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月后,太子大婚。
据说太子妃出身民间,原是在御园中做事的使女,太子在赏花宴那日对她一见倾心,二人无视门第家世,因情结合,一时在民间传为美谈。
大婚当日,皇城内外张灯结彩,朱红的宫墙在晨曦中泛着柔和的光晕。
从朱雀门到太和殿,御道两侧每隔五步便立着一名身着明光铠的金吾卫,他们手中的长戟在朝阳下闪烁着冷冽的青光,有风拂过时,身上铠甲鳞片相撞,发出细碎的清鸣。
巳时正,太和殿前的广场,一支由数百人组成的卤簿仪仗正缓缓向行进。
队伍中央,数名身着绯色宫装的宫娥,手捧各式礼器,簇拥着一顶金顶凤轿,趋步而来。
队伍行至广场中心时,金雨漫天纷扬,乐工齐奏手中乐器,悠扬的乐声在太和殿前回荡,惊起了栖息在宫檐上的白鹤。
两名梳着高髻的司礼女官走上前,轻轻掀开轿帘,一只纤纤玉手从轿中伸出,指甲染着蔻丹,鲜红如血。
随后,太子妃缓步走出凤轿,嫁衣的裙裾如红云般铺展开来。她头戴九翚四凤冠,冠上的珠玉随着她的动作轻轻摇曳,冠上垂下的珠帘恰好遮住了她的面容,只隐约可见一抹殷红的唇。
“吉时已到,请太子殿下迎太子妃入殿——”
司礼太监的唱喏声穿透了喜乐,杨惜身着金丝蟒纹喜服,缓步走下台阶。
行至流霜面前时,杨惜似乎察觉到了什么,目光微微偏转,望向了太和殿侧面的某个角落,却只看见了一片飞快掠过的雪色衣角。
杨惜在心中叹了口气,伸手虚扶了流霜一把,两人并肩走向太和殿时,他的手始终没有触碰流霜。这本该是新婚夫妇执手同行的环节,杨惜却有意保持着距离。
太和殿内,睿宗与魏皇后已端坐在堂上,淑妃坐在下侧。殿中香雾缭绕,百余名文武官员分列两旁。
三拜之礼后,随着司礼太监的一声唱喏,殿内鼓乐齐鸣。淑妃脸上带着欣慰满意的笑容,而一旁睿宗的眼神却复杂难辨。
杨惜在席位间扫视了一圈,没有看见萧鸿雪和萧幼安,顿了顿,便牵着红绸的一端,引着流霜走向东宫。
宫人说,昭王世子一早便派人封来了极贵重的新婚贺礼,称自己身体抱恙,不能出席。
和他同样称病未来的,还有原主的四弟萧幼安,黄金台案后,萧幼安除了出手料理了那个跛足太监,竟再也没生过什么事端。
杨惜曾经旁敲侧击地问过萧鸿雪这件事,萧鸿雪但只是一边擦剑,一边平静地微笑,回道,“阿雉怎么会做威胁他这种事呢?阿雉只是千方百计想讨哥哥喜欢的一个乖巧幼弟而已。”
……
更漏声催,夜色深浓如打翻的砚墨,深红的宫灯在宫道上投下一片蜿蜒的血痕。
“殿下该去寻人了。”
“再不去,只怕世子要吃味死了。”
显德殿内,流霜笑着取下凤冠头面,一身华美繁缛的霞帔嫁衣早已换成寻常女官着装。
杨惜颔首,翻出雕花槛窗时,他听见流霜对闻声而来的嬷嬷说:“太子殿下应酬时饮了许多酒,醉倒在榻上了,烦请备些醒酒汤来。”-
杨惜身着火红喜服,提着一坛系着红绸的喜酒去昭王府寻萧鸿雪时,昭王府的仆役告诉他世子不在府内,连日里都在平康里的莳花坊内玩乐饮酒,已许久未回过王府了。
杨惜听了这话,怔了一下后,面色平静地点了点头,转身离去。只是他攥着坛沿红绸的手不自觉用力,泛出显凸的青筋。
……
莳花坊的酒幡在夜风里招摇,高楼的雕窗内透出暖黄的光晕。
身着喜服的杨惜甫一踏入坊内,众人的目光便悉数落在了他身上,毕竟,这装束在周遭淫靡喧闹的环境中,实在很是违和。
杨惜神色平静地询问主事昭王世子在何处,那主事起先还支支吾吾的,杨惜没有与他纠缠,直接将一枚金锭搁在了柜上,主事当即眉开眼笑地附到他耳边告诉了他具体位置。
杨惜提着酒坛上了楼,按照主事告知他的位置,找到了萧鸿雪所在的包厢。
杨惜刻意放轻了脚步,缓缓走入。
珠帷后,萧鸿雪一头银发披散,素色衣襟半敞,单手支颐,斜斜地倚在席榻上。
萧鸿雪面无表情地看着眼前胡姬奏演舞乐,将鎏金酒盏凑到唇边,琥珀光里盛映着窗外的半轮残月。
胡姬们舞毕后,作势要往萧鸿雪怀里靠,萧鸿雪起先蹙着眉,打算将她们推开,忽听见一阵熟悉的脚步声响起后,他勾了勾唇角,任两个胡姬倚在他肩头。
然后,萧鸿雪故意揽过其中一个舞姬的腰,抬起她的下颔,那胡姬笑着挽住萧鸿雪的脖颈,在他颈上印下了一个吻。
萧鸿雪垂着眼,静静等候着什么,果然,下一刻,就听见了那道他魂牵梦萦的声音:
“世子殿下真是好雅兴。”
杨惜踢开满地空酒坛,喜服的袍摆扫过泼洒在地的酒液。
杨惜瞥见萧鸿雪身边偎着两个美艳女子,颈间的胭脂印红得刺眼,心中突然涌起一股无名火。
他将喜酒搁在桌上后,快步掠到萧鸿雪身前,一只手攥住了他的前襟,另一只手掐住了他的脖颈。
然后,杨惜平静地笑了笑,“萧鸿雪,你是不是故意想惹我生气?”
萧鸿雪毫不挣扎,任杨惜掐着自己的颈子,朝杨惜露出了个潮红病态的笑。
坐在萧鸿雪身边的几名胡姬俱被吓了一跳,反应过来后,惊呼了几声,纷纷伸手来拦。
“都出去。”杨惜平静地看了她们一眼。
胡姬们面面相觑,没有动作。
“各位还不走,是想留下来看看我是怎么教训自家幼弟的吗?”
杨惜笑了笑,伸手抚了抚萧鸿雪的脸廓,语气中带着点威胁的意味。
见萧鸿雪也并没有挽留之意,胡姬们只好理整发间钗环,抱着琵琶走了出去,将门扇轻轻带上了。
“她们走了……哥哥,你想怎么教训阿雉?”
萧鸿雪眸光潋滟,笑着蹭了蹭杨惜贴在自己颊侧的手掌。
杨惜见萧鸿雪已被自己掐得两颊发红,仍不挣扎,到底也不舍得,将掐住他脖颈的手松开了。
“……阿雉已经努力逼自己和哥哥保持距离了,哥哥竟然还敢单独来见我?”
被杨惜松开后,萧鸿雪稍微喘了会儿气,唇角扬起一丝讥讽的笑意。
他将杨惜揽进自己怀里,眼神深邃地摸了摸杨惜的腰。
杨惜没有推开萧鸿雪,他瞥见萧鸿雪昳丽的眉眼微微发红,连襟口露出的肌肤都是红的,又加上闻见了萧鸿雪身上浓重的酒气,他蹙起了眉,攥住了萧鸿雪的手腕,轻声道:
“昭王府的仆役告诉我,你半个月都在平康里饮酒作乐——这条性命不想要了,是不是?”
“哦……原来哥哥还会为阿雉生气吗,哥哥不是根本就不在乎阿雉吗?”
萧鸿雪轻笑一声,伸出纤白的手指缓慢描摹着杨惜的腰身,带起些微痒意,杨惜轻轻挣动了几下,却被萧鸿雪搂得更紧,“哥哥可以娶妻成婚,阿雉自然也可以买醉消愁啊?”
见萧鸿雪这副反应,杨惜心知之前自己在御园和萧鸿雪解释的那些,这人醒来便忘了。
杨惜揉了揉自己的眉心,叹了口气。
“萧鸿雪,我记得我很早以前就说过,让你别作践自己的性命了。”
“身体这么差,还连日酗酒寻欢,嫌自己命太长了,是不是?”
然后,杨惜眉眼一凛,一手覆在萧鸿雪肩头,一手攥起萧鸿雪的下颔,他将萧鸿雪抵到席榻的靠背上,一条腿跪进了萧鸿雪腿间——这是一个极富入侵意味的姿势。
“是自己先乖乖认错,还是继续硬犟,等被哥哥上到哭都哭不出来了,才肯认错求饶?”
“教了这么多遍,还是学不乖吗?”
杨惜伸手用力揩拭去了萧鸿雪颈上的胭脂印,附到萧鸿雪耳边,呵了口气:“……跪好了。”
然后,杨惜解下自己脑后用以束发的红色发带,任一头秀美的青丝垂落在腰后,将发带系在了萧鸿雪眼上。
萧鸿雪毫不慌乱,任由杨惜动作,笑得身体微微发抖,还主动将自己的双手举到杨惜面前晃了晃,“哥哥,只蒙眼睛,不把阿雉的手绑起来吗?”
“既然要这么玩……就做得再狠一点啊?”
然后,萧鸿雪果真如杨惜所言,乖顺地跪在了席榻上。
萧鸿雪听见衣衫簌簌落地的声音,以及杨惜平静的一句:“坐上来,表现到我满意为止。”
被红色发带蒙着眼,萧鸿雪眼中的世界是一片朦胧的红影,他努力辨别着杨惜所在的位置,慢慢挪动过去,跨坐在杨惜腿上。
萧鸿雪用胳臂搂着杨惜的脖颈,杨惜也伸手托住了他白皙细瘦的腰。
……
“……哥哥,阿雉的滋味,如何?”萧鸿雪动作了一会儿,双唇有些发白,却没有呼痛。
杨惜轻哼了一声,有些失神,“……嗯。”
“哥哥,好好看着我。”
“看清楚了,哥哥,你是和我在一起,你在占有我。”
萧鸿雪像毫无痛觉般,身躯一边起伏摆动,一边将杨惜的手捉起,亲昵地蹭着他的掌心。
“我是你的啊……哥哥。”
萧鸿雪手指攥着杨惜的肩头,在他肩上留下一道道浅淡的白痕。
然后,萧鸿雪凑到杨惜耳边轻语道:“哥哥,你知道的,你打不过阿雉,如果阿雉真的不乖的话……”
“哥哥早就被阿雉上到死了。”
“但阿雉是乖孩子,所以现在才会这么乖地坐在哥哥腿上扭腰,哥哥想要的时候,就分/开腿给哥哥上。”
“哥哥,你也要听话一点。”
“你是我的,所以,乖乖的,永远待在阿雉身边。”
“不然……哥哥只是用发带蒙住阿雉的眼睛,阿雉却会用真正的锁链,捆住哥哥的手脚。”
“或者干脆弄断好了,这样,哥哥哪里都去不了,什么也做不了,只能永远陪着阿雉,被阿雉上得日夜流泪。”萧鸿雪脸上的笑容苍白而病态。
杨惜听了这话,沉默了一会儿。
……怎么还是要被他弄断手脚?
这和原主萧成亭不就殊途同归了吗?
“……这么吓人啊,”杨惜轻笑了一声,这个原本一直倦懒地坐在席榻上看萧鸿雪动作的人也主动向上使起了力,“但阿雉还是先想想,今夜该怎么表现才能让哥哥满意吧。”
“毕竟,哥哥现在,是真的很生气啊……”
话毕,杨惜一个翻身将萧鸿雪压在自己身下,摁着萧鸿雪冷白的手腕便迅猛动作起来,萧鸿雪唇齿间瞬间溢出了断续的痛苦喘吟。
第92章 喜酒“哥哥在榻上喘的声音好好听。”……
缠绵到中宵时分,两人停下来歇了会气。
“今日是哥哥大喜的日子,洞房花烛夜,哥哥却留美人独守空房,来平康里的酒楼做什么……喝酒?”
“这里的酒可没有合卺酒甜啊。”
萧鸿雪躺在杨惜身下,浑身肌肤泛着潋滟的红,额边沁着薄汗。他微微喘着气,伸指勾起杨惜鬓边的一缕发丝把玩,语气里是毫不掩饰的醋意。
“……美人?”
杨惜最后挺了挺腰,俯下脸笑了一声,“我身下的这个,才是最勾人心魄的美人啊。”
“我也不是来喝酒的,是来给你送喜酒的。”
杨惜将萧鸿雪轻轻放下,秋夜更深时很是寒凉,他取来一旁的衣袍给萧鸿雪披上,自己也将那身喜服穿回后,转身走到桌边,解下喜酒上的红绸。
萧鸿雪听了这话,取下眼上的发带,眯起眼,看着杨惜一身如火的喜服,只觉得无比刺眼。
萧鸿雪撑着席榻坐起,静静地看着杨惜在桌边斟酒,脸色愈发阴沉,冷笑道,“哦,新婚夜,哥哥亲自来给我送喜酒?阿雉这个弟弟的面子……还真大啊。”
萧鸿雪笑得讥讽,刻意加重了“弟弟”的读音,手指绞紧了身下略有些凌乱的绒毯。
“是很大,”杨惜顿了顿,朝萧鸿雪绽出了一个温柔的笑容,“封来那么贵重的贺礼,却连喜酒都讨不到一杯,算什么道理?”
杨惜端着一只酒盏坐到榻边,轻轻啄吻了一下萧鸿雪的唇角,“这酒是好酒,世子殿下愿不愿意赏脸?”
萧鸿雪轻哼了一声,将脸转了过去,一副抗拒的模样。
杨惜看着他这副模样,笑着伸手抚了抚他的脖颈,“好了,不逗你了。”
“酒确实是喜酒,”杨惜伸臂揽过萧鸿雪的肩,与他耳鬓厮磨了一阵,“不过……是我和你的,喝吗?”
萧鸿雪听了这话,愕然地转过头,看了杨惜一眼。
杨惜摸了摸萧鸿雪的头,又和他耐心地解释了一遍自己为什么去赏花宴,为什么突然成婚。
萧鸿雪今日又喝了不少,神情明显有些呆滞,他仔细思考了一会儿杨惜在说什么之后,两眼都泛起了泪光。
他垂下头,小心翼翼地摸了摸杨惜的膝盖,“哥哥,跪得痛不痛?”
“……现在知道心疼哥哥了?”
杨惜眼含笑意,伸手捏了捏萧鸿雪的脸,“痛啊,偏偏有个小混蛋还不听解释,乱发脾气,还跑出来喝花酒,惹哥哥生气。”
“哥哥,”萧鸿雪搂着杨惜的脖颈,顺着他的颈线亲到锁骨,“对不起……”
“就算是假的,阿雉一想到哥哥和别人成亲了,那个人以后还可以光明正大地唤哥哥夫君,就嫉妒得发疯。”
“哥哥……你是我的。”
萧鸿雪抬起头,纤长的眼睫轻颤,一双幽湖般的紫眸专注地望着杨惜,“我一个人的。”
“好,你的。”
杨惜抬手摸了摸萧鸿雪的脸,笑得宠溺。
萧鸿雪看着杨惜手中的酒盏,伸手去接,却被杨惜轻轻拍开了。
“哥哥……”萧鸿雪委屈地揉着自己的掌背。
“你喝太多了,只许抿一小口,哥哥监督你。”杨惜笑着叮嘱了一句。
“那阿雉要哥哥喂。”
萧鸿雪伸手揽过杨惜的腰,将他抱到自己腿上坐着,在他颈边蹭了蹭。
“又撒娇。”
杨惜笑了笑,仰头吞了一口酒,以亲吻的方式渡进了萧鸿雪唇齿间。
然后,空酒盏摔落在木地板上,发出一声清脆的响。萧鸿雪挥了挥袍袖,将榻边的烛火扑灭,两个人在黑暗里相拥,萧鸿雪先搂着杨惜的脖颈笑了一声,两个人便一起笑了起来。
许多年以后,杨惜才意识到,那个深夜,萧鸿雪其实是在哭。
“哥哥……阿雉好冷。”萧鸿雪靠在杨惜耳旁说道。
“冷吗?”杨惜捧起萧鸿雪的手,往他手上呵热气,然后将自己身上的外袍脱下,披在萧鸿雪身上,“哥哥再去找一条暖实的被褥来?”
“……哥哥,阿雉说冷的时候,不是想要衣裳和被褥。”萧鸿雪无奈地摸了一把杨惜的腰。
“那是什么?”杨惜愣了一下。
“是——想要哥哥抱抱阿雉。”
萧鸿雪声音中满是笑意,张开胳臂,从背后紧紧搂着杨惜。
杨惜坐在萧鸿雪怀里,玩起了萧鸿雪的头发,轻声道:“……黏人。”
“只黏哥哥。”
萧鸿雪笑了笑,抚挲着杨惜的腰身,呼吸渐渐变得有些急促,附在杨惜耳边,暧昧地呵了口气,“哥哥,洞房花烛夜,交杯酒喝完了,哥哥不打算再和阿雉做点别的吗?”
“说到这个,”杨惜眯起眼,攥着萧鸿雪的前襟轻哼了一声,“我还没问你,这些时日,你有没有背着我,在平康里和谁……”
“睡?”萧鸿雪笑意盈盈地将杨惜的未尽之问说了出来。
“哥哥放心……阿雉只想睡哥哥。”
萧鸿雪轻轻揽过杨惜的腰,咬了咬杨惜的耳垂,接着软磨道:“哥哥缺了的洞房夜,阿雉给哥哥补上吧。”
“哥哥,可以吗?”
“……你想要就来吧。”
对于萧鸿雪此前无论被自己怎么折腾,最后都还有精力和自己换个体位亲密这件事,杨惜从一开始的震惊诧异,到现在,他已经完全见怪不怪了,只会在心中感叹习武之人的体质真是好得可怕。
杨惜被极繁琐的皇家成婚流程折腾了一天,又一路奔波到平康里来和萧鸿雪缠绵了半夜,到了此刻,他已经疲乏困倦得眼皮都有些睁不开了,他听萧鸿雪说想做,便自然地躺下,将腿分/开了。
“哥哥……困了吗?”
“眼睛都合上了。”萧鸿雪抬手抚了抚杨惜的眼皮。
“如果和阿雉做这种事,哥哥还能睡着的话,那阿雉未免也太没用了……再辛苦一会儿吧,哥哥。”
萧鸿雪一边轻柔地吻舐着杨惜的眼睛,一边伸手褪着杨惜身上层层叠叠的喜服。
……
杨惜的困意瞬间就被驱散了,两手攥紧了身下的软毯,唇齿间溢出一丝破碎的低低呜咽。
“哥哥喘的声音好好听,”萧鸿雪俯下脸,轻轻咬了咬杨惜的喉结,“哥哥,别忍了。”
“阿雉想听。”
两人拥抱的次数渐多,都已不似最初的生涩笨拙,在各方面都展现出惊人学习天赋的萧鸿雪更是表现得游刃有余。
杨惜肌肤泛红,轻轻喘着气,环着萧鸿雪的脖颈轻哼道:“……比起以前,你好像做得好些了。”
“哥哥,这个时候这样夸阿雉,明早会下不来榻的。”
萧鸿雪攥着杨惜的手腕,轻笑一声。
动作间隙,萧鸿雪凑到杨惜耳边轻语道,“哥哥之前不是说,很喜欢孩子吗,哥哥给阿雉生一个吧。”
“阿雉虽然不喜欢孩子,但如果是和哥哥生的,定也爱如珍宝。”
“一直弄到哥哥怀上为止,好不好?”
杨惜:“……”
早知道不和萧鸿雪开这种玩笑了,两个男子做到怀上为止那不就是要一直做下去吗……
这场漫长的缠绵结束后,萧鸿雪也躺到了杨惜身侧,杨惜听着更漏声,忽然又想起萧鸿雪之前在驿馆内提过的,冬夜不敢睡觉的事,好奇地问了问。
萧鸿雪难得沉默了好一阵,而后偏过头,深深地看了杨惜一眼,“……哥哥真的想知道吗?”
杨惜点了点头。
萧鸿雪极力克制着自己的声音不发抖,缓慢而平静地讲述了起来。
讲凉州城,讲洗衣妇,讲小乙,讲来边镇打秋风的突厥人,讲慕容伽,讲穆忆,讲身上的伤痕和小指上的烫疤……
萧鸿雪曾经觉得很漫长的一段时光,原来当成故事讲述出来,是如此简短。
说完这些后,萧鸿雪双手有些发抖,垂着眼,像等待审判般绞着手指,静默了许久。
杨惜也一直没有说话,沉默到萧鸿雪有些忐忑不安,偷偷抬头看杨惜,却发现杨惜早已泪流满面。
原来这就是《燕武本纪》中不曾提及,却真真切切发生在萧鸿雪身上的往事。
杨惜用力地抱住了萧鸿雪,哭腔颤抖,“阿雉……”
“嗯,哥哥,阿雉在。”
“哥哥别哭。”
这是萧鸿雪第一次见杨惜哭,他怔了一下,讶然地举起衣袖给杨惜拭泪,“哥哥一哭,阿雉也想哭了。”
“对不起……我来晚了。”
杨惜牵起萧鸿雪的手,小心翼翼地吻上他小指上那道细小的,用于铭记仇恨的烫疤,“阿雉,疼吗?”
萧鸿雪的眼泪自眼边滑入鬓角,他笑了笑,说:“早就不疼了。”
“哥哥别亲这里,很难看。”
萧鸿雪想将自己的手抽回,却被杨惜轻轻按住了。
“……哥哥,你会不会害怕阿雉,那么小就会杀人?”
萧鸿雪认真专注地看着杨惜的眼睛,声音发颤。
杨惜摇了摇头,“只会心疼你。”
“你也只是,想活下去。”
萧鸿雪将脸靠在杨惜心口,轻声道: “以前我的心愿是活下去,给穆忆,给自己报仇……”
“现在,我多了一个心愿。”
“和哥哥,”萧鸿雪顿了顿,语气郑重,“白首同归。”
说完这句话后,萧鸿雪难得地沉默了好一阵,
“怎么了吗?”杨惜低头看着萧鸿雪。
“……没什么,只是觉得,似曾说过这句话?”
“哦?”杨惜听了这话,挑了挑眉,“阿雉还和谁说过啊?”
然后,杨惜吃味地玩起了萧鸿雪的发丝。
“不是……是感觉仿佛前世也对哥哥说过这句话。”
“前世?”杨惜有些诧异。
“嗯。”萧鸿雪点点头。
“以前一直没有告诉哥哥,其实阿雉和哥哥待在一起的时候,时常有与哥哥是认识了很久很久的人的感觉。”
“……在萧成亭还是原来的萧成亭时,没有这种感觉。”萧鸿雪特意补充了一句。
杨惜听了这话,沉默了一会儿。
毕竟,连谢韫这种重生的人都见过了,萧鸿雪嘴里的前世今生或许也……
杨惜轻轻抱住了萧鸿雪,认真地问道,“阿雉相信前世今生这种说法吗?”
“原本是不信的,现在……信。”
“为什么?”
“和哥哥在一起,一辈子不够,阿雉希望和哥哥有前世,有今生,还有……来世。”
“纠缠这么多世,你也不嫌腻?”杨惜愣了一下,笑了。
“怎么会嫌腻……还是说,哥哥,你不想和阿雉一直在一起?”
“哥哥,你想和谁在一起?”
萧鸿雪眯起眼,抬头望着杨惜,他胳臂紧紧环住了杨惜的腰,眼中满是威胁意味。
杨惜:……
杨惜伸手摸了摸萧鸿雪的头,“真是猫变的吗,怎么一句话就炸毛。”
“……猫?”
萧鸿雪疑惑地眨了眨眼,“哥哥觉得我像猫吗。”
“嗯,而且还是一只超级大坏猫。”
“每次一做了错事就可怜兮兮地撒娇,哥哥原本很生气,要训你,看见你这个样子,又舍不得了。”
杨惜伸手揪了揪萧鸿雪的脸,“坏猫。”
“确实很坏,”萧鸿雪笑了笑,亲了亲杨惜的指尖,“半个时辰前,还把自己的哥哥上得直哭……”
“不许说了。”
杨惜耳尖发烫,伸手轻轻捂住了萧鸿雪的嘴。
“好,”萧鸿雪笑着吻了吻杨惜的掌心,接着道,“哥哥,天快亮了。”
“再让阿雉抱着睡一会儿吧。”
第93章 桐偶“我定用太子的血祭奠我父。”……
刚入冬月,这日黄昏时,空中飞起了清雪。
江府门前的一对石狮蒙上了白幡,满庭的挽幛素花与雪色相映,天地间都仿佛只剩下这一片空茫茫的白。
水衡都尉江宁之父江寒山因与丰乐乡一案有渉,依律判服半年劳役。
江寒山在服劳役期间,因为其子江宁乃是与睿宗水火不容的公主派官员,遭从属于天子派的上官蓄意折磨苛待,苦不堪言。
等江寒山服完劳役后回到家中,又因此桩强夺民女的丑事被邻人指点闲议,未过几日,便因羞愤于家中投缳自尽。
雪落无声,江宁跪在父亲江寒山的灵前,听着满室低泣,良久沉默。
炭火燃烧的哔剥声响中,江宁用力拢合五指,将手中的纸钱攥得粉碎,灰屑混着雪水泥泞沾满掌心。
“……我定用萧成亭的血祭奠我父。”
江宁眼中闪过一丝淬毒刀刃般的锐利寒芒,他掸了掸自己膝上的尘土,留下听清他的话后面露惊恐之色的其余人,转身向院外走去。
……
庆平长公主府邸。
江宁跪在一张沉香木屏风前,额头抵着冰冷的金地砖。屏风后不时传来庆平长公主拨弄香炉的细微声响,袅袅的香雾与白烟蜿蜒而出。
“公主殿下,太子当朝揭发丰乐乡一事,致使臣年迈体弱的老父都一把年纪了,还要去石场当纤夫,挑了好几月的石料。”
“他瘦脱了相,两肩的皮肉也被勒得鲜血淋漓,浑同碎豆腐渣般,同上衣粘连在一起,撕分不开。可他受了这么多苦,好容易回到家中,还被邻人当面耻笑,戳点脊梁骨,以致终日郁郁寡欢,不敢出门。”
“臣的老父本是该颐养天年享清福的年纪,却因为太子横生枝节,受了这般折辱,一时想不开,竟选择自裁了。他在遗书上写自己给家族蒙羞,拖累儿女,无颜面见泉下父老。”
“臣父子往日与太子并无仇怨,可他竟将我父活活逼死,还让他在身后都背着臭名。”
“……此仇不报,臣枉为人子!”
江宁两眼通红,声音嘶哑,伏地叩了几个头。
听了江宁的话,屏风后传来一声轻笑。庆平长公主怀抱一只雪白的狸奴,以涂着鲜红蔻丹的手指推开那扇屏风,露出一张敷着珍珠粉的脸。
她鬓边步摇轻晃,抬起一根手指竖在自己双唇前,比了个“嘘”的手势。
“江大人慎言啊……那可是太子殿下,我燕国未来的君王,你说要报仇,难道是想对我大燕的君不利?那可是篡逆叛国的重罪!”
“公主殿下,你我之间,臣就不多遮遮掩掩了。别说萧成亭,就连当今陛下,也只是一个僭窃了您胞弟帝位的小人。”
江宁微微抬头,观察着长公主萧辛阳脸上的神情,见她依旧平静,便壮着胆子接着说道:
“他十五岁便被封吴王,到扬州就藩,可见先帝陛下属意的继承人并不是他……只是后来,您的太子胞弟死于一场不明不白的刺杀,这帝位才落到他身上。”
“明眼人心里都清楚,太子遇刺,最大的获利者便是吴王萧梧山。那场刺杀的背后组织者,多半就是……”
“老子的帝位都来路不正,更别说小的了。”
“所以,臣并非要叛国叛君,只是想要除去篡夺大燕江山的小人而已……求公主允准。”
江宁曲伏着脊背,将头深深埋在金地砖上,一动不动,等候着萧辛阳的答复。
萧辛阳沉默了许久,久到江宁开始怀疑自己此言是不是过于令人惊骇了的时候,头顶忽然传来一声轻笑。
“所以本宫喜欢你。”
“去做吧,”萧辛阳抚了抚怀中狸奴脊背上的绒毛,那狸奴舒服地眯起眼,叫了两声,“宫中探子回报,入冬以后,积在萧梧山体内多年的寒毒突然发作得厉害,常召各路巫医入宫……”
“生死命理无常,萧梧山他做了这样多伤天害理之事,这么多年却一直平安无事。兴许这回终于得了果报,这一劫就熬不过去了,也未可知呢。”
萧辛阳掩唇笑了一声,接着道:
“巫术这种东西呢,能救人,也能伤人,本宫曾听闻厉害的巫师能够通神观妖气,甚至以术法操驭人心,所以历代帝王都对‘巫’谨慎提防,轻易不肯让他们接近自己。”
“不过,萧梧山这病来势汹汹,想必已经病急乱投医了,这正好也是个良机,你既然想报仇,不妨找个能干的巫医入宫,给我们的陛下好好看看……”
江宁闻言,猛地抬头,血丝密布的眼中闪烁着激动的光彩。
“是,臣明白了,多谢公主殿下提点。”
“这可不是本宫提点你的,本宫深居在长公主府中,终日侍弄花草、逗逗狸奴,是个孤陋寡闻的妇人,可不曾听闻过什么‘巫’啊、‘术’啊的……”
“江宁,你是个聪明人,本宫喜欢你,既要报仇,便好好做吧,本宫也等着你连同本宫的那份一并报还给他们父子的那一天。”
萧辛阳怀中的雪白狸奴慵懒地掀了掀眼皮,叫唤了一声-
这一冬的天气格外寒冷,睿宗体内沉积多年的寒毒发作得愈加频繁,今早朝会未尽时,睿宗便因寒毒骤发,上身抽搐不已,只得提前中止了朝会,返回养心殿。
养心殿内烛火通明,太医们进进出出,投下幢幢狰狞的黑影。
此毒乃是北戎妖巫所下,太医院多年来皆束手无策,睿宗身边的冯内侍只得着人去请巫医入宫。
入夜时,一个披发跣足、手执铃杖的巫医由一名小太监引着,前往养心殿。
“檀乌大人,到了。”
这小太监将檀乌引至正执灯侍立在睿宗榻旁的冯内侍身边,便退下了。
檀乌先是恭谨地跪地行礼,然后便拄着铃杖,缓步行至睿宗榻边。
睿宗双目紧闭,在榻上辗转反侧,额间渗出冷汗。
檀乌用枯槁的手指轻轻抚过睿宗青紫的额头,沉香气混着血腥味在室殿中弥漫。
接着,檀乌重重地拄了几下铃杖,一阵似哭似笑的诡异铃铛声响起,本来还在极力转动眼珠的睿宗忽地陷入一种半梦半醒的混沌状态,身体似被烈火焚灼,心却如坠冰窖。
“陛下近日可曾梦见被黑雾缠身?”檀乌继续拄动手中铃杖,腰间骨链碰撞,声音忽远忽近,“宫中大有蛊气,恐是有人在行魇镇厌胜之术,致使陛下龙体受寒毒侵袭,若不除之,陛下之疾终难痊愈。”
睿宗听了这话,忽然睁开眼,瞳眸无神,嗓音沙哑:“蛊气……具体位置在何方?”
“回陛下,”檀乌突然厉啸一声,腰间骨链震得簌簌作响,“皇宫东南方位……蛊气冲天啊!”
显德殿位于皇宫东南角,檀乌此言明显意指太子,冯内侍听了这话,有些惶恐地看了睿宗一眼。
榻上的睿宗早已心神不清,似看见漫天黑气从殿外涌来,恍惚中听见有人在他耳边轻语:“桐木人偶…诅咒…太子……”
睿宗浑浊的两眼突然暴睁,额角青筋凸现,枯枝般的手指向外指去:“查!给朕彻查东宫!”
冯内侍举袖拭了拭自己额边的冷汗,连忙凑到睿宗身边询问,“陛……陛下,不知此事交由谁负责督察?”
睿宗下意识朝檀乌看去,檀乌对他做了个“江宁”的口型,心神已被檀乌催眠控制的睿宗便说出了江宁的名字。
冯内侍颔首离去,檀乌望着躺在榻上的虚弱帝王,唇角浮现一丝笑意-
三日后,水衡都尉江宁率羽林卫闯入东宫显德殿时,杨惜正站在一株开得正艳的垂雪红梅旁,想着萧鸿雪的生辰又快到了,这回该送他什么礼物好。
他正想得出神呢,忽听得身后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贴身伺候他的太监称心踉跄地跪倒在他身前:“殿下,不好了!江都尉带着羽林卫闯进来了,说是奉旨查案!”
杨惜转过身,未及反应,便看见江宁领着数十羽林甲士闯入东宫,黑亮的铁甲映着雪光,晃得人有些睁不开眼。
为首的江宁身着绛紫官袍,他生得白净面皮,看人时眼中却总带着几分阴鸷,让人有些不寒而栗。
“江都尉好大的阵仗,”杨惜负手而立,掸了掸袖上的碎雪,语气平静,“东宫何时成了你一介外臣能擅闯的地方?”
“殿下恕罪,”江宁假意行礼,然后从怀中取出一道明黄绢帛,“宫中有蛊气,下官奉陛下口谕,特来搜查。”
“太子殿下——”江宁故意拖长了声调,“不会阻拦吧?”
“蛊气?”
杨惜略怔一下,问道,“本宫不明白,大人不妨说得更清楚些。”
江宁嘴角扯出个笑,笑意却未达眼底:“陛下突发急疾,巫医观气后发现,陛下病情之所以愈发严重,与皇宫的东南方位有关。”
“这东宫上头——”江宁忽然仰头,以手指着晴朗的碧空道,“悬着好大一片妖云呐!”
杨惜看了江宁身后的羽林甲士,心知此番来者不善,却也不明白江宁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他叹了口气,只得侧身让开道路,“查便查吧。”
杨惜见江宁说得这样煞有介事的,起初还有些疑惑,直到他看见江宁领着两个铁甲士径直走向院内的梅树群下,开始掘地三尺,一股不祥的寒意陡然攀上脊背。
很快,一声惊呼撕裂了满院的静默——铁甲士从梅下的土壤中掘出了一只檀木匣子,江宁亲手将它打开,里头赫然盛着个桐木人偶。
那桐偶五寸来高,穿着明黄小衣,身上缠着一截书着睿宗名姓与生辰的御帛。它头颅与四肢处钉着五根银针,针口处绘着暗红色的朱砂,淋淋滴淌,仿若真正的鲜血般,极其瘆人。
“太子殿下,以巫蛊魇镇之术诅咒当今天子……这可是大逆之罪啊。”
江宁伸手轻轻抚过偶人,阴鸷的脸上浮起冷笑,声音犹如毒蛇吐信般,令人不寒而栗。
羽林卫中一阵骚动,杨惜眼前霎时闪过刀光,雪片落在他眉睫,竟像是凝固了。
杨惜看着江宁手中钉着银针的桐偶,瞳孔微缩,他突然想起几月前在相王府,自己拒绝了江宁想要为父亲“遮丑”的请求后,江宁最后那怨毒的一瞥。
早该想到的,自己当初拒绝了江宁的请求,几日前又听闻江寒山在服完劳役后羞愤自尽,杨惜心知自己和江宁这仇便算结下了,没想到,报复竟来得这样快,这样险毒。
欲加之罪,杨惜自知无论现在如何辩驳都显得苍白,因此只是平静地回复道:
“巫蛊之说何其荒唐,本宫要先面见父皇,禀明内情,即便要处置本宫,也该由父皇亲自发落。”
杨惜振了振衣袖,眼神扫过眼前纷纷架起刀的羽林卫,他忽然瞥见人群后有个手拄铃杖的巫医。
檀乌察觉到杨惜的视线,冲他咧嘴一笑。
第94章 诏狱哥哥,痛不痛?
被羽林卫带往养心殿的路上,杨惜忽然想起,其实《燕武本纪》中也有提及过这桩巫蛊案,不过,书中巫蛊案的主角并非萧成亭,而是他的二弟萧明期。
工部官员依例在萧明期的皇子府监工移植花木时,意外在府内的树下掘出了一只钉满银针的巫蛊偶人,当时睿宗恰也久病在榻,听闻此事后,勃然震怒,命人鸩杀了萧明期。
如今看来,这巫蛊案极有可能是臣子因仇隙而蓄意栽赃陷害皇子的冤案。
原主虽荒淫无道,但不曾与臣子结怨。自己出手接管了丰乐乡一事,牵扯到的朝臣甚多,引起的蝴蝶效应就是,本来落在二皇子身上的巫蛊案,如今落在了自己身上。
有飞雪飘落在杨惜鼻尖,消融成水后,寒意沁入肤髓,杨惜不自觉打了个寒噤,拢紧了自己身上的大氅。
……
养心殿内,沉香气混着一股浓重的苦涩药味,熏得人头脑发闷。
杨惜跪在冰凉的青金石地面上,望见御座上的睿宗面色青白,眼窝深陷,咳嗽时气若游丝,全然不似杨惜往日见他时的那副精明英武的模样。
江宁将那只桐偶呈至睿宗手边后,睿宗便一直沉默不语,只有眼珠在无神地轻转。
杨惜恭谨地跪叩了几番,朗声道:“此事蹊跷,父皇疼爱儿臣,儿臣亦衷心敬爱父皇,为人子,为人臣,怎会行此等天诛之事?”
“倒是江大人,因丰乐乡一案与儿臣素有嫌隙,此事是否是有心人蓄意栽赃,犹未可知,请父皇明鉴,儿臣从未——”
“启禀陛下!”杨惜话音未落,江宁便突然扑跪在地,“方才臣带领羽林卫搜查东宫时,还在太子书房的暗格中,寻得了此物!”
江宁将一只锦盒高高举起,其内贴着一张染血的黄符,还盛着几缕缠结的青丝。
一直拄着铃杖,安静地站在睿宗身旁的檀乌倏地哑声道:“巫蛊魇镇之术若是要对施术人的血亲施行,除了蛊偶,施术人再以自己的断发佐以符咒,会更有效用。”
杨惜听了这话,心知这妖巫和江宁是铁了心要栽赃自己了,他重重叩首及地,回道:“父皇,不知儿臣有何缘由如此行事?”
檀乌捋着自己雪白的长须,笑得阴森,“若是原来的太子殿下,自然没有缘由如此行事了……”
这时,有风自轩窗吹入,一旁烛台上的烛焰陡然蹿高三寸,檀乌面上神情倏变,用手指着杨惜厉声喊道:
“但你,并非原先的太子殿下,而是一介无名妖祟!”
满座俱惊,杨惜听了檀乌这话也很是诧异,心想这妖巫难道和之前的国师孔仪宣一样,是有真才实学的术士,故而一眼就看出自己并不是原主。
他还没缓过神,便听见檀乌用力拄了拄铃杖,接着道:“太子殿下被妖祟上身,妖气缠魄,需以火焚之,原先的太子殿下方能回来!”
铃声入耳,睿宗一双浑浊的、蒙着灰翳的眼突然暴睁,“朕看见了……东南方……朕看见了……满天的妖气!”
睿宗顿了顿,枯瘦的手指直指杨惜,“是你……”
“将他拖下去,”睿宗的两眼忽然变得空洞,明显被什么东西牵引着心神,“交由…江宁…全权处置…”
“太子萧成亭,大逆不道,以巫蛊压胜之术咒诅陛下!”江宁高举手中的桐偶,声音因兴奋而显得格外尖利,“即刻押往诏狱,听候陛下发落。”
杨惜被羽林卫架出殿门时,最后望见的是江宁隐没入门后黑暗的半张脸,他眼中淬满了怨毒的恨意,看得杨惜有些心惊-
诏狱里的时光实在难熬,杨惜倚在干稻草堆旁,望着自壁上铁窗倾泻进来的清寒月光。
两日前的那场荒唐闹剧之后,他被剥去冠服,只着一身素白单衣关在诏狱中,手脚俱被铁链系束,磨出了红痕。
杨惜那日在养心殿见睿宗那副模样,明白睿宗是被妖巫控制了心神,那妖巫说自己是“妖祟”,并不是因为他看出自己不是原主,纯粹是顺着江宁的心意说,想将自己烧死泄愤而已。
这两人将栽赃陷害做得行云流水,定是蓄谋已久了,杨惜实在好奇这他们到底还想做什么,他们却迟迟没有现身。
诏狱中既无人前来审问杨惜,也并未对他用刑,仿佛整个朝廷都忘了还有个太子下了狱。
直到,这日下午,诏狱内的一个狱卫引着两个身着黑色斗篷的人来到关押杨惜的牢房内。
杨惜听见动响,当即睁开眼,身体紧绷,摆出警戒防备的姿势。
那狱卫打开牢门,将两个斗篷人引进,然后朝其中一个道:
“仆射大人,下官最多只能给您两柱香的时间。”
“足矣,多谢。”
谢韫取下沾雪的斗篷,朝这狱卫点了点头,温和一笑。
两人说话时,跟在谢韫身后的那个斗篷人毫无等他们说完话的耐心,径直掠过了他们,朝杨惜奔去。
“哥哥……”
萧鸿雪蹲下身凑到杨惜身前,头上的斗篷在动作间滑落。
杨惜望着斗篷下这张如霜似雪的脸,有些发怔,蠕动着微微开裂的唇道,“阿雉?”
萧鸿雪垂下头,小心翼翼地将杨惜的手捧起,看着他白皙手腕上被锁链磨出的红痕,脸上是藏不住的阴鸷神情。
“哥哥……痛不痛?”
萧鸿雪见昔日养尊处优的杨惜如今一副苍白狼狈的模样,只觉一阵气血上涌,眼前满是血气。他将杨惜紧紧地揽入怀中,极力克制着自己的声音不发颤。
感觉到怀中之人在微微发抖,杨惜心软得不行,抬手抚了抚萧鸿雪的脊背,柔声哄道,“是看着唬人,其实不痛的,诏狱里是黑了点、冷了点,但他们不曾苛待我。”
送走狱卫后,谢韫站在一旁,笑眯眯地看着眼前紧紧相拥的两人,出声道:“这两日可把璞…世子殿下急疯了,若非臣极力劝阻,只怕他在朝堂之上便要拔剑将江宁砍了。”
杨惜听了这话,低头看着将脸埋在自己颈窝轻轻啜泣的萧鸿雪,有种说不出来的感觉。
他轻轻撩开萧鸿雪额前的发丝,吻了下萧鸿雪的额头。
然后,杨惜一边任由萧鸿雪将自己的手捉起亲昵地蹭,一边抬头看着谢韫道:“这些时日,我在诏狱一直相安无事,是仆射和雪儿一直在为我奔走的缘故吧?”
谢韫微微颔首,“殿下聪慧。于公,殿下是大燕的储君,于私……殿下是璞儿的心尖挚爱,殿下被奸人栽赃毁谤,臣等岂能坐视不理?”
“日前臣联合几位官员在朝堂之上斥问江宁,这巫蛊案事发蹊跷,疑点重重,待真相查明前,不可对太子殿下妄作处置。”
“陛下近日在朝堂上的举止与往日大相径庭,臣猜测他是被妖巫檀乌以诊病的借口控制了心神。”
“殿下您此前因丰乐乡案与江宁结怨,这檀乌多半就是江宁安排进宫的,两人背地里早已勾结,所谓的‘巫蛊’、‘妖祟上身’之说,无非是他们报复殿下的手段罢了。”
“殿下贵为储君,怎可成为任他们宰割的俎上鱼肉?”
“依臣看来,等再过些时日,若陛下一直没有醒转,殿下可直接对外宣称,江宁指使妖巫檀乌欺骗君主,陛下是为奸人所逼,将您关进诏狱。而您可奉衣带诏讨贼,封锁京城,陈兵备战,行权斩决妖巫和奸人……”
谢韫的声音极轻,却透露出难以言喻的冷厉意味。
杨惜还未回答,便听见萧鸿雪在自己耳边轻声道:
“我要杀了他们。”
萧鸿雪的手指轻轻攥着杨惜的肩头,两眼通红,声音发冷。
杨惜听了这话,略怔一下,轻轻摸了摸萧鸿雪柔软的后脑,算作安抚,动作间,绑在他腕上的铁链发出细碎清脆的鸣响。
萧鸿雪不言不语,目光扫过杨惜因被锁链捆缚而显得分外纤白脆弱的手腕和脚踝,眸中暗色愈深。
眼前这个人,被铁链锁住手脚,关在一方暗无天日的金室中,满身旖旎欲痕,眼中只有自己的样子……只是想想,便让萧鸿雪感到难以言喻的兴奋和颤栗。
如果可以,他也想这样,将他留在自己身边。他会在囚室内堆满金银奇珍,让这个人寝枕于其上,自己将他按在满地丝帛华缎上与他欢爱时,锁链会在这人手脚上磨出艷红的痕迹……
很快,萧鸿雪摇摇头,为方才自己脑海中一瞬闪过的阴暗念头感到羞愧。
他会生气的,他会不高兴的,萧鸿雪……
你希望看见他的眼神里只剩下冰冷和厌恶两种情绪吗?
你舍不得的。
萧鸿雪在心中默念。
“时辰差不多了,”谢韫看着萧鸿雪的背影,适时出声提醒了一句,然后,他转头看向杨惜,“殿下不必忧心,您是谢家认定的君,臣必然竭尽所能,救您出来。”
“方才那位狱卫与谢家有些关联,后面臣会借他传递消息,殿下如有其它需要,尽情吩咐就是。”
杨惜颔首道谢。
萧鸿雪又和杨惜拥抱了一会儿,吻了吻杨惜有些干裂的唇,将自己身上的大氅脱下,仔仔细细地披在杨惜身上,方才恋恋不舍地站起。
他离去时步子走得极缓,眸光一直落在杨惜身上。
“没事的。”杨惜支起身,笑着朝他挥了挥手-
谢韫和萧鸿雪走出诏狱后,外面雪势渐大,回想起方才狱中所见,萧鸿雪脸上的神情阴晦至极,手指轻轻摩挲着自己腰间的剑柄。
“璞儿,”谢韫将伞往萧鸿雪那边偏了偏,转脸看了他一眼,正要接着说些什么时,萧鸿雪忽冷声回复道:“我是萧鸿雪。”
谢韫听了这话,轻笑一声。
“世子殿下谨慎多思,这是好事。不过,有些事情,并非你不承认,便能轻易更改的。”
“譬如……亲缘。”
“世子身负昭王外室子的名头,体内流着的,却是谢家的血。”
“……亲、缘?”
萧鸿雪细细吟啄着这两个字,眼中满是讥讽的笑意。
“这是世上最可笑、最轻贱的东西。”
“这世上待我最好的两个人,凉州的义母和…哥哥,都同我没有什么亲缘。”
萧鸿雪提起这两个人时,面上难得露出了温暖柔软的神情。
谢韫听了这话,面色依旧平静,只是望着萧鸿雪袖口处隐隐露出的陈年伤痕,将手覆上萧鸿雪肩头,轻轻叹息了一声,“这些年,你受苦了。”
“我知道,你一时很难接受我们,但是……你是谢家的孩子,这一点,永远不会改变。”
两人一前一后同行了一会儿,谢韫突然回头,见萧鸿雪正望着漫天飞雪发呆,唇角勾起一抹笑,道:
“璞儿,我忽然很想知道,你看见太子殿下被人陷害关进诏狱,又或者更往前一些,你见他被迫成婚的时候,心里在想什么呢?”
“难过、气愤,却又无能为力?”
萧鸿雪听了这话,眯起眼,不言不语地盯着谢韫。
“你……想不想拥有护他周全,将他永远留在自己身边的能力?”
“其实有些事,由你来做,比他更合适。”
“你也姓萧啊……”
谢韫笑着按住了萧鸿雪的两肩,眼中闪烁着奇异的光彩。
“……不可能。”萧鸿雪看着谢韫这副神情,怔了一下,瞬间反应过来他话中所指,当即退后一步,挣开了谢韫的手,冷声回绝了。
“哥哥是君,我就只会是臣。”
第95章 螟蛉哥哥别哭……
杨惜被关在诏狱的第四日,夤夜时,雷雨交加,牢门上的铁链突然哗啦作响。
“凤皇。”
半梦半醒间,杨惜听见有道熟悉的声音在唤自己,他猛地惊醒,抬起头,看见睿宗正披着玄色斗篷站在铁栏外,手中的提灯照出半边脸。
诏狱的地牢渗着水,杨惜拖动着铁链,缓缓挪到铁栏前,看清睿宗的脸后,他心头猛然一颤。
不过几日,睿宗竟已苍老了许多,他两鬓霜白,眼中布满血丝,眼角皱纹很深。
睿宗眼里已恢复了往日的清明,他挥手示意身后的狱卫退下,亲自将牢门打开了。
然后,他走到杨惜身边,伸出手,应是想摸摸杨惜的发顶,却在半空顿住了,转而从怀中取出了一个布包。
睿宗将布包解开,之前从东宫梅树下掘出的那个桐木偶人滚落在稻草上,心口的银针寒光凛凛。
“解释。”睿宗的声音轻得像片落雪。
杨惜深吸一口气,重重叩首,向睿宗解释起事情原委。
“朕知道了。”
听罢杨惜的话后,睿宗摩挲着袖摆上的绣纹,沉默良久,几不可闻地轻叹了一声。
“檀乌的铃杖内养着‘眠蛊’,此物能使人丧失心志,神智昏聩,产生幻听幻视,完全沦为任由操蛊人摆布控制的傀儡。”
睿宗望着月光照耀下,在空气中浮动的细尘,声音听不出喜怒,“朕这些时日的癔症,是被他操控所致。”
“那父皇现在……”
杨惜怔了一下,抬头看着睿宗。
“药效过了,”睿宗轻笑一声,笑声中却浸着苦涩意味,“可惜,醒得太迟,今夜,处决皇子的圣旨已经过了中书门下。”
“圣旨不能收回……满朝文武都知道在东宫掘出了蛊偶,大燕江山也不允许出现了一个被‘巫’控制了心神的帝王。”
“但是,”睿宗的目光在桐偶与杨惜之间游移,话锋一转,“凤皇,你不会有事。”
“父…父皇,您这是什么意思?”
杨惜似乎意识到了什么,神色陡变,目光紧紧地盯着睿宗。
睿宗没有回答,突然剧烈咳嗽了几声,落在襟上的鲜血触目惊心。
他轻轻推开杨惜欲要搀扶他的手,擦拭着自己唇边的血迹。
“凤皇,”睿宗冰凉的指尖轻轻抚过杨惜额上的伤口,“你是朕最疼爱的儿子。”
“朕能为你做的,远比你以为的多。”
然后,睿宗拾起落在稻草上的那只蛊偶,转身离开了-
次日,朝堂之上,当睿宗身边的冯内侍呈上巫蛊案的新证物时,满殿哗然——那只桐木蛊偶内层的棉絮填充物中,竟藏着盖有二皇子印信的一片绸布。
殿外忽然雷声大作,暴雨倾盆而下,满室静默之中,睿宗的声音从高堂上传来:
“二皇子萧明期,诬害储君,大逆不道……”睿宗顿了顿,低下头,在众人看不见的角度,以手抚挲着偶人腹部那崭新的缝线痕迹,“着,收押锦衣卫狱中,择日腰斩弃市。”
站在朝官列中的萧明期震愕许久,忽然捂着脸,轻轻笑了一声。
然后,轻笑变成了歇斯底里的对天长笑。
他笑得前仰后合,泪流满面,满殿朝官俱毛骨悚然。这个素来以雅正沉静著称的二皇子,第一次如此失态。
谢韫与萧鸿雪对视一眼,同时用复杂的眼神望着高坐堂上的睿宗。
“萧明期!”睿宗厉声喝止他,“你可知罪?”
笑声戛然而止。萧明期抬手拭去眼角的泪水,整了整朝服袍袖,然后缓缓跪地,恭谨地行了三跪九叩大礼。
“是……儿臣领死。”
“儿臣拜别父皇。”
起身时,萧明期深深看了龙椅上的皇帝一眼,那目光中包含太多复杂的情绪——怨恨、释然、绝望,还有一丝难以言说的解脱。
他想起幼时读史时,他很不理解为什么前朝会有因假诏而选择自尽的皇子,现在,他明白了——有时候,明知是陷阱也得跳,因为那是君父之命。
高堂之上的那个人,是君王,更是一个为了保全爱子不惜牺牲其他的父亲。
只可惜,自己并非他的“爱子”,只是一枚随时可以舍弃的棋。
萧明期转身向殿外走去,步伐从容得仿佛不是赴死,而是去赴一场诗会。
迈过那条朱红的高槛后,萧明期挺直的脊背终于垮了下来,整个人如同被抽去筋骨般瘫软在地上。锦衣卫上前押解他时,他毫不挣扎,双眼空洞无神地望着灰白的天空。
……
晚间,睿宗独坐在御书房内,手边摆着一道新写成的诏书:“处死檀乌,逮捕江宁下狱,灭其三族……”
烛台上的灯焰爆响了一声,杨惜披发赤足,将御书房的门扇推开,跌跌撞撞地闯了进来。
杨惜走到睿宗案前,看见案上除了堆着奏折诏书、桐木蛊偶外,还摆放着很是突兀的金针彩线。
一个疯狂的念头如惊雷劈开混沌,杨惜猛然将那只蛊偶拿起,他在蛊偶腹部摸到了细微的凸起,便就着烛光细看,果然看见了一道缝合线——那线与睿宗手边的彩线别无二致。
杨惜瞬间反应过来睿宗做了什么,失魂落魄地跌坐在案前,喉头艰难地滚动了一下,“为什么……是二弟?”
睿宗叹息了一声,起身将杨惜扶起。
“其实朕希望你永远不知道,朕为你做了什么。”
杨惜轻轻推开了睿宗搀扶的手,满眼不可置信,“他也是您的儿子。”
月光透过窗棂照泻进来,照得杨惜面上泪痕如冰。
“不一样……”
“不一样?”杨惜怔了一下,声音颤抖着问道,“……就因为我是王洛的外甥,我与舅舅他长得很像?”
睿宗听了这话,眉宇间凝着深深的阴翳,收回了本要去搀扶杨惜的手。
“你是在质问朕吗?”
“起来,”睿宗蹙着眉,看着跌坐在地上的杨惜,“记住了,你是一国太子。”
“你二弟是为你而死的,你为君,他是臣,这就是他该做的。”
杨惜沉默了一会儿,朝睿宗露出了一个苍白勉强的笑,带着说不尽的凄凉意味,“所以您便让二弟为我顶罪……因为您不疼他,他的命便不算命么?”
“不是顶罪,是救驾。”睿宗的声音异常平静。
“他是皇子,享了二十年的荣华富贵。现在,就是该他尽忠的时候了。”
杨惜眼神呆滞地望着一滴烛泪顺着鎏金烛台滑落,在案几上凝固成血一般的红色,只觉喉间涌上一阵腥甜,抑制不住地干呕起来。
“凤皇,”睿宗抚过案上桐偶腹部的针脚,声音沙哑,“知道螟蛉吗?”
“‘螟蛉有子,蜾蠃负之’。世人皆道,蜾蠃无子,便养螟蛉为嗣。”
“可事实是,螟蛉生来……便是蜾蠃给自己的幼虫备下的食粮。”
“明期的生母贤妃本是南诏进献的宗室王女,她在嫁予朕前,曾与一位南诏大臣相恋,后来,她迫于南诏王旨意,前来和亲。”
“……明期是她与那大臣的孩子。”
“朕之所以允他以朕的儿子的身份活下去,而不是将他生生掐死,是因为当时贤妃跪在朕身前,磕头磕得额上见血。”
“她一边磕头,一边说,‘若今后太子有难,二皇子可替。’”
杨惜听了这番令人惊骇的话,愣住了,好一晌都没回过神来。
睿宗捏住杨惜的下颔,强迫他抬头:“凤皇,你记住,你二弟之所以能平安生下来,就是为了做你的一道保命符,替你赴死。”
“你四弟心肠阴戾狠毒,但朕看得出来,他成不了什么气候。”
“但你二弟,”睿宗顿了顿,“自与突厥王女成亲以来,私下里与突厥往来甚密,朕派去监视他的人截下了诸多信件。”
“信件内容与我大燕城防、军备有涉……”
“他不安分,这才是朕借此机杀他的原因。”睿宗行至杨惜身前,指尖轻轻划过杨惜眼角的泪痣。
“半日前,贤妃也来过,但她不是求朕放过他,而是求朕念其年少,将腰斩换成绞刑,赐他一具全尸。”
“杀子是朕的罪孽,这条命由朕来背,朕不怕受雷殛之刑,你又何必自责内疚?”
“凤皇,父皇已时日无多,但父皇放心不下你……”睿宗长叹了一声,有风吹过,他突然剧烈咳嗽起来,呕出的血在绢帕上晕开一朵暗红的花。
“坐在这个位子上,一定要狠,狠到手足骨肉皆可弃,这是朕最后能教给你的事。”
“来人,”睿宗攥紧手中绢帕,转过身,“将太子带回东宫。”
年轻的储君垂着头,轻轻啜泣着,在玉砖上溅开一片水痕-
行刑那天,乌云蔽日,铜锣声惊起寒鸦。杨惜站在刑场外,隔着重重甲士,望着披发站在刑场中央的萧明期。
萧明期感受到他的视线,抬头冲他笑了下,眼底盛满哀戚。
刽子手将麻绳套上萧明期的脖颈时,杨惜忽觉一道锐利的目光一直落在自己身上,转头望去,是萧明期的夫人慕容妗。
慕容妗身披一袭素衣,静静地站在远处,看向杨惜的眼神中淬满了恨意。
然后,她不言不语地转身离去了。
杨惜仿佛听得一阵尖利哭嚎,混着呜呜的风声叩击耳膜,他只觉眼前一黑,身体失重,便向后倒去了。
一直远远跟着杨惜的萧鸿雪当即拨开人群,朝杨惜奔去,在杨惜摔倒之前将他稳稳地揽进了自己怀里。
……
当夜,杨惜梦见了萧明期。
从他在学宫内手捧书卷专注读书的模样,到他成婚时坐在雪白骏马上意气风发的模样。
转瞬间,眼前画面扭曲,萧明期背对着杨惜,哭得浑身颤抖。杨惜走上前去拍了拍萧明期的肩,萧明期转脸过来,面色因窒息而异常青紫,眼眶流下两行血泪。
“大哥,绞刑好痛啊……”
“为什么是我,为什么不是你?”
“去死,去死去死去死去死去死去死……”
杨惜从梦中惊坐而起,窗外雷声轰鸣,闪电将榻前照亮——萧鸿雪正坐在榻边,轻轻握着杨惜的手,倚着床框小憩。
杨惜的目光落于摆在榻边的冠服上,恍神间,他仿佛看见那顶储君的旒冕化作血渍斑斑的森白头骨,飞蝇环绕其上。
惊雷乍响,杨惜抓起那顶旒冕狠狠砸向铜镜,碎片飞溅,旒冕的珠帘撞出凄厉碎响。
一直守着杨惜的萧鸿雪睡得很轻,当即睁开眼,他见杨惜面色苍白如纸,神色惊惶,心疼地紧紧搂住了杨惜,一下又一下,抚着他的背,“哥哥……”
杨惜突然浑身抑制不住地痉挛,将额头抵在萧鸿雪肩头,干呕起来。
他一边哭一边呕,直哭得浑身发颤。
“哥、哥哥?”
向来从容平静的萧鸿雪难得慌了神,将怀里的杨惜抱得愈发紧,声音里也带了些颤抖的哭腔。
“哥哥别哭,阿雉在,阿雉陪着你。”
萧鸿雪紧紧搂着杨惜的腰,在杨惜的额头、侧颈、锁骨边落下了密密麻麻的轻吻,似乎是想通过这种方式来让爱人安定。
杨惜在将自己折腾得浑身瘫软,完全没有力气之后,两眼空洞地趴在萧鸿雪肩上。
他发白的手指插进萧鸿雪脑后的银发间,麻木地摩挲着萧鸿雪的发丝。
杨惜一边听着更漏声,一边望着轩窗外漆黑的夜空。
此夜无月,只有几颗稀疏的星子在冷漠地闪烁。
第96章 夫君“想一边上哥哥,一边听哥哥唤夫……
二皇子萧明期因巫蛊案被处死后,杨惜大病一场,时时梦魇,一月未曾下榻。
期间,他住在宫外的别苑内疗养,由萧鸿雪衣不解带地侍药照顾。
今早下了场小雨,杨惜听着雨声睡得迷迷朦朦的,还未清醒时,便觉自己的双唇被温软地覆盖——萧鸿雪一手撑着榻沿,倾身啄吻着杨惜的唇,热息喷洒在杨惜脸上。
“……痒。”
杨惜没睁眼,轻轻哼咛了一声,声音带着刚睡醒的沙哑朦胧,听得萧鸿雪喉头发紧。
萧鸿雪唇角扬起一个柔软的弧度,用指腹抚了抚杨惜的眉眼,轻轻咬着杨惜的耳垂问道,“阿雉弄醒哥哥了吗?”
“……抱歉,哥哥睡着的模样实在是太乖了,阿雉一看见,就忍不住想亲。”
萧鸿雪抿了抿自己水色柔润的唇,温柔专注地看着杨惜。然后,他坐到榻边,将杨惜的头轻轻移到自己双膝上枕着,开始揉按他的额穴。
杨惜被他按得很舒适,微微眯起眼,笑着道:“我家小美人好体贴呀,手也很香……”
萧鸿雪听了这话,手上动作顿了顿,也笑了,“……哥哥怎么一副纨绔语气?”
杨惜睁开眼,仰头看着萧鸿雪,伸手抚了抚他雪白的下颔,笑吟吟道:“因为我们阿雉的容色实在艳绝,人又体贴,这一个月任劳任怨地照顾我,如此温柔乡,谁不沉醉?”
然后,杨惜牵住萧鸿雪的手,亲了亲他修长纤白的手指,收敛了方才的散漫和戏谑,语气郑重道,“阿雉,辛苦了,谢谢你。”
萧鸿雪笑着摇摇头,“不辛苦,照顾哥哥,和哥哥朝暮相处,阿雉甘之如饴。”
“还不辛苦呢,为了照顾我,没怎么睡好觉吧?”
“我一被噩梦吓醒,你就要跟着醒过来,搂着我哄。”
“背上被我抓得全是伤,脸看着……也比往日清瘦了许多。”
“瘦了吗?”
萧鸿雪笑了下,轻轻攥着杨惜的手腕,将他的手带到自己颊侧,用脸蹭了蹭杨惜干燥温暖的掌心,“哥哥摸摸看……”
杨惜轻轻揪了下萧鸿雪的颊肉,故作抱怨语气:“好像怎么养都不长肉,我们阿雉好难养啊。”
听了杨惜这话,萧鸿雪握住杨惜手腕的力度加大了些,声音很轻,却透出些质问的意味,“……哥哥是不是不想要阿雉了?”
“哥哥成了家,弟弟就是无关紧要的外人了,对不对?”
杨惜怔了一下,看着萧鸿雪陡然阴沉的脸色,笑着回复道:“成天胡思乱想。”
“哥哥好不容易才和我们阿雉在一起,怎么舍得不要。”
“夫君就是再难养,也得养啊。”
“哥哥……”萧鸿雪捧着杨惜的脸,眸光潋滟,语气很是愉悦,“你方才唤我什么?”
杨惜脸颊微微泛红,将脸转了过去,轻声道,“没听见就算了。”
“听见了,”萧鸿雪用胳臂环住杨惜的腰,将头埋在他颈窝处蹭了蹭,以撒娇的口吻道,“还想听。”
“哥哥,心疼一下阿雉好不好,阿雉一直都没名没分地跟在哥哥身边……”
萧鸿雪话音未落,杨惜便冷不防地转脸过来,又唤了一声:“夫君。”
萧鸿雪明显顿住了,然后吻了吻杨惜的眼睛,笑眯眯地托着自己的下颔道,“夫君在呢。”
“哥哥以后可以多这么唤唤,阿雉听着好高兴。”
“幼稚鬼。”
杨惜无奈地轻笑一声,牵住萧鸿雪的手,伸指摩挲着他掌心的纹路,看得有些出神。
“哥哥在看什么?”萧鸿雪垂下头,认真地看着杨惜的脸。
影影绰绰的灯火下,杨惜的眼睫微微遮住了他的眼眸,脸廓被晕染得极为柔和,萧鸿雪看得有些出神。
“在看阿雉的姻缘线。”
“那……哥哥看出什么了?”
杨惜用指腹抚了抚萧鸿雪掌心上的姻缘线,以开玩笑的口吻道,“阿雉手上的姻缘线好短,又细又浅,一看就是个专心事业,不会耽湎于情爱的人。”
萧鸿雪听了这话,脸色却不太好,将手轻轻抽回,“……是不会和哥哥长久在一起的意思吗?”
杨惜还没来得及回答,便见眼前寒光倏闪——萧鸿雪眼都不眨地拔剑出鞘,往自己手上来了一下。
“现在呢……哥哥。”
萧鸿雪举着自己的手,看着那条被强制“延长”的,鲜血淋漓的姻缘线,满意地笑了。
“……你干什么?!”
杨惜被他吓了一大跳,赶忙起身点亮灯烛,拉过萧鸿雪的手开始包扎。
“……再胡乱对自己动手,我绝对一个月不和你说话。”
杨惜一边蹙眉动作,一边冷声警告着萧鸿雪。
“对不起,哥哥。”
萧鸿雪亲了亲杨惜的额头,将他揽在怀里。烛火投下的一片昏黄影子里,只听得见两人宁静清浅的呼吸声。
“……好了。”
杨惜松开萧鸿雪缠满布绷的手,正打算训他几句,双唇却突然被萧鸿雪紧紧吻住,除了呜咽和哼咛,发不出一丝声音。
“唔……”
萧鸿雪伸手扣着杨惜的后脑,以舌尖撬开他的唇齿,在他口腔内细细吮吻,吻得分外绵长。
等杨惜被吻得面色潮红,喘不上气时,萧鸿雪才笑着抚了抚落在杨惜肩颈上的青丝,将他松开。
杨惜攥着床褥喘了会儿气,见萧鸿雪满脸笑意,知道这人绝对是为了不被训故意的,无奈地伸手敲了敲萧鸿雪的额头。
萧鸿雪呼吸变得有些急促,扣住杨惜的手腕,一个翻身便将他压在自己身下,眸中笑意盈盈,“哥哥……”
杨惜轻轻应了声,与萧鸿雪就这般近距离对望着,屋中安静得似乎能听清彼此的心跳。
“哥哥现在有力气吗?”
萧鸿雪问得隐晦,杨惜怔了一下,不明白他什么意思,下意识回道:“有吧……”
萧鸿雪闻言勾了勾唇角,轻轻舐吻起杨惜的侧颈,他对杨惜身上的敏感处已经十分了解,手轻轻探向杨惜的腰,只轻微动作了几下,杨惜便弄得浑身发软。
“哥哥知道吗,哥哥病中面色发红、微微喘气的模样,在阿雉眼里,完全就是勾引……”
“……勾引?”
“对。”
萧鸿雪眸色愈暗,认真地望着被自己压在身下的人,喉结滚动了一下,附到杨惜耳边道,“哥哥,想睡你。”
“……阿雉这是在讨要这一个月辛苦照顾哥哥的报酬吗?”
杨惜伸手勾着萧鸿雪鬓边的银发打旋儿。
“是,”萧鸿雪眼含笑意,轻轻咬着杨惜的耳垂,语调温柔蛊惑,“阿雉轻些来,不弄疼哥哥,哥哥一喊累马上就停下,好不好?”
萧鸿雪见杨惜没有拒绝,当即得寸进尺道,“这次换个姿势,想看哥哥趴着,还没试过从哥哥后面来……”
“……想一边上哥哥,一边听哥哥唤夫君。”
“哥哥,可以吗?”
“……你就仗着哥哥宠你吧。”
杨惜轻叹一声,缓慢地挪动起身子,背对着萧鸿雪,开始解落自己身上的寝衣。
萧鸿雪也不着急动作,而是静静地坐在杨惜身后,欣赏起他挺拔白皙、线条优美的脊背。
杨惜的双腿撑在榻上,因为不安轻轻颤动着,萧鸿雪看着他未着寸缕的模样,眸色愈暗,定了定心神才恢复理智。
萧鸿雪从背后攥住了杨惜的手腕,将他抱在怀里。
……
杨惜趴在绸枕上,闭着眼,感受着萧鸿雪带来的一切,眼神渐渐变得迷离。
杨惜紧紧咬着唇,却依旧难以自抑地被顶出一声声旖旎的哼咛。
他一头如缎的乌发散落在榻沿,身体不自觉往前滑动,又被萧鸿雪紧紧拽回怀里,喘息声断断续续的。
这是一个任由身后之人索取占有的姿势,萧鸿雪侵略征服的欲望其实得到了极大的满足,但他动作着动作着,突然停下了,不满地咬了一口杨惜的肩。
“哥哥,你是不是忘了些什么?”
杨惜脸上渗出细密的汗,将贴在颊侧的发丝粘湿了,双膝被磨得有些泛红。
他听见萧鸿雪发问,两手紧紧攥着枕头,深深喘了口气,尽可能让自己的声音听上去平静,“……嗯?”
“哥哥忘了叫阿雉夫君。”
“哥哥答应阿雉了的……”
萧鸿雪腰腹上的汗倏地滴落在杨惜脊背上,杨惜浑身发颤,轻轻唤了他一声:“夫君。”
“哥哥好乖。”
萧鸿雪轻笑一声,猛地向上使力,杨惜的手指瞬间绞紧了绸枕。
“哥哥要一直唤,好不好?”
……
做到后面,杨惜一听见萧鸿雪的声音,或是被他轻轻触碰一下,就浑身颤抖。
萧鸿雪从背后将环着杨惜的腰,将他整个人抱在怀里,杨惜一怔,正欲回头,却忽觉耳畔一热。
萧鸿雪声音沙哑,在他的耳边呵了口气,动情地一声声唤着:“哥哥、夫君……好爱你。”
“阿雉这是在……事后撒娇?”
杨惜双颊泛红,转脸看着萧鸿雪。
“嗯,因为哥哥好像很喜欢阿雉撒娇。”
然后,两人并肩躺下,杨惜浑身发烫,喘了会儿气,轻轻吻了下萧鸿雪的侧脸,想起了什么,问道,“……我们阿雉的生辰要到了,有什么想要的吗?”
“阿雉想要……和哥哥做一整天。”
萧鸿雪笑意盈盈地回道,暧昧地摸了摸杨惜的腰。杨惜轻轻按住他作乱的手,笑骂了一句没正形。
“不逗哥哥了,阿雉生辰前后有灯会,哥哥陪阿雉出去走走吧,好不好?”
萧鸿雪一双眼眸在灯火下泛着皎耀的光彩,看得杨惜有些失神,颔首答应。
他知道萧鸿雪喜静,平素不爱去热闹吵嚷的地方,连参加筵席都时常中途逃席。萧鸿雪会提出逛灯会的提议无非是为了自己,想带整日在宅内枯坐伤情的自己出去散散心罢了。
杨惜垂着眼,在衾被下悄然握紧了萧鸿雪的手。
第97章 灯会“就好像……要嫁给哥哥了一样。……
除夕前夜,京城御街两侧,万千灯盏一路延伸,汇成了一条蜿蜒的光河,将方圆数里映照得亮如白昼。
沿街的牌楼之下人流如织,摩肩接踵。
梳着小髻的丫头骑坐在父亲肩头,小手中攥着一支糖葫芦;裙袂飘飞的姑娘们执手过街,言笑晏晏;卖货郎肩上担着插满糖人的草把,不时停下来歇歇脚,吆喝几声。
丝竹乐声、孩童嬉笑声、小贩叫卖声此起彼伏,交织成一片喜庆热闹的汪洋。
萧鸿雪其实素来讨厌这种极度喧闹吵嚷的环境,一是会被吵得心情烦躁,二是这种场合旁人往往是携亲带友前来的,他们越是热闹,孑然一身的他就愈觉得孤寂。
不过,此时,当萧鸿雪转头看见站在自己身旁赏灯的杨惜满眼好奇与欣喜,面颊被灯盏映出光彩,萧鸿雪唇角扬起了一抹温柔的弧度。
这是他的爱人、亲人,他在这世上最在意的人,如果是和他一起来,那么热闹的场合也没什么不好的。萧鸿雪心想。
一年过去,萧鸿雪身量已经比杨惜略高些了,他微微垂首,认真地替杨惜理整了一下他大氅领口处的绒毛,然后将手探进了杨惜的袖摆,紧紧牵住了杨惜的手,与他十指相扣。
节庆日人很多,即便他们在人群边缘处缓慢行走,依旧磕碰不少。
不过,他们紧握的双手却始终没有分开。
杨惜每每要和路人有所接触时,萧鸿雪都会有意侧身,将杨惜挡在自己身后,不让别人触碰到他。
杨惜见萧鸿雪寸步不放地牵着自己,还死死地将自己护在身后,心中好笑,伸手摸了摸萧鸿雪的脸,道,“我有什么好看的,让我们阿雉这么严阵以待,又是紧紧牵着,又是护在身后?”
萧鸿雪听了这话,回以一笑,将杨惜的手握得愈发紧,“哥哥天人风姿,阿雉不想让旁人看了去。”
“……我们阿雉占有欲这么强啊?”
“对,”经过一处商铺的招幡下时,萧鸿雪停了下来,借着幡布的遮挡,将杨惜按在墙边,“哥哥是阿雉一个人的,旁人看都不许看,一眼都不许。”
然后,萧鸿雪搂着杨惜的腰肢,开始细细亲吻他的脖颈,眸中是毫不掩饰的占有欲望。
杨惜被萧鸿雪吻得侧颈发红,呼吸声渐渐变得急促,伸臂回抱住他,靠在他耳旁轻笑了一声:
“明明我们阿雉最漂亮,一路走过来,多少人悄悄盯着我们阿雉的脸看,还有姑娘投果掷花,虽然阿雉没收,但哥哥吃闷醋吃得都快要把自己酸死了。”
杨惜伸手抚了抚萧鸿雪的昳丽眉眼,语带抱怨,“长这么漂亮,让哥哥时时都提心吊胆的。依哥哥看,哥哥才该把你好好藏起来,不给别人看。”
萧鸿雪听了杨惜这话,猫儿似的微微偏着头,乖巧亲昵地在杨惜掌心蹭了蹭,笑着回复道:“好啊……哥哥。”
“哥哥最好把阿雉藏起来,日日夜夜都亲自守着阿雉,和阿雉待在一起,哪都不去。”
“哥哥……”萧鸿雪搂着杨惜的腰,在他耳旁暧昧地呵了口气,“阿雉是你的啊。”
“哥哥想对阿雉做什么都可以,藏在不见天日的暗室内,用锁链锁住手脚,或者是……”
萧鸿雪刻意停顿了一下,轻轻咬住杨惜的耳垂,又轻声说了一句话。
“像对待脔宠那样,让阿雉不着寸缕地躺在狐皮毯上,随时供哥哥玩弄取乐……都可以,只要哥哥高兴,阿雉不会说一个不字。”
杨惜听后怔了一下,脸颊瞬间红了,捂住自己的脸不和萧鸿雪对视,“你……”
“哥哥害羞了。”萧鸿雪轻轻拨开杨惜挡在脸上的手,用手拢着杨惜如蝶翅般微微颤动的眼睫,声音中染着笑意,“哥哥,你真是……好可爱啊。”
“虽然哥哥有时候会为了教训阿雉冷脸装凶,看着很吓人,但其实……哥哥被阿雉稍微逗一下就会脸红。”
萧鸿雪笑意盈盈地探手捻弄了一下杨惜右耳垂上的耳坠,“阿雉每次看见哥哥这个样子,就好想把哥哥压在身下,狠狠欺负……欺负到哥哥连哭都哭不出来,只能抱着阿雉一声又一声地求饶。”
杨惜听了这话,挑了挑眉,笑着回复道,“是吗?”
“看来我们阿雉私下里想了不少啊……”
“嗯,”萧鸿雪欣然点头,“阿雉每日都在肖想哥哥。”
“哥哥害怕吗?”
杨惜闻言轻笑一声,轻巧地从萧鸿雪怀中旋了出来,反身将萧鸿雪压在墙边,伸腿轻轻抵进萧鸿雪腿间。
杨惜一手撑在萧鸿雪脸旁,一手抬起了萧鸿雪的下颔,他盯着眼前这张美得摄人心魄的脸,一字一顿道:
“那正好……哥哥最喜欢教训阿雉这样的坏孩子。”
“在榻上教训,训到主动哭着认错,求哥哥原谅。”
萧鸿雪专注地和杨惜对视着,轻轻勾了勾唇角,“那,哥哥,我们是天生一对。”
“哥哥训阿雉的时候露出的那种严厉表情,阿雉只是看一眼,就……硬了。”
萧鸿雪伸臂环住了杨惜的腰肢,语调暧昧,尾音带着惑人的小钩子。
杨惜正待回答时,有夜风拂过,悬在二人头顶的一盏琉璃烧就的花灯忽地轻晃了一下,系在花灯底座的红色绢纱轻轻落下,恰好盖在了萧鸿雪发上,宛如成婚时新嫁娘戴的头纱。
纱上缀满了金箔银片,随风发出细碎的沙沙声。
杨惜看着萧鸿雪被绢纱映得更加冷白的颜容,有点发怔,抬手摩挲了一下他发顶的绢纱,笑着靠在萧鸿雪耳边说,“我们阿雉现在的模样,就好像……要嫁给哥哥了一样。”
“……是吗?”
萧鸿雪也抬手摸了摸自己发顶的绢纱,素有洁癖的他也不急着将绢纱拽下,微微垂首,轻轻吻了吻杨惜的唇角,回道,“夫君都唤过了,就当做阿雉已经嫁给哥哥,也未尝不可。”
杨惜被萧鸿雪亲得面颊微微发烫,忽觉一点凉意沁在鼻尖,他凝眸看向空中。
夜空中正燃放着烟花,金丝银线般的光雨里,竟飘起了雪。
杨惜的注意力瞬间被这场突来的夜雪吸引了,下意识伸手去接,细小的雪绒落在了他掌心。
萧鸿雪见杨惜的眼眸被烟火映得如璀璨星河般明亮,有些发怔,一边取下发上的绢纱,一边轻声问道:“……哥哥喜欢下雪?”
“雪儿你看,我接住你了。”
杨惜笑着将掌心的雪花捧给萧鸿雪看。
萧鸿雪的目光从杨惜掌心的雪花移到他脸上的笑容,只觉心脏猛地颤动了一下,一种说不上来的情绪填满了胸口。
萧鸿雪沉默了一会儿,忽地轻笑一声,将自己的手覆了上去,“这个,很快就会化掉的。”
“但是……阿雉永远不会离开哥哥。”
“哥哥,我比它好。”
“怎么连雪的醋也吃。”杨惜无奈地摸了摸萧鸿雪的头。
“就吃。”
“最好哥哥的眼里只有阿雉一个,永远陪着阿雉,永远不和阿雉分开……”
萧鸿雪朝杨惜笑了笑。
“只要哥哥不赶阿雉走,阿雉就会永远陪在哥哥身边。”
萧鸿雪挪动了一下覆在杨惜掌心的手,顺势与杨惜十指相扣,再度握住了他的手,他想了一会儿,接着道,“就算哥哥赶阿雉走,阿雉也不会放手的。”
“如果哥哥爱上了别人,阿雉就先把那人杀了,再将哥哥抢走。”
萧鸿雪的声音很平静,语气也轻飘飘的,却让人有些不寒而栗。
杨惜伸手捂住了萧鸿雪的唇,道,“大过节的,不许把打打杀杀挂在嘴边。”
“我方才闻到煮浮元子的气味了,阿雉先陪哥哥去吃点东西,然后我们去护城河边走走吧?来时路上听他们说晚上会放河灯祈愿,哥哥想看。”
萧鸿雪点了点头,手指轻轻在杨惜掌心划了一下,“好。”
然后,两人接着往前走。
杂耍艺人正表演喷火吞刀,引起人群的阵阵惊呼;说书先生醒木一拍,讲起了“唐明皇游月宫”;道旁戏棚里,戴面具的武生一个鹞子翻身,引得满堂喝彩。
两个人坐在街边吃完同一碗煮浮元子后,萧鸿雪取出绢巾,温柔仔细地替杨惜拭了拭他唇边的汤渍,然后牵着杨惜的手朝护城河边走去。
护城河边站满了人,百姓放的各式花灯顺流而下,与楼阁倒影交叠,恍若天上星河坠入水中。
杨惜和萧鸿雪一人放了一只河灯入水,静静地目送河灯飘远。
待彻底望不见河灯的影子后,杨惜转脸看着将头倚在自己肩上的萧鸿雪,笑盈盈地问道,“我们阿雉方才许了什么愿望?”
“和哥哥永远在一起……哥哥,你呢?”萧鸿雪专注地看着杨惜,轻声回道。
“我的愿望是,阿雉的愿望能实现。”
杨惜笑着摸了摸萧鸿雪的脸颊,感觉到他脸颊被夜风吹得有点冰,解下自己身上的大氅给萧鸿雪披上了。
萧鸿雪眸中的讶异和惊喜一闪而过,随即化作唇边更深的笑意,他伸手揽住了杨惜的腰,靠在他耳旁道,“哥哥……”
“我爱你。”
“我们会永远在一起的。”
这时,突然“咻”的一声响,一束金光窜上夜空,炸开万千烟花流火,将整座城池照得忽明忽暗。
此刻,无论王公贵族还是贩夫走卒,仰起的脸上都映着同样的光彩。
在这光影交织的夜晚,连时间都仿佛被灯火浸染得像糖丝一样,粘稠而甜蜜。
萧鸿雪在杨惜耳旁轻诉的爱语,很快便淹没在周遭鼎沸的人声,与河流潺潺的水声里。
……
深夜,别苑内。
杨惜坐在火钵旁的小凳上,一边等着柿子烤熟,一边咬着回来路上萧鸿雪买给他的糖葫芦。
萧鸿雪坐在榻边,将自己的衣衫慢慢褪至肘部,露出上身大片光洁白腻的肌肤。
因为等候的时间有些久了,他望着杨惜的背影,语气有些幽怨:“哥哥方才不是说最喜欢教训阿雉这种坏孩子吗?”
“可阿雉衣服都要脱光了,哥哥竟然还无动于衷……哥哥,你对阿雉不感兴趣了吗?”
杨惜闻言转身朝萧鸿雪笑了下,看着榻上那方旖旎景象,喉头有些发紧,“阿雉给哥哥买的糖葫芦很好吃,不能浪费啊……”
他站起身,去洗漱了一番,然后走回来,从怀中取出了个以金纸包好的物件,递给了萧鸿雪。
“哥哥……这是什么?”
“压岁钱。今夜过了,就是除夕了。”
“去年就有给你准备,可惜那个时候你已经不声不响地离开碧梧院了,哥哥没能送出去。”
杨惜的语气很平静,萧鸿雪心里却极不是滋味,伸臂环住杨惜的脖颈,吻了吻他,“哥哥,对不起。”
“不用对不起,以前的事就让它过去吧,现在的要紧事是……让我们阿雉看看,哥哥对你到底感不感兴趣。”
杨惜笑意盈盈地将萧鸿雪拦腰抱起,将他放在桌子边沿上,然后,轻轻分开了他的腿。
第98章 春风“受不了的话……要告诉哥哥。”……
杨惜站在桌边,手掌轻轻托住了萧鸿雪的腰肢,萧鸿雪的腰略显纤瘦,腰腹处的肌肉却冷白而韧实,泛着莹润的色泽。
杨惜微微垂首,看着近在咫尺的萧鸿雪那极其修长漂亮的肢体,有些失神。
在杨惜动作起来的那一瞬间,萧鸿雪唇瓣微张,疼得两手死死攥紧了桌沿,复又将手松开,主动环抱住杨惜的脖颈,仰着身子回应他,一双白皙修长的腿轻轻搭在杨惜腰后。
两人一个坐在桌上,一个站在桌边,同时喘喟了起来。
杨惜能感受到萧鸿雪在极力回应自己,他探手抚了下萧鸿雪颈后凸起的骨节,将他往前带,吻住了他的双唇,声音中染着笑意,“好孩子。”
“哥哥疼疼你……”
杨惜搂着萧鸿雪的腰,将他整个人箍进怀里,呼吸间吐出的热息喷洒在萧鸿雪脸侧,吹动了几缕银色发丝。
这场情事进行了一会儿,杨惜忽听得耳边响起了萧鸿雪因为吃疼发出的啜泣声,停了下来,温柔地吻了吻萧鸿雪的唇角,问道:“痛吗?”
萧鸿雪眼神迷离,脸上沁着薄红,他将头靠在杨惜胸膛上,用纤白的手指轻轻摹画着杨惜的心口,声音很轻地回复道,“……没关系,哥哥。”
“继续啊……哥哥。”
萧鸿雪轻轻眨了下眼,长睫如蝶翼般扑闪,在杨惜胸膛上带起些微痒意。
杨惜听见萧鸿雪一声声呼唤哥哥的语调带着些颤抖的、柔软的哭腔,眸色愈暗——这样的呼唤,只会让他更难以保持理智。
“疼的话,阿雉要记得告诉哥哥。”
杨惜轻轻舐吻了一下萧鸿雪的唇,叮嘱道。然后,他分出一只手来,与萧鸿雪十指相扣,接着动作起来。
两人动作得愈发投入,愈发动情,肌肤渐渐发烫,紧密相贴的胸口皆起伏不断。
萧鸿雪一手攥着桌沿,以此稳住身形,一手与杨惜紧紧相握,随着杨惜的动作,唇齿间溢出断续的旖旎声息。
从杨惜的角度望下去,能把萧鸿雪白晳的颤抖着的身躯毫无遗漏地收入眼中。
杨惜一边扶着萧鸿雪的腰,一边微微垂首,在萧鸿雪沁着薄汗的颈侧嗅闻,然后轻轻啃咬起他精致漂亮的锁骨。
这动作带着些微迷恋的意味,杨惜怀中的萧鸿雪唇角扬起一抹柔软弧度,轻轻按住了杨惜的后脑。
萧鸿雪一边喘气,一边笑着道,“……哥哥也比往日做得更好,更心疼阿雉了。”
“画舫上那一次,痛得阿雉至今都还……记忆犹新。”
萧鸿雪睫羽沾着点点泪光,他将杨惜的手带到自己唇边,伸舌含住了杨惜的手指,细细舔吻起来,动作得很虔诚,又带着些撒娇的亲昵意味。
“还好……现在,哥哥与阿雉之间,只有爱,没有恨。”
“阿雉处心积虑地努力了这么久,终于得偿所愿。”萧鸿雪眸中浸染着笑意。
杨惜听着萧鸿雪动作时发出的暧昧水声,没停止使力,满室回荡着身躯与桌子相撞发出的闷响,桌子在二人动作间移动了一段不小的距离。
即便杨惜有再三向萧鸿雪叮嘱,如果受不了要及时告诉他,但萧鸿雪从头至尾都没有流露出一分一毫的挣扎抗拒,极其顺从地接受着杨惜带来的一切。
杨惜揽着萧鸿雪的腰,时刻注意着他脸上神情,稍见痛苦之色便会放缓动作,萧鸿雪感受到杨惜的体贴照顾,几乎没有思考便脱口而出:“没事的,哥哥不用忍……”
“阿雉想要哥哥尽兴。”
萧鸿雪轻声啜泣着,身体微微颤栗,他用脸颊蹭着杨惜的掌心,呼吸随着杨惜的动作节奏起伏。
动作一会儿后,杨惜将萧鸿雪按倒在桌面上,倾身覆了上去,他鬓旁垂下的墨发与萧鸿雪腰后的银发交缠在一起,发出沙沙的轻响。
……
这场情事结束后,杨惜将萧鸿雪从桌上抱起,轻轻放到榻上,他俯身舐吻着萧鸿雪俊美面容上的泪痕,语气温柔,“我们阿雉在床上从没喊过疼,真的不疼吗?”
“难受的话,要主动告诉哥哥……你知道,哥哥没和别人在一起过,做这种事难免生疏拙笨。”
“哥哥别担心,阿雉心里有数。”
萧鸿雪双唇有些发白,抬头冲杨惜笑了笑。
“是有数,”杨惜替不着寸缕的萧鸿雪披上了外袍,“但哥哥知道,阿雉是个根本就不爱惜自己身体和性命的小疯子。”
“这种事情,是两个人的欢愉享受,而不是一方对另一方的取悦讨好,记住了吗?”
“嗯,没关系的,哥哥放心。”
萧鸿雪跪坐在榻上,搂着杨惜的腰,在杨惜颈窝亲昵地蹭。
“……没关系?”
“那站起来给哥哥看看。”杨惜摸了摸萧鸿雪的头。
萧鸿雪闻言,以手撑着床榻,缓慢地站起,他双腿不住地发颤,连并都难以并拢。
杨惜眉心微皱,牵着将萧鸿雪的手将他抱进怀里,重新放在榻上,“就知道你喜欢勉强自己。”
“因为……想让哥哥只想和阿雉做。”
萧鸿雪攥着杨惜的手腕,将他拉到自己身侧躺下,轻轻把玩着杨惜的手指。
“哥哥和阿雉在一起,身体的需求,就只能由阿雉来解决,阿雉担心哥哥不能完全纾解,会不舒服……”
杨惜听了这话,愣了愣,伸手抚了抚萧鸿雪的侧脸,“笨蛋。”
“你疼哥哥才会不舒服。”
萧鸿雪听了这话,将脸凑了过来,笑意盈盈地吻住了杨惜的唇,“哥哥心疼阿雉,阿雉好高兴。”
“高兴就好,”杨惜伸手牵住了萧鸿雪的手,与他十指相扣,回吻着他,“生辰快乐。”
“这回可以唤夫君了。”
“夫君,生辰快乐。”
萧鸿雪心脏猛地一颤,脸颊泛红,唇角的笑意愈深,“谢谢……”
“我很开心,哥哥,这是我十七年来,最开心的一天。”
“往后还会有很多这样的日子。”杨惜搂过萧鸿雪的脖颈亲了亲。
“哥哥、夫君……阿惜,”萧鸿雪语气温柔,郑重地一声声唤着,“你还没有告诉过阿雉,你的生辰。”
杨惜还是头一次听见萧鸿雪这么唤,愣了愣神,旋即勾唇一笑,道,“我的生辰是小满。”
“好……”
萧鸿雪笑了笑,将杨惜抱在自己怀里,然后扯过衾被将杨惜盖好,“天色不早了,哥哥,先歇息吧。”-
这一冬的最后一场雪,只下了薄薄几寸,便停了,积雪被暖阳晒得消融成水,沁着初生的嫩绿新芽。
一早宫内便传来消息,睿宗晨起呕血后便昏厥在榻,杨惜赶到养心殿时,御医正在用金针为睿宗渡穴。各宫娘娘赶来殿内的脚步声不断,被烛火映在壁上的数重影子随风晃动。
杨惜跪在睿宗榻前,轻轻握着他枯瘦的手臂。
御医施完针后,过了许久,睿宗才慢慢睁开眼。
他将殿内的其余人屏退,看着榻旁的杨惜,静默了许久。
“其实……你和朕的亭儿,不太像。”
“父亲怎么会认不出自己的儿子呢?”
睿宗翕动着苍白的唇,眸中神色晦暗不明。
杨惜怔了一下,听出睿宗话中的深意后,有些慌乱,正不知所措时,睿宗忽然笑了,轻轻回握住杨惜的手,咳嗽了几声,断断续续道:
“这些时日,你做的事,朕都看在眼里……你是个好孩子。”
“……明期死后,突厥王女慕容妗自请随使节返回突厥,突厥狼子野心,你…一定要谨慎提防。”
睿宗松开杨惜的手,在剧烈的咳嗽声中,挣扎着从枕下抽出了一只紫檀匣子,将它放进杨惜的掌心,“拿去吧,照顾好你母妃。”
“不明白的事,可多与谢仆射商量,朕昨日召见过他,将你托付给他照顾了。”
“……还有,你和白雉,”睿宗顿了顿,灰败的脸上浮起释然的笑意,“这条路很难,既然做了选择,就好好走下去吧。”
“那孩子幼时过得不易,别让他伤心。”
“如果他让你伤心了……你便利落些,斩断情分,不要藕断丝连、纠缠不清。”
“人这一世,不是只活一个‘情’字。”
殿外忽然响起几声模模糊糊的雀鸟啼鸣,一缕日光穿透云翳,照到榻前,睿宗望着那光,举起手,似乎是想握住什么,却终究因无力而垂落,最后一句话消散在了暖意融融的春风里:
“阿洛……”
“让你等太久了,我终于可以,来见你了。”
睿宗的目光透过轩窗,落在很远的地方。那里有仙霞关的烽火,有少年将军银甲上的清寒月光,还有他再也回不去的建初十九年……
杨惜静静地坐在榻边,他看着榻上的睿宗阖上眼目,再无声息,眼中泪水盈眶。
他将睿宗递给他的那个紫檀匣子启开,其内盛着一卷玉轴——是一道传位遗诏。
他用颤抖的手指将玉轴展开,看见“太子萧成亭”五字上的墨迹比别处更深几分,像是曾反复停顿描摹,胸口涌起一阵无名情绪。
杨惜走出内室,向在外间等候着的各宫娘娘们轻声道,“……父皇晏驾了。”
丧钟响彻九重宫阙,殿外雀啭鸟啼,日光大盛,杨惜怀抱玉轴,无声地流着泪。
动作间,杨惜发顶的储君旒冕滚落在地上,他弯下腰,伸手去拾时,恍神间,转头望见殿内铜镜反射的冷光里,萧明期站在镜中。
萧明期缓慢地抬起头,颈间的血还在不断往外渗出,朝杨惜露出了一个染血的微笑。
第99章 斧钺哥哥有阿雉这样的美人心疼,就够……
显德殿的一处檐廊下,杨惜独自坐在石桌旁,指尖轻轻叩击着桌沿,他望着自己面前茶盏上温软的水汽螺旋,眸中思绪翻涌。
独自沉思了一会儿后,杨惜单手支颐,轻声叹了口气。
“哥哥,怎么了?”
一直悄声站在杨惜身后,默默看着他的萧鸿雪从背后拥住了杨惜,将下颔抵在他肩上蹭了蹭,“哥哥有什么烦心事吗?”
“……阿雉?”
“你来了。”
杨惜回过神来时,已被萧鸿雪揽入怀中,萧鸿雪一个旋身,将杨惜抱到自己腿上坐着,轻轻舐吻起他白皙洁腻的侧颈。
颈上泛起痒意,杨惜被吻得呼吸有些急促,伸臂回抱住了萧鸿雪的腰,轻声道:“方才……谢仆射来过,我和他谈了一点事情,现在有些困惑。”
杨惜望着摆在桌子对面的另一只茶盏,思绪渐渐飘远。
……
依照《燕武本纪》中的剧情发展,睿宗病薨后,他的皇后魏氏,也就是昭王妃魏书萱的族姐,在萧成亭登基前夕,勾结几位常侍篡改遗旨,发动了宫变,将萧成亭和其母淑妃一起圈禁在宗人府中。
由于萧成亭的二弟萧明期因巫蛊案被诛,四弟萧幼安在宫变中不知所踪,五弟萧松云又尚不足岁,魏皇后自身也无所出,于是,几位常侍决定拥立魏皇后的外甥,也就是昭王妃之子,萧鸿雪的大哥萧淮流为帝,魏皇后改称摄政太后。
萧淮流生性柔懦,是个任人摆布的傀儡皇帝,他刚登基,便听从摄政太后之言,招她的亲兄长,豳州牧魏添入都,拜他为大将军。
这魏添本是屠户出身,一身匪气。入京后,他以大将军名号把持军政大权,私纵麾下军士在长安烧杀劫掠。魏添自己还多次夜宿后妃宫中,甚至曾在圈禁着淑妃和萧成亭母子的宗人府里歇宿过,犯下诸种暴行,无不令人发指。
太子无过被废,宫妃蒙尘受辱,京中一时人心惶惶,朝臣们私下里多有“宦官联合外戚把持朝政”的议论。
但众人都慑于魏添手下那一万长期镇守豳州、能征善战的精兵,一时无人敢做出头鸟。
京中虽有禁军,但大部分是养尊处优的少爷兵,和那一万前后经历大小战役无数,从沙场上浴血归来的豳州军比起来,确实不够看。
最后,是尚书左仆射谢韫与其弟御林军将军谢韬聚兵勤王,以“清君侧”为号,联合大燕各州郡的门阀士族共同讨奸,平定了魏后之乱。
谢韫执剑取魏添首级后,摄政太后自戕,两日后,傀儡皇帝萧淮流也自缢而亡,谢韫亲自捧着帝王衮冕到宗人府去,迎废太子萧成亭还朝。
杨惜自在睿宗病榻前得到那份传位遗诏后,当即便邀谢韫入宫,与他商讨如何提前布局,应对即将到来的“魏后之乱”。
毕竟,他和谢韫,一个穿书一个重生,凭着对未来即将发生的事件的洞悉,是完全可能阻止某些事情发生的。
谁知待谢韫应邀至东宫,杨惜向他讲述完自己的想法后,谢韫只是悠悠地捧着茶盏,漫不经心地回复了一句:“无需应对,由他们去就是了。”
杨惜听了谢韫的回答,看着谢韫面上云淡风轻的神情,愣住了,“无需……应对?”
谢韫放下茶盏,素白的指尖轻轻摩挲着茶盏上的瓷纹,轻笑一声,“殿下以为,魏添一介屠户山匪出身的地方土官,何以在皇城中作威作福这么久?”
“……因为,他的胞妹是摄政太后,麾下还有一万战力远胜禁军的豳州军?”杨惜看着谢韫的眼睛,说出了自己的推测。
“摄政太后不似庆平长公主,她在朝中根基不深,空有野心,却无手腕,终究算不上威胁。”
“至于……豳州军?”谢韫轻轻吟啄着这个词,嗤笑了一声。
“豳州军的作战能力确实优于御林军、金吾卫这样的禁军,但是,禁军也没有柔弱到不堪一击、任人摧折的地步。”
“所有人都知道是魏氏兄妹勾结阉臣,僭窃皇位,行大逆之事。但魏添入京之初,烧杀劫掠无恶不作,百官却皆缄口不言,无人站出来阻止……殿下猜猜,这是为什么?”
“难道朝中百官,皆是懦夫吗?”
谢韫眼含笑意,不待杨惜回答,便接着说了下去,“我等之所以一开始无人反抗,不是因为无能为力,而是因为……不想。”
“不想?”
杨惜听了这话,诧异地看了谢韫一眼。
谢韫颔首,接着道:“欲擒先纵,京官世家其实是有意放任魏添,待他在京犯下诸多暴行后,方才聚兵讨奸,便师出有名了。”
“到时,在天下人眼中,魏添荒淫残暴,而京中诸臣都柔弱干净,至于后来聚兵讨伐摄政太后与魏大将军,是因为眼见君主蒙尘,小人篡权,不得已做出的为国为君的义举。”
“可事实上,能在京城这样一个满是尔虞我诈、阴谋算计的名利场中,攀上权力巅峰,踏入朝堂之人,怎么可能真的‘柔弱干净’?”
“魏添入京以前,百官靠派系党争,靠天子身边的宦官,甚至靠自家送入宫中成为后妃的女儿来争权夺利,魏添来了,便用魏添争斗。”
“世人皆以为是魏添霸占长安、篡权专政,京中百官皆被这贼子吓得噤若寒蝉,无人胆敢反抗。”
谢韫轻笑了一声,“事实恰恰相反——自魏添带着他的铁骑踏入长安的那一刻起,魏添就成了被百官争逐的一块油肉。”
“殿下现在知道,在萧成亭被魏添关进宗人府,受了足足两个月的凌辱折磨后,臣才与胞弟起兵讨奸,是何缘由了。”
“我们的储君受的委屈越是多,魏氏兄妹犯下的罪行越是令人发指,臣等清算、对付起他们这些外戚势力及他们背后的宦官势力的时候,就越是方便轻易。”
“上一世,臣表面上以‘讨魏’的名义,聚兵平乱,实则是在利用魏氏兄妹清洗朝堂,排除异己,顺利将谢氏从门阀世家转为真正手握重兵的军阀世家。”
“魏氏兄妹刚尝得了窃取来的权力果实的几分甘美滋味,便沾沾自喜,却没想到自己会在权力中心的漩涡中,被臣子们分食得连骨头渣都不剩。”
“他们以斧钺杀人,人亦以斧钺杀他们。”谢韫漫不经心地抿了口茶水。
魏后之乱致使长安满目疮痍、生灵涂炭,不过两月间,长安便从世间最温柔富庶之地变成人间炼狱。
有民间画师绘制了《长安六十日图》,记录了魏添及豳州军入京后,长安各处的惨相,在后世流传甚广。
杨惜知道魏添此人荒淫残暴至极,对大燕皇室、长安百姓所犯罪行罄竹难书,却没想到,这所谓的长安六十日,是朝官们有意放任魏添为之,以便自己从祸乱中渔利。
真正无辜受难的,怕是只有长安的百姓,以及淑妃与萧成亭母子等几位皇室宗亲。
想到这里,杨惜只觉一阵毛骨悚然,搓了搓自己发冷的胳臂。
谢韫见杨惜这副反应,轻笑一声,起身走到杨惜身边,按住了他的两肩,“殿下是觉得真相过于残酷,令人难以接受,还是……怕了?”
杨惜平静地和谢韫对视着,静默良久,回道:“……那长安的百姓呢?百姓何其无辜?”
杨惜话音未落,一向温雅持礼的谢韫难得出声打断了他的话,道:“臣原以为,丰乐乡一事,包括此事后来牵扯出的那桩巫蛊案,已经教会了您很多东西。”
“过分温柔仁弱,反而会坏了大事。”
“听说,殿下因您二弟的死,自责不已,时时梦魇。可是殿下,难道今后每有一个人因您而死,您便要因愧疚而终日消沉颓废吗?”
谢韫转头看向墙边,杨惜重返东宫之后,之前墙边那株掘出了蛊偶的梅树被他下令连根掘起,只留下了一个孤零零的土坑。
“百姓就像野草,是烧不绝,杀不尽的,风一吹,就又连着天长了。可君王却只有一个,殿下。”谢韫收回视线,接着道。
“自高祖建燕以来,天下承平日久,直到近来,豪强兼并,灾年不利,民心已然动荡,赤衣妖盟声势大振,拥趸甚多。”
“这把火迟早会烧起来,至于,会烧到谁身上……殿下,您希望是您,是世家,还是即将发动祸乱的魏氏兄妹?”
“待祸乱发生,百姓的仇恨将被彻底点燃,魏氏兄妹会成为人人恨不能生啖其肉的虎豺。”
“而您与谢家,方可不动声色地巩固地位。”
“如果连这初步的决心都拿不出,殿下以后要坐上的那个位子,更是要面对这世间最可怕的鬼蜮人心。”
“殿下,”谢韫笑着探手,抚了抚杨惜的侧颊,“您可以不够狠,但至少……要够听话吧?”
“若有才能主见,您做一代贤君自然很好,若是没有,退而求其次,做一个肯乖乖听话的,形式上的傀儡君父,也无伤大雅。”
“萧成亭他既无才德,人又桀骜不听话,这才是臣前世废了他,改扶昭王世子的原因。”
“臣和您说句实话吧,殿下,臣本来没有考虑过给您第二条路的。”
“但这一世不一样,璞儿他喜欢您,他还对臣说,愿终生以臣仆身份追随您,绝不会行僭越之事。”
“臣仍愿意倾全族之力扶持殿下,已是臣看在璞儿的份上,做出的最大的宽容与让步了。”
“外戚与宦官,历来都是帝王的两大心腹之患,这场魏后之乱却可以让您一下子彻底清除自己登基路上的阻碍,让谢家巩固天下第一大族的地位……甚至,还能引得魏皇后与庆平长公主鹬蚌相争,我们坐收渔翁之利,有百利而无一害,何必阻止呢?”
“这一世的魏后之乱,还会像上一世那样发生,也必须像上一世那样发生,您听明白了吗?”
“璞儿实在是太喜欢您了,所以臣很希望臣今日说的话,殿下都听进去了,别再像上回丰乐乡那样,教人为难啊……殿下。”谢韫顿了顿,笑眯眯地攥起了杨惜的下颔。
“这是场各取所需的合作,臣希望殿下不要阻碍臣取得臣想要的东西。”
“您也不想步萧成亭的后尘,被两度打入宗人府吧?”
“殿下再好好想想吧,臣先告退了。”
谢韫松开手,云淡风轻地朝杨惜拱手作礼,转身离去了。
……
杨惜收回思绪,眸中愁绪深重,他转脸看着萧鸿雪,轻声道,“阿雉,哥哥可以拜托你一件事吗?”
萧鸿雪怔了一下,笑着应道,“哥哥直说就是,依阿雉和哥哥的关系,不必如此拘礼。”
杨惜附到萧鸿雪耳边,轻声说了一段话。
萧鸿雪闻言沉默了须臾,然后伸指替杨惜抚平了他因为忧愁紧蹙的眉头,回道,“好,哥哥。”
“只要是哥哥想要的,阿雉都会为你做。”
“只是……哥哥,”萧鸿雪顿了顿,“阿雉不想看你忧愁皱眉的模样,想看你笑。”
“哥哥总是对谁都很好,可是什么时候多心疼心疼自己呢?”
萧鸿雪将杨惜轻轻按倒在桌面上,俯身吻了吻他的唇角,眼中满是心疼与怜惜。
杨惜愣了一下,笑着摸了摸萧鸿雪柔软的后脑,回吻了他,“这不是有阿雉在心疼哥哥吗?”
“哥哥有我们阿雉这样的美人心疼,就够了。”
杨惜故作轻佻地摸了摸萧鸿雪的下颔。
萧鸿雪脸颊微微泛红,正要说些什么时候,身后忽有脚步声响起,他转头望去,看清来人是谁后,陡然攥紧了杨惜的手。
“见过两位殿下。”
一身女官着装的流霜笑着朝杨惜和萧鸿雪行了一礼。
杨惜站起身,正要招呼流霜过来一同议事时,萧鸿雪却倏地从背后将杨惜一把揽入了怀里。
萧鸿雪贴放在杨惜腰侧的手用了极大的力道,几乎是将杨惜整个人紧紧地嵌在了自己的怀里。
然后,萧鸿雪将下颔抵在杨惜的肩头,撬开杨惜的指掌,与他十指相扣,似是在借此宣示主权。
“免礼啊……皇、嫂。”
萧鸿雪揽着杨惜,看着流霜轻笑了一声,一字一顿道。他的语调漫不经心,杨惜却从中听出了一股咬牙切齿的意味。
第100章 宫变“……这样才是真偷情吧?”……
杨惜安抚地摸了摸萧鸿雪的头,而流霜见萧鸿雪面色不善,怔了一下,反应过来他应该是在介怀自己与太子假成婚一事,掩唇轻笑,道:
“世子殿下折煞奴婢了,奴婢出身北衙,现为太子影卫,太子妃的名头不过是为了方便履行护卫职责,掩人耳目罢了。”
“奴婢当不起世子殿下这句‘皇嫂’,也请世子殿下放心,太子殿下他只钟情于您,为了您,他在先帝陛下面前跪了整整一夜,都不曾服软认错。”
然后,流霜缓步行至杨惜身前,向他汇报道:“殿下,您吩咐奴婢的事,奴婢已经联系好贺中郎将和北衙的师兄妹们,介时奴婢会邀各宫娘娘和玉奴公主一同出游,上山礼佛,借机将他们留在佛寺之中,远离宫禁,协同金吾卫将她们保护起来。”
魏添入京后,多次歇宿后妃宫中,后妃们蒙尘受辱,这在书中只是一笔带过的叙述。
但杨惜难以想象,昔日风光无限的天子后妃,一朝被外臣肆意折辱,会感到何等的屈辱与恐惧,因此,他想要尽可能保护好她们。
杨惜从流霜口中听见“玉奴公主”四字时,怔住了。
萧明期因巫蛊案被处死后,他曾在宫道上偶遇萧成碧,许是因为胞兄之死,萧成碧对杨惜再也不复昔日的亲昵,看向他的眼神只剩下了难以言说的复杂与疏远。
想到这里,杨惜有些怅然地叹了口气,朝流霜点了点头,道:“多谢,有劳你了。”
等流霜退下后,杨惜转脸看着身后脸色阴沉,正焦躁地掐着自己掌心的萧鸿雪,笑了,伸手捏了捏萧鸿雪的脸,“……又吃醋了?”
“哥哥冤枉啊,哥哥眼里和心里,从始至终都只有我们阿雉一个人。”
萧鸿雪闻言脸色好转了许多,轻哼一声,道,“喜欢哥哥的人太多,阿雉自然要时时小心防备着,不让哥哥被别人抢走。”
杨惜唇角扬起一抹笑意,故意逗萧鸿雪道,“呀,我们阿雉这就摆出正宫夫人的架势啦?”
萧鸿雪脸颊微微泛红,却也没有出言否认,靠在杨惜耳旁轻声回道,“是啊……而且阿雉这人善妒的很,一看见哥哥和旁人走太近了就不高兴,会想把哥哥锁起来,一边压在身下做,一边逼哥哥说只喜欢阿雉,只想和阿雉在一起。”
“哥哥,你怕不怕?”
“怕啊,怕死了。”
杨惜笑意盈盈地牵起萧鸿雪的手掌,“那哥哥就只好一心一意地和我们最爱吃醋的阿雉永远在一起了。”
“不过,该松开哥哥了吧?阿雉搂得太紧了,哥哥浑身都疼。”杨惜以一种温和的口吻与萧鸿雪商量道。
“……不想松。”萧鸿雪恋恋不舍地咬了咬杨惜的脖颈,依然维持着拥抱杨惜的姿势,不过力道放轻了许多。
“带你去个地方。”
然后,杨惜自然地牵起萧鸿雪的手,带着他朝显德殿内的一处院落走去。
萧鸿雪任由杨惜牵着自己,暗暗与杨惜扣紧了十指。
很快,杨惜停下了脚步。萧鸿雪望着眼前书着“碧梧院”三字的木匾,难得有些恍惚。
“想进去看看吗?”杨惜笑着吻了吻萧鸿雪的脸颊。
萧鸿雪颔首,两人便一道走进了内殿。
萧鸿雪看着与自己离开时陈设布置毫无变化的寝殿,想起自己与杨惜最初的撩拨试探、殿前与贺萦怀交手、因自己不肯用药而吵架争执、雪夜相拥而眠……许多回忆霎时涌上心头,一时很是感慨。
“……这里好像没什么变化。”
萧鸿雪看着在空气中浮动的细尘,语气很轻,手却不自觉将杨惜握得更紧了些。
“就是,现在和哥哥单独来这里,有一种……像是在和哥哥偷情的感觉。”
杨惜愣了愣,捏了下萧鸿雪的手,笑了,“……偷情?”
“嗯。”萧鸿雪点了点头,将门扇合上,然后揽着杨惜的腰将他抱起,放在殿内的书桌边沿上坐着。
萧鸿雪站在桌前,两手撑在杨惜腿边,将他整个人都笼进了自己怀里。
“好怀念啊……哥哥。”
萧鸿雪搂着杨惜的脖颈与他耳鬓厮磨了一阵,自杨惜的脖颈一路细密地亲吻到锁骨,在杨惜锁骨处咬了一口,用劲儿有些重,留下了一枚鲜红的印。
杨惜轻轻喘着气,因吃疼嘶了一声,萧鸿雪用指腹轻轻抚挲着自己在杨惜锁骨处留下的红印,满意地笑了,“哥哥,你还记得去年除夕吗?”
“现在回想起来,其实阿雉很早就对哥哥动心了吧……哥哥在的那夜,阿雉坐在书桌前,就读不进去书了,满脑子都是哥哥的面影。”
“而且,阿雉那夜就没忍住,偷偷亲了哥哥,还……”萧鸿雪凑到杨惜耳边,说完了剩下的话。
“哥哥好狡猾,当时阿雉用手帮哥哥纾解,辛苦得手都要举不起来了,哥哥却只是亲了阿雉一口,便把阿雉打发了。”
杨惜毫无关于那晚的记忆,听萧鸿雪这么说,也很是惊异,略怔了一下,便笑意盈盈地回复道:“那……阿雉想让哥哥现在还回来吗?”
“只要阿雉想要,哥哥用嘴、用手、用腿,或者用这里还……都可以。”
杨惜语调蛊惑,轻轻牵着萧鸿雪的手,引着萧鸿雪依次抚挲过自己的唇瓣、掌心、膝头,最后停在腰背上。
萧鸿雪明显愣住了,这个素来冷淡平静的人难得面颊有些发烫,烧起一片烟霞似的绯色,他喉头发紧,嗓音沙哑道:“……哥哥这是在勾引阿雉吗?”
“嗯。”杨惜点了点头,伸手抚了抚萧鸿雪的脸颊。
“看来是真的很有用了……哥哥这还是头一回见我们阿雉这么害羞的模样。”
“很可爱。”
杨惜附在萧鸿雪耳边说道,话毕,杨惜便按着萧鸿雪的后脑将他往前带,吻住了萧鸿雪的双唇,与他激烈而急促地缠舌交吻起来。
亲完以后,许是因为近日精神高度紧绷,忧思太重,此刻在爱人怀中难得安心放松下来,杨惜的眼皮渐渐变得沉重,困意如潮水袭来,偎在萧鸿雪怀里,睡着了。
萧鸿雪听着杨惜清浅均匀的呼吸声,有些失笑,轻声道,“……哥哥还是好狡猾,才说完要还给阿雉,将阿雉撩拨得心醉神痴后,竟然就直接在阿雉怀里睡着了。”
萧鸿雪坐到书桌前,解下自己的外袍披在杨惜身上,将杨惜轻柔地抱在自己怀里,安静认真地凝望着他的眉眼。
午后的天色渐渐变得昏沉,阴风呼啸,忽有一道闷重的鸣响在头顶炸开,萧鸿雪猛地抬头一看,一道紫色雷电划过天空。
风雨欲来——-
宿命的一天终于到来,杨惜登基前一日,宫闱生变,魏皇后勾结几位常侍,拿出了一份新的“遗诏”,下令将淑妃与太子关进宗人府中。
萧淮流作为政治傀儡被扶上帝位,魏皇后改称摄政太后,而豳州牧魏添和他的豳州铁骑,已经踏上了前往长安的路途。
一切都与《燕武本纪》中记载的那场魏后之乱如出一辙。
但一定也有什么不一样了。
被押往宗人府的路上,杨惜一边面色平静地安抚着惊惶泣涕的淑妃,一边和人群中的北衙影卫们点头示意。
行至宗人府门前时,杨惜看见了早已等候在此的谢韫和萧鸿雪。
谢韫淡淡地看了杨惜一眼,便收回了视线,没什么反应。而萧鸿雪看着杨惜头发披散,被戴上囚犯佩戴的束枷,神色极其阴晦,焦躁地抚挲着自己腰间的剑柄。
杨惜安抚地朝萧鸿雪笑了笑,蠕动嘴唇,用唇语和萧鸿雪道,“没关系,记得哥哥交代你的事。”
宗人府的漆红大门彻底合上了。
而长安城门洞开,迎大将军魏添入京。
自高祖建燕后,数百年以来,战火至多只在万里之遥的边疆烧起,身处京畿腹地的百姓承平日久,以至于“祸乱”二字早就像是遥远的传说一般,让人有些难以相信它竟是真实存在的。
鼙鼓声动地而来,长安沿途各地皆望风而降,竟没有对魏添麾下豳州铁骑的兵锋形成一丝阻滞。
豳州军以魏添为首,这位州牧年轻时是肉屠,还曾做过盗马的营生,因为在先帝平豳州叛乱时立下汗马功劳,才被封了州牧。
由魏添募练的豳州军会是何等风貌,可想而知。与其说是军队,不如说是一个穷凶极恶的土匪集团,有魏添的纵容和默许,他们一路上烧杀大掠,淫人妻女,夺人财物,途径之处,百姓死伤不可胜数。
长安一带的百姓只得四处流亡逃难,有民间才女在逃亡路上,望着日渐沦陷的京畿大地,写下“马边悬男头,马后载妇女。出门无人声,豺狼号且吠”的血泪诗,悲愤控诉魏添的暴行。
被新帝拜为大将军的魏添倚恃胞妹摄政太后的威权,把持朝政,朝野上下人心惶惶。
魏添为人飞扬跋扈,出行在外执天子节钺,带兵抢掠财物,火烧前朝古楼,还任军中饲养的猛兽咬死宫人,以此取乐,满朝文武皆敢怒不敢言。
虎狼入京,不仅百姓受难,最后还累及了皇室。
淑妃与太子被幽禁宗人府中,摄政太后让他们整日服苦役,浣衣扫地,清洗马厩,做尽一切下人做的活计,以此羞辱他们。
魏大将军入京后,在宫内设鸿门宴,将庆平长公主及其子贺兰月骗入局中,昔日养尊处优的长公主竟被逼得当众装疯卖傻才得以脱身,贺兰月更是为了在斧钺下护住母亲,在打斗间被魏添废了一只眼,好在后来被陪侍在新帝身边的昭王世子救下,保住了性命。
这日,宗人府中。
杨惜坐在木桌前,轻轻抚挲着手上因白日劳作而留下的道道细小伤口,望着窗外发呆。
虽然对被关在宗人府很有经验并不是一件很光彩的事,但杨惜这次进宗人府,心态上已经平和了许多,在劳作的间隙,还能劝慰淑妃,把淑妃照顾得很好。
他们母子俩一同在宗人府内待了几日,杨惜便寻到机会与贺萦怀带领的一小队金吾卫里应外合,将淑妃秘密护送出去了。
杨惜每想起《燕武本纪》中淑妃受魏添欺辱后,在宗人府内投井自尽的凄凉下场,便觉得胸口闷得难受。他早在心中暗暗发誓,无论如何,他一定会将淑妃护好。
淑妃被送走翌日,宗人府看守发现人不见了,正要上报时,杨惜放下清扫工具,悠悠行至他们身前,道,“本宫乃大燕太子萧成亭,国贼矫诏,擅将我与母妃废位,关入宗人府。”
“本宫会老老实实待在此处,只是,恳请诸位放过我母妃,她只是一介无辜妇人。”
“若上面问起,诸位说她在祸乱中失散了即可。若诸位肯卖本宫这个面子,本宫定不会忘记各位今日的恩情。”
看守们起初还很犹豫,藏身在暗处的北衙影卫与萧鸿雪派来暗中保护杨惜的王府府兵突然现身,将匕首轻轻抵上了他们的脖颈。
恩威并施之下,看守们还是对此事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
这时,桌边的烛火随夜风轻轻晃动了一下,杨惜收回思绪,望向门扇,唇角扬起一抹笑。
“阿雉。”杨惜站起身,轻声唤了一句。
下一刻,门扇被推开,萧鸿雪挟着一身细碎的清雪和月色踏入房内,一把将杨惜揽入了自己怀中,紧紧抱着他,“哥哥……”
“哥哥,阿雉依照你先前所托,组织府兵救济了许多流民百姓,今日还在宫中救下了靖北侯世子。”
萧鸿雪将头埋在杨惜颈窝蹭了蹭,接着道,“近日都忙得有些晕头转向了,实在辛苦,哥哥打算怎么奖励阿雉?”
杨惜笑着摸了摸萧鸿雪的头,“我们阿雉这么乖,自然是要什么给什么了。”
杨惜话音刚落,萧鸿雪就轻轻攥着他的手腕将他抵到榻前,眸中是翻涌的欲色,“那阿雉想要哥哥。”
杨惜没有挣扎,望着萧鸿雪轻笑了一声。
“哥哥笑什么?”萧鸿雪认真地看着杨惜的眼睛,有些疑惑。
“笑……这样才是真偷情吧?”
“哥哥还挺有福气啊,有这么大个美人每夜都不辞辛劳,越过重重宫禁,来和哥哥私会。”
杨惜伸手摸了摸萧鸿雪昳丽的眉眼,笑着打趣道。
“福气?”
萧鸿雪轻轻捧起杨惜的双手,看着他因劳作而布满细小伤口,变得很是粗粝的掌背,满眼心疼,语调中带着些怨气,“哥哥都这样了,还福气呢……”
“哥哥,如果受不了的话……阿雉可以想想办法,直接杀了魏添。”
“依谢仆射的说法,时机还未到,你与新帝关系特殊,时时被魏氏兄妹盯着,千万不可妄动。”
“而且我也没这么娇贵,不疼的。”杨惜笑眯眯地回握住了萧鸿雪的手。
“有北衙影卫在暗中盯着,也没人敢过分欺凌,我就是做些很普通的活计,谢仆射让他府上幕僚写我在宗人府‘受尽折磨,其苦万状’,我还觉得实在夸张……”
“对了,阿雉方才不是说……想要哥哥?”
杨惜主动伸臂环住了萧鸿雪的脖颈,“哥哥给你。”
谁知萧鸿雪深吸一口气,用力回抱住了杨惜,声音闷闷地回道,“算了……哥哥白日辛苦,晚上还要被阿雉折腾,阿雉心疼哥哥,舍不得。”
“阿雉再抱会儿哥哥就走,等事情都过去,阿雉再找哥哥好好把奖励补上。”
“好。”杨惜笑着吻了吻萧鸿雪的眼睫。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