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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11章 重逢……他,我婆娘?算是吧。……


    蜀郡夏季的天醒得早,今日天刚蒙蒙亮,青灰色的云层便压得很低,像是随时要坠下来似的。


    很快,城内落起了如丝的细雨,悄无声息地将青石板路浸润得发亮。


    “竹篮竹筐——新编的竹篮竹筐嘞——”


    今日是赶集的日子,竹器小贩当街而坐,他一边手指翻飞,极快地编织着脚下的竹篾,一边吆喝着来来往往的行人,声音在濛濛的雨雾中显得格外清亮。


    “落雨了,王婆子,你这些花样遭雨淋了可就不值钱喽!”隔壁卖杂货的刘三扯着嗓子喊道。


    卖织品的王婆闻言,忙不迭地从铺子内旋了出来,将摆在外面摊子上一水儿的绣帕、香囊等物件往遮雨的油布底下塞。


    王婆那双手皮肤紫红,布满老茧,动作起来却异常灵巧,她一边收拾,一边笑骂着还嘴:“刘三你这乌鸦嘴,这才刚开市,就不能多盼你老辈子点好?”


    嬉笑喧嚷过后,街上的行人渐渐多了起来。各式油纸伞在雨中朵朵绽开,像是层层叠叠的、移动的花。


    妇人挎着菜篮子匆匆走过,鞋屐在湿漉漉的石板上踩出清脆的声响;挑着扁担的赤身汉子在人群中缓慢穿梭,不时吆喝一声“借过”,扁担两头的水桶随着他的步伐晃荡,不时溅出几滴水花。


    萧鸿雪撑着一把素伞,静伫在前来赶集的人群的边缘。


    他初到蜀郡,身边的属官去联系此地驿署了,留他在此暂候。


    萧鸿雪心不在焉,沉默地望着雨幕中的市集,与其它地方如出一辙的车水马龙、游人如织,并没有什么特别的。


    他的视线凝于空中的某一处,停顿一会儿,又很快移开了。


    有菜贩见萧鸿雪目光偶然扫过自己的摊位,看准时机,当即就操着一口热情憨直的乡音招徕起萧鸿雪:


    “唉哟,这是谁家妹儿,咋长得这么乖哦——嬢嬢这里有今早刚从田头摘的菜叶,鲜得很,妹儿看买点回去炒菜不?”


    而一旁边敲着冰盏叫卖凉货的小贩听这菜贩连声夸赞萧鸿雪“长得乖(漂亮)”,接腔道:


    “我来看看有好乖嘛——吔,当真是个乖妹儿,又白又高,还这么瘦。妹儿,你吃冰货不?这天气,就是落了雨也怪热的,来点冰货凉快凉快。”


    浑然不知自己又一次被误认为姑娘了的萧鸿雪,虽听不大明白蜀腔那有些奇异的语调,但他看着他们淳朴的笑容,轻轻点头回应,一次又一次解开钱囊。


    其余商贩许是见这人钱多还好说话,也纷纷推销起了自己面前的货品。


    ……


    很快,萧鸿雪怀中堆满了零碎的各式小玩意儿。因为还要撑伞,两手拿不下,他便将那些物件堆在了身旁的窗台上。


    ——


    蜀郡的“集”每三日赶一场,而每月月初的头一个赶集日,则是燕乐门固定的下山采买的日子。


    杨惜头戴垂纱斗笠,亲自带着两个新入门的小弟子下山入城,边走边教授起他们采买经验。


    因为路途遥远,三人都起得很早,还没来得及吃早饭便匆匆背着背篓走上了山路。自从上大学以来就没吃过早饭的杨惜即便穿书了,这一习惯依然没有改变。


    杨惜正指着各式商铺介绍得起劲呢,转头见两个小弟子正齐齐地对冒着热气的包子铺咽口水,他笑了笑,去打包了两屉包子,将温热的纸袋递到他们俩手中,还一手一个,摸了摸他们的头。


    随着渐渐他们行至市集中央,人最多最热闹的地方,在人群推搡间,杨惜和身边的两个小弟子几乎瞬间就被冲散了。


    杨惜艰难地挣扎着回头,但他还没来得及仔细搜寻那两人的人影,就被人群挤着往前行去,结结实实地撞上了一个人的胸膛。


    “抱歉,我……”


    杨惜的脸被撞得生疼,他还没看清眼前这人的模样,便下意识忍着疼,先连声道歉。


    然而,被自己撞了的这人却一直没什么反应。


    杨惜怔了一下,目光自这人溅了些许泥水的衣袍袍角一路缓缓上移,在逐步看清他细薄的唇、高挺的鼻梁和纤长发红的眼尾后,心脏猛然震颤了几下,仿佛停止了跳动般,连带着呼吸也静止了一瞬。


    ……萧鸿雪。


    已阔别了一千多个日夜的,曾经最亲密的人,自己有时做梦梦见他,都舍不得醒过来,却也从不敢主动触碰,只敢小心翼翼地从酒肆闲谈中了解他近况的人,竟就这样,毫无预兆地,再度出现在了自己眼前。


    萧鸿雪现在比杨惜高出了一个头,他穿着一身月白纱袍,满头银色长发以一支素钗挽起。


    他眼神疏离淡漠,眉眼间有些说不出的阴郁,姿容浑若谪仙人般,美得摄人心魄。


    看着这张无比熟悉,与从前相比只有一些很微小的变化的脸,杨惜当场就懵了,直接愣在了原地,一时间,他失去了思考能力,大脑一片空白。


    杨惜竭力保持着冷静,靠着在心底一遍遍默念,自己现在的身体是自己在现世的模样,萧鸿雪是绝不可能认出自己来的的方式,给自己壮胆。


    这是从来都从容淡定的杨惜,头一次感到如此慌乱和无所适从,他想转身便跑,目光却始终无法从眼前这人身上离开。


    他实在是太久太久没见他了。


    杨惜原以为,这辈子都不会再在梦以外的地方见到萧鸿雪,他和萧鸿雪也不会再有什么交集。


    但现实往往就是这样,荒唐、离奇、横冲直撞,只需要一次街头相遇的巧合,便能将杨惜竭力压抑在心底的,如潮水般疯狂涌动着的思念情绪,轻易地全部唤起,再冷眼旁观他的失态。


    霎时间,杨惜心尖上仿佛突然涨起洪潮,汹涌着漫过天地,将他整个人挟裹吞没。


    两人对视的一瞬间,一切都仿佛静止了,周围来来往往的人杨惜都不再看得见,唯独眼前这张让他魂牵梦萦的脸,在他眸中愈发明晰。


    杨惜的两手不受控制地发着抖,他看了萧鸿雪许久许久,久到能明显感觉到萧鸿雪狐疑的目光落在自己身上后,他才勉强回过神,刚想往后退一步,却又被人群挤着,撞入了萧鸿雪的怀抱里。


    再度闻见萧鸿雪怀中那熟悉的浅淡香气,杨惜深吸一口气,强忍着拥抱他的冲动,在被萧鸿雪推开之前,便主动从萧鸿雪怀里旋了出来。


    “抱歉,这位公子,我不是故意的……赶集日人太多,没注意就撞到公子身上了。”


    杨惜为了避开萧鸿雪的视线,垂下头,雨水顺着他的斗笠边缘滴落,在他脚边汇成一个小小的水洼。


    垂在斗笠下的帷纱随风轻轻晃荡着,杨惜极力压抑着自己的声音不发抖,尽可能平静地接着道,“……这位公子可有什么大碍?”


    萧鸿雪那双如含雪屑般清亮的眼睛先是漠然地扫了一眼杨惜,瞥见那熟悉的眼神和脸上神色后,顿了顿,也微微怔愣了一会儿。


    这人的五官非常陌生,但自己看着他时,总觉得有种莫名的熟悉感,萧鸿雪素来冷淡的语调不自觉柔软了几分,道,“没事……雨天小心行路。”


    “……好。”


    杨惜颔首,转过身,正准备离开时,萧鸿雪忽地伸出手,轻轻牵住了杨惜斗笠下的帷纱,语调有些迟疑,“你……”


    “我以前见过你吗?”


    听了萧鸿雪这话,杨惜愣了愣,眼泪几乎瞬间盈满了眼眶。


    五年不见,与爱人再次重逢,竟是对面不识。


    但是,这样就很好了,杨惜。


    上天终究是垂怜你的,让你又和他见了一面。


    可你不能再一次打扰他,改变他本该风光无限的人生轨迹。


    杨惜深吸一口气,强忍着心中的酸楚,用力地摇了摇头,声音中带着些微哭腔,“没有。”


    “我从来不曾见过像公子这样,生得天人之貌的人。”


    杨惜说罢,便缓步往前走去了。


    萧鸿雪怔了怔,松开手,目送他消失在自己的视线里。


    那个人给他的感觉非常熟悉,眼神、神色、还有下意识的小动作,都好像哥哥……


    所以自己刚才难得恍了神,还举止失态,主动留了他一下。


    萧鸿雪静默了一会儿,旋即又自嘲地摇了摇头。


    自己估计真是想他想疯了,眼神和神色而已,天下人有千千万,难道仅凭这两样,便能笃定是一个人吗?


    而且,哥哥的尸体,是自己亲眼看见、确认过的。


    他现在睡在冰冷的陵寝之下,回不来了。


    萧鸿雪想到这里,纤白的指尖重重地掐进了自己的掌心。


    方才已经走远的杨惜此时身处一条小巷之中,脊背贴着满壁因为雨久生出青苔的砖石,望着檐下滴淌的落雨发怔。


    他方才强忍着,才没有去牵那个人的手。


    杨惜叹息一声,脊背倚着墙壁缓缓下滑,抱着自己的双膝蹲坐在了地上。


    许久后,杨惜小心翼翼地探出头,躲在远处悄悄看萧鸿雪。


    萧鸿雪不言不语地撑着伞,依旧站在原处,在周遭喧闹市集的映衬下,显得分外清雅出尘。


    只是,看他身形,明显瘦了好多。


    这几年是不是没有好好吃饭,好好休息?


    随后,杨惜的目光落在了正在巷口叫卖糖人、糕点的小姑娘身上。


    ……


    一晌后,萧鸿雪正望着落雨发呆时,一个梳着辫子,眼睛黑亮的小姑娘抱着油纸包,笑意盈盈地靠近他,将怀中的纸包一递,“哥哥,你长得真好看,嘞个,送你的!”


    “……谢谢。”


    萧鸿雪回过神,看着眼前小姑娘微微发红的双颊,俯下身接过纸包,唇边扬起了浅淡的笑意。


    然后,小姑娘哼着歌谣,一蹦一跳地走开了。


    她走到一处巷口时,停下了。


    杨惜走上前,将银钱递到了小姑娘掌心,摸了摸她的发顶,道,“谢谢。”


    小姑娘笑嘻嘻地晃了晃自己掌心里的银钱,有些疑惑地问道,“不客气,只是哥哥,你为啥子不直接买了去送他呀?”


    “我……我不敢。”杨惜垂下眼,声音轻弱。


    “哎呀,有啥子不敢的,他应该是你耍得好的朋友吧?又不是你没过门的婆娘,你咋愣个害羞。”


    在蜀郡生活了五年,杨惜知道“婆娘”在蜀语中,是妻子、媳妇的意思。


    杨惜听了小姑娘这话,有些忍俊不禁地勾了勾唇角。


    ……婆娘吗?


    其实还真是。


    他没有回答,同小姑娘挥手作别。


    “糖人——又甜又脆的糖人——”


    与杨惜道别后,小姑娘返回了巷口摊位处,继续叫卖。


    雨还在下,但似乎小了些。市集上依旧热闹,叫卖声、讨价还价声、孩童的嬉笑声交织在一起,同淅沥的雨声一道,组成一段颇具生趣的市井回响。


    ——


    杨惜和方才失散的两个小弟子汇合后,走上归途,他因为偶遇了萧鸿雪,心弦大乱,一路上都心不在焉。


    待他们返回燕乐门总舵,已是午后。


    三人刚行至大门口,便看见门中弟子似是与蜀郡官兵起了冲突,两拨人马正剑拔弩张。


    秦瓒推着轮椅上的喻情,挡在大门前,身后跟着一众燕乐门弟子。


    而与他们对峙着的一众官兵前面,站着一个极其苍白瘦削,身形异常高挑的华服青年。


    即便还隔得很远,杨惜也一眼认出了,那是萧鸿雪。


    萧鸿雪一手撑着纸伞,一手漫不经心地捻弄了一下戴在耳垂边的那枚灼目的、与他整个人气质有些格格不入的金珠链。


    萧鸿雪见燕乐门众人面色不善,纷纷亮出了刀兵,他摩挲着腰间的剑柄,轻轻笑了一声:


    “……你们是想一个一个来,还是一起上?”


    第112章 画像“哥哥……找到你了。”……


    燕乐门总舵作为一座经由机关师们精心设计的“隐世要塞”,入口除了正大门外,还借助山体、洞穴等自然地形,修筑了许多通往内城的密道。


    杨惜见正大门处两方对峙、局势紧张,为了不引起注意,当即带着两个小弟子通过密道悄悄入城。


    一晌后,杨惜悄无声息地站在燕乐门众人末尾,随手薅过来一个眼熟的弟子,蹙着眉问道,“这是发生什么事了,怎么和官兵们剑拔弩张的?”


    那人怔了一下,转脸过来,惊喜道,“首领?你……”


    “嘘。”杨惜将一根手指竖在唇前,示意他低声些。


    “首领,你可算回来了!”


    这人连忙点头,压低了声音,他目光扫过面前的一众官兵,最后伸手指着为首的萧鸿雪道,“首领,那个大美人是京中来的亲王,好像是奉命来调查我们燕乐门的。”


    “他刚到这里,不太清楚状况,那些平日就对我们颇有意见的蜀郡官兵又在一旁拱火,添油加醋地说我们是‘邪宗’,目无纲纪、聚众作乱,一直与朝廷作对。”


    “他们还说如果不加以清剿,我们燕乐门就会像之前的赤衣盟一样,鼓动、煽点百姓,搅得天下大乱。”


    “门中有弟子听了这话,当即气不打一处来,驳斥他们这是空口诬蔑。与官兵们争执间,门内有沉不住气的弟子先动了手,见了血……局势就变成这样了。”


    “受伤的那个官兵当场抱着大美人的腿嗷嗷哭,说‘昭王殿下啊,下官们平日就是这样被这群山中恶徒打压欺辱的,他们仗着门派势大,横行乡里,掳掠百姓,简直是无法无天了!’”


    “当时他满脸是血,异常惨烈,即便是那些先前不可信的话,现在也能让人信了三分。”


    “大美人沉默了一会儿,掰开那个官兵扒在自己腿上的手,说‘既然如此,今日便将山中匪人悉数剿灭’。”


    “那群平时怂得跟孙子一样的官兵见有人给他们撑腰,纷纷出言挑衅,骂得可难听了,门内弟子们实在忍不了,抄了家伙,连一向最镇定冷静的喻先生和小秦也生气了,没有阻拦……然后,就变成现在这样了。”


    “……你怎么一口一个大美人?”


    听罢这弟子的解释,杨惜依旧平静,只是注意力完全落在了他嘴中那出现频率颇高的“大美人”上,语调听不出情绪。


    这人愣了一下,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回道,“嘿嘿,首领,我活了二十几年了,还从没见过长得这么漂亮的人……原来男人也能这么漂亮?”


    他一边说着,眸光不自觉朝站在一众官兵前的萧鸿雪看去。


    萧鸿雪一头银发若霜雪垂落,身着一袭素白长裳,缀纱袍袖随风轻摆时,恍如空中流霰般。


    萧鸿雪手中泛着寒芒的长剑照映着他昳丽的眉眼,整个人仿若从仙山阆苑而来的谪仙般,无端叫人想起夜雪照琼枝的幽美景象。


    “喻先生也很美,但我还是更喜欢这个大美人的长相,不愧是皇族血脉啊,我以后的媳妇儿要是长这样,我肯定一秒都舍不得和她分开,天天搂着她亲热,和她生很多小孩……”


    这人托着下颔,轻声感叹了一句。


    杨惜听他这么说,没有回话,只伸出手来,重重地敲了下这人的额头。


    “嘶——首领你敲我做什么?”


    杨惜没理他,径直掠过身前的人群,行至最前方。


    方才萧鸿雪那句异常自信从容的话一出口,在场的燕乐门弟子们都有些愣住了,面面相觑着。这话由别人来说是过分狂妄,由昭王殿下来说可不是。


    魏后之乱时,他亲率兵马阻击败走的豳州军,致使他们无一逃脱;突厥虎视眈眈,欲挥师南下之时,亦是他提剑亲征,三年之久便将突厥部族驱往冰河东岸五十余里,再不敢渡河。


    然而,即使是这样,原本一直抿唇不语,站在喻情身后的秦瓒仍接过了身边人递来的机关匣“千机”,主动朝已经拔剑出鞘的萧鸿雪迎了上去。


    萧鸿雪帝谥为“燕武”,剑法如神,自不必说;秦瓒在原书中位列“云台十将”,极擅机关弓弩之术,不过十五岁的年纪,便将极难催动的机关匣“千机”操使得出神入化,令城中机关师们皆叹服。


    出于对这两人实力绝对的信任,杨惜没有立即出声制止,而是安静地观起战来,指尖轻轻摩挲着自己左手袖内的弓弩。


    所有人都屏气凝神,专注地望着场上的两人。


    相较于萧鸿雪的漫不经心,秦瓒显得紧张、认真了许多,他将脊背绷紧,喉结上下滚动了一下,能清晰听见自己如擂鼓般的心跳声。


    他对面的萧鸿雪手中那柄莹若霜雪的长剑,泛着凛然寒光,剑尖一滴雨水正缓缓滑向地面。


    “嗒。”


    雨珠坠地的刹那,萧鸿雪动了。


    剑锋割裂空气时,发出了细碎清脆的鸣响,秦瓒甚至闻到了剑身上淬着的铁腥气。


    秦瓒猛地侧身,萧鸿雪的剑刃擦着他鬓角掠过,削落了几缕发丝。


    没有思考的余地,秦瓒右手五指如同抚琴般,在一尺见方的机关匣表面急掠而过。乌黑的檀木匣子发出机括咬合的“咔哒”声,顶部突然裂开几道细缝。


    “咻咻咻——”


    匣中钢针激射而出,在空中划出几道亮银色的轨迹。


    萧鸿雪手腕一抖,将长剑横在身前,旋腕挥动,很快,“叮叮叮”的脆响连成一片,针雨被尽数弹飞,坠到地上。


    秦瓒看着萧鸿雪依旧轻松平静的神色,心头一紧。


    他知道这是一个前所未有的强敌、劲敌,不敢怠慢,手指在匣底一拨,三枚铁蒺藜从机关匣侧面的孔洞内呼啸而出,想要封住萧鸿雪的退路。


    萧鸿雪足尖点地,纵身而起,衣袂翻飞间,铁蒺藜擦着靴底划过。


    秦瓒凝眉退至窗边,手指飞快地在匣子各处机关上拨动,然萧鸿雪身形如鬼似魅,在方寸之间腾挪闪转,竟无一机关暗器近得了他身。


    一旁的杨惜看得有些出神,忽然想起了六年前碧梧院,萧鸿雪和贺萦怀的那场交手。如今看来,萧鸿雪的剑术在沙场磨砺之下,愈发出神入化了。


    几个回合下来,秦瓒已累得有些气喘吁吁,而萧鸿雪只是额头与颊边沁出了些薄汗。


    见秦瓒攻势转弱,萧鸿雪剑锋一转,整个人如离弦之箭直刺而来。这一剑快得几乎看不见轨迹,只能看见一道如雪的剑光。


    秦瓒只觉胸口一凉,衣襟已被划开一道口子。


    眼看要被萧鸿雪刺伤的生死关头,秦瓒手中的机关匣竟被他铺展开,化作一面精钢小盾,堪堪挡住这一击。


    火花四溅中,秦瓒看到萧鸿雪眼中闪过一丝惊诧和赞赏。


    “有意思啊……”


    萧鸿雪反手将剑抽回,轻轻笑了一声。


    秦瓒稍微歇了口气,没有回答。他感觉到匣子在他手中烫如烧得正旺的火石,内部的机关正在悄然重组。


    很快,盾面机关齿轮飞转,突然裂开蜂窝状的孔洞。


    又有数枚银针从孔中暴射而出,如此近的距离,纵是神仙也难躲避。


    但萧鸿雪却似早有预料般,手腕轻颤,剑锋微微下垂,又以不可思议的角度弯折,在身前划出新月般的弧光。


    银针被剑气激荡,竟在空中改变轨迹,深深嵌入四周的树木。


    接着,萧鸿雪朝前运剑,就在剑锋快要触及秦瓒的刹那,秦瓒反手将机关匣扣在剑身上。


    “咔哒!”


    匣子陡然变形,数十个小巧的青铜齿轮绞住剑身。萧鸿雪惊觉自己剑势一滞,当即运劲回夺。秦瓒趁机伸掌攻向他胸口,却被萧鸿雪运掌格挡。


    两人赤手过招间,机关匣内升起青烟,内部齿轮发出不堪重负的“吱嘎”声。


    最后,一阵金属碰撞的嗡鸣声响起,萧鸿雪在剑被绞断前将它拔了出来。


    “铮”的一声,机关匣的齿轮被尽数震碎,碎片如雨般四溅,两人的脸都被碎铜划出了血痕。


    两人各自闷哼一声,同时后撤了几步。


    萧鸿雪发丝飘扬,漫不经心地用指腹揩拭了一下颊边的血迹,他望着自己颊上的那道血口,明显怔了一下。


    上回和贺萦怀交手,脸受了伤之后,是那个人来给自己上的药。


    现在,不会有了。


    想到这里,萧鸿雪眼眸半阖,纤长的眼睫在眼下投下一小片阴影。


    杨惜见萧鸿雪脸受伤,心猛地一紧,攥紧了自己的袖摆,他下意识想张口唤声“阿雉”,又极力忍住了,硬逼着自己挪开视线,不再去看萧鸿雪。


    “……还打吗?”


    萧鸿雪收回思绪,攥着长剑,轻巧地挽了个剑花。


    秦瓒看着满地机关匣碎片,两眼通红地瞪了萧鸿雪一眼。


    萧鸿雪笑了笑,正打算朝前运剑时,一发箭矢精准地钉入了他靴前的土地,止住了他的动作。


    “够了。”


    杨惜无奈地叹息了一声,手中正举着弓弩。


    萧鸿雪望着那支箭矢,眯着眼沉思了一会儿,然后,他转头看向杨惜的方向,即便正对杨惜的弓弩口也不躲不避。


    秦瓒蹲下身,用绢帕将机关匣的碎片收好,他正打算再回萧鸿雪几句时,喻情旋动了自己轮椅上的暗钮,八根乌金丝从椅侧疾射而出,缠绕上秦瓒的腰肢,然后猛地收缩,将秦瓒整个人拽了回来。


    “病秧子,你干什么……”


    秦瓒懵了,反应过来后,当即转头质问喻情。


    当秦瓒看见从来都散漫戏谑、对任何事都不上心的喻情头一次露出如此严肃认真的表情,怔了怔,将没说完的话悉数咽了回去。


    喻情若有所思地望着萧鸿雪,自然地伸臂搂过秦瓒的腰,“打不过他,就别勉强自己了。”


    “可是……”秦瓒还想辩驳几句。


    “听话。”


    喻情加重了搂着秦瓒腰的力度,声音很轻,语气却是不容拒绝的强硬。


    被喻情揽在怀中的秦瓒嘴唇蠕动了一下,不再说话了,迷茫又疑惑地看着喻情。


    病秧子他……好像生气了?


    为什么?


    喻情像是猜出了秦瓒心中所想似的,轻轻巧巧地回了四个字,“你很重要。”


    秦瓒还来不及细细品味这四个字背后的深意,杨惜便走到他身前,关心道,“无双,你没事吧?”


    秦瓒摇了摇头,“我没事……”


    “阿惜哥哥。”


    听秦瓒这么唤,萧鸿雪本打算返回蜀郡官兵那边的脚步蓦然一顿,他不露声色地眯起眼,望着秦瓒他们那边。


    “走。”


    最终,萧鸿雪只轻飘飘地说了这一个字。


    “走?可是,昭王殿下……”本来倚恃萧鸿雪耀武扬威的蜀郡官兵很是惊诧,犹豫着劝说道。


    “本王说走。”


    萧鸿雪直接打断了他的话,擦着剑径直离去,留下众人面面相觑。


    这算什么?


    都这阵仗了,不该有一阵血雨腥风吗?


    等众人皆散开之后,杨惜一路目送着萧鸿雪的背影消失在视线中,独自站在大门处直到黄昏,才转身离去。


    黄昏时起了大风,杨惜觉得胳臂有点发凉,转身离去,行走间,他没有注意到自己佩戴在腰侧的小竹筒被风吹离了腰间。


    ……


    深夜时,因为白天秦瓒的那句“阿惜哥哥”一直魂不守舍的萧鸿雪,再度出现在了燕乐门城下。


    他本打算秘密潜入探查,来到城下后,目光却被落在远处的一个竹筒攫住了。


    萧鸿雪记得,这竹筒是白日曾与自己相撞的那人别在腰间的物什,因为秦瓒唤这人“阿惜哥哥”,萧鸿雪免不得多在意他些,手指鬼使神差地旋开了竹筒的封盖。


    竹筒内装盛着一张画,萧鸿雪将它慢慢摊展,目光扫过画上景象,然后,瞳孔骤缩——


    是……我自己?


    纸页上画着的,是他当初在碧梧院读书时的场景,画上的他的眉眼处都被洇得泛白了,不难看出随身携带此画之人经常抚挲。


    萧鸿雪呼吸一滞,只觉心脏震颤。


    此刻,萧鸿雪的脸色异常苍白,唇色也极淡,他轻声喃喃着白日里秦瓒对那人的称呼,“……阿惜哥哥?”


    加上那人以左手发弩箭的习惯、随身携带的自己的画像……


    萧鸿雪的手指深深嵌入竹筒,眉宇间凝结了一层阴翳。


    “呵……原来如此啊。”


    萧鸿雪望着手中那张自己的画像,手指拢紧了纸张,笑了起来。他直笑得眼中泛泪,浑身发抖,一时有些站不住,弯下腰稳住身形。


    萧鸿雪从自己贴着心口的衣袋中取出了一张杨惜的画像,纤白的手指伸了过去,在画上杨惜的唇角处轻轻点了一下。


    “哥哥……”


    萧鸿雪颊上有清泪滑过,轻轻呢喃了一句,“找到你了。”


    第113章 试探“……咱们能不能先换个姿势?”……


    翌日一早,萧鸿雪便派人来传信说,昨日之事多有误会,他要亲自前来探访燕乐门,视情况再作定夺。


    杨惜从一位门徒手中接过那张信纸,读罢后,很是诧异。


    萧鸿雪一开始还带着蜀郡的官兵们气势汹汹地上山,明显是要剿了燕乐门满门的架势。


    这是……突然改主意了?


    杨惜望着信纸上那熟悉的笔迹发了会儿呆,叹息一声,“那便好好招待昭王殿下吧。”


    几个时辰后,燕乐门主殿。


    杨惜坐在堂上,一头青丝未束,披在腰后随风漫卷。他身着玄色交领短衫,外搭一袭月白广袖袍,腰间嵌着几枚玉扣,这般装束衬得他很是利落,通身侠气。


    杨惜指尖轻轻点着面前的茶盏,温软的水汽螺旋氤氲了他一直望向殿门处的视线。


    杨惜现在又紧张又忐忑,虽然笃定萧鸿雪几乎不可能认出自己,但他一看见萧鸿雪、和他说话便非常心虚,尤其是他还要装作完全不认识萧鸿雪,将在心底疯涌的思念压抑住,这让他觉得煎熬至极。


    杨惜在出神间,一道白色的身影已行至殿门口。


    萧鸿雪。


    萧鸿雪今日明显精心装扮过,他一头银发间束着精致的额饰,银链垂落。身上披着一袭素白长袍,广袖翩然,袖口处淡紫裁边,腰间束着同色紫带。


    萧鸿雪甫一出场,便轻易攫去了在场所有人的目光。他轻咳了一声,神色淡漠地扫视了一圈,最后,眸光紧紧地落在了高堂之上的杨惜身上。


    见萧鸿雪来了,杨惜当即站起,带着众人朝他行礼。


    萧鸿雪专注地望着杨惜那深深曲伏着的,挺拔的脊背和瘦秀的腰肢,眸光异常深邃,须臾后,他轻声道,“起来吧。”


    杨惜颔首站起,指了指自己方才坐的座椅,垂着眼道,“昭王殿下请上坐。”


    “不必。本王是外客,门主在上就好。”


    萧鸿雪轻轻笑了一声,带着身后的两个卫官径直走到杨惜右下首的位置,撩衣坐下。


    与燕乐门众多民间义侠豪迈洒脱的气概不同,萧鸿雪举手投足间,都是芝兰玉树贵公子的优雅气度。


    察觉到杨惜的视线一直落在自己身上后,萧鸿雪朝杨惜轻轻笑了一下,眼里凝着一层淡淡的水气。


    杨惜被萧鸿雪笑得有点发愣,正要开口说些什么时,一个头戴斗笠、齿衔青叶的青年走了进来,进殿后,他随手将斗笠扔到一旁,顺过一个门徒面前的茶盏便灌,边喝边道:


    “哎哟,这鬼天气,真是热死人了,我真是昏了头去接这个任务啊,本来以为可以趁此机会去见见我在天香馆里的小姘头,谁知一到地方就被乡民们缠得死死的,又是修犁又是修水车又是帮忙夏种……他们简直把我当耕牛使啊!”


    听了朱灼这话,在场众人皆忍俊不禁。


    朱灼目光随意地扫过在场众人,最后,落在了萧鸿雪身上,再也挪不开。


    “……咦,我们燕乐门这臭烘烘的男人窝什么时候来了这么个看着就香香的大美人?”


    朱灼惊叹一声,飞快旋到了萧鸿雪身前,轻佻地捏起他的下颔,道,“是新入门的弟子吗,美人你是否婚配?尚未的话,你看我如何,我体健貌端有积蓄,你跟了我,有享不尽的好日子……”


    朱灼此言一出,在场的众人皆抽了一口冷气。


    萧鸿雪没有立即挣开朱灼的手,只偏过头,眸光紧紧地盯着坐在堂上的杨惜。


    杨惜见萧鸿雪被朱灼当众调戏,已下意识将指掌攥握成拳了。


    萧鸿雪想看看杨惜到底能忍到什么时候,故而只是笑了一声,看着杨惜轻声回道:“好啊……我没什么意见。门主大人,你、说、呢。”


    “不行!”杨惜看着萧鸿雪被朱灼捏得微微泛红的下颔,几乎不加思索地拍案而起,厉声答道。


    话一出口,杨惜又反应过来,以自己现在的身份,反应不该这么激烈才是。


    “为什么不行?我是相貌不端正还是品行不好,哪里配不上她了?老大,你不会是自己看上这个大美人了,要徇私吧。”朱灼望着杨惜道。


    杨惜一时不知作何回答,只好硬着头皮坐了回去,应道,“……嗯。”


    “啊?”朱灼疑惑眨了眨眼。


    杨惜咳嗽一声,道,“我是说,朱灼,不要无礼,这位是昭王殿下。”


    “娘嘞,你……你是男的,还是亲王?”


    朱灼面色惊恐地看着萧鸿雪,萧鸿雪则淡漠地扫了朱灼一眼,伸手将他捏着自己下颔的手拂开了。


    “你们不早说,看这事闹的……”朱灼干笑一声,连忙伏地行礼,抹了抹额上的冷汗。


    “草民见过昭王殿下。殿下,我刚才和您开玩笑呢,就是再借我一百个胆也不敢肖想您给我做老婆啊哈哈。”


    然而萧鸿雪没有给朱灼一个多余的眼神,全程都只是沉默地,紧紧地盯着坐在堂上的杨惜。


    杨惜为了避免和萧鸿雪对视,只能假装在走神,手指不自觉地重复着摩挲茶盏的动作,一会儿功夫,已将面前的茶盏盘得发亮了。


    萧鸿雪他……为什么一直看着我?


    都上大号了,他应该认不出来我才对吧?


    许是因为心虚,杨惜被萧鸿雪盯得有点发怵,从来能言善辩的他此时也不知该如何调节气氛,只好硬着头皮和萧鸿雪寒暄:


    “昭王殿下才二十出头便已功业累累,在下十分钦佩,只是……殿下为何迟迟不娶妻纳妃,一直没有相可的人吗?”


    杨惜根据自己从坊间听来的,有关萧鸿雪的近况,试探性地,小心翼翼地问出了自己最在意的问题。


    而萧鸿雪听见自己已经“亡故”的爱人问自己为什么不娶妻纳妃,脸色倏地沉了。


    萧鸿雪想到自己恨不能自尽随杨惜而去,还日日烧梦魂香,盼求能在梦里和他见一面的这一千多个痛苦煎熬的日夜。


    结果,好不容易与这人重新见面了,他竟还反问自己为什么不娶妻,萧鸿雪又委屈又生气,差点没忍住当场爆发。


    萧鸿雪两手紧紧攥着桌案,掌背因过于用力泛出了显凸的青筋,他强忍着心中怒气,冷笑着说:“……我有妻子。”


    “啊……是吗?”


    听了这话,杨惜愣了愣,以为是坊间传闻不实,实际上萧鸿雪已经成婚了。


    ……当初是我自己选择要离开他的,他遇见新的人,爱上新的人,过上更好的生活,应该欣慰的。杨惜心想。


    可心头却泛起难言的苦涩与酸楚,眼睛发疼,突然有点想哭,杨惜蓦地垂下了头,僵硬而失落地笑了笑,良久,才轻轻吐出两个字:“……真好。”


    萧鸿雪听了杨惜这话,深吸了一口气,紧紧地盯着杨惜,一字一顿地说,“我妻子他,死在火里了。”


    杨惜的视线原本已被泪水模糊,听了这话,杨惜惊愕了一瞬,猛地抬起头,看向萧鸿雪。


    萧鸿雪毫不错眼地看着杨惜,慢慢取下自己脑后用以束发的银簪。


    杨惜记得,这是当初自己在交趾玉城给他带回来的那支簪子,当时他还逗萧鸿雪说,收了自己的簪子,就要给自己做夫人。


    如今物是人非,几多感慨。


    萧鸿雪看着掌心的那支簪子,指尖轻轻抚挲过簪身,神色无比温柔,“他是为了我死的。那么怕疼的一个人,为了我,自剖心脏,葬身火海……他该多痛啊?”


    萧鸿雪说到这里,顿了顿,阖上了眼眸。


    这五年来,他每每想到那画面,便心痛到无法呼吸。


    直到如今,提起故太子之死,萧鸿雪两手依然抑制不住地发抖。


    “我起过誓,这辈子,除了他,绝不另娶。”


    萧鸿雪蓦地睁开眼,那双幽紫色的眼眸认真专注地看着杨惜,语调郑重。


    迎着萧鸿雪的目光,杨惜又是感动,又因为有难言的苦衷,无法将自己的心绪宣之于口而感到难过。


    在这两种情绪挟裹之下,杨惜只觉得心脏仿佛被谁用力撕扯着般,堵得难受,有些手足无措,指尖绞紧了自己的袖摆。


    这时,一旁的朱灼突然插话道:“原来是这样,怪不得我方才初见殿下您时,就觉得殿下您身上有一股寡妇…不对,鳏夫味,哈哈。”


    萧鸿雪冷冷地扫了朱灼一眼,没有说话。然后,全场气氛陷入了一种诡异的尴尬沉默中。


    杨惜深吸一口气,站起身,朝萧鸿雪行了一礼,“我有些累了,先失陪了,昭王殿下。”


    临走前,杨惜随口吩咐了一个门徒带萧鸿雪去好好参观参观燕乐门,为他安排住宿,便朝殿门处走去。


    萧鸿雪不语,静默地望着杨惜那有些发颤的背影。


    ——


    后面几日,杨惜有意称病,足不出户,避着与萧鸿雪见面。


    他害怕自己和萧鸿雪待得太近,会舍不得,会动摇。


    杨惜将这些年给萧鸿雪备下的几件,原以为再也没机会送出的生辰礼物,以见面礼的名义,托门中弟子转交给了萧鸿雪。


    “他……是不是不愿意见我,所以才托你来转交?”


    萧鸿雪抿了抿唇,声音很轻。


    他面无表情地看着那个前来转交礼物的小弟子,盯着他怀中那个装满物件的匣子许久,才勉强伸手接过去。


    “门主他应是忙于处理宗门事务,实在疲累,所以才托人转交的,绝对没有怠慢您的意思,昭王殿下,您别生气……”这人见萧鸿雪面色不对,当即小心翼翼地替杨惜解释道。


    “……生气?”


    “我现在还没有生气。”


    萧鸿雪静静地垂下眼眸,指尖在匣身上轻轻摩挲,沉默了片刻后,唇角微微勾起。


    “但他如果还是这样,一直躲着我,不肯见我……就不一定了。”


    萧鸿雪的声音不大,说话时,唇边也带着浅浅的笑意,可一旁的燕乐门弟子看了他此时的神色,却没忍住打了个寒颤。


    ……


    后面几日,杨惜找尽各种借口,避免和萧鸿雪相见,一连躲了萧鸿雪许久,心情总算稍微平静了些,没有再一听见萧鸿雪的名字就紧张得心悸。


    这日,杨惜特意绕开正在燕乐门弟子陪伴下参观门内云梯的萧鸿雪,满世界找起自己那不知落到了何处的,装着萧鸿雪画像的竹筒。


    然而,他一直找到深夜,也没能找到。


    杨惜坐在一处假石山水前歇了口气,正准备回去就寝时,手腕忽地被另一只有些冰冷的手自背后攥住,一道熟悉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门主在找什么?”


    听见这声音,杨惜浑身一僵,转脸过去,萧鸿雪的面容近在咫尺,连他纤长睫毛的微微颤动都看得很清楚。


    杨惜被吓得瞬间站起,萧鸿雪的下颔被他撞了一下,痛得轻嘶了一声。


    “对……对不起,昭王殿下,您和我靠太近了,我被吓着了。”


    “……是、吗?”萧鸿雪低头看着杨惜,轻轻地笑了一声。


    “可本王倒觉得,不是因为我靠得近,而是因为门主不想看见我,所以一见了我,就像避瘟神一样,急着要跑。”


    萧鸿雪说这话时,眼底闪过了黑雾一般浓重的戾气。


    话罢,萧鸿雪倏地伸臂,紧紧地环住杨惜的腰肢,将他抵在假山上。


    萧鸿雪现在的身形比杨惜的原身高了许多,轻轻松松地便将杨惜完全笼在了自己怀里。


    被萧鸿雪以如此亲密暧昧的姿势抱拥着,杨惜深吸了一口气,心跳骤然加速。


    他伸出手,试着将萧鸿雪推开,但他很快发现,如果萧鸿雪不想松的话,自己完全挣不出萧鸿雪的怀抱,只能懊恼地妥协。


    “昭……昭王殿下,有话好好说,咱们能不能先换个姿势?”


    杨惜不敢与萧鸿雪对视,只能垂着眼,眸光落在萧鸿雪腰侧的佩剑上。


    萧鸿雪没有回答,见杨惜盯着自己腰间的剑发呆,一手紧扣着杨惜的手,一手贴在杨惜腰侧,暧昧地摩挲了几下,笑着道,“门主想学剑吗?”


    “本王可以教你啊。”


    杨惜没有回答,萧鸿雪便亲昵地搂着杨惜的腰,将下颔抵在他的颈窝,温热的吐息喷洒在杨惜颈侧,痒得杨惜猛地将脸一转,极力保持着和萧鸿雪之间的距离。


    杨惜现在的心情十分复杂,一边为和萧鸿雪亲近感到开心,一边又觉得失落和生气。


    原来这个自己日思夜想的,曾和自己抵发交缠的人,也会喜欢上新的人,和新的人如此亲密接触……


    杨惜正发呆间,萧鸿雪搂着他的腰肢将他抱起,放到了一旁在晚风吹拂间轻轻晃荡的秋千上。


    然后,萧鸿雪两手撑在杨惜身侧,认真专注地看着杨惜的眼睛,一字一顿地问道:“……门主有什么话想和本王说吗?”


    萧鸿雪没有直接点破,他想看看,这个人到底为什么不肯和自己相认?


    是不是,再也不想和自己有什么牵扯了?


    望着萧鸿雪的两眼,杨惜在心中挣扎犹豫了许久,最终,也只是艰难哽涩道:“……没有。”


    “嗯……好。”


    萧鸿雪听了杨惜这话,没有激烈的反应,只是默不作声地盯着杨惜的脸看了许久,像是看得入了神。


    在杨惜觉得萧鸿雪脸上的神色实在平静得有些可怕时,萧鸿雪才轻轻地笑了一声,道:


    “门主大人,本王这几日探访过燕乐门的实际情况后,改主意了。朝廷不会再清剿你们,本王要代蜀郡官兵同你们——议和。”


    萧鸿雪指尖蹭过杨惜袖边露出的半截细白手腕,虚虚握住一下后,又将杨惜松开,转身离去了。


    第114章 坦白哥哥,坐上来,想办法把阿雉哄高……


    几日后,议和宴在燕乐门主殿前的广场举办。


    此夜月华如水,明净澄澈。广场前的几只水缸里,水下沉着各色时鲜瓜果,水面上则有荷叶密密匝匝地铺展,如绿绸般浮漾着水波,荷花的幽香弥漫于整个广场。


    晚风裹挟着几分水汽的微凉,盖过了白日骄阳的余热,拂面而来时,带着几分沁人心脾的凉意。


    随着宾客们先后入座,广场上渐渐喧腾了起来。


    酒香、果香与菜肴的香气交织在一处,明灯悬于檐下和树梢,席间的宾客们或朗声大笑,或低语浅斟,杯盏在灯影里交相碰撞,发出清脆的碰击声。


    而坐在高台主座之上的杨惜,因为近日心情有些悒郁,故而只是静观着眼前这热闹喧嚷的场面,丝毫不受感染。


    萧鸿雪自那夜同杨惜见过一面后,便没有再主动来寻过杨惜,杨惜在心里松了口气的同时,又感到有些莫名的失落。


    但理智使他反复告诉自己,这只是一个小插曲罢了,等议和宴后,萧鸿雪回京,一切都会重新回到正轨,他们两个,此生都不会再有什么瓜葛了。


    日子就这样过着,终于捱到了议和宴。


    纵使萧鸿雪就坐在自己右下首的位置,杨惜的目光依然不敢在他身上有半分停留。


    每多看这个人一眼,杨惜心中的犹豫与不舍便会加重一分。故而,杨惜全程都只是垂着眼眸,拈着自己手中的酒盏出神。


    而萧鸿雪则已经快被自己心底那啮心刻骨的思念逼疯了,这几日,他是有意硬逼着自己不去见杨惜,他想看看杨惜会不会按捺不住,主动来和自己相认。


    结果,萧鸿雪发现,杨惜似乎真的没有要与自己相认的意思,即便自己有意逼他袒露心意,他也不为所动。


    萧鸿雪又是难过,又是害怕。


    萧鸿雪怕时间已过五年之久,杨惜身边是不是已经出现了一个比自己更好的、他更喜欢的人,他是不是对自己如今的生活很满意,再也不想留在自己身边,所以才一直不肯和自己相认?


    自己没什么地方很好,脾气又差,还经常和他使小性子。


    他……是不是彻底厌腻自己,一点也不喜欢自己了?


    心思极度敏感细腻、从来都很缺乏安全感的萧鸿雪,在这种想法的折磨之下,心底的不安和难以言喻的阴暗情绪,已经滋长到了快要彻底泄堤爆发的地步。


    萧鸿雪知道自己的心,他不想和这个人就此相忘于天地间。


    一想到那人以后的生活可能都将与自己无关,他没法不在意。


    即便萧鸿雪明白,要重新撕开一道这么多年都不敢碰触的陈年旧痂,会再度把自己折磨得血肉模糊、痛不欲生,他也想将那个人紧紧地搂入怀里,与他永远纠缠下去,歇斯底里,至死不休。


    想到这里,一直静静地坐在席间喝酒的萧鸿雪倏地攥紧了手中玉杯,将思绪收回,目光灼灼地盯着正坐在高台之上的那个人。


    这时宴饮已到了酣热之际,丝竹之声倏然转急,数位舞姬自屏风后旋身而出,她们身着轻绡舞衣,裙裾曳地,广袖盈风,身姿旋动中,将灯火通明处的光与热全部凝聚于一身。


    席间的众人只觉眼前光影缭乱,香风阵阵,一时间皆屏息凝神,欣赏着这支舞乐。


    待一曲舞毕,舞姬们已汗湿胭脂,脸上的白粉微微洇开。


    杨惜因为有心事,一直望着酒盏中倒映的月影出神,没怎么注意台下。


    等杨惜回过神来,已有几个大胆的舞姬捧着空酒盏凑到他身旁,笑吟吟地说首领案上的酒定是最好的,让他把自己酒壶中的酒也分给她们尝尝。


    蜀郡的姑娘性格多热情直率,尤其燕乐门成员之间更是互待如亲人,杨惜平日里和她们的关系就不错,故而点头应了,分倒起自己壶中的酒来。


    而坐在席间的萧鸿雪看着杨惜被一众颜容娇美的姑娘们围着,又是言笑晏晏,又是分自己壶中的酒,骨节分明的手攥紧了桌案边沿,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来。


    萧鸿雪不言不语地盯了他们许久,忽然冷冷地笑了一声,指掌收拢,手中的玉杯瞬间碎成了粉齑。


    他漫不经心地取出绢巾,将掌上的血迹擦拭干净。然后,他倏地站起,拔剑出鞘,手执那把银亮如雪的长剑,一步一步,行至高台上。


    萧鸿雪动作得突然,待他都已经在杨惜身旁站定了,台下的宾客们才反应过来,发出惊呼。


    萧鸿雪脸色阴沉地看着将杨惜簇拥在中央的舞姬们,冷声道,“……离他远一点。”


    “本王有些私事,要和本王的故人好好聊一聊。”


    舞姬们见萧鸿雪手中持剑,面色不善,被吓得四散逃开,高台之上只剩下了萧鸿雪和杨惜两个人。


    然后,萧鸿雪将手覆上神情惊异的杨惜的肩头,一下将他按倒在案几上,然后倾身覆了上去,咬牙切齿道:


    “哥哥真是……让、阿、雉、好、找、啊。”


    杨惜看着眼前萧鸿雪发红的眼睛,哽住了。


    不是,自己不是都销号重开了吗,萧鸿雪到底是怎么认出自己的?


    “哥哥千般不愿和阿雉相认,却还是被阿雉抓到了。”


    萧鸿雪用剑尖挑起杨惜的下颔,伸手轻轻抚摸他的眉眼,笑得温柔缱绻,温热的吐息喷洒在杨惜颈侧。


    “怎么办呢……哥哥。又要跑吗?”


    “那这次又打算逃到哪里去?”


    不待杨惜从震惊中回神,萧鸿雪便认真专注地看着杨惜的眉眼,接着道,“无碍,不管哥哥逃到哪里,阿雉都会——奉陪到底。”


    “哥哥,你永远都别想,再抛下我。”


    言罢,萧鸿雪端起杨惜先前饮过的酒盏,饮了一口。


    两个人的身体贴得极近,仿佛在耳鬓厮磨般,萧鸿雪一头长长的银发垂落在杨惜脸旁,像一层帘又像一条绞绳,完完全全挡住了杨惜的视线,让他只能看清萧鸿雪的脸。


    虽然不知道萧鸿雪是怎么认出自己的,但杨惜此前因为不愿再打扰萧鸿雪,即便同样思念得发疯,也只能小心翼翼地克制着,不敢与萧鸿雪接触过密,心中那根弦绷得很紧。


    如今,他见自己已经被萧鸿雪认了出来,反倒感受到一种认命般的轻松和解脱。


    杨惜看着萧鸿雪沉默了许久,叹息了一声,伸手抚上萧鸿雪的脸颊,摸了摸,语气平静道:“……长高了。”


    “明明那年分别时,还没比我高多少的。”


    然后,杨惜的手指往上探去,抚了抚萧鸿雪愈发昳丽的眉眼,“也……变得更漂亮了。”


    萧鸿雪听了这话,迎着杨惜温柔专注的眼神,愣了很久,硬是将已涌到嘴边的质问的话生生咽回去了。


    他根本就不舍得对他生气,更不舍得恨他。


    “姓萧的,你放开阿惜哥哥!”


    秦瓒见萧鸿雪用剑尖抵着杨惜的下颔,豁的一声拍案而起,语气冷厉。


    萧鸿雪见秦瓒反应如此激烈,眯起眼打量了秦瓒一会儿,收剑入鞘,然后攥着杨惜的肩头,附到杨惜耳边冷笑了一声:


    “……哥哥,他是谁啊?”


    “呵,还阿惜哥哥?喊得这么亲啊?”


    不待杨惜回答,萧鸿雪便接着道:“哦,我知道了,他是不是哥哥的……小、姘、头?”


    “难怪哥哥能这么心狠,这么多年都对阿雉不管不问的,原来是……乐不思蜀了啊。”


    萧鸿雪的声音很轻,手却充满威胁意味地掐了掐杨惜的腰侧,用劲很重。


    然后,萧鸿雪将手探进了杨惜的衣袍下摆,惩罚似的动作了几下,惹得杨惜闷哼了几声,萧鸿雪的眼神却仍旧清醒平静,不见情迷意乱之色。


    杨惜身形不住发抖,挣扎着从案上站起,轻轻按住了萧鸿雪作乱的手。


    杨惜正要回答萧鸿雪方才的问题时,便听见萧鸿雪对秦瓒冷声道,“我和他的事,还轮不到你说话。”


    “对吧,哥哥。”


    萧鸿雪笑眯眯地自背后搂住了杨惜的腰,在他颈窝处亲昵地蹭了蹭。


    以杨惜对萧鸿雪的了解,他知道萧鸿雪这种状态就是已经很生气了,轻叹一声,向秦瓒和其余面色紧张的燕乐门众人解释道:


    “没事……殿下他只是喝醉了,我带他去醒醒酒就是。”


    然后,杨惜转脸看着萧鸿雪,小心翼翼地伸手去牵萧鸿雪的手。


    萧鸿雪没有躲,任由杨惜牵着自己往下走。离场前,他神色阴晦地看了秦瓒一眼,极其用力地回握住了杨惜。


    ——


    两个人刚离开众人的视线,行至一处回廊下时,萧鸿雪便陡然将杨惜压在墙上,伸手去碰杨惜的衣带。


    杨惜仰脸望着萧鸿雪那双充满了戾气和暴躁情绪的眼睛,轻轻拦住了萧鸿雪的手,“在这里,会被看见的。”


    “哥哥怕什么?”萧鸿雪轻笑一声。


    “怕那些人看见我在这里上他们的门主?还是……哥哥怕自己那小姘头看见,你在我身下张着腿,被上得腿都合不拢的样子?”


    “阿雉就是想让他们都知道,哥哥是我的人。是我先认识哥哥的,爱上哥哥的,比他们所有人都早。”


    “……我先的,是我先的。”


    萧鸿雪将杨惜紧紧搂入怀里,声音里满是醋意,身体不易察觉地,微微发着抖。


    杨惜听着萧鸿雪像个孩童一样,在自己耳边委屈地嗫嚅着,心软得不行。


    杨惜平静温柔地伸手摸了摸萧鸿雪的头,然后捧起萧鸿雪的手,轻轻含舐了一下他的手指,“哥哥知道你生气,但是,不要在这里,求你了,好不好?”


    面对这样的他,萧鸿雪没法生气,只能神情焦躁地任杨惜牵着自己的手继续往前走,指甲深深地掐进了掌心里。


    一晌后,杨惜居住的寝居内。


    杨惜站在榻前更换榻上的旧被褥,萧鸿雪则交叠双腿坐在桌后,不言不语捧着茶盏喝茶,目光紧紧地盯着杨惜的背影。


    杨惜极力克服着心中的紧张情绪,深吸一口气,转过脸,对萧鸿雪道,“阿,阿雉啊,天色不早了,该歇息了。”


    “我知道你有洁癖,被褥换了新的。”


    “今夜你睡榻上吧,我打地铺就好了。”


    杨惜垂着眼,声音很轻。


    他现在心情就像一团乱麻,迷茫又无所适从,实在不知道该如何面对萧鸿雪。


    萧鸿雪见杨惜这样的反应,心中愈发焦躁,他将手中茶盏搁下,快步行至榻前,一把将杨惜摁倒在榻上,声音染着怒气,“……哥哥,依我们之间的关系,不该是同床共枕吗?哥哥怎么变得如此生分了?”


    然后,萧鸿雪苍白绝望地笑了下,“还是说,哥哥身边真的出现了比阿雉更好的,让哥哥急于和阿雉划清界限的人?”


    他将一条腿抵进杨惜腿间,声音沙哑得不行,“秦瓒和哥哥是什么关系,哥哥要不要在阿雉真的生气,把哥哥上到下不了榻之前,好好解释一下,嗯?”


    杨惜嘴唇蠕动了下,正要解释时,萧鸿雪却已完全丧失了听他解释的耐心,轻轻伸手捂住了杨惜的嘴。


    “算了……我现在不想听,哥哥。”


    萧鸿雪垂着眼,褪下自己的下衫后,一把将杨惜拽进了自己怀里。


    然后,萧鸿雪粗暴地伸臂攥住杨惜身上那件薄透的寝衣,用力朝两边撕拽。


    嘶啦一声,杨惜身上的寝衣从他身上滑落,肌肉紧实的健美身躯瞬间暴露在空气中。


    萧鸿雪从上至下扫视了他一圈,喉头发紧,眸光愈发深邃,“哥哥坐上来,想办法把阿雉哄高兴了,我们再说说别的。”


    第115章 眼泪“哥哥的乖乖,宝宝,不哭了好不……


    对于萧鸿雪,杨惜总是有种无底线的怜惜、疼爱和纵容。尤其他们还这么多年没见了,杨惜光是望着萧鸿雪那双发红的,弥漫着氤氲水汽和泪光的眼睛,便早就心软得一塌糊涂。


    所以,听完萧鸿雪的话,杨惜便挪了过去,垂着眼,腰肢缓慢地起落。


    杨惜两手与萧鸿雪的手紧紧相扣,虽动作得很是生涩,却充满讨好的乖巧意味,唇齿间不时溢出几声轻弱的呜咽。


    萧鸿雪不言不语地看了在自己身前动作的人许久,蓦地伸出手臂,环紧了杨惜的腰肢,将他往前带,让他与自己的胸膛和腰腹贴得更紧,力道大得恨不得将他整个人都揉进自己的骨血之中。


    “……阿雉,”杨惜动作了一会儿,在仰着颈子喘息的间隙,小心翼翼地问道,“哥哥这么多年没有找你,你怨哥哥吗?”


    然后,他深吸了一口气,问出了自己最在意的问题,“你……过得好吗?”


    萧鸿雪没有立即回答,只是沉默地伸手抚挲杨惜的躯体,调整他在自己怀里的角度和姿势。


    他想说,不怨,哥哥为我赔上了一条命,我又有什么资格怨你呢?


    他怨的,不过是没能留住哥哥,只能在午夜梦回时叹息悔恨的自己罢了。


    思念了一千多个日日夜夜的人如今就在眼前,萧鸿雪觉得自己有千万句话想说,说这五年的思念,说这五年长夜独捱的难过委屈,说爱人的早逝变成了他一生的执障,变成催他自绝的上吊绳,快要将他生生逼出心魔。


    可太多太多的话,最后却也只变成了在爱人怀中不断流下的眼泪。


    “不好。”


    终于,萧鸿雪哑声开口,一颗又一颗滚烫的,晶莹的泪珠,从萧鸿雪发红的眼角滑落,砸落在杨惜被汗水濡湿的肩颈上。


    “……我过得不好,哥哥。”


    仿佛一个受尽委屈的孩童,向自己极其信任极其依赖的人倾诉自己的痛楚似的,萧鸿雪攥着杨惜的两肩,带着颤抖的哭腔哽咽道,“哥哥……我好恨你啊。”


    “是吗,”杨惜专心动作着,脸有些发白,他微微仰头看着萧鸿雪,笑了笑,“那,别用这种要哭的表情说啊……雪儿,你看着不像恨我。”


    “像想我了。”


    萧鸿雪听了这话,泪水夺眶而出,用两手紧紧地箍住了杨惜的腰。


    萧鸿雪能感受到,杨惜的身体虽紧张得微微发颤,却毫无挣扎与反抗自己的意思,满是纵容与默许,萧鸿雪眼底的戾气很快被灼热的欲色取代。


    ……


    一晌后,萧鸿雪一边动作,一边又凶又委屈地靠在杨惜耳旁道:


    “……一开始,我在城下捡到那张画,发现哥哥没死,失而复得,当然是开心至极的。然后,开心又变成了恐惧、愤怒和伤心。”


    “哥哥,你还活着,但你不愿意来找我,”萧鸿雪垂着眼,眼泪滑过面颊,“这是不是代表着,哥哥,是你不要我了,你主动扔掉我的。”


    “哥哥,你为什么走?”


    “为什么扔下我,不要我了?”


    “为什么这么多年都杳无音讯,不肯来找我?”


    “是不是,哥哥以前少不更事,和阿雉在一起只是玩玩,如今见识过更广阔的天地和更多的人,哥哥就觉得和我在一起没意思,早就厌烦我了…对不对?”


    “哥哥如今周围有这么多人,是不是一点都不喜欢我了?”


    “来之前,我打听过燕乐门这些年大大小小的所有事,哥哥真好啊,救天救地救苍生,守护了那么多人……只是,哥哥想守护的人,里面独独没有我,是不是?”


    萧鸿雪的每一次动作,每一次质问,都伴随着他极其压抑的啜泣。


    到最后,萧鸿雪越问越绝望,脸色苍白至极,心脏仿佛慢慢坠入了冰冷粘腻的泥渊之中,又重又堵。


    这些年来,他竭力维持的,旁人眼中理智平静的模样,在此刻终于彻底崩塌,一直压抑在心底的思念与阴暗情绪,也悉数泄堤而出。


    泪水早已模糊了视线,萧鸿雪看不清杨惜脸上那心疼到呆滞的表情,他像一只被人抛弃后在外受了许多伤、流了很多血,终于又跑回了将自己抛弃的那人身边的凶兽一样,重重地将杨惜扑倒在了榻上。


    这突如其来的一下使得杨惜的脊背重重撞上了床板,他疼得闷哼了一声,手指下意识绞紧了身下的床褥。


    杨惜张了张口,应是想解释些什么的。但现在的萧鸿雪根本听不进去,他只想靠最原始的方式来确认他的存在,宣泄自己心中的戾气和不安。


    “唔……”


    在萧鸿雪的动作下,杨惜微微喘息着,鬓额渗出细密的冷汗,脸色较之前又白了一分。


    萧鸿雪一边咬着杨惜的脖颈,一边用不住发抖的双手紧紧攥着杨惜的两肩,力道大得仿佛要将他骨头生生捏碎。


    “杨惜!”


    萧鸿雪深吸了一口气,声音抖得厉害。


    “那个时候,谁让你犯傻去做那种事的?谁让你用命救我的?你就看着我变成残废,变成痴傻,又怎么了呢?!”


    “……你凭什么,”萧鸿雪哽咽到有些喘不上气,他顿了顿,接着歇斯底里地质问道,“你凭什么用那么痛的方式伤害自己,来救我?”


    “反正我这条命已经烂习惯了,你就让我去死又怎么了呢?”


    “我其实一点也不想要你救我,我更想……死在你前面,最好,死在你怀里,听你为我哭。”


    萧鸿雪一双眼眸紧紧盯着身下杨惜苍白的脸,面上神色又是心疼又是愤怒,那带着哭腔的怒吼震得杨惜耳边嗡鸣。


    “你知道,我有多心疼你吗?我恨不能把自己的心挖出来还给你,但是没用啊,哥哥……”


    萧鸿雪唇边牵起一个凄然的笑,泪水像断了线的珠子,啪嗒啪嗒地自脸上滚落,重重地砸在杨惜的手背上。


    爱人的眼泪像针一样,狠狠刺扎在杨惜的心上,他的眼里也很快闪烁起了泪光。


    萧鸿雪轻轻捉住杨惜的手,带着他伸向自己颈间,将自己的衣襟往下拽。


    很快,萧鸿雪拔剑自刎后留下的,那道狰狞纵深的长疤,展露在了杨惜眼前。


    这道疤被他的衣领掩藏得很好,故而杨惜一直没有发现。


    此刻,在亮红摇曳的烛火下,杨惜看见,这道疤,与从前自己留给他的那道交叠在了一起。


    就像一道赤红的枷锁,扼住萧鸿雪脖颈,让他喘不上气,无法呼吸的,枷锁。


    杨惜看清那道伤痕后,心脏一颤,瞬间僵住了,声音急切得有些颤抖,“阿雉,你颈上的伤疤是怎么回事?”


    萧鸿雪看着杨惜急切的表情,笑了,牵着杨惜的手,带着他一寸寸地抚挲过那道疤,声音极轻地答道:


    “哥哥死后,我拔剑自刎。”


    “若不是因为当时恰有太医路过,活不下来。”


    “后来谢韫对我说,如果我自尽,那你就白死了。”


    萧鸿雪垂着头,用脸颊贴着杨惜的手掌,亲昵地蹭了蹭。


    “……哥哥,我本来打算等幼帝再长大些,就去死的。”


    “你打算一直不出现吗?”


    萧鸿雪抬起脸,眼神平静地望着杨惜。


    “如果不是我偶然间捡到那张画,认出你,哥哥是不是这辈子都不打算回来找我,见我了?”


    “蜀郡街头,哥哥撞上我后,说从来没有见过我。”


    “哥哥,几日前,我也问过你要不要说。”


    “哥哥,你是不是不想要我,嫌我麻烦?所以……才一直不肯和我相认。”


    “哥哥为了救我剖心,可是,哥哥,你凭什么觉得,没有了你,我还能活得下去呢?”


    杨惜被萧鸿雪问愣了。


    他为了自己,自刎过。


    如果萧鸿雪真的自刎而死了……


    杨惜不敢再想下去,他开始感到一阵后怕,脊背渗出了冷汗。


    杨惜猛地伸臂,将萧鸿雪揽入怀里,伸手轻抚着他颈那道伤疤,心疼得眼泪直流,“……阿雉,痛不痛?”


    萧鸿雪任由他抱着自己,声音平静地回复:“不痛。”


    他回忆了一下,接着道:“剑抹过去,是裂纸一样的声音,很好听。”


    “比起这个,失去哥哥对阿雉来说,要痛得多。”


    杨惜看着怀里的萧鸿雪,说不出话。


    萧鸿雪的眼泪和伤疤,于他而言,会是这世上最凶狠的武器。


    “不要再这样了,好不好……如果,如果你真的没有回来,我怎么办?”


    萧鸿雪泣不成声,像个迷路的孩子突然找到了依靠般,靠在杨惜胸膛流泪。


    “我没事,别担心……”杨惜轻轻叹息了一声,嗓音有些沙哑,甚至带着一丝安抚的意味。


    “杨惜,你总是这样,轻飘飘的,心疼别人,却一点都不在乎自己……我讨厌你。”


    话音刚落,萧鸿雪便俯下身,以惩罚似的暴虐力道,极尽凶狠吻上了杨惜没什么血色的唇、肩颈、胸膛……


    狂风骤雨般的密吻急促地落在杨惜身上,杨惜被萧鸿雪亲得浑身发软,感受到萧鸿雪滚烫的泪水与汗水交混,滴落在自己身上。


    杨惜没有半分抗拒,只是半睁着眼眸,纵容地承受着萧鸿雪像泄愤般猛烈的亲吻和动作。


    等萧鸿雪稍微平复些后,杨惜伸出手,安抚般摸了摸萧鸿雪的头,朝他苍白一笑,“阿雉怎么一生气就直呼哥哥名字啊?”


    “叫哥哥,没大没小……”


    杨惜一边喘息着,一边接着道。


    “有阿雉在乎我就够了。”


    杨惜的腿搭在萧鸿雪腰后,脸色发白,唇上没有血色,却全程都极力压抑着呼痛的冲动,温柔地接纳着萧鸿雪在自己身上发泄委屈酸楚的情绪。


    “……阿雉方才说,我不应该管你,但我想对你说,因为……我舍不得。”


    “我爱你,所以我希望你过得幸福。”


    “不是不在乎你,不想你。雪儿,你知道吗,哥哥有时候做梦梦到你,都舍不得醒过来。”


    “如果可以的话,我也想一直一直陪在你身边。”


    “不敢来见你,是因为,你在我身边的时候,好像一直在受伤,一直在被我连累,一直在哭,即便现在也是。”


    “所以我就在想,是不是没有我,你会过得更好一点?”


    杨惜双眸发亮,轻轻牵住了萧鸿雪的手,对他提起了明月的《燕武本纪》,然后道,“雪儿,你知道吗,在我看的那个话本里,你会成为一个特别厉害的人。”


    “我想你活成那样,而不是被我连累……”


    “我没想到我走了你会这么痛苦,过得不好,对不起。如果知道会是这样,我不会不找你的,我早就带你走了。”


    听了这话,萧鸿雪彻底愣住了。


    原来,他所以为的厌烦和抛弃背后,藏着爱人对自己如此深沉的包容和爱。


    杨惜是将自己所有的不幸都归咎于己,他希望自己过得更好、更幸福,所以才主动退出了自己的世界。


    所以,他才会将自己的画像随身携带,抚摸到眉眼泛白,却也不主动来见自己一面……


    心中所有的酸涩苦楚仿佛瞬间消释,只剩下一片轻盈的甜蜜。


    而杨惜见萧鸿雪愣住了,竭力挣起身,伸出手指,温柔地抚了抚萧鸿雪沾着泪珠的眼睫,“怎么这么多年没见,我的阿雉还是很爱哭啊?”


    杨惜无奈而宠溺地将萧鸿雪揽入怀里,拍着他的脊背,柔声哄了他一阵。


    然而他越是哄,萧鸿雪就越是收不住自己的泪,哭得越来越凶,呜咽声越来越大,身体因为强烈的情绪起伏而颤抖。


    “没有哥哥,我怎么会幸福?”


    萧鸿雪紧紧地抱着杨惜,将大片泪水蹭他在胸膛前的肌肤上,烫得杨惜心口如同在烧灼般。


    杨惜看着这个在外人眼里冰冷淡漠,此刻却在自己怀里哭得像个孩子似的人,心软得不行,眼中满是温柔与怜惜。


    杨惜轻轻捧起萧鸿雪泪痕显明的脸,郑重地对他说,“雪儿……别哭,哥哥最怕你哭了。”


    “哥哥的雪儿,乖乖,宝宝,不哭了,好不好?”


    萧鸿雪将眼泪蹭在杨惜胸膛上,委屈兮兮地抬头和杨惜对视,占有欲十足地紧紧攥住了他的手腕,“哥哥不许喜欢别人……不许不要我。”


    杨惜愣了一下,旋即笑着说,“要你要你,哥哥怎么舍得不要我们小雪?”


    “小雪可是哥哥愿意用命去换的,哥哥心中最重要最重要的人。”


    “宝宝,乖乖,哥哥错了,哥哥不会再自以为是扔下你了,不和哥哥闹别扭了,好不好?”


    杨惜轻轻啄吻着萧鸿雪的唇角,语调异常温柔。


    第116章 哄哄“……是弟弟、宝贝、夫君。”……


    杨惜一边哄着萧鸿雪,一边用专注的目光凝望着他的面容。


    萧鸿雪纤长浓密的眼睫下,隐约可见眼尾处那大片尚未散去的,淡淡的水红。


    他哭太凶了,连带着眼睛都有点发肿。


    杨惜见萧鸿雪用肿红的眼睛望着自己,眼尾边犹有泪水,那过分纤瘦的手还紧紧地攥着自己的手腕,半分都不肯松。


    杨惜只觉自己心脏仿佛给蜜蜂的尾针轻轻蜇了一下,泛起细密的疼。


    杨惜轻轻叹息了一声,抬起手,充满怜惜意味地抚上萧鸿雪的眼尾,笑着道,“在外威名赫赫、杀伐果断的昭王殿下,竟然被我惹哭了,还哭成这样……好可爱啊。”


    萧鸿雪听着杨惜那略有些沙哑的温柔话语,感受到他微凉的指尖轻柔地抚挲过自己的脸,心中委屈和难过的情绪都被渐渐抚平了。


    “……阿雉都伤心成这样了,哥哥还笑我。”


    萧鸿雪轻轻哼了一声,偏头用脸颊亲昵地蹭了蹭杨惜的掌心,声音闷闷的。


    “明明现在在榻上被欺负的是哥哥,我们阿雉却反倒哭得比谁都凶,哥哥当然要笑了。”


    杨惜轻轻揩去萧鸿雪眼边的泪水,伸手摸了摸萧鸿雪的头,宠溺道,“好了,阿雉害羞了的话,那哥哥不笑了,哥哥哄哄你,好不好?”


    萧鸿雪点了点头,脸颊泛红,轻声道,“哥哥,阿雉还想听。”


    “什么?”杨惜怔了一下,没明白他什么意思,笑着问道。


    “哥哥方才唤我乖乖,宝宝……阿雉喜欢哥哥这么唤我,还想听。”


    萧鸿雪主动伸臂搂住了杨惜的脖颈,以撒娇的口吻道。


    “撒娇精。”杨惜无奈地伸手揪了揪萧鸿雪的脸颊肉,然后凑到他耳边,温柔地唤了一声又一声。


    萧鸿雪也颇幼稚地,笑着应了一声又一声。


    然后,萧鸿雪似是想起了什么,脸色倏地一变,他猛地攥住杨惜的手腕,眸光紧紧盯着他,问道:“哥哥这么会哄,那秦瓒哭的时候,哥哥是不是也这样哄的他?”


    “是不是……也在床上叫他乖乖,宝宝?”


    萧鸿雪声音很轻,却充满了让人不寒而栗的冷冽意味。


    杨惜:“……”


    杨惜见萧鸿雪神情阴晦,眼中杀意顿生,赶忙搂他过来,解释道,“冤枉,哥哥平日里都以鳏夫自居的,只这样哄过我们小雪,也……只和我们小雪上过床。”


    萧鸿雪听了这话,脸色才好转了几分。


    心情渐渐平复后,萧鸿雪望着自己怀里寸缕未着的爱人,呼吸急促起来。


    “哥哥……还有这里,”萧鸿雪轻轻牵着杨惜的手,引着他探向一处,“这里也要被哄。”


    杨惜愣了一下,轻轻敲了敲萧鸿雪的额头,“怎么刚撒完娇就耍流氓?”


    “不过也是,昭王殿下方才光顾着哭和凶哥哥去了,都没怎么专心做事,刚刚那一阵……还不够吧?”


    萧鸿雪点了点头,嗓音又委屈了起来,“怎么会够,我们都五年没见了,哥哥……”


    “别委屈了,还想的话,就接着来吧。”


    杨惜无奈地躺回了榻上,身体在呼吸间微微起伏。


    萧鸿雪低头看着杨惜,这才发觉那人的面容很是苍白虚弱,自己方才情绪崩溃,以极其粗暴、什么都不管不顾的方式发泄情绪,他一声痛都没喊,只是温柔地纵容和接纳……


    萧鸿雪看着杨惜苍白的脸,一阵强烈的心疼和自我厌恶感犹如潮水般,一下将他淹没。


    像个做错事的孩子似的,萧鸿雪眼神中充满了惊慌,小心翼翼地抚摸着杨惜身上的青红痕迹,很是悔恨地问道,“哥哥,对不起,方才我气懵了……你,你痛不痛?”


    杨惜见萧鸿雪忽然神色低落,又一副要哭的表情,笑了,伸手摸了摸萧鸿雪的脸颊。


    “笨蛋,我没事,你别再像方才那样死命折腾我就行了。”


    “阿雉方才不是说,要哥哥把你哄高兴吗?哥哥不想又把你哄哭啊。”


    “别哭了,没事的。阿雉,哥哥愿意,来吧……”


    杨惜温柔的嗓音里带着纵容和宠溺,他轻轻伸手环上萧鸿雪的腰,带着他拥住自己。


    “乖乖,来,这样……对……好孩子。”


    在杨惜的柔声引导下,萧鸿雪一边抱住杨惜,一边将脸埋在杨惜颈窝,轻声啜泣。


    杨惜强忍着身体的疼痛和虚弱无力,用自己去抚慰萧鸿雪的低落沮丧情绪的同时,还伸出手,温柔地拍抚着他颤抖的脊背。


    “哥哥……哥哥……”


    萧鸿雪无意识地呼唤了杨惜两声,像快要溺亡之人抓住了一根水上浮木一样,伸出手臂,力度近乎凶狠执着地搂住杨惜,“你救救我……”


    萧鸿雪将杨惜抱得极紧,一边流泪,一边凭着本能,急切疯狂和这个对自己表露出一种不可思议的温柔包容的人靠近。


    杨惜回抱住萧鸿雪,以不断亲吻萧鸿雪脸颊的方式温柔地回应着,借此抚慰他的情绪。


    这极度温柔的接纳和纵容,使得萧鸿雪心中的戾气和阴暗情绪悉数消释,开始专心致志地拥抱杨惜。


    “……抱轻点。”


    杨惜微微蹙着眉,身子不安地动了动,喉中发出轻弱沙哑的哼吟。


    “怎么轻……”萧鸿雪箍住他的腰,不让他乱动,他俯身吻住了杨惜的唇,喘息着回应,声音同样有些沙哑。


    “这么多年不见,看着哥哥……只想……抱得更狠。”


    杨惜能感受到萧鸿雪的动作非但毫不减缓,反而有些变本加厉,“哥哥哄你哄得这么辛苦了,你怎么还……欺负哥哥?”


    萧鸿雪没有回答,他伸手抚挲着杨惜身上那数道深深浅浅的伤疤,许久后闷闷地发问,“这些……都是怎么回事?”


    杨惜愣了一下,安抚地笑了笑,“没事的,你知道呀,我们燕乐门脸朝黄土背朝天的,每天进山入乡,磕磕碰碰很正常。”


    “……哥哥,你这些年过得好吗?有没有受什么委屈?”


    萧鸿雪细细地吻了吻杨惜身上那些淡粉色的伤疤,看着曾经养尊处优、金尊玉贵的人因为劳作浑身伤口,声音已有些哽咽。


    他虽然很为杨惜这么多年杳无音讯,不来找自己感到伤心难过,但他一想到这些年杨惜可能会吃的苦和受的委屈,依旧抑制不住地红了眼睛。


    “一个人撑起这里,是不是很辛苦?”


    杨惜摇了摇头,笑着答道,“我过得挺好的,不辛苦。”


    “就是……经常想你。”


    “你也是啊,雪儿,我听坊间酒肆闲谈说,几年间,你一个人做了那么多事,是不是很辛苦?”


    杨惜缓缓抬手抚上萧鸿雪的脸廓,声音虚弱而温柔。


    “辛苦啊,哥哥。”


    萧鸿雪垂眼望着杨惜,指尖勾过他的发丝把玩。


    “五皇子登基时太小了,还要人抱着喂奶的年纪,宦官、世家、异族,都想着法儿以权术倾轧他,朝内和朝外都是群狼环伺。”


    “哥哥,你知道我为什么非要死命地护着他吗?”


    杨惜愣了愣,问道,“为什么?”


    “哥哥走后两三年,有一日我入宫,看见萧松云一个人坐在东宫废墟前的台阶上偷偷哭,我问他哭什么,他说,他想太子哥哥了。”


    “哥哥走后,好像全世界都忘了你,只有我这个……未亡人还记得。”


    “世界上最绝望的事不是死,而是周围所有人都逐渐淡忘了你的形影和痕迹,忘记你曾经来过,只有我一个人还攥着哥哥留下的耳坠和簪子,在时间长河里刻舟求剑,太绝望,也太孤独了。”


    “那日我看见萧松云哭,忽然有种说不上来的感觉。”


    “我就坐到他身边,对他说,‘……我也想他。’”


    “后来,幼帝封我为摄政王,尊我如亚父。我也将他视作亲子,视作哥哥留给我的一件遗物,朝中凡对幼帝图谋不轨者,皆一一为他扫平。”


    杨惜安静地听着萧鸿雪讲述,眼神无比温柔,“我们阿雉真好。”


    萧鸿雪轻轻哼了一声,带着点撒娇讨表扬的意味,接着道,“那哥哥是不是该更疼阿雉一点?还有……太妃和玉奴公主,因为她们都是哥哥在意的人,所以理政闲暇时,我也时常去照料她们。”


    “有一次,玉奴公主问我,鸿雪哥哥,你怎么像寡嫂一样管着玉奴?”


    杨惜有些忍俊不禁,勾唇笑道,“……寡嫂?”


    “其实还真是呢,毕竟,哥哥管我们阿雉喊夫君啊。”


    萧鸿雪听了这话,轻笑了一声,坐直了身体,学着当时杨惜对自己说话的语调复诵道:


    “夫君?哥哥现在把阿雉当夫君了?哥哥当时不是还对阿雉说,‘兄弟、床伴、姘头,雪儿喜欢哪一个?都可以。反正,不可能是爱人。’”


    见萧鸿雪学得有模有样的,杨惜眸中笑意愈深,伸手拨了拨挡在萧鸿雪额前的发丝,“雪儿这么记仇啊……”


    “哥哥错了,不是床伴和姘头。”


    杨惜也坐起身,主动环住萧鸿雪的脖颈,凑到萧鸿雪耳边亲昵地唤道,“是……弟弟、宝贝、夫君。”


    萧鸿雪感受到这人呼吸间吐出的热息喷洒在自己耳廓,喉头发紧,顿时攥住他的腕子,又将他压回了自己身下。


    萧鸿雪一边蹭着杨惜的脸颊,一边道,“对了,还有哥哥的旧相好贺萦怀,他叔父过世后,幼帝让他回扬州做州牧了。”


    “哥哥要是想他,阿雉改天陪哥哥去趟扬州。”


    杨惜看着萧鸿雪故作平静神色,实则暗自收拢了抱住自己的手,明显一副自己要是点头答应了,马上要和自己闹的架势,没忍住笑了一声,“什么旧相好,哥哥只有我们阿雉一个旧相好。”


    “哼。”萧鸿雪脸色好转了几分,握着杨惜的手,接着动作起来。


    杨惜平静地承受着,望着萧鸿雪的脸,忽然觉得有些唏嘘。


    年轻的时候太自以为是了,自作主张扔下他,以为这样是为他好,却根本没有想过,他愿不愿意。


    还好,君心似我心,萧鸿雪还是爱着自己的。


    他们没有结束,只是暂别了五年。


    分别没有淡释他们之间的感情,反倒使得他们在彼此心中显得更重要了。


    杨惜这样想着想着,一股困意突然像潮水般袭来。


    今夜体力被消耗得太多,他疲惫得眼眸不自觉阖上,抱拥着萧鸿雪的手臂缓慢地滑落,纤长的眼睫如同蝶翅般,在极苍白的脸上投下一片阴影。


    萧鸿雪感觉到身下之人突然安静地阖了眼,陷入昏睡,只有胸膛还在微微起伏。


    萧鸿雪当即停下动作,恐慌无措地将杨惜抱起,颤抖的手指抚过他的额头,“哥哥?”


    除了微弱而均匀的呼吸声外,没有任何回应。


    萧鸿雪只觉自己的心脏仿佛被狠狠攫住了,一股巨大的恐慌和自责感再次将他淹没。


    萧鸿雪静坐了一会儿,平复着方才动作后身体的疲惫,然后紧紧地搂着杨惜,将脸埋在他的颈窝,轻轻哽咽着。


    他眼边温热的泪水再次无声淌下,浸湿了杨惜颈边微凉的肌肤。


    第117章 哥哥“他就是我一个人的。”……


    翌日清早,杨惜还将头枕在萧鸿雪臂弯,蜷在他怀里睡得迷迷朦朦的时候,屋外忽地响起了一阵急促响亮的敲门声。


    “阿惜哥哥,阿惜哥哥!”


    秦瓒一手端着一碗热气腾腾的汤面,一手敲叩着门扇。


    杨惜被敲门声惊醒了,窸窸窣窣地披起衣袍,正打算下榻开门,谁知刚他挪动一下身子,便觉得浑身酸痛难忍,两腿发颤,疼得蹙起了眉,脸上渗出涔涔的冷汗。


    杨惜本来打算等稍微坐着缓一会儿就去,躺在杨惜身侧的萧鸿雪却倏地自背后伸臂搂住了他的腰肢,不让他动。


    “哥哥昨夜被阿雉折腾得太狠了,阿雉去吧,哥哥在榻上坐着歇息就是。”


    萧鸿雪自背后亲昵地拥住杨惜,将脸贴在杨惜颈窝蹭了蹭,靠在他耳旁轻声说道。


    “好。”杨惜点了点头,转过脸吻了吻萧鸿雪的脸颊,以极温柔的眼神注视着萧鸿雪前去开门的背影。


    萧鸿雪起身去开门的一瞬,脸上那种面对杨惜时展露的柔软神色荡然无存,取而代之的是一片冰冷淡漠,还有几分与爱人独处亲近时被打扰的不耐烦。


    门开了。


    秦瓒没注意到来开门的不是杨惜,见门被打开,当即将手中的汤面朝前一递,笑得腼腆而温和:


    “阿惜哥哥,今早在膳堂又没看见你,我知道你总是贪睡,不肯好好吃早饭,阿惜哥哥,这样对身体很不好的。”


    “我去摘了最新鲜的菜叶给你下了一碗鸡汤面,哥哥来尝尝我的手艺吧。”


    “……哦?”


    萧鸿雪抱臂倚着门框,将进门的路完全挡住了。他挑了挑眉,似笑非笑地看了秦瓒一眼。


    听出这声音不是杨惜,秦瓒蓦地抬头,和萧鸿雪对视一眼后,脸色陡然一变。


    “怎么是你?你怎么会在阿惜哥哥房里?”


    “我倒是还想问问你呢,怎么一大清早就来敲我哥哥的房门,扰人好眠。”


    萧鸿雪冷笑了一声,刻意加重了“我哥哥”几个字的读音。


    秦瓒没说话,因为萧鸿雪比他高大许多,而且完全没有要让他进屋的意思,他只得努力踮起脚,透过萧鸿雪与门之间的空隙朝屋内大喊道:“阿惜哥哥!阿惜哥哥!”


    萧鸿雪漫不经心地垂首,望着秦瓒的发顶道,“别喊了,他起不来。”


    听了这话,秦瓒疑惑地抬头瞥了萧鸿雪一眼,“为什么起不来?”


    “因为……”萧鸿雪暧昧地笑了笑,正要回答“我搂着他睡了一晚上”时,身后的杨惜倏地出声打断了他的话,“阿雉,你让无双进来吧。”


    萧鸿雪闻言抿了抿唇,虽然有些不高兴,但也没说什么,侧身给秦瓒让出了道路。


    进门后,秦瓒将面碗搁在了桌上,然后走到榻边去和杨惜说话。


    他见杨惜宽大寝衣下露出的臂腿上满是青红的痕迹,疑惑地问道,“阿惜哥哥,你身上怎么这么多伤痕和淤青?”


    “啊,这个……”


    杨惜赶忙拢了拢衣袖和裤角,想要将一身旖旎的痕迹遮掩住,解释得有些支支吾吾的。


    秦瓒见杨惜反应慌乱,看了他许久,又偏头看了面色阴沉地站在一旁的萧鸿雪许久,若有所思地沉默了一阵。


    然后,秦瓒似乎反应过来了什么,豁的一声站起,瞪着萧鸿雪问道:“哦……我知道了,你昨夜是不是发酒疯打他了?!”


    “萧鸿雪,你太过分了,竟然把阿惜哥哥打成这样!”


    原本一直面无表情地盯着秦瓒的萧鸿雪,听见秦瓒说这话,竟没忍住轻轻笑了一声,“……你说,我打他?”


    “他没打我。”杨惜也怔了一下,连忙摇头否认道。


    “阿惜哥哥,我知道你是碍于他在场不敢说,你别怕,我带你走。”


    秦瓒伸出手臂去搂杨惜的腰,正打算将他自榻上抱起来时,便听得身后一声拔剑出鞘的清脆鸣响,萧鸿雪手执长剑,望着秦瓒冷笑了一声,“……松手。”


    “把他放开。”


    秦瓒动作顿了一下,抬头看着萧鸿雪道,“昭王殿下还真是霸道啊,燕乐门地界上,我要带我们受了欺负的首领走,恐怕不需要经您首肯吧?”


    然后,秦瓒转头对杨惜道,“阿惜哥哥,昨夜你带他离场后,大家都很担心你,这人看着就很危险,现在来看,大家的担心是有道理的,他脾气这么差,又欺负你,又还要缠着你不放。”


    “……缠着他不放?说笑了,本王在燕乐门这些天,时时看见你围在他身边,阿惜哥哥长阿惜哥哥短的。论缠人和阴魂不散,本王自认还是比不过你的。”


    “再者,本王与本王的故人久别重逢,就是天天都缠着他黏着他,也轮不到你这个半路杀出来的毛头小子阴阳怪气。”


    萧鸿雪望着秦瓒,眼神冰冷,冷冷道。


    然后,萧鸿雪也行至榻前,伸臂搂住了杨惜的腰,将他死死地锢在自己怀里,道,“他是我的哥哥,不是你的。”


    “我认识他的时候,你还不知道在什么地方呢。”


    秦瓒听了这话,很是不服气,回道,“你就算是阿惜哥哥的故人又如何?你又不是阿惜哥哥的妻子、夫人,凭什么霸占他?阿惜哥哥又不是你一个人的。”


    萧鸿雪沉默了许久,忽然抚着杨惜的脸颊冷笑了一声,“他就是我一个人的。”


    “你们两个……别吵了。”杨惜看看萧鸿雪,又看看秦瓒,揉着眉心无奈地叹息了一声。


    秦瓒到底是少年人,心性稚嫩些,早被萧鸿雪的话激起了好胜心,无视杨惜的劝架,回道:


    “我十岁时阿惜哥哥便曾救过我性命,还搂着我同寝过。你仗着自己认识他早便洋洋得意的,可知我和阿惜哥哥之间的情谊,根本不比你浅。”


    萧鸿雪听了这话,沉默了许久,久到杨惜心里有些毛毛的时,才轻笑一声,伸手捧起杨惜的脸,看着他,脸上的笑温柔到有些恐怖瘆人,“啊……是吗?”


    萧鸿雪附到杨惜耳边,轻语道,“哥哥和我说说,你是怎么搂着他睡的?”


    “感情这么好,怎么不让阿雉也听听,羡慕羡慕啊……”


    “哥哥,是这样搂着睡的吗,嗯?”


    萧鸿雪一个翻身便将杨惜压在了身下,手掌带着些惩罚的意味,重重地掐了掐杨惜的腰。


    杨惜脸皮薄,碍于秦瓒在场,他没有任萧鸿雪继续动作,而是一下便挣开萧鸿雪,翻身坐起,拥住萧鸿雪,轻声哄他。


    萧鸿雪一个字也听不进去,只是冷哼一声,抬手攥住杨惜的手腕,便径直转身朝外走去,“哥哥,我们走。离这个阴魂不散的异瞳远一点。”


    杨惜刚被萧鸿雪带着往外走了几步,一股相反的力道蓦然从身后袭来,杨惜动作一滞,被攥住他另一只手的秦瓒拉得退回了原位。


    “你要带阿惜哥哥去哪里?”秦瓒紧紧地盯着萧鸿雪。


    萧鸿雪望着秦瓒攥住杨惜手腕的那只手,气得两肩微微发抖,冷笑着答道,“真把自己当成他的小姘头了?他是我哥哥,我带他走,还需要向你汇报吗?”


    “你根本不知道阿惜哥哥有多好,才这么欺负他,我不可能让你带他走的。”秦瓒垂眼看着杨惜手臂和颈侧大片青红的痕迹,倔强地不放手。


    “……我、不、知、道?”萧鸿雪心中的怒火再也压抑不住,加重了攥住杨惜手腕的力度,冷冷地笑了,声音有些发抖。


    “我不知道他好,所以他假死后我自刎,我煎熬痛苦了五年,日日戴着他留下的耳坠,夜夜梦魇,每次梦到他都是哭着醒来?你说,我不知道他好?”


    秦瓒并不清楚这两人之间的情感纠葛,一直发自内心地认为杨惜身上这么多淤青是因为萧鸿雪拿杨惜撒气,欺负他了。


    这下,被萧鸿雪这么一说,秦瓒也有些懵了,不知该如何回答,局促不安地握着杨惜的手腕。


    被夹在中间的杨惜又心疼萧鸿雪,又因为秦瓒一心护着自己而感动,他叹息一声,转头先对萧鸿雪道:


    “阿雉,你别生气,他不知道我们的事,哥哥最喜欢你,你在这里等等哥哥,哥哥带他出去解释一下,马上回来找你。”


    萧鸿雪却没有半分要收手的意思,在杨惜小心翼翼地将自己的手从他手里抽出来后,萧鸿雪哼了一声,赌气似的坐在榻沿,指尖烦躁地摩挲起了自己衣袍上的饰纹。


    杨惜带着秦瓒去了屋外,大致向他解释了一下萧鸿雪对自己并没有恶意,说他只是性格冷了一点,所以容易惹人误会,但他心很好的。


    秦瓒见杨惜这么护着萧鸿雪,一时也有些委屈,低头踢着脚边的小石子道,“……但他弄坏了我的机关匣,凶我,现在还要抢走阿惜哥哥,一个人霸占阿惜哥哥。”


    杨惜见秦瓒这副模样,只好安慰说:“那,我回去和他讲讲道理,好不好?”


    受习惯使然,杨惜正打算抬手摸摸秦瓒的头安抚他,身后便倏地传来冷冷的一声,“你不许碰他。”


    萧鸿雪抱臂倚着门框,面无表情看着正要摸头安慰秦瓒的杨惜,眉心轻蹙着。


    秦瓒抬头瞪着萧鸿雪,哼了一声,转身便走。


    杨惜见萧鸿雪情绪不对,只得先走到萧鸿雪身边,小心翼翼地拥抱他,吻了吻他的脸颊。


    萧鸿雪脸色阴沉,沉默了许久,才捧起杨惜的脸,轻笑了一声,“哥哥方才和他说,要回来和我讲讲道理?哥哥打算为了他……和我讲什么道理啊?”


    杨惜方才那番话完全是为了安慰秦瓒所说的,被萧鸿雪这么一问,他有些答不上话,“我……”


    “哥哥连太子都不当了,在外面给别人当起哥哥来倒是当得很认真,很开心啊?”


    萧鸿雪的眼睛瞬间红了,语气冰冷,却带着几分颤抖的哭腔,他主动挣出了杨惜的怀抱,径直离去。


    “阿雉!”


    杨惜赶紧追上去,轻轻牵住了萧鸿雪的衣袖。


    “哥哥追我这个脾气又坏又无关紧要的人做什么,回去吃你的热汤面啊,这可是你的宝贝弟弟专程送来的一片心意呢,不是吗?”


    “反正我也不知好歹,不知道哥哥有多好,只会动不动就生气吃醋,和哥哥发脾气,哪里比得过哥哥的宝贝弟弟乖巧,还惹人疼?”


    萧鸿雪颊边有清泪滑过,他朝杨惜苍白勉强地笑了一下,当即将自己的袖摆从杨惜手中轻轻抽出,转身离去了。


    ——


    杨惜一路追到了燕乐门给萧鸿雪安排的住所,轻轻打开房门,再回身将门扇合上。


    萧鸿雪的外袍被他自己随手扔在了门边,现在,他只穿着一身素白的中衣,背对着门扇,蜷在屏风后的浴桶中。


    萧鸿雪已取下束发的银簪,任一头银色的长发披散于身后,发丝像月光般,倾泻铺展在热气氤氲的水面上。


    杨惜进门后,先是将萧鸿雪扔在地上的外袍拾起,抖了抖灰,仔细叠折齐整后,放在一旁的架子上,然后环顾了一圈。


    他目光透过屏风,落在屏风后那个清瘦挺拔的背影上,轻轻叹息了一声,眼神中充满了温柔与无奈。


    屏风后,萧鸿雪的衣衫已被热水浸湿,紧紧地贴在肌肤上,鬓边的几缕发丝被汗水黏在颊边。


    萧鸿雪将下颔抵在桶沿,一只手反复摩挲着掌心里那条金色耳坠,一手端着酒盏,不时仰颈猛灌几口,又被过分辛辣的酒催得连声咳嗽,咳得两颊泛红。


    杨惜刻意放轻了脚步,慢慢地走到萧鸿雪身后,被萧鸿雪那由紧贴着肌肤的湿衣勾勒出的身体曲线攫住了目光,顿住了脚步。


    不盈一握的瘦秀腰肢、大片若隐若现的雪白肌肤,隔着热腾腾的水雾,叫人瞧不真切。


    杨惜正望着萧鸿雪的背影出神时,萧鸿雪已将盏中的酒饮尽了,他将头侧卧在桶沿上,静静地阖上了眼眸。


    这种朦胧而静谧的姿态,仿若画中美人般,引人遐想。


    杨惜怔了许久,方才回过神来,继续朝萧鸿雪走去。


    这个平日里挺拔高傲的背影,此刻透着一股难以言说的落寞感。


    萧鸿雪将自己整个人蜷在了一处,像一只明明受了极大的委屈,却也倔强地不肯大哭大闹,只是自己悄悄躲起来舔舐伤口的猫咪。


    见萧鸿雪这副模样,杨惜心软得一塌糊涂,眼神中充满了无奈与心疼。


    杨惜缓步走到萧鸿雪身边,自背后伸出手臂,小心翼翼地拥住了萧鸿雪,柔声发问,“……阿雉,生气了?”


    第118章 弟弟“我在勾引你啊……哥哥。”……


    突然被杨惜抱住,听见杨惜的声音在身后响起后,萧鸿雪瞬间睁开了眼睛,身体几不可察地僵了一下。


    萧鸿雪猛地转头看了杨惜一眼,怔了怔,又将头转了回来,轻轻挣出杨惜的怀抱,只肯留给他一个倔强的背影。


    然后,一声闷闷的、带着浓重委屈情绪的轻哼自萧鸿雪鼻腔里发出,“……生气?”


    “本王怎么敢生气?万一杨门主一气之下又假死跑了,我怎么办?”


    萧鸿雪刻意加重了“怎么敢”三个字的读音,语气又冷又刺。


    “再找个五年,十年,一百年?只怕本王根本就活不到下次和杨门主见面了,只能在地底下又酸又妒,眼睁睁地看着杨门主和新欢举案齐眉、琴瑟和鸣。”


    杨惜听着萧鸿雪那咬牙切齿的语调,以及因为赌气有意疏远的称呼,无奈地叹息了一声。


    杨惜绕到萧鸿雪身前,想看着他的脸,但每当他快要和萧鸿雪脸对脸时,萧鸿雪便会蓦地偏过头去,一副不想被他触碰的抗拒模样。


    两人就这样来回拉扯动作了好几个回合,杨惜趁一个萧鸿雪不注意的空档,轻轻攥住了萧鸿雪的下颔,抬起来,让他和自己对视。


    杨惜一手轻轻攥着浴桶边缘,一手抚着萧鸿雪的脸,笑意盈盈道,“哥哥真是每天两眼一睁就在忙着哄我们阿雉啊。”


    “昨夜才好不容易哄好的,今早就因为一碗鸡汤面,全部白干了。”杨惜故作惋惜语气,以开玩笑的口吻道。


    “呵,那哥哥是不乐意哄,还是嫌阿雉太麻烦了啊?”


    萧鸿雪发红的眼尾边犹有泪痕,望着杨惜冷笑了一声。


    “哥哥要是不乐意哄,嫌麻烦的话,也可以不哄阿雉啊,去找你那个又乖巧又惹人喜欢,从来不吃醋不发脾气的宝贝弟弟,不就不用哄人了?还费力走这么远来找我,见我这张不讨喜的冷脸做什么?”


    哭过后,萧鸿雪的嗓音明显有点哑了,还微微发着抖,他虽还极力维持着冰冷讥诮的语气,但那略显浓重的鼻音却掩藏不住他委屈伤心的情绪。


    萧鸿雪越说越委屈,用已打湿的衣袖随便揩了揩自己眼尾边的泪水。


    杨惜和萧鸿雪近距离对望着,目光从萧鸿雪泪痕显明的脸上缓缓下滑,在他微微敞开的衣襟处停住了。


    萧鸿雪的一对锁骨精致而白皙,热气氤氲间,有水珠沿着他的发梢滴落,在锁骨处积成了一个小小的水洼。


    杨惜下意识从怀里取出绢巾,替萧鸿雪拭净残留在他肩颈上的水珠,动作间,他只觉自己触及到的萧鸿雪的肌肤温热而柔腻,还沾着湿润的水汽,一时喉头有点发紧。


    等杨惜细致地动作完,他又轻轻地捧起了萧鸿雪的脸,一边温柔耐心地替他拭起了泪痕,一边笑着道,“难得一见,威风凛凛的昭王殿下竟然哭成小花猫了。”


    “呵,还不是因为杨门主好本事。这个也对你死心塌地,那个也和你情谊深挚,这么多人争着抢着,哪里还轮得到本王。只怕本王连给门主做小都排不上号吧?”


    萧鸿雪两眼通红,一边任由杨惜动作着,一边冷冷地回复道。


    杨惜看着萧鸿雪,眸中笑意愈深,故意轻佻地摸了摸萧鸿雪的脸颊,逗他道,“怎么排不上,就凭我们昭王殿下这等容色,其他人不都得往旁边稍稍么?”


    萧鸿雪听了这话,脸色非但没有好转,反而愈发阴鸷寒冷。


    他死死地盯着杨惜的眼睛,气得胸膛微微起伏,几乎是咬牙切齿地吐出了几个字,“……所以你还真想纳很多房妾室?”


    “杨惜,你敢!”


    萧鸿雪两眼通红,陡然往前伸手,攥住杨惜的衣襟,猛然使力,一下将本来站在浴桶外的,毫无防备的杨惜给生生拽进了浴桶,直接跌入了洗浴的热水中。


    哗啦一声,水花四溅,杨惜身上的衣衫瞬间就湿透了,他被萧鸿雪完完全全地桎梏在浴桶内的一方,动弹不得。


    杨惜懵了一会儿,感觉鬓发上有水珠淌落,他伸手抹了一把自己脸上的水,主动往前凑了凑。


    然后,他笑眯眯地拥住萧鸿雪的腰肢,道,“不敢不敢……有昭王殿下这一位美妻就够了,我哪敢有别人。”


    “昭王殿下,我错了,我不该逗你的,你就饶了我吧?”


    萧鸿雪没有回答,只是沉默地,紧紧地盯着杨惜的脸,似乎想从他的眼神中判断他的真实想法。


    “这些年,你有没有……”萧鸿雪抿了抿唇,将指掌攥握成拳,呼吸得有些艰难,停顿了好一会儿才接着道,“找过别人?”


    “没有。”杨惜怔了一下,旋即毫不犹豫地答道。


    杨惜见萧鸿雪面色稍霁,赶紧接着说道,“是真的。这些年我每日都忙着筑桥修路开水渠振兴教派呢……昨夜刚和舞姬姐姐谈笑风生一下,还被我们阿雉抓了个现行,我哪敢啊。”


    萧鸿雪听了这话,轻哼一声,攥住杨惜的手腕,将他往自己怀里带了带,眸中是毫不掩饰的占有欲望。


    杨惜顺从地将头靠在萧鸿雪胸膛上,伸手轻轻拍抚着他的脊背,过了一会儿,感觉到萧鸿雪心情渐渐平复后,轻声道,“阿雉身上好重的酒气,又喝酒了?”


    萧鸿雪没有回答,淡淡地瞥了一眼落在浴桶旁的酒盏,然后垂眸和怀里的杨惜对视,道:


    “呵……哥哥不去好好享用你那宝贝弟弟煮的热汤面,来这儿管我喝没喝酒做什么?我就是再怎么折腾自己,恐怕也比不上他一句撒娇吧?”


    杨惜听着萧鸿雪这夹枪带棒、酸涩至极的话语,非但不生气,眼底的无奈和宠溺反而愈深。


    他笑意盈盈地搂住了萧鸿雪的脖颈,吻了吻他的侧颈,道,“家妻在这儿借酒消愁生闷气呢,我要是在自己房里若无其事地吃面,不合适吧?”


    然后,杨惜看着萧鸿雪因喝酒而咳得泛红的脸,满眼笑意,对着他水色莹润的唇吻了上去,“不会喝酒还老是爱喝的笨蛋。”


    萧鸿雪轻哼了一声,伸手将杨惜的后脑往前带得更近,回吻着他。


    亲完后,杨惜稍微喘了会儿气,仰脸问道,“阿雉怎么一生气就跑回来沐浴了?”


    “因为哭了,正好洗掉。不然脸会脏,很难看。如果连这张脸都不好看了,到时候,哥哥肯定更不喜欢我了。”萧鸿雪垂着眸,声音很轻。


    “阿雉,对不起,哥哥错了。”杨惜声音极其温柔,带着几分认错的柔软。


    杨惜环住萧鸿雪的脖颈,带着他往下,让他将头贴靠在自己胸膛前,“不是你爱发脾气,是我让你太没有安全感,才总是生气、吃醋了。”


    “……谁吃醋了?”


    在杨惜的温声细语之下,萧鸿雪的神情虽依旧倔强,嘴上不饶人,声音却不再像方才那样又冷又刺了,显露出一点柔软的撒娇意味。


    了解萧鸿雪性格的杨惜眸中笑意愈深,他伸出手,自萧鸿雪的肩胛骨一路下滑到他腰部的凹陷处,隔着湿透的衣料,轻轻摩挲着萧鸿雪那柔韧紧实的腰。


    “我们阿雉就是这样,容易生气,但只要顺着毛摸,也很快就能哄好。”


    “谁要你哄?”


    萧鸿雪冷哼一声,原本紧绷的身体在爱人温柔的抚慰下,很快慢慢放松了下来。


    下一刻,杨惜搂住萧鸿雪的腰,一把将他横抱起来,萧鸿雪下意识便环住了杨惜的脖颈,任由他将自己抱起,走出浴桶。


    发现自己身体的本能反应便是顺从眼前这个人后,萧鸿雪有些气恼,仰起颈子,靠在杨惜耳旁轻轻说了句,“恨死你了……”


    “还生气呢?”


    杨惜愣了一下,知道萧鸿雪这人总是口是心非的,面上笑意不减,柔声问道,“那阿雉和哥哥说说,恨我什么?”


    “恨你……好像对谁都那么好,不只爱我一个。”


    萧鸿雪垂着眼,像快要溺亡之人紧紧抓住救命稻草那样,手指紧紧地攥着杨惜的衣襟。


    杨惜怔了一下,吻了吻萧鸿雪的额头,以哄孩子的口吻柔声道,“不恨我,好不好?你是我最爱最爱的人,我比爱我自己还要爱你。”


    杨惜将萧鸿雪抱到榻沿边放着,取来干燥的巾帕,擦拭净萧鸿雪和自己身上的水珠后,给他和自己都换上了一身干净整洁的寝衣,又将萧鸿雪揽在怀里哄了一会儿。


    萧鸿雪沉默了许久都没有说话,最后,他轻轻攥着杨惜的衣襟,平静地问道,“……你和秦瓒到底什么关系?说清楚。”


    杨惜看着蜷着身子偎靠在自己怀里的萧鸿雪,心软得不行。


    他温柔耐心地和萧鸿雪解释起当初自己假死后,在建立门派之初,偶遇了随军路过蜀郡的秦瓒,自己因为当初秦瓒送给自己的那只机关木鸟被他偶然认出,后来秦瓒便一直跟着自己了。


    “我们两个一直都以手足兄弟相待,除此以外,真的没有其他任何纠葛。”


    萧鸿雪见杨惜态度坦荡,语气也认真诚恳,眉宇间的阴晦戾气渐渐消散了。


    杨惜见状,赶紧搂住萧鸿雪的腰,抱了他好几下,然后,杨惜温柔地啄吻着萧鸿雪的唇角,道,“还是我的小雪好,我最喜欢你了。”


    “是吗,比那个异瞳还好吗?”


    萧鸿雪在杨惜怀里坐直了身子,交叠双腿,冷笑了一声。


    “我们昭王殿下在外可是天人威仪啊,怎么一直和一个小孩儿计较。”


    杨惜笑眯眯地捏了捏萧鸿雪的脸颊。


    “天人威仪?呵,比不得秦瓒年轻活泼,让哥哥这么多年都陪着他,乐不思蜀。”


    萧鸿雪冷哼一声,紧紧攥着杨惜的手腕,将脸贴在他胸膛蹭了蹭,“哥哥,你是我的哥哥,不是那个异瞳的……”


    “好,是你的。雪儿,宝宝,老婆,咱们不生气了,啊。”杨惜以一种极宠溺的眼神看着萧鸿雪。


    “折腾一上午了,饿了吧?雪儿想吃什么,哥哥给你弄。”


    “想吃……阿~惜~哥~哥。”


    萧鸿雪沉默了一会儿,然后刻意学着秦瓒唤杨惜的语调,阴阳怪气地喊了杨惜一声。


    杨惜怔了一下,旋即无奈地摸了摸萧鸿雪的头。


    他转过身,正打算出去找些吃食回来,萧鸿雪却蓦地从背后抱住了他的腰,不让他走。


    “……阿,阿雉啊,要不你先放开我?”


    杨惜转过头,有些无奈地看着萧鸿雪,小心翼翼道。


    “哥哥不愿意被阿雉抱了?”萧鸿雪平静地和杨惜对视着,在杨惜腰前交扣的两手用的力度却越来越大,明显没打算放手。


    生怕又把刚哄好的萧鸿雪又惹生气了的杨惜连忙摇了摇头,“没……没事,抱着也挺好的。”


    然而下一刻,杨惜忽然听见了衣衫簌簌落地的声音,他讶然地转过身去,萧鸿雪已将身上衣衫褪尽,那具白皙似玉、修长漂亮的身体完全展露在了杨惜眼前。


    “阿、阿雉,你这是做什么?”


    杨惜愣住了,喉结滚动了一下,目光完全无法从萧鸿雪身上移开。


    “看不出来吗?”萧鸿雪见杨惜这副反应,满意地勾了勾唇,主动环住了杨惜的脖颈,凑到杨惜耳畔轻轻呵了口气,语调温柔蛊惑,“我在……勾引你啊。”


    “哥哥。”


    第119章 小猫“宝宝……腿缠过来。”……


    “这么多年不见……哥哥有没有想我?”


    “正好方才也沐浴过了,哥哥来吧?”


    萧鸿雪轻抿自己水色莹润的唇,一边吻舐着杨惜的耳廓,一边用一种略显沙哑、饱含诱惑意味的低低气音,在杨惜耳旁说道。


    杨惜怔住了,见萧鸿雪未着寸缕的身躯在风中微微发颤,下意识便伸出手,将萧鸿雪紧紧地抱在怀里。


    三年沙场风霜、刃口舔血,萧鸿雪的躯体已不似最初那样光洁无瑕。


    他的胸膛前、脊背后满是因征战留下的剑伤和箭伤,那些颜色或深或浅的粉红痂疤,在他有些苍白的肌肤上纵横交叠。


    杨惜垂着眼眸,沉默地看着怀中萧鸿雪身上的痂痕,没有对爱人身体的旖旎欲望,只有一阵铺天盖地的,令他眼前晕眩的心疼。


    旁人于酒肆闲谈中轻飘飘地提及的“昭王殿下耗时三年便克突厥,驱狼师”,是由一道又一道镌在萧鸿雪身上的伤疤、数不清多少个风雪漫卷的边塞寒夜砌成的瑰伟传说。


    而传说的背后,是他的爱人默默捱受的伤痛,独自舔舐的血口,无声淌流的鲜血。


    杨惜怔了许久,用指腹轻轻摩挲着位于萧鸿雪心口下几寸的一道狰狞刀疤——若再偏一些,便刺中心脏了。


    杨惜只觉得眼睛酸得厉害,心口堵得慌,手指有些发颤,他沿着伤疤痕迹抚摸,小心翼翼地问道,“……疼吗?”


    听着杨惜这带着明显哭腔的问询,萧鸿雪愣住了,然后温柔地捧起杨惜的脸,勾唇轻轻笑了一声,“不疼。”


    “哥哥心疼阿雉了?”


    “那,哥哥再多心疼心疼阿雉吧,好不好?”


    “没有哥哥,我一直都过得不好。”


    “征战突厥的那几年,有一次,我和麾下将士被围堵在草场里,凶险非常,几乎看不见生机……当时我想的是,我不想死,不想客死他乡,我想回去。我想等百年之后,将自己的尸骨埋在哥哥的陵寝旁的一处野坟里,就像睡在哥哥身旁一样。”


    “于是我拒不降服,带着他们杀马饮血,破釜沉舟,所有人都知道,若没能熬过这次围杀,我们便会被突厥人全歼——好在上天垂怜,我们突出了重围,活了下来。”


    “哥哥,我就是这样活下来的,就是这样,在北疆那风刀割面、寒冷至极的雪夜里活下来的。因为,我想被埋在你身边,所以绝对不能死在北疆。”


    “阿雉现在还能这样站在哥哥面前,真的,付出了很多很多努力。”


    “所以,不要再扔掉我了……”萧鸿雪的声音轻得像烟气,话语中流露出的脆弱破碎的情绪,却听得杨惜的心猛地一揪,将萧鸿雪紧紧地搂住。


    萧鸿雪将头埋在杨惜颈窝处,静默了一会儿,无声地垂着泪,接着轻声道,“我不想……每一次,任何人、任何事,都能成为哥哥抛弃我的理由。”


    “我不想……因为哥哥有百般苦衷难言,我就成了哥哥权衡利弊之后,轻易舍弃的那个人。”


    “我想被哥哥攥紧手,无论发生什么,都被哥哥坚定地选择。”


    萧鸿雪的话语又轻又缓,却无比诚挚动人,听得杨惜的眼泪几乎瞬间奔涌而出,他紧紧地搂着萧鸿雪的后脑,轻声啜泣着,“对不起……”


    “那个时候,我只是想着,如果不是我,你不会变成那样,我该把你还给你。”


    “那哥哥觉得,我该是怎什么样的一个人?”


    “像哥哥昨夜和我讲的那个话本里的萧鸿雪一样,杀伐果决、心狠手辣,却也孤独到显得可怜?”


    “……哥哥,其实我和他是不一样的。”萧鸿雪垂着眼,手指轻轻摩挲着杨惜的掌纹。


    “他的故事里,没有出现雪日爬到昭王府墙头,自昭王妃的鞭子下救出他,将他背到碧梧院悉心照料的人。”


    “没有因为担心他的脸伤,半夜来给他上药的人。”


    “没有在他因为警惕和戒心不肯喝药时,或是为了控制情绪保持清醒,用匕首自伤时,和他动气吵架的人。”


    “没有因为害怕弄醒睡着的他,在榻边枯坐了一夜也不敢起身离去的人。”


    “没有在他被突厥使团唤起幼时阴影时,即便不清楚缘由,也坚决将他护在自己身后的人……”


    萧鸿雪顿了顿,笑眼含泪,接着道,“……他更没有遇见过,一个为了和他在一起,生生在冬日的御书房内跪了一夜也不肯向君父低头的人。一个明明马上就要坐上至高之位,却为了解开蚕食着他生命的同命蛊,生生剖出自己心脏,来换他平安的人。”


    “哥哥,你真的很好很好。”


    萧鸿雪捧起杨惜的手,用脸颊蹭了蹭,语气虔诚而郑重。


    “你是我得以成为我,而不是他的原因。”


    听罢这番话,杨惜彻底忍不住了,眼泪夺眶而出,有些站不稳,带着怀里的萧鸿雪倒向了榻上。


    “哥哥,别哭呀……”


    “阿雉说这些话,不是为了惹哭哥哥的。”萧鸿雪轻叹一声,伸手为杨惜拭去他眼边的泪水。


    “……明明阿雉自己也在哭,笨蛋。”


    杨惜深吸一口气,将头埋在萧鸿雪的侧颈处,两人的身体都有些微微发颤,眼泪交混在一起,落在彼此的脸颊、肩颈上。


    两人就这样在榻上无声相拥了一会儿,萧鸿雪忽地凑到杨惜耳旁,轻声道,“哥哥,我想你了。”


    “想……要你。”


    “阿雉原本真的只想是亲亲哥哥,再抱抱哥哥的……可是一抱到哥哥,就有反应了。五年啊……哥哥。”


    “比我们在一起的时间还要长了。”


    杨惜听着萧鸿雪这委屈至极的话语,望着他那蒙着一层旖旎的情欲水光的幽紫眼眸,轻笑了一声,“哥哥也想我们阿雉了。”


    “那,阿雉想看看哥哥这些年,都是怎么想我的。”


    萧鸿雪的尾音带着惑人的小钩子,颇带暗示性地抚摸着杨惜腹上的肌肉。


    听了这话,杨惜呼吸加重,他褪脱起自己的衣衫,然后略显急切激烈地吻住了萧鸿雪的唇,直亲得萧鸿雪唇上满是水痕,然后轻声对他道,“宝宝……腿缠过来。”


    萧鸿雪没有表现出一丝的扭捏与犹豫,立刻顺从乖巧地将两腿挪动,像藤蔓一样缠到杨惜腰身上。


    他双足在杨惜的后腰交扣,然后伸出手臂,环住了杨惜的脖颈,整个人柔软地攀附在了杨惜身上。


    一副要任他施为、极力迎合的样子。


    “乖孩子。”杨惜看着萧鸿雪这副听话主动的模样,低笑一声,安抚般吻了吻萧鸿雪眼边的余泪,手掌轻轻摩挲起萧鸿雪腿根处的白皙肌肤。


    那片格外敏感的肌肤,在杨惜的动作下微微发颤,萧鸿雪轻轻喘息着,唇齿间难以自抑地溢出一声带着动情意味的闷哼,他足弓一瞬绷紧,又舒展开来。


    “别怕,交给哥哥就好。”


    杨惜一边安抚,一边轻柔地托抱起萧鸿雪的腰肢,两人的身体紧紧贴合,再无距离。


    ……


    杨惜动作一会儿后,萧鸿雪的头颅微微后仰,靠在枕头上,几缕汗湿的发丝黏在颊边。


    萧鸿雪的眼睫轻轻颤抖,浑身肌肤泛着水光潋滟的红,望着自己身上的人,一副全然依赖和信任的柔软表情。


    杨惜认真专注地看着萧鸿雪的脸,似是想将他的眉眼全然镌入脑海中,他鬓额渗出了汗珠,顺着脸廓缓缓滑落,滴在萧鸿雪的锁骨上。


    萧鸿雪轻颤一下,下意识伸出素白纤长的手指,和杨惜两手交扣,仿佛在这情欲的狂风暴雨中,抓住了唯一的依靠般,紧紧攥着他的手。


    萧鸿雪一边喘息着,一边撑起身子,靠在杨惜耳旁,温柔蛊惑地说道,“哥哥不用轻……阿雉不怕疼,我喜欢哥哥让我疼。”


    杨惜明显顿了一下,旋即轻轻咬了咬萧鸿雪的喉结,道,“……雪儿明明知道,我舍不得的。”


    “没关系的,哥哥,”萧鸿雪仰脸吻了吻杨惜的眼睫,鼓励般道,“阿雉昨夜欺负哥哥那么久,还给哥哥的时候,自然也要努力表现啊……”


    听了这话,杨惜将拥住萧鸿雪的胳臂微微收紧,将他拉得更近。萧鸿雪的脊背微微弓起,蝴蝶骨异显凸,仿佛一只本欲振翅高飞,却被浓烈的情感困于这方狭仄天地的蝴蝶。


    ……


    待这场温存缠绵结束,已是午后,明丽的日光透过窗棂倾泻进来,照到榻上。


    萧鸿雪将自己蜷作一团,偎靠在杨惜怀里。日光照在他脸上,将他幽湖般的紫色眼眸,染上了一层浅浅的金棕色。


    杨惜给萧鸿雪披上了衣袍,然后伸手轻轻抚摸着萧鸿雪的头。


    非常享受被这样对待的萧鸿雪舒服得眯起了眼,像一只被人抚挲着耳根与头顶绒毛的小猫,不时发出一声带着愉悦与满足意味的慵懒轻哼。


    杨惜看着怀中萧鸿雪乖巧的模样,笑意盈盈地拨了拨他额前的发丝,道,“我们昭王殿下不是脾气不好吗,怎么现在又这么乖了。”


    萧鸿雪闻言睁开眼,捧起杨惜的手,一边轻轻含舐着他的手指,一边道,“……阿雉在床上一直都很乖啊。”


    杨惜手指被湿暖的柔软感包裹,不时擦过萧鸿雪的齿尖,正有些失神时,萧鸿雪便倏地咬住了他的指尖。


    “……嘶。”杨惜指尖刺痛,闷哼了一声,低头看着萧鸿雪。


    这一下咬得并不算用力,更像是一种沾染着强烈占有欲和威胁意味的亲近。


    “哥哥,你是我的。”


    萧鸿雪抬头与杨惜对视,眸中是毫不掩饰的占有欲望。


    “再让我看见哥哥和旁人情深意重的模样,我一定会把哥哥锁起来,锁在一个永不见天日的地方,每日只能与我待在一处,只能喊我的名字,和我接吻、拥抱、交缠。”


    “记住了吗,哥哥?”


    萧鸿雪紧紧地盯着杨惜,手紧攥着杨惜的手腕。


    杨惜看着萧鸿雪这像小猫圈地盘般的,又霸道又幼稚的举措,没忍住轻笑了一声,眸中满是温柔深沉的爱意,宠溺地点头应道,“好好好,我的昭王殿下。”


    得到满意的回复后,萧鸿雪将头枕在杨惜的双膝上,许是因为被折腾疲惫了,他合上了眼,呼吸渐渐变得轻弱而均匀。


    杨惜垂着眼,仔仔细细地观察着萧鸿雪那副乖巧而安静的睡颜,轻柔珍重地吻了吻他轻轻颤动的眼睫。


    “唔……”


    睡梦中的萧鸿雪似乎有所觉,唇瓣翕动,发出一声柔软的呓语。


    然后,萧鸿雪的身体微微颤抖了一下,他下意识地伸出胳臂,环住杨惜的腰肢,朝这个有着好闻香气的温暖怀抱深处挤去,将自己整个人都埋在了杨惜怀中。


    杨惜看着萧鸿雪这副对自己毫无任何防备、完全依赖,猫儿一样将脆弱柔软的肚腹示露给信任之人的模样,心软得快要化成水。


    杨惜轻轻调整了一下自己躺着的姿势,让萧鸿雪能以一个更舒适的姿势蜷在自己怀里。


    然后,他像一边哄孩子一样,轻轻拍着萧鸿雪的脊背,一边轻声呢喃,“笨蛋……”


    第120章 害羞“弟弟,会和自己哥哥睡同一张榻……


    杨惜端详着萧鸿雪恬静的睡颜,困意渐渐袭来,便拥着萧鸿雪昏昏沉沉地睡了过去。


    待他醒来时,已是徬晚,窗外的暮蝉声响亮到有些刺耳。


    杨惜睁开眼,稍微适应了会儿屋内灯火的光线,待眼前的朦胧消散后,他下意识转头一瞥。


    萧鸿雪正坐在榻沿,伸手轻轻抚挲着杨惜的脸廓,眼眸还紧紧地盯着杨惜,好像生怕一个不注意,他就跑了一样。


    杨惜愣了一下,旋即笑着问道,“阿雉,你什么时候醒的?”


    “我根本没睡。”


    萧鸿雪垂着眸,望着自己素来整洁,此时却被蹂躏得有些发皱、微微敞开的衣襟出神。


    他目光透过襟口,安静地注视着杨惜留在自己苍白肌肤上的那些旖旎欲痕,唇角扬起一抹笑意,“之前只是假装睡着了,好光明正大地躲在哥哥怀里撒娇。”


    “而且……”萧鸿雪抿了抿唇,接着道,“我也不敢睡。”


    杨惜怔了一下,担心萧鸿雪是因为梦魇郁症无法入眠,神色紧张地将他搂进了自己怀里,“……阿雉。”


    萧鸿雪看出了杨惜的担忧,轻轻回抱住他,道,“哥哥别担心,不是因为梦魇睡不着。”


    “是因为……我怕和哥哥重逢只是一场梦,等睡着之后醒来,梦就散了。”


    萧鸿雪静静地看着杨惜,声音很轻。


    他没有告诉杨惜,前几年他也做过这样的梦。梦见杨惜没死,自己与他重逢,多次在梦中喜极而泣。


    但是美梦难长,等他一睁眼,眼前又只是那间四壁都挂着杨惜画像,有梦魂香在袅袅燃烧的,空荡荡的冰冷密室。


    次次的梦中重逢,最后都成了失望。


    这反复的悲喜更迭,美梦复醒,早就将他的心脏撕扯得血肉模糊。


    萧鸿雪已经记不清有多少个深夜,他突然从美梦中醒来,眼前是一片令人窒息的空荡和静寂,浓稠得化不开的黑暗将他包裹吞没,他再也睡不着,就只能睁着眼睛,一直捱到天明。


    经历过太多次美梦破碎,以至于哪怕是现在,萧鸿雪仍觉得还像做梦一样虚幻,依然没有与那人重逢的实感。


    萧鸿雪不言不语地握紧了杨惜的手,通过那人掌心柔腻的肌肤,和传递给自己的温热,一遍遍地确认,他真的找到他了,这一次,不是醒来就会破碎的美梦。


    “不是梦。”


    杨惜听完萧鸿雪的话,沉默了一会儿,然后心疼地将萧鸿雪搂入自己怀里,一下又一下轻轻拍着他的脊背,柔声安慰着他。


    “哥哥在呢……我们小雪这些年辛苦了,肯定受了很多委屈吧?”


    “哥哥用后半辈子慢慢补偿你,一直一直陪着你,好不好?”


    萧鸿雪眼圈泛红,在杨惜怀里重重地点了下头,紧紧地回抱住他。


    杨惜温柔专注地看着萧鸿雪,替他将额前的发丝拢到耳后。


    两人这样无言地抱了一会儿,杨惜忽地转头瞥见一旁的桌上,摆着满桌的菜肴,许是怕放凉了,碗碟上都倒盖着盖子。


    “咦,那是什么?”


    杨惜望着那桌菜,疑惑地发问。


    萧鸿雪转头看了一眼桌上的菜肴,亲昵地牵起杨惜的手,将他带到桌前坐下,然后一个一个揭开了盖子。


    一碟脂肉柔腴、红白相间的红烧肉摆在中央,方方正正的肉块由浓油赤酱包裹,在烛火下微微闪动着琥珀般的光亮。一旁是卧于青瓷长盘之上的清蒸鱼,洁白细腻的鱼肉上铺着葱花与姜丝。


    桌角处,摆着一碟清甜晶亮的清炒莴笋,一钵汤色清浅、撒着青豆的白玉豆腐羹。


    最后一道,是一碟梅花状的小点心,外形玲珑可爱,内里裹着甜豆沙,外皮上覆着一层晶莹的糖霜,揭开盖子的那一瞬,一股温柔而甜蜜的香气便弥漫开来。


    这一桌过分精致可口的菜肴,看得杨惜有些发怔。


    “这是哥哥睡着时,我去膳房做的饭菜。我想,哥哥一天没吃东西,醒了肯定饿了,所以提前备上的。哥哥,你尝尝。”


    萧鸿雪在杨惜身旁坐下,将碗和箸筷递给杨惜,然后极其自然地给他盛饭、舀汤。


    杨惜接过碗筷,听萧鸿雪说这一桌子菜都是他自己弄的,他讶然地看着萧鸿雪,勾唇一笑,道,“我家小雪竟然还有这等手艺,好厉害呀。”


    被杨惜夸奖的萧鸿雪双颊微微泛红,点了点头道,“……从前在凉州生活时,我顾念着义母每日外出浣衣,实在辛苦,想替她分多担些,所以我自小就会搬小凳子站在灶台前,学着做饭。”


    “义母不高兴我整天往灶房钻,为此还说教了我好几回,但是她每次都会把我做的饭菜认认真真地吃完。”


    萧鸿雪望着眼前的一桌饭菜出了会儿神,回想起记忆中那个表面严厉古板,实则心软慈爱的妇人,语气充满怀念。


    杨惜闻言,内心很是触动,他探手摸了摸萧鸿雪柔软的发顶,语调温柔,“她一定很高兴,我们雪儿是个好孩子。”


    萧鸿雪唇角泛起淡淡笑意,蹭了蹭杨惜的掌心,道,“不过,我已经许多年没做过饭了,手艺很生疏,哥哥别嫌弃。”


    “怎么会嫌弃,这可是家妻的一片心意啊。”杨惜笑眯眯地捧起了碗筷。


    听了这话,萧鸿雪脸更红了,伸筷给杨惜夹来了一块糖糕,轻声道,“义母和我吃饭的口味都很淡,我从前没做过糕点,不过,我知道哥哥爱吃甜食,就试着做了糖糕,不知道合不合哥哥口味。”


    杨惜听了这话,将脸凑了过去,直接就着萧鸿雪的筷子,咬住了那块糖糕。


    杨惜满脸幸福的笑意,一边用手托着自己的下颔,一边慢慢咀嚼,“好好吃。”


    “雪儿辛苦了。”


    萧鸿雪眼神极其温柔地看着杨惜吃东西,毫不移开视线,满心满眼都是这个人,还取出绢巾,仔细地替杨惜擦拭唇边的屑渣。


    “不辛苦,哥哥喜欢就好。省得哥哥总是对某人的那碗鸡汤面念念不忘,时常惋惜。”


    萧鸿雪轻轻哼了一声,语气颇骄傲地说,“不就是做饭吗,像谁不会一样……”


    杨惜听了这话,笑眯眯地搂住了萧鸿雪的腰肢,将他抱进怀里,吻着他的侧颊道,“我说雪儿怎么突然想起来要给哥哥做饭呢,原来……是为了争宠啊。”


    “哥哥这么招人喜欢,阿雉若不主动去争,只怕哥哥真和别人跑了,到时候,我上哪哭去?”


    “家妻厉害得很,我怎么敢和别人跑。”


    杨惜笑着捧起萧鸿雪的脸,附到他耳旁道,“不过,雪儿,你不疼吗?”


    “刚和哥哥亲近完,就起身去做这么一大桌子菜了。”


    “疼啊,”萧鸿雪垂眼看着自己依然有些发颤的双腿,面色平静地答道,“不过,一想到哥哥吃到我做的饭菜会很开心,就不疼了。”


    “哥哥,阿雉喂你。”


    萧鸿雪伸筷夹起一块鱼肉,以手在下方接着,递到杨惜唇边。


    “好黏糊呀。”杨惜笑眯眯地捏了捏萧鸿雪的脸,倒也没有拒绝。


    过了一会儿,杨惜见萧鸿雪都没动桌上的菜肴,一直只顾着给自己夹菜,便也拿起筷子,给萧鸿雪喂东西。


    两个人就这么互相喂食,黏黏糊糊地吃完了这顿饭。


    当夜,两人相拥而眠。


    ——


    第二日清早,杨惜醒来时,刚一睁开眼,便看见萧鸿雪正轻轻压在自己身上,将两腿跪在自己身侧,抚摸自己的脸颊,蹭自己的掌心。


    杨惜怔了一下,无奈地伸手摸了摸萧鸿雪的头,“怎么醒这么早?”


    “醒早一点,等哥哥一醒就能马上和哥哥撒娇了。”


    萧鸿雪勾唇一笑,指尖轻柔地摩挲着杨惜的眉眼,“而且,阿雉也在适应和熟悉哥哥这具身体。”


    “乍看之下还是有些不习惯,阿雉要多看看,早日习惯过来。”


    杨惜迎着萧鸿雪温柔专注的目光,笑着回道,“笨蛋。”


    “哥哥,今天要做什么?阿雉陪你。”


    萧鸿雪紧紧抱着杨惜的胳臂,一副要整天黏在他身边的架势。


    “今天……去监工门内的水利工程。”杨惜略微思考后,答道。


    “好。”萧鸿雪颔首,主动将杨惜的衣袍递给了他。


    一晌后,两人并排走在路上,萧鸿雪将自己整个人都挂在了杨惜身上,亲昵地在他身上蹭来蹭去。


    走了一会儿,萧鸿雪转头看着路边那修建得过于简朴的建筑楼房,轻声对杨惜道,“昨日就想说了,哥哥,你这些年就待在这样的地方?暑热、严寒、虫蚁侵袭……这就是哥哥说的,过得很好?”


    “燕乐门尚俭,而且,我哪有那么娇贵啊。”


    杨惜转头看着将头靠在自己肩上的萧鸿雪,知道萧鸿雪是心疼自己,觉得自己受委屈了,笑着答道。


    萧鸿雪看着杨惜,没有说话,一会儿后,他垂下眼眸,攥着杨惜的袖摆轻声说,“我后面会派人来好好修缮的。”


    两人走着走着,便到了地方。


    萧鸿雪起初还很安静地跟在杨惜身边,看杨惜指挥、调派门人,但他没能安静多久,便自背后环住了杨惜的腰肢,将他搂在自己怀里,用力地亲他的脸颊和侧颈。


    大庭广众之下,杨惜不好意思,只能红着脸轻轻推拒闪躲,“阿雉,你……你别亲了,这里这么多人,哥哥还要监工呢。”


    萧鸿雪听了这话委屈不已,他将头埋在杨惜颈窝一顿蹭,声音闷闷的,“哥哥,阿雉好想你。你知道阿雉这五年是怎么过的吗?”


    “……亲亲亲,亲死算了。”


    看着萧鸿雪这委屈可怜的小模样,杨惜又心软了,他无奈地叹了口气,妥协了。他不再躲闪,任由萧鸿雪搂着自己的腰,将自己亲得浑身发软,肌肤泛红。


    午饭时,两人牵着手一起去了燕乐门内的饭厅。


    萧鸿雪口味清淡,蜀郡的吃食对他来说过于辛辣了,他吃太不惯,所以只拨着箸筷草草地尝了几口,便没再动过筷子。


    “挑食会长不高的。”


    坐在萧鸿雪身旁,一直注意着萧鸿雪的小动作的杨惜笑眯眯地摸了摸他的头,“吃不惯辣的是不是?我去吩咐后厨师傅,日后做些清淡菜肴。”


    然后,杨惜仔仔细细地拣夹了稍微清淡些的菜肴,过一遍水,将鱼肉的刺挑尽,鸡肉去掉骨头,才放到萧鸿雪碗里。


    “哥哥,阿雉已经比你高了。”


    萧鸿雪任由杨惜摸着自己的头,低头看着杨惜夹到自己碗里的,被细致处理过的菜肴,笑得幸福而无奈。


    “哥哥,阿雉都二十多了,不会被刺和碎骨头卡喉咙,哥哥怎么还当我是小孩一样?”


    “啊……也就长大了五岁嘛,在哥哥眼里,还是小孩子,还是要被好好疼着宠着的弟弟。”


    杨惜平静温柔地回道,手上挑鱼刺和鸡骨头的动作没停。


    萧鸿雪听了这话,轻笑一声,伸臂环住杨惜的脖颈,在他耳边呵了口气,缓缓道,“小孩子……能把哥哥抱着上哭的小孩子?”


    “弟弟,会和自己的哥哥在同一张榻上睡,和自己的哥哥做。爱?”


    萧鸿雪一边说,一边颇带暗示性地将自己的衣襟往下拽,露出自己颈上和锁骨处那鲜红的吻痕。


    杨惜的脸瞬间红透了,慌乱地低头夹菜吃饭。


    “哥哥害羞了,”萧鸿雪轻笑一声,将衣襟整理好,“好可爱。”


    ——


    这日过后,由于杨惜监工水利工程时被萧鸿雪搂着亲了许久的事被许多人瞧见了,很快,门主为了保下燕乐门,不惜含垢忍辱、牺牲色相,给昭王殿下当男宠的事传遍了整个燕乐门上下。


    众人曾私下聚会,认真地讨论分析昭王殿下和门主是否般配。


    最后,他们一致摇头叹息,认为那位性格冷若冰霜、阴晴不定的昭王殿下,定是使了类似“门主,你也不希望燕乐门被朝廷清剿吧?”的手段,才使得他们门主妥协就范的。


    当时杨惜恰好路过,见众人都围在一起,便笑眯眯地凑上前问,“聊什么呢,这么热闹。”


    素来胆大的朱灼看着杨惜,直接问他和昭王殿下现在是什么关系,是不是受了他的胁迫,谁知他话还没问完,就听到杨惜轻轻巧巧地吐出了几个字:“他是我相好。”


    临走前,杨惜想了想,回头对众人说,“我是自愿的,你们不许再说他的坏话。”


    “他只是性格冷淡了些,所以容易被人误解,不过,在我眼里,他是这世上最好的人。”


    然后,杨惜便潇洒地摆了摆手,径直离去了,留下神色惊诧的众人面面相觑。


    后来的日子里,燕乐门众人们在门派的各个地方撞见过那两人的身影。


    早上,门主端着鱼食,望着湖内游曳的鲤鱼专心饲喂时,昭王殿下安静地站在他身边,温柔认真地看着他的脸。


    午后,两人会在日头最好的院落内晒太阳,清冷如霜雪的昭王殿下竟会亲昵地偎靠在门主怀里,任由门主揽着自己睡觉。


    日光那碎金般的辉芒洒在两人身上,将他们的轮廓晕洇得极其柔和,美好到有些不真实。


    夜幕降临后,在门主的住处前,时常能看见昭王殿下将门主紧紧地搂拥在怀里。


    其实杨惜的原身不是什么纤细玲珑的少年人,同样是肩宽腿长、身形健硕的正常男人体格。


    萧鸿雪虽然高挑,但身形明显比杨惜薄一些,即便这样,萧鸿雪将杨惜整个人横抱起来,竟像抱小孩一样,轻松从容、毫不费力。


    两人的温存时刻时常会被前来汇报事务的门徒打扰,每次有人来,杨惜都会慌乱地从萧鸿雪怀里挣出来,害羞地说,“阿,阿雉,有人。”


    每到这时候,萧鸿雪都会将杨惜往自己怀里带得更近,不让他挣出自己的怀抱。


    他将杨惜的脸摁在自己胸口,以身替杨惜遮挡住旁人的视线。


    然后,萧鸿雪抬起头,摩挲着腰间的剑柄,冷冷地瞪着那些打扰到他们的人,露出一副“不许看,再看你就死定了”的警告表情。


    等把人吓走后,萧鸿雪低下头和杨惜说话时,眼神和语气又变得无比温柔缱绻,仿佛他方才满脸的阴晦戾气,只是错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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