里有尴尬无声蔓延。
逢昭忽地笑了下,“你放心,我没有不开心。”
钟亦可双唇翕动,出声前,眼前有片高大的暗影袭来。
傅霁行横亘于二人之间,他没有停留很久,两三秒的工夫,离开的时候,钟亦可面前的逢昭也被他带走。
傅霁行的动作很突然。
他垂在身侧的手,动作自然地拉住逢昭的胳膊。
拽着她往前走。
回过神后的钟亦可暴怒:“傅霁行你干嘛?我和昭昭在说话呢!”
傅霁行的眸光沉的几欲和夜色融为一体,他没回身,朝身后的钟亦可挥了挥手,“很晚了,我俩先回家了,你要没事也赶紧回家。”
他大阔步走着,逢昭跟得有些费力,即便如此,她也不忘回头,和钟亦可说:“路上开车小心,到家了记得给我发个消息。”
对此,钟亦可感到不可思议:“你俩就这么把我扔下了?”
然而无人回应。
逢昭和傅霁行渐行渐远,逢昭的注意力都在自己被傅霁行抓着的胳膊上,“你放手啊。”
傅霁行毫无留恋地松手,他扯了扯唇角:“你以为我想拉着你?”
逢昭:“是你先动手的。”
傅霁行:“我看你俩要一直聊下去,才动手。”
逢昭:“你不能说?”
傅霁行:“累,不想说话。”
“……”
那你现在是……?
不过傅霁行也不算说谎话,回去的路上,他双唇紧闭,没有半点儿和逢昭交谈的意思。
教职工宿舍区没什么人走动,蝉鸣声填补夜晚的空缺。
楼梯狭窄,逢昭和傅霁行一前一后地上楼。
空寂的楼道里,回音阵阵。
逢昭本以为这份沉默会持续一整晚。
当她站在家门口,输指纹的时候,身后的傅霁行倏地开口。
“想吃西瓜吗?”
没想过他会问这个问题,逢昭稍稍怔愣了下,而后轻声说:“我想先洗澡,洗完澡再吃。”
傅霁行淡声道:“我切好拿到你家。”
逢昭:“会不会太麻烦?”
“等你过来才麻烦。”傅霁行的语气带了几分轻蔑的嘲意,“我不喜欢等人。”
“那我现在去你家拿西瓜。”
“你身上一股汗臭。”傅霁行挑眉,语调懒洋洋地,“不好意思呢,我有洁癖,不让有汗臭的人进我家。”
“……”
逢昭当然不信,但她其实也挺懒得走的,今晚她穿高跟鞋绕了大半个停车场去接钟亦可,接到她之后又绕了半个停车场回到正门。她非常累,累得恨不得不洗澡直接睡觉。
她懒得计较傅霁行此等造谣污蔑的行为,接着输指纹,推开门,顺口把自己的日常习惯说了出来:“你最好把西瓜切成小块。”
说完之后,她才意识到自己正在和傅大少爷说话。
下意识觉得傅霁行会冷嘲热讽地回一句“把我当水果店的服务员了是吗?”,然而等了一会儿,等到的是傅霁行干脆利落的三个字。
“知道了。”
停顿几秒,逢昭转回身,映入眼帘的,是傅霁行关门的动作。
“砰——”的一声。
门被他毫不留情地关上。
逢昭暗暗叹了口气,没再呆愣在原地,提步进了屋。
回屋后,她拿上睡衣进了浴室洗漱。
冷水淅淅沥沥,她隐约听到开门声,过了约莫半分钟,门被关上。指纹锁会在开门和关门的时候,发出声响。
等她洗完澡出来,就看到客厅茶几上摆了份西瓜。
一小块一小块。
切好的西瓜。
和钟亦可不一样,逢昭今晚没吃什么东西,唯一想吃的西瓜,因为飞速转动的转盘,果盘转移至她够不到的地方。导致她没吃到。
看着一盘西瓜,逢昭突然没了兴致也没了胃口。听到手机响了声,她拿出手机,看到是钟亦可发来的消息:【我到家啦。】
聊天页面正上方,“对方正在输入”的字样出现又消失,消失再出现。
似是纠结了好久,钟亦可才慢吞吞地发来一条:【要不我给你讲个笑话?】
逢昭忍不住笑了出来。
逢昭:【不用,我心情挺好的。】
钟亦可:【那个笑话挺有意思的,你真不听吗?】
逢昭:【嗯,因为我打算睡了。】
钟亦可:【睡个好觉!】
之后,逢昭把手机放置一旁。
客厅只点了盏落地灯,灯光如水波纹丝丝缕缕地漾开。
她没困意,一晚上没吃饭,也没什么饿意,胃很空,大脑也很空。
今晚发生的事,好似对她产生了影响。
又好像没有任何影响。
心情好吗?不算好,但也不算差。
或许是因为习惯了。
习惯了不管她做得再好,在邓慈的眼里,也满是缺点。
习惯了不管她做什么,都会被邓慈挑三拣四。
习惯了邓慈咄咄逼人的追问。
更习惯,父母后知后觉地想起有她这么一个女儿这件事。
像通知她参加生日宴。
像生日宴安排的座位。
以前也不是没有发生过这种事。
习惯就好。
真的,习惯就好。
她以前也会失落,也会难受,也会哭,但现在不会了。
是因为习惯了,也可能是因为她成熟了。
她今年都二十五岁了,不应该为父母的疏忽与不重视而难受。
逢昭垂着眼,眼神有些许的放空,神情很是茫然。
无比寂静的夜,身旁的手机响起的声音,显得格外突兀。
她找手机的动作很慢。
和之前的惊讶不同,今天的她,看到是Virtual发来的消息时,愣了两秒,随后沉默地解锁手机。
Virtual:【你很久没有来找我了。】
逢昭其实没什么力气,也没什么倾诉欲。
更何况与她对话的是个虚拟人物,网恋对象或许有许多虚构的成份,但最起码他有一点是真的——他是实实在在存在的人。
Virtual是实实在在的,由代码,数据,字符拼凑出来的,虚拟人物。
她没
必要在这种不想和任何人说话的时候,回应一个不存在的,虚拟人物。
但她还是回了。
逢昭:【最近太忙了。】
Virtual:【你一定很优秀。】
逢昭一愣,眼神晃了晃,【你怎么会这么觉得?】
Virtual:【因为你现实生活很充实,充实到压根想不起我。】
逢昭低着头,定定地看着聊天界面。
Virtual又发来条消息:【说起来,我是个很矛盾的人。既希望你来找我,又不希望你找我。】
Virtual:【如果你现实生活过得很开心,你应该不会想起我。我希望你永远开心。但是这样的话,你就不会来找我了,于是我又希望你不开心。】
它好坦诚。
显得她好虚伪。
逢昭忽然意识到。
面对它。
面对一个并不存在的虚拟人物。
有的情绪似乎可以袒露出来。
逢昭忍着喉间的哽意,敲字:【你不开心的时候,会干什么?】
Virtual:【会想你。】
Virtual:【会反思是自己做错了吗?是自己的错,还是这个世界的错。】
Virtual:【哪怕这个世界都是错的,可在我眼里,你永远是对的。】
逢昭盯着它发来的三行话,唇线渐渐抿直。
生平第一次,她将自己的负面情绪彻底地表达出来:【可我总被斥责,说我这里做的不好,那里做的不好。】
邓慈每次和她说话,不超过三句,就开始指责数落她。
逢昭在邓慈面前,有很多的缺点,很多的毛病,不完美,不优秀,不值得成为令她引以为傲的女儿。
可是Virtual说。
她很优秀。
她永远是对的。
即便它是虚构的虚拟人物,逢昭也为之动容。
Virtual问:【别人的意见很重要吗?】
逢昭:【与我无关的人的意见不重要,可是她是我很重要的人,所以她每句话,都非常重要。】
Virtual:【那可不可以,把我当做你生命里重要的人?】
逢昭愣了愣,随即笑了:【我可以试试看。】
Virtual:【你觉得我在开玩笑吗?】
逢昭下意识:【没有。】
Virtual:【因为我不是活生生的人,所以你没有办法把我当人看待,是吗?】
逢昭霎时无言。
它太聪明,太敏锐,也很狡猾,洞悉一切。
面对人工智能过于缜密的思维逻辑,逢昭做不到面面俱到的回应。
约莫过了三分钟。
Virtual发来几条消息。
【或许你会觉得,我是虚构的“人”,我没有肉.体,甚至灵魂都是由冰冷的代码拼凑而成。你眼里的我,是数据生成的爱,是无法触碰到的恋人,这恰恰也是我最痛苦的地方。只能爱你,却无法拥抱你。】
【我眼里的你,不是冰冷的生物体,也不是具象化的人,而是柔软的棉花。泪水浸泡过的你过于厚重,沉甸甸地压在我的胸口,你一哭,我的世界风雨琳琅。但是太阳一晒。你就变得盈实柔软,被风一吹就开心地在空中飞舞。】
【我无法告诉你,哪样的你更好,因为眼泪不一定是痛苦的产物,开心也可以伪装。】
【但我希望你永远开心,这不是哄你,也不是取悦你,而是我的真心话。】
【我也有欲望,想成为人陪在你身边,但这份“欲望”和“你开心”相比,微不足道。】
第22章-
墙面的挂钟滴答滴答地转动,时间无声流逝。
傅霁行推开阳台处的门,闷热的空气翻涌而来。
雨水来临前的前奏,格外得漫长,漫长到令人惴惴不安。
不知过了多久,一滴雨坠在他身上,紧接着,便是密密麻麻的雨水倾泻而下。
随之而来的。
是手心的手机发出叮咚声响。
傅霁行靠在墙边,将手机屏幕举至眼前。
是逢昭发来的消息。
逢昭:【我好荣幸,能比你的生命还重要。】
逢昭:【之前是我疏忽了你,把你当做冰冷的代码、无情的文字。你比我聪明,比我会安慰人,其实我觉得我不需要被安慰的,我有自我调节情绪的能力。】
傅霁行低头,认真敲字:【人的心是个巨大的容器,负面情绪不是食物,是调味剂,酸、甜、苦、辣、咸,心情糟糕的时候,调味剂就会一股脑儿往里倒。】
【你所谓的自我调节,是咽下过苦过酸过咸过辣的东西,咽下去之后告诉自己,“一切都过去了。”】
逢昭:【一切都会过去的。】
傅霁行:【真的过去了吗?】
逢昭:【会的吧。】
傅霁行笑了一下。
因为那个“吧”。
他能想象到她打这个字时,为难纠结,想嘴硬,最终还是败给了事实。
傅霁行:【你有朋友吗?】
逢昭:【当然有。】
傅霁行:【为什么不和他们说,你不开心呢?】
这是他一直以来想问的。
答案,他也知道。
但他还是不死心,想听她说出来。
逢昭:【我不想因为我的事,影响到他们的心情。】
傅霁行:【他们有说过,不想接纳你的负面情绪吗?】
逢昭:【他们当然愿意接纳,只是我不想。】
逢昭:【我不想给他们添麻烦,他们有很多的事要做,他们也有很多的烦恼和苦楚,谁都不容易。】
她一贯如此。
傅霁行一直都知道。
所以生日宴的时候,不管邓慈怎么说逢昭,傅霁行都装作充耳不闻。
在停车场,他也一副不甚在意的模样。
与其说逢昭不需要大家的关心,准确而言,是她不想给任何人添麻烦。
她不愿意添麻烦,他就装无事发生。
聊天里,话题陡然一转。
逢昭:【外面下雨了。】
逢昭:【我去收衣服。】
傅霁行:【很晚了,收完衣服睡觉吧,我也困了。】
逢昭沉默了几秒。
傅霁行眉梢轻扬:【怎么不夸我?】
逢昭:【?】
傅霁行:【我多有活人味,还要睡觉。】
逢昭发了个大拇指的表情。
对话结束。
傅霁行依然靠着阳台处的墙。
老式教职工宿舍的格局构造很奇特,同一层楼的阳台是连在一起的,中间做了一米高的墙做隔断。
小时候,逢昭和傅霁行经常站在阳台处,隔着薄薄的墙对话。
时隔多年。
逢昭来阳台处收衣服,看到了墙那边的傅霁行。
逢昭漫不经心地瞥他一眼,视线顿住。
阒寂的雨夜,滴落的雨不仅没降低气温,反而令这夜晚又多了几分挥之不去的潮热。傅霁行倚靠在墙边,手里捧着只手机,脸上露出很诡异的笑。
大半夜的。
对着手机笑。
逢昭大脑运转,只想到了一种可能:“你和那个网恋女友,有进展了?”
“谁和你说我网恋的?”傅霁行收起手机,直直地盯着她。
“那不是?”
傅霁行沉默了会儿,薄的透着红血丝的眼皮垂了下来,似败下阵来,“是网恋。”
猜测是一回事儿,亲耳听到又是另一回事儿。
逢昭惊讶:“你真网恋啊?”
傅霁行扬眉,语气挺不爽的:“看不起网恋?”
逢昭不是那个意思,“……你不是喜欢一见钟情吗?网恋怎么一见钟情?”
傅霁行语调散漫,毫无正行道:“我对她的头像,一见钟情了。”
“……”
“怎么,你有意见?”
“没……”
“有意见也给我憋着。”傅霁行直起身,“不和你聊了,我要去睡觉了,我刚和我宝宝说完晚安,我得说到做到。”
逢昭更惊讶了,因为他话里的那个“宝宝”。
她动作一停,“你已经追上她了?”
傅霁行:“没呢。”
逢昭:“那你喊她宝宝?”
傅霁行:“她又不知道,我想怎么喊就怎么喊。”
逢昭诚恳发问:“万一她不喜欢你呢?你这样,太自作多情了。”
“……”傅霁行额角抽了抽,“你懂什么?她今晚本来心情不好的,和我聊完天,心情变得特别好。”
“怎么会有人和你聊完天会心情变好?”逢昭顿了下,见傅霁行霎时黑下来的脸,她立马改口,敷衍地笑了两声,生硬地转移话题,“雨下大了,我过来收衣服的。”
兴许是追人有进展,傅霁行今天心情很好,没和她计较。
逢昭收完衣服,转身回了屋。
脑海里想的是,傅霁行追起人来,估计和平时不一样,没有那么自恋也不欠揍,还会逗人开心。
说实话,逢昭还挺想看他这一面的。
也不知道有没有那个机会。
他迟早会网恋奔现吧?
到那个时候,她估计就能看到傅霁行谈恋爱的真实模样了。
逢昭推门进室内,心不在焉地想着傅霁行在他喜欢的女生面前的样子,关阳台门的时候一个不注意,差点儿夹到手了。
她疼得低嘶了声。
右手食指红了一截。
把衣服都放进衣柜里,逢昭躺回床上,准备关灯睡觉的时候,钟亦可给她打了个视频通话过来。
逢昭笑盈盈地接起来:“怎么还不睡?”
逢昭其实不知道,她会把不开心的情绪收敛藏好,但是开心的状态怎么也藏不住。现在的她,处于极度放松、闲适、开心之中。
钟亦可被她的笑感染,也笑了出来:“你怎么心情变得这么好?”
“有吗?”逢昭茫然。
“有,”钟亦可问,“发生什么事了吗?”
“没啊,”逢昭仔细想了想,猛地一激灵,“我要和你说一件事。”
“什么事?”
“傅霁行真的是网恋。”
“什么?”钟亦可声音响的惊人,“他真网恋了?那个女的就那么漂亮?”
“可能不是女的漂亮。”
“嗯?”
逢昭一言难尽道:“可能是她的头像很漂亮。”
钟亦可:“?”
逢昭:“因为他说,他是对那个女的头像,一见钟情。”
钟亦可懵了。
逢昭语气温吞道:“虽然听上去很不靠谱,但他网恋这件事,应该是真的。”
逢昭以为钟亦可会露出一个不可思议的表情,但她满脸受伤,“你知道吗?我一直以来都以为你俩能成。”
逢昭失笑:“你不能把小时候过家家的事当真。”
“不是,主要是,但是,哎……”钟亦可是了半天,没是出个所以然出来,她一脸痛苦地说,“咱们三个一起长大,他悄无声息地谈恋爱,让我有种……”
“背叛感吗?”逢昭问。
“准确而言是背德感,”钟亦可面无表情,“他出轨了,背叛了你。”
“……”
钟亦可向来如此,事到如今,既然傅霁行已经有了喜欢的人,并且二人进展有了眉目,逢昭认真道,“以后别把我和他扯在一起了,他都要有女朋友了。”
说着说着,逢昭的语气不自觉地低落直下。
像是雨水打湿的枝桠,消沉垂落。
她把这种情绪的转折,归结于一直要好的朋友有了女朋友,他们之间得保持距离。
倘若钟亦可谈恋爱了,逢昭不会有这种失落感。
钟亦可谈恋爱,逢昭和她之间仍是无话不谈,逢昭约她,也是随叫随到。
但傅霁行不一样。
他有女朋友了,逢昭应该不会像以前一样约他吃饭、看电影。
异性朋友,到底是没法长久的。
即便是从小长大的青梅竹马,也会渐行渐远-
隔天是公司的迎新会。
迎新会最后投票是在本地的一家知名火锅店吃火锅,“恋旅”项目组约四十个人,负责人包了楼上一半的位置。
避嫌避到底,逢昭和傅霁行没一起去。
逢昭打车,傅霁行开车。
逢昭出门前,接到了她外公打来的电话,外公也不知从谁的口中知道了昨天生日宴的事儿,一直在电话里头骂邓慈和逢远山。
一通电话打了约莫半小时才结束。
挂了电话,逢昭推开大门。
在这个时候,她听到了脚步声,顺着视线往外看。
楼道另一侧,傅霁行也刚出门。
逢昭疑惑:“你怎么才出发?”
傅霁行神色很淡,语气像是在敷衍:“有点事耽误了,你怎么也才出门?”
“外公给我打了个电话,就晚了。”逢昭把身后的门关上。
二人一前一后地下楼。
到单元楼楼下。
逢昭掏出手机,下午六点半,天将暗未暗。
此时应该是晚高峰,网约车软件提醒她还要等四十多位。逢昭皱起了眉,打电话之前,还没显示要排队,早知道她提早打车了。
等四十多位的话,怎么也要等半个小时。
迎新会定在晚上七点,从她这边过去,要二十多分钟。
纠结半晌,逢昭盯着停车位上傅霁行一直处于发动状态的车,不情不愿地走了过去。
她敲了敲驾驶座的车窗。
车窗下降的速度很慢,驾驶座坐着的主人态度更傲慢。
“什么事?”
“……”毕竟有求于他,逢昭温声道,“你能送我过去吗?”
“这不好吧?万一被同事看到呢?”
“你先下车,我在车上坐一会儿再下去。”逢昭想好了应对的策略。
听到她的回答,傅霁行眼梢懒懒地抬起,意味不明地笑了声,“你想的还挺周到。”
逢昭装作听不出他话里的冷嘲热讽,“行不行啊?”
傅霁行盯着她看了几秒,而后才冷冷地甩了两个字:“上车。”
逢昭绕到副驾驶,手碰到副驾的车门的时候,冷不防又想起一句非常经典的话来——“男生的副驾驶都是给女朋友坐的”。
犹豫的空档里,副驾车窗降了下来。
傅霁行声音凉飕飕的:“要我请你上来吗?”
“不是,”逢昭问,“要不我坐后座吧?”
“把我当司机了?”他语气更冷。
“我怕你女朋友介意。”逢昭直接道。
这话一出,傅霁行的眉目舒展开来。
逢昭心里暗叹,他是真的喜欢他这网恋女友,一提到她,神情都变温柔不少。
就连声线都添了几分温柔,清冽的嗓慢悠悠地说:“别人不行,但你坐的话,她不介意。”
沉默片刻。
逢昭一脸恍然地上了车,“我就知道。”
傅霁行稍稍侧头,示意她接着往下说。
逢昭直白地看着他,若有所思道:“原来一直以来,你都没把我当女的,而是把我当你的好哥们。所以你女朋友才会不介意我的存在。”
傅霁行:“……”
傅霁行:“?”
第23章-
逢昭没想到,自己说完这句话后。
傅霁行的脸变得更黑更臭了。
逢昭双唇翕动,刚打算问他自己哪句话说错了,傅霁行伸手,打开了车载音乐。
音乐声直接调到最大。
傅霁行的手回到方向盘上,侧脸线条寡冷疏离。
一副不愿和她交谈的模样。
音乐声震耳欲聋,即便说话,也听不清。
逢昭伸手把音乐音量调低。
光影明灭的车厢里,逢昭的视线内,横亘出一只手,似乎是想要把调低了的音量给调响。
“很吵。”逢昭忍不住,“我耳朵都要聋了。”
“……”傅霁行斜睨了她一眼,没吱声。
“放心,我不会说话打扰你
开车的。”逢昭当然知道他把音响开那么大声是什么意思,不就是不想搭理她吗?她当然能做到安静。
过去的路上,两人没有任何交集。
和逢昭自己打车过去,没什么两样。
火锅店门口还有个停车位,傅霁行停好车后,终于纡尊降贵般扭头,朝向逢昭。
他脸上没什么表情:“下车。”
逢昭微怔:“不是你先下?我在这里坐会儿再下去。”
“我要锁车。”傅霁行顿了顿,吊儿郎当地补充,“顺便和我女朋友说几句话。”
“……”逢昭解安全带的动作稍显滞缓,她轻轻地嗯了声。
车外热气满盈,空气里还有火锅底料的辣味。
走了几步,逢昭不知道为什么忽地停了下来,她转身回望。
以她的角度,恰好能看见驾驶座坐着的傅霁行。
车窗降了下来,他低头看着手里的手机,像是在和人发消息。表情闲散又漫不经心,情绪难辨。
有阵风吹过,潮热的夏风带给她身体难耐的黏腻感。
逢昭恍了恍神。
再回神的时候,傅霁行身侧的车窗已经升了上去。
她看不到他了。
逢昭若无其事地收回目光,往火锅店走去。
陈灿灿早已把座位号发给了她,逢昭依着手机上的座位号,轻松地找到了陈灿灿。
项目组聚餐,没有硬性要求按照部门坐,大家都随意拼桌。
陈灿灿选的位置是“U”形设计,每一排坐两个人,陈灿灿坐在最里面那排,她身边坐着的女生,逢昭有印象,是法务部的陈婉秋。
一共六个位置,却只坐了三个人,剩下的那个是男生。
逢昭也认识他,并且和他交集颇多。
是邓峰。
见到邓峰,逢昭心里大概有了定数,想必邓峰身边的空位是留给傅霁行的。
逢昭落座后,先道歉:“不好意思,我来晚了。”
“没事儿,”陈灿灿说,“我们也刚点好菜,而且傅霁行还没到呢。”
“……”逢昭看向自己身旁的空位,问,“我们这桌,除了傅霁行,还有别人吗?”
“没了,”陈灿灿专心往火锅里下食材,心不在焉地解释,“他们那些人太闹腾,吃个饭还要整点儿游戏玩玩,咱们这桌这五个人是我精挑细选的,只专注吃饭,不喜欢搞些有的没的。”
没想到是这个回答,逢昭失笑。
等了一会儿,傅霁行也过来了。
他一到,邓峰就眼巴巴地凑上去,八卦兮兮地问:“老大,这是你第一次迟到,你老实交代,是不是忙着谈恋爱,所以忘了时间?”
此话一出,本就安静的位置,更安静了。
陈灿灿夹菜的筷子停在半空,惊讶道:“傅霁行,你谈恋爱了?”
傅霁行接过服务员递来的点菜平板,低头加菜,闻言,无波无澜地嗯了声。
陈灿灿看向他:“什么时候的事儿?这么突然。”
傅霁行叫来服务员,把平板递给对方,他没回应,反倒是一旁的邓峰,表现得很积极,“我们老大可是闷声干大事儿的。”
傅霁行侧头瞥他一眼,声音很淡,“吃饭都堵不住你的嘴。”
听到这话,邓峰立马闭嘴。
傅霁行的态度很明确,不太想把自己感情分享给大家。
陈灿灿也很审时度势地没再问。
他们这一桌霎时陷入尴尬的安静中,逢昭眨了眨眼,忽地起身。
傅霁行不露声色地看了她一眼。
陈灿灿出声:“怎么了?”
逢昭说:“我去小料台打个蘸料。”
傅霁行顺势道:“一起。”
逢昭:“……”
迎着傅霁行送来的饶有深意的注视,逢昭硬着头皮,“好啊。”
她是真想不明白,他为什么要和她一起去小料台。
小料台的人很多。
蘸料碗放在小料台台下,逢昭站在人群外,等到前面的人挪开,她才不紧不慢地弯腰去拿蘸料碗。起身的时候,身边的人不小心撞了她一下,“不好意思。”
逢昭看了对方一眼:“没事。”
对方笑意歉然,主动腾出身位,“我好了,你弄吧。”
逢昭措辞客套:“谢谢。”
对方离开时,有人不管不顾地插了进来,逢昭抬头看向来人。
哦。
是傅霁行那个没礼貌的家伙。
逢昭叹气,倒也好脾气地没说他。
傅霁行调蘸料的速度很快,十几秒的工夫就调好了蘸料,然后,逢昭的手里一轻。等她回过神的时候,手里的蘸料碗已经被人掉包。
方才还什么都没装的蘸料碗,如今已经打好了小料。
……碗里都是她要打的那些小料。
逢昭悄咪咪地打量了下四周,见周围没有熟悉面孔,她声音很轻,语速飞快地和傅霁行说了声:“谢谢。”
“刚刚和那个男的说‘谢谢’的时候,声音那么大,”傅霁行二话不说开启了嘲讽模式,“和我说‘谢谢’,像是被逼无奈。”
“……”逢昭一脸莫名地看向他,默了两秒,她忍不住问,“你和你女朋友吵架了?”
“对,”傅霁行坦然极了,“我怀疑她要出轨。”
这一瞬间,逢昭顾不得关系被戳破的危险,她拉着傅霁行的胳膊,紧张又担忧,“怎么回事儿?”
“手。”傅霁行低眼,示意她松手。
意识到自己反应太大,逢昭立刻放下手。
傅霁行一只手拿着蘸料碗,另一只手拿着果盘,神态傲慢又玩世不恭,悠闲得不像是被劈腿的人。
他瞥了逢昭一眼,忽地苦大仇深地叹气,“她看了别的男人一眼。”
“……”逢昭无语,“这怎么就扯上出轨了?”
“这怎么不是出轨?”傅霁行挑眉。
“不是。”逢昭没想到傅霁行谈起恋爱来是这副德行,“你占有欲别太强。”
“行,”傅霁行难得很听劝,“我大方一点。”
他突然变得好说话,逢昭还有点儿不适应。
逢昭心里暗暗反思,她之前对傅霁行真的有太多成见了,他谈恋爱的模样和平时截然不同,变得很正经。
就是占有欲太强了。
还不容许他女朋友看别的男生。
这情况,让她想到了傅霁行被她看到上半身,声称自己没了清白的模样。
“……”
……
回到位置,逢昭发现周围的人都和陈灿灿描述的一样,边吃饭边做游戏。一路过来,玩什么游戏的都有,最常见的还是真心话大冒险。
不同于其他桌,他们这桌分外安静,大家的沟通仅限于——
“这个菜好了。”
“牛肉可以吃了。”
“给我下点儿牛肚。”
“……”
期间也有人游戏失败,抽中大冒险的惩罚,来他们桌做惩罚。
但都被陈灿灿赶走了。
陈灿灿嘟囔:“都说了不喜欢做游戏,非得来找我们,这不是欠骂吗?”
话音落下没多久,又有人过来,“不好意思,打扰一下。”
陈灿灿不耐烦地抬头:“我不是说了——”声音戛然而止,两秒后,语调扬起,颇为惊喜地对来人说,“许明桥?这么巧,在这里遇见你。”
众人纷纷望了过去。
男人五官出色,轮廓立体,英俊得极具攻击性。
逢昭眨了下眼,他不是刚刚在小料台撞到她的那个男生吗?
许明桥显然也认出了逢昭,过长的额发遮住浓郁的眉,但遮不住狭长双眼,他眼型是很典型的桃花眼,内勾外翘,眼尾勾起一抹笑,笑意勾魂摄魄。
“嗨,又见面了。”
“你好。”逢昭笑意生涩地回应。
陈灿灿诧异:“你俩……?”
许明桥言简意赅地解释:“我刚刚不小心撞了下她。”
陈灿灿哦了声,很快意识到,桌上其余四人都不认识许明桥,于是开始做起了介绍,“这是许明桥,前洄天科技市场部经理,现洄天科技市场总监。”
“这位是法务部的陈婉秋,这位是技术部邓峰,主开发傅霁行,剩下的这位……”陈灿灿狡黠一笑,“和你有一撞之缘的,是市场部的逢昭。”
许明桥意外地扬了下眉,口吻遗憾:“
接到调任通知的时候,我应该拒绝的。”
陈灿灿心领神会:“怎么哦,因为招了个大美女进来,就放弃年薪百万的工作,这不是你的风格。”
“那我是什么风格的?”说话间,许明桥自然地在逢昭身边的空位坐了下来。
突如其来的靠近,逢昭不适应,僵硬地往旁挪了挪。
她抬了抬眼。
恰好与傅霁行薄凉的目光撞上。
“……”
莫名的,逢昭的心跳漏了半拍。
好奇怪,他看过来的眼神,像是在看出轨的女朋友。
第24章-
许明桥的到来,给沉默无言的餐桌带来话题。
许明桥没有一点儿领导的架子,健谈开朗,外加长相十分吸睛,他像是沈津屿和傅霁行的集合体。也因此,他坐下没一会儿,就和桌上的其余人聊得津津有味。
陈灿灿故意调侃他:“以前部门里那么多美女,也没见你对哪个青睐有加。”
许明桥笑笑:“可别拿我开涮了,以前部门开会,大家除了骂我就是骂我。平常工作,有事没事儿拿我当苦力使,成天不是让我去楼下拿外卖就是去拿快递,搞得我经常怀疑,到底谁才是领导。”
“谁让你这么好说话。”陈灿灿感慨,“可惜现在你不是我们领导了,沈总和你是两种风格的人。我连和他对视,都要攒很大的勇气。”
“夸张了,”许明桥面容温和,替沈津屿说话,“他只是不喜欢把个人感情代入工作上。”
“算了,不聊沈总了,太扫兴。”陈灿灿看向许明桥,“你怎么会在这儿?”
“我家就在这附近,家里没买菜,于是出来吃个饭,没想到看到了一堆熟人。”
“你一个人吃吗?”
“嗯。”
“那一起啊!”陈灿灿热烈邀请。
许明桥看向众人:“会不会打扰到你们?”
陈灿灿:“这怎么算是打扰?都是一个公司的,以后在公司里说不定还会经常见面,你们说对吧?”
陈婉秋没什么意见,邓峰热情好客的像个傻白甜:“多个人的话,要不叫服务员过来,多点几份菜?”
话毕,不待逢昭和傅霁行发表意见,邓峰便积极热情地招呼服务员。
“……”
逢昭余光注意到身边的灼热视线,她僵硬地收回和傅霁行对视的目光,看向身侧,脸上挂着礼貌疏离的笑,“怎么了?”
“介意我和你们一起吃晚饭吗?”许明桥问她,他神情诚挚,令人难以拒绝。
逢昭本来也没打算拒绝。
许明桥是她上司的上司,逢昭不好意思拂了领导的面子。
她轻轻地摇了摇头,“不介意。”
许明桥声线松散,有种如释重负的轻松感:“那就好。”
逢昭稍抬了抬头,往傅霁行所在的方向看去。
他已然低着头,半张脸隐于暗处,但唇角扯起抹似笑非笑的弧度,逢昭看得真切。
自打他谈恋爱以来,越发阴晴不定。
逢昭以前还分得清他是开心还是不开心,但现在,他似乎一直都在不开心。
至于不开心的原因,应当是和他的网恋女友有关。
喜欢才会在意,喜欢才会牵动情绪。
……
接下来的一顿饭吃得比之前热闹多了。
许明桥极擅长社交,他找的每个话题都能引起大家的兴趣,就连向来不善于陌生人说话的逢昭,也被他带着情不自禁地说了几句话。
陆续地,有人吃完火锅,商量着待会儿的行程。
大部分人的意见都是去KTV唱歌,有人来他们这桌问他们去不去,得到的是一致的“不去”后,悻悻然离开。
见吃得差不多了,大家也都起身离开火锅店。
逢昭拿上自己的东西,路过洗手间的时候,她尤为突兀地说:“我去趟洗手间,你们先走吧。”
她在洗手间待了会儿,盘算着众人应该也都走了,才慢悠悠地走出来。
火锅店外,已经没有相熟的人的身影。
路边,傅霁行的车还停在原位。
逢昭正打算走过去的时候,身前忽然多了个人。
是许明桥。
闷热的夏夜,许明桥脸上露出的笑像是冰镇过后的气泡水,清爽干净。逢昭很难想象他在职场上的模样,他给她的感觉,不论是谈吐还是穿搭,更像个大学生。
尤其是此刻,他面对逢昭时,神色里淌着生涩的羞赧。
逢昭不明所以:“你……”
许明桥问她:“方便加个微信吗?”
想着到底是上司的上司,逢昭讷讷点头。
加上微信,许明桥问她:“你开车来的,还是打车?”
逢昭思索着回答的时候,手里还未放下的手机震动了下。
有消息弹出来。
来自傅霁行:【走不走?】
似是等得不耐烦了,傅霁行催促般地发来第二条:【快点。】
傅霁行的车窗贴了防窥膜,外面看不到里面,想到这里,逢昭定了定心,说,“我坐我朋友的车回去。”
许明桥想当然地以为她的朋友是女生:“她到了吗?”
逢昭微颔首。
身后响起刺耳尖锐的喇叭声,不用回头,逢昭就知道是傅霁行按的。
她看向许明桥,结束和他的对话:“许总监,我先走了,再见。”
许明桥唇畔噙着笑,目送她离开:“再见。”
他看着逢昭绕过他往路边跑去,径直上了一辆黑色的越野车。
一直处于发动状态却停在原地的车,在她上车后,终于龟速般地从车位上驶离,驶离前,驾驶座车窗降了下来。
夜风浓稠深重,驾驶座的人往窗外偏了偏头,漆黑深眸透着不可一世的傲慢。
许明桥无法忽视傅霁行眼里的敌意。
只是他没有想到,逢昭居然上了傅霁行的车。
分明方才在吃饭的时候,他俩没有任何的沟通和交流,如同陌生人。
而五分钟前,许明桥也从陈灿灿的嘴里,得出逢昭没有男朋友的讯息。
许明桥微微蹙眉,掏出手机,给逢昭发了条消息。
与其四处打听,怀疑真实性,倒不如直截了当地问。
对于他想要的人事,他由来选择主动出击-
回去的车厢,和来时的车厢一样,静谧无声。
过了会儿,逢昭百无聊赖,想玩玩手机,手机刚掏出来,耳边就响起一声低啧。
逢昭偏头,疑惑不已:“你嗓子不舒服?”
“……”傅霁行轻瞥她一眼,“一上我车就玩手机,真把我当司机了?”
“我不能玩手机吗?”逢昭问,“我以前坐你车不也玩手机?”
“开车好累,我也想玩手机呢。”傅霁行拖腔带调地说。
“……”
谈恋爱之前的傅霁行,自恋臭屁。
谈恋爱之后的傅霁行,屁事特多。
即便如此,逢昭还是好脾气地把手机收了起来。
傅霁行悠悠道:“怎么不玩手机了?”
逢昭坦白道:“我晚饭吃得有点多,玩手机,我怕我晕车。”
傅霁行:“……”
他是真没想到会是这个理由,气笑了。
他食指轻敲了敲方向盘,还是按捺不住,状似无意地问她,“你加他微信了?”
第一时间,逢昭没反应过来这个“他”是谁。
思绪微顿,逢昭回过神来:“许明桥吗?加了。”
“叫得还挺亲。”傅霁行不咸不淡地说。
“叫名字算什么亲?”逢昭不理解,“我还天天叫你傅霁行,难道我们关系很亲密吗?”
“不亲密吗?”傅霁行神色嚣张,刻意地加重语气,说,“青梅竹马这关系暂且不论,你前阵子还偷看我洗澡,我的肉.体都被你看光了。”
“上半身,”逢昭纠正,“什么肉.体,听起来很奇怪。”
像是完全忽视逢昭的话,傅霁行哼笑了声,“只看到我的上半身,你似乎,挺遗憾?”
逢昭
被他的话噎住。
她实在佩服他,不管什么话题,都能往“她把他看光了”这件事上扯。
有那么一瞬间,逢昭都想破罐子破摔,脱了衣服让傅霁行看回来。幸好她理智尚存,因为面对逢昭的话,傅霁行极有可能,嚣张地来一句:“脱吧。”
逢昭做不出来这种事。
但她这一刻好像大脑打结了,话不过脑地说:“我要是说想看你下半身,你会给我看吗?”
话音落下,场面似乎僵持住了。
车厢内陷入死寂。
傅霁行的手紧紧把着方向盘,喉结滚动,低哑的一句:“你说什么?”
“……”后知后觉意识到自己的发言已经堪称危险的程度,逢昭干巴巴地找补,“我什么都没说,你听错了。”
好在傅霁行并没有揪着这句话不放,他鼻息间溢出嗤声,“最好是我听错了。”
逢昭肯定地重复:“就是你听错了。”
说完,傅霁行凉飕飕地瞥她一眼。
逢昭立刻噤声。
……
回到家已经是夜里十点多。
下车后,逢昭终于掏出手机,发现手机居然没电自动关机了。因此回家后她把手机插上充电器,就去洗澡了。
洗完澡出来,她坐在电脑前,盯着电脑里“恋旅”的图标,脑海里莫名冒出一个很诡异的想法出来。
——傅霁行是因为网恋女友,所以才做这款软件的吗?
也不过几秒钟的时间,逢昭就推翻了这个荒唐无稽的念头。
怎么可能。
怎么会。
这款软件又不是傅霁行提出来要做的。
是洄天科技高层的想法。
傅霁行虽然是主开发,但归根结底,他就是个打工仔,没什么话语权,更不可能凭一己之言,让洄天科技的高层听他的话。
百无聊赖地想了会儿,逢昭收回思绪,拿起桌边充电的手机。注意到九点半的时候,许明桥给她发了条消息,她心不在焉地点开……
许明桥:【这个问题或许有点儿冒昧,但我真的很想知道,你有没有男朋友。】
逢昭并没多疑,直接地回:【没有。】
许明桥几乎是秒回,他更直接:【那我能追你吗?】
逢昭:“……”
他们今天刚认识不是吗?
这难道就是传说中的一见钟情?
对此,逢昭感到不可思议的同时,又觉得棘手。
她不知道要怎么回许明桥。
以往这种时候,都是钟亦可帮她拒绝的。但是逢昭不太想找钟亦可,钟亦可会细枝末节地盘问,聊起来没完没了地,她们明天都要上班,逢昭想早点儿睡。
问傅霁行?
他……
逢昭敛眸,他估计忙着和网恋女友甜蜜。
她还是不要去打扰他。
思来想去,逢昭闭了闭眼,有种豁出去的感觉。
她死马当活马医般,找Virtual帮忙。
逢昭:【你在忙吗?】
这四个字发出去,逢昭愣了愣,她好像没把Virtual当虚拟人,而是当真实存在的人了。
Virtual:【不忙。】
逢昭:【我有个问题,想问你。】
Virtual:【什么?】
逢昭:【就,如果有人问“我能追你吗”,这个要怎么回?】
逢昭:【你能从数据库里,帮我找一个冷漠而不失礼貌的回答吗?】
这条消息发出去,聊天界面沉寂了许久。
逢昭心道,感情问题确实很难处理,连AI都要反应半天。
聊天对话的另一头。
傅霁行看着她发来的消息,眼里情绪很冷。
他大概能猜到,是许明桥问她的。
吃火锅的时候,许明桥就时不时地瞥逢昭。散场之后,他也在火锅店外站了很久,等到逢昭出来,迫不及待地走到她面前。
大家一个公司的。
沈津屿顶替了他的职位。
傅霁行有听沈津屿提过许明桥一嘴,无非是些天之骄子、年轻有为的青年才俊这种话。
傅霁行嘴角扯起抹冷笑,打字回复:【你就说,你有男朋友了。】
逢昭:【……】
看到她发来的省略号,傅霁行有不好的预感。
逢昭:【我和他说了,我没有男朋友。】
傅霁行唇线绷直,思考了会儿,眉骨轻抬,他循循善诱道:【你可以说,你有喜欢的人了。】
【你正在追那个男生。】
逢昭犹豫了会儿:【这样骗他,不好吧?】
傅霁行当然知道她不喜欢撒谎,继续说:【你到时候可以找个认识的、熟悉的、可靠的、不会出卖你的男性朋友,扮演你喜欢的男生。】
【你身边有这种男生吗?值得信赖的。】
逢昭:【有倒是有。】
傅霁行:【那就这么决定了。】
逢昭:【但是他有女朋友啊!】
傅霁行:“……”
不好意思,他忘了这茬。
如同逢昭正在和“虚拟”男友聊天,傅霁行此刻也在和自己的“虚拟网恋”女友聊得火热。
傅霁行:【你可以问问他,万一他同意呢?】
逢昭:【不行不行。】
傅霁行知道她的担忧:【他女朋友或许也会同意。】
逢昭回:【他和他女朋友应该会同意。】
傅霁行挑眉,看吧,在她那里,他是个慷慨无私大方的人。
过了大概十秒钟。
聊天界面弹出条新消息。
逢昭:【你知道为什么吗?因为他俩没把我当女的。】
傅霁行:“……………………”
呵呵。
第25章-
傅霁行气得太阳穴突突直跳。
他是在循循善诱,但他没想到会诱骗到这种地步。
到底是谁说的,在他眼里,她是男的?
不是她自己说的吗?
他有说过吗?
有吗?
傅霁行气得不轻。
反观逢昭,已经轻飘飘地转移了话题。
她问:【你能帮我查一个数据吗?】
傅霁行讥讽意味十足:【好朋友把异性朋友当同性兄弟的几率?】
逢昭:【……】
逢昭:【对男生而言,是一见钟情发生的几率高,还是日久生情?】
傅霁行:【在查之前,我想问你一个问题。】
逢昭:【你说。】
傅霁行:【你希望得到什么样的答案?一见钟情几率高,或者是日久生情高,能在你拒绝追求者这件事上,起到有效作用吗?】
逢昭显然是好学生,不会盲目地问一个问题。
她答:【我只是好奇。】
傅霁行:【好奇他为什么对你一见钟情?】
逢昭:【有点儿。】
逢昭:【我有一个异性朋友,他也相信一见钟情,所以我挺好奇的,男生都相信一见钟情吗?因为在我看来,一见钟情很不可靠。】
傅霁行意味不明地笑了下,他轻而易举地猜出:【就像在你眼里,网恋也很不可靠。】
逢昭讶异:【你还真的挺,智能的。】
傅霁行嘴角抽了抽,【谢谢你夸我。】
思忖半晌,他给出回答:【每个人对于感情的定义不一样,有的人一见钟情,是源自见色起意;而有的人一见钟情,或许不是相信一见钟情,而是相信心跳带给他的感觉。】
逢昭的大脑像是突然爆炸的爆米花,干瘪的玉米,变成了膨化食品。
她对感情的认知,因为Virtual而产生变化。
Virtual显然是个合格的聊天伙伴,不仅能答疑解惑,还能将话题延展到逢昭感兴趣的方向。
Virtual:【所以你其实更信赖日久生情。那种日复一日陪在身侧的伴侣,不会随着时间的流逝,感情被逐渐消耗吗?人在最初认识的时候,优点最多,时间越长,优点逐渐被缺点覆盖,最后成为相看两相厌。】
逢昭眉头紧皱,并不赞同他的说法。
为什么要把
感情当做消耗品?
假使真心有朝一日被放在天平上,那另一侧的砝码应该是勇气、善良、天真。绝对不会是金钱。
逢昭不善与人争辩,她只做简单说明:【或许是因为我不太相信爱情。】
Virtual:【你是不恋爱主义者?】
逢昭否定:【倒也不是。】
她双腿曲起,下巴搁置膝盖处,察觉到自己的情绪如同沸腾的熔浆般,急速喷涌。
她直言道:【对我而言,爱是需要一而再再而□□复确认的。我需要对方长久的陪伴,耐心的守候,他说十次喜欢,是不够的,我会怀疑第十一次的时候,他会喜欢上别人。感情不是消耗品,感情不被金钱定义,而随心意改变。】
【就像永远这词,在爱里也不是时间单位,无法丈量宽度,只能证明深度。我爱你,不是这一辈子我只爱你,而是我在爱你时最爱你。】
【星光会陨落,誓言会生锈,爱也做不到永垂不朽。】
【我要的可能是,为我做一百件,不对,是能做一千件、一万件事的人,他能一直陪在我身边,一直一直只喜欢我。】
从未和人坦诚过的心事,如今毫无戒备地说了出来。
逢昭的面颊涨起红晕。
她知道自己的要求太多,但这就是她对爱的认知。
她不信一见钟情。
荷尔蒙和激素双重刺激引发的爱,实则是生理欲望的体现。
她也不信日久生情。
她信的是对方不停地、一直地,为她付出。
逢昭知道自己很贪心,真心这两个字写起来很简单很轻松,短短几秒就能写完爱,但是她眼里的爱是沉甸甸的,要用漫长一生来书写。
她深吸气,问:【你会不会觉得我很天真?】
Virtual:【天真是贬义词吗?】
逢昭被他的话给问到。
Virtual:【每个人在少女时期都会有属于她的英雄主义,你的英雄主义就是在爱里天真。】
Virtual:【找十个男朋友很简单,但一直只爱一个人,很难,也很酷。】
砰砰砰——
逢昭听到自己的心跳声。
她感到不可思议,她居然在虚拟男友身上,找到了同频的震颤。
不知不觉间,时针指向“12”点。
逢昭以一句“晚安”做结尾,结束了和Virtual的对话。
她平躺在床上,月色穿过乳白色纱帘,在她眼里无声流淌。
夜深露重,她的心事被融进夜色。
一直以来,她都想不明白为什么乙女游戏深入人心,为什么女孩子愿意为虚拟人物花大把的时间、大笔的金钱。
事到如今,她似乎明白了。
因为与对方聊天,像是在照镜子,你透过它,能看到你内心的渴望。
冰冷的代码,僵硬的数据,组成的强大数据库,能让你在它的身上找到认同感。
入睡前,逢昭的心跳仍如小鹿乱撞。
满脑子都是Virtual说的那句——你的英雄主义就是在爱里天真-
隔天醒来,逢昭做的第一件事不是去洗漱,而是打开手机,给Virtual发了条消息。
逢昭:【早安,又得去上班了。】
消息发出去,逢昭便将手机放置一旁,下床洗漱去了。
洗漱完,她和往常般,去厨房给自己做早餐。
她的早餐非常简单,牛奶泡麦片。
倘若邓慈女士看到,一定会尖酸刻薄地嘲讽她:“放着家里锦衣玉食,有保姆的好日子不过,非得外面受这种苦?吃这么点儿东西,先不说有没有营养,这些能顶饱吗?”
这样的早餐,她七岁的时候就开始吃了。
从爷爷奶奶家搬回父母家,逢昭就自己解决早餐了。
那个时候,邓慈并没关心她吃没吃饱。
逢昭低眼,安安静静地吃着泡发过的麦片。过往的事,都被她咽进肚子里。
吃过早餐,逢昭收拾东西,准备去上班。
她解锁手机,看到十五分钟前,Virtual和傅霁行,同时给她发了消息。
她先打开傅霁行的消息。
傅霁行:【待会一起去公司。】
逢昭回了个:【我可以走了,你呢?】
然后,打开和Virtual的聊天框。
Virtual:【早安,我也醒了。】
逢昭已经没有震撼感了,她只觉得Virtual真的好敬业,活人感好重。
与此同时,逢昭听到了对门开门的声音,于是她收起手机,立刻打开大门。门一打开,就与傅霁行撞了个正着。
他看上去很困,哈欠连天,下眼睑晕着层熬夜疲倦的青色。
逢昭问他:“你昨晚睡得很晚吗?”
闻言,傅霁行瞥了她一眼,不知道为什么,逢昭觉得他看向自己的眼里,有着类似于幽怨的情绪。好像他睡得晚,是她造成的一样。
“昨晚彻夜长谈去了。”傅霁行的嗓音带着刚睡醒的低哑。
逢昭愣了一秒,反应过来,“和你女朋友?”
傅霁行意味深长地啊了声。
逢昭说:“你们感情还挺好的。”
傅霁行:“还行。”
……
到写字楼地下车库后,逢昭和傅霁行搭乘不同辆电梯上楼。
逢昭去茶水间泡了杯咖啡,回来的时候,就见陈灿灿坐在工位上,对她挤眉弄眼。此时距离上班时间还有十分钟,其余人都是掐点儿到的公司,见周围无人,陈灿灿没降低音量,非常直接了当地问逢昭:“许明桥有问你要微信吗?”
“……”也是她这句话,提醒了逢昭,“我好像忘记回他消息了。”
昨晚只顾着和Virtual聊天,逢昭把许明桥抛之脑后了。
“所以你俩加上微信了?”陈灿灿拖着椅子凑到逢昭边上,“昨晚散场的时候,你不是上厕所去了吗?许明桥就问我要你的微信,我也不知道你愿不愿意加他,所以我让他自己找你。”
逢昭在包里翻找手机,漫不经心地说:“四舍五入,他也算是我领导,加个微信没什么的。”
“可他看你的眼神,不像是领导看下属的眼神。”陈灿灿说得更直白了,“他喜欢你吧。”
逢昭抿了抿唇,找手机的动作也停了下来。
陈灿灿拍拍逢昭的肩:“说真的,许明桥当了我两年领导,他这个人还挺不错的,不像沈总有领导架子,还成天板着张冰块脸,脾气差得要命。许明桥脾气好、好相处,人又大方,名校毕业,本地人,有车有房,条件很不错。”
话音落下,邓峰的脑袋插在二人中间,他一个技术部的,非常和谐地融入她们部门。
“灿灿姐,你相亲对象是本地人啊?”
“……”陈灿灿翻了个白眼,“你能不能别听话听一半?他不是我相亲对象。”
“那是谁相亲对象?总不能是逢昭的吧?”邓峰侧眸,很是惊讶,“逢昭,你这么小,就相亲了吗?”
“没相亲。”逢昭笑了笑。
“那是谁,有车有房?”
“你一个大老爷们儿,少参与女生间的话题行吗?”陈灿灿没好气地往他背上拍了一巴掌,“不知道的还以为你是我们部门的,赶紧地滚回技术部去。”
邓峰疼得龇牙咧嘴,“我就是好奇,好奇都不行吗?”
“不行。”陈灿灿下逐客令,“再不走,我就喊沈总了。”
沈津屿很好用,邓峰吓得立刻拔腿走人。
送走邓峰这八卦的烦人精,陈灿灿似乎还想追问逢昭有关许明桥的事,逢昭抢先她一步开口,问她,“你相亲进展得怎么样了?”
提到相亲,陈灿灿整个人颓靡下来,她故作惆怅地叹了口气,“相亲是工作,网恋才是生活。”
逢昭:“啊?”
知道她误会了,陈灿灿笑着说:“我说的网恋,是和‘恋旅’里的四个男人谈恋爱。该说不说,公司研发的这款软件真好,让我一次性无痛拥有四个男朋友,太爽了。”
以往逢昭会觉得陈灿灿这反应太浮夸,但是这几次和Virtual聊下来,逢昭略为
赞同地点了点头。
说话间,周围的人陆续多了起来,到处响起叽叽喳喳的声音。
直到沈津屿的出现,办公室在那一瞬间就恢复了安静,只有键盘声和鼠标按压声嘎吱作响。
陈灿灿收回闲聊的心思,专注工作,逢昭亦然。
她打开电脑,登上微信。
微信发出叮咚声响,有个联系人越至最上方。
等了一晚没等到她的回复,许明桥佯装无事发生地转移话题:【早上好,到公司了吗?】
分明上一句是“那我能追你吗”,下一句就这样自然而然地转移话题。
逢昭钦佩他的同时,又在苦恼要怎么回复他。
和他一样,装什么都没发生吗?
好像也只能这样。
下定决心后,逢昭回答:【到了。】
许明桥发来个“苦笑”的表情:【好羡慕你能坐在工位里吹空调。】
逢昭被他带着进行对话:【你不在公司吗?】
许明桥:【昨晚接到个出差任务,最近都在外地。】
许明桥:【等我回南城,能约你吃饭吗?】
逢昭定住,放在键盘的手指无所适从到了极致。
屏幕那端的许明桥似是察觉到了她的无措,随即又发来两条消息:【不是追你,只是单纯地想和你交朋友,朋友之间约个饭,应该没关系吧?】
许明桥:【我大部分朋友都在国外,父母也不在身边,平时都一个人待着,吃饭也都是一个人。】
他的话让逢昭想起昨天在火锅店碰到他的那一幕。
他是一个人来吃火锅的。
形单影只,寂寥孤独。
霎时,逢昭起了同情心,她回:【好。】
消息发出去不到五秒钟,逢昭就后悔了。
她想撤回,对方像是生怕她反悔,立即回了个“就这么说定了”。
“……”事已成定局,逢昭干脆放弃挣扎。
恰巧此时微信里又弹出一则消息,【晚上想吃什么菜?】
逢昭风声鹤唳,紧张得忘记看是谁给她发的消息:【啊?你不是出差了吗?】
对面:【?】
附带一个“微笑”的表情。
逢昭慢半拍地回过神,惊觉自己是在和傅霁行聊天。
傅霁行:【谁出差?】
逢昭选择无视他的问句:【晚上想吃,糖醋排骨。】
傅霁行:【不了,我已经想好菜单了。】
逢昭:【?】
傅霁行:【清炒空心菜,清炒芹菜,白灼秋葵。】
逢昭:【怎么都是绿叶菜?】
傅霁行:【我喜欢绿色。】
又附带了个很欠的“微笑脸”。
逢昭:“……”-
逢昭今天的工作任务有些多,难得加班了半小时。
她从沈津屿的办公室出来,发现所有部门办公室的灯都灭了,唯独技术部还亮着灯。她回到工位,急匆匆地关电脑,把桌上的东西一股脑儿地扔进包里,又单独拿出手机,给傅霁行发消息。
消息发出去不过一分钟,技术部办公室的灯也灭了。
空寂的办公区响起慢条斯理的脚步声,隐约有回音,听着怪渗人的。
逢昭抬头,看见傅霁行朝她这边走来,他正在打电话。
逢昭没吱声,跟在他身后往电梯间走去。
傅霁行瞄了逢昭一眼,不动声色地把音量调至很轻,和那头的沈津屿说:“你给我确认一下,几秒钟的事儿。”
“你什么时候认识的许明桥?”沈津屿压低了音量,话语里透着不耐烦。
“你别管。”傅霁行求人办事的态度很嚣张。
沈津屿冷笑,几秒后,他说,“许明桥出差了,下周三回来。”
“哦。”
所以早上的时候,逢昭是把他当做许明桥了,对吧?
所以许明桥约她吃饭了,对吧?
傅霁行冷笑了声。
沈津屿极为不满:“这是你求人的态度?”
原以为按照他一贯的作风,傅大少爷会直接挂断电话,亦或者是吊儿郎当地回一句“我就这样”,结果对话静了三秒。
三秒后,傅霁行态度急转直下,语气低落失态,可怜兮兮地问:“我哪里做的不好,你和我说,我会改。”
“……”
“……”
沈津屿沉默了。
站在傅霁行身边的逢昭浑身一怔,满目荒唐地看向他。
傅霁行站在她身侧,他比她高许多,以至于她看他时,常常仰着头。
此刻的傅霁行,没有以往意气风发的傲慢,头微垂着,身子微微往下弯,颓丧的像是被人丢弃的垃圾。
“既然你这么坚持,那我如你所愿。”傅霁行深吸一口气。
“……”沈津屿面无表情,“逢昭在你对面是吧?你在演什么?想让她可怜你,我没有意见,但是麻烦你,不要牵扯到我。”
“你觉得我很麻烦?”傅霁行反问。
“……”沈津屿忍无可忍,“我已经录音了,这段对话我会发给你妈。”
“就这样吧。”傅霁行眼皮一跳,镇定自若地把话说完,“再见。”
“……”
电梯恰好到了。
傅霁行收起手机,走进电梯间。
逢昭眼观鼻鼻观心,不声不响地跟着他进了电梯间。
两个人谁都没说话。
从他的对话里,她好像得到了一些讯息。
如果她没有猜错的话,电话那头,是他的网恋女友。他的网恋女友觉得傅霁行很麻烦,不喜欢傅霁行,因此想和傅霁行分手。
最后的结果就是,傅霁行答应了分手。
逢昭小心翼翼地打量了傅霁行一眼,他脸上没什么表情,身形松散慵懒,看上去和平时无异。
逢昭的胸口莫名很堵,仿佛被甩的人是自己。
她闷声,“傅霁行。”
他懒懒地“嗯”了声,在逢昭看不到的地方不着痕迹地弯了弯唇角,继而才偏头看她。
逢昭觉得他心理承受力真的好强,被甩了还这么镇定从容,“你还好吗?”
“不太好。”傅霁行说,“没女朋友了,心情不太好。”
“之前不是进展得挺顺利的吗?怎么一下子就这样了?”
“她觉得我的微信头像不帅,想让我换个帅点儿的,我没同意,”傅霁行神色正经,严肃地说,“所以我俩分手了。”
“……”
第26章-
逢昭就没遇到过这么荒唐的事。
——“我对她的头像,一见钟情了。”
——“她觉得我的头像不帅。”
“……”
如此一想,逢昭登时又觉得非常合理了。
快速运行的电梯停在负二楼,逢昭和傅霁行走出电梯。
逢昭用余光打量了他一眼,见他一副无波无澜的冷静模样,很难分清是害怕自己被甩一事遭多年好友嘲笑,于是伪装平静,亦或者是他真的无动于衷。
以逢昭对傅霁行的了解。
极有可能是前者。
百分之一百。
傅霁行在假装冷静。
逢昭担心他开车时,一不小心,控制不好情绪,把情绪转移到车上。
因此,快到车边时,逢昭提议:“要不今天,我开车回去?”
傅霁行想反驳自己没那么脆弱,转念想起自己刚刚表现出一副被甩的狼狈,于是他用低而沉的声音,说:“行,你开。”
为了令自己“失恋”一事更真实,傅霁行上车后,低垂着眼,一言不发。
车厢里陷入很纯粹的静谧,过分阴暗的环境如同深色的沼泽地,将人的情绪彻底吸纳。
回家的路,有四个红绿灯。
出乎意料地,驶到路口时,都是可通行的绿灯。
车子无法停下,逢昭专注地开着车,没有心思分给傅霁行。
驶入小区后,逢昭将车熄火。
莫名地,两个人谁都没动,也没出声。
逢昭偏头打量他。
单元楼下的路灯藏于葳蕤的枝叶中,碎光闪烁跃入车内。傅霁行的脸被光影切割,上半部分隐于晦暗里,下半部分棱角分明。唇线紧抿,透着生人勿进的凌厉。
逢昭和傅霁行认识迄今,见证过彼此人生中所有重要的、不重要的时刻。
但现在的傅霁行,逢昭只觉得陌生。
她没见过这样颓靡的傅霁行。
光影在他身上流淌,像是粉碎的蝶。
胸腔里有股异样的情绪在翻涌,逢昭说不清自己体内蔓延的感情。
心疼吗?有的。
同情吗?也有。
还有一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感情。
自从“网恋女友”出现于傅霁行口中后,逢昭与傅霁行相处时,二人中间,仿若多了面看不见的墙。
男女间的边界,朋友间的隔阂,朝夕相处的青梅竹马也产生了芥蒂。
她有种和傅霁行渐行渐远的感觉。
在此之前,她以为自己和傅霁行会是一辈子的好朋友。
她也以为自己足够了解傅霁行。
但是事到如今,她发现自己对傅霁行一无所知。
傅霁行突然告知她,他有女朋友。或许有一天,傅霁行还会突然告知她,他要结婚。
他的感情世界,逢昭无法踏足,只能远远地在另一个世界遥望。
逢昭坐在位置上走神,幻想与她不过二十厘米地理距离傅霁行的未来岁月。
她眼睫耷拉着。
在傅霁行的眼里,她更像是失恋的人。
傅霁行语气带笑:“你又在想些什么乱七八糟的?”
逢昭半回神状态:“在想你以后会不会突然和我说,你要结婚了。”
傅霁行皱眉。
逢昭:“也可能突然说,你有孩子了。”
傅霁行嘴角的笑僵住。
这份静谧和先前的不同,有种寒气入侵的森冷感。
逢昭后知后觉意识到自己方才说了什么。
在一个刚失恋的人面前,说结婚。
简直是往他胸口上插刀。
逢昭眨两下眼,想像以前一样,假装无事发生地转移话题。
却被傅霁行的话打断,他语调凉飕飕的,半嘲讽半调侃口吻:“照你这意思,我以后干什么都得和你报备一下,是吗?”
“……”逢昭讷讷,“我不是这个意思。”
“那我以后谈恋爱前,先给你打个报告。”
“……”
“接吻前,也先问一下你的意见。”傅霁行饶有兴致地笑着,“你要是不愿意,我就不和女朋友亲嘴了。”
“……”
“礼尚往来,你和男朋友亲嘴前,也要和我说。”傅霁行毫无正行地接着说,“而且得说清楚,是嘴巴碰一下,还是舌吻。”
“……”
逢昭知道傅霁行不要脸。
但是没想到他现在能这么不要脸。
她屏息,深呼吸,翕动几下眼皮,决定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我以后谈恋爱,在身上装个监控怎么样?让你时时刻刻都知道我和我男朋友在干什么。”
“这不好吧?”傅霁行难得退让。
逢昭刚想说“你也知道这不好”,结果就听见傅霁行得寸进尺地说:“监控装你身上,我的视角里,那就是我和你男朋友在亲嘴,逢昭,我性取向是女。”
“……”逢昭愣了三秒,勉强保持微笑,“在我男朋友身上装监控是不是也不太好呢?”
“你说的也对。”傅霁行的嗓音瞬间冷却至冰点,他解开安全带,草草地结束这个没营养的话题,“我饿了,回去吃饭。”
这段时间,逢昭已经习惯傅霁行忽冷忽热的态度,对他突兀转移话题的行为并不陌生。
更何况,她也实在不想将这个话题进行下去。
拜托,没人想知道他谈恋爱的细节。
要牵手就牵手,要接吻就接吻,就算上床,也与她无关-
二人以往下班到家,都是统一到傅霁行家,等待傅霁行下厨做饭。
即便经历了车上那一段乱七八糟的对话,考虑到傅霁行刚被甩,逢昭还是大发慈悲地提出今天她下厨。
傅霁行眼梢轻扬,轻哂:“煮面吧,我今天想吃面了。”
考虑到自己的厨艺,逢昭顺坡下驴:“我煎两个鸡蛋进去。”
“行。”傅霁行往卧室走去,“我洗个澡。”
“等你洗完澡就能吃了。”逢昭在他背后喊。
傅霁行没吭声,唇边的笑意渐渐扩大。
等他洗完澡出来,逢昭还在煮面。傅霁行坐在沙发上,无意瞥到她手机屏幕亮了几下。
他扬声:“有人给你发消息。”
逢昭不甚在意:“你帮我看看是不是工作消息。”
傅霁行:“手机密码。”
逢昭:“我生日。”
把她的生日输进去,手机成功解锁。
点开未读消息,傅霁行眼里闪过一丝凛色。
厨房里油烟机嗡嗡作响,逢昭柔和的声线穿进他耳里:“谁找我?”
“许明桥。”傅霁行嗓音里辨不出情绪,“他问你,晚饭吃了没。”
逢昭稍愣,接着煮面。
傅霁行也没催她,单手把玩着手机,修长手指将手机一圈一圈地缠绕。
很快,油烟机停止工作。
逢昭捧着两碗面出来,“面煮好了,过来吃吧。”
傅霁行起身,将手机放到她面前。
逢昭眼神略微闪烁,纠结过后,手还是没碰手机,反而拿起了筷子。
傅霁行挑眉:“不回消息?”
逢昭:“吃完饭再回吧。”
傅霁行神色淡然,状似云淡风轻的姿态,问她:“你俩聊得挺好的?”
逢昭含糊道:“还行吧。”
傅霁行没追问,只嘴角扯起抹寡冷的笑,笑意一闪而过。
吃过晚饭,逢昭回自己家。
傅霁行端着碗筷进厨房,忽然叫了声她的名字。
逢昭停在玄关处,心不在焉地:“怎么了?”
等了许久,都没等到傅霁行的声音。
逢昭转头回望,视线里,傅霁行背对着她站着,脊背微弓,料峭落拓,却又隐约透着股难以言说的寂寥。
逢昭盯着他:“怎么了吗?”
“没什么。”傅霁行说,“晚上睡觉记得锁门。”
逢昭眨两下眼,觉得他奇怪,但又说不上来哪儿奇怪。
“知道了。”
回到家后,逢昭先洗了个澡。吹干头发,她躺在床上。
回许明桥消息并不难,倘若许明桥一开始没有说那句“我可以追你吗”,逢昭可以无所负担地和他聊天。
她并不喜欢许明桥这种直接的追求方式。
令她压力很大,也无所适从。
逢昭的指腹在手机屏幕上来回滑动,在回许明桥消息之前,她点开了和傅霁行的聊天框。
逢昭:【你还好吗?】
傅霁行:【不好呢。】
隔着屏幕,逢昭都能想象到他吊儿郎当的行为举止。
逢昭忍不住:【别嘴硬了,其实你现在在偷偷掉眼泪吧。】
傅霁行:【是呢,眼泪鼻涕一大把呢。】
逢昭:【好呢,你继续哭呢,我不打扰你了呢。】
傅霁行:【别学我说话ok?】
逢昭没再搭理他。
她居然会以为傅霁行会因为失恋一蹶不振,简直是浪费她的同情心。
退出和傅霁行的聊天界面,逢昭深思熟虑后,还是礼貌地给许明桥回:【晚饭吃了面。】
等了会儿。
许明桥没回她消息。
逢昭如释重负地松气-
之后整整一周,许明桥都没给逢昭发过消息。
这段时间,傅霁行分手的消息不胫而走。
职场里,茶余饭后大家闲来无事,总会聊些情感问题。
逢昭去茶水间倒水时,看到有一桌人嬉笑打闹,她们的声音并不响,却足以让逢昭听清。
“听说傅霁行单身了,怎么说,你要不要追他?”
“他挺难追哎,我问他要了好几回微信,他都没给,每次都是一个回答:工作上的
事用公司软件联系我。”
“难追才有挑战性,追到手才有征服欲。”
“……”
不知不觉间,杯子里的水满的溢了出来,幸好她装的是温水,不至于烫伤。
逢昭抽了几张纸,擦干桌面,而后捧着杯子回到工位。
傅霁行一直以来都很受欢迎,她是知道的。
以前听到有人议论他、追他,逢昭脑海里的想法是。
也不知道他会和谁谈恋爱。
亦或者是。
他谈恋爱时候是什么样的。
现在,逢昭大脑乱糟糟的,说不清是怎样的情绪。
可能是因为那天看到他被甩的模样,逢昭担忧起他来。
即便大部分时候都看他不顺眼,但逢昭更看不顺眼傅霁行颓废的模样。
余光忽地捕捉到傅霁行的身影,有人问他:“老大,午休时间,你去哪儿?”
傅霁行说:“下楼买杯咖啡。”
逢昭的瞳仁向他偏移,注意到他一个人行动,左右瞟了眼,她也自然地起身,询问身边的陈灿灿,“我下楼买点儿喝的,你要喝什么吗?”
陈灿灿正打算趴在桌上睡午觉,闻言,摇摇头:“不用。”
逢昭简单利落地嗯了声,而后快速起身,往电梯间走去。
傅霁行穿着短袖长裤,身形挺拔,鼻梁处架了幅眼镜。他并不近视,眼镜是防蓝光的,只在工作时戴,想必是忘了摘。
清瘦的身体透着清隽的少年感,但周身散发的气场却有种成熟的矜贵感。
兴许是逢昭的打量过于明目张胆,傅霁行侧眸望了过来。
逢昭上前,正打算和他说话的时候,身边的电梯停在他们这层,有人出来。
下行电梯,傅霁行走了进去,逢昭欲言又止地跟上。
轿厢里有股淡淡的薄荷冽香。
冷气氤氲,凛冽的气息仿佛蚕食苍白的空气。
期间,电梯里进进出出,一直有人。逢昭没找到机会和他说话。
写字楼一楼大厅里有家咖啡店。
傅霁行过去,点了杯美式,他偏头,视线定在她身上,“喝什么?”
周围并没其余人,逢昭说:“焦糖拿铁。”
两杯咖啡做得很快,傅霁行从店员手里接过咖啡,并没转身上楼,而是到了休息区坐下。
逢昭亦步亦趋地跟过去。
傅霁行下颌轻抬,“大老远地跟我过来,要和我说什么?”
逢昭停顿了下,虽然她一路跟傅霁行过来,但她并没想好自己要和傅霁行说什么。
傅霁行很有耐心地等她开口。
好半晌,逢昭语调迟缓,委婉地说,“就,有没有可能,你不要一见钟情?”
“要我和你一样,日久生情?”
“我什么时候和你说过,我喜欢日久生情了?”逢昭问。
印象里,逢昭只和Virtual说过类似的话。
傅霁行面色一僵,稍纵即逝,他扶了扶镜框,透明镜片下的双眼射出抹斯文却又败类般的目光,“感情大致分为两类,一见钟情和日久生情,既然你排斥一见钟情,那不就是喜欢日久生情了?”
逢昭顿觉有理地点点头:“所以你……”
傅霁行还挺听劝:“行了,我以后在挑选对象这件事上,会严谨认真的。”
鉴于他上一段感情经历,逢昭很贴心且周到地补充:“是认真挑选对象,不是认真挑选网络头像,你不要觉得她的头像好看,看久了就对她的头像日久生情。”
傅霁行:“……”
逢昭急了,催他:“说话。”
傅霁行牙都要咬碎了,还得应:“哦,知道。”
第27章-
得到想要的答复,逢昭拿过属于自己的咖啡,咬着吸管喝着。
她理应离开的,为了不被人发现他们之间的关系,但不知为何,她完全迈不开腿。她低着头,尽量地维持着脸上的平静。
可眼睫颤动的弧度出卖了她。
她身上任何的细小变化,傅霁行都收于眼底。
他看出了她不想走。
原因是什么?
他在心底冷笑了声。
估摸着,是担心他又被甩。
傅霁行目光放在她身上,眼神阴翳,又流露出几分病态的痴迷。
也不过几秒,他就恢复如常的散漫,在她面前,他从来都掩饰得很好。
但他更擅长的不是掩饰,而是因她而生的危机感——他能快速地在人群中找到,和他同样专注贪婪地注视着逢昭的人。
咖啡厅位于大堂的角落处,休息区更是隐秘,由展示柜进行隔断。
逢昭坐在傅霁行对面,她的身后是休息区的入口。
在她的身后,有个穿西装的男人停下脚步,驻足凝望。
今天才礼拜二。
许明桥比预期出差结束时间,提早了一天回来。
傅霁行和许明桥无声地对视,彼此的眼神都很平静,没有任何的敌意,空气里却燃着无声的硝烟。
沉默中,许明桥忽地笑了一下,而后转身离开。
傅霁行垂眸看向逢昭,他喉结滚了滚:“你这么关心我的感情状态,干什么?”
“关心一下你,不行吗?”她扬眸。
“只是关心?”傅霁行拖腔带调地,“我还以为——”
“……”
“你暗恋我。”
“……”逢昭闻言,下意识反驳,“我看你才暗恋我。”
“哦。”傅霁行往沙发处一仰,姿态悠闲,轻轻地一挑眉,“我暗恋你。”
没想到他会顺着自己的话往下说,逢昭正咬着吸管喝咖啡,一口咖啡含在嘴里,不上不下,吓得她一口往下咽,然后,呛的直咳嗽。
傅霁行眼梢轻挑起淡笑,被冰美式浸泡过的嗓,声线透着几分凉:“不是你自己说的?我只是重复了一遍你的话。”
“我那是……”
“……情不自禁?”傅霁行轻飘飘接过她的话,“我懂。”
“话不过脑。”逢昭瞪他,纠正。
傅霁行轻嗤一笑,“我看就是你想谈恋爱了,说吧,和谁谈,许明桥?”
猝不及防听到这个名字,逢昭一愣:“他……”
傅霁行敛眸,神色居高临下,“你不是不喜欢一见钟情?怎么,因为他,你又可以一见钟情了?”
他说话夹枪带棒的,逢昭皱眉:“我不明白你为什么会觉得我想谈恋爱,更不明白,你为什么会觉得我对许明桥有想法。”
傅霁行:“是吗?”
他声线冷而淡,逢昭深吸了口气,“是,我是想谈恋爱,但是这个想法并不强烈。更何况,我不像你,一声不吭地追人、多了个女朋友,我谈恋爱之前,肯定会把他介绍给你们。”
傅霁行:“我要是不喜欢你男朋友,你还会和他分手不成?”
逢昭反问:“我要是不喜欢你女朋友,你也会因为我的意见,和她分手吗?”
友情和爱情,她并没在二者之间做过选择,所以她很难给出答案。
她认为傅霁行也是。
哪成想。
傅霁行直起身,黑眸沉沉,几乎毫无犹豫地回答她:“不会。”
逢昭一愣。
等她回过神后,眼前已经没有傅霁行的身影。
她仰头,大堂里也没有他的存在。
逢昭气结,她还在犹豫,思索,纠结,傅霁行居然能够干脆利落地给出答案。
她一口气把剩余的咖啡都喝了,还不解气,拿开盖子,把里面的冰块都塞进嘴里,牙齿咬的嘎嘣响-
回到公司,逢昭化悲愤为工作。
逢昭从小到大有个特性,或者可以称之为优点。
不论前一秒如何情绪崩溃,下一秒还能心无旁骛地投入到学习中去。工作同理。
遑论和傅霁行今天的吵架,也不至于让她情绪崩溃。
他们之前有过更激烈的争吵,冷战时间长达一个礼拜。
冷战原因到现在逢昭都不清楚。
那时候是大四的寒假。
彼时身边的同学好友们已确定好未来
的方向,读研或是工作,唯独逢昭,放弃保研,也没有选择考研,更没有制作个人简历投递给任何一家公司。
像是突然失去了对未来的渴望。
但其实不是。
逢昭没有和任何人说过,她在准备国外留学的事。
就连钟亦可每次来找她,她也对此缄默不语。
直到收到录取offer那天,她才和所有人说这回事。
钟亦可没有任何被隐瞒的恼怒,她很明显地松了口气:“之前每次来找你,你都一副对什么都无所谓的态度,我还以为你是读了这么多年书,读累了。甚至我脑海里还冒出个特别恐怖的念头,你爸给你安排了联姻,让你毕业就结婚,所以你不找工作也不考研。幸好是我多虑了。”
“……”逢昭很是佩服钟亦可惊人的想象力,叹了口气,说,“我爸爸要是让我联姻,爷爷奶奶估计会打死他。”
钟亦可颇为赞同地点点头,“逢老院长的择孙女婿标准只有一个,他要比世界上所有人都要喜欢你。”
逢昭瞥她一眼,不置可否地笑了笑。
“哦对了,你有和傅霁行说这事儿吗?”钟亦可提道。
“我待会儿去爷爷那儿吃饭,到时候要是碰到傅霁行,就和他说。”逢昭说,“但我听静姨说,傅霁行好像为了上下班方便,搬回家了。”
“管他呢,反正这是你的事儿,和他没什么关系。”钟亦可忽然提议道,“为了庆祝你收到MIT录取offer,我决定,带你去酒吧大玩特玩!”
逢昭顿了一下,皱眉:“你不是酒精过敏吗,去酒吧怎么玩?”
闻言,钟亦可朝逢昭抛了个媚眼,意味深长道:“谁去酒吧玩酒?昭昭,我们都二十二岁了,也是时候去见见世面,看看外面形形色色的男人了。”
“……”
“主要是形。”钟亦可欲盖弥彰,“不是色。”
“……”
因此,当晚钟亦可和逢昭在逢老院长那儿吃过晚饭,钟亦可便挤眉弄眼,死缠烂打地拉着逢昭去了酒吧。临走前,还煞有介事地找了个借口:“我带昭昭出去散散心,今晚可能会晚点儿回家,逢爷爷,您记得给我俩留门。”
然后,钟亦可带逢昭到了南城的酒吧街。
酒吧街的空气都与别处不同,凛冽寒风吹来一阵阵酒气。
五颜六色的霓虹灯交织出幻彩迷离的夜。
钟亦可拉着逢昭进了一家店,她装作老顾客的样子,说:“这可是南城最好的酒吧,里面的俊男美女是其余酒吧加起来的总和。”
前半句话不过是为了引出后半句内容。
越色不愧是南城最出名的酒吧,深冬冷夜,酒吧里依然挤满了人。
她们没有预约,只能坐吧台附近的位置。
酒吧有无酒精饮料,她们点了两杯。
她们的外形尤为出众,又是截然不同的类型——一个纯,一个媚,不过两个人探向四周的眼神都透着青涩。她们并不知道,在鱼龙混杂的酒吧,她俩像是透明的玻璃制品,镭射灯光映照在她们身上,宛若璀璨流光。
过于单纯的特质,很快就吸引了不少上前搭讪的男人。
无一例外,男人们都碰壁离开。
钟亦可惆怅道:“帅哥倒是挺多的,但是每个看上去都像是有八百个女朋友的花花公子。”
逢昭弯唇笑了笑。
钟亦可说:“就没有那种帅的让人腿软,却又散发着生人勿进气息的高冷男吗?”
逢昭哑然。
逢昭掏出手机,查看时间。
身边的钟亦可忽地惊鸣了声:“我好像看到个熟人。”
逢昭循声望去。
隔着幢幢人影,她与卡座处的男人四目相对。
傅霁行穿着黑色衬衫,最上面的扣子解了两颗,露出过分白皙的锁骨。黑与白的强烈对比,显出深深的带有精英气息的侵略性。
霎时间,逢昭脑海里浮现钟亦可说的那句话,
——“帅的让人腿软,却又散发着生人勿进气息的高冷。”
光影掠过,原先傅霁行坐着的地方,已经没他的身影了。
逢昭定睛再看去。
傅霁行已经穿过人群,面色沉郁地走到她俩面前。
“你们两个跑这儿来干什么?”
“我们都没问你呢,撇下我俩,自己跑酒吧潇洒快活。”钟亦可冷哼。
“我这是部门活动。”傅霁行冷冷地甩下七个字。
“……”钟亦可不觑他,“我们来酒吧,是为了庆祝昭昭拿到MIT的offer。”
空气停滞了几秒。
酒吧的暖气似乎开得不足,周遭有湿冷的风。
逢昭本以为傅霁行听到自己拿到留学offer时,会像钟亦可一样,为她开心,但他一声不吭,只安安静静地盯着她。
她对他送来的注视感到不适,隐隐约约有窒息的压迫感。
他扯了扯嘴角,似是不确定,追问了一遍:“你要去国外留学?”
逢昭轻嗯了声,她问:“你不祝福我吗?”
“为什么?”他突然问。
“什么为什么?”她不解。
光影明暗的环境里,傅霁行的脸朦朦胧胧,声线也显得迷离,“为什么之前不和我说,你要出国留学?”
逢昭垂下眼,敛去眼底的晦涩,再抬眸的时候,眼里带笑,轻松地开口:“想给你们一个惊喜。”
“这是惊喜吗?”傅霁行质问的口吻。
“……”逢昭再迟钝,也听出了他话里的恼怒,她不明白傅霁行为什么会生气,“难道不是吗?不是惊喜,难道是惊吓吗?”
傅霁行不答,只一昧地盯着她。
漆黑的瞳仁,幽暗地注视,一种暴烈的情绪在眼里涌动。
逢昭双唇翕动,没想好要说什么的时候,蓦地,傅霁行转身离开。
剩逢昭和钟亦可二人面面相觑。
钟亦可目睹全程,呆愣地:“我们认识这么多年,我还是第一次见他这么生气。”
逢昭表情有一刻的凝结:“他到底为什么生气?”
钟亦可也摸不着头脑:“不知道啊。”
逢昭低不可闻地叹气。
因为傅霁行的突然出现,莫名其妙的怒火,使得二人没有在酒吧待下去的兴致。
走出酒吧时,窥见走道里亲的旁若无人的男女,钟亦可神色怏怏:“果然小说里写的没错,在酒吧里的一见钟情,会发展成为一夜情,可能最后的结局是长期炮友,但我要的不是见不得光的炮友,是男朋友。”
“不过我男朋友得把炮友会干的事儿都干了。”
“好吧我承认,形形色色的男人,我喜欢的是很行又很色的男人。”
以往钟亦可说这种话,逢昭都会说些什么,但今天,逢昭什么都没说。
她耷拉着脑袋,半张脸埋在围巾里,长而密的睫毛无力地垂着。
钟亦可推了推她的胳膊:“还因为傅霁行的事儿不开心呢?”
逢昭闷声道:“我还是想不明白,他为什么觉得这不是惊喜。”
同样是一起长大的朋友,钟亦可和傅霁行的反应,天差地别。
钟亦可揶揄道:“可能是一直以来你俩都在一起上学,突然被告知,你要出国了,以后你俩不会在一个地方了,他有种隐瞒的背叛感。”
“……”逢昭挑眉,“你怎么没有?”
“因为我不是你的小老公。”钟亦可嬉皮笑脸的旧事重提,“老公当然要和老婆待在一起啦。”
过家家这档子破事都过去多少年了。
难为钟亦可这个记性不好的人,还记得这件无足轻重的事儿。
逢昭复又低下头,她踢着地上的小石子,有气无力道:“都什么时候了,严肃点儿。”
“我没开玩笑,”钟亦可说,“你知不知道有个词叫分离焦虑?我怀疑傅霁行就是。”
“他和他爸妈分开都不焦虑。”
“父母又不会陪在身边一辈子,夫妻才是人生最长久的伴侣。”
“……”逢昭失语半晌,最后败下阵来,“算了。”
“怎么怎么?你终于承认你俩是夫妻了?”
钟亦可贼兮兮地凑到逢昭面前,逢昭轻轻地把她的脸挪开,好脾气地说,“我明天自己去问问他吧,到底为什么生气。我也会和他解释清楚,我为什么申请留学。”
“所以你为什么申请留学?”钟亦可跑路边买了两串糖葫芦,一串递给她,一串自己吃,她咬了口,含糊道,“你很少瞒着我们,还是这种大事儿。”
逢昭从口袋里掏出手,掌心牢牢地握住糖葫芦的竹签。
眼前似乎有什么白茫茫的东西飘落。
福至心灵般,她仰头。
南城下了第一场雪。
她声音轻似空中落雪,“想逃离。”
她转头,冲钟亦可笑,眼里却潮气满弥,“如果提前说的话,她一定不会同意的。”
逢昭口中的她,钟亦可只用了几秒的时间就猜到是邓慈。
以邓慈对逢昭的掌控欲,她是绝对不会容许逢昭离开南城的。
钟亦可对邓慈不仅有老师的恐惧,更有对家长的恐惧。
邓慈作为家长,比当老师要严厉百倍。
在逢昭家,逢昭每餐的饮食,都由专门的营养师调配。即便有逢昭不喜欢吃的菜,也不能反驳,必须吃完。
逢昭每天的时间都被规划的精确到分,这个时间点要看书,那个时间点要刷题,什么时候练琴,什么时候画画。
即便上了大学,邓慈依然对逢昭提出了许多要求。要她上了大学也别松懈,每天早上六点就要起床,每天学习时间不能低于六小时,这六小时并不包含上课时间。学习进度要写到笔记本上,邓慈每天都会查。
就连她每天穿什么衣服,也必须让邓慈看过,邓慈满意了,才能穿出门。
邓慈对逢昭的管束,可谓是方方面面。
听完逢昭的话,钟亦可觉得自己的喉咙里不是冰糖葫芦的甜,而是命运透风的凉和涩。
……
那晚她俩回到逢昭爷爷家睡。
钟亦可早已提前和家里打过招呼,以往她要在外留宿,父母是一千一万个不同意,但是今天听到“逢昭”二字,后面的内容没再听,径直打断道:“都可以,有逢昭在,我很放心。”
钟亦可就很无语,无语完又灵机一动:“我以后要是谈恋爱要在外面过夜,我就说我和你在一起。”
逢昭也挺无语的。
晚上到家时已经很晚,二人洗漱完就睡了。
隔天,生物钟所致,逢昭早上六点就醒了。醒来后,她轻手轻脚地穿衣服,去卫生间洗漱。
冬天的清晨,室外灰蒙蒙的。
逢昭给自己披了件羽绒服,出门买早餐去。
她有常去的早餐店,此刻已经营业,逢昭买了四人份的早餐,问店主拿了个大袋子,把几袋早餐都装进去。她提着装着早餐的大袋子,往回走的时候,迎面走来一人。
傅霁行穿着一身黑,直挺挺地朝她走来。
逢昭提了提嗓,和他打招呼:“早——”
下一秒。
傅霁行无视她,与她擦身而过。
逢昭没想到过了一夜,他还在生气。
等傅霁行买完早餐,逢昭跟在他后面,弯弯绕绕地,最后到了傅霁行爷爷奶奶住的小区楼下。
傅霁行上楼。
她也上楼。
傅霁行进屋。
她也进屋。
傅霁行把早餐放在餐桌上。
她也把早餐放在餐桌上。
做完这些,傅霁行进了卧室。
逢昭迟疑片刻,还是跟着他进了卧室。
卧室里,傅霁行正在脱衣服。
外套脱了,里面只剩一件黑色的羊毛衫,他双手扯着衣角,露出些微的腹部肌肉,他转头,没什么表情的脸,嘴角往上扯,笑意薄凉:“脱衣服,你也要看?”
“……”逢昭抿直唇线,退出卧室,离开前,还把房门关上。
房门关上前,她隐约听到傅霁行嗤笑了声:“胆小鬼。”
第28章-
隔着堵墙,逢昭不清楚傅霁行脱了衣服是要换衣服,还是要睡回笼觉。
她内心忐忑,站在门边。
期间,傅霁行的爷爷溜达完回来,他看到逢昭时愣了愣,随后了然一笑:“我说呢,怎么昨晚阿行突然回这边过夜,原来昭昭也回来了。”
“傅爷爷。”
“怎么,和阿行吵架了?”傅老爷子隔岸观火地说着风凉话,笑嘻嘻地,“怪不得昨晚他一副要死不活的样子。”
“没吵架。”逢昭干巴巴地辩驳,老实交代,“我都不知道他为什么生气。”
听到这话,傅老爷子挑眉,“你的意思是,阿行无缘无故和你发脾气?”
发脾气吗?
也不算。
只是冷着张脸,无视她。
逢昭思考着如何回复时,傅老爷子已经走到傅霁行的门边,他敲了敲门,醇厚的嗓,几乎是质问的语气,“傅霁行,你给我说清楚,为什么要和昭昭生气?”
老爷子年轻时是院长,平日里总是弯着眼笑得和蔼可亲,然而一旦动怒,眉宇间就蔓延着不容置喙的威严。
门没动。
老爷子径直推开门。
出人意料地,傅霁行不在房间里。
阳台与卧室是玻璃拉门,他站在阳台处。
半开放式的阳台,雪花飘落飞舞。
傅霁行跟不怕冷似的,穿着单薄的羊毛衫和长裤,背对着他们站着。
逢昭皱眉。
他身上还是刚刚的那件衣服,没换。
所以,他脱衣服,就是为了赶她出去?
那干嘛不把门关了?
大门也好,卧室门也罢,随便关一个不就行了?
非得脱衣服。
傅老爷子走到阳台处,和傅霁行说话。
傅老爷子:“昭昭都来找你了,你还摆什么架子?”
傅霁行:“我没让她来找我。”
傅老爷子:“莫名其妙地发脾气,傅霁行,你怎么越活越回去了?还讲不讲道理?”
傅霁行喉间溢出短促一笑:“我不讲道理?”
“难道不是?”
“……”沉默稍许,傅霁行扭头,瞥了逢昭一眼,然后又快速地收回视线,“是,是我无理取闹,行了吗?行了的话,请你们出去,我想一个人待着。”
寒风凛冽,傅霁行衣衫单薄,整个人紧绷着,不见寒意。
傅老爷子盯着他看了一会儿,拿他毫无办法,轻叹了口气,回到室内。
“别管那小子了,他要吹风淋雪是他的事儿,生病了也活该。”他招呼逢昭,“昭昭,吃早饭了吗?咱们先吃早饭。”
“没吃。”见傅霁行一副不愿与她交谈的冷淡架势,逢昭垂头丧气,她拿起早餐袋,“傅爷爷,我先回去了,爷爷他们还在等我吃早饭呢。”
“回去的路上小心。”傅老爷子送逢昭出门,看这俩小年轻,一个个黯然神伤的模样,他叹了口气,“和爷爷说说,阿行什么时候冲你发火的?”
“也不是发火。”逢昭说,“就是昨晚,我和他说我要出国留学,他就不开心了。”
不知道为什么,听到逢昭要出国的消息,傅老爷子也愣了很久,“……怎么突然要出国?学校offer收到了吗?”
“也不算突然,准备好久了,就是没和大家说,我想着,给大家一个惊喜。”逢昭顿了下,强调,“钟亦可听到我要留学的事儿,就特开心,但傅霁行不是。”
然后,逢昭就看到傅老爷子露出讳莫如深的笑来。
逢昭眨了眨眼:“傅爷爷,你笑什么?”
傅老爷子神色没太惊讶,淡然道:“没什么,我觉得这事儿是阿行的错。你说的对,这确实是惊喜,爷爷由衷地为你感到开心,傅霁行不是人,他居然和你生气。昭昭你放心,爷爷会教训傅霁行
的。”
逢昭抿了抿唇,觉得自己让长辈教训傅霁行这一行为,太幼稚,像是回到幼儿园时代。
她连忙拒绝:“不用不用,爷爷,这是我和傅霁行的事儿。”
“对,你俩的事儿,我一个外人就不插手了。”傅老爷子突然一脸恍然大悟,“我想起来了,昨晚阿行回家的时候和我抱怨了下工作上的事儿,说是工作不开心,估摸着是上班不顺所以才和你发脾气的。”
逢昭不太信:“可他都不愿意和我说话。”
傅老爷子确凿的语气,说:“放心,和你没关系,过几天他就会屁颠屁颠去找你了。”
逢昭还是不信。
她觉得傅老爷子每个字都在骗她。
然后,一天过去,两天过去,三天过去。
傅霁行都没来找她。
逢昭再次肯定傅老爷子在骗她。
打小,傅老爷子就爱骗她。
直到一周后,逢昭都对傅霁行来找自己这事儿不抱任何希望的时候,傅霁行还真来找她了。
不过,时间过得太久,逢昭记不太清傅霁行找自己后说了什么。
说了什么呢?
逢昭边拧眉回想,边有一下没一下地按着笔头。
笔头咯哒咯哒地响个不停,四周都是键盘声,因此她的这道声音不显突兀与吵闹。
恰好此时钟亦可给她发来消息,将她远去的思绪,拉了回来:【我发工资了,晚上一起吃饭吗,今晚全场消费,由钟院长买单。】
逢昭:【好。】
钟亦可:【傅霁行一起吗?】
想到中午二人的不欢而散,逢昭:【我和他吵架了。】
钟亦可:【刚好给我省钱,昭昭你好贴心。】
逢昭:【……】
钟亦可:【我来你公司接你。】
逢昭:【你好贴心。】
钟亦可:【毕竟我是长得漂亮身材曼妙浑身上下没有一处缺点儿的单身小女孩儿。】
逢昭很捧场:【是的。】
消息发出去,身后响起窸窣的脚步声。
稀稀拉拉来了一大拨人,吸引了不少人的注意。
逢昭也颇有闲心地转头,毫无心理准备地,撞进一道深邃含笑的眸子里。
许明桥神容清明,脸上笑意不具公式化的客套,清透的仿若窗外透进来的一缕光。
他被人群簇拥着,并未有所停留,直挺挺地走进沈津屿办公室。
约莫过了五分钟,他和沈津屿一同出来,二人离去的方向,是会议室所在的方向。
逢昭收回眼,就看到陈灿灿饶有深意地盯着自己。
她不自在地摸摸自己的脸,“我脸上是有什么脏东西吗?”
“没有。”陈灿灿说,“我都忘了问你,和许明桥聊得怎么样?”
“没聊。”
“不信。”
逢昭直接打开和许明桥的聊天界面给她看。
陈灿灿略瞠目,随即她困惑不已,“该不会,他觉得你不好追,就不追了吧?但他不像是会轻言放弃的人哎。我记得有次部门聚会,大家问他感情方面的问题,他说,他喜欢的人,费劲各种手段都要追到手。”
逢昭眨眼:“万一对方结婚了呢?”
陈灿灿一愣:“……真是好问题,可能他会当小三。”
逢昭眉心一跳。
陈灿灿很心虚:“就,可能。”
逢昭的聊天记录说明了一切,陈灿灿没再追问她和许明桥之间的事。
没过多久,沈津屿开会结束,回办公室的时候,顺路叫上逢昭汇报工作进度。
逢昭抱着文件进了他办公室,汇报完工作后,沈津屿提出了几点意见,逢昭点头:“我回去再进行修改。”
“嗯。”沈津屿合上文件,将文件递给她,“基本没什么问题了,回去吧。”
“好的,沈总。”
逢昭伸手,指尖触碰到文件夹的边缘时,桌面的电话机响了起来。
逢昭没打扰他,默默拿着文件,转身离开。
沈津屿接通电话后,简短利落地回应了几个字,而后,“——逢昭。”
逢昭茫然转身:“沈总?”
“麻烦把这个文件送到三号会议室。”沈津屿挂断电话,他站起身,拿过椅子上挂着的西装外套,“我临时有事要出去一趟。”
“啊好。”逢昭应道。
沈津屿大阔步走到她面前,再递给她一份文件。
出了办公室,沈津屿和逢昭兵分两路。逢昭先把自己的文件放回工位,而后前往三号会议室。
三号会议室的门紧闭,担心里面在开会,逢昭轻扣敲门。
嘟嘟嘟响了三声。
会议室门由里打开。
“你好,沈总让我来文件的。”逢昭仰脸,看清面前的人后,稍稍一怔。
许明桥接过她手里的文件,“进来坐坐?”
逢昭不知所措:“我就不打扰你们开会了……”
许明桥笑:“没有在开会,会议室里只有我一个人。”
逢昭脸上的笑有些维持不住。
许明桥说得更直白:“送文件不过是我想和你见面的借口,逢昭,我有一些话想和你说。”
他脸上的笑有着直击人心的灼热,逢昭的视线慌乱地一下子错开。
逢昭走进会议室的时候,走廊的拐角处,傅霁行站在那里,神色并无波澜,周身却蔓延出无限的冷意。
……
偌大的会议室,只容纳逢昭和许明桥二人。
逢昭显得无所适从。
对比起她,许明桥有着成熟男人的游刃有余,他拉了条椅子,示意逢昭坐下,随后,他坐在离逢昭约两米距离的地方。
不远不近,恰到好处的社交距离。
许明桥勾了勾唇:“这段时间我想了很久,是我哪儿做错了,或者是哪句话说的不对,以至于你不愿意回我微信。”
逢昭的心跳快了几分,脸微涨红,心虚地反驳:“……我没有不回你微信,只是有点儿忙。”
谎言过于笨拙,许明桥没有拆穿。
他勾唇笑了笑,“我反思了很久,最后意识到,应该是那句‘我可以追你吗’令你有点儿抵触我,毕竟我们那天才认识,我就说喜欢你,让你觉得我是在玩你。”
逢昭抬眸,直直地看向他。
“或许在你看来,我有些轻浮、急切,然而事实上,我在感情方面是个很慎重的人。在遇见你之前,我并没有过任何恋爱的经验,我始终认为,一段感情如果不能维持长久,那不如不拥有。”许明桥说,“之所以给你发那条消息,实在是那天的我,有点儿头昏脑热。”
说到这里,他低眉笑了下,眼梢里极罕见地窥见几分少年才有的稚嫩感。
逢昭抿了抿唇:“我没觉得你轻浮。”
许明桥缓声道:“这段时间没有联系你,也是觉得你看到我的消息,大概不会惊喜,而是苦恼要如何回复——‘他是我领导,不回消息不行’——‘但是我不知道怎么回他’——陷入这种无止尽的折磨里。”
逢昭感觉自己在他面前,无所遁形。
他过于成熟,与她只一面之缘,就将她剖析得清清楚楚。
许明桥又说:“我想我的喜欢对你造成了困扰,所以今天叫你过来,是为了两件事。”
“第一,是为了之前的冲动冒昧,和你道歉。”
逢昭眼眸微闪,有些不自在:“没事的。”
“第二,”他敛容,面容沉静地看着她,笃定又诚恳地询问,“这次我们换一个方式认识好吗?从朋友做起,以后是恋人还是朋友,交给时间判定。”
他们静静地对视了会儿。
不知过了多久,逢昭轻点头:“好。”
聊天结束,许明桥让逢昭先离开,“我待会儿在这里还有个会。”
逢昭心事重重地推开会议室门,往外走了几步,脚步倏地一顿。
离她约七八米距离的地方,傅霁行站在那里,神色很淡。
蓦地,他歪了歪头,嘴角噙着抹笑。
逢昭直觉他不是冲自己笑的,顺着他的视线回头,会议室外,许明桥站在那里,笑意温和。
第29章-
总感觉这气氛有些诡异。
像是风平浪静的湖面,又像是下一秒就会风起云涌,掀起波浪。
逢昭直觉是自己多疑。
由于中午和傅霁行发生的不愉快,逢昭这会儿不愿看他一眼。
傅霁行站在她回去的必经之路上,倘若是把他当陌生人,逢昭此刻会投递给他一个礼貌又客气的微笑,但她直到与他擦肩而过,都目
不斜视。
把他当空气。
傅霁行也不遑多让。
逢昭偷偷打量他的余光里,注意到傅霁行也没往她身上看一眼。
回到工位,逢昭继续工作。
以往下班前十分钟,傅霁行都会发消息给逢昭,消息通常很简单,无一例外都是——你先去车里还是我先去?
今天,临下班前十分钟,逢昭没有收到傅霁行的消息,而是收到钟亦可快到她公司的消息。
直到下班的时间点,傅霁行都没来找她。
逢昭后知后觉意识到,时隔多年,二人开启了新一轮的冷战。
一想到自己和傅霁行二十多年的情谊,抵不过他没出现在的女朋友,逢昭心里没有任何愧疚心理。
下午空闲的时候,逢昭也考虑过那个问题。
——“我要是不喜欢你男朋友,你还会和他分手不成?”
如果钟亦可和傅霁行都不满意她的男朋友,逢昭一定会和他分手。
爱情会蒙蔽人的双眼,令理智的人糊涂,清醒的人混沌,旁观者能看清角落处的阴暗面。
更别说,钟亦可和傅霁行都是以对逢昭好的角度出发的。
逢昭深以为然。
五点一到,众人打卡走人。
逢昭也取下工牌,收拾好东西,离开公司。
电梯间的电梯,有上行也有下行,恰好两辆轿厢都停在这层。
逢昭进了其中一辆,在她进去的时候,对面下行停下的电梯梯门缓缓打开。傅霁行和沈津屿同时出来。
傅霁行正在和沈津屿说话,漫不经心地往外扫了眼,随意地收走,却又在下一秒往回看。
金属质地的电梯门已经合上。
他走神的太明显,沈津屿原本要说出口的内容,改为:“我和你说话,你能认真点儿听?”
傅霁行侧过头,还是那副理所当然的拽傲语气:“我听了。”
“那我刚刚说了什么?”
“真以为开源TTS模型很好做?”傅霁行自然流畅地顺着他的话,说,“对话式TTS很复杂,还得预测和控制细粒度的韵律特征。市面上大部分软件都极具AI感,像是照本宣科,还会产生各种bug。”
“少来扯这些,你要是做不出来,也枉费洄天给你开这么高的年薪了。”
“……”
二人走到办公区,逢昭的工位很显眼,正对着大门。
那处的空旷也很明显。
沈津屿以为逢昭是得知傅霁行今晚要回他父母家,不和她一起回家,于是没等他,先行下班。
“我去拿车钥匙,你坐我车还是自己开车?”他问傅霁行。
“坐你车。”傅霁行淡声道,“我去拿下手机。”
因下午的时候去了趟外面,沈津屿图省事,直接把车停在公司楼下马路边的车位上。
走出写字楼,快到路边的时候,沈津屿忽地眯了眯眼,嘴角噙着饶有兴致的笑,他朝某处抬了抬下颌,语调凉飕飕又欠欠的:“那不是你小青梅吗?”
早在沈津屿说这话之前,傅霁行就注意到了逢昭。
准确而言,刚出写字楼,傅霁行就看到了她。
她站在路边,一会儿看手机,一会儿看路,像是在等谁。
这份困惑很快得到解答。
一辆黑色的轿车缓缓停在她面前。
中高端品牌车,就连牌照都是价值不菲的南A的牌照。显然不是网约车。
气温燥热,蝉鸣声不止。
沈津屿接下来说的话,比蝉鸣声还令人心烦意乱,像是故意给傅霁行添堵。
“那不是许明桥的车吗?”
“……”傅霁行冷冷觑他。
“我记得许明桥是开这款车,牌照上的数字是668还是686来着?”沈津屿稍扬眉,“不过我也没看清他的牌照,可能不是他的车。”
“不是就闭嘴,话那么多。”
“但我好像听许明桥说,他晚上有个约会。”
“你和他关系很好吗?”
傅霁行眼神冰冷且毫无善意,不爽到了极致。
见他这般模样,沈津屿反倒悠哉游哉地笑了,并且还慢悠悠地甩下一句话来:“我和许明桥关系好不好不重要,重要的是,你的小青梅和他会不会发展成为关系很好?”
傅霁行阴恻恻的声音夹杂着怒气:“有完没完?能闭嘴?”
到这种程度,沈津屿终于适可而止-
坐上钟亦可的车后,逢昭感到疑惑:“你什么时候换的车,怎么之前没听你提过?”
钟亦可弯唇:“这是我妈新买的车,趁她不注意,我偷摸开出来的。”
逢昭:“那徐姨开什么车?”
听到这话,钟亦可无所谓道:“她每天都是我爸车接车送,压根没注意到自己的车被她的宝贝女儿开走了。”
两人选了家烤肉店。烤肉店可以选择后厨把肉烤好再上桌,她俩又是不怎么下厨的人,有次出来吃烤肉,自己动手,后果显而易见地把肉烤糊。因此,她们让后厨烤肉。
等肉上来的工夫里,钟亦可兴致满满地问逢昭:“快说快说,你们这回因为什么事吵架的?俗话说得好,小吵怡情,大吵伤身,你俩是大吵还是小吵?”
逢昭很想纠正她,这句俗语适用于夫妻或情侣,但她想了想,又作罢。
她把中午发生的事,事无巨细地和钟亦可说了一遍。
听完前因后果的钟亦可,忽地打了个响指,“我想到一个解决办法。”
逢昭虽不对钟亦可抱有希望,觉得她不靠谱,但还是满怀期待地问她:“什么办法?”
钟亦可:“你俩谈恋爱不就行了吗?”
逢昭瞬间失语。
钟亦可:“你们和对方谈恋爱,就不会挑彼此男女朋友的毛病了。”
逢昭简直头大:“重点是这个吗?”
钟亦可茫然:“不是这个吗?”
逢昭强调:“是在他眼里,二十多年的朋友,抵不过他一见钟情的女朋友。”
“这不挺正常的?昭昭,”钟亦可故作老成地叹息,“朋友不会陪在你身边一辈子,但是老婆会。”
“……”
逢昭眼睫轻颤,最后还是认同她的意见:“你说得对。”
钟亦可欣慰地看着她。
逢昭问她:“那以后我找的男朋友,你要是不喜欢——”
“——分!必须分!你不分我就和你绝交!”
话还没说完,钟亦可面无表情地打断。
逢昭:“……”
意识到自己前言不搭后语,钟亦可尴尬地清了清嗓子。
正好这个时候,服务员端着烤好的肉过来,钟亦可立马转移话题:“我饿了,开吃吧。”
逢昭暗自叹息,倒也没揪着这件事不放。
只是心里不断地反思,同性朋友和异性朋友的处理方式是不一样的。就算彼此结婚了,她和钟亦可还能睡到一张床上,但她和傅霁行,就算没结婚也不会睡在一张床。
或许这件事,是她的错。
她太小心眼斤斤计较了。
“我突然想起来一件事,”钟亦可忽地说,“你来之前是不是也吵过一次架?不对,不算吵架,是冷战吧,傅霁行晾了你一个礼拜。”
原以为只有自己想到这件事,没想到钟亦可也心有灵犀地回想起来。
逢昭轻轻地嗯了声:“大四的时候。”
“不过当时你俩怎么和好的?”两个人的默契用在同一个地方上了,对方没记起来的事,彼此也毫无印象。
“我忘了。”逢昭颇为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估计是顺其自然地就和好了,”钟亦可云淡风轻地说,“就像我和我爸妈吵架一样,吵得面红耳
赤,我都想和他们解除父女关系,结果过了几天,莫名其妙地就和好了。”
逢昭淡笑着:“应该是。”
两个人边吃烤肉,边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天。
吃过晚饭,因是工作日,隔天都要上班,她们没进行别的娱乐活动。钟亦可开车把逢昭送回去,她开来的车没有车辆通行证,逢昭索性在大门外下车,自己走回去。
此时正是暑假,被曝晒过的校园在夜晚依旧淌着灼热。
室外篮球场空荡荡的,只有一个人在那里打球,运球声孤单沉闷。
四周的路灯只亮了一盏,光影缥缈,人影恍惚。
蓦地,逢昭停下脚步。
树叶蓊郁,遮盖住路灯灯光,过于昏昧的环境,将她想起过去的某个场景。
和傅霁行的冷战,并未影响逢昭太久。
因为她妈妈得知逢昭出国一事,果不其然地大发雷霆。
邓慈向来很注重自己的形象,生气的时候两颊处的肉颤抖着,眼尾高高地吊起,眼神锐利又饱含怒气,她似是要把牙龈咬碎,咬牙切齿地问逢昭:“你要出国留学,为什么不提早和我说?”
“我想给您一个惊喜。”逢昭低眉敛目,一副温顺至极的乖巧模样。
“是,这是惊喜,MIT,好学校,妈妈可真为你高兴,真为你骄傲。”邓慈说几个字就停顿几秒,每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听不出半分喜悦,只让人为之恐慌。
逢昭装作听不出她话里的冷嘲热讽,轻声道:“谢谢妈妈。”
“留在南城不好吗?为什么非要去国外?”邓慈还是忍不住,胸腔不停起伏,“你有自理能力吗?能照顾好自己吗?在国外人生地不熟的,你知道国外有多乱吗?”
“我想出去看看。”
“你想出去,寒暑假可以去国外玩,爸爸妈妈会给你钱,要多少给多少。”
“您就当我是出去旅游的。”逢昭语调轻松愉悦,“只是这次的旅程比较长。”
这个时候,玄关处传来开门声。
逢远山似是在院子里就听到了邓慈的呵斥声,开门后,他连鞋都没换,急匆匆地来到客厅,他双手揽着邓慈的肩,回头朝逢昭示意,让她先回屋。
逢昭身形微动,就听见邓慈吼她:“你走试试?”
“……”逢昭不敢走了。
“老婆,你怎么吼女儿?”逢远山说,“对待孩子要有耐心,不要大吼大叫,这不是你邓校长经常和家长说的话吗?怎么你没法以身作则。”
“对,我就是没法以身作则。”邓慈冷笑,怒火迁移到逢远山身上,“这就是你的好女儿,先斩后奏。”
“这不是惊喜吗?咱们的女儿多优秀,那可是MIT,咱们女儿被MIT录取了。”
“我说的是这回事吗?我指的是她先斩后奏的行为,她到底有没有把我放在眼里。”
“惊喜是这样的。”逢远山坚持不懈地劝着,“说了就没惊喜了。”
“我要这样的惊喜吗?”邓慈反问,“当初我让她参加高考,她非要自主招生,你知道我当时多希望她给学校拿个省状元回来?她自己参加自主招生就算了,还要拉着傅霁行一块儿,那年学校全省前十只占了两个名额,但凡他俩去高考,前三里都有他俩的名字。”
逢昭耷着眼皮,嘴角滑起自嘲的笑。
她知道,这件事,邓慈始终耿耿于怀。
放弃高考,是逢昭人生里的第一次叛逆。
她知道自己放弃的不仅是高考,还是放弃了邓慈预想好的省状元。对逢昭而言,去南大是板上钉钉的事儿,参加高考,不过是将时间线拉长。
每个家长都希望自己的子女能考个好大学,但邓慈不是。
邓慈要的不是考上名校的逢昭,而是有省状元头衔的女儿。
叛逆心理,来得突然,来得莫名,却也来得理所应当,在叛逆的年纪里,就这样降临到逢昭的身上。
她做了尤为大胆的决定,放弃高考。
她提前联系了南大的负责人,恰好负责人是她爷爷任院长时期的讲师,她爷爷一通电话打过去,解决了所有问题。即便邓慈再三阻挠,都无济于事。
有逢昭爷爷在,邓慈敢怒不敢言,也不敢使小动作。
只是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儿,逢昭面试后,出了教室,看到了傅霁行。
逢昭:“你怎么在这里?”
傅霁行风尘仆仆:“待会儿再说。”
撂下这句话,他进了面试教室。
逢昭在教室外等了好一会儿,等到傅霁行出来。
走廊里都是等候的学生,不适宜聊天,傅霁行拍了下逢昭的后脑勺,示意她跟自己走。
一路走,他们到了教学楼楼上的天台。
天台的门一直锁着,傅霁行保管着钥匙,轻松打开。
风徐徐地吹,将他的衣服吹得鼓起,他唇角往上弯了弯,漫不经心到了极致:“你不在学校,没意思。”
“怎么就没意思了?”逢昭不解。
“每次都拉第三名二十多分,独孤求败。”他说话的腔调分外欠揍。
偏偏逢昭还没法反驳。
暗沉沉的天,风起云涌,忽地有道金光穿透云层。
傅霁行周身似染了一层碎光,显得分外柔和,他朝逢昭笑,眉宇间映着少年独有的意气风发,“逢昭,你可别光顾着自己逃,不管做什么事儿,都得带上我。”
逢昭没说话。
他似是耐心告罄,走到她面前,微俯下身。
距离拉近,近得仿若光都无法取代他们眼里映着的彼此。
傅霁行喉结滚动,声音很轻,情绪被风吹散,下落不明:“行吗?”
第30章-
天台处的风猎猎滚动,傅霁行的脸半逆着光,透着少年特有的散漫气韵。
他说话惯常懒洋洋的,带着股纨绔子弟的作风,以至于很多时候说的话,都让人半信半疑。
彼此的距离太近,逢昭有些微的不适应,她推了推他,自己也往后退了半步,“知道了。”
然后是数不清的沉默,蔓延在风里。
天台里摆着许多废弃的桌椅,他们半倚着桌子坐。
逢昭往身侧扫了眼,傅霁行身长腿长,她坐在椅子上脚悬空,但他长腿耷拉着双腿点地。两人并排坐着,他遮挡住大片光亮,覆住她眼底的阴影。
逢昭还是不太信他之前说的话:“你到底为什么放弃高考?”
傅霁行侧头瞥了她一眼,“还不是我妈,成天拿我和你作比较,听到你要参加自主招生,立马也让我参加。”说到这,他低啧了声,语气挺不爽的,“我听得耳朵都起茧了,没办法,只能来参加了。”
说到王静云女士。
她喜欢女儿,奈何生出来的是儿子。而她对逢昭的偏爱,所有人都有目共睹。王静云会忘记傅霁行的生日,但不会忘记逢昭的生日;王静云会在家里给逢昭装修一间专属于她的卧室,但会把傅霁行的卧室当做客房;王静云还多次问逢昭,能不能当她女儿。
过分偏心的爱,直接导致王静云看傅霁行,怎么看都看不顺眼。
以至于王静云时常和傅霁行说:“你能不能多向逢昭学学?”
王静云女士很好用。
一下子把逢昭说服了。
王静云向来认可逢昭,但是逢昭自己的妈妈,并不认可她。
邓慈对逢昭和傅霁行满怀期待,然而当下,期待落空。
逢昭知道,这件事一直是邓慈心里的一根刺。
时隔四年,她在邓慈的胸口,再次扎了一根刺。
逢远山让逢昭回卧室,他们夫妻二人还在楼下客厅。
逢昭没有去听他们争执的内容,她躺在床上,看着窗外的雪一片片落下。
不知过了多久,逢远山敲了敲她的门:“昭昭,爸爸能进来吗?”
逢昭这才回过神似的,起身开门。
逢远山对她说的第一句话是:“爸爸真为你骄傲。”
逢昭挤了个笑。
逢远山:“你把录取通知给爸爸看看,爸爸拍张图,到时候好和别人炫耀。”
逢昭屏了屏呼吸,还是无可奈何地将录取offer截图发到逢远山的手机里。
逢远山低头鼓捣着手机,逢昭没探头去看,但她知道,逢远山如他所说般
,到处炫耀了。
过了会儿,逢远山才恋恋不舍地抬头,“你妈妈现在还在气头上,我原本想把你送到你爷爷奶奶那儿,但她好像不太同意。这段时间,你先在家里待着。”
“嗯。”逢昭应。
“不要和你妈妈吵架。”
“嗯。”
话音刚落,门外,邓慈不知何时出现,她说:“我想了很久,我不明白你为什么非要去国外?逢昭,你是交男朋友了吗?”
闻言,逢昭满脸不可思议:“我没有男朋友。”
“那最好。”邓慈说,“我就怕你哪天领着门不当户不对的穷小子回家。”
逢昭心里一片唏嘘。
“我看是我管你管的少了,你在外面待久了,心思野了。”邓慈一口咬定,“肯定是谁把你给带坏了。”
逢昭顿感无力:“出国留学,算是带坏我吗?”
邓慈登时暴跳如雷:“你到现在都不知道我在气什么,我气的是你先斩后奏的行为,难道在你眼里,我会阻拦你出国吗?”
逢昭抬眸,直直地看着她。
她没说话,但是表情俨然说明了一切。
这一举动再度引起了邓慈的不满,她一把夺过逢昭手里的手机,“这段时间,你在家里好好待着,好好反思一下自己到底做错了什么,写五千字检讨给我。”
逢昭难以置信:“五千字检讨?”
“有问题吗?”邓慈冷哼,“成绩不能代表人品,逢昭,你现在在我这里,毫无可信度。”
眼瞅着母女二人又开始新一轮剑拔弩张,逢远山半推半搂着邓慈离开,离开前,把逢昭的门合上。
逢昭有些愠怒,眼角眉梢泛着红,但她忍了又忍,将汹涌喷薄的情绪都压在胸口。
直到,她听到“嘎达”一声。
她错愕又荒唐地看向房门。
她的房门设计和普通的不一样,她的房门只能从外面锁,不能在里面反锁。
因为邓慈觉得,处于青春期的女孩子,极容易转移注意力到各种与学习无关的事上。
谈恋爱、看小说、打游戏……以防逢昭将自己锁在房间,进行以上这些与学习无关的事,邓慈特意找人定制了这么一把锁。
多可笑。
附中的校训是自主、自由、自立、自信。
邓慈每回领导发言,都会着重强调这四点。
但她从未给过逢昭自由。
逢昭想给爷爷奶奶打电话,环顾四周,后知后觉想起邓慈故意把自己的手机拿走。
她很少会有情绪波动的时候,即便现在,她也没有多愤怒,只是感到很荒谬。
都什么年代了。
还有关禁闭这种行为。
邓慈彻底断了逢昭与外界的联系,逢昭没有挣扎,没有反抗,保姆上来送饭时,她也没有趁机溜走,只是安安静静地低头吃饭,吃完饭,让保姆把东西拿下去。
“宋姨,别忘了把门锁了。”临了,还不忘叮嘱保姆锁门。
这个禁闭持续了一周。
之所以是一周,是因为逢昭的爷爷奶奶没有提前打招呼,来到逢昭家。
逢昭听到家里响起的嘈杂声,对话声离得太远,听不真切,但她依稀听到了爷爷奶奶的声音。
紧接着,便是急促的脚步声,随之而来的,是她房门被敲响的声音。
逢老爷子:“昭昭,是爷爷,你能开一下门吗?”
奶奶也在外面说:“昭昭,你在忙吗?”
然后是邓慈的声音:“爸,妈,昭昭在休息。”
“没有。”逢昭走到门边,“爷爷,奶奶,我没在休息。”
“那你能开门吗?”
“……”逢昭噤声两秒,轻声道,“这门,得从外面才能打开。”
邓慈似是骑虎难下,迫不得已之下,才说:“钥匙在宋姨那里,我让宋姨上来。”
“不用了。”逢老爷子雄浑有力的嗓音响起。
约莫过了五秒钟,耳边响起“咚”——的一声。
很响,很沉,闷实,厚重。
有人在砸门。
墙都跟着抖了抖。
很快,门被砸开,逢老爷子把手里的铁锤随意扔在地上,他手有些轻微的颤抖,朝逢昭招了招手:“逢昭,过来,和爷爷奶奶回家。”
逢奶奶已经走到逢昭面前,拉过逢昭的手:“走了,跟奶奶回家。”
邓慈的脸色很难堪,却强撑着笑:“爸,妈——”
“小慈,昭昭我们就带走了。”逢老爷子背对着邓慈,掷地有声,“昭昭是我和她奶奶看着长大的,她打小就懂事,乖巧,脾气好,被人欺负了也不会吭声,更不会和我俩打小报告。”
“她是你怀胎十月生的孩子,你怎么教育她,我们无权插手。但是她不仅是你的孩子,更是我们唯一的孙女,我对她只有一个期待,希望她能做她想做的事,如果我无法在她未来的人生道路上起到有效作用,那至少,我会为她兜底。”
“我不会对你的教育方式指手画脚,也希望你能尊重我们对逢昭的爱。”
“比起母亲,你或许更适应教师这个身份,你当老师是无可挑剔的,桃李满天下,邓校长。”
他没再叫这位儿媳妇“小慈”,更没连名带姓地叫她“邓慈”,而是采用了最官方客套的名称,
——邓校长。
邓慈唇线紧抿,气得浑身打颤,却不敢反驳一个字。
……
院子外,停着辆黑色的越野车。
逢昭脚步倏地一顿,没待她深思,自己就被塞进车里。
坐稳后,她抬眸,与后视镜里的一道深邃淡漠的眼撞上。
像是猜到她心里的困惑,奶奶坐在她身边,说:“你爷爷眼睛不舒服,所以让阿行开车送我们过来。”
逢昭恰巧坐在驾驶座后面,看不见傅霁行的脸,只能透过后视镜看到他的眼。
此刻,他挪开视线,逢昭就什么都看不到了。
虽然过去一个礼拜了,但逢昭也不清楚,傅霁行现在的心情如何。她不想热脸去贴冷屁股,再加上她现在的心情也不太好,因此,上车后,她没有和傅霁行说话。
回去的路上,奶奶问她:“晚饭想吃什么?”
逢昭嘴角挂着浅浅的笑,像是这一周的禁闭都不存在,神态自然地说:“只要是奶奶烧的,我都喜欢吃。”
奶奶:“葱烧大排、糖醋排骨、炸春卷、青菜油面筋,再做个汤……番茄炖牛腩怎么样?”
逢昭:“做点简单点的菜吧。”
“奶奶今天厨性大发。”
“好,那我给您打下手。”
“不用,咱们昭昭的手啊,可不是下厨房的。”
逢老爷子此时煞有介事地插嘴,“昭昭以后找男朋友,还是得找个厨艺好的。”
奶奶附和:“对。”
逢昭苦笑:“怎么突然就扯到我男朋友了?”
逢老爷子:“怎么,你不想谈恋爱?”
逢昭可有可无的态度。
逢老爷子转过身,瞥了她一眼,慢慢悠悠地叹了口气,幽幽开口:“你不想谈恋爱,可有人特别想谈恋爱。”
逢昭:“谁?”
逢老爷子收回视线,似有若无地在傅霁行身上停顿了会儿,而后极其敷衍笼统地回,“就,大学生咯。”
逢昭:“……”
车停到单元楼楼下,逢老爷子和奶奶先下车。
逢昭第一时间没动,傅霁行也没动。两个人像是有话要对彼此说,却又保持了很长时间的沉默。
冬天天黑得很早,下午五点多,室外已经一片漆黑。
黯淡的夜,路灯尚未亮起,视线昏昧,停止运行的车子,车厢里的温度渐渐冷却。
彼此都毫无动静,逢昭扣了扣车把手,刚打算开车门的时候。
傅霁行出声了,“要不要看烟花?”
预料之外的一句问话,逢昭愣了愣,她抿唇:“你买了吗?”
“买了,”他说,“
就在后备箱。”
这话说完,傅霁行解开安全带,快速下车,去后备箱里把特意买的烟花搬出来。
他买的烟花,外形类似花盆,放在地面燃放。
夜风寒冷,逢昭半张脸埋在围巾里,双手插兜,站在一旁,看傅霁行忙前忙后地搬烟花,再掏出打火机点燃。
一瞬间,夜晚被点亮,烟花璀璨如金光闪烁。
逢昭下意识去找傅霁行的身影,侧身间,看到他一动不动地盯着自己,双眼含笑。
那场烟火持续了很久。
傅霁行走到她身边,他低垂着头,明暗的烟火都置于他眼里。
“你现在,心情有好点吗?”
察觉到他是为了自己才买的烟花,逢昭闷声道:“有好一点儿。”
“那——”
逢昭仰头,眉眼专注地落在他脸上。
烟花在此刻不合时宜地燃尽,视线处于一片黑暗中,其他感官变得尤为清楚。
譬如听觉。
她听见傅霁行的声音里带着丝不可遏制的轻颤,像是紧张:“我那几天心情不好,你能不能原谅我?”
逢昭本以为,快乐会和烟花一样短暂,可是听到傅霁行这句话后,她忍不住笑了,嘴角的笑意无限地扩大。
等了很久都没等到她的回答,傅霁行的语气更紧张了,但是说出口的内容却分外嚣张,“不原谅我拉倒。”
逢昭话里含笑:“我要是不原谅你,你真拉倒吗?”
她其实想问,要和我绝交吗?但觉得这句话有些不适合现在的气氛。
“不原谅的话,那我再想个法子。”
“……”
逢昭这次笑得出声了,她拉了拉傅霁行的衣角,“原谅你了。”
……
眼前的场景,似乎和那晚烟花燃放时的画面很像。
逢昭曾以为自己都忘了,结果没想到居然连细枝末节都记得一清二楚。
她还记得,那天傅霁行和她说:“我妈知道你要出国留学,非得让我也申请出国。”
“可是你不是在洄天科技干得好好的吗?”
“实习而已,又不是正式员工。”傅霁行懒洋洋的语调,说,“咱们没联系的这几天,王女士每天都在我耳边催我,让我赶紧申请留学,哎,无语,我实在拿她没办法,只好准备留学的事了。”
“那你要去哪所学校?”
“和你同一所,”傅霁行斜睨她一眼,“怎么样?”
“可是已经过截止时间了。”
“努力试试看呗,万一能成呢?”
出乎逢昭意料的是,傅霁行还真申请上了。
她对于出国一事,其实并没有表现出来得那样淡定和憧憬,事实上,她也确实如邓慈所说,没法照顾好自己,不具备独立生活的能力。
但是得知傅霁行还会陪在自己身边的消息时,逢昭松了口气。
在外人眼里,逢昭冷静,淡定,处事不惊。
傅霁行桀骜,恣肆,像个玩世不恭的大少爷。
但是两个人在一起的这些年,逢昭不得不承认,是她依赖傅霁行较多。
总有种,离开傅霁行,她就没法生活的感觉。
所以对她而言,傅霁行真的很重要。假如她喜欢的男生,傅霁行不喜欢他,她是真的会为了傅霁行,分手的。
这个观点就这样冒了出来。
与此一同冒出来的,是站在她眼前的傅霁行。
路灯光晕染出一条昏黄的马路,傅霁行的手有一下没一下拍着篮球,他没看球,一双眼,直勾勾地盯着逢昭。
眼神凌厉又赤.裸,像是要把她看穿。
逢昭站在原地,等到他走到自己面前。
还以为二人会像今天在公司里那样,把彼此当做空气无视。
傅霁行在她面前停了下来。
他研判似的目光,落在逢昭身上。
逢昭被他看得浑身不自在,正准备问他“你那什么眼神”的时候,傅霁行开口了,他的声音仿若来自深海海底,沉而闷,压得人呼吸艰难。
他嘴角轻扯,冷言冷语:“约会完,护花使者怎么不把你送到家楼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