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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81章 赠簪“转过去……这次从后边来。”……


    几声清脆明亮,甚至有些尖锐的鸟雀啼啭在耳畔响起时,杨惜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窗外天光炽盛,透过窗棂倾泻到榻上。他觉得有些刺眼,下意识伸出手遮挡光线,这一细微的动作惊醒了一直坐在榻边守着他的秦瓒。


    秦瓒两眼熬得有些发红,语气中满是惊喜,小心翼翼地捧着杨惜的手道,“哥哥,你醒了?”


    杨惜眯着眼适应了一会儿光线,视野渐渐清明后,见榻边的秦瓒一副担忧神色,苍白地笑了笑,伸手轻轻摸了摸秦瓒柔软的发顶,“嗯。”


    “当时无双在城下找到哥哥的时候,哥哥浑身都是血,呼吸也很微弱,无双还以为……”秦瓒的声音微微发抖,带着些哭腔。


    别说秦瓒了,杨惜自己都觉得自己应该是凶多吉少了。他沉思了一会儿,将手探进衣襟,摩挲着之前自己胸膛上那道被无头将尸的蛇矛划出的深长伤口,然后惊愕地顿住了手。


    那伤口竟然已经完全愈合,只余下一条浅淡的粉疤,疤上生着一些细薄的鳞状物,若不仔细触摸,根本发现不了。


    “我……睡了多久?”杨惜将手收回,揉了揉自己的眉心。


    “哥哥只睡了两日。”


    “医师来给哥哥看伤时,说哥哥只是因为失血过多,晕过去了。”


    “我胸膛和膝上的伤呢?”杨惜惊讶地问了句。


    秦瓒闻言,脸上神情有些茫然,“医师仔仔细细检查过哥哥的身体,哥哥除了失血外,并无什么大碍。”


    杨惜听了这话,当即起身,试着伸腿下榻,果然活动自如,没有任何疼痛和不适感。


    这是怎么回事?


    他分明记得自己那日从瞭台上滚落后,摔在那无头将尸身上,使尽气力都站不起来啊?


    难道是……


    因为那颗刻满咒文的青铜心脏?


    想起将它咀嚼后再咽下的回忆,杨惜还是一阵反胃恶心,口腔中似乎还弥漫着那强烈的腥气。


    “无双,我昏倒之后,那些攻城的尸群呢?”杨惜眉心微蹙,转头看向秦瓒。


    “哥哥别担心,已经平定了。”


    “那些怪物不死不灭,寻常刀剑根本奈何不得,裘哥哥领兵与他们鏖战,筋疲力竭陷于绝处之时,之前胁持过我的那个乌浒人梁龙,和他的族人驾车带着数十个盛满了漆黑矿液的木桶赶到,他说那是什么‘石脂水’,暴雨天使用定有奇效,或可一试。”


    “裘哥哥当时虽心有疑虑,但也别无他计了,听了梁龙的话,将那些兵尸引入狭仄之地,再倒下石脂水引燃。果然如那乌浒人所言,大火非但未被雨水浇灭,反而愈烧愈旺。”


    “尸群被焚尽后,裘哥哥问梁龙何以及时赶到,梁龙说,自和哥哥你在密林中交谈过以后,这几天便偷偷注意着玉城的动向……”


    “裘哥哥对梁龙说,相王殿下清理了玉城贪腐官员,乌浒人以后的日子会好起来的,后面,还主动卸下头盔,对他与他的族人鞠躬道歉了,说自己受上官蒙蔽,对百越部族多有偏见,但大家都是大燕子民,应当做和睦友邻才是。梁龙答不上话,挠了挠头,将裘哥哥扶起后,笑着离去了。”


    杨惜闻言勾了勾唇角,悬着的心彻底放下了,然后,想起了什么,接着问道:


    “可有查清那尸群的来源?”


    “裘哥哥请回的百越巫祝说,那个无头尸体和那些兵尸原本都以咒链捆缚肢体,埋在铜柱之下。”


    “那咒文是用以‘锁魂’的,能够防止魂灵作祟,使其永生拘缚在此,成为‘地缚灵’,依照下咒之人的指示,永守玉城。”


    “不过他们不知被什么东西唤醒了,突然作祟。”


    杨惜忽地想起,自己那日在欣赏铜柱时,指尖的鲜血曾渗入铜柱凹槽。依照他在幻象中所见,这些咒文是以高祖萧客情的血为引,原主萧成亭作为他的后代,其血或许同样有着能够激活禁制的功用……


    还真是误打误撞啊。


    杨惜想起那日在幻象中所见,心情复杂。


    “雨停后,裘哥哥说那些尸体生前也曾是保卫大燕疆土的英勇将士,故派人以素帛敛尸,巫祝为他们举行了度化仪式,祈求他们魂灵安息,来生安乐。”


    “……哥哥,你这几日未进水米,无双给你喂粥也是一吃就吐,哥哥一定饿了吧,无双去给你找些吃的。”秦瓒见杨惜明显有些出神,不动声色地转移了话题。


    “好,谢谢无双。”杨惜轻轻点了下头。


    秦瓒走后,躺得浑身酸软的杨惜自榻上起身,坐到铜镜前。


    他看中镜中之人异常苍白憔悴的模样,忽然想起,有同命蛊在,那日自己又是被蛇矛贯穿胸口,又是摔碎膝骨的时候,萧鸿雪他……也很疼的吧?


    以后一定不能再轻易受伤了。杨惜望着窗外,出神地想着。


    他没有注意到,澄黄的铜镜中,他的颜容慢慢变换,昨日他在幻象中看见的楚玉秋苍白清瘦的面影在镜中一闪而过-


    杨惜又在玉城休养了一段时日,期间,除了给萧鸿雪写信解释情况报平安外,还向睿宗呈上了奏报,陈述乌浒人作乱的实情,建议睿宗选派清廉干练的官吏来担任交趾各县的长官,但并未提及前朝古尸作乱一事。


    睿宗听取了他的建议,发布诏令,赦免乌浒人叛乱罪行,让他们安居生产,招抚流亡在外的乌浒人返乡,免除徭役。对于玉城贪腐的官员,将为害最大者处极刑,其余则依罪下狱。


    诏令传来后,乌浒人当即请降了,后来还向朝廷进献石脂水作为军备物资。得以安居的乌浒人皆歌颂圣王贤明,后来,麋泠县和玉城之间还开通贸易市集,互通有无。


    杨惜随新到任的玉城官员在一同监督贸易市集的修建进度时,在一位怀中抱着婴孩的乌浒妇人所摆的摊位处,看见了一支做工极其精巧的、嵌着墨玉的银簪,当场买下了,安放在自己怀中。


    杨惜回京那日,裘珏带着秦瓒在城门送别,秦瓒还送了他一只活灵活现的机关小木鸟,称是自己手制。


    杨惜望着手上那只能够自己扑动翅膀的机关木鸟,非常惊异,连声称赞秦瓒手巧。秦瓒有些羞赧,红着脸地解释说自己自小便对弓弩机巧一类的小玩意感兴趣。


    杨惜蹲下身,摸了摸秦瓒的头,问他以后有何打算。


    他明白,秦瓒虽是秦安的亲子,但两人性格作风完全不同,一个堕落贪腐,一个却正直善良,有一颗赤子之心,玉城一事能够平息,秦瓒贡献甚大。小小年纪便失怙,杨惜实在有些担心这孩子。


    谁知秦瓒抬头冲他笑了笑,回身牵着裘珏的袖角说,他打算拜裘珏为师,学武从军,日后守卫一方安宁。


    杨惜手捧机关木鸟,看着秦瓒稚嫩青涩,眼神却异常明亮坚定的脸,有些说不上来的感觉。


    他忽然想起,在《燕武本纪》后期的剧情里,萧鸿雪得以复位,主要倚恃的是在他以义王身份俯居京郊期间,背地里培植操练的凉州亲兵。


    萧鸿雪麾下的凉州军中有数名由他亲自擢选的将才,时人称为“云台十将”,这“云台十将”中恰好有一个名叫秦无双的人,因犹擅奇门遁甲、弓弩机巧而闻名于世,如果没猜错,应该就是这孩子了。


    杨惜一开始还没反应过来,在见到这只机关木鸟后,对《燕武本纪》中那些不太起眼的细节的记忆才慢慢串联了起来。他腾出手来,笑着拍了拍秦瓒的肩,鼓励了他几句,便坐上了回京的马车。


    日夜兼程了一段时间,杨惜刚一入京,便听说京中近日发生了两件大事。


    一是睿宗的弟弟,萧鸿雪之父昭王自江南回来之后,便忽染了急病,多日来一直缠绵病榻,许多太医来瞧症开方都毫无起色,众人都猜测他捱不过今秋了。


    二是睿宗的李贵人月初时诞下了一名皇子,起名萧松云,睿宗圣心大悦,为此事大赦天下。


    两件事,一悲一喜,一死一生,生死命理之事,着实令人感慨。


    杨惜听闻昭王府变故后,实在挂念萧鸿雪,先回相王府卸下行囊,焚香沐浴过后,换上一袭素净的衣袍,以木簪挽发,便动身去了昭王府。


    昭王府的侍者很是殷勤地引他穿过重重叠叠、曲折缦回的檐廊,路过一处假石山水时,杨惜听见有两个洒扫的仆役正在议论什么,因他们言辞间提及了萧鸿雪,故而留心听了一会儿:


    “你瞧见没?今早孟国公家的二小姐又携礼来探望老爷了。”


    “咱们昭王府平素与国公府无甚交集,孟二小姐哪是来探慰老爷病情的,分明是来看咱们世子殿下的。”


    “月前宫中宴集时,孟二小姐不慎落入鲤池,被咱们世子殿下救起后,便对他一见倾心了,几月间频繁登门,来寻了世子殿下好几次。”


    “孟二小姐容颜娇美,家世出众,性情还直率爽朗,心悦一个人便大胆追求,和咱们世子殿下着实般配啊,说不定,就是咱们未来的世子妃呢……”


    杨惜听了这话,脚步顿了顿,面上神色没什么变化,平静地跟着侍者走到萧鸿雪居住的院落。


    侍者将杨惜引到门口后,朝他行了一礼,便退下了。


    萧鸿雪喜静,院落内没有其余人,只他一人坐在院心的石桌旁,望着两张铺展的信纸发呆,他听见身后有细微的脚步声响起,没有回头,出声道,“退下吧,这里不用人侍候。”


    “是吗?”杨惜眼含笑意,站在萧鸿雪身后轻声回复道,“可我……就是很想侍候我们世子殿下啊。”


    萧鸿雪听着这道熟悉的声音,猛然抬头,发现自己朝思暮想的人不知何时已站在自己身后。


    杨惜的脸廓被日光晕染得极为柔和,发丝被微风拂动,肩头栖着几瓣落花,萧鸿雪一时看得有些发痴,怔怔地望着他,许久没反应过来,只下意识伸出手,替杨惜拾捡去他衣上沾惹的落花。


    杨惜难得见萧鸿雪这副呆怔的模样,笑着伸臂将他揽进自己怀里,道,“往日还一口一个‘哥哥’,现在怎么不记得叫人?”


    “阿雉想哥哥想得变成一个小呆子了?”


    杨惜自怀中取出那支自玉城带回的嵌玉银簪,一边替萧鸿雪挽发,一边动作温柔地将银簪别进了他刚束好的发髻中。


    “依民间嫁娶的婚俗,男子求娶女子为妻时,要先送首饰财礼下定。”


    “你之前那支簪子见了血,我想给你换一支新的,那日在玉城见了这簪子,感觉很适合你,特意带回来送你的……”


    “阿雉收了哥哥的簪子,就要给哥哥做夫人啊?”


    杨惜笑着伸手抬起萧鸿雪的下颔,轻轻抚摩了一下他的眉眼,“好像又瘦了,我不在的这几个月,有听话好好吃饭吗?”


    杨惜生着薄茧的手指在萧鸿雪眉眼边带起一阵异样的感觉,萧鸿雪原本清浅的呼吸渐渐加重,他伸手攥住杨惜的手腕,不待杨惜反应,便反身将他压倒在石桌上。


    萧鸿雪一手撑在杨惜颈边,一手抚上杨惜的脸,俯身将自己的唇压了下去,以攻伐般的姿态撬开杨惜的唇齿,与他急促而激烈地缠舌交吻。


    杨惜躲无可躲,被萧鸿雪舔吮深吻了许久,很快便有些喘不上气了,面染绯色,轻声哼咛着。


    萧鸿雪又亲了一会儿,方才恋恋不舍地松开杨惜。


    杨惜仰面躺在石桌上,一头乌藻般柔黑的发丝铺在身后,正大口大口地喘着气时,萧鸿雪又俯下身亲了亲他沁着薄汗的白皙侧颈,极力克制着自己的声音不发颤,“哥哥走了这么久,写给阿雉的书信里,却只有一句好好吃饭的叮嘱。”


    “哥哥都不说想我。”萧鸿雪坐回石凳上,将杨惜揽到自己腿上坐着,把下颔抵在杨惜的肩头上,眼神有些幽怨。


    “往日见哥哥都是盛装华服,哥哥今日穿这身素衣也好美。”


    “我们雪儿的嘴什么时候变这么甜了?”杨惜愣了一下,笑着偏头看了萧鸿雪一眼。


    “还有更甜的,”萧鸿雪与杨惜耳鬓厮磨了一阵,凑在杨惜耳畔道,“哥哥不说想我没关系,阿雉来说。哥哥,阿雉好想你。”


    “每日都想。”


    “……是吗?”


    杨惜看着萧鸿雪,回想起方才听见王府仆役提及的有关那位孟二小姐的事,神色平静地轻笑了一声。


    “那让哥哥看看……阿雉有多想我。”


    杨惜眼中划过一抹不易察觉的暗色,起身牵着萧鸿雪的手走进了屋中。


    霎时间砰砰两声,几乎是重合在一起发出的,一声是合上门扇的声音,另一声则是萧鸿雪的脊背撞到门扇上的闷响。


    下一刻,杨惜将萧鸿雪按在门边,用力地吻了他一阵,萧鸿雪虽吃痛地嘶了一声,却也并没有要推开杨惜的意思,反而自然地将手臂环上了杨惜的脖颈。


    杨惜将一手垫在萧鸿雪背后,另一只手则伸到萧鸿雪腰侧,解落了他的衣带,将他的上衣撩起,顺势探手进去,摩挲他温热柔腻的纤瘦腰身和后背。


    萧鸿雪明显有些讶异,但也没说什么,只是伸手摸了摸杨惜的后脑,笑了笑,“阿雉知道,哥哥也想我了……哥哥等阿雉一下,做好前事后再给哥哥,不然哥哥也会疼的。”


    杨惜站在门后,眼神平静地看着萧鸿雪寻来脂膏给自己拭抹。萧鸿雪动作完后,杨惜解了自己的下衫,看了萧鸿雪一眼,萧鸿雪会意,跪在杨惜腿前伸手托扶着,慢慢含咽起来。


    天气已经入秋,地砖的寒意顺着膝头沁入,萧鸿雪却并未蹙眉,只是乖顺地动作着。


    杨惜按着萧鸿雪的后颈往他唇喉里送了几下,便伸出一只手把他牵了起来,轻声道,“转过去。”


    “……这次从后边来。”


    杨惜脸上的笑容依旧平静温和,语气却是不容拒绝的强硬,萧鸿雪莫名被杨惜笑得有些不寒而栗,但依然相当配合地转了过去。


    萧鸿雪背对着杨惜,将身子靠在门扇上,任杨惜箍着自己的腰向上使力,纤白的手指深深地嵌进了门扇上的雕纹。


    虽然并不是初次进行这种事了,但因为许久没亲密过,萧鸿雪的身体反应明显还有些迟缓滞涩,杨惜刚动作起来时,他仍旧没忍住哼咛了一声。


    杨惜听着萧鸿雪刻意压抑的痛苦的低吟,顿了一下,伸手绕到他脸前,轻轻盖住了他的眼睛。


    杨惜感受着萧鸿雪纤长的眼睫在自己掌心轻轻颤动,面上温和笑意不减,道,“雪儿乖,别怕……”


    漫不经心地哄完这一句后,杨惜便在萧鸿雪轻微的啜泣声中,毫无预兆地继续动作。


    第82章 吃醋“……也只想,和哥哥做。”……


    在心中晦暗情绪的驱使下,杨惜丝毫没有循序渐进的耐心,动作得非常急猛,一点没收力,萧鸿雪被顶得身子不断往前滑动,又被杨惜紧紧地掐着腰拽回怀里。


    “哥哥今日……怎么这么急?”


    萧鸿雪的气息有些紊乱,疼是一方面,最主要的是他通过杨惜做这事的状态察觉到杨惜的情绪似乎不太对,对此有些说不上来的担忧和惶恐。


    但杨惜没有回答他的话,一边发狠动作,一边垂眸静静看着眼前萧鸿雪的背影,他身形窈窕挺拔,曲线迤逦,看得杨惜眼神愈发深邃,伸手撩开萧鸿雪落在肩背上的,一束随风轻轻飘动着的银色长发。


    然后,杨惜的指腹一路用力地抚挲过萧鸿雪的肩颈、脊背、尾椎,留下一迹旖旎的红痕,这显明的痕迹将萧鸿雪的肌肤映衬得愈加冷白如脂玉。


    这确实是一个极其漂亮的,即使什么也不做,或者坏事做尽,依然很惹人喜欢的人……


    他被什么人喜欢,被什么人热烈追求,根本不稀奇。


    但是……这个人,是他的。


    身与心,从头至脚的每一处,都只能是他的。


    杨惜难以自抑地想象着萧鸿雪与那位孟二小姐言笑晏晏的画面,心底疯狂孳生着他以前从未有过的阴暗情绪。


    他望着身前萧鸿雪微微发颤的脊背出神,动作得愈发快,毫不收力,如同呼啸的狂风卷起一地落叶般迅猛凌厉。


    萧鸿雪的眼睛被杨惜遮着,眼前一片黑暗,对身体被征伐占有的感受便愈发清晰。


    杨惜托着他的后腰,将他死死地锢在怀中,两人腰腹抵着脊背,肌肤血肉紧紧贴合。


    这种姿势,让萧鸿雪完全处于只能默默受身后之人控制摆布的弱势境地,心中又羞怯又有些畏惧。别提挣扎,连主动回应都做不到,萧鸿雪几次想回身抱住杨惜,看着他的脸,都被杨惜制止了。


    尤其是,现在他的眼睛还不能视物,心中的不安和惶恐便被不断放大。


    萧鸿雪急促地喘息着,极力承受着杨惜在自己身上发泄和索取,虽然明白小别一段时间过后再相见,爱侣对自己身体的渴望会更较之前强烈些,但敏感细腻如他,很轻易就察觉到身后的杨惜似乎过于沉默,甚至是有些阴沉了。


    无论萧鸿雪怎么呼唤,杨惜都毫无回应,只是一边狠做,一边将头埋在萧鸿雪肩上,轻轻吻舐他的侧颈,算作敷衍的安抚,两人之间的气氛压抑如暴雨将至前。


    除了在二人之间的误会仇怨尚未开解时,那如同施虐报复般的初次情事,萧鸿雪从没见过性格一向温和平静的杨惜这副模样。


    怎么了吗?


    萧鸿雪有点迷茫,想不明白,踌躇了一会儿,到底还是将自己想要活动的胳臂慢慢垂放在身侧了。


    他试着让自己不再多想,不再闪躲或被动承受,而是全身心地感受和接纳,甚至竭力去主动回应杨惜,与他骨血相融。


    但萧鸿雪很快发现,他根本忍受不了来自这个人的冷落和忽视,即使他正在和自己做着世上最亲密的事情,正在专注地和自己媾合,他依然很想要看见他,听见他的声音——但他不愿意给自己任何回应。


    萧鸿雪内心异常煎熬,有种仿佛又回到了那日在画舫里两人对峙时的错觉,害怕杨惜仍然介怀着自己之前犯的错,害怕自己一回身便会看见杨惜露出那种冰冷的、毫无温度的眼神,身后的杨惜动作又过分激烈,身心折磨之下,萧鸿雪身体没忍住瑟缩了一下,轻轻呜咽起来。


    不比上一次和杨惜同赴欲海的愉悦欢欣,萧鸿雪觉得自己就像水上孤木般,无可依傍,被浪潮席卷没顶,陷于一片水下的幽暗死寂之中。


    时间长了后,萧鸿雪被顶得浑身颤栗,肌肤泛起水光潋滟的红潮,两腿发软,有些站不稳,只得用手指紧紧地攥着门扇上的镂格,心中的不安感非但没有消退,反倒愈发强烈。


    终于,他忍不住带着很轻的哭腔,以一种近乎哀求的柔软语调,微微发颤的声音,试探性地开了口,“哥…哥哥?”


    杨惜没有回答。


    哥哥、哥哥、哥哥……


    萧鸿雪不甘心,这个从未在床笫间如此示弱的人只能一边喘息,一边一声又一声地唤着身后的人,想以这种方式,得到杨惜的回应。


    但杨惜依然沉默不语,眼神深邃地动作着,任萧鸿雪如何动情呼唤都只是徒劳,


    萧鸿雪只好伸出手覆上杨惜的手背,小心翼翼地将杨惜的手从自己眼睛上拿下,低头轻轻含住了杨惜的指尖,维持了好一会儿这种极其示弱讨好的动作,才敢转过头看着杨惜道,“哥、哥哥……”


    杨惜回过神,面色平静地停了下来,问道,“怎么了?”


    “哥哥为什么,不肯让阿雉看着你?”萧鸿雪认真观察着杨惜脸上的神色,没有他畏惧的那种冷漠和疏离,松了口气。


    杨惜轻笑一声,环住萧鸿雪的脖颈把他搂在怀里,咬了一口他的侧颈,淡淡的血腥气在口腔蔓延开来,“听说,我离京的时候,阿雉和国公家的那位孟二小姐走得很近?”


    萧鸿雪听了这话,脸上划过一抹困惑之色,但还不待萧鸿雪回答,杨惜便兀自问了下去。


    “……孟二小姐很喜欢你,与你也着实般配,嗯?”


    杨惜脸上是一副似笑非笑的表情,每轻声质问一句,便使力顶入一下,“哥哥这才走几天,阿雉就给哥哥找了个弟妹啊,阿雉不觉得……有点太快了吗,嗯?”


    “阿雉什么时候和国公小姐关系这么好了?你是怎么英雄救美的,她又是怎么芳心暗许的,别藏私,也讲给哥哥听听啊?”


    “雪儿,你要是在玩弄哥哥的感情的话……”杨惜顿了顿,朝萧鸿雪耳边呵了口气,“哥哥就在床上……把、你、活、活、玩、死。”


    杨惜的声音很轻,脸上神情依旧很平静,平静到有些阴沉。


    萧鸿雪听完杨惜的话沉默了一会儿,忽地很轻地笑了一声,侧过身子,亲昵地伸臂抱住了杨惜,脸上的讶然之色被笑意取代。


    “哥哥是为了这个生气啊……”


    “阿雉还以为哥哥仍在介怀阿雉之前做的错事,担忧不已呢。”


    “没想到,原来哥哥这是……吃醋了啊。”


    “哥哥,你好可爱。”萧鸿雪轻轻吻了吻杨惜的唇角。


    杨惜:……


    气头上的杨惜对萧鸿雪这种轻飘飘的反应很不满意,就像一只明明在炸毛发怒却突然被人顺毛摸还夸可爱的猫,他觉得有点难堪,当即沉了脸,眯起眼攥着萧鸿雪的前襟,冷声道,“少跟我嬉皮笑脸地撒娇,说清楚。”


    “哥哥别生气……那日宫中宴饮,阿雉逃席去湖边赏月,恰好撞上孟华黎她被家中姨娘派去的丫鬟推入了水中,阿雉总不可能眼睁睁看着她被淹死吧?”


    “我将她救起来后,交给宫中的使女便离开了,一句话也没有多说。这几月她来找我,我都推脱不见……哥哥,你不信阿雉?”萧鸿雪一边微微喘息着,一边解释。


    “他们说,她生得很美,家世和性格都很好,不日就要做你的世子妃了。”


    杨惜像是没听见到萧鸿雪解释般,执拗地问出了自己最在意的问题,“你喜欢她吗?”


    杨惜掐了一把萧鸿雪的腰,将他转了回去,一边继续着方才中断的动作,一边腾出手来漫不经心地揩了揩自己唇上的血迹。


    “不喜欢。”明白事情原由后,萧鸿雪不再畏怕了,异常淡定从容地站在杨惜怀里,把玩着杨惜的发丝,回答起了他方才的问题。


    “那,你喜欢谁?”


    杨惜又咬了一口萧鸿雪的后颈。


    萧鸿雪吃痛地轻嘶一声,然后笑着回复道,“……喜欢哥哥。”


    被杨惜这么粗暴对待了一番的萧鸿雪伸出手,轻轻摸了摸杨惜的脸,脸上是一副极其温柔包容的神情。他一边顺从接纳杨惜在自己身上发泄,一边环住杨惜的脖颈,亲了上去。


    杨惜挑眉睨了萧鸿雪一眼,没打算饶过他,“喜欢哪个哥哥?”


    “阿雉可不止有一个哥哥啊。”杨惜的声音很轻,但满含醋意,明显还在介怀除夕夜时萧淮流和萧鸿雪那兄友弟恭的相处画面。


    “喜欢眼前这个,正在冷脸吃醋的。”萧鸿雪见杨惜这副模样,笑了,轻轻拉下杨惜的衣襟,在他锁骨处轻轻咬了一口。


    “哥哥放心,不要胡思乱想了。阿雉不会娶妃的,要娶,也是娶哥哥啊。”


    “哥哥在阿雉眼里,是生得最美,性格最好最温柔的人。”


    “阿雉只喜欢哥哥。”


    “也只想……和哥哥做。”


    萧鸿雪的声音很轻,那温柔蛊惑的语调,听得杨惜呼吸愈发急促,冷哼一声,不再纠结于此事,专心动作起来。


    终于,这场情事做到尾声,杨惜喟叹了一声,微微弓着背,最后往前一送,然后,他停在萧鸿雪体内,微微喘息着,伸手抚摸了一下萧鸿雪的蝴蝶骨。


    萧鸿雪猝不及防地被一股灼烫感刺激到,仰着颈子呻吟了一声,喘着气回头问道,“哥哥,你现在还生气吗?”


    第83章 展眉“好孩子会和自己的哥哥做吗?”……


    “……不生气了。”


    杨惜松开萧鸿雪,垂着眼眸,探掌抚了抚萧鸿雪发红的、渗着薄汗的纤长雪颈。


    然后,他俯下身,拾捡起方才二人动作间散落一地的零乱衣物,将一件外袍轻轻披在萧鸿雪光裸的上身,盖住自己方才留在萧鸿雪脊背和腰身上的,那星星点点的青红欲痕。


    给萧鸿雪披好衣袍后,杨惜便轻轻把他揽入怀中,将自己的下颔抵在他的颈窝处,轻语道,“阿雉,对不起……我在来的路上,听见王府仆役说的那些话,就…很生气。”


    “我以前没有喜欢过别人,没有和别人在一起过,第一次遇见这样的事,也是第一次,有这种感觉,不知道怎么处理,只知道自己很生气……是我一时冲动,误会你了,对不起。”


    “方才,我是不是弄疼你了?”


    杨惜伸手挑起一缕贴在萧鸿雪颈窝的银发,声音轻弱。


    萧鸿雪听着杨惜在自己耳边低声认错,愣了愣,内心有种说不出的异样感觉,旋即勾唇一笑,伸手轻轻抚了抚杨惜的脊背,回抱住他。


    “没关系……”


    “不用和阿雉说对不起,哥哥。”


    “阿雉其实很开心。哥哥会这么在意孟华黎的事,还这么生气,说明……哥哥也是在乎我的。”


    “痛是痛了点,但阿雉不怕痛,这并不是什么大事,哥哥不必介怀。”


    杨惜点了点头,和萧鸿雪无言地抱了一会儿,将他松开,正欲说些什么时,眼角余光忽地瞥见萧鸿雪那修长笔直的双腿上,有自己方才留下的液秽在缓慢地蜿蜒向下,便取来绢巾,蹲下身,仔细地为他揩拭。


    萧鸿雪轻轻哼了一声,乖顺地任杨惜动作,落在眼前杨惜身上的眼神愈发深邃。


    萧鸿雪探指随意地扯了扯那件虚虚披在身上的外袍,任它滑落到肘弯,再度露出自己白皙精致的肩颈和肌肤上的大片旖旎痕迹,他眸光潋滟,专注地看着杨惜,轻语道,“哥哥,阿雉难受。”


    “阿雉,你哪里难受?是不是我刚才太……”


    杨惜仰着头,担忧地看着萧鸿雪,因紧张手上动作有些局促,手指微微发颤。


    萧鸿雪见杨惜面上一副紧张神情,完全没听出自己的话中的暗示意味,没忍住轻笑了一声,伸手轻轻捉起杨惜的手,带着他探向某处,然后朝杨惜耳边暧昧地呵了口气,“这里……难受。”


    萧鸿雪勾了勾唇角,眼神一错不错地落在杨惜身上,以一种极蛊惑的语气轻声道。


    杨惜闻言顿了一下,深深地看了萧鸿雪一眼,点了下头,将蹲着的姿势改成将双膝贴在地砖上,“……我知道了。”


    萧鸿雪见杨惜点头默许了,便探手覆上杨惜后颈,将他往前带,杨惜明显不习惯这么做,湿暖的喉舌反应极其生涩笨拙,没忍住咳呛了好几声,脸上泛起潋滟的潮红。


    许是因为误会了萧鸿雪,他深觉歉疚,即便这样,他也依然在努力动作,右耳边的珠坠轻轻颤动。


    从萧鸿雪的角度看下去,杨惜微微仰着头,尽心尽力地动作的模样,又乖巧又有些说不出的惑人,萧鸿雪呼吸加重,唇角笑意愈深。


    萧鸿雪俯下身,心情颇佳地伸手拭去杨惜眼边的眼泪和唇上的痕迹,“辛苦了,哥哥。”


    “刚才表现得好乖。”


    “待会儿,这里也要表现得这么乖……”萧鸿雪笑了一声,将手探向杨惜的后腰,暧昧地点了点他的尾椎,道,“记住了吗,哥哥?”


    “哥哥方才欺负阿雉那么久,也该阿雉来欺负哥哥了吧?”


    “阿雉也想哥哥了。”


    “接下来……就换阿雉来辛苦辛苦吧。”


    萧鸿雪等杨惜稍微歇了一会儿,便揽着杨惜的腰肢,将他打横抱起,放到榻上。


    “你,你还有力气?”


    杨惜用胳臂环着萧鸿雪的脖颈,听他说要换他来“辛苦”,明显有些惊诧。


    方才自己折腾萧鸿雪时,可是一点没收力,照理来说,他应该已经浑身酸痛疲软了才对吧?少年人体力真好啊……


    “有没有力气……哥哥亲自来试试,不就知道了?”萧鸿雪扬起白皙的下颔,朝杨惜笑了下。


    “哥哥要是心疼阿雉,也可以自己坐上来动。”


    “不过,哥哥不是想看看,阿雉有多想你吗?”


    萧鸿雪一个翻身将杨惜压在自己身下,嗅着杨惜身上那股暖香,眸色深沉。


    “把哥哥上晕,够不够?”


    “哥哥方才生气时,说了什么来着……在床上玩死阿雉?”萧鸿雪轻轻笑了一声,伸出一根素白的手指,点了点杨惜的尾椎,“哥哥只是放狠话吓唬阿雉,但阿雉可是真的很想,在床上玩死哥哥啊。”


    虽然萧鸿雪的语气轻描淡写的,但杨惜清楚萧鸿雪这人绝对是言出必行,回想起二人那日在驿馆里烛火彻夜不熄的一夜,他身体本能性地瑟缩了一下,伸手轻轻握住萧鸿雪鬓边垂下的一缕发丝,叮嘱道,“一会儿轻…轻点。”


    萧鸿雪感受到身下之人微微发抖,在杨惜头顶轻轻笑了一声,勾起他的发丝把玩,“哥哥,你这是……事前求饶吗?”


    “嗯,”杨惜眼神平静温柔地和萧鸿雪对视,点了点头,仰脸凑到萧鸿雪唇边,亲了他一口,“这样求饶,有用吗?”


    杨惜正准备松开萧鸿雪时,萧鸿雪忽地伸手紧紧扣住他的后脑,不让他从自己唇上离开,将这个吻变得分外得绵长。


    待杨惜快要喘不上气,眼里泛着泪光,双颊憋得艷红时,萧鸿雪才将他松开,笑着伸指抚了抚杨惜唇上方才接吻留下的晶莹水痕,“要这样才有用。”


    然后,他从杨惜身上起来,自榻旁的柜奁中取出了一条做工华美的长珠链。


    “这是什么?”杨惜疑惑地看着萧鸿雪手中的珠链。


    “是回礼。哥哥的簪子阿雉很喜欢,这个给哥哥。”萧鸿雪站在榻边,将杨惜的上衣轻轻撩起,认真专注地将珠链系在了杨惜的腰上。


    珠链那冰凉的触感令杨惜身体微微颤抖了一下,萧鸿雪安抚地伸手摸了摸他的脸,“哥哥的腰好漂亮,阿雉在街边看见这个的第一眼,就在想,哥哥戴它一定很好看。”


    然后,他接着动作,待珠链完全系好后,欣赏起杨惜那线条优美流畅,腹部肌肉白皙且块垒分明的腰腹。


    肌肤裸露在空气中的时间有点长了,杨惜很快就感受到了一丝寒意,打了个寒颤,下意识伸手去将上衣拽下来,却被萧鸿雪轻轻按止了。


    杨惜无奈地看着萧鸿雪的眼睛,轻声说了句,“我冷。”


    “待会儿就不冷了。”萧鸿雪眼含笑意,俯下身,透过杨惜腰链上的珠坠亲了亲他的腰腹,杨惜被这动作刺激得颤栗了一下,本能地往后躲闪,却被萧鸿雪牢牢地掐着腰不让动弹。


    杨惜吃痛一声,眉心微皱,一把将萧鸿雪拽进自己怀里。


    萧鸿雪也不急着去争夺主动权,而是顺势坐到杨惜怀中,手臂自然而然地搭上他的脖颈。


    “哥哥,好喜欢你。”


    萧鸿雪凑到杨惜耳边,呵了口热气,用舌尖包裹吻舐着他的耳垂和耳边那枚珠坠。


    萧鸿雪的热息喷洒在颈侧,杨惜听着他倾诉爱语,唇角不自觉上扬,正要回答他什么时,萧鸿雪倏地将手掌覆上杨惜的手腕,动作起来。


    杨惜唇齿间溢出几声轻弱破碎的呜咽,眼泪几乎瞬间就出来了,又很快被萧鸿雪舐去,萧鸿雪一边喘息着,一边笑着说,“哥哥又哭了。”


    “哥哥越哭,阿雉就越想……狠狠欺负哥哥。”


    “坏孩子。”杨惜在喘气的间隙,轻声说了一句。


    “嗯……好孩子怎么会喜欢自己的哥哥,怎么会和自己的哥哥做?”


    “阿雉就是个彻头彻尾的坏孩子。”萧鸿雪笑了一声,欣然承认,拨了拨杨惜额上被汗浸湿的发丝,“哥哥后悔吗?”


    不待杨惜回答,萧鸿雪便接着道,“不许后悔。”


    “是哥哥先招惹阿雉的,如果哥哥有一日想将阿雉抛下……”萧鸿雪顿了顿,脸上划过一抹阴鸷之色,眼底翻涌着极其强烈的晦暗情绪,“阿雉真的会把哥哥锁起来,做到死。”


    萧鸿雪一边说着,一边动作没停,每动作一下,方才系在杨惜腰上的珠链便会晃动一下,发出清脆的响。


    杨惜看着萧鸿雪的眼睛,怔了一下。


    眼前的萧鸿雪就像一只凶兽,虽然还很幼小,但身上那股与敌人撕咬时不计流血、不计性命的偏执疯劲已经强烈得有点吓人了,这样的人,警惕而防备心很重,不会轻易卸下心防与人亲近。同样的,若是认定了谁,和谁发展了亲密关系,必定不会轻易松口。


    若有一日,自己真的要逃离,挣扎间,必会被他连血带皮地撕去一大块血肉吧……


    “哥哥和阿雉亲密的时候,不许走神。”萧鸿雪不满地咬了咬杨惜的唇,用的力道有些重。


    杨惜轻嘶一声,不再多想了,顺从萧鸿雪的节奏全心投入这场情事,他一手攥着身下的床褥,另一只手与萧鸿雪十指相交。


    动作间隙中,萧鸿雪骤然伸手,摩挲了一下杨惜温热柔韧的腰,杨惜猝不及防地将身体绷紧了,这是他尤其敏感的部位,很轻易就被萧鸿雪触碰得浑身发抖。


    杨惜眉心微皱,抬眼望去,正对上萧鸿雪含笑的眼。


    “方才便发现了,哥哥好这里敏感,”他顿了顿,将下颔抵上杨惜的肩,道,“只消轻轻一碰,就绷得好紧……”


    “哥哥,放松一点好不好,阿雉疼。”萧鸿雪朝杨惜笑了笑,纯良无辜地眨了下眼。


    杨惜沉默了一会儿,没好气地回道,“……疼?那你以后就乖乖躺下面。”


    “才不要。”


    萧鸿雪俯下脸亲了亲杨惜水色柔润的唇,便紧紧攥着他的手腕,问道,“哥哥……你喜欢和阿雉这样吗?”


    杨惜抿了抿唇,一言不发。


    萧鸿雪微微喘息着,笑着捧起杨惜的脸。他气息灼热,极其耐心温柔地在杨惜脸上印下了几个吻。


    “哥哥不说阿雉也知道,你喜欢的。”


    “哥哥有些地方,可比嘴坦诚多了。”


    ……


    缠绵缱绻完后,杨惜已经累得有些睁不开眼了,他微微发颤的腿蜷曲着,勾过萧鸿雪的腰,示意他和自己并排躺下。


    萧鸿雪会意,躺到杨惜身侧,还贴心地给他盖了盖衾被。杨惜揽着萧鸿雪的腰,亲了亲他的额头,“陪哥哥睡会儿午觉吧?”


    “哥哥累了吗?”


    “为了早点回来见你,一个月的路程缩减成半个多月,谁知刚一到京中就听见你和某某家的小姐‘郎情妾意’,你说哥哥累不累?”杨惜语带怨气,伸手用力揪了揪萧鸿雪的脸颊肉。


    “哥哥,阿雉疼……”


    萧鸿雪可怜兮兮地亲了亲杨惜的指尖,“是阿雉不好,哥哥别生气了,好不好?”


    在萧鸿雪一番软磨之下,杨惜勉强点了下头,转过脸,忽然瞥见望着挂在帐顶的那条银锁,忽然有些感慨。十月前他刚穿进来的时候,根本想都不敢想,自己现在会和萧鸿雪这么亲密地躺在一起。


    然后,他突然想起自己此行是因为昭王病重,特意来看萧鸿雪的,结果中途碰上孟二小姐这么个插曲,被醋妒情绪冲昏头脑了,居然忘了正事。


    杨惜斟酌了一下词句,尽量委婉地问道,“雪儿,你父亲他的病……”


    “很严重,多半好不成了。”


    萧鸿雪的语气平静地可怕,毫无波澜,仿佛那只是一个与他没什么干系的陌生人。


    “雪儿……不伤心?”


    杨惜有些愕然,他不清楚萧鸿雪是否知晓自己的身世,但提及昭王时,萧鸿雪表露出的淡漠情绪,让他感到诧异。


    “哥哥想听实话吗?”


    “父亲病重,我兄长伤心得很,整日在病床前陪侍,茶饭不思,清减了许多。但我……我娘生前过得很不好,魏书萱往日苛虐我时,这个名义上的父亲也视若无睹。”


    “这个轻易落到我身上的世子之位,也不是因为他喜欢我,而是因为那个和哥哥一样的‘魏书萱’,阿雉心里清楚。”


    “所以,我一点也不伤心。”


    “比起这个,哥哥,”萧鸿雪忽然坐起,认真地看着杨惜,“阿雉更在乎的是,哥哥在交趾受伤了。”


    “好疼啊……哥哥。”萧鸿雪按着自己的心口,似乎心有余悸。


    “疼过之后,就是恐惧和畏怕,”萧鸿雪接着补充道,“不是害怕和哥哥同死,这是阿雉求之不得的事。怕的是,死的时候,没和哥哥在一起。”


    绝对不能再和这个人分开,让他在自己看不见的地方受伤了。萧鸿雪心想。


    杨惜听了这话,心中翻涌起复杂的情绪,轻轻亲了下萧鸿雪颤动的眼睫,“抱歉,当时出了点突发状况,就是写在信里给你看的那件事。”


    “以后不会了。”


    “哥哥,阿雉说过了,哥哥不用和我说对不起。”


    “哥哥方才不是说累了吗,歇息吧。”


    萧鸿雪将杨惜的头搁在自己膝上,轻柔地抚了抚他的脊背。


    杨惜的眼皮变得越发沉重,渐渐睡着了。


    萧鸿雪静静地坐在榻边,日光透过窗棂倾泻进来,照着他白皙纤瘦的身体上青红的旖旎欲痕。


    他听着怀里杨惜平稳清浅的呼吸声,想到方才杨惜那副吃醋生闷气的模样,笑着摇了摇头。


    如果只是床伴、姘头,他会这么生气,吃醋吗?


    他……一定也是在乎自己,喜欢自己的。


    萧鸿雪的心尖突然燃起了一簇微弱的,象征着期盼的火苗。


    萧鸿雪俯下身,吻了吻杨惜的额头,睡梦中的杨惜微微蹙着眉,萧鸿雪便用指腹轻轻替他抻平了。


    第84章 心鳞我的英雄杀死了我。


    杨惜枕在萧鸿雪的膝上,昏昏沉沉地做了个梦。


    梦里,他身处一个虚无混沌的黑暗空间,浑身轻盈而飘逸,他低头看了一眼自己的手掌,竟是透明的。


    这时,他眼前的景象陡然移换,周遭那片浓稠到化不开的黑暗被驱散后,他发现自己正站在一处山崖上,眼前是一片夕阳晚照下的无边秋水,落霞孤鹜,长天如血。


    一个看身形有些说不出的熟悉的人影正背对着他,晚风吹得那人墨发翻飞,衣袂飘扬。


    杨惜迟疑了一下,鬼使神差地冲那道身影喊了一声,“……楚玉秋。”


    话一说出口杨惜自己都觉得惊愕,他只在幻象中依稀见过楚玉秋一面,何以如此笃定眼前这人就是楚玉秋呢?


    但他还来不及多想,他眼前那人听见他的呼唤后,便将身体转了过来。


    这人一副意气风发的少年郎模样,眉清目朗,银甲之下的身段修长秀俊,看五官,的确就是当时杨惜在幻象中看见的楚玉秋少年时。


    “在泥泉之下睡了百余年,许久没有人唤过我的名字了。”


    楚玉秋朝杨惜微笑颔首,主动走上前来,仔仔细细地打量起了杨惜。


    楚玉秋动作间,杨惜听见了一阵锁链拖曳声,他定睛一看,这声音来源于缠缚在楚玉秋肢体上的咒链。


    杨惜正有些手足无措,不知该作何反应时。楚玉秋忽地轻轻捧起了杨惜的脸,神情专注而温柔地摸了摸杨惜的眉眼和唇鼻,他手上一边动作一边问道,“你的血能把我唤醒……你是阿兄…萧客情的后人?”


    杨惜怔了一下,点了点头。


    “你和他生得,不太像。”楚玉秋盯着杨惜的眉眼瞧了许久,平静地评价了一句。


    “看着纤纤弱质的……你真是他后人?”


    “我原以为,他那样的人的儿孙后代,也该和他一样,生得高大威壮,一副凶相呢。”


    楚玉秋松开杨惜,朝他笑了笑。


    “我五岁在洛都黑水巷与萧客情相识,那黑水巷内集聚了许多天生无父无母的孤儿,为了活下去,或去行乞,或去偷盗,时常为了争抢吃食或一件御寒的棉衣而吵骂和大打出手。”


    “我幼时身子骨很差,时常生病咳血,当时其他孩子都很嫌我,怕我将病气过给他们,蔑称我为‘痨鬼’,常常绕着我走。还有人嫌我碍眼,路过我时,总要对我拳打脚踢一阵才肯罢休。”


    “有一年秋天,连日连夜都在下暴雨,我又是个染了风寒就不易好的人,雨下了多久,我就发了多久的烧。病得脑子昏昏沉沉,浑身发烫,眼前黑蒙蒙的,连自己手上有几根手指都看得很模糊。”


    “我没有力气出去找吃食,更没有能耐去给自己寻药,我只能抱着双膝静静地蜷在巷内的一个角落里,等着自己病死。”


    “来来往往的,路过我的人很多,大多是视若无睹,偶尔有一两个踹我几脚……后来,有一个人路过我的时候,在我身前站立停留了很久。”


    “我看不清那个人的脸,只能依稀看见他穿着一件缀着补丁的油脏的布衣,衣摆上绣着一朵小小的海棠花——那个时候,我还不知道那花是海棠花,那是他后来告诉我的。”


    “这人的身高体格在一众黑水巷瘦巴巴的孩子里显得异常出挑,他很会打架,头脑又聪慧缜密,很照顾巷内的孩子,那些孩子时常围着他,叫他‘阿兄’。”


    “我以前没有同他接触过,下意识觉得他很凶恶,很怕他,以为他也是来揍我的,所以他蹲下来仔细看我的时候,我下意识举起发抖的胳膊,将头护住。”


    “但他什么话都没说,转身找来一只黄面馒头,将馒头掰碎了,一点一点地喂给我。”


    “然后,他在我身边坐下,紧紧地抱着我,用体温煨着我的身体。当时我烧得迷迷糊糊的,偎在他怀里,手指摩挲他衣摆上绣着的那朵小花,听着落雨敲屋檐的声音,头一次睡得那么香。”


    “第二天我醒来时,他探手摸了摸我的额头,说,不烫了。”


    “我问他,原来馒头也能治病吗?”


    “他面无表情地看了我一眼,说他昨天将药掖进馒头里了,我病得太狠,那么苦的药,硬是没尝出来。”


    “他转身要走,我伸手轻轻牵住了他的衣摆,问他那是什么花。”


    “他笑了,说,‘海棠。’”


    “‘我娘病死之前绣的。’”


    “后来,他也成了我的阿兄。”


    “海棠成了我最喜爱的花。”


    “阿兄…萧客情早忘了这件事,只记得我喜爱海棠,却不记得我是因何而喜爱海棠,日子一长,连我自己都不记得了,喜爱海棠已成了自然而然的习惯——一个从没见过真正的海棠花的人,竟爱了那么多年的海棠,很可笑吧?”


    楚玉秋朝杨惜笑了笑,接着道,“我的身体需要长期用药,但一个连吃穿都要发愁的孤儿,怎么可能供得起吃药的开销?”


    “我经常对萧客情说,阿兄,你别管我了,也不要再为了我去药堂窃药——虽然你不曾和我说过,但我知道,你身上有许多同药堂伙计打架留下的伤。熬得过去,我就活,熬不过去,我就死,我这条命多贱啊,死了也没有人在乎。”


    “他看着我沉默了许久,然后狠狠地甩了我一巴掌——我第一次见他那么生气。”


    “后来天下大乱,他牵着我的手,带我走出黑水巷,一起投了军。”


    “我们刚从军不久,就遇上了生死之战。叛乱的地方军将我们围困在官府的畜牧场,遭受了三月的囚禁困辱。”


    “三月过后,已是百夫长的阿兄手下所剩不过几十人,身上多处负伤,但他仍在场前稳坐不动。叛军来和他谈判,他宁死不降,指着立在道旁的一块木牌说:‘等你们杀了我,就将我的尸体放在这里。’”


    “好在后来援军及时赶到,听说阿兄的英勇表现后,他在军队中一路擢升。”


    “漠北之战、河西之战、辽东之战……十几年的沙场搏命、剑刃舔血,他就这样,从黑水巷的‘阿兄’,变成了燕朝的皇帝。”


    “后来的事,你都清楚了。”


    ……君臣离心,斩首弃市。


    楚玉秋没有往下说,杨惜亦没有点破。


    杨惜垂眸不语,望着身前楚玉秋的肢体上缠缚的咒链,在风中微微发颤。


    楚玉秋和萧客情,前半生是相濡以沫的兄弟和爱人,后半生……就只是互相猜忌互相背叛的恨侣。


    杨惜心知楚玉秋既然恨极了萧客情,对萧客情的后人自然也是恨屋及乌,他回忆起玉城城楼上楚玉秋的铜矛刺穿自己胸膛的剧烈痛楚,身体不自觉地瑟缩了一下,下意识往后退了一步。


    “你好像很紧张。”


    楚玉秋笑了一下,没有再往前走。


    “你是不是觉得,我含冤而死,便会化身厉鬼,流着两行血泪凄凄控诉,然后向你索命?”


    “一开始,我当然是很恨萧客情的。怎么能不恨呢?一个曾经拯救过我的英雄,最后亲手杀死了我。但是,过了百年,我其实早就已经麻木到,无所谓爱恨了。”


    “被下了咒文的尸体没有自主意识,独对萧客情的血有反应,是你误打误撞激活了禁制,将我唤醒。”


    “你当时在城下取走的,是当年的百越巫祝用以立阵施咒的法器‘心鳞’,如今你眼前的我,作为附着于‘心鳞’上的一缕魂识,也因此得以和你见上一面。”


    “‘心鳞’?”


    “那是什么?”杨惜疑惑地眨了眨眼。


    “传闻是交趾潭渊中的巨蛟身上的一枚护心鳞片,虽然状若真正的心脏,实际上只是一件‘盔甲’。”


    “兵士以盔甲护身,抵御肢体伤害,‘心鳞’就是用以镇心,让心不受外物干扰影响的‘盔甲’。”


    “巫祝先对我施下咒文,后又将‘心鳞’用在我身上,是为了镇压凶祟,确保我受咒文所控,安静地沉眠于玉城地下,不再生事。”


    “你机缘巧合之下取走了那枚心鳞,心鳞上的咒文对萧客情的血脉不会生效,所以,它对你而言,作用只有稳定心神,保护你的心不受外物操控,有利无害。”


    “连你身上的伤,也是心鳞助你修复的。”


    “原来是这样……不过,既然是自己的‘心’,又怎么会被外物操控?”


    “这世上控制人心的手段太多了,蛊虫、邪药、方术……”


    “萧客情他晚年那样性情大变,除了由于身处高位,对谁都免不得警惕防备之外,也有他宠信的方士进献的延寿邪药的功劳。”


    “方士?”杨惜敏锐地捕捉到了楚玉秋话中的关键词。


    “是,”楚玉秋点了点头,“萧客情成了江山主人之后,追求的东西,就只有长生了。”


    “他最宠信的方士原是随我们一同征战的谋士吕宣,我们初见他是在羌人营中,他的手脚俱被绳索捆缚,羌人称他为‘妖巫’,对他很是畏怕。”


    “此人虽一副病恹恹的虚弱模样,讲一句话要咳嗽三声,但他自言自己是不死之身,能凭风卜断吉凶,我们将他从羌人营中救出,有了他的助力,我们打了许多险仗和奇仗。”


    “这世上真有人是不死之身么?”


    “如果不停夺舍他人身体,以他人的身体活在世上还算是‘活着’的话,那么,他的确算是不死之身了。”


    “吕宣说他乃是前朝的一位大术师,靠夺舍他人身体一直活到如今,不过那些身体毕竟不是他本人的,每用十年便会腐坏,他便要去寻找下一个身体。”


    “和吕宣做交易的代价很昂贵,动辄要付出身体被吕宣抢占的代价。萧客情从一开始便心知肚明,但他所求甚大,不想做一个只能活几年便要被吕宣夺走身体的短命鬼,于是,他用另一种方式付了报酬。”


    楚玉秋攥紧了指掌,脸上笑容变得有些苍白,“他设法让吕宣爱上了他,然后,他和吕宣睡了。”


    杨惜听了这话,惊愕地抬起了头。


    “从羌人手中将吕宣救下时,是萧客情亲自将无力行走的吕宣抱回营中,那时我便注意到吕宣看萧客情的眼神很奇怪,不是对恩人的感激,而是对一个男人的恋慕……那时我已暗自心悦萧客情十年,对那样的眼神再熟悉不过了,但我没有多想。”


    “直到,那日,营中在庆祝打了胜仗,众人喝得酒醉酩酊之时,见萧客情与吕宣不在席间,我端着刚炙烤好的肉食去寻萧客情……我从帷纱后看见,吕宣浑身赤裸地坐在萧客情的腿上。”


    “萧客情一边同吕宣交合,一边询问他接下来的战势该如何布局。”


    “第二日,我守在营外,狠狠地甩了萧客情一巴掌,攥着他的衣领骂他恶心。”


    “他没生气,反而笑着把我拉进怀里,抬起我的下颔说,‘恶心吗?可是阿秋被兄长一抱就浑身发软呢,其实阿秋一直很想和兄长做这种事,不是吗?’”


    “阿秋,你昨夜在帷纱后站了那么久,在想什么呢?除了想将那个碍眼的吕宣除掉之外……阿秋还想成为他那样,坐在兄长腿上扭腰的人对不对?”


    “这些年来,阿秋晚上抱着兄长,和兄长抵足而眠的时候,没少喊兄长的名字吧?兄长其实一直都清楚,只是没有点破。”


    “可是阿秋,兄长这么疼你,如果我们阿秋直说自己想的话,兄长也不是不能垂怜你一下,上上你,或者躺下来给你上上啊……不过一句话的事,阿秋何必在这里吃醋闹别扭呢?阿秋和他之间,兄长总是要更偏爱阿秋一些的。”


    “我听了他的话,愣了很久。眼前这个被掐得脸颊潮红,笑得苍白病态的萧客情让我觉得无比陌生,记忆里的那个‘阿兄’好像一去不复返了。又或许……他本就是这样的人,是我从来不曾真正了解过他。”


    “他说的话,我确实无力辩驳,与其说我恨他和吕宣苟合,不如说……我恨他做那种事,不是和我。”


    楚玉秋垂着头,声音很轻。


    第85章 海棠太平本是将军定,不许将军见太平……


    “第二日晚上,我穿着一身单衣走进了萧客情的营帐,将他按倒在自己身下。”


    “那夜以后,我们就彻底将那层阻隔了所有朦胧好感与见不得光的情愫的窗户纸捅破,真正在一起了。”


    “他要应付吕宣的时候,我便去校武场练兵……这么恶心又畸形的关系,彼时的我竟也甘之如饴呢。”楚玉秋面色发白,笑容僵硬,指甲嵌进了掌心。


    “我一遍又一遍地告诉自己,阿兄和吕宣在一起,只是为了利用他,只是为了自他口中套取对行军打仗有利的信息和情报。”


    “他最爱的人,还是我,也只能是我。”


    “但到底是我自作多情了。在萧客情眼里,我和吕宣,并没有什么分别。我只是一只被他豢养了多年,情谊要较旁人更为深厚的宠物罢了。”


    “萧客情一统北方,登基称帝之后,又开始求吕宣为他延寿。”


    “但他不愿意用吕宣那种夺舍他人身体的法子,不想变成和吕宣一样,要靠四处夺人身体才能活下去的野魂。”


    “吕宣爱他至极,只好向他进献以丹砂和金玉炼制成的延寿药。”


    “坐拥万里江山之人,也是世上最为寂寞孤单之人。身处孤寒山巅之上,很难与周遭的人真情相待,猜忌和怀疑反倒不断滋生。尤其萧客情还长期服用延寿邪药,性情便变得愈发暴躁多疑、喜怒无常。”


    “河山安定之后,便是鸟尽弓藏,兔死狗烹了。”


    “萧客情肆意打压、苛虐身边的旧部,逼他们造反,当他们真的反了之后,他当即下旨绞杀。”


    “因为身边旧部造反的事时有发生,他便谁也不信了。哪怕是当年曾随他出生入死的手足兄弟,稍有说错话或做错事,萧客情亦能轻易下令将其斩首。”


    “他身边的人越来越少,最后只剩下了国师吕宣,身为骠骑将军的我,以及被他赐姓封昭王的一位亲卫。”


    “萧客情时常冲动杀人,杀完人后又自责悔恨,他认为自己变成这副人不人鬼不鬼的模样,都是因为吕宣。”


    “于是,他以术士乱政的罪名,在朝堂之上,当着百官的面,以一把贴满符咒的铁剑处决了吕宣,还下旨将他的尸首丢给野狗啃食。”


    “吕宣死后,从大殿前的白玉台阶上泼瓢水下去,流到阶下人的脚边后仍是血红色的。那日我站在阶下,看着宫人们清洗石阶上的血迹,不觉得畅快或欣喜,只不自觉打了个寒噤。”


    “但我想,无论如何,我和萧客情之间,是推心置腹的挚友、兄弟、爱人,绝不会变成这副模样。”


    “他让我娶世家女为妻,替他稳固朝政,我便娶;他让我带兵平蛮,我便披甲上阵。”


    “二十多年的情分,我以为我在他心中终归是特殊的。”


    “但我错了。”楚玉秋长长地叹息了一声。


    “你……真的聚兵造反了吗?”


    “是,”楚玉秋顿了顿,“但那是他逼我反的。”


    “就像他从前逼反其他令他忌惮的人,再以谋反罪处决他们,以此清除异己一样。”


    “当时北戎来犯,我带兵前去抵御,鏖战半年之久,后方粮草运输出了问题,我们到了不得已要杀战马饮血吃肉的地步,北疆的上官又拒绝派兵接应陷入重围的孤军,私自烧毁了请求增援的军报。兵力悬殊,我军不得已败走。”


    “但朝廷轻信传言,误以为是我收受了北戎的好处,战前反叛,故意不战而献城投降。萧客情一怒之下,将我的家口全部处死……”楚玉秋的双手抑制不住地发着抖,嗓音喑哑。


    “我的妻子慧娘,还有慧娘腹中,那刚满三月的孩子,都死于他手。”


    “萧客情当初逼我娶慧娘时,我千般不愿,我和他这种关系,还娶别人家的女儿,那就是欺瞒、骗婚的卑劣行径。我说除了成婚,我什么都可以为他做,战死沙场我都不怕,只求他别逼我。”


    “他笑了一声,将我按倒在御书房的地毯上,捧着我的脸对我说,阿秋,朕怎么舍得要你的命呢?娶妻而已,不光你要娶,朕也要娶。”


    “这后宫中的女子,没有一个是朕喜欢的,同样,她们也没有一个是真心实意地喜欢朕的,但朕说要娶她们,她们便会欢欢喜喜地嫁进宫里。”


    “因为她们嫁的不是朕,是皇权。朕娶的也不是她们,是她们背后的门阀势力。”


    “阿秋,别这么任性,纵使娶妻生子了,你也还是朕的弟弟,朕的阿秋。”


    “朕在世上最爱的人。”


    “阿秋,娶了她,你便又能帮朕更多了。阿秋,朕只有你了,只有你能帮朕,你不会拒绝朕,拒绝兄长的,对不对?”


    “……第二日,赐婚的圣旨下来了,我和他同日娶妻。”


    “我的妻子慧娘是个性情娴雅温柔的闺秀小姐,纵然我一开始待她很客气疏离,但她始终真心待我,无微不至地照顾我,我对她心怀愧疚,相处日久,也只想真心待她,与她做一对平凡夫妻。”


    “后来萧客情在宫中单独召见我,又想与我亲近时,我想起日前慧娘来告诉我她已有身孕时那羞怯欣喜的笑颜,我是慧娘的丈夫,怎可再与他私通苟且,便拒绝了他。”


    “萧客情勃然大怒,掐着我的脖颈阴恻恻地说,看来大司农家的女儿很有几分手段,才这么些时日,便抢走了朕的阿秋……阿秋,你今天若是执意不听朕的话,朕便杀了你的妻子。”


    “阿秋乖,把衣裳脱掉——就像你十七岁时主动爬兄长的床那样,爬到朕的榻上去,跪好了。”


    “……那屈辱的一日过后,恰逢北戎战事吃紧,我便主动请旨出征,藉此远离萧客情。”


    “我抗击北戎失利,遭朝中奸佞弹劾,慧娘和孩子都被萧客情下旨处死后,我站在北疆的风雪间,血泪沾衿,下定决心要反。”


    “萧客情他逼我反,但当我真的反了,他又怒不可遏,认为是我背弃他。”


    “我心里明白,萧客情在意的并非我战败,而是我在军中威望甚高,功高震主,说来道去……不过是信不过我们之间的情谊,害怕我有反心。”


    “萧客情亲自带兵来北疆镇压,我身边有他一早便安插好的眼线,至夜半,萧客情带军临城时,那奸细当即开门请降。”


    “我带着亲信奔逃,萧客情率军追击,于金溪旁将我们擒俘。我被他俘虏,亲信部下被他当场斩首,兵变弭平。”


    “萧客情将我锁在地牢里,夜间独自来见了我一面,他将我抵在墙角,逼迫我和他欢好,做得浑身是血……”


    “我哭着嘶吼斥骂他,我在北疆风雪中苦战之时,他却听信奸佞谗言,杀我妻儿。”


    “萧客情笑了,给我讲了一个故事。”


    “他说前朝有位使节,被外族人俘虏,遭受了种种苦难和折磨,但他性格刚强,意志坚定,几次面对生与死、寒冷和饥饿的严峻考验,他都不肯屈节辱命。”


    “为了劝降他,外族人告诉他,他的兄弟因侍奉天子有失而相继自杀,妻子改嫁、儿女也生死不明。”


    “那使节听了外族人的话,回答说:‘我家父子无功劳和恩德,都是皇上栽培提拔起来的,常常希望为朝廷献出生命。即便如此,我亦心甘情愿。对朝廷只有感恩之心,不敢有相怨之意。’”


    “萧客情讲完这个故事后,对我说,阿秋,你还是不够爱朕,你为什么就不能为朕做到这种地步呢?将军死绥,没守住北疆,你非但不自刎谢罪,反而聚兵造反……连你也背叛朕,连你也要造反!”


    “阿秋,你是朕的人。”


    “朕不许你将心分给其他人。朕不杀你,你跟朕回京,好好做你的齐王,朕的齐王。”


    “我笑了一声,当即用袖中的短刃刺进他的胸口。”


    “他没死,暴怒之下,拽着我的头往墙上砸,我晕了过去,醒来时,便已坐上了押解犯人的囚车,运往市口行竹刑。”


    “……太平本是将军定,不许将军见太平啊。”


    “说来可笑,萧客情以谋反罪诱斩我,又以铜柱镇祟,可那之后不过三年,他便也暴病而薨了。他吞服了那么多延寿药,到头来也没什么效用……呵。”


    楚玉秋仰脸看着灿黄如金的明暖天色,眼神中满是复杂情绪,“许久没有见过这样好的日光了,在泥泉之下睡觉,真的很冷。”


    “我唯一的愿望,就是下辈子,不要再遇见他了。”


    一声悲怆的叹息之后,楚玉秋两眼垂下血泪,自银甲上蜿蜒淌下。杨惜眼前颜容鲜活的楚玉秋忽地褪去血肉,风化成一具骨骸,指骨间缠绕着一朵色彩异常秾艳的海棠花。


    周遭的景象却开始褪色崩塌,那具白骨被咒链拖拽回虚空之中,杨惜下意识朝他伸手,却只接住了从百年前飘来的一朵,染血的海棠。


    ……


    萧鸿雪感受到怀中的杨惜身体不断颤动挣扎,低头看去,望着他那张眉头紧蹙,满是汗水的脸,出声轻轻唤了一句,“……哥哥?”


    做噩梦了吗?


    杨惜没有应他,手摆出了一个虚虚握住什么的姿势,呼吸愈发急促,喉咙无意识发出哼咛,萧鸿雪只好将杨惜揽进自己怀中,一手擦拭他额头的汗,一手轻柔地抚着他的脊背。


    一阵仿佛被谁扼住喉咙般,想要叫却发不出声音的窒息感之后,杨惜大汗淋漓地转醒,他大口大口地喘着气,盯着身前的萧鸿雪看了一会儿,没有说话,紧紧地将萧鸿雪搂进自己怀里。


    杨惜用的力道很大,搂得萧鸿雪两肋生疼,但萧鸿雪没说什么,只是轻轻拍着他的背。


    “……哥哥别怕,只是梦而已。”


    第86章 献舞这支舞,以后只许在哥哥面前跳。……


    两日后,皇宫。


    杨惜在御书房同睿宗见面,汇报过交趾事宜后,见睿宗还有政事要处理,便先行乘辇前往章华宫,出席五皇子萧松云的满月宴。


    五皇子的生母李贵人,正是昔日被牵扯进黄金台案的那位无辜妃嫔,好在杨惜没有酿成大错,最后李贵人与其腹中胎儿皆平安无虞。


    杨惜刚出宗人府的那段时间曾想前往贵人宫中探慰,向她致歉和解释缘由,但贵人派宫人前来婉辞谢绝了见面,只道淑妃娘娘已代殿下解释过内情了,妾身已经释怀,殿下亦不必再介怀此事。但为免又生出事端,惹人闲议,日后还是不要再有私下往来的好。


    杨惜对贵人的审慎考虑表示理解,既然已得到谅解,便将此事翻了篇,托母妃费心照拂李贵人母子。


    杨惜自交趾回京后,听闻李贵人平安诞下一名小皇子,自己回来恰好还能赶上他的满月宴,自也十分欣喜。


    暮色初合时,章华宫前的九曲回廊中已悬起十几对赤金蟠螭宫灯,在空中轻轻摇晃。晚风掠过檐角的铜铃,铃动的清越声响,惊起殿外梧桐树的宿鸟,鸟雀振翅声混着殿内渐起的笙箫声,搅碎一池斑驳的月影。


    杨惜急着去见自己刚出生的小皇弟,故而来得很早,章华宫内只时有三三两两的往来宾客。他站在乳母身旁,轻轻抚弄着在乳母怀中襁褓里熟睡的婴孩的细嫩脸蛋,脸上满是温柔神情。


    粉粉的,软软的,还不时轻轻嘤咛几声,真可爱啊……


    杨惜逗弄婴孩时极其认真专注,以至于代昭王府出席宴会的萧鸿雪早站在他身后许久了也浑然无觉。


    萧鸿雪起先并没有出声打扰,只是默默地站在一旁,看着杨惜逗弄乳母抱着的婴孩,望着他脸上那无比温柔专注的神情,有些发怔。


    直到萧鸿雪发现杨惜好像真的完全没有发现自己,无法忍受被他晾在一旁冷落忽视,还要眼看着他逗弄婴孩的萧鸿雪终于忍不住伸出手,极其含蓄地牵了牵杨惜的衣袖,以此引起杨惜的注意。


    “……哥哥。”萧鸿雪出声唤道,嗓音喑哑,脸上神情不大好看。


    杨惜这才发现自己身后的萧鸿雪,怔了一下后,转身朝萧鸿雪一笑,“阿雉?你什么时候来的?”


    望着杨惜脸上那恍然惊觉般的笑容,萧鸿雪脸上神情愈暗,轻声回复道,“阿雉早就到了,在哥哥身后站了许久,可惜哥哥满心满眼都是这位小皇弟,完全没有发现阿雉。”


    萧鸿雪刻意加重了“满心满眼”的读音。


    杨惜愣了一下,看着萧鸿雪这副明显吃醋的模样,勾唇一笑,安抚般伸手轻轻摸了摸萧鸿雪的脸,“抱歉,是哥哥的不是。”


    杨惜转身吩咐乳母好生照料五皇子,然后自然地牵起萧鸿雪的手,将他带往章华宫附近的一处无人的角亭中。


    宫娥随从皆远远地守在一旁,亭中只有杨惜与萧鸿雪两个人。杨惜坐在亭中的木凳上,将萧鸿雪揽入怀中,让他坐在自己腿上。


    然后,杨惜吻了吻萧鸿雪的侧颈,轻声哄道,“不生气了,乖。”


    “阿雉没生气。”


    萧鸿雪神色平静地看了杨惜的眼睛许久,然后轻声问道:“……哥哥很喜欢孩子?”


    杨惜一时没反应过来萧鸿雪话中深意,当即答道,“喜欢啊,小小一只,软乎乎的,好乖。”


    萧鸿雪听了这话,眯着眼沉默不语,只是手指紧紧地攥住了杨惜的袖摆。


    杨惜见萧鸿雪脸上神色不对,愣了一会儿,略微思考后便很快反应过来了,萧鸿雪应该是在介意自己说喜欢孩子,但两个男子之间是生不了孩子的。


    好可爱啊……


    杨惜想逗逗萧鸿雪,笑着凑到他耳边道,“哥哥喜欢孩子,阿雉给哥哥生一个?”


    “哥哥,阿雉生不了……”萧鸿雪坐在杨惜怀里把玩他的头发,知道杨惜在逗自己,语气有些无奈。


    杨惜眼中笑意更甚,安慰地摸了摸萧鸿雪的头,“逗你呢,我没那么想要小孩,只是觉得刚满月的小皇弟确实很可爱而已。”


    谁知听了杨惜这话,萧鸿雪的脸色并没有变好,他伸手轻轻攥住杨惜的衣襟,道,“那哥哥就是很喜欢自己的弟弟了。”


    萧鸿雪将杨惜的衣襟轻轻拽下来,在他锁骨处咬了咬,仰脸看着杨惜道,“哥哥只许喜欢我这一个。”


    杨惜愣了一下,旋即勾唇一笑,伸手抚了抚萧鸿雪的后脑,“好。”


    “哥哥只喜欢我们最会撒娇,最喜欢吃醋的小雪。”


    什么燕武帝,燕醋帝还差不多。杨惜忍俊不禁。


    萧鸿雪脸色稍霁,望着杨惜白皙秀美的长颈,探手描摹了一下他的颈线,眼神深邃,“哥哥……时间还早,让阿雉亲一会儿好不好?”


    ……


    一晌后,杨惜面色发红,气息有些紊乱,他仰头靠在亭柱上微微喘着气,任萧鸿雪替自己整理方才动作间被蹂躏得零乱发皱的衣襟。


    然后,他和萧鸿雪一同走出了角亭,返回章华宫。


    章华宫外的水榭,火树银花映着池内的粼粼波光,玉奴公主萧成碧趴在栏杆上伸手去捞,腕间翡翠玉镯与金钏相击的叮当脆响混进满庭的欢笑声,随着夜风飘向灯火绵延的宫墙之外。


    萧成碧一看见杨惜,便伸手提着裙摆,跑过来和他打了个招呼,“皇兄,你回来了!”


    杨惜笑眯眯地接住萧成碧,伸手摸了摸她的头,“我们玉奴长高了不少啊。”


    “那是,阿妗嫂嫂时常带我去乐游原纵马射箭,每次累得浑身大汗回宫,胃口就更好了,饭都要多用一碗。”


    “……咦,皇兄,你脖子怎么红了?”


    “啊?这个……”


    杨惜被问得有些慌神,心虚地拽了拽自己的衣领,支吾了一阵。


    本来默默走在杨惜身后,一直没什么表情的萧鸿雪见向来从容淡定的杨惜难得有些窘迫,唇角染着清浅的笑意,借着宽大袖摆的遮挡,在袖下握紧了杨惜的手。


    杨惜回头看了萧鸿雪一眼,也回握住了他的手。


    几人一道走进殿内入座,待睿宗携五皇子生母李贵人一同入殿后,礼官展开玉轴,朗声诵着钦天监拟的贺表:“麟趾呈祥,庆衍龙章……”


    阶下群臣起身齐贺后,殿外内侍长喝开宴,宫娥捧着盛有鎏金酒壶、玛瑙菜碟的托盘旋入殿中,穿梭如蝶。带着桂花甜香的夜风穿堂而过,卷起茜纱帷幔上金线绣的饰纹。


    宴厅的穹顶垂落数重水晶帘,珠玉在烛火中折射出虹彩,将夜宴照得如同白昼。狻猊香炉中腾转起袅袅青烟,空气里浮动的沉香气混着酒香与菜肴香气,熏得人未饮先醉。


    一阵玉磬声响起,数名舞姬踏着月色跃入殿中,舞姿翩然,带来一阵郁烈的芳香。最妙是那领舞的少女,皓齿明眸,身着赤红鲛绡纱裙,怀抱凤首琵琶,腰间缀满银铃的缎带,飘然若仙。


    杨惜欣赏舞乐欣赏得有些入了神,手中箸筷轻轻敲着案上白玉盘里琥珀色的蜜炙火腿,明显心不在用饭上。


    坐在杨惜旁边的萧鸿雪只淡淡扫了一眼厅内的舞乐表演,没什么反应。但他转头看见杨惜正出神地看着那领舞的少女,脸色倏地冷了好几分,垂着眼,有些烦躁地拧着桌布。


    酒过三巡,殿中气氛愈发热闹。忽然,睿宗手执金盏轻叩案几,朗笑道,“朕听闻古时宴饮,常有即兴赋诗作画之雅事,”他目光扫过席间众人,“今日皇子满月之喜,卿等何不各展所长,为小儿添些祥瑞?”


    话音方落,萧鸿雪整衣而起,自请舞剑助兴,睿宗颔首应允。


    萧鸿雪随宫娥去换了一身舞服,返回殿中后,将自己案上盛着樱桃冻的一只青瓷碗轻轻搁在杨惜面前,“阿雉记得,哥哥最喜欢吃甜食。”


    然后,萧鸿雪轻轻攥起杨惜垂落在食案上的袖摆,用只有两人能听见的声音对杨惜道,“哥哥方才一直看别人,阿雉很不高兴……哥哥待会儿,要全程看着阿雉,只许看阿雉一个人。”


    然后,他不待杨惜回答,便端起杨惜案上的残酒一饮而尽,然后,他接过宫娥递来的长剑,行至宴厅中央起舞。


    杨惜身后的侍卫见状,按例纷纷架刀警戒,杨惜却轻声止住了他们,任萧鸿雪自由施展。


    萧鸿雪一身月白素纱长袍,随夜风翻涌如云雾般,束腰勾勒出一段青竹似的挺拔身影。剑未出鞘,已有寒光流转攀上萧鸿雪握着剑柄的手指——他执剑的手骨节分明却莹白如玉,虎口处有几道淡青血管微微凸起。


    萧鸿雪衣上的缠枝莲暗纹随烛火明灭流转,随风翻飞间,带起一阵若有似无的冷香。


    雪刃突刺时,萧鸿雪眸光如电,剑脊贴着腕侧滑出剑鞘,他塌腰后仰,右腿如弓弦绷紧般向上勾起,剑锋倏然下沉三寸,他拧身错步,腕骨以不可思议的角度反折,剑刃便贴着脊背游走,剑柄在指尖旋出满月弧光,溅起细碎清鸣。


    萧鸿雪的舞姿恰如其人,漂亮柔韧,却也透出一股强劲狠辣的意味。满室皆屏气凝神,将目光汇聚在宴厅中央的舞者身上。


    杨惜也看愣了,他见萧鸿雪舞剑时目光只朝着自己这个方向,笑着朝正在舞剑的萧鸿雪举起酒盏,仰颈一饮而尽。


    萧鸿雪一身素纱广袖被夜风灌满,显出几分少年独有的单薄身形。足尖点地时,柔韧腰肢轻旋,剑刃刺出的清脆声响里,他反手挽了个剑花,鬓角散落的银发掠过微扬的下颌。


    这时,萧鸿雪手中剑势忽转凌厉,雪刃破空时隐约带起鹤唳之声,他眉眼如浸霜雪般泛着凛然寒意,眼尾却洇开一丝艳红。


    他身子如折柳般向后仰去,满头银发顺着这个惊心动魄的弧度泼洒而下,剑尖却稳稳接住一瓣自殿外飘来的飞花。


    剑脊映出的萧鸿雪的眸光清亮如雪,他将那枚花瓣挑入杨惜面前的酒盏中,然后归剑入鞘,将剑递给宫娥。


    满堂惊叹声中,萧鸿雪抬手拭了拭自己额边渗出的细汗,缓步走回座中。经过杨惜身边时,他眸光深沉地和杨惜对视了一眼,假意摔倒,杨惜当即站起伸手去扶。


    杨惜牵起萧鸿雪的手,任他旋身跌坐在自己膝上。萧鸿雪发间银簪已在动作间微微歪斜,汗湿的鬓角轻轻贴在杨惜颈侧。


    萧鸿雪的身体近在怀中,动作间,萧鸿雪身上那件外袍慢慢滑落,杨惜看见他后颈露出一抹雪色,散发着一股好闻的冷香,他的中衣也已被汗水浸湿,勾勒出极漂亮的脊背线条。


    “阿雉好香啊,”杨惜虚虚握住萧鸿雪瘦白的手腕,眼神深邃地抚了抚萧鸿雪纤细的腰身,附在他耳边平静地笑了一声,“这支舞,以后只许在哥哥面前跳。”


    然后,杨惜调整了一下坐姿,不动声色地遮挡住殿内其余人看向萧鸿雪的灼热视线。


    话音刚落,杨惜忽觉掌心微痒,定眼望去,原来是怀里的萧鸿雪用缀在桌布上的流苏穗子轻轻扫了扫他的掌心,带起一阵如同被唇轻吻过般的触感。


    “好啊……哥哥。”萧鸿雪听出了杨惜话中的醋意,朝杨惜勾唇一笑,“本就是跳给哥哥一个人看的。”


    萧鸿雪眼神晦暗地望着杨惜白皙的喉结与脖颈,自然地捞起杨惜面前的酒杯,又饮了一口。


    然后两人便自然地分开了,在旁人眼里,仿佛真的只是萧鸿雪没站稳,杨惜伸手搀了他一把而已。


    宴至中宵,五皇子早已被乳母抱回寝宫。睿宗于散宴之际忽当场宣布,相王萧成亭此去交趾不仅肃平玉城贪腐案,还使得乌浒部族心甘情愿进献珍稀军备物资石脂水,功在社稷,即日起复太子位,赐还东宫。


    睿宗命群臣明日免朝贺,至东宫显德殿朝拜太子。


    杨惜还没反应过来,睿宗身边的冯内侍已捧来鎏金托盘。明黄绸缎上,太子蟒袍灿若朝霞。


    杨惜在身侧萧鸿雪的轻声提醒下,出列谢恩,接过太子金印时,指尖微微发颤。


    第87章 王丧“想看哥哥在身下喘……”……


    中秋前一日,昭王因病薨殁,灵堂设于昭王府前院。


    堂外雨声淅沥,秋风凄咽,挽幛与白幡如雪飘扬,堂内檀香缭绕,数重素缟自梁上垂落,青烛的光火在风中摇曳不定,将跪在灵柩旁的几人的身影拉得忽长忽短。


    跪在最左侧的萧鸿雪发间缠系着麻布,一身雪衣素服,衬得他身形有些单薄,面容苍白如冷玉。


    到昭王府来上香吊唁的王公与朝臣们往来熙攘,但萧鸿雪不曾抬头看这些人一眼,只是低垂着眼跪于灵前,平静地看着盖在黑漆棺木上的绣金锦衾,在灯烛映照下泛着幽暗的光泽。


    他纤长的眼睫在苍白的面颊上投下一片阴影,掩去眼底涌动的复杂情绪。


    昭王,自己名义上的父亲,穆忆临死前都疼到神志不清了,也依然不停地唤着他名字的这个人,竟走得这样突然。


    萧鸿雪对他的记忆很模糊,他们父子之间感情甚浅,鲜有交流。


    萧鸿雪只记得自己从被穆忆带到他身边,被安上昭王外室子的名头起,便要使尽气力去讨得他的喜欢,若没能将他留在妾宅中过夜,那么在他走后,自己就又要被穆忆笑吟吟地拧紫胳膊,被罚不许吃饭。


    幼小的萧鸿雪很不明白,为什么这个男人的喜欢和自己能吃上饭是划等号的,等他渐大些,才理解了,那是因为他娘穆忆是一个要以爱为食,却终年“饥饿”的女人,所以她惩罚他的方式也是让他饥饿。


    世上最痴最疯的女人,和世上心肠最冷硬的男人,竟都一样的不得善终呢……


    萧鸿雪一边想着,一边用纤长的手指将一张张黄纸投入面前的铜盆,赤红的火舌舐过,纸钱燃起的灰烟如墨蝶般纷飞飘卷。


    “太子殿下驾到——”


    门口执事高声唱喏的通传声盖过了屋内低低的啜泣,本来一直情绪平静,没什么波澜的萧鸿雪指尖微颤,猛然抬眸望去,正见一行人冒着雨气而来。


    为首的杨惜身着一袭墨色深衣,腰间只系一条素白帛带,发冠上亦无珠玉点缀,显然是为吊唁特意减了华服装饰。他行走间衣袂翻飞,在满目缟素中竟显出几分飘然之姿。


    “拜见太子殿下。”


    满室的人皆伏身行礼,萧鸿雪也朝他深深曲伏着清瘦的脊背,孝衣的广袖如云般铺展在地。


    “免礼。”


    清越的声音自头顶传来,萧鸿雪抬眸看他时,正撞进一双碧玉似的眸子里。杨惜立在灵前,眉间一点朱砂衬得面容如霜似雪。


    杨惜接过身旁内侍奉上的线香,执香三拜,动作行云流水,却在俯身时不由自主地偏过头,隔着一团迷蒙的香雾望向跪在灵柩旁的萧鸿雪。


    萧鸿雪也正凝视着他,霎时间两人视线相撞,萧鸿雪见杨惜眉眼如玉般温润,嵌在他眼尾那两粒墨色的滴泪痣在昏黄烛光里仿佛欲坠欲飞般,有种说不出的风情,顿时喉头发紧。


    香灰簌簌落在萧鸿雪掌背,烫得他指尖微蜷,他却恍若未觉,只是认真专注地看着杨惜。


    上过香后,本应直接前往待客厅的杨惜走到萧鸿雪身旁,轻轻拍了下他的肩,道:“世子节哀。”


    两人之间的距离近得萧鸿雪能很清晰地闻见杨惜身上的暖香,萧鸿雪正想回答他什么时,因几日未眠,眼前忽然一阵发黑,踉跄地扶住了灵柩边缘。


    萧鸿雪身形不稳之际,被一双手稳稳扶住,杨惜的玄色衣摆拂过青砖,温热的呼吸喷洒在他耳际:“当心。”


    大庭广众之下,杨惜只能将萧鸿雪虚虚地笼在自己怀里,萧鸿雪嗅了嗅他身上的气息,只觉得他的怀抱要比方才烫着自己的纸钱余烬还要灼人。


    杨惜朝萧鸿雪笑了笑,用低得只有他们两人能听见的声音对萧鸿雪说,“在灵堂前跪了好几夜,膝盖痛不痛?”


    “待会儿来待客厅寻哥哥,哥哥给你上药。”


    话罢,杨惜见萧鸿雪已经缓过来了,正要离开时,萧鸿雪忽地很轻地牵住了他的袖摆,探手进去,与他十指相扣。


    萧鸿雪尾指若有似无地擦过杨惜腕间那淌着雨水的肌肤,复又将他轻轻松开了。


    杨惜只觉得自己被萧鸿雪微凉的指尖触碰到的那一小片皮肤顿时变得灼烫,怔了一下,抬眼望进萧鸿雪眸中,萧鸿雪那双幽紫色的眼眸里映着满室素白,清亮得仿若碎雪落入深潭。


    “好。”萧鸿雪勾唇一笑。


    杨惜走后,尚书左仆射谢韫前来敬香,他将三支清香插入炉中,转头望见萧鸿雪颈前那条猩红的丝线在一身素缟间显得格外扎眼,便踱步至萧鸿雪身前,指了指他颈间的红线,轻声问道:“可否让臣看看?”


    谢韫的语气很温和,却不由分说地按住了萧鸿雪的两肩。萧鸿雪还来不及抗拒,那枚本来隐在衣襟内的玉玦便曝露在谢韫眼中了。


    谢韫看着那枚玉玦许久,忽地轻笑一声,朝萧鸿雪拱手作礼,“多谢。”


    然后谢韫便转身离开了,萧鸿雪只觉得莫名其妙,若有所思地望着他离去的背影。


    暮色渐沉时,前来吊唁的宗亲散去大半。一阵穿堂风吹过,吹得白幡翻卷如浪。


    昭王妃魏书萱与昭王长子萧淮流已前往待客厅,只有萧鸿雪依旧跪在蒲团上,膝骨早已麻木得失去知觉。


    忽有大片阴影笼罩他身侧,紧接着,一阵暖意自背后覆来——杨惜用大氅将他裹入了怀中。


    “一场秋雨一场寒,阿雉穿这么单薄,冷不冷?”


    “方才就想给你披衣服,但堂内人多眼杂,我这个‘臭名昭著’的太子是无所谓,但我怕别人闲议你。”杨惜眼神温柔,轻轻摸了摸萧鸿雪的头。


    “如果能一直和哥哥在一起,阿雉宁肯背一辈子的臭名。”


    萧鸿雪笑了笑,轻轻握住杨惜的手,在他掌心亲昵地蹭了蹭,“哥哥不是让阿雉一会儿去寻你么?”


    “哥哥等不及了,想见我们阿雉。”


    “哥哥跟我来。”


    萧鸿雪自杨惜怀中起身,牵着杨惜的手将他引入了一间无人偏室,合上门扇,点亮灯烛以后,便伸手去摸杨惜腰间的素色衣带——


    但杨惜将他的手轻轻拍开了。


    “哥哥……”萧鸿雪捂着自己的手,声音极其委屈。


    杨惜无奈地摸了摸萧鸿雪的脸,“哥哥方才说的是想见你,不是想睡你。”


    “怎么一和哥哥碰上就急着亲密,哥哥许久没见你了,想和你说会儿话。”


    萧鸿雪闻言,伸臂环住了杨惜的脖颈,将头埋在杨惜颈窝处,抚摸着他后颈被雨打湿的温热肌肤,声音闷闷的,明显不死心,“可以边睡边说呀……”


    “阿雉想哥哥了,”萧鸿雪顿了顿,“想睡哥哥,想看哥哥哭。”


    杨惜愣了一下,笑着敲了敲他的头,“年纪不大,整天在想些什么?”


    萧鸿雪捂着自己的头,也笑着道,“在想哥哥。”


    “因为特别喜欢哥哥,所以特别想睡哥哥。”


    “想看哥哥在身下喘……”


    然后,萧鸿雪将话锋一转,语调很是委屈,“哥哥……你不想睡阿雉吗?”


    “哥哥,你是不是腻烦和阿雉在一起了,不喜欢阿雉了?”


    杨惜无奈地看着萧鸿雪这柔弱可怜的小模样,“我要是说不喜欢你了,会怎么样?”


    “会被阿雉做死。”


    萧鸿雪闻言紧紧攥住了杨惜的肩头,眼底是藏不住的阴晦戾气。


    杨惜:“……”


    萧鸿雪见杨惜沉默了,有些慌乱自己一时没控制好情绪,当即扯出一个笑,以一种讨好的示弱姿态含住了杨惜的指尖,“哥哥,你不会不喜欢阿雉的,对不对?”


    杨惜眼中情绪复杂,叹息了一声,将萧鸿雪拥入怀里,拍了拍他的背,“正因为哥哥喜欢你,所以哥哥想告诉你……不必时时刻刻都想着办法讨我喜欢,在哥哥面前,做自己,做哥哥的阿雉就好了。”


    “阿雉好像一直在靠和哥哥做那种事来确认哥哥是爱你的,就好像……”杨惜语调温柔,接着道,“阿雉觉得,只有用身体,才能讨好一个人,才能被一个人喜欢。”


    “不是这样的,哥哥喜欢你只是因为你是你。”


    萧鸿雪听了杨惜的话,愣了许久。他从小就很清楚自己的脸和身体远比性格要讨人喜欢得多,所以用前者而非后者去讨好、靠近自己在意的人已成为他习以为常的事。


    萧鸿雪的心事被揭破,有些不知所措,眼中隐隐闪烁着泪光,下意识攥住了杨惜的袖摆,“哥哥……”


    “笨蛋小雪,平时看着又冷又凶,其实也只是个敏感的,没有安全感的孩子而已。”


    杨惜感受到怀中的萧鸿雪因不安而微微颤抖着,笑着亲了亲萧鸿雪的眼睛,柔声哄道,“不用一直担心哥哥不喜欢你,爱哭爱撒娇的小雪这么可爱,哥哥怎么会不喜欢?”


    “给哥哥看看你膝上的伤吧?”


    杨惜将萧鸿雪抱起,放到桌子边,将他的裤脚撩到膝上,果然红肿了一片,还有些发紫。


    杨惜心疼得直蹙眉,摸出自己特意带来的药膏,用掌心的温度捂热些后,仔仔细细,动作温柔地涂抹在萧鸿雪的伤处。


    “哥哥……”萧鸿雪凝望着身前的杨惜,理智的堤防被彻底冲垮,内心如擂鼓般狂动后,归于平静,又像被扑闪的蝶翅拂动般,有种前所未有的,说不上来的异样感觉,飘逸,轻盈,甜蜜。


    “嗯?”杨惜一边专注着手上动作,一边轻声应答。


    “我爱你。”


    不待杨惜反应,萧鸿雪忽地将他压向身后的屏风,杨惜的脊背硌在屏风上的朱漆牡丹雕纹上,生疼。


    杨惜右耳边的耳坠曳出清脆的响,发冠也在动作间颤晃落地,一头墨发倾泻而下,掩住他骤然泛红的耳尖。


    “你……你刚才说什么?”


    杨惜呆怔地望着身前萧鸿雪的眼睛。


    “哥哥害羞了。”


    萧鸿雪轻笑一声,撩开杨惜落肩的长发,轻轻咬住他的耳垂,“哥哥,可以抱你吗?”


    “阿雉腿好疼,哥哥心疼一下阿雉好不好。”萧鸿雪在杨惜颈窝处又蹭了蹭,依旧是可怜兮兮的语气。


    “腿疼还要和哥哥这么黏黏糊糊的,你……”杨惜蹙起了眉。


    见杨惜惦念自己膝上的伤,萧鸿雪立马以退为进道,“只亲亲,抱抱,不做别的,好不好?”


    杨惜依然沉浸在方才萧鸿雪说的那三个字中,难以回神,但萧鸿雪见他一直沉默不语,只好继续软磨道:


    “哥哥……”


    “夫君。”


    杨惜脸瞬间红透了,“你……”


    杨惜伸出手掌覆上萧鸿雪的肩头,沾着夜雨湿气的指尖透过萧鸿雪肩上的布料灼烧皮肤,萧鸿雪明显身体颤抖了一下,道:


    “哥哥看,阿雉只是被哥哥碰一下就有反应,哥哥可怜可怜阿雉,让阿雉抱一抱,好不好?”


    杨惜知道萧鸿雪绝对会抱着抱着就压着他亲密起来了,很是无奈,“……你轻点,我怕疼。”


    屋外骤起夜风,将两人交缠的身影揉碎在明灭的烛火里。素白孝衣堆叠如雪,玄色蟒袍覆在上头,像浓墨泼洒在宣纸上。


    动作一会儿,屋外忽然传来人的咳嗽声,听着极近,杨惜被吓得倏地绷紧了身体。


    “哥哥别紧张呀……哥哥一紧张,就绞得阿雉好痛。”


    萧鸿雪脸上的薄汗滴在杨惜锁骨上,笑着吻了吻杨惜发红眼尾边的泪痣。


    ……


    萧鸿雪从杨惜身上起来后,温柔地伸手牵起杨惜,语调蛊惑,“哥哥要来吗?”


    “算了吧,我怕压着你腿上的伤了。”


    “如果哥哥想的话……阿雉可以自己坐上去动啊,哥哥。”


    萧鸿雪神色平静,毫无说这种露骨的话的羞怯。


    但杨惜听了这话,面颊发烫,垂下头拍了拍自己的脸,咳嗽一声,正要说些什么时,忽听见更鼓声响起,只能道,“到回宫的时辰了,下次吧。”


    “那……阿雉下次好好补偿哥哥。”萧鸿雪笑着将杨惜按在门扇上又亲了一会儿,才恋恋不舍地将他松开。


    将杨惜送走后,萧鸿雪再度折返灵堂,夜雨渐密,敲得琉璃瓦叮咚作响。


    萧鸿雪站在灵柩旁发了会儿呆,听见身后有轻微的脚步声传来,没有回头,只是抚了抚自己颈侧的吻痕,语调淡漠地出声道。


    “仆射大人,有事吗?”


    第88章 玉碎谁家哥哥弟弟牵手牵这么暧昧。……


    见萧鸿雪并未回头便将自己认了出来,谢韫明显有些讶异,怔了一下后,反应过来常年习武之人本就对运气吐纳的声息极为敏感,通过呼吸和脚步声分辨来者并不是难事。


    谢韫望着萧鸿雪清瘦挺拔的背影,笑了,“世子殿下好耳力。”


    萧鸿雪没什么反应,甚至没有回头看谢韫一眼,语气冰冷道,“有话直说。”


    “适才太子殿下准备启驾回宫,世子殿下在府门处相送时,臣看见……世子殿下搂着太子殿下的脖颈,亲了他一口。”


    “世子与太子殿下之间的手足情谊,还真是深挚啊……”


    谢韫意味深长地看着萧鸿雪的背影,他的语气虽温和平静,却教人很轻易地从他话中听出一丝玩味和暧昧。


    萧鸿雪闻言,当即转过身,看了谢韫一眼。


    不待萧鸿雪开口回答,谢韫便接着微笑道:“对了,臣似乎还看见,太子殿下行走时两腿发颤,颈侧也全是红痕……不会是在王府‘不小心’摔的吧?”


    “呵……我和哥哥的事,与你何干?”


    萧鸿雪听出了谢韫的话中的狎昵意味,脸色愈冷,眯起眼仔细打量着谢韫,眼中满是毫不掩饰的敌意。


    萧鸿雪本来就对这个同自己在意的人走得过分近的人没什么好感,现在还被他这样戏谑,自然不会有什么好脸色。


    “世子殿下误会了,臣并不关心你们二人之间是否有逾礼的禁忌私情,臣只是突然很好奇,有关世子殿下的一切。”


    谢韫并不在乎萧鸿雪的冷言冷语,只是专注地看着他。


    “那仆射大人真是够闲的,”萧鸿雪抱臂冷笑了一声,“这么操心我的事,不知道的,还以为我是大人家中的亲子呢。”


    萧鸿雪缓缓踱步到灵柩旁,伸出素白的手指点了点盖在灵柩上的锦衾,语调漫不经心,“我父亲他,在这儿呢。”


    谢韫闻言,脸上笑意不减,望着萧鸿雪意味深长道,“世子殿下……确定吗?”


    “你什么意思?”


    萧鸿雪听了谢韫这话,脸色微变,指甲不自觉嵌进了掌心,但他极力保持着冷静,很快便调整好了情绪,睨着谢韫问道。


    “臣并无冒犯之意,”谢韫唇边依旧扬着温和的笑意,“不过,世子殿下不妨随臣去个地方,到了那里,自会明白。”


    “世子殿下,请——”


    谢韫做了个“请”的手势,便先行走出了灵堂。


    萧鸿雪怔了一下,在脑中快速分析着利害,最后还是跟在谢韫身后走入雨幕中,一袭素白的深衣很快被淋得有些透明,隐约透出肩胛的轮廓。


    走在前方的谢韫忽地停步,回头一看,见身后的萧鸿雪走得很慢,也不着急,而是颇有耐心地撑着伞等他。


    待萧鸿雪走到他身旁时,谢韫有意将自己手中的伞朝萧鸿雪那边倾了倾,动作十分自然。


    萧鸿雪怔了一下,旋即退开了一步,冷声回复道,“不需要。”


    “世子殿下何必同臣客气?”


    “毕竟……世子殿下若是淋雨受寒了,有人可就要心疼了。”


    “还是说,世子殿下正盼着那个人,能多心疼心疼您?”


    萧鸿雪:“……”


    萧鸿雪不想理会谢韫的话,十分不耐烦地剜了他一眼。


    谢韫笑了,不再逗他,两人一先一后上了车驾。


    路上,两人坐得极远,萧鸿雪望着车窗外的街市发呆,谢韫则阖目养神,彼此一句话都没有说。


    车驾停了,在前方驾车的仆从掀开车帘。


    萧鸿雪瞥见车帘外正是谢府大门,心中的疑虑愈重,迟迟没有挪动脚步。


    “进去坐坐啊,殿下。”


    谢韫先起身下车,回头朝萧鸿雪一笑,“殿下不必害怕,敝府并非什么龙潭虎穴。”


    “……害怕?”萧鸿雪托着下颔轻轻笑了一声,“大人也太小看我了。”


    “我只是想起我哥哥时常来此与大人单独会面,很不高兴而已。”


    话罢,萧鸿雪也下了车。


    谢韫同一旁的仆役吩咐了些什么,那仆役点了点头,便下去办事了。


    谢韫转头瞥见萧鸿雪落在肩上的发丝被雨水打湿了,下意识抬袖,想要为萧鸿雪拭去他发间的雨珠,却被萧鸿雪蹙着眉地躲开了,“别碰我。”


    谢韫只得作罢,穿过府内曲折重叠的回廊,将萧鸿雪引至谢家祠堂前。


    祠堂外数盏长明灯在风雨中明灭不定,檐角铜铃也随风曳出脆响,萧鸿雪站在祠堂的门槛外,望着祠堂深处被烛火香雾环绕的牌位,问道,“为何引我来此?”


    “臣第一次与太子殿下相谈,也是在此处。”


    谢韫没有直接回答萧鸿雪的问题,而是笑眯眯地说起了旁事,然后兀自走进了祠堂内。


    “……是吗?”


    萧鸿雪听了这话,挑了挑眉,冷笑一声,跟着进了祠堂,“你们聊了些什么?”


    谢韫沉默不语,见萧鸿雪已行至灵位前的蒲团旁,看着他的眼睛轻声说了句,“跪下。”


    萧鸿雪错愕了一晌,觉得这人简直有病,没有动作,面无表情地问道,“为什么?”


    谢韫从香雾中往前走了几步,手中的长鞭破开翻涌的烟气,“就凭……我是你伯父。”


    谢韫话音未落,软鞭已缠住萧鸿雪的手腕,将他硬生生拽到蒲团上跪好。


    供台上的长明灯的灯花“噼啪”一声,忽然爆开,将牌位上的金漆照得晃眼。


    谢韫走至那块镌着“谢藏璞”三字的牌位前,指尖轻柔地抚挲过牌位上的字样,然后,他突然拔剑出鞘,将那块牌位劈得粉碎。


    飞溅的碎木屑擦过萧鸿雪脸颊,他讶然地看着身前的谢韫,一时忘了反应。


    “欢迎回家,璞儿。”


    “这些年……你受委屈了。”


    屋外炸开一道惊雷,将浓重的夜幕撕裂,照得满室亮如白昼。


    谢韫拾起落在供台上的那枚玉环,转身笑着朝萧鸿雪走来,不容拒绝地按住了萧鸿雪的肩,再度将他襟内的玉玦挑了出来。


    萧鸿雪正要挣扎时,低头望见谢韫手中那两块色泽与质地分毫无差的玉,愣住了。


    “当年凉州一役,我弟弟谢韬,就是你父亲,在前线御敌。敌军奸细潜入了后方营帐内,将你母亲戕害了,你则在战乱中不知所踪。”


    “这玉玦本是一对,是你母亲的遗物。我们猜测,她应是察觉到营中凶险,便以玉玦为证,托人拼死将襁褓中的你送出了营中。”


    “我们寻了你许久,都毫无音讯。没想到,这么多年,你竟一直都在我们眼皮底下。”


    谢韫倾下身,笑着捧起萧鸿雪的脸,摩挲着他的眉眼唇鼻,眼中满是温情,“璞儿啊璞儿……你真的,让我们等太久了。”


    自己这个活了两世的人,前世至死也不曾和萧鸿雪相认,今世因为机缘巧合发现萧鸿雪竟就是自己的子侄谢藏璞,很是感慨,语气是难得的温柔。


    这时,廊下忽然传来重物坠地声。


    一个身披战甲的男人一路踉踉跄跄地跑进祠堂内,雨水从他身上战甲上蜿蜒滑落,在祠堂内的青石砖上洇开深色的痕迹。


    谢韬颤抖的两手停在萧鸿雪背影前一寸,便不敢再往前了,这个在万军丛中指挥自若的将军,此时声音竟充满怯怕与小心翼翼,“璞……璞儿,爹能不能,抱一抱你?”


    但萧鸿雪没有转身,亦没有回答。


    只有香灰辗转地落在铜炉里,铺了一层又一层,发出极轻的“嗤”声,像是某种隐秘的叹息。


    萧鸿雪顿默了许久,突然轻轻笑了一声,“谢藏璞……是谁?二位认错人了。我乃昭王世子萧鸿雪,昭王外室穆忆所出的亲子。”


    “我是萧鸿雪,也只能是萧鸿雪。”


    萧鸿雪自蒲团上站起,毫不犹豫地拽断颈间红绳,玉玦坠地的瞬间,萧鸿雪抬靴将它践踏得稀碎。


    动作间,萧鸿雪面前的香炉轰然倾倒,香灰如雪般淹没了碎裂的玉玦。


    “不会错,我方才将你右肩上那块月牙胎记看得清清楚楚。”


    谢韫怔了一下,抬剑抵住萧鸿雪的肩头,将他右肩上的衣料割破,露出那块颜色很淡的胎记。


    此时满室静默,将萧鸿雪身后的谢韬喉间的哽咽衬得格外清晰。


    萧鸿雪轻笑一声,伸指拨开谢韫的剑尖,靴底碾过一地香灰和碎玉,将玉玦的碎片踩得更粉碎些,然后,他抬掌覆上自己肩头,盖住那块胎记,讥讽地开口道:


    “昔日昭王妃将烙铁烫在我身上,留下的伤痕更多——谢仆射要不要我脱下衣裳,给你一并验看了?”


    说完这句话后,萧鸿雪便径直转过身,瞥了不停拭泪的谢韬一眼后,略微停顿了一下,便抬步向祠堂外走去了。


    谢韫望着萧鸿雪转身时的清瘦挺拔的身影,忽然想起,十几年前送弟弟出征那日,弟弟的背影亦是如此坚定决绝。


    谢韫没生气,仰头大笑一阵,扶起已经哭倒在地的胞弟谢韬,拍了拍他的肩。


    “阿韬,你看见了吗,璞儿他谨慎多思至此……不愧是我谢家的孩子。”


    谢韫一双平素没什么情感波动的眼睛里闪烁着奇异的光彩。


    谢韫起身走到祠堂外,笑着吩咐仆役道,“夜间雨大难行,为世子备好车伞。”-


    半日前,昭王府。


    杨惜正坐在待客厅内,和一直乖巧地蹲在他脚边摇晃尾巴的锅巴嬉玩时,肩头忽然被谁拍了一下,他转头一看,来人是明月。


    明月笑着朝他眨了眨眼,用口型做了“儿媳妇,和我来”六个字。


    杨惜颔首,俯身顺了顺锅巴头颈上的绒毛,便将锅巴交给身旁的随从,自己跟着明月出去了。


    两人在一处偏僻角落站定,明月环顾了一下四周,见四下无人,当即收敛了方才在众人面前极力维持的端庄仪态,饶有兴致地打量着杨惜,问道,“从实招来,你们两个现在什么关系啊?”


    “呃……哥哥弟弟?”


    杨惜有点不好意思,停顿了一下,眼神闪躲地回道。


    “胡说,刚才你在灵堂里敬香的时候,我分明看见你们偷偷牵手了!”


    “还是十指相扣……啧啧,谁家哥哥弟弟牵手牵得这么暧昧,反正关羽和张飞不这样。”


    “那……应该算在谈?”杨惜妥协了,低声回道。


    “怎么开始的,谁表的白,他还是你?”


    “其实我们是先做后爱。”


    明月:?


    “做、做?”明月听了杨惜的话,不可置信地瞪大了眼。


    “是我想的那个做吗?”


    杨惜不好意思地点了下头,向明月简单地陈述了一下自己从宗人府出来之后发生的一切。


    “你……你你你你,你真是……”


    “太有出息了。”听完杨惜的话后,明月爽朗一笑,兴奋地狂拍杨惜的肩。


    “你看着这么纯,谈恋爱的路子居然这么野吗?”


    “谁睡谁,谁睡谁,tellme!”


    “我们俩都不在乎这个,有来有往。”


    “哦……我懂了,爱他就让他上对不对?”


    杨惜:“……虽然是这样,但怎么被你一讲出来我就这么不好意思呢。”


    “有什么不好意思的,‘萧鸿雪我主人’现在可以更名‘萧鸿雪我老婆’了,简直是人类穿书史上的又一盛事啊!”


    “我说最近萧鸿雪对我的态度怎么变了许多,虽然还是冷冰冰的,但是明显不像以前那样了,还时不时主动来找我说话。”


    “原来是因为惜你在背后这么努力啊。”明月笑意盈盈地拍了拍杨惜的肩。


    “这样吗?”杨惜愣了一下,“你们聊了些什么?”


    “他经常问我有关你的事,问我们两个的来历和我们之间的关系……一开始我下意识叫你‘儿媳妇’,他还吃醋了,一边擦剑一边阴恻侧地问我,‘你儿子……是谁?’”


    “你不知道,当时他满脸都写着‘我要杀了他’,萧鸿雪这人吃醋会上脸的……太可爱了。”


    “世界规则当然不会允许我明说,后来我尽可能又写又画,用一些谜语话和他大概解释之后,他虽然一时难以接受,但也没说什么。”


    “我还以为他是在探查情报好找机会把你做掉呢,原来是爱他就多了解他啊,甜的嘞。”


    明月暧昧地眨了眨眼。


    “……说起来,明月,昭王死后,你有什么打算吗?”


    杨惜脸颊发红,咳嗽了一声,不好意思地转移了话题。


    “嗯,打算吗?暂时没有,目前打算从白马寺搬回王府,安心当我的豪门寡妇。”


    “升官发财死老公简直就是人生三大美事啊,尤其是我捡的这个便宜大儿子萧淮流还很孝顺,天天给我请安端茶的,让我年纪轻轻就享受上天伦之乐了。”


    “按现在的剧情走向,重生的谢韫不会再被萧成亭抢占身体,萧鸿雪也和谢韫提前相认了,只要解决了魏后之乱,基本就不会有什么大劫难了吧?”


    “这就是泡到男主的好处啊,”明月感叹道,“感觉连死遁丹都没地方用,就要打出happyending了,人生真是易如反掌啊易如反掌。”


    “希望如此吧……”


    杨惜望着廊外潇潇的雨幕,有些出神,“我总觉得,有点惴惴不安的。”


    第89章 对峙儿臣只要阿雉。


    “听说,凤皇你最近和白雉那孩子走得很近啊?”


    御书房的青铜兽炉吐出袅袅青烟,睿宗坐在案后,手握一卷奏折,深沉的眸光却悉数落在跪在阶下的杨惜身上。


    一回宫便被睿宗召进御书房内的杨惜不明白他为何突然召见自己,自己行过礼后也迟迟不见他让自己起来,略怔一下后,平静地回复道:“是。”


    睿宗合上奏折,缓步踱至杨惜身前,龙袍的织金袖摆轻轻扫过杨惜肩头。


    睿宗的脸被隐入明灭着的烛火投下的一片阴影里,看不清他脸上神情。


    他将手掌轻轻按在杨惜肩上,轻声问道,“手臂上的伤,背后的鞭痕,都不痛了,是不是?”


    杨惜知道睿宗是在说自己好了伤疤忘了疼,嘴唇蠕动了一下,却又无从辩驳,只好垂下了头。


    “……先前的事,多有误会。”杨惜轻声道。


    “父皇不喜欢翻旧账,但是,凤皇,父皇问你,你对白雉,是兄弟之谊,还是……”


    睿宗刻意在此处停顿了一下,目光深沉地盯着杨惜。


    “儿女之情?”


    睿宗此言声音虽轻,却仿佛平地落下一声惊雷般,杨惜猛然抬头,指甲不自觉嵌进了掌心。


    “儿…儿臣……”杨惜有些慌神,声音不自觉发颤。


    “父皇知道了。”睿宗看着杨惜慌乱的眼神,轻笑一声,松开了按在他肩上的手。


    “你五弟满月宴那日,在你身边伺候的人回禀朕说,亲眼看见白雉坐在你腿上,还亲了你的脖颈。”


    “凤皇啊凤皇,你可知白雉唤你什么?”睿宗看着杨惜,声音听不出喜怒,“他该唤你一声堂兄。”


    “你们年纪都不大,一时辨不清手足之谊与儿女私情,做了错事,也很正常,朕不怪你们,只要今日以后,你们二人断了往来就是了。”


    “三日后,朕会为你举办赏花宴,邀京中适龄官家闺秀赴宴,从中择定太子妃人选。”


    睿宗踱回御案后坐下,望着杨惜的发顶,宫灯烛火将杨惜的影子拉得细长,投在身前那方青砖上,像条挣不断的锁链。


    睿宗看着杨惜白玉冠下灼灼的眉眼,有些恍惚,仿佛又看见了昔日那个意气风发、策马横槊,最后却为了自己,化作仙霞关山下一捧黄土的少年将军……


    这时,太子的声音惊碎了他眼前的幻影:“父皇要儿臣娶妻?”


    “儿臣不娶。”


    杨惜怔了一下,恭谨地朝睿宗一拜,语气依旧温和,却是毫不动摇的坚定,“儿臣只要阿雉。”


    杨惜当然清楚当下最合适的做法应是立马认错,答应娶妃,但他脑海里萧鸿雪的面影挥之不去,他无法一边想着那个人的笑靥,一边说出违心的话。


    睿宗听了杨惜的回答,只觉得额穴猛跳,当即沉了脸,手中的朱笔“啪”的一声折断,四溅的朱砂墨在奏折上洇开一团血似的红,声响惊得杨惜不自觉抬头望了睿宗一眼。


    睿宗站起身,将断笔同案上的琉璃灯一同扫落,两手撑着桌案冷声道:“你们两个都是男子,还是堂兄弟,绝无可能!”


    杨惜心知萧成亭与萧鸿雪并非亲堂兄弟,并不存在违乱/伦常一说,但萧鸿雪的身世是攸关他性命的隐秘,他不可能用此事与睿宗辩驳,故而只得沉默。


    睿宗见他不回话,口气放软了些,接着劝慰道:


    “再者,凤皇,你是燕国的太子,若是无后,国祚如何绵延?”


    “就说儿臣体有隐疾,选宗室子过继就是了。”


    “你——”睿宗手上的玉扳指磕在紫檀案几上,发出一声清脆的响。


    “你真是悖逆人伦、无视礼法!”


    “那您和我舅舅呢?”杨惜不知哪里来的一股犟劲,忽然抬头,笑容依旧温润,却有些掩不住的苍白,“您和我舅舅,不也是……”


    睿宗闻言瞳孔骤缩,一时愣住了。窗外玉兰被夜风吹得纷飞如雪,月光透过窗棂,将睿宗鬓边的银丝映得雪亮。


    睿宗看着眼前太子倔强的眉眼,烛火在那双肖似故人的凤眸中跳动,他仿佛又看见,仙霞关的漫天风雪之中,王洛一身甲胄满是斑斑血迹,他倒在自己面前时,手中还攥着半截断箭——那是他以身为自己拦下的,北戎伏兵射来的鸣镝。


    杨惜知道自己情急之下口不择言了,但还是硬着头皮说了下去,“黄金台内有间密室,不正是父皇用以供养我舅舅画像的吗?”


    “哪怕是先前的柳贵卿,眉眼处也与母妃给我看过的舅舅生前的画像有几分相似……”


    “你放肆!”


    睿宗一掌击在案上,御案上的奏折哗啦啦散落一地。


    灯烛“噼啪”一声,爆开一朵烛花,睿宗突然抓起手边的茶盏砸向杨惜身旁的蟠龙柱,飞溅的碎瓷划破杨惜的额角。


    霎时间,杨惜眉骨处血痕蜿蜒。


    杨惜却像浑然无觉般,连睫毛都不曾颤动,往前膝行了两步,染尘的锦袍在地砖上拖出蜿蜒痕迹,再度伏身行礼,“儿臣失言。”


    “失言?”睿宗揉着自己的眉心冷笑一声,“朕看凤皇你不是失言,而是能言善辩啊。”


    睿宗再度自御案后走下,踱至杨惜身前。一旁的烛火在夜风中曳晃,将父子二人的影子撕扯成狰狞的兽形。


    “既然你想不明白,那你就在此地一直跪着,跪到想明白!”


    睿宗龙袍衣摆掠过檀香袅袅的铜炉,却在靠近殿门前,被身后杨惜的话钉住了脚步:


    “明白……父皇当年可曾想明白?舅舅在仙霞关战死后,这么多年,您可曾后悔?”


    杨惜调转了身体朝向,对着睿宗重重叩首,额角的鲜血在地砖上洇出一片暗红,“儿臣无意揭父皇伤疤,只是冀求父皇能够以己度人,儿臣已有所爱,斗胆请父皇毋再逼迫……”


    话罢,杨惜将头深深地伏在地上,静静等着睿宗的怒火。


    睿宗沉默了许久,竟也没有发怒,只是长长地叹息了一声,“凤皇,你知不知道,这是错的。”


    “……世间最大的错事。”


    言罢,睿宗转身走出了御书房-


    半个时辰后,北衙禁军总部。


    香炉中的暖香熏得人头脑发闷,睿宗望着眼前这个身着素锦襦裙,正伏地行礼的女子,忽然想起了一年前初见她的模样。


    那日,他派去跟着太子的人回禀说,太子殿下在醉红楼中赎回了一个容颜不堪的妓子。


    睿宗实在有些好奇,凤皇那孩子虽然醉心风月,风流成性,却并不曾为谁赎过身,何况,这人又无姣美容色。


    于是,他派人将那个名叫流霜的妓子请来,秘密见了她一面。


    当他询问流霜是以何种手段讨得太子欢心时,流霜低着头,哆哆嗦嗦地回道:“民女不敢,民女与太子殿下并非那种关系,太子殿下为人温柔仁善,只是看民女可怜才出手相救。”


    然后,流霜接着道,“……民女愿作牛马役使,结草衔环回报太子殿下。


    睿宗闻言,若有所思地看了她一眼,道,“哦?果真赴汤蹈火在所不辞吗?”


    流霜坚定地点了点头,“是的。”


    后来,睿宗请人为她诊病,身体休养好后,便将她送到北衙秘密培养。


    流霜在北衙训练极其勤勉刻苦,睿宗指派去教习她的那位师傅素来严苛,却独对她多加赞赏。


    一年前,她是太子自醉红楼中赎出的柔弱妓子,如今,她已成了睿宗手中最锋利的暗刃。


    “三日后,京郊御园赏花宴,你便是太子‘一见倾心’的民间女子。”


    “朕要你做名义上的太子妃,实际上则是跟在太子身边,护他周全的暗卫,有名无实,仅为掩人耳目,明白吗?”


    “朝野上下,有太多双眼睛盯着那孩子了。”


    睿宗咳嗽了一声,指尖敲打着桌案边沿。


    流霜跪在冰凉的地砖上,听着自己的心跳声和睿宗指尖敲打桌案的清脆声响逐渐重叠。


    “用你在北衙学到的本事,让天下人都相信这个故事……”


    睿宗话音未落,流霜已叩首及地,眼中淬着坚毅的冷光:“是。”


    “奴婢的命是殿下给的,多谢陛下愿予奴婢报恩的机会。”-


    五更天时,霜气夜露凝结,睿宗掀开御书房的垂珠帘,望着仍如雪中青松般跪得笔直的太子,冷哼一声,“跪了三个时辰,骨头倒是硬。”


    杨惜的双膝早已被地砖的寒意浸得麻木,眼前一阵发黑,茶盏的碎瓷片深深扎进掌心,鲜血顺着地缝蜿蜒,喉咙里裹着一股腥甜的铁锈气。


    听见睿宗的声音后,杨惜猛然抬首,眼中跳动着烛火般的锋芒,唇角不自觉浮现一丝苍白的笑意,再度伏身跪叩,“儿臣心悦阿雉,此生不改。”


    “请父皇成全。”


    睿宗望着太子年轻执拗的侧脸,深吸一口气,极力压抑着心中的怒火,行至杨惜身前,狠狠甩了他几个巴掌,“朕不管你心悦谁,三日后赏花宴选妃照旧。”


    “在你成婚之前,朕不许你再去见白雉。”


    “否则……”


    睿宗顿了顿,接着道,“朕不介意和他好好清算一下,对朕的儿子下药陷害的旧账。”


    “来人,把太子殿下带回去,软禁显德殿中,非诏不得出。”


    睿宗望着杨惜被宫人拖走的身影,长长地叹息了一声。此时烛光格外刺眼,竟照出睿宗眼角的一点水色。


    须臾后,他上身突然痉挛起来,只得用手撑着桌案,弓着身子在一方丝帕上呕血。


    睿宗看着染血的帕子,面上毫无慌乱之色,只是平静地将它扔进了一旁的炭盆中。


    他望着方才杨惜跪过的,还留有斑斑血迹的地砖,轻声喃喃道:


    “凤皇,日前你昭王叔走了,朕就在想……朕这条残命,又还能撑多久呢?”


    “白雉那样一个连生父薨没都不曾流泪的,冷心冷性的人……希望他,真的值得你今夜这一跪。”


    第90章 捉奸择妃?哥哥前几日还在和阿雉上床……


    三日后,京郊御园。


    天边胭脂色的云霞映在琉璃瓦上,浮光闪彩。御园里的秋海棠开得正艳,木樨的甜香在风中流转。


    云鬓花颜的贵女们踩着满径花瓣的碎影款款而来,锦绣披帛拂过青石地砖,步摇环佩在秋风里叮铛作响,她们由宫娥们指引着分坐于曲水两侧。


    御园的回廊已用纱幛隔作数段,尚宫局在每处花台备下了不同器物——琴棋书画、诗酒花茶,好不风雅。


    杨惜身着一袭翠色衣袍,单手支着下巴,斜倚在朱阑边,以玉冠束起的发间垂落几缕乌丝。


    杨惜一边轻轻抚摸着自己额上的伤口,一边心不在焉地看阶下那些贵女们或写字作画,或烹茶对弈,或踮脚去嗅闻枝上的花,她们鬓边的珠钗扫过花枝,欢声笑语间,惊飞两三只蝴蝶。


    杨惜身后的博山炉内升腾着袅袅篆烟,淑妃手执茶壶往盏内斟茶,腕间的玉镯在日影里流光一转。


    “亭儿,满京的贵女都被集于此园了,你也别一直待在额娘身前了,多到阶下去走动走动。”淑妃抿了一口茶水,笑着对杨惜说。


    杨惜闻言,随口应了声,走到阶下,却依旧绕开了贵女们,独自沿着青石小径散心。


    他走了没一会儿,一道月白色的身影忽从秋海棠丛深处走出。


    那是一个身着月白云锦襦裙的姑娘,她额心一点花钿,正用罗扇扑着花间的蝴蝶,鬓边的珍珠流苏随着动作轻晃,在日光里漾出涟漪。


    杨惜看着她的侧脸,总觉得有些似曾相识,正出神时,那姑娘已经行至杨惜身前,对他盈盈下拜。


    “殿下金安。”


    “我们……可曾见过?”杨惜看着她的脸,有些发怔。


    流霜笑了笑,取下发间的珍珠流苏穗子,在杨惜手掌上轻轻写下了两个字。


    “……流霜,是你?”


    杨惜陡然瞪大了两眼,语气欣喜,“你的病治好了?近来过得如何?”


    “多谢殿下挂怀,”流霜福了福身,“流霜近来一切都好。”


    她朝杨惜走近了几步,低声道:


    “殿下与世子的事,奴婢都清楚了,殿下不必烦忧……”


    然后,她向杨惜简单陈述了当日睿宗交代她的事。


    “殿下待会儿同奴婢一道去人多的地方转转吧。”


    “毕竟,戏要做足了。”


    杨惜愣了一下,颔首答应。


    杨惜的身形比流霜高大许多,远远望去,像是将流霜拥在怀里了一般,日光将两人的身影映在一旁的朱墙上,宛如一对交颈的鹤。


    远处,萧鸿雪站在一丛花旁,默默看着前方两个人并肩而行的身影。


    萧鸿雪双肩发抖,脸上的表情异常阴晦,将一段花枝紧紧掐进掌心,渗出了鲜红的汁液。


    许久后,他松开手里那段花枝,垂下眼,看着满地落叶残红,轻笑了一声。


    “呵……”-


    杨惜将流霜领回淑妃身边,两人一起陪着淑妃饮茶,在御园这喧闹嘈杂的环境中待太久后,杨惜觉得有点头闷,向淑妃说自己要去透透气。


    正忙着和流霜讲话的淑妃笑着摆摆手,交代他别太晚回来,还要一道回宫呢。


    杨惜颔首,独自一人沿着曲径漫步,他心中思绪纷杂,一边感慨睿宗用心良苦,一边思考该如何同萧鸿雪解释,连有人悄悄靠近他身后都没发现。


    “哥哥……”


    萧鸿雪从背后紧紧攥住杨惜的手腕,一手撬开他的指掌与他十指相扣,另一只手揽着杨惜的腰身往自己怀里带。


    萧鸿雪用的力道很大,杨惜吃痛一声,眉头不自觉蹙起,但他感受到身后的萧鸿雪在微微发抖,还是尽可能用温和柔软的语调问道:“阿雉,你怎么在这里?”


    萧鸿雪没有回答,整张脸都仿佛笼在无形的黑色雾气中,只是轻轻舐吻着杨惜的侧颈。


    杨惜被萧鸿雪亲得有点发软,感觉到他的状态似乎不太对,下意识想转过身去看看他,萧鸿雪却重重地咬了他的脖颈一口。


    杨惜只得作罢,他整个人被萧鸿雪死死地锢在怀中,能清晰地嗅见萧鸿雪的怀抱中沾染着浓重的酒气,他知道萧鸿雪应是喝了许多,当即有些愠怒,“身体不好还喝这么多酒,你……”


    “……哥哥何必如此生气呢?”


    “反正,阿雉在哥哥心里,只是一个无关紧要的人,不是吗?”


    杨惜愣了一下,知道萧鸿雪应该是在为自己不声不响地御园选妃发脾气,叹息一声,轻轻捉起萧鸿雪的手,柔声安抚道:“阿雉,你先别生气,听哥哥说……”


    但醉酒的萧鸿雪完全没有听杨惜解释的耐心,方才亲眼看见的两人言笑晏晏的画面如毒火般灼烧着双目。


    萧鸿雪摸了摸杨惜的脸,轻轻笑了一声,笑得杨惜有点不寒而栗,“不想听。”


    然后,萧鸿雪一个翻身,身躯笼罩在杨惜身上,一副要压下来的架势。


    杨惜的脊背被地上的碎石与草芒硌得生疼,有风拂过,碎琼乱玉般的花瓣,纷纷扬扬落了两人满身。


    两人的颜容在烈阳与花色映衬之下,都显得愈发秾艳,一时间彼此对望,两个人都有些发怔。


    杨惜最先反应过来,抬手轻轻摸了摸萧鸿雪的脸,就着方才被打断的话接着解释,“我……”


    但他才刚说了一个字,萧鸿雪便将自己的唇覆了下来,以一种慑人的狠劲撬开杨惜的齿关,咬破了他的舌尖。


    未尽的话语被悉数吞没,酒气和血腥味在唇齿间漫开,杨惜想要挣扎,却换来更深的纠缠。


    杨惜被萧鸿雪死死地压在身下,动弹不得,只能无奈地看着萧鸿雪的眼睛道,“松开,起来说话。”


    “不要。”萧鸿雪不知哪里来的一股凶劲,搂着杨惜腰身的双手力度骤然变大,几乎要将杨惜整个人嵌入怀里一样。


    “我的……”


    许是因饮酒所致,萧鸿雪眼尾洇开几分艳红,声音却带着颤抖的哭腔。


    杨惜觉得自己骨头都要被搂断了,身上加剧的痛楚使他痛呼了几声,萧鸿雪却置若罔闻般,将下颔抵在杨惜肩头,用脸在他颈窝来回蹭。


    杨惜感觉有几滴滚烫的液体落在自己颈窝,将发丝粘湿,紧紧地贴着肌肤,刺挠得难受。


    杨惜知道萧鸿雪又哭了,叹了口气,将手覆上他后背轻轻拍了拍,他正被萧鸿雪蹭得有些心软的时候,一阵剧烈尖锐的刺痛忽然传来——萧鸿雪又重重地咬在了他的脖颈上。


    杨惜因为吃痛,下意识想要挣扎,但他偏头看着满脸泪水的萧鸿雪,沉默了一会儿,到底没舍得把他推开,由着他在自己身上发疯了。


    真是孩子脾气啊,解释又不听,哭又哭得这么起劲。杨惜心想。


    这时,忽有少女说笑声传来,那声音听着极近,杨惜有些紧张,下意识轻轻挣扎了一下,以商量的口吻和萧鸿雪道,“起来吧?会被看见的。”


    “看见……哥哥怕被看见吗?”


    萧鸿雪笑了一声,纹丝不动,反而伸手覆上杨惜的肩头,将他的衣裳往下拽。


    萧鸿雪动作用的力道很大,杨惜肩头的肌肤顿时裸露在外,杨惜伸手攥住了萧鸿雪的手腕,声音里也带着点火气,“你到底想干什么?”


    “想干……哥哥。”萧鸿雪暧昧地吻了吻杨惜的耳垂。


    “还没和哥哥试过在外面呢,就在这里上哥哥,让所有人都看清楚,哥哥是阿雉的人,好不好?”


    杨惜听了这话,惊愕地看了萧鸿雪一眼,“你疯了是不是?”


    萧鸿雪轻笑一声,捻弄着杨惜耳边的珠坠,“阿雉就是这样一个人啊……哥哥,你不是很清楚吗?”


    萧鸿雪又俯身亲了亲杨惜唇上方才被自己咬出的伤口,伸舌轻舐自己唇上杨惜的血。


    然后,他一手撑在杨惜脸旁,一手抬起杨惜的下颔,似笑非笑地开了口:


    “……哥哥前几日还在和阿雉上床,今日就不声不响地开赏花宴择妃了?哥哥,你到底当阿雉是什么?”


    “哦,阿雉想起来了……哥哥一开始就说过,我们只是床伴、姘头。”


    “哥哥,你是不是还在记恨阿雉将你害进宗人府,所以不惜连自己的身体都豁出去,只为了将阿雉的真心践踏成泥,看着阿雉这副失魂落魄的模样,觉得很解气?”


    “哥哥是在用这种方式回敬阿雉啊……”


    “是阿雉自己痴心妄想、自作多情,觉得哥哥也是在乎阿雉、喜欢阿雉的……抱歉,给哥哥添困了。”


    萧鸿雪垂下眼,用指腹替杨惜擦拭了一下他唇边的血迹,便从杨惜身上起来了。


    “今日御园中美人佳丽如云,太子哥哥可别挑花眼了,臣弟告退。”


    萧鸿雪深深地看了杨惜一眼,朝他勾唇一笑,眼神却冰冷刺骨,几乎是咬牙切齿地说出这句话的。


    他身形有点颤抖,但还是硬逼着自己转身向外走去了。


    “站住,”杨惜也站起身,拍了拍背后的尘土与草屑,捂着自己颈侧流血的伤口,语气平静地说道,“说完了吗?”


    “现在该听哥哥说了吧?”


    杨惜大步走上前,攥住了萧鸿雪的手腕。


    萧鸿雪停住了脚步,低头看着杨惜牵住自己的手,轻语道:


    “还有什么好说的?阿雉方才亲眼看见,哥哥和那个白衣女子走在一起的模样,真般配啊……”


    “哥哥不日就要成亲了,为了未过门的那位……皇嫂,还是和阿雉保持距离吧?”


    萧鸿雪将自己的手从杨惜手中轻轻抽了出来,颊边的泪痕被风吹得冰凉,面上的笑勉强至极。


    “哥哥放心……就当做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不用有负担。往事如风,今后,我们就真的只做一对兄友弟恭的兄弟。”


    杨惜听了这话,平静地看着萧鸿雪的眼睛问道,“是真心话吗?”


    “那你哭什么呢。”


    杨惜取出绢巾,想要给萧鸿雪拭泪,萧鸿雪却蓦地把头偏了过去。


    杨惜无奈地笑了笑,搂住萧鸿雪的腰往自己怀里带,轻声安慰道:“别哭……”


    萧鸿雪将脸靠在杨惜胸口,在杨惜怀里蹭了蹭,闷闷地哼咛了一句,“我讨厌你。”


    “嗯,好,讨厌我。”


    “讨厌我也得先听我解释完吧,小醉鬼?”


    萧鸿雪没有答话,默默靠在杨惜怀里,一动不动的,杨惜几乎以为他睡着了的时候,萧鸿雪猛地抬头,在杨惜唇上落下了一个分外炙热凶狠的吻。


    两人的双唇紧密贴合,萧鸿雪在杨惜唇上来回碾压的力度很大,杨惜吃痛得抽了一口冷气,低头看着自己怀里的萧鸿雪。


    “哥哥是我的,”萧鸿雪顿了顿,恶狠狠地说道,“……不许喜欢她!”


    萧鸿雪苍白的脸上泛着不正常的酡红,眼中满是醺然醉意,毫无一丝清醒之色了。


    这是彻底醉过去了?


    那方才那副面色泫然,黯然神伤地和自己作别的样子是什么?明明醉得要死还要假装冷漠清醒?


    这人真是……醉酒以后也太能折腾了。


    跟醉酒的人争辩没有意义,杨惜只能一边顺着萧鸿雪哄他,一边和他解释赏花宴和成婚都只是幌子的内情。


    萧鸿雪眼神呆滞,木木地趴在杨惜肩头,虽然看似在听着杨惜解释,但明显心不在焉的,根本没听进去。


    杨惜看着他这副模样,一阵沉默。


    完了,等这小混蛋醒了肯定就不记得自己说了什么了,到时候还得再哄一遍。


    杨惜看了一眼安静地把脸埋在自己肩头,把玩自己发丝的萧鸿雪,忍不住挫败地捂住了脸,半晌,才憋屈地抬起头,轻声问道:


    “阿雉,你怎么来这里了?”


    “来捉奸。”萧鸿雪的声音很轻。


    “听说哥哥要在御园选妃,阿雉觉得很生气,很难过,不敢置信。”


    “还有……担心。”


    “担心?”杨惜看了萧鸿雪一眼。


    萧鸿雪蹙着眉,指了指自己的眉头和膝盖,“前几日,这两处好疼。”


    “哥哥是不是又受伤了?”


    ……忘了同命蛊这一茬了,自己当夜在御书房又是被茶盏砸又是长跪不起的,萧鸿雪也会很疼的吧?


    “抱歉,又让你痛了吗?”


    杨惜的语气软了许多,轻轻亲了亲萧鸿雪颤动的眼睫。


    神情呆滞的萧鸿雪“唔”了一声,思考了一阵杨惜的问题后,摇了摇头,指了指自己的心口,“不痛。只是一想到哥哥受伤了,这里痛。”


    杨惜听了这话,心内一片柔软,将怀里的萧鸿雪搂得更紧了些。


    两个人不言不语地靠了许久,杨惜一边啄吻萧鸿雪的唇角,一边问他,“阿雉,御园外有禁军侍卫看守,你是怎么进来的?”


    萧鸿雪攥着杨惜的袖摆,将他带到一处高墙下,指了指墙头。


    杨惜:?


    翻、翻进来的?


    差点忘了这小混蛋是武帝啊……


    “我们阿雉真厉害,那现在自己还翻得回去吗?”


    杨惜担心一会儿萧鸿雪被谁看见,会惹祸上身,便哄着他先翻上墙头出去。


    “可以。”萧鸿雪脸颊微微发红,点了下头。


    须臾后,杨惜仰头看着墙头上的萧鸿雪,对他说:“虽然不知道等你醒了还记不记事,但是,别难过,也别再哭了,过几日,哥哥就去找你。”


    萧鸿雪明显有些迷茫,但还是点了点头。


    片刻后,已经翻到墙外的萧鸿雪将脊背靠在墙上,缓缓下滑。他靠着墙坐着,指尖在唇上轻轻抚过,带来些许难以忽略的痛楚。


    萧鸿雪望着天边那轮清圆的白月,脸上依旧泛着酒后的酡红,眼底的醉意却消散了许多,阴晦不明的眼神中带着些风雨欲来的压迫感。


    他沉默了许久,伸出手,对着月影,摆出了一个紧紧拢合的手势。


    那是他的月亮……


    他想要,紧紧地攥在手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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