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臣尚书左仆射谢韫,叩见太子殿下。”
谢韫垂下眼眸,撩开衣袍,屈膝而跪,恭谨地朝杨惜行了一礼。
杨惜怔了怔,轻抿自己焦渴干裂的唇,眸光落在谢韫曲伏着的清瘦脊背上。
谢……谢韫?
这不是《燕武本纪》里男主哥萧鸿雪的宿敌死对头吗?
杨惜记得这谢韫在睿宗晏驾后,和胞弟御林军将军谢韬一起平定魏后之乱,还政于萧成亭。
后来,在各大门阀世家的联合抗议下,太子萧成亭两立两废,谢韫又改扶昭王的幺子萧鸿雪登基。
到这里为止,谢韫都还是个忠君但不愚忠,以燕国利益为重的月白风清的贤臣。
不过,杨惜最想不通的一点就是,大燕的栋梁肱骨、睿宗薨逝前钦定的辅政大臣谢韫为什么一夕之间就变成了大奸佞。
萧鸿雪在位第十年时,谢韫突然起事造反、篡国自立,把挟天子、拥六军这一套国贼流程走得熟练流畅。
《燕武本纪》里没有把谢韫的动机想法交代清楚,就像他一觉醒来就被哪个造反爱好者夺舍了似的。
但如果谢韫真的想当皇帝,明明十年前平魏后之乱时便可以直接改国自立了。那时世家势大,谢韫又刚亲手诛杀祸踞长安的国舅魏添,正是民心所向。若他想登基,甚至都轮不着萧鸿雪上位。
杨惜实在不明白,这人到底图啥啊?
谢韫废萧成亭是因为他草包无能,乱世嘛,若君主连守成之才都不具备,确实难以服众,这可以理解,但他后来反萧鸿雪又是为了什么?
萧鸿雪可是那种宵衣旰食、勤勉治政的模范皇帝,他作风朴严,从不耽湎于酒色玩乐,一心治国安民,在位时被民间戏本赞为“天降紫薇”、中兴之帝的程度,谢韫为什么要造他的反?
难道单纯只是忠臣当腻了,突然想造个反,把萧鸿雪手里的玉玺抢来玩玩吗?
杨惜实在看不透这个人,更不明白他为何突然出现在此处,睿宗当时可是下旨任何人不得前来看望自己的。
于是,他看向谢韫的眼神不自觉多了几分探究和戒备。
“起来吧,谢大人。”
“不过,你方才唤错了,我早已不是太子了。”
谢韫微微一笑,抬脸与杨惜对视,轻声道:“只要殿下想。”
“复位,并不是难事。”
杨惜听了这话,惊愕地看了他一眼,正不知道作何回答时,谢韫忽地走到他身前,双手撑着几案,将杨惜笼在自己怀中。
“殿下,你当真不记得了?”
“记得……什么?”
杨惜疑惑地看着谢韫,谢韫见他面上神色不似作假,轻叹一声,到底没有将那句“前尘之事”问出口。
看来,携前世记忆重生的,真的只是自己一人。这个萧成亭,并没有前世记忆。
“臣知道了。”
谢韫微微颔首,量视着眼前杨惜的眉眼,忽想起了一些被前世的细雨沾湿的模糊记忆,有些恍惚。
*
那日,谢韫刚诛杀了魏皇后的胞兄魏添,捧着帝王衮冕亲自来宗人府迎萧成亭。
谁知他刚一进门,话还没说呢,那个满面尘霜、穿着一身粗布衣裳的青年当场给他下了跪,小心翼翼地告饶,求他不要杀自己。
“你,你是魏添的人对不对……他是不是要杀我了?”
谢韫愣住了,旋即打量起自己的模样。刚诛杀完魏添,一时疏忽,没反应过来自己一身素衣还浸染着鲜血,怕是把萧成亭给吓着了。
“你……你别杀我好不好?我……我不想死,不想死。”
萧成亭背倚着墙角,嗫嚅着,说话时身子不断瑟缩发抖。
谢韫看见他露出来的手脚上俱是伤痕淤青,自己往前一步他要后退十步,叹了口气,屈膝一拜。
“臣尚书左仆射谢韫,已将佞贼魏添诛杀,是来迎殿下还朝的。”
萧成亭听了这话,愣了很久,而后,他跑到谢韫身前,将他扶起,抱着他哭得涕泪齐下。
“六十二天了……”
谢韫一愣,“什么?”
“我说,我在这儿呆了六十二天。”
“魏添他把我和母妃关在宗人府,入夜便摸上门来,和我母妃同宿一屋。”
“我母妃不堪受辱,投井自尽了。他便转头来逼迫我,说我的模样也生得不错……”
“他说,我若是不愿意帮他泄火,他……他就要阉了我,还要折断我的手脚……”
谢韫感觉到自己怀里的这个人害怕得不住发抖,抬起手,轻轻抚了抚他的背脊。
“不会了,魏添已死,他的首级是臣亲手取下的。殿下是大燕的太子,没有人敢对您做这种事。”
“谢仆射,你为什么不早点来?”萧成亭松开谢韫,两眼通红,满面泪痕。
“魏添他废我储位,辱我母亲……我在这里猪狗不如地呆了两个月,我……我被逼着扫茅厕、吃狗饭,我被太监摸,还被他用泡过盐水的鞭子笞打。”
“我听着魏添欺侮我母亲,我母亲在隔壁泣啼惨叫,可我却什么都做不了,我,我连他身旁的侍卫都打不过,他朝我肚子上踹一脚,我半天都没能爬起来……”
“父皇留给我的皇位,我没守住,父皇让我好好照顾母妃,母妃却被那姓魏的贱人活活逼死……”
“若不是你今天唤了我几声殿下,我都快忘了,‘殿下’二字原来是称呼我的呢。”萧成亭苍白的脸上露出了一个愁惨的笑。
“你为什么不早点来救我,救我母亲?”
“我母亲她那么爱美的一个人,现在却变成了井底臭水中的一堆骨骸,若我父皇还在,若我舅舅还在,是不是就不会有今日这种事了?”
谢韫被萧成亭问得良久沉默,脸上依旧没什么浓烈的情绪,他将自己眼睫上的血眨掉,然后把怀中的帝王衮冕奉上。
“……是臣无能,令殿下和淑妃娘娘蒙尘了。”
萧成亭再度扑进谢韫怀里,放声嚎哭。
谢韫叹息一声,抬首望着微微泛起鱼肚白的天空。
天亮了。
*
谢韫回过神,凝眸望着眼前的杨惜。
故人眉眼犹似当年,只是……神情气质似乎有些不同了?
谢韫转过头,瞥见了摆在案角的散发着馊味的一碟饭菜。他执起箸筷拨了拨,碟内菜叶蔫黄,糙米里掺着沙砾,心下了然。
“殿下在这儿……受了不少委屈吧?”
“阉臣大都冷酷险狠,身体不合自然,心性也就与常人不同,折磨人的手段多残酷极端。”
谢韫一边轻柔地抚着杨惜的脊背,一边将一样物什放到了杨惜掌中,然后虚虚拥抱了他一下,在他耳边轻语:
“殿下贵为金枝玉叶,岂可被那等腌臜奴才这般随意欺辱?”
杨惜见谢韫将一柄匕首放在自己手心,惊愕地转过头看他。
谢韫面上神情沉静如水,眉宇间却隐隐有些说不出的悒郁。
“殿下,会使刀吗?”
他微微俯身,轻轻握住杨惜的手,带动他的手给他演示,“用刀刃锁人咽喉要害,轻轻抬一下手,推进脖颈的血管……”
“在臣将您接出之前,殿下要把自己护好了。”
“你为什么要帮我?”
“因为臣知道殿下是被冤枉的。”
谢韫自怀中取出一方绢帕,将它摊展开,其内盛着一些焦黑的草木屑渣。
“这是什么?”杨惜好奇地看着绢帕内的草屑。
“能证明殿下清白的东西。”
“此物名为惑心花,服用入体便是极烈性的催/情药,会对服药后第一眼看见的人产生强烈的交合欲望。”
“如果只是单纯焚烧,惑心花本身无味,烧出的烟气除了安神助眠以外,并无其它效果。”
“可若是以前就误服过惑心花,体内有残余的人,再度闻到这惑心花焚烧时的气味时,便会觉得异香扑鼻,然后彻底丧失心智,完全沦为被欲望控制的畜兽。”
“惑心花本就入体无踪,自然切诊不出任何异常脉象了。”
“黄金台一案疑点颇多,臣实在奇怪。殿下岂会做这种一旦被揭发顷刻便会受到重罚的蠢事?”
“想来多半是遭人算计而不自知。”
“所以,臣留了个心眼,元宵宴第二日,便借着去御书房觐见陛下的由头,去章华宫偏殿外探查了一番。”
“那地方被有意清扫过,但臣在一旁的假山石丛中找到了被夜风吹至其中的余烬。”
“此物极其罕见,臣此前闻所未闻,花了近一月时间,命人遍寻各地,昨日方才查明是何物。”
杨惜沉思了一晌,恍然大悟。
萧鸿雪大概也觉得直接把催/情药下在酒里太没技术含量,太医一诊便知,所以使了个更高级的手段。
只是,照谢韫的说法,自己在元宵宴之前,就应该已经服用过一次惑心花了,萧鸿雪是什么时候给自己下的药?
倏地,他想起那日在偏殿,萧鸿雪和他说什么还是喜欢他除夕夜卖乖撒娇的模样,表情一滞。
难道是除夕宴上萧鸿雪敬自己的那一杯酒?
怪不得那天萧幼安殷劝他去黄金台散心,原来早在除夕时他们就想动手了。
自己那日因为萧淮流的事心情不好,提前回了显德殿,误打误撞之下先看见了萧鸿雪。
怪不得,第二天会一醒来就看见萧鸿雪躺在自己身边啊!
杨惜想通这些关节后,第一反应是“我那天不会性骚扰萧鸿雪了吧……他竟然没有趁我中惑心花攮我两刀?”
然后,杨惜抬起头,对谢韫勾唇一笑,“大人费这么大功夫偷偷混进宗人府,只是为了替我申冤鸣不平?”
“直说吧,你想要什么?”
在杨惜的记忆里,这谢韫绝对不是一个温柔纯善的圣母型人物,和原主也没什么私交,否则也不会废萧成亭废得那么干脆了。
谢韫身为门阀士首,晋阳谢氏的家主,做任何事情当然都是为了给氏族谋利。
谢韫愣住了,细细地量看起杨惜的眉眼,微笑道:“殿下聪慧。”
“不过,不是我想要什么,是谢家想要什么。”
“那谢家想要什么,金银财宝、田地山林、三公之位?”
“这些,谢家好像都不缺啊?”
“不,都不是。”
“谢家要的,是一直和殿下站在一起。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地站在一起。”
好,听懂了,谢家是来站队投诚的。
而且他们显然也明白锦上添花不如雪中送炭这个道理。
虽然杨惜还是很疑惑眼前这个后来废萧成亭时眼都不眨的人为何会突然来找自己,但他现在除了接受,别无选择。
杨惜低头摩挲着掌中那把泛着冷光的匕首,轻声道:“那就,有劳仆射救我出去了。”
谢韫颔首,眸光不经意间瞥见了杨惜胳臂上那些触目惊心的痂疤和伤痕,一顿,道:“……臣晚些时候会再来一次,为殿下送药。”
“多谢。”
杨惜神情淡漠的脸映照在匕身上。
第52章 赤衣横扫男主,做回自己!
谢韫离去后,杨惜再度趴伏在桌案上,用纤长的手指轻轻敲击着桌案边沿,凝眉思忖了起来。
在《燕武本纪》中,萧成亭是没有将萧鸿雪接到碧梧院中照料一月的,因此萧鸿雪自然也不曾和萧幼安接触,黄金台案根本就没有发生,原主在是睿宗驾崩,魏后作乱时才入的宗人府。
而现在,萧鸿雪和萧幼安合作提前把自己送进了宗人府,竟然引发了谢韫来宗人府搭救自己的蝴蝶效应吗?
其实杨惜穿书之初也想过要不要去试着争取谢韫的支持,毕竟魏后之乱被平后,萧鸿雪能越过正经太子萧成亭登基,谢韫这个世家代表绝对居功至伟。
但当时有件棘手的事是,谢韫这个人物就像雾一样捉摸不透,卡着许多关键节点,可《燕武本纪》里又没有任何他的第一视角剧情,杨惜二刷了小说也看不透他。
而想要和萧鸿雪抢皇位,就好像参加评委是谢韫的选美比赛一样,杨惜自认自己并不比原主强多少,要在这场选美比赛中胜过头顶男主光环的萧鸿雪,除非谢韫有恋丑癖。
很可惜,谢韫的审美那是相当的正常,二度被废的原主就是很好的例子。
在不清楚谢韫这个人的脾性好恶的情况下,彼时的杨惜还是觉得去舔自己看着长大的萧鸿雪明显更靠谱。
但是现在好了,现实给了他一个响亮的大耳光。他原以为能舔得动的人亲手把他送进了宗人府,他觉得看不透也猜不透的人,反而主动来搭救他。
虽然杨惜认为谢韫极有可能只是在为世家集团扶植一个形式上的傀儡君父,他就算真把自己扶上皇位了,不定哪天醒来就突然灵光一闪,想到“彼可取而代之”,然后像对待萧鸿雪那样随便给自己封个王,就把自己撵到京郊去住了。
但杨惜其实看得很开,就算是那样也没关系,一辈子当个闲散王爷,总比等萧鸿雪上位了把自己削成人棍再丢回宗人府要好得多吧?
反正他现在在意的根本不是皇位,而是坐上皇位的那个人,绝对不能是萧鸿雪。以后,他就安心和谢韫一起横扫男主,做回自己!
萧鸿雪是男主又怎么样?很牛很了不起吗?什么燕武帝,说白了就是个觊觎皇位的乱臣贼子,人家萧成亭才是正牌的太子,睿宗钦定的皇位继承人,我魂穿原主就是为了来当皇帝的,和萧鸿雪拼了!
等我登基了,立马就下旨把萧鸿雪拖出去砍了!就是受世界规则阻挠砍不了他,也要把他流放到边疆去,一辈子都牧马养羊,才能解心头之恨!
杨惜在心里默默想着,轻轻合紧了指掌。
忽地,他又听见一阵由远及近的熟悉的脚步声,于是攥起匕首,猛地站了起来,藏身在门侧。
“真是个不开窍的犟货,都一个月了,宁可用石头划伤自己手臂,也不愿意松口服个软,明明连自己堂弟都肯睡,装什么……”
老太监骂骂咧咧地将房门推开,环视房内一周,没看见人。他正疑惑之际,一柄泛着冷光的银匕倏地抵上了他布满瘢痕和皱纹的脖颈。
杨惜站在他身后,将锋刃寸寸推入,在他颈上划开了一条细长的血口,鲜红的血珠沿着刀缘滴落。
“晚上好啊。”杨惜勾唇一笑,晃了晃手中的匕首,声音有些沙哑。
“殿……殿下,您这是做什么,快,快把刀放下,小心别伤着自己。”太监脸色煞白,伸手就要去推自己颈前的刀。
“刀架在公公脖子上,怎么会伤着我自己?”杨惜微微眯起眼,语调漫不经心。
“不过,公公千万别乱动,待会儿我若是一个不小心手抖了……公公可别怪我。”
那太监被吓得浑身僵硬,不敢再动,脸上露出了一个谄媚的卑微笑容,“相……相王殿下,您想要什么,奴才都给您捧来好不好?”
“奴才做那些事都是得了四皇子殿下的授意啊!若奴才不做,皇子殿下会要了奴才的命的。”
“哦,你怕他要了你的命,就不怕我要了你的命?”
“日后把饭菜都放在门外,你再敢踏入此屋一步,”杨惜一顿,“左右不过一个恃势凌主的狗奴才,本殿下杀了便杀了。”
“我现下是失宠无势不假,但您别忘了,我还有个宠妃娘亲啊,公公。”
“杀个觊觎本宫还欺凌苛虐本宫多日的恶奴,她还是保得住我的。”
“哦,对了。”
“公公,去,把那案头的饭菜都吃光,别浪费了粮食。”
杨惜笑眯眯地用匕首拍了拍老太监的脸,然后用匕首抵住他的腰,一步步将他推向案边。
那太监颤颤巍巍地走到案边,被那酸馊的饭菜气熏得直皱眉,他执起箸筷,但半天都没落下去。
他转头为难地看着杨惜,“殿,殿下……这饭食实在用不得啊。”
“您若不解气,要不……奴才给您磕头?您不喊停,奴才就不起来。”
“哦,连你都知道吃不得的腌臜东西,就敢送来给本殿下?”
“吃下去。不然本殿下现在就杀了你。”
那老太监只好紧拧着眉头,往嘴里送了一筷子。
“好吃吗?”
“好,好……”老太监被饭菜噎了一下,声音含糊,
“哦?好吃啊,那你就多吃点,一粒米都不许剩下。”
“不,不好吃……”老太监闻言,连忙摇头否认。
“那日后还敢给本殿下送这样的饭菜来吗?”
“不敢了,不敢了,殿下,奴才再也不敢了。”老太监连忙摆手。
“东西收拾干净,把门带上。”
“再敢随意进屋,我保证你推门的那一瞬间,脑袋就掉在地上了。”
“是……是,殿下。”老太监连连点头。
一晌后,老太监捧着杯盘站在门外,在心中暗自啐骂了好几声,心想明日一定要带人来好好教训他一顿。
屋内的杨惜拾起地上的烛台,点燃烛火,难得安心地倚着墙,望着跃动的火苗出神。
*
御书房。
睿宗凝眸望着谢韫呈上来的那张绢帕,叹了口气,道:“凤皇他,真的是被人陷害的吗?”
“正是。”
“但距案发已过一月,此物也只能证明殿下清白,难以追溯源头。”
“毕竟,事发地章华宫本就是宴饮专用,陛下治政俭省,偏殿平日里并无宫人值守伺候。”
“领殿下去更衣的那位宫娥本该全程候着,但当时宴会上有些突发状况,她途中请示过殿下,殿下同意后,她便回主殿去侍宴了。”
“因此,没有人瞧见何人曾出入偏殿,在偏殿外焚烧惑心花。”
“虽然相王殿下说世子殿下曾进入偏殿内……给他送酒,但无人可以证实此事,何况臣在偏殿内拾到的那酒盏中没有验出任何药物成分。”
“光凭这些在偏殿外找到的惑心花余烬,还不足以断定就是世子殿下所为。”
“世子殿下毕竟是昭王之子,宗氏重臣,没有确凿的证人证言,不可妄加处置。”
“不过,陛下可先解除对相王殿下的拘禁,将他放出宗人府了。殿下自幼娇养,在那里,怕是很吃了些苦。”
睿宗叹息了一声,“黄金台一事,是朕错怪他了,可他诱迫白雉一事,也是真……朕会下旨,明日便将相王接出,但暂时不复他的位分了,命他出宫立府吧。”
“让他好好磨炼反省,长长记性。待日后有了些功业建树,再谈复位,才可服众。”
“陛下圣明。”
谢韫微微颔首。
然而,旨意刚传下去,当晚,四皇子萧幼安便来了一趟御书房觐见睿宗。
萧幼安神色凝重,煞有介事地和睿宗说,“父皇,您觉不觉得,皇兄他……脾气禀性都和往日不太一样了?”
“何意?”
“半月前,皇兄曾路过司天监,孔国师见了他后,私下告诉儿臣,皇兄身上突然多出一段本不属于他的‘天命’,他多半是遭人夺舍了。”
“兹事体大,儿臣怕这推背占命之术是捕风捉影,更不敢对储君妄加议论,就想着再观察一段时日。”
“国师大人半月前出宫云游了,昨日已返回司天监,儿臣左思右想之下,还是决定要将此事告知父皇,父皇可将国师宣来当面询问。”
睿宗摩挲着御座上的扶手,神色复杂地看了萧幼安一眼,命人去宣了。
谁知,睿宗派去的宫人来回报时,面色惊惶,说孔国师并不在司天监,他案头上只放着一张写着血字的绢帛。据司天监的侍者说,那正是国师手迹。
宫人捧着那张绢帛,送到睿宗手边。
绢帛上书:燕日已沉,赤天将立。
睿宗看清那张绢帛上的字样后,当场黑沉了脸,将那张绢帛丢进了火砵之中。
他早就听闻近日民间有江湖术士吕敬煽点百姓,兴“赤衣之乱”。
吕敬自称于曲阳泉水之上得到了一部名唤“安平经”的预言神书,他一边以书中的道教教义来教化民众,一边用符水煎药为百姓治疗疾病。
靠这种方式,吕敬广纳底层百姓为门徒,形成了社会组织“赤衣盟”,尊自己为盟主,他带领赤衣盟燔烧官府、劫掠郡邑,谋图推翻大燕政权。
“燕日已沉,赤天将立”这八个字便是他们作乱的口号讹言,意思极其显明:燕朝即将灭亡,取代燕朝的将是赤衣盟。
“孔仪宣是先帝朝的国师,曾给太后卜运占命,深得她的宠信,故而一直在司天监任职。”
“可现在看来,什么国师能人,那分明就是个满口胡言的妖道!”
“传旨,若孔仪宣再度回到司天监,立即格杀。”
“赤衣盟妖人说的话怎么能信,孔仪宣非议储君无非是想惹朕对凤皇疑心,搅乱大燕国运罢了……朱鹀,这只是无稽之谈,日后休得再提!”
“是……”
萧幼安神情一僵,将指掌攥握成拳,正欲退下时,睿宗突然喊了他一声。
“朱鹀。”
“你别忘记,你十岁那年华阳宫走水,是你皇兄亲入火场救的你。”
萧幼安脚步一顿,神色复杂地回头看了睿宗的背影一眼。
“是,儿臣一直感慕皇兄恩德,不敢忘记。”
第53章 情怯哥哥,我想你。
翌日,太极殿,早朝下朝后。
萧幼安正抬手遮挡着头顶有些刺眼的日光,心不在焉地向外走去,前路倏地被一个人挡住了。
萧幼安凝眸一望,看清来人后,微微勾起了唇角。
“鸿雪哥哥。”
“你方才在朝会上也听见了吧,父皇说,要把萧成亭接出宗人府,让他以相王身份,去宫外立府。”
“我昨夜从御书房离开的时候,父皇还特意提醒我,要我好好珍惜手足之情。”
“凭父皇对萧成亭的宠爱,他复位也只是时间早晚问题罢了,鸿雪哥哥,我们……”
“你昨日和陛下说,萧成亭被人夺舍了?”
萧鸿雪静静地抬眸,打断了萧幼安的话。
“他被夺舍……是什么时候的事?”
萧幼安一愣,而后答道:“鸿雪哥哥的消息真是灵通到令我惊叹啊……眼线都安插到宫里来了?”
“大概是一个月前,萧成亭刚和贺萦怀走得很近时,也就是你被他接到碧梧院前后的那段时日,我便察觉有异了。”
“后来,我请司天监的孔国师看过他。国师和我说,萧成亭身上有着本不属于他的一道诡异‘天命’,是很明显的被人夺舍之相。”
“我原想借此事让父皇对萧成亭疑心,谁知那孔仪宣竟是赤衣盟妖人。”
“前朝便是因术士乱政而倾覆,故而我父皇很忌讳这种事。孔仪宣的言论,根本撼动不了萧成亭的地位。”
“我父皇都发话了,孔仪宣他是妖道,妖道说的话,自然信不得了。”
“这种事,你为什么不告诉我?”
萧鸿雪的声音有些微愠,冷冷地看了萧幼安一眼。
“萧成亭是否被人夺舍,很重要吗,萧鸿雪?”
见萧鸿雪一副质问的架势,萧幼安敛了笑意,走到萧鸿雪身前,挑起他肩上的一缕银发把玩。
“至少,他对你,确实存有那种旖旎龌龊的想法吧?否则也不会真的着了你的道,你两次给他下惑心花都如此顺利。”
“这种和你名为兄弟,却一心想睡你的人,以你的性格,难道不是看一眼都嫌恶心吗?”
“哦,我知道了,你这么在意他是不是被人夺舍了,让我猜猜……难道你真的喜欢上他了?”
“萧鸿雪,你不要好了伤疤忘了疼,好好想想吧,他是怎么像囚禁脔宠一样把你锁在碧梧院,让你受尽宫人的非议嘲辱的。”
“你不是那种明知他动机不纯,为你做的一切都只是想要诱哄你就范,却依然还能爱上他的那种人吧?”
“别假戏演久了,连你自己都信了,你好好想想,你真的喜欢他吗?”
“而且,萧鸿雪,你别忘记,我们才是一条船上的人,是把他害进宗人府的同谋。”
“我们联手把他害成这样,我呢,还专门拨派了一个奴才‘好好’伺候他,据那奴才说,他可喜欢萧成亭了,”萧幼安语调狎昵,顿了顿,接着道,“他为了逼萧成亭就范,多次在他的饭菜饮水之中下药,还砸伤了他的腿。”
“不过,萧成亭还挺倔的,宁可用石头划伤自己的手臂抵抗药力,也一直不肯委身于他。”
“那奴才说,现在萧成亭的手臂上,几乎没有一块好肉。”
“鸿雪哥哥,你要是现在才看清自己的心,未免太晚了些,萧成亭他如今……怕是一心只想杀了我们吧?”
“别痴心妄想了,不管是虚情假意还是真情流露,从你决定把那盏酒端给他时,就已经彻底葬送了你们二人之间全部的情分了,萧成亭那么高傲的一个人,你以为,他会这么轻易地原谅你吗?”
萧幼安冷笑一声,径直掠过萧鸿雪而去。
萧鸿雪闻言,没有说话,站在原地良久沉默。他垂下眼眸,指甲将掌心掐出了白痕。
他想起萧成亭刚入宗人府不久,一直在白马寺修行的魏书萱突然回了一趟昭王府,主动来见了自己。
魏书萱看着自己,挣扎犹豫了许久,而后下定决心般抬起头,但当她欲说些什么时,却像突然被谁扼住了喉咙般,神情痛苦地捂着头,言辞模糊闪烁,就是难以讲明。
最后,她只说了一句意思极含糊的“其实我和萧成亭,都不是原本的人了”和一句自己难以理解的“傻逼系统啊我草,这种关键时刻你跑出来凑什么热闹,这也不让说?”
后面,不管自己如何追问,魏书萱都只是摇摇头,无奈地叹息,再未回复一字。隔日,便又回到白马寺中去了。
那时,萧鸿雪便觉得奇怪,留了个心眼。直到昨夜宫中线人传来消息说,四皇子对陛下说什么“萧成亭被人夺舍”,他猛地想起那日魏书萱在自己面前挣扎犹豫的奇怪模样,心下有了猜测。
如果萧幼安所言不假,那么……自己一直疑惑的为何萧成亭前后言行如此割裂这个问题,就能解释得通了。
自己在梅园见到的那个萧成亭,和后来把自己留在碧梧院悉心照顾的萧成亭,或许真的,不是同一个人。
那自己都做了什么……亲手把那个不曾伤害过自己,反倒对自己百般关心呵护的人送进了宗人府?
说来不可思议,在把萧成亭送进宗人府的这一个月,萧鸿雪并没有感受到他预想中的那种大仇得报的快意,他只觉得心里空落落的,除此之外,没有任何感觉。
看见放在案头的那把银锁会想起那日来给他庆生,祝他“岁岁平安”的人,想起除夕夜他曾和他相拥而眠,想起那个人给他上药按脚踝时的温柔神情,想起那个籍田时毫不犹豫地将自己护在身后的人的面影,想起那夜在偏殿内的旖旎氛围,那场温热缠绵的亲吻……这些,他竟一点一滴都不曾忘记。
萧鸿雪很厌恶这样的自己,他为什么会如此眷恋和一个对曾经伤害过自己的人之间的回忆?
但是现在,他终于明白了。
那个能让他感到安心的人,那个怀抱里有着暖阳般温暖香气的人,和那个给他下药想要强迫的他的人,原来根本就不是同一个。
一直以来横亘在萧鸿雪心中的那道坚硬的障壁,悄无声息地崩解了。
萧鸿雪唇边扬起一抹浅淡的笑意,在这一瞬,他的心情是难以言说的轻松明快。
但霎时间,萧鸿雪的心脏又忽地被强烈的害怕和惆怅的情绪占据。正如萧幼安所言,他们把他害成那样,那个人,现在只怕恨死自己了吧?
再见到自己时,他会是什么表情?
愤怒、厌恶、怨恨……还是毫无任何情绪波动的冷漠?
因为前生经历,萧鸿雪平素最痛恨靠信任伤害他人的人,但一夕之间,他自己竟也成为了这样的人,他对此感到一种难言的迷茫和惶恐。
萧鸿雪抿了抿唇,转身向宫外走去。
*
解除拘禁的圣旨传来后,杨惜抻展了一下因为许久未见日光,有些发僵的四肢,然后似笑非笑地剜了一眼站在一旁的老太监,将他吓得不住发抖。
杨惜没有说话,径直向外走去。
在杨惜迈过宗人府门前那条红槛时,竟见到了一个意想不到的人。
萧鸿雪。
萧鸿雪比杨惜上次见他时要略高了些,身形纤长挺拔,姿貌分外昳丽,极其惹眼,杨惜几乎是走出宗人府的瞬间便被他攫去了目光。
萧鸿雪穿着一袭月白色的衣袍,微微垂首,手指绞着袖摆,看起来在阶下徘徊已久,脸上一副心绪不宁的表情,似乎在等待着什么。
日光照着萧鸿雪白皙到近乎透明的肌肤,连他落在地上的影子都要比旁人浅淡朦胧几分。
看到萧鸿雪出现在此地,杨惜起先以为是自己眼花,出现幻觉了,狠眨了几下眼睛。
当他发现萧鸿雪确确实实是站在阶下后,心底倏地升起一股冲天的怒火。
他来干什么?!
杨惜面色寒如冰霜,有意无视萧鸿雪,打算绕着他走,然而,杨惜在经过萧鸿雪身边的时候,手腕倏地被他攥住了。
萧鸿雪有些近乡情怯,小心翼翼地观察着杨惜的脸色,抿了抿苍白的唇,哑声唤道:“……哥哥。”
“松开。”杨惜没有看他,脸上毫无情绪波动。
萧鸿雪没有动。
“我让你别碰我。”
杨惜转过头,冷冷地扫了萧鸿雪一眼,像看见了什么污秽的东西一样,极其嫌恶地甩开了萧鸿雪的手。
然后,杨惜抱臂冷哼了一声,语气冰冷淡漠,“呀,这不是我们世子殿下吗?”
“世子殿下够闲的啊,没事来宗人府这等阴寒荒凉之地做什么?”
“我想……见你。”
萧鸿雪纤白的手停在空中,微微发抖,还维持着方才握住杨惜手腕的姿势。
“是吗?”杨惜挑了挑眉。
“见我做什么?”
“落井下石?看我笑话?还是……我没有遂你的意死在宗人府,你心有不甘,想来补一刀?”
听了这话,萧鸿雪只觉喉间哽涩难言,声音极轻道:“我……”
“我想你。”
杨惜听了萧鸿雪这话,简直被气得想笑,“想我?”
“你是想我死了吧。”
“演技拙劣了不少啊,世子殿下。”
“明明一个月前还演得出神入化的,怎么现在这种话再从你嘴里说出来,听着就这么假呢?”
“假得让人恶心。”
“……哥哥,对不起。”
萧鸿雪微微垂着头,一双水光潋滟的眸子里已隐有了些泪意,他用眼角的余光偷偷打量着杨惜脸上的表情。
这副模样,和杨忱小时候惹了祸,站在自己面前受训的样子简直如出一辙。
但杨惜并不为此动容,只在心中冷笑了一声。
又来?
自己这才刚放出来,萧鸿雪就又开演了?
这是见自己在宗人府里没被整死,不满意吗?
“免了,世子殿下的道歉我可受不起,太折煞我了。”
“毕竟,我只是喝了世子殿下一盏酒,便被送去宗人府过了一个月的‘好日子’,今日若再受殿下一句道歉,不知明日我是不是就要横尸街头了——我还想多活一阵呢。”
杨惜讥讽地笑了一声,将视线落到别处。
“若再来一个黄金台案,我这副残躯病骨可受不起了。”
杨惜望着远处静默了一晌,又自言自语般轻语了一声:
“雪儿,你知道宗人府里用的戒鞭长什么样吗?”
“那是用最厚最韧的牛皮制成的,鞭梢还有尖锐的倒刺。”
“那鞭子抽在人身上,只一下,就打得皮开肉绽,鲜血淋漓。而且,宗人府里的行刑手都经过特殊训练,深谙如何最大程度地让受刑者痛苦,又拿捏着分寸,不致将人打残。”
“戒鞭留下的鞭痕,我背上有几十道。”
“你凭什么觉得,你一句轻飘飘的对不起,就可以把这件事揭过去了?”
杨惜转过头,捏起了萧鸿雪白皙的下颔,轻笑一声。
“托我们雪儿的福,这一个月哥哥过得可、好、了。”
“好到你现在只是站在我面前,我都好想……活活掐死你。”
第54章 种蛊……想和哥哥做。
萧鸿雪的下颔被杨惜的手锢住,因为杨惜所用手劲儿很大,下颔处传来的痛感刺激得萧鸿雪微微蹙起了眉,但他没有挣扎,只是静静地凝望着近在咫尺的杨惜的眉眼。
他……瘦了好多。
以前那么张扬开朗的一个人,现在眉目间写满了悒郁憔悴。
在宗人府里,是真的受了很多苦吧?
萧鸿雪垂眸,望着杨惜手腕边不经意露出的狰狞伤疤,想到之前萧幼安说的话,心脏仿佛被无形之手大力扯拽般,闷得难受。
不待萧鸿雪细看,杨惜便松开了钳住他下颔的手,然后笑眯眯地拽着萧鸿雪的前襟,将他往自己怀里一带。
杨惜附在萧鸿雪耳边,轻语道:“萧鸿雪,你是不是觉得我脾气好到不管你做了什么,你只要随便哭一下,撒个娇,我就原谅你了,我真的舍不得对你生气啊?”
“那你也真是……太看不起哥哥了。”
“其实你算我什么人呢,嗯?”
“我以前不过是看你可怜,做兄长的,宠着你、让着你一点。没想到,这竟然能让你觉得,我已经爱你爱到不可自拔的地步了?”
“我看,你也挺自信的啊……”
杨惜抬手摸了摸萧鸿雪冷玉般的脸颊,勾起了唇角。
“你的脸确实很美,但除了这张脸,你还有什么?”
“有阴晴不定的性格脾气,有一副恩将仇报、歹毒狠辣的心肠?”
“抛开这张脸,恐怕只有受虐癖才会喜欢你。”
“阿雉,哥哥对你百般忍让纵容、关心爱护,换来的是什么?”
杨惜深吸一口气,极力掩饰着自己嗓音中的颤抖,他将衣袖撩起,把胳臂示露给萧鸿雪看。
“是毫无完肤的两条手臂,是一个月不曾见过的正常饭菜,是宗人府里那老太监时时刻刻黏到自己身上的瘆人目光……”
“哦,因为我对你好,我在乎你,所以就活该被你算计报复吗——我天生欠你的?”
萧鸿雪的眸光自杨惜的胳臂挪到杨惜留有伤痕的侧脸上,暗自将袖下指掌攥握成拳。
萧鸿雪摇摇头,蠕动着血色很淡的唇,似是想否认什么,却半天说不出话。
“阿雉,你知道兄长在宗人府这一个月,最痛悔不已的一件事是什么吗?”
杨惜抬指,在萧鸿雪的心口摹画了一圈,指尖轻点。
“我只恨我当时在显德殿的那一剑,”杨惜顿了顿,“刺不下去。”
言罢,杨惜本想就此离开,决然地往外走了好几步,忽地,他又想起了什么似的,转过身,一步步朝仍站在原地发愣的萧鸿雪走去。
见杨惜不言不语地朝自己走来,萧鸿雪因不知道他要做什么,有些紧张,下意识地向后退去,但竟被杨惜生生逼到墙角,脊背抵上了砖壁,退无可退。
杨惜的身形比萧鸿雪高大些,他单手斜撑着墙面,微微低首,完全将萧鸿雪锢在了怀里。
从远处望去,他们两人身体紧紧相贴,姿势亲昵如情人之间在耳鬓厮磨一般。
杨惜凑在萧鸿雪耳边,轻轻呵了口气,道:“我们雪儿之前不是说,喜欢哥哥?”
“哥哥不是对你最好的人?”
“不是想和哥哥做?”
“那你方才躲什么呢……萧鸿雪。”
“小骗子。”杨惜勾了勾唇角,讥讽一笑。
然后,杨惜漫不经心地垂下眼,用一柄泛着森然冷光的匕首挑起萧鸿雪的下颔,然后,持匕沿着萧鸿雪的脸廓线,一路下滑到他那截纤细脆弱的颈上。
杨惜手里的匕首在萧鸿雪颈上划出了一条细长的血口,有细密的血珠自萧鸿雪苍白的肌肤中沁出,将他的素色衣襟洇红了。
伤口已经划得很深,杨惜却视若无睹般,眸中全是冰冷淡漠的情绪,没有半分要收手的意思。
萧鸿雪也只是静静地看着杨惜,毫不挣扎。
片刻后,与杨惜那日在显德殿里想要拔剑杀了萧鸿雪时所遭受的系统反噬的剧烈疼痛如出一辙,头脑中传来的尖锐刺痛,硬生生逼着杨惜将匕首收回了。
“如果可以,我真想捅得再深一点,直接杀了你。”
“可惜……杀不得啊。”
“这条命,算你欠哥哥的。”
“等着吧,哥哥一定会用其它方式,一点一点地讨回来。”
杨惜微微蹙眉,揉按着自己刺痛的额穴,将手上沾血的匕首扔到一旁,单手撑墙稳住身形。
然后,他垂首向下看去,这个角度,能将萧鸿雪精致漂亮的眼鼻、水色柔润的薄唇、甚至连着肩颈的那对白皙纤小的锁骨都看得分明。
……这人是真的很漂亮。
也是真的坏透了。
杨惜眼神一暗,抿了抿唇,垂放在身侧的手指无意间摸触到自己腰间的蛊瓶后,他看着萧鸿雪,朗声道:
“雪儿,你今天来看哥哥,哥哥很高兴——哥哥奖励你一个礼物吧?”
杨惜乍然露出一个明媚热烈的笑容,恍惚间,竟与两人往日在显德殿相处时别无二致,看得萧鸿雪有些恍神,心尖一颤。
等萧鸿雪回过神来时,杨惜已经捧着他的脸,利落地撩开他的唇缝,和他齿舌交缠在一起。
萧鸿雪明显感觉到杨惜借着接吻,将个什么东西喂进了自己嘴里,但他来不及思考,更来不及抗拒,身体的本能反应是顺从、迎合这个人。
敏感的上颚被寸寸舔舐,萧鸿雪不一会儿就被杨惜亲得不受控制地轻声呜咽,眼眸泛着水光。
在萧鸿雪腿软得有些站不稳,身子要向一旁倒去时,杨惜伸出手,稳稳地捞住了他的腰。
这一吻绵长到萧鸿雪有些喘不上气,双颊浮起绯色。
杨惜确认已经将蛊喂进萧鸿雪体内后,毫不留恋地止住了动作,从萧鸿雪的唇上移开。
“阿雉,方才哥哥喂给你的那个东西,”杨惜停顿了一下,语气里充满报复的快意,“是慕容嘉送给我的,叫做同命蛊。”
“我服下了母蛊,又把子蛊喂给你了。”
萧鸿雪听了这话,没什么强烈的情绪变化,但身体明显有些僵硬。
杨惜见萧鸿雪这种反应,勾了勾唇角,心情大好地挑捻起他鬓前的一缕银发把玩。
“雪儿之前不是还主动亲哥哥,给哥哥喂酒吗?现在哥哥给你还礼了,你怕什么呢?”
“怕哥哥喂的东西有毒?放心……哥哥可没你那么心狠。”
“这蛊无毒,只是身怀蛊虫的二人性命相系,子蛊对母蛊绝对服从,伤母蛊所伤,痛母蛊所痛。今后,我是若伤了死了,你会给我陪葬。”
“慕容嘉将此物送给我后,我拿到太医署去找人验看过,他们说这确实是草原蛊种同命蛊,功效与慕容嘉所言别无二致。”
“我原以为,我用不上这个东西的。”
萧鸿雪听了杨惜这句情绪不明的话,一怔。
“蛊已经种下去了……阿雉,你下次想害哥哥,可得掂量着点了。”
说话间,杨惜凝眸盯着萧鸿雪方才被亲得艷红柔嫩的双唇看了一会儿,鬼使神差地,又对着它狠狠地咬了下去,将萧鸿雪的唇咬得鲜血淋漓。
萧鸿雪被咬得生疼,“嘶”的抽了一口冷气,一股湿热腥甜的气息自唇上蔓延开来。
然后,杨惜毫不留恋地移开了唇,满意地看着萧鸿雪唇上的伤口。
他用指腹揩了一下自己唇上沾到的血迹,恶劣地笑了笑,然后将血轻佻地抹上了萧鸿雪的脸颊。
“你给我下药,我给你喂蛊,这件事上,我们扯平了。前仇旧怨呢,往后我们再慢慢清算。”
“总之,萧鸿雪,你记住,我不欠你什么,你也别来找我了,毕竟……我是个会诱迫堂弟的危险人物啊?”
“……对不起。”
萧鸿雪的颊侧被杨惜印上了血痕,昳丽的颜容因染血而平添了几分摄人心魄的妖异美,他静静地看着杨惜的眼睛,一字一顿地认真说道。
“哥哥,对不起。”
萧鸿雪颈上的伤口很深,说话间还在向外渗血,他却全然不在意般,满心满眼都是眼前这个人。
被萧鸿雪以如此专注的目光看着,杨惜略怔了一下,忽地想起方才给萧鸿雪种蛊时,他非但不抗拒,反倒主动迎合自己的动作……感觉到自己身体某处的反应,杨惜转过头,重重给了自己一下。
……没出息!扛不住美色的家伙!
忘记上回怎么栽的了吗?!
杨惜在心中暗骂自己几声,而后调整情绪,转头冷冷地看着萧鸿雪。
“你说的话,我现在一个字都不信。”
“你这么急着来道歉,我猜猜……是不是哥哥活着出来了,让你很失望啊?”
“你之前说,你讨厌满口谎言、虚情假意的人?我看,你自己也差不多啊,萧鸿雪。”杨惜冷笑了一声。
“我不想看见你,若下次再发现你在我周围流连徘徊,我直接当你是刺客,绝不手软。”
言罢,杨惜擦着萧鸿雪的肩,转身就走。
萧鸿雪抿了抿唇,在杨惜擦肩时,轻语了一句,“都是真的。”
“哥哥方才在墙边问我的那三句话。”
“喜欢哥哥。”
“哥哥是对我最好的人。”
“想和哥哥……做。”
萧鸿雪的声音很轻,语气却是前所未有的认真郑重。
但杨惜听了萧鸿雪这番极暧昧直白的示爱言语,压根没当真,脚步没有半分的停顿,径直向前方来接他的车驾走去,一次也没有回头。
如此违心的话都能这么淡定地复述一遍,真能豁出去啊,不愧是萧鸿雪。杨惜心想。
萧鸿雪目送着杨惜的背影,直到他消失在视线里。
萧鸿雪抬指抚上自己唇角的伤口,低头望着自己被脖颈流出的鲜血洇红的衣襟,没什么表情。
一点也不痛。
但是胸口闷闷地疼,心脏揪得好难受。
看见那个有着鲜活明亮的笑容的人露出如此陌生冷漠的表情,竟有种窒息般的难过情绪。
为什么……会这样?
萧鸿雪垂下眼眸,指尖轻轻摩挲着剑柄,而后,他抬起头,深深地看了眼前朱红色的宗人府大门一眼,脸色阴晦。
第55章 大婚越漂亮的,心眼越坏。
杨惜在来荣熙宫之前便听说,自他被褫夺太子封号打入宗人府以来,淑妃忧思过甚,终日茶饭不想,一病不起。
现在杨惜坐在淑妃榻边,看着眼前淑妃憔悴的颜容,手被她紧紧握着,感受着自她软热掌心传来的温度,内心一片柔软。
“让母妃看看……瘦了。”
淑妃抬手摸了摸杨惜的脸,泪水簌簌落下,将他紧紧地搂在怀里。
“我的亭儿何曾受过这种苦……”
“母妃,您别哭,您看,我这不是没事了吗?”
“又没缺胳膊少腿的,您当心身子,别哭了,啊。”
杨惜一边柔声哄着淑妃,一边轻轻抚了抚淑妃发颤的脊背,母子之间半天无言,就只是这样静静地拥着。
“朕一来,便看见你们母子俩抱着哭哭啼啼的。”
一晌后,睿宗掀起珠帷,笑着打量榻上的淑妃和杨惜。
哭得两眼通红的淑妃见睿宗来了,冷哼一声,将身子转了过去,背对着他。
“陛下真是好狠的心,将亭儿扔到那腌臜之地不管不问一个月,现在反倒来消遣我们母子取乐。”
睿宗无奈地摇摇头,也坐到了榻边。然后,他探手摸了摸眼前杨惜清瘦的面颊,叹息一声。
“这一个月,受了很多委屈吧?”
杨惜被这只抚过自己脸侧的苍老手掌弄得浑身僵硬,他现在对睿宗的心情很复杂,没有答话,轻轻点头,面上浮起一丝不自然的微笑。
“凤皇,是朕错怪你了。”
“你只要一天身在储位,就总有人眼热,千方百计地想将你拽下来。”
“黄金台案,背后主使做得滴水不漏,除了被夜风偶然吹进假山石丛中的花屑,没有任何证人证言,有些事,我们都心知肚明,可就是奈何不了他们。”
“凤皇,就当这次的事是个教训,日后,你对身边的人千万要谨慎提防。”
“你暂且受些委屈,在相王这个位子上忍耐一阵子,好好磨炼心性,建树功业,父皇向你保证,太子之位,只会是你的。”
“相王府建成还需要些时日,这段时间,你就住在朕的潜邸里。”
“另外,萦怀那孩子若随你去相王府做典军,太委屈他了。朕已命他为金吾卫中郎将,即刻上任。”
“咳……假以时日,你继了位,他会是你手中最锋利的一把剑……”
睿宗说话间,举袖咳嗽了一声,待他将衮袍的袖子放下时,袖端浮金的龙纹上落满了鲜红刺目的血。
淑妃见状,惊呼一声,也顾不得生闷气了,紧张地捧起睿宗的手,“陛下……您……”
“无碍,老毛病了。当年征伐北戎时,被北戎军随行的妖巫下了寒毒,一入春,天气回暖便发作。”
杨惜看着睿宗拭抹唇边的血迹,心头一紧。
他记得,这寒毒乃北戎妖巫以秘术所施,是无解的至毒。这么多年来,多少太医国手皆对此束手无策,后来睿宗薨逝,也正是因为体内这积年的寒毒侵入膏肓,无法疗治。
“父皇,您千万要保重龙体,这寒毒……”
睿宗却毫不在意地摆摆手,语气豁达,“死生有命,朕心里明白。”
“当年朕同阿洛一起擒回那北戎妖巫,对他施尽了酷刑,却一点情报都没有撬出。”
“他临死前,拼命反扑,给朕下了最烈性的巫毒,说朕必定终生受此毒折磨,短寿早亡。不过,朕自那以后便抱着多活一天,就赚一天的心态,反倒稳坐皇位二十七年呢……”
“便是明日便寿限已至,朕也没什么遗憾了。”
“陛下万岁,陛下要活一万岁。”
淑妃神情凝肃,止住了睿宗的话头。睿宗略怔一下,旋即一笑。
“你啊,最会哄朕。”
他转头看向杨惜,“不知不觉,都过了这么多年了,咱们的亭儿也成人了。”
“当年粉雕玉琢的小娃娃,如今也长成风神俊秀的儿郎了……亭儿,你幼时曾发过一场高热,后来因为这场高热和你的亚父忘尘道人结缘。”
“你还记得……那是几岁时的事吗?”
睿宗语气温和平淡,似是在追忆往事,杨惜却莫名从这话中听出了些试探的意味,有些不寒而栗。
“……五岁。”
好在杨惜之前在白马寺中曾和明月聊过一些关于萧成亭的前事,他记性不错,对数字尤其敏感,故而自然流畅地答上了。
睿宗和蔼地点点头,没再说什么。
杨惜垂下眼眸,眉心微皱。
睿宗为什么会对自己起疑,这么不着痕迹地来试探自己?难道有人发现他不是原主了吗?
杨惜愣神间,睿宗已瞥见了他手腕上的伤痕,将他的衣袖轻轻撩起。
然后,睿宗震愕地看着杨惜两臂上密密麻麻的伤痕,气得声音颤抖。
“……这是怎么回事?”
淑妃闻言也凝眸往杨惜臂上看去,这一眼,差点直接昏厥。
狰狞的伤痕如树木枝桠般在杨惜胳臂上纵横交错,有的已经结成紫粉色的痂疤,有的化了脓,鲜血淋漓的皮肉向外翻,触目惊心。
“亭……亭儿,宗人府里是不是有谁欺负你了,你告诉父皇和母妃!”
淑妃两手颤抖着,拉过杨惜的胳臂细看,滚烫的热泪啪嗒啪嗒地砸在衾被上。
“亭儿,痛……痛不痛?”
“已经不痛了。”
杨惜回过神,将袖子拉回腕口,对淑妃露出了一个安抚的笑容。然后,他语气平静地陈述了一遍自己在宗人府的遭遇。
睿宗沉着脸听完,勃然大怒,当即下旨命人去将在宗人府就职的那老太监拘来。
谁知一晌后,宫人回报,那太监在相王出宗人府的当日便已在家中畏罪自戕。
他在床头留下一封认罪书信,将罪行尽数揽到自己身上,承认自己是出于私怨,对相王多有欺凌苛虐。
此外,验尸的仵作还报告说那太监服毒自戕前,被人以利器生生削去了髌骨,挑断了手筋和脚筋。
听了这话,杨惜在心中冷笑一声,萧幼安反应够迅速的啊,这么快就把自己择干净了,现在那老太监既已身死,就算自己指认萧幼安,也是死无对证。
“这以下犯上的狗奴才!”
睿宗怒喝一声,心疼地捧起杨惜的胳臂,对他道:“朕会送最好的药材,派最好的太医去你府上为你治伤,亭儿,是父皇一时不察,对不起你。”
杨惜没什么反应,微微颔首。
三人又一同在榻边坐了会儿,睿宗忽地想起什么,对杨惜道:“亭儿,你在宗人府的这段时日,朕已将明期和突厥王女的婚事定下。”
“但你放心,父皇不会冷待你,待你弟弟成婚后,朕会为你举办赏花宴,邀请京中的闺秀淑媛,尽早择定王妃人选。”
“你已经及冠,还是要尽早成家,朕才能放心啊。”
杨惜穿书后一直为保命奔波,压根儿没想过成亲这种事,但眼下他并没有拒绝的理由,故而轻轻点了头。
*
二月廿三,黄道吉日,二皇子萧明期与突厥王女慕容妗大婚。
粼粼车马自艳红浮金的道路上驶过,唢呐乐声混着鞭炮鸣响,系着红帛的嫁礼绵延十里,皇子府中的屋檐廊角、松树梅枝上俱披红挂彩。
赴宴的世家贵眷们如潮水般涌动,衣香鬓影,浮光闪彩。跟在他们身后的仆从小厮们抬着以红绸覆裹的贺礼,跨过贴着红色囍字的皇子府大门。
府前道旁是维持秩序的衙兵,道路中央则是手持香炉宝扇的官家仪仗,满地铺洒着花瓣,尚还料峭的春风裹挟着花香,吹得人头脑晕闷。
萧明期一身大红婚服,墨发以鎏金冠束作马尾,修长挺拔的身躯端坐于骏马之上,他眸中映着漫天红霞,唇角挂着一丝温和笑意。
萧明期身后跟着一顶系着火红彩绸、云纹浮动的花轿,待马前方的司礼监太监高唱一声“压轿”,他便下了马,行至轿前,掀开轿帷。
然后,他轻轻挽起头盖喜帕、身披霞帔的新嫁娘的手,二人一同慢步走入府中。
按照身份次序,杨惜同一众皇家子弟坐在内堂,距离开席还早,他一手支颐,一手轻点着桌案,望着前庭覆雪的红梅和风中摇曳的灯笼发呆。
静坐了一会儿,杨惜总感觉有一道视线一直落在自己身上,于是循着那视线望去,看见了和萧淮流并肩而坐的萧鸿雪。
两人乍然一对视,萧鸿雪明显有些紧张,眼神闪躲,杨惜则冷冷地睨了萧鸿雪一眼,然后毫不犹豫地收回了目光。
萧鸿雪抿了抿苍白的薄唇,眸光还是小心翼翼地在杨惜身上逡巡着,不舍得挪开。
这时,一双柔腻微凉的手忽地从杨惜脑后伸来,盖住了他的眼睛。
“皇兄!猜猜我是谁~”
杨惜听着这道灵动活泼的女声,无奈而宠溺地笑了笑,“既然要我猜就改改称呼啊,都叫我皇兄了,我还猜不出来吗,我们的小公主。”
萧成碧闻言一笑,将手撤了回来。亲昵地勾着杨惜的脖颈撒娇,“皇兄,这些时日不见,瘦了好多,玉奴以后要日日带着糕饼点心去你府上,把皇兄喂胖。”
小丫头年纪不大,但心思玲珑剔透,言辞间半点没有提及黄金台、宗人府一类的词眼,杨惜心中了然,微微一笑。
“你是为了把皇兄喂胖,还是为了有理由天天出宫玩啊?”
“讨厌啦皇兄,玉奴就不能鱼和熊掌兼得吗?”
然后,萧成碧自杨惜案上的果盘里拣起一颗桂圆,一边剥壳一边问道:“对了,皇兄,我兄长都娶阿妗做我嫂嫂了,你呢,你什么时候也给我找个长嫂回来?”
“之前还以为皇兄和堂兄是……可后来我兄长说,皇兄是逗我的,你怎么可能和堂兄在一起呢。”
杨惜听了这话,面上神情微动,但很快恢复如常了。
“皇兄,你喜欢什么样的?我在京中贵女的圈子里帮你留意着。”
萧成碧一边腮帮鼓鼓地嚼着桂圆肉,一边神情认真地询问杨惜。
杨惜看着她这副模样,内心一片柔软,思考了一阵后答道:“心地善良的。”
“这算什么标准?按皇兄的性格,不是应该回答姿貌出尘、美若天仙一类的吗?”
萧成碧愣愣地看着杨惜。
“你不懂。”
“越漂亮的,心眼越坏。”
杨惜下意识瞥了一眼萧鸿雪。
“好吧,看到皇兄现在不是那么肤浅的皇兄了,玉奴很欣慰,玉奴会帮皇兄留意的!”
杨惜勾唇一笑,用哄孩子的温和语气答道:“好,那就拜托我们玉奴了。事成之后,皇兄和你未来的嫂嫂一定给你包个大红包。”
兄妹俩交谈时没有刻意压低音量,萧鸿雪的耳力很好,又一直注意着杨惜这边,他听了杨惜这话后,想到宫内线人传报的陛下要在二皇子成婚后为相王择妃,表情一僵,素白纤长的手指拢合,将铺在案上的锦绸攥得发皱。
第56章 画舫(一)哥哥会努力,和那个哥哥和……
萧成碧走后,杨惜正低头悠悠自酌时,面前忽地投下一片阴影,他抬头一看,发现来者是慕容嘉。
慕容嘉端着酒盏,盖因今天是他胞妹成婚的大喜之日,他也满面喜色,往日深邃锋利的眉宇都柔和了不少。
“仙女,你的弟弟娶了我的小妹,日后我们便算是亲家了,我敬你一杯。”
杨惜先是一愣,旋即一笑,举起酒盏,“好。”
两人对饮过后,慕容嘉眼神深邃地看了杨惜一眼,意有所指道:“仙女,若你不是大燕的王爷而是公主,我们定能亲上加亲……”
“那幸好,我是男人。”杨惜笑意盈盈地和他碰了一下杯盏。
动作间,慕容嘉注意到杨惜虎口处那枚细小的蛊纹,神色微动,“仙女,你已经用过同命蛊了吗?”
杨惜轻轻摩挲着自己的虎口,点了点头。
种下同命蛊的第二日,他就发现自己虎口处长出了一块紫红色的蛊纹,形状有点像现代的蜘蛛纹身。
“好……好啊。”
慕容嘉的语气竟有些激动,没再说什么,端着酒盏离开了。
慕容嘉离开后,又有一人端着酒盏上前,杨惜已有了些醺然醉意,本欲拒绝,看清来人后,倏地站了起来。
来人是谢韫。
“殿下,近来可好?”
谢韫面上笑容温润如玉,嗓音清越。
杨惜勾唇一笑,压低声音道:“多谢仆射相救。”
“复位是早晚的事,殿下不必忧心……殿下得空时,不妨到敝府来一趟,臣有要事相商。”
杨惜听出了谢韫话中的暗示之意,微微颔首。
两人举杯对饮间,谢韫忽地感受到什么似的,偏头看了一眼萧鸿雪的方向,轻声道:“世子殿下一直望着这边呢。”
“这里……有什么他在意的人不成?”
杨惜摇摇头。
在意的人没有,恨得入骨的人倒有一个。
“那是位心思很重的危险人物啊……”
谢韫看着萧鸿雪,感慨般说道。
杨惜在心中连声附和,随即又意识到有些不对——谢韫怎么知道萧鸿雪这个人很危险?
他们在魏后之乱前,根本就没有什么交集吧?
但等杨惜回过神来时,谢韫已经端着酒盏向前厅行去了。杨惜望着他清瘦的背影,若有所思。
而一旁的萧鸿雪,眼看着慕容嘉和谢韫先后来给杨惜敬酒,脸上的神色越来越阴沉。
萧鸿雪知道杨惜得以出宗人府是谢韫的功劳,二人自那以后便往来甚密,他见杨惜一直望着谢韫离去的背影不挪眼,将指掌攥握,硬逼自己不再看向杨惜那边。
喜宴结束后,杨惜没有乘坐车辇,步行回府。
他在回府的路上偶遇了一个卖糖葫芦的小姑娘,脸蛋红扑扑的,十分讨喜。
本就喜好甜食的杨惜在小姑娘的摊位前站定,他专注地拣选糖葫芦时,小姑娘忽然笑眸弯弯地对他说:“好好看的哥哥姐姐,你们是一对吗,模样真般配。”
杨惜被小姑娘这话问得毛骨悚然,心想见鬼了,哪来的姐姐,然后,他转身一看,发现萧鸿雪正游魂似的无声无息地跟在自己身后。
他应该就是小姑娘嘴里的那位“姐姐”了,因为生得太美,被误认成了女子。
虽然萧鸿雪行走间有意和杨惜保持一段距离,杨惜还是被他吓了一大跳,冷冷地瞪了他一眼,“跟着我干什么?”
杨惜身后的府卫纷纷按刀,萧鸿雪见状,默默停驻了脚步,然后走入拐角处的小巷。
杨惜瞥了一眼萧鸿雪露在外面的那片月白衣角,冷笑一声。他买完糖葫芦后,俯下身和小姑娘耳语了些什么,便举着糖葫芦,带着府卫径直离去了。
须臾后,萧鸿雪自小巷内走出。他并不嗜甜,甚至厌恶甜腻的食物,但还是在糖葫芦摊位前选了一支糖葫芦,将银钱递了过去。
那卖糖葫芦的小姑娘接钱时双颊泛红,用害羞腼腆的眼神偷偷盯了萧鸿雪一阵,“姐姐,你……你好漂亮!”
“……是哥哥。”
萧鸿雪闻言抿唇一笑,倾下身,轻声细语地和眼前这个小丫头讲话。
“告诉哥哥,方才那个哥哥……和你说什么了?”
小姑娘明显有些犹豫,但还是直言道:“他说,你是一个爱骗人的坏姐姐,特别坏特别坏。”
萧鸿雪:“……”
“可是哥哥,你生得这么好看,真的是一个很坏的人吗?还是你和方才那个哥哥吵架了,他故意讲你坏话呀?”
“我……因为一些误会,对他做了很不好的事。”萧鸿雪轻声道。
“哥哥,人和人相处闹矛盾很正常,可是如果他是你很重要的人的话,一定要努力和他和好呀。”
“我以前也和自己最好的朋友闹矛盾,两个月憋着气不和对方讲话,后来她和家人一起搬离长安了,我一直很后悔很后悔,和她说的最后一句话是‘我讨厌你,我再也不要和你好了’。”
小姑娘托着腮,长长地叹了口气。
萧鸿雪见她面上一副失落沮丧的神色,内心一片柔软,抬手轻轻抚了抚她的发顶,“好。”
“哥哥会的。”
“会……努力和那个哥哥和好。”
*
翌日晚间,夜已入深,杨惜依江而立,听着江水拍打江岸时发出的声响,远眺江上画舫凌波,灯火璀璨,将江面映照得色彩斑斓。
略带脂粉香气的微风和断续的歌声从江心吹来,杨惜拢了拢自己被吹乱的鬓丝,看江景看得入神。
杨惜自出宗人府以来,一直心有郁结,今日他躺在榻上辗转难眠,索性独自出门走走,一个人散步到此。
他又站了一会儿,忽有摆渡的艄公前来询问他要不要登画舫,称舫内有美人名酒。
杨惜本想摇头拒绝,又想到反正现在回府也无事可做,索性登舫看看江景,消磨时间,遂点了头。
曲江画舫共分五等,艄公见杨惜衣着华贵,气度不凡,直接将他领上了最销金,也最为富丽堂皇的“走舱”。
画舫在江水上轻游漫弋,舫内金粉歌台、绮窗丝幛,官宦显贵与歌妓弹琴唱曲,侑酒作乐,一派纸醉金迷的旖旎景象。
杨惜无意寻欢,舫内实在过于吵闹,于是走到了船舷上。他见篷廊下有宾客正在品茗对弈,搬了张竹凳坐在一旁,一边吹风纳凉,一边默默观棋。
看了一晌后,他忽听得舫内传来一阵凄怨清寂的琴声,与此前舫内所奏的丝管繁弦的淫靡曲风截然不同。
杨惜有些好奇,走入舫内,靠听坐在歌台下的宾客们交谈,大概明白舫内正在举办类似花魁竞赛的活动。
歌舞琴伎依次上台献艺,台下宾客若有青睐的,便将金银抛掷到台上作“彩头”,最后谁得彩头最多,便称众花魁首。
但现在台上这位,明显不太受欢迎。不仅台下宾客反响寡淡,台面上的彩头也只有几两碎银子。
杨惜眯起眼,仔细打量台上那人。
那是个容貌俊秀,颈子修长,手脚皆白皙细瘦的男琴师。他穿得很素,垂眸默默抚着琴。
素手拨出的弦音恰如其人,清冷幽凄,与周遭喧热的氛围极其违和,像一只沦落泥渊的白鹤。
他从头至尾神情都很安静,专注地抚着琴,毫不在意外界反响。
杨惜认真地听着他的琴音,竟被牵动了情肠,心下生出些同是天涯沦落人的愁绪。
琴曲将尽时,一个膀大腰圆,满脸褶皱横肉的华服醉汉借着酒劲儿登了台,毫不掩饰贪婪觊觎的目光,探手摸了一把那琴师的纤腰。
“我看,你也别在这儿弹琴了,弹了半天拢共就得几两碎银,实在辛苦。”
“不如跟我去后舱,往那儿一躺,把我伺候舒坦了,我赏你金锭,如何啊?”
那琴师被吓得面色发白,当即抱着琴站起,慌忙摇头,“不……大人,我是清倌……”
“给脸不要的臭婊子,都出来卖了还装什么?!”
那华服醉汉扬起手,狠狠地甩了琴师一耳光,在他白皙的面颊上留下五个发红的指印。
来走舱寻欢的皆非富即贵,何况趁醉酒耍疯的人不在少数,台下宾客皆习以为常了,一时竟无人制止。杨惜见状,蹙着眉走上前。
“住手。”
“妈的……你又是个什么东西,知不知道老子……”
醉汉话音未落,一旁便有朝中官员认出了杨惜,慌忙行礼道:“相……相王殿下。”
那醉汉见状,陡然变了脸色,酒醒了大半,跟着一跪。
“贱……贱民不知殿下在此,冲撞了殿下,还请殿下恕罪。”
“殿下您若是也看中这小倌了,贱民立即拱手相送,拱手相送……”
杨惜没什么反应,淡淡瞥了他一眼,“他不是货品。”
因为是出来散心的,杨惜身上没有携带多少钱银,方才登舫时便已缴得差不多了。他将周身摸了个遍,最后取下自己右耳垂的那枚金珠链,搁在琴师的琴上,轻声对他说了一句,“给你的,‘彩头’。”
“你琴弹得很好。”
“以后安心弹琴就是,”杨惜顿了顿,扫视着面前跪倒的一片人,刻意提高了音量,“若有谁再找你麻烦,本王绝不轻饶。”
“都起来吧。”
那琴师很是动容,语带哭腔,跪地连连叩谢:“清漪多谢相王殿下。”
“名字好听。”杨惜勾唇一笑,将他扶起,然后撇下众人,径直向外走去。
清漪出神地望着杨惜的背影,低头攥紧了那枚耳饰。
那日过后,杨惜闲暇时便常登画舫,给清漪捧捧场子,听他的琴。
他对清漪的维护大概真的起了些作用,清漪面上的气色和衣着穿戴,都比之前好了不少。
这日,杨惜一登画舫,清漪就立马红着脸来给他侍茶,亲手给他布了一些精致可口的船菜。
杨惜一边执杯喝茶,一边询问清漪最近可有人找他麻烦,清漪薄脸飞红,语调温柔得能拧出水,“没有,多谢殿下时常来捧我的场,连往日苛待蔑视我的妈妈都对我殷勤了很多……”
“那就好。”杨惜点点头。
“殿,殿下,”清漪鼓起勇气,坐到杨惜身边,为他斟了一杯茶,“清漪新学了一首曲子,殿下如有空,不妨到清漪房中品茗,清漪单独弹给您听听。”
“好,下次吧。”杨惜因为相王府刚落成,还有一应事务要处理,故而暂且推辞了。
闻言,清漪面上划过一丝失落之色,但很快恢复如常了,微笑颔首,“好。”
这时,船楼上的雅间内,萧鸿雪透过帷帘望着楼下坐得极近的杨惜和清漪,他看着两人有说有笑,只觉得无比灼目。
他脸色阴沉至极,心脏像被一块黑布严丝合缝地遮裹住了一样闷重。
萧鸿雪听自己派去留意相王动向的侍从回报说,相王近日为了一个清倌频繁出入画舫,于是他亲自来此守着。
没想到,还真让他等到了啊……
萧鸿雪见清漪说话间都快坐到杨惜怀里去了,指甲嵌进掌心,划出了血痕。须臾后,他松开手,冷笑一声,透过身旁随风轻轻晃动的幔纱,静静凝望了一会儿杨惜朦胧的面影。
然后,萧鸿雪垂下眼眸,不知在想些什么。
又过了几日,杨惜来赴那日临走时与清漪定下的听琴邀约。
与其他厢房前红粉淫靡的布置不同,清漪房外只悬挂着些素雅的屏条书画,杨惜驻足看了一会儿,然后抬手轻轻叩了叩房门。
房门并未关严,他这一叩,直接将房门“吱呀”一声叩开了。
清漪不在房内,但房屋中央的那张红木檀桌上,正坐着一个杨惜最不想看见的人——
萧鸿雪。
萧鸿雪单手撑着桌沿,另一只手把玩着那日杨惜当作“彩头”赠给清漪的耳坠。
他一头如缎的银色长发垂散在桌面上,两条纤长笔直的腿交叠在一处,在空中轻轻晃荡着,脸上神色漫不经心,似是等候已久了。
萧鸿雪见杨惜准时来清漪房中赴约,勾唇轻笑一声,拢合指掌,将那枚耳饰紧紧地攥在掌心里。
然后,他静静地望着杨惜,轻语道:“晚上好啊。”
“……哥哥。”
第57章 画舫(二)哥哥,你想要我吗?……
“萧鸿雪,你跟踪上瘾是不是?”
杨惜瞥了萧鸿雪一眼,陡然冷了脸色。他转身就要向屋外走去,门扇却倏地被人从外面合上了。
杨惜砸了几下门,那门纹丝不动。
杨惜揉着自己砸得发红的手,回身似笑非笑地看着萧鸿雪,道:“萧世子……这是什么意思啊?”
“哥哥别生气,臣弟只是想和哥哥单独说会儿话。”
“哦?”杨惜挑了挑眉。
“可我倒觉得,我们之间,已经没什么好说的了。”
杨惜语气疏离淡漠,看向萧鸿雪的眼神也没有任何温度。
萧鸿雪轻攥指掌,深吸一口气,神色平静地看着杨惜,“听说……哥哥最近时常来见这个名叫清漪的小倌,为何?”
“因为他皮相漂亮,还是琴技过人?”
杨惜没有回答,缓缓踱步到萧鸿雪身前,两手撑着几案,冷笑了一声,“我喜欢谁,想同谁待在一起,和你有什么关系啊?”
萧鸿雪垂下眼,没听见般,接着轻声询问:“……他是哥哥的新相好吗?”
“他就算是我的相好又如何,兄长的事,轮得到你来管吗?”
“我想和谁同欢,还需要向你汇报吗?”
“萧鸿雪,你未免把自己看得太重了——你算我什么人?”
杨惜讥讽一笑,“萧世子挺闲啊,连我近日宠幸了哪个小倌这种微不足道的事,都放在心上。”
萧鸿雪听了杨惜这话,脸色倏地沉了。
他强压着心中的妒火,抬头对杨惜一笑,“哥哥与其大费周章找什么清倌解闷求欢,还不如直接找阿雉。”
“哥哥既然可以和一个才认识几天的小倌上床,那为什么就不可以和阿雉试试?”
“如果哥哥只是喜欢漂亮的,阿雉自认容色并不比他差,而且,要比这舫中所有的伎倌,都漂亮啊……”
萧鸿雪抓住杨惜的手,微微偏头,将杨惜的手放在自己颊侧,然后,用脸蹭了蹭杨惜的掌心,充满自信地说道,神态矜贵高傲如一只猫儿。
杨惜盯着萧鸿雪看了一会儿,将手抽回,轻笑道:“你这是在勾引我吗?”
“怎么,我们堂堂世子殿下连一个小倌的醋也要吃,主动来勾引哥哥,这个时候就不觉得兄弟相恋恶心至极,不觉得自己轻贱了?”
“我不是不配吗?”
萧鸿雪坐桌沿上,静静地看着杨惜,抿唇不语。
“我以前可能是喜欢过你,”杨惜顿了顿,“但你以为,我是什么召之即来,挥之即去的人吗?”
“我还没那么贱。”
“你美是挺美,我现在依然会对你有反应……但我,还是更喜欢听话乖巧一点的。”
“而不是,会在亲密的时候突然给我一刀的。”
杨惜把手覆在萧鸿雪肩头,掌心使力,倾身而上,将萧鸿雪按倒在桌面上,然后轻轻松松地捉出了他袖里的短匕。
“这次又想怎么害哥哥?”
杨惜用短匕拍了拍萧鸿雪的脸颊,然后挑起了他白皙瘦削的下颔。
“知道吗,美人计用过一次,就不管用了,弟弟。”
萧鸿雪的脊背硌着冰凉的桌面,仰脸和杨惜对视,两人眼中俱只有彼此,气氛一时竟有些旖旎暧昧。
杨惜眼神冰冷淡漠,扫过萧鸿雪的脸,“清漪呢?”
“你把他怎么了?”
“哥哥对他还真是念念不忘啊……他没事。”
被杨惜以这种极度威胁的姿势压在身下,萧鸿雪也不挣扎,只望着杨惜轻笑了一声。
“臣弟只是见此处过于清简,怕委屈了哥哥的小相好,让老鸨给他换了个住处。”
“他不是很会弹琴,以一曲琴赚得哥哥青眼吗?臣弟实在好奇,是何等高妙的琴艺才能把哥哥勾成这样,故今日专程来此间寻他,让他弹给我听。”
“他不情不愿,说自己还和哥哥有约……我听了这话,什么都没说,盯着他看了一会儿,他大概是不敢得罪我吧,就默默抱着琴去新住处了。”
“他不愿意弹琴给臣弟听,臣弟没办法,只好命手下侍从向他拜师学艺了。哥哥想他了?他现在正忙着传授琴艺呢,走不开啊……”
“哦,我们世子殿下也学会恃势凌人了?”杨惜冷笑一声,听出了萧鸿雪的话中之意。
什么学琴,分明就是派侍从盯着清漪,让他别乱跑,别去不该去的地方,见不该见的人。
萧鸿雪不回答,将攥在掌心的耳饰举给杨惜看,转移话题道:“哥哥知道,清漪把这条耳坠放在哪里吗?”
“枕头下啊……”萧鸿雪冷笑一声。
“如此珍重,怕是每日枕着,朝看暮思,念着送他此物的那个人吧。”
“这是他临走收拾东西时,第一反应去摸找的物件——但我没准他带走。”
“哥哥,他也喜欢你。”
萧鸿雪垂下眼,摩挲着那条耳坠,沉默了一会儿,然后,他抬起头,眸中闪烁着一些杨惜读不懂的情绪。
“我生气了,哥哥。”萧鸿雪直起身,攥住杨惜的前襟,往自己身前一带。
然后,萧鸿雪伸出手,抚了抚杨惜右耳垂上的耳环痕,将耳坠戴了回去,轻语道:“戴好了,哥哥。”
“不许给别人,”萧鸿雪顿了顿,“如果我哪日发现它又出现在别人手上,我就把那个人的手切下来,和哥哥的耳坠一起装进椟盒里,再给哥哥送回来。”
“阿雉保证。”
萧鸿雪看着杨惜,鬓边的银发随夜风轻轻飘动,露出一个苍白病态的笑。
“……莫名其妙。”杨惜淡淡地瞥了他一眼,打开轩窗,将手中那柄匕首掷了出去,然后坐到桌旁给自己倒了一杯茶。
“世子殿下今日这么大费周章来此,只是为了为难一个小倌儿?”
杨惜声音很平静,不带任何情绪,“有意思吗?”
“不,”萧鸿雪两手撑着桌案,朝杨惜微微倾身,将他笼在自己怀里,“阿雉是来见哥哥的。”
“和哥哥有关的,都有意思。”
“哥哥这些时日一直对阿雉避如蛇蝎,阿雉找不到机会和哥哥搭话,只好多费些心思,委屈一下哥哥的小相好了。”
“哥哥,对不起。”
“阿雉再也不会做伤害哥哥的事,我们还像往日在显德殿里那样相处,好不好?”
萧鸿雪伸出胳臂,想要拥抱杨惜,杨惜冷淡地侧了一下身,一字一顿地说道,“不、好。”
萧鸿雪的脸色倏地一暗,沉默了一会儿,而后又仰脸一笑。
“没关系,哥哥。”
“哥哥,你生气的话,那阿雉换个方式给你道歉好不好?”
“不管什么方式,萧鸿雪,你还这么天真地认为,道歉有用吗?”
杨惜轻嗤一声,道歉有用的话,他穿书第一天就跪下来给萧鸿雪磕头了。
“我想……应该是有的吧。”
“哥哥那日在偏殿里,是真的想要阿雉吧?哥哥骗不了人。”
“哥哥不是一直想要我吗……来啊,哥哥。现在,阿雉是你的啊……哥哥想怎么玩,都可以。”
“哦,然后等做着做着,你反手给我一刀?”
“怎么会……在哥哥心里,阿雉就是这种人吗?”
“差不多——你闻到茶味了吗?”
“还是免了吧,”杨惜冷笑一声,“我可不敢觊觎我们心狠手辣、睚眦必报的世子殿下了——我也配?”
杨惜刻意学着一月前萧鸿雪在偏殿讥刺他的话,阴阳怪气地回道。
“宗人府,我呆怕了。”
杨惜站起身,向门口走去,萧鸿雪却忽地自背后挑开了他的衣带。
杨惜愕然地转过身,萧鸿雪半跪在他腿前,垂着眼,用那双素白纤细、质如冷玉的手抚摸着杨惜的前腰。
而后,他轻轻张开了唇。
“你——”
杨惜猛地睁大了眼睛,身体微微颤抖。
“咳……”萧鸿雪唇色艷红,用那双冷白见筋的纤手轻轻托扶着,唇喉被刺激得咳了好几声,眼中泛着泪意。
“哥哥,阿雉这样道歉,可以吗?”
萧鸿雪在歇气的缝隙间,用手指擦拭了一下自己水色莹润的唇,抬眸望着杨惜。
然后,他抬手摩挲着自己脖颈那道有些痒痛的伤疤,微笑起来,眼中全是让杨惜陌生的疯狂和痴迷之色。
“哥哥上回说,要和我两清。”
萧鸿雪抓着杨惜的手抚了抚自己颈边的伤口,“只是这个,还不算两清。”
“阿雉那日是以这种事骗的哥哥,哥哥要在这里,真的和阿雉来一次,才算两清吧?”
“哥哥上次划我脖颈时,露出的那种毫不掩饰地袒露恶意的表情,好美,臣弟只是看了一眼……就有反应了。”
“不过,臣弟是来道歉的,道歉就要有道歉的态度,这次就让哥哥来吧……哥哥,你想要阿雉吗?”
然后,萧鸿雪以一种极富暗示性的蛊惑语调轻声道:“哥哥往日在阿雉身上花那么多心思,不就是为了这个吗?来啊,哥哥。现在,我是你的啊……”
他一边说着,一边动手解起了自己的衣衫。
杨惜静静地看了萧鸿雪很久,从一开始的讶然到后来的眼神深邃,他忽地笑了一声,探手摸了摸萧鸿雪的脸。
“……我的?”
“我的。”
杨惜又确认似的重复了一遍,然后居高临下地睨着屈膝跪在地上,身形显得分外纤瘦的萧鸿雪。
杨惜伸手摸了摸萧鸿雪后脑的银发,带着他的头往前一倾。
萧鸿雪被刺激地想要干呕,微微蹙起了眉,却依然没有停止含咽。
“乖孩子,”杨惜笑了,低声呢喃,眸中露出一点浓重到化不开的暗色来,他抚了抚萧鸿雪的脸,“这才是道歉的态度啊。”
“地上凉,我们去榻上。”
杨惜俯下身,摸了摸萧鸿雪被地板硌得发红的冰凉膝盖,将萧鸿雪拦腰抱起。
然后,他伸手探向萧鸿雪的腰窝,只一下便让萧鸿雪脱了力,彻底软绵绵地倒在他怀里。
“既然阿雉都这么努力了,那哥哥也给你一点奖励。”
杨惜很明白萧鸿雪的真心是刀头之蜜,这人就像条鳞片斑斓的毒蛇一样,会在欢好之时一口咬死和自己交/媾的爱侣。
但是他现在,并不想拒绝他。
他只想将他的毒牙折断,彩鳞剐尽,只留下柔软无害、任人摆布的腹尾。
萧鸿雪既然想用身体偿还自己,那自己索性就玩玩他,再把他甩开,也算是种报复吧?
杨惜将衣物掷在地上,拉过床边的幔纱,遮住这方的旖旎景象。
然后,他按住萧鸿雪的手腕,俯身贴着他的脊背,凑在他耳边说:
“哥哥今天不把你做晕过去,就对不起在宗人府呆了这么久的我自己啊……”
“哥哥,阿雉说了,阿雉是来道歉的。哥哥想怎么对我,都可以。”
“只要你解气。”
“只要你……不去找别人。”
萧鸿雪的声音很轻,转过脸,对着杨惜的唇凑了上去。
但杨惜冷淡地躲开了这个吻。
下一刻,他握住萧鸿雪莹白如玉的脚踝,将他的腿向两侧用力掰开。
第58章 画舫(三)被哥哥上的时候,乖乖喘和……
这虽是二人初次情事,但杨惜对萧鸿雪毫无任何温柔怜惜之意,动作很是粗暴。
这些时日积在他心中的辛酸委屈,全部化为欲望,驱使着他在萧鸿雪身上泄愤般肆意驰骋、掠夺。
若换做以前,他大概会小心翼翼地询问萧鸿雪,“……阿、阿雉,你痛不痛?”
但是现在,他问不出口,只是冷着脸重复着单调的动作。
萧鸿雪垂着眼,微微蹙眉,承受着俯贴在自己身上的那人给自己带来的全部痛苦和欢愉,显示出一种惊人的顺从。
他的双腿偶尔因疼痛而蜷缩或绷直,却并不呼痛,只鼓励般喃喃轻语道:“哥哥,不用忍。”
“阿雉喜欢哥哥这样对我。”
真如萧鸿雪先前所言,无论杨惜做什么,怎么玩,他都毫不抗拒,极力迎合,就像是站在悬崖边的人,扯住了一根摇摇欲坠的救命藕丝。
萧鸿雪怔怔出神间,听得身后的杨惜以一种平静的语调说道:“阿雉,转过来……”
“我要看着你。”
杨惜抚摸着萧鸿雪瘦白脊背上的蝴蝶骨,嗓音沙哑。
萧鸿雪心尖一颤,听话照做。他坐在杨惜腰腹上,看着杨惜脸上的笑容一如往昔,温暖如烈阳,有一瞬恍神。
萧鸿雪颜色粉淡的指甲轻轻嵌进杨惜胸膛前的皮肉,留下一道道细小的白色月牙,颈前那枚以红绳系就的玉玦起伏晃荡着。
两人唇舌交缠,满眼氤氲如水汽的情欲,杨惜一边吸吮着萧鸿雪艷红的唇瓣,一边重复着占有的动作。
“哥哥……”
动作间隙里,萧鸿雪喘息着凝望杨惜,他眸子里蒙着一层水雾,裹挟着浓郁的欲望,沙哑呻吟着唤道,“哥哥,我喜欢你。”
“闭嘴,”杨惜对这句话已经有阴影了,他用力拽过萧鸿雪的头发,咬牙切齿地靠在他耳旁说,“我现在不想听这个。”
“被哥哥上的时候,乖乖喘和叫就行了,不要做多余的事情。”
萧鸿雪仰颈轻哼,身体本能地轻微挣扎着,那张昳丽的面容上满是痛苦下的忍耐之色。
他手指紧紧抓着杨惜的两肩,指节都攥得泛白,痛得眼里泛着泪,却难以自抑地笑出了声来。
“你笑什么?”
“笑……哥哥愿意和我在一起,其实也没那么讨厌我吧?”
“哦?”
“万一……我只是喜欢你的脸呢?”
杨惜漫不经心地垂眸,抬指描摹着萧鸿雪微微发红的昳丽眉眼,轻轻揩掉了他的泪水。
“容颜是阿雉最不在乎的东西。”
杨惜指腹薄茧带起的些微痒意,让萧鸿雪忍不住轻哼一声,他喘息着道:
“如果…这张脸能讨得哥哥喜欢…就是它最大的价值了。”
听了这话,杨惜勾唇一笑。
“萧鸿雪,你只有在床上最听话。”
“听话到,让哥哥想一直压着你干。”杨惜托着萧鸿雪的腰,附在他耳边呵了口气,语调狎昵。
萧鸿雪轻轻喘着气,一手将床褥抓出褶皱,一手与杨惜的手紧紧相扣,笑着说:“好啊……哥哥。”
“哥哥想怎么对阿雉都可以……阿雉不怕疼。”
“哥哥,阿雉是你的啊。”
“哥哥想怎么玩,就怎么玩。”
“好好看着阿雉,哥哥,看清楚,你在占有我……”
杨惜发现,萧鸿雪根本就是一个不要命不惜命的疯子、一把两刃的利剑,只要能够达成目的,自伤自残眼睛都不带眨的。
之前给自己下药报复是,榻上情事也是。明明腿都抖得合不拢了,还能装作若无其事,勾引自己接着对他肆意妄为……
缠绵一阵后,杨惜怀中的萧鸿雪不着寸缕,银发落背,手脚却渐渐有些发冷。于是杨惜伸手取来自己方才脱到一旁的狐裘,盖在他身上。
然后,杨惜看着眼前这副似曾出现在他梦中的绮靡景象,有些发怔。
“和梦里的,一样啊……”
“什么?”
杨惜低喟一声,环着萧鸿雪的纤腰道,“哥哥说,我们雪儿的腰真勾人。”
“不是这个。哥哥,告诉阿雉,你是什么时候……想这样对我的?”
萧鸿雪的眼神清醒明亮,明知故问道。
“……就是你刚到碧梧院那会儿,我就梦到和你做……”
“原来哥哥那个时候就想着我了?”
萧鸿雪似乎很是开心,眼尾上挑,愉悦地在杨惜耳边呵了口气。
杨惜面颊有些发烫,转移话题道:“这件狐裘很衬我们阿雉呢,阿雉,你亲哥哥一口,哥哥就把它送你。”
萧鸿雪还沉浸在方才杨惜说的话中,一时没什么反应。
“害羞?还是不愿意亲……那哥哥就把它送给清……”
“漪”字还没说出口,萧鸿雪便猛地抬首,朝杨惜颊侧亲去。
“亲那里,没什么感觉啊。”
“阿雉往这里来试试。”杨惜笑着点了点自己的唇。
萧鸿雪轻轻喘着气,眼神迷离地对着杨惜的唇吻了上去,亲完后,他笑着道:“哥哥方才还不肯让我亲……”
“那不一样。”
“你主动亲我,只算调情。但这个吻……是我命令你亲的,是臣服和顺从。”
萧鸿雪听了这话,眼神一暗,“……感觉哥哥在宗人府这一个月,变化好大?”
“是吗?”杨惜挑了挑眉。
“大概人一朝从云端坠入泥潭,时刻都要提防着饭菜里有没有被下药、会不会有人在自己睡觉时突然撞开门闯进来的日子过久了,都是会变的。”
这话一说出口,杨惜感觉到怀里人的身体明显变得僵硬了,还微微发着抖。
杨惜笑着舐了舐萧鸿雪敏感的耳垂,“内疚了?”
“那阿雉把腿再分开点,太紧了,哥哥疼。”
萧鸿雪欲言又止,将脸深深埋进了杨惜的颈窝中。
早知道不说了。
这人现在三言两语就能把他噎得说不出话,这还是当初那个中了惑心花也只是亲了自己一口的人吗?
一晌后,萧鸿雪的声音又在杨惜耳侧幽幽响起,“真没想到,哥哥还有这样的一面啊?”
“哥哥这副模样,清漪可曾领受过?”
“吃醋了?”杨惜挑了挑眉。
“他……”
杨惜本想逗萧鸿雪一下,见他眉头紧蹙,一副阴郁气恼之色,便不再多言,将他搂得更紧了些。
杨惜嗓音沙哑道,“我没和他在一起过……只有你,全部给你,好不好?”
萧鸿雪闻言脸色稍霁,杨惜却趁他分神间,狠狠地动作了几下,萧鸿雪一时没忍住,哼咛了几声。
“再往里一点……阿雉会不会怀上哥哥的孩子?”
杨惜低语了一声,听得萧鸿雪心尖猛颤。
“怎么……会……”
萧鸿雪痛得流泪,呜咽的尾音剧烈颤抖着,又悉数被吞没殆尽。
画舫在江水上缓慢地荡漾着,舫外两岸雕栏画栋、朱楼映波,夜晚灯火闪烁,与江水辉映,十分耀眼。
榻上缠绵的两人也如同在江上载浮载沉的一叶小舟,一片静寂里,两个人骨血交融,连心跳声都渐渐同频。
*
翌日,阳光自轩窗缝隙间泻了进来。杨惜迷迷朦朦地睁开眼,没有在身侧看见萧鸿雪的形影,心中一紧,下意识唤了一声,“……阿雉?”
“哥哥,你醒了?”
萧鸿雪正执着木篦在铜镜前梳理自己的长发,听见杨惜在唤自己,他将木篦放下,缓步走到杨惜身前,腿有些发颤。
萧鸿雪坐到榻边,他衣衫半敞,虚虚掩着苍白瘦削的身体,杨惜看见他颈上、腰侧满是旖旎的吻痕,两腿间遍布青紫。
杨惜的喉结滚动了一下,仍感觉像做梦一样虚幻,毫无实感。
自己……真把萧鸿雪给睡了?
昨夜一时冲动上头了,杨惜还没来得及仔细思考萧鸿雪对自己态度陡然转变的原因,便不明不白地和他睡到一处去了。
现在杨惜冷静下来,只觉得这事实在有些诡异。
从萧鸿雪的立场上来看,他报复曾经给他下药对他图谋不轨的人,是天经地义。可他为什么会这么小心翼翼地给自己道歉,而且听他的意思,还想和自己重归于好?
要么是斯德哥尔摩了,爱上了伤害过自己的人,要么……就是在筹谋一个更大的局,为此,连自己都舍得豁出去。
以杨惜对萧鸿雪的了解,他更倾向于后者。
杨惜觉得可笑,两个人这下连最亲密无间的事都做了,却完全不明白对方心里到底在想什么,还要互相试探猜度。
但是,无所谓了,事情已经发生,就当作一场艳遇吧。
萧鸿雪察觉到杨惜坐在榻上默默地在想些什么,他没有出声打扰,微微低首,观察起自己身上的痕迹。
“……后悔吗?见识到哥哥到底是什么样的人。”
杨惜见萧鸿雪正望着自己身上那些被蹂躏的痕迹出神,轻声开口道。
“嗯,见识到了,”萧鸿雪抿了抿发白的嘴唇,语气依旧很平静,“但不后悔。”
杨惜没有说话,视线从萧鸿雪身上一路飘到床褥上,看见了星星点点的血迹,双颊有些发烫。
自己好像真的挺过分的,明明是第一次,对萧鸿雪一点不温柔不说,反倒把这种事情做得像发泄施虐一样,萧鸿雪昨夜似乎一直痛得无声流泪……
萧鸿雪见杨惜这副模样,笑了,“哥哥害羞了?哥哥昨晚欺负阿雉时,可没这么害羞……”
“阿雉,哥哥昨晚怎么样?”
杨惜为了扳回局面,出声打断了萧鸿雪的话。
“臣弟又没和别人睡过,如何评断哥哥的本事?”
萧鸿雪唇角微微勾起。
杨惜沉默了好一会儿,挑了挑眉,道:“是吗……那我说说你吧,阿雉,你昨晚夹得哥哥好疼。”
萧鸿雪蓦地转过脸去,不说话了。
萧鸿雪心道自己当然知道他也疼,因为体内那同命蛊的效用,自己昨夜将两个人的痛楚一并尝受了。
要不是自己本就比常人耐痛,且自幼习剑,体力充沛,否则真要在榻上痛晕过去。
“怎么,雪儿,不说话……害羞了?”
“这么容易害羞,还主动来勾引哥哥?”
“坏孩子。”
被杨惜三言两语回敬了的萧鸿雪:“……”
“雪儿,你痛不痛?”杨惜收敛了玩笑神色,认真地看着萧鸿雪。
“痛啊,”萧鸿雪轻笑一声,“怎么,哥哥心疼我?”
“两个男子做这种事情,总有一方要痛要吃亏的。”
“但如果那个要痛要吃亏的人一直是你,挺不公平的。”
“我不在乎这个,如果你想,我也可以给你,”杨惜挑起萧鸿雪鬓边的一缕落发,将它拢到萧鸿雪耳后,语气漫不经心,“昨夜……雪儿明明被哥哥一碰就硬,还要忍着,也很辛苦吧?”
萧鸿雪:“……”
他沉默了一会儿,然后欣然承认:“阿雉都这么喜欢哥哥了,怎么可能不想上哥哥?”
“哥哥的话,臣弟明白了。”
“过几日……”
萧鸿雪看着眼前这个墨发垂肩,双腿修长雪白的人随意地靠在榻上休憩的模样,喉结微动,眼神愈发深邃。
他是真的很想看看这个总是一副高傲散漫模样的人,在自己身下被欺负得眼尾发红,哭到失声的模样……
那天,应该不会远了。
萧鸿雪勾唇一笑。
第59章 故剑兄弟、床伴、姘头…雪儿喜欢哪一……
“你笑什么?”
杨惜将萧鸿雪脸上的笑意看得分明,望着他的双眸勾了勾唇角,道:“雪儿,你不会……在想一些很坏的事情吧?”
“是啊。”萧鸿雪坦然地点了点头。
“雪儿在想……上哥哥。”
萧鸿雪用认真专注的眼神在杨惜身上逡巡了一圈,杨惜被他打量得有些不自在,偏头咳了一声,“上我?”
“你……不怕痛?”
杨惜这话指的是萧鸿雪体内那个会痛母蛊所痛的子蛊。
“嗯,不怕。”
萧鸿雪莞尔一笑,挪动了一下身子,坐到杨惜身前,将头枕在他膝上。
“还不怕呢,昨夜都痛得悄悄哭了半宿吧?虽然没怎么出声……”
杨惜漫不经心地垂眸,拨了拨萧鸿雪额前的发丝,声音很轻。
萧鸿雪微微仰头,笑着和杨惜对视,他将杨惜右耳侧的珠坠握在手中轻轻把玩,“这种事情,头几次总是不适应的……但哥哥与臣弟多来几次,自然就习惯了。”
“而且,哥哥是心里有气,阿雉才会痛成那样,如果换阿雉来,肯定要比哥哥温柔多了。”
“阿雉才舍不得对哥哥那么粗暴。”
“这样啊……”杨惜轻笑一声,伸手抚了抚萧鸿雪的眉眼。
杨惜看着萧鸿雪眉心那点浅淡的,若不像这样近距离细看便很难发现的小痣,道:“雪儿,你知道,你身上还有颗痣吗?”
“在……”杨惜附到他耳边轻语了一句。
萧鸿雪瞬间红了脸。
然后,杨惜看着萧鸿雪垂落在自己双膝上的,那宛如一束流泻的月光般的长发,竟无端想起那句“婉伸郎膝上,何处不可怜”[1]来。
杨惜心念微动,动手给萧鸿雪辫起了头发。
萧鸿雪毫不挣扎,任由杨惜摆弄自己刚刚梳理齐整的头发。
萧鸿雪昨夜被折腾得太过,整夜疼痛难眠,醒得极早,现在他躺在杨惜怀里,感受着杨惜给他辫发的细微动作,倒渐觉有些困倦了,他轻轻阖上眼,在杨惜膝上睡了过去。
杨惜看着乖巧地蜷在自己怀里小憩的萧鸿雪那漂亮精致的侧颜,听着他浅淡平稳的呼吸声,挑了挑眉。
“在哥哥怀里能睡得这么安心……这么信任哥哥啊?”杨惜轻声呢喃。
杨惜将双手移到萧鸿雪那截纤细脆弱的颈边,抚了抚他颈上那道浅疤,然后摆出一个虚虚扼住他脖颈的手势,“你就不怕哥哥趁你睡着,把你掐死?”
“哥哥不会的。”萧鸿雪甚至都没有睁眼,声音倦懒,用头在杨惜怀里轻轻蹭了蹭,满意地嗅闻着杨惜身上的暖香。
“……别总是一副好像很了解我的样子。”杨惜啧了一声,将手自萧鸿雪颈边收回,继续给他辫头发。
一阵长久的无言静默后,萧鸿雪突然闭着眼轻轻唤了杨惜一声,“哥哥。”
“嗯?”
“昨夜阿雉和哥哥说,阿雉喜欢哥哥,哥哥好像并不在意……是因为觉得那是假话吗?”
“阿雉想说,那是真的。”
“看不见哥哥的时候,阿雉会好想哥哥。”
“看见哥哥和别人在一起,更是嫉妒得发疯。”
“我对别人,从没有过这种感觉……哥哥,我想,这就是喜欢吧?”
杨惜听了这话,沉默不语,手上辫头发的动作顿了顿。
和萧鸿雪谈情说爱这种事还是过于惊悚了,比和萧鸿雪上床还要惊悚。
身体可以毫无保留地坦诚相对,心不能,他根本就看不透萧鸿雪的心。
上一次萧鸿雪也是这样和自己表白,结果下一秒就翻脸把自己送进了宗人府。自己要是就这么傻愣愣地接受了,焉知萧鸿雪这次不是在憋一个更狠的招儿?
杨惜发怔间,萧鸿雪已经睁开了眼睛,他探手轻轻抚着杨惜的颊侧,道:
“哥哥,我们现在……算是什么关系?”
“痒,”杨惜回过神,将萧鸿雪的手拂开,眯着眼看着空气中的细尘在日光照耀下轻轻浮动,笑了一声,“很重要吗?”
“很重要。”
萧鸿雪偎在杨惜怀里,脸靠着杨惜的胸膛,指尖在他的心口处流连描摹,“哥哥,不要纳妃,不要找清漪好不好?不管是前面还是后面……你有任何需求,都可以找阿雉解决。”
“哥哥知道,那日阿雉看二皇子拜堂成亲,心里在想什么吗?”
“什么?”杨惜一愣。
“阿雉想的是,如果那个身穿喜服的人是哥哥,阿雉一定会疯掉的。”
萧鸿雪的声音很轻,却流露出令人无法忽视的紧张和害怕的情绪。
杨惜听了这话,沉默了一会儿。
“你方才问,我们的关系啊,我想想……”
杨惜伸手抚了抚萧鸿雪纤长如蝶翅的眼睫,任它在自己掌心轻轻颤动,“兄弟、床伴、姘头……雪儿更喜欢哪个?都可以。”
“反正,不可能是爱人。”
杨惜说这话的语气轻飘飘的,却听得萧鸿雪的心瞬间如坠冰窖,眸中翻涌起一阵浓烈的晦暗情绪,他哑着嗓子,唇喉里艰难地挣出几个字:
“为什么……不可能?”
杨惜看着萧鸿雪脸上的阴晦表情,将他的脸捧起,轻轻笑了一声。
“雪儿,你以为,你和哥哥上过一次床,哥哥就原谅你了,不仅会和你重归于好,还要急不可耐地和你确认什么关系,给你什么名分吗?”
“我们雪儿昨晚在床上确实很乖,”杨惜顿了顿,将手探向萧鸿雪的尾椎处,伸出手指暧昧地点了点,“哥哥睡你睡得很舒服。”
“但哥哥说过了,这种事,你想要,我随时都可以还你。”
“都是男人,有生理欲望很正常,我们只是互相帮忙纾解而已。”
“除此以外,我们和寻常兄弟没有任何分别。我不信你的真心,也不敢再喜欢你。”
“身体可以还你,但什么情啊爱啊的还是免了吧……哥哥手臂上的伤和背上的鞭伤,现在还疼着呢。”
萧鸿雪沉默了,将身子往杨惜怀里缩得更近,他两腿微微发着颤,轻轻牵住了杨惜的衣袖,“哥哥……”
“撒娇也没用。”
“不是撒娇……阿雉是想说,以后不会再让哥哥受这种伤害了,阿雉保证。”萧鸿雪的声音很轻很轻。
“我知道有人在宗人府里欺辱哥哥,所以那日哥哥在宗人府门前给我种过蛊后,我向人打听了一下,找到了那个人家中。”
杨惜听了萧鸿雪这话,思及那日宫人回报的那老太监凄惨的死状,有些汗毛倒竖,喉结滚动了一下,问道:“你……做了什么?”
“哥哥猜猜。”萧鸿雪勾起唇角,露出了一个分外病态妖异的笑。
“他砸伤了哥哥的腿,还在哥哥的饭菜里下药……所以我亲手挑断了他的手筋和脚筋,削去了他的髌骨。”
萧鸿雪漫不经心地垂下眼,摩挲着自己的手指。
“他的死,是你做的?”
杨惜惊愕地看着靠在自己怀里的萧鸿雪,只觉得自己被一条冰冷黏腻的毒蛇给缠住了,一阵毛骨悚然。
“我没有杀他。”萧鸿雪抬头,认真地看着杨惜,杨惜下意识想要将萧鸿雪给推开,却被萧鸿雪给死死地按住了,动弹不得,只能僵硬地维持着和萧鸿雪相拥的姿势,“哥哥……再让臣弟靠会儿,别乱动。”
杨惜:“……”
根本动不了,萧鸿雪不愧是“武帝”,看着是个纤纤弱弱的漂亮少年,实则武力值高得离谱,要较起真来,自己还真的推不开他。
“哥哥方才说,他死了吗?那应该……是萧幼安做的。”
“其实你不提他还好,你一提他,我就想起,我们之间还有些帐没有好好清算呢。”
杨惜冷笑了一声,“我这个兄长当得挺失败啊,拢共就这么几个弟弟,一个费尽心思找来什么‘惑心花’害我,一个一开始说喜欢我,却和另一个联手将我送进宗人府。”
“萧鸿雪,你方才问我我们是什么关系,你自己觉得呢?”
“只怕你和萧幼安之间的情谊都比和我的要深挚得多……你这次主动跑来找我,和我上床,不会也是为了你们二人的什么大计吧?”
杨惜钳住萧鸿雪的下颔,施力很重,声音有些愠怒,“萧鸿雪……你玩哥哥呢,嗯?”
“因为你被我喂了同命蛊,不太好下手了,所以想靠这种方式伺机而动,对不对?”
“不,哥哥,不是的……”
萧鸿雪蠕动着发白的薄唇,立马摇头否认。
“萧鸿雪,我没那么容易感动。”
“毕竟,我的痛苦都是拜你们所赐,那太监是做了不少缺德事,但是是谁把他安插在我身边的?”
“这帐到底该算在谁的头上,哥哥还是很清楚的。”
“雪儿可不要本末倒置啊,与其拿一个宗人府太监的髌骨和我表真心,你还不如往自己或者萧幼安身上来几刀,我还高看你几眼呢。”杨惜讥讽一笑。
萧鸿雪听了杨惜这话,良久沉默。而后,他从杨惜怀中坐起,径直走到一旁的梳妆台边,将置于台上的长剑拿起,一步步地回身朝杨惜走来。
“何意?”杨惜见萧鸿雪手执佩剑,挑了挑眉。
因为同命蛊的缘故,他并不认为萧鸿雪这是被他三言两语讲得恼羞成怒了要对他动手。
萧鸿雪没有言语,走到杨惜身前停下,将那剑置于杨惜手中,“哥哥。”
杨惜垂眸看着手中这柄细长的剑,剑身莹白若霜雪,泛着冷冽的寒光,恰如佩剑之人。
“这是你兄长在你生辰时送你的那把好剑?”杨惜掂了掂那剑,没头没尾地问了一声。
“……不是,这剑名叫‘履雪’,是我娘给我的,我用惯了,不舍得换,”萧鸿雪略怔一下,抬眸看着杨惜,“哥哥怎么知道,兄长他在我生辰时赠了我一把剑?”
杨惜被他这一下给问沉默了:“……”
“我耳力好,不可以吗?除夕宴上,他又是要替你挡酒又是给你准备生辰礼的,真是兄弟情深啊,羡煞我了……”
“是啊,人家才是你的正经兄长,自然时时念着你的生辰了,我何必自作多情地准备什么根本派不上用场的银锁给你?”
杨惜几乎是咬牙切齿地说出这段话的。
“兄长的剑,我放在奁中了。哥哥的银锁,阿雉现在挂在榻边呢。”
“上次被锅巴拖出去嬉玩了一阵,我还罚了它一天的饭。”
那很可怜了……
杨惜听了这话,微微一笑。
“哥哥送的东西,臣弟自然珍爱非常,哥哥放心。”
“哥哥,你是不是吃醋了?”萧鸿雪心中了然,勾唇轻笑一声,“哥哥,你真可爱。”
杨惜眼神躲闪:“……”
“谁吃醋了?我没有。”
“你……把自己的佩剑给我干嘛?”杨惜不着痕迹地转移了话题。
“哥哥,对不起。”
“现在对萧幼安动手,很麻烦……但如果哥哥想的话,这件事就交给臣弟吧。”
“至于我……还是让哥哥亲自来比较解气,哥哥想把我的手臂折断或废掉都没关系,阿雉不会闪躲的。”
“对不起,哥哥。”
萧鸿雪垂眸绞着手指,一副认错的乖巧模样。
“苦肉计?”
“萧鸿雪,你以为……我舍不得吗?”
杨惜忽地笑了一声,攥紧那柄剑,直接朝萧鸿雪手臂上来了好几下。
萧鸿雪果然一下没躲,杨惜看着他雪白胳臂上沁着鲜红血珠的伤口,有些烦闷,将手中的剑用袖子细细擦拭干净,丢回萧鸿雪怀里。
“……我还没有原谅你。”
“自己把伤口处理一下,该走了,还要上朝呢。”
话一出口杨惜又觉得自己实在很像个拔x无情的大渣男,他将自己身上的狐裘脱下,披在萧鸿雪身上,然后顿了顿,柔声对萧鸿雪说:“……方才见你腿颤得厉害,还站得稳吗,要不要我抱你走?”
“虽然很想被哥哥抱,但哥哥手臂上还有伤,”萧鸿雪垂着眼眸,熟练地给自己的胳臂裹布止血,勉强一笑,“哥哥不必担心,臣弟站得稳,不会教别人发现什么异样的。”
杨惜见他做给自己包扎伤口这种事倒是很熟练,蹙紧了眉头。
“萧鸿雪。”
“我春猎那日对你说,让你别伤害自己了,你后来听进去没有。”
“嗯……听进去了,最近都没有用匕首划过自己。”
“而且,阿雉的匕首,昨夜已经被哥哥抛进江水中了。”
“……我回头给你买新的。”
“这个不重要,哥哥,你是在担心我吗?”萧鸿雪笑意盈盈地看着杨惜。
杨惜:“……”
“走了。”
杨惜忽又想起什么,转过身,指了指萧鸿雪鬓边,道:“对了,你头上的辫子要不要拆了?虽然我觉得自己辫得挺好看的,但怕旁人见了,会笑话你。”
萧鸿雪闻言去铜镜前照了照,摩挲着自己鬓边精致的长辫,他本就是那种昳丽到雌雄莫辨的长相,配上如今的发型,倒更像个姑娘了。
“哥哥舍不得,那便不拆了。”萧鸿雪道。
然后,他沉默了一会儿,幽幽道:“哥哥编发这么熟练,是给心爱的姑娘编多了,熟能生巧了吗。”
又来了。
杨惜无奈地摇了摇头,“不是。”
以前杨惜妈妈怀着杨忱时,他天天盼着妈妈生个妹妹,为此苦学了许多编发技术,可惜等孩子一出生,杨惜大失所望——是个弟弟。
“我连姑娘的手都没搭过。”
“而且,哥哥都和你睡过了,你还觉得,我喜欢女子吗?”
萧鸿雪听了这话,脸色好了不少,跟在杨惜身后,二人一先一后下楼。
清漪正在楼下调试新琴,他看见杨惜后,抬头冲他一笑,面容有些苍白。
杨惜正要和清漪说些什么时,本来慢慢跟在杨惜身后的萧鸿雪忽地快步上前,宣誓主权般,亲昵地环住了杨惜的脖颈。
然后,萧鸿雪装作不经意地拽了拽自己的衣领,露出颈侧的旖旎吻痕。萧鸿雪见清漪面上神色陡变,扬起下颔笑了一下,转头对杨惜道:“走了,哥哥。”
第60章 璞玉那阿雉就在这里把哥哥做到腿软。
春夏交替之际,京中天气比往日溽热更甚,一连几日都闷得人心慌。空气湿粘得很,一丝风也没有,稠得仿佛凝住了。
从今早便开始下的这场雨淅淅沥沥地下了几个时辰,到了下朝时雨势愈加猛烈,天色阴昏,天边响着闷重的雷声。
学宫博士柳绩素来不乘车马,坚持步行上下朝,但此时雨大难行,杨惜担心老人家在回府路上淋雨受凉,主动将自己的车辇让给了柳绩。
老博士脾气执拗,也不服老,一开始沉声拒绝,道:“殿下是可怜臣这把老骨头?放心吧,臣身体还硬朗得很呢,再活个二十年,教殿下的儿子念书也不成问题!”
但在杨惜几番殷劝之下,他推阻不过,只好轻哼一声,移步上了车辇。
杨惜笑着目送车辇远去,然后站在太极殿外的檐廊下停驻了一会儿。他正听着雨铃脆响,眺望烟幕中的远山出神时,斜飞的雨水潲了进来,将他的衣袖浸湿了。
杨惜下意识往后退了一步,却撞上了一个微凉的怀抱,被一股熟悉的气息包围了。
“哥哥。”
萧鸿雪一手托着杨惜的腰,一手将纸伞朝杨惜那边倾了倾,伞面绘着泼墨修竹,被雨洇湿后,犹如山水画般,别有几分韵致。
杨惜站在伞下,转过脸看了萧鸿雪一眼,奇道:“你不是已经走了么?”
“哥哥一直不愿意和阿雉同行,所以阿雉这些时日都没有机会和哥哥待在一起。”
萧鸿雪的语气很平静,声音里却带着些委屈。
“方才在路上看见哥哥的车辇,本想去打个招呼,但前方驾车的侍从告诉我,哥哥将车辇让给了柳博士。”
“雨下得这么大,阿雉实在不放心,故而带着车马折返,来寻哥哥。”
萧鸿雪将下颔抵在杨惜的肩上,蹭了蹭,搭在杨惜腰侧的那只手将他的腰轻轻环住,“……哥哥,腰好细。”
“阿雉,你这是……在泡哥哥吗?”
杨惜笑着打量萧鸿雪,调侃道。
萧鸿雪也回以一笑,欣然点头,“是啊。”
“哥哥回府吗?阿雉送送你。”
“谢谢……”
被萧鸿雪搂在怀里的杨惜没什么反应,在心中暗暗腹诽萧鸿雪这人怎么抽条这么快,才几月过去,本来身量比自己矮一个头还多的少年,眼看就要和自己一般高了。
再这么发展下去,萧鸿雪以后肯定要比自己高不少,到时候自己和他讲话还要仰着头,想想就很没面子啊?!
“哥哥?”
萧鸿雪见杨惜沉默不答,转头凝望着他的眼睛,又小声询问了一句。
杨惜回过神,点了点头,对他勾唇一笑,“好啊。”
“哥哥和我来。”
萧鸿雪眼神专注,抬手拭了拭落在杨惜襟口上的雨水。然后他一手撑伞,一手自然地牵起了杨惜的手掌,引着他向停在承天门外的一辆车马走去。
两人快走到车马前时,杨惜低头望着萧鸿雪一直牵着自己的那只柔润素白的手,轻语道:“哥哥要去仆射府,雪儿还送我去吗?”
萧鸿雪闻言神色明显僵了僵,没有答话。他先登了车,然后转身朝杨惜伸来了手。
萧鸿雪将杨惜牵到车上后,吩咐前方驾车的侍从去宣阳坊谢府,然后替杨惜掀开了马车的帷帘。
待两人在车内并排坐定后,萧鸿雪才用手绞着膝上的裳布,装作不经意地询问杨惜,“谢仆射今日称病,没有来上朝……哥哥是去探慰他么?”
杨惜看着萧鸿雪这副明明很在意却还要装得云淡风轻的模样,起了玩兴,刻意逗了逗他,“也许……我是去会情人呢?”
“救命之恩,当然要以身相……”
“许”字还没说出口,杨惜就觉得自己脊背一凉——萧鸿雪一个翻身将他压在了车壁上。
萧鸿雪大概是怕把杨惜的背硌疼了,还贴心将自己的手附在他背后,给他垫了一下。
杨惜:“……”
还真是一只稍微逗一下就会炸毛的猫啊。
萧鸿雪微微眯起眼,一只手撑在杨惜脸侧,另一只手则紧紧攥着杨惜腕骨显凸的手腕。
杨惜没有挣扎,抬起脸和萧鸿雪对望,静静等待着萧鸿雪下一步的动作。
杨惜原以为萧鸿雪会沉着脸质问他,谁知萧鸿雪只是轻柔地吻了吻他被雨水濡湿的双唇,然后附在他耳旁轻笑了一声:
“那阿雉就在这里把哥哥做到腿软,让哥哥站都站不起来,没法走进仆射府。”
“雪儿还学会放狠话了?”
被萧鸿雪以这种极度压迫的姿势锢在怀里,杨惜毫不紧张,他拨了拨自己耳边的耳坠,气定神闲地挪动了一下身子,换了个更舒服的姿势,“你这是在……威胁哥哥吗?”
“阿雉是不是放狠话,哥哥可以试试啊。”萧鸿雪面上笑意不减,他松开握住杨惜手腕的那只手,转而抬起杨惜的下颔。
接着,萧鸿雪用暧昧的语调轻语道:“哥哥待会儿可别哭太大声了,当心教外面的侍从听见,这样,可就彻底洗不清和臣弟的关系了。”
“哥哥上回说,和阿雉做床伴还是姘头都无所谓,对不对?那哥哥听清楚了……”
“躺下来,阿雉要上你。”
萧鸿雪伸手去碰杨惜的衣带,却被杨惜按止了。
杨惜沉默了一会儿,看着萧鸿雪的眼睛道:“是无所谓,但我今天见谢韫有正事。”
“下次吧。”
“什么正事?”
“我好像不必事事都讲与你听啊,我的……小姘头?”
杨惜轻笑了一声,故作轻佻地抬手摸了摸萧鸿雪的脸。
“哥哥,你还记得你那日来昭王府救我时,对我说的话吗?”
“你说对阿雉深觉愧疚,每每思及自己的罪过都寝食难安,要补偿阿雉一辈子。可你现在,为何要背弃阿雉而去?”
萧鸿雪倏地攥住了杨惜的手,冷笑一声,两肩微微发抖,道:“哥哥不说阿雉也知道。”
“哥哥想复位,而谢韫想做从龙之臣,你们是因势而合,对不对?”
杨惜垂着眼,没有回答。
萧鸿雪深吸一口气,极力压抑着心底疯狂孳生的阴暗情绪,将杨惜轻轻拥在怀里。
“哥哥,”萧鸿雪的声音很轻,听不出情绪,“我知道,你不是原来的萧成亭。”
杨惜被萧鸿雪这句轻飘飘的话讲得陡然睁大了眼睛,一阵毛骨悚然。
“你……”
最大的秘密被直接揭露,杨惜心里发怵,声音微微颤抖。
“阿雉之前不说,是因为阿雉做了对不起哥哥的,很不好的事。”
“哥哥想怎么对我,都是应该的。”
“阿雉现在提这件事只是想告诉哥哥,可不可以不要怕我?也不要……时时提防我,我们就像以前那样,好不好,哥哥?”
“我想报复的是那个给我下药,想要强迫我的人,但哥哥不是,哥哥一直对阿雉真心关爱、百般呵护,阿雉喜欢哥哥都来不及,怎么会伺机报复?”
杨惜垂着眼,没有说话,心想怪不得萧鸿雪对自己的态度陡然转变,原来是知道自己不是原主了。
萧鸿雪认真地看着杨惜,语气坚定:“阿雉以后绝不会再做任何让哥哥受伤害的事情。”
“如果哥哥心里还有气,想怎样对我都可以。”
“只求哥哥,别不理我,别去找旁人。”
“阿雉能感觉得到,谢韫看你的眼神……很奇怪。”
“哥哥想要自保,阿雉明白,但阿雉想说,哥哥,谢韫能给你的,我也能亲手给你捧来。”
“我父亲去后,我便是昭王。哥哥想登基,阿雉自认还有些本事,可以成为哥哥的助力……”
杨惜心道我当然信你有本事了,但实在不太敢信你的真心啊。
杨惜对于自己真的把萧鸿雪舔动了这件事感到非常震惊,但他很快就冷静下来了,与其跟着这个喜怒无常的男主,日日担忧他哪天不高兴了转头就把自己给捏死,果然还是自己当皇帝更安心吧?
杨惜叹了口气,答道:“……在宗人府这一个月,我忽然想明白了一件事。”
“那就是只有最蠢笨不堪的人才会把自己的性命安危系在旁人的情感好恶上。”
“谈情说爱可以,上床也无所谓,但是……我要做的事,你永远阻止不了。”
“萧鸿雪,我真的怕你。”
杨惜轻轻挣开了萧鸿雪的怀抱,“起来吧,腿都被你压疼了。”
萧鸿雪怔了怔,默默起身,看着杨惜微微发抖的双腿,眸中划过一抹暗色。
直到车辇在谢府门前停下,杨惜下车,两人都没有再讲过一句话。
但杨惜临走时,萧鸿雪还是冷着脸将自己的伞递给了杨惜。
杨惜接过伞,摇了摇头,心想这人还真是小孩儿脾气。
杨惜站在谢府门前叩门时,萧鸿雪掀开车窗的纱帘,望着他的背影看了很久,脸上神色阴晴不定。
萧鸿雪被这种患得患失的感觉折磨得要疯,心脏一抽一抽地疼。
好想把这个人锁起来。
这么矜贵的一个人,他想要他,那就只能……
萧鸿雪望着杨惜跨过谢府门槛的背影,脸色阴沉,喃喃轻语:“哥哥……是不是只有我坐上那个位置了,你才会好好待在我身边?”
他垂下眼眸,指甲嵌进了掌心。
*
杨惜在谢府前厅用过使女奉来的热茶后,和谢韫小坐寒暄了一阵。然后,谢韫起身,将杨惜领到了谢家的祠堂内。
“大人带我来此地……是何意?”
杨惜静静看着谢韫在堂前添油上香,挑了挑眉。
“在谢家列祖列宗面前和殿下商议大事,自然是表达诚意了。”
杨惜闻言,目光扫过祠堂前被亮红摇曳的烛火香雾拥簇的一众牌位,在心中感叹谢氏不愧是累世公卿的天下第一大族,一串串天花乱坠的官名和人名看得他眼睛痛。
最后,杨惜的眸光落在了角落的一块素牌上,顿了顿,轻声念出了那块素牌上镌着的名姓:“谢藏璞……”
谢韫没有说话,缓步走到那块素牌前,将牌位调转了个方向,露出了系在牌位背面的一枚玉环。
杨惜怔怔地看着那枚玉环,只觉得那玉的颜色和质地似乎有些眼熟,但一时想不起来在什么地方见过了。
“璞儿是臣的侄儿,臣的胞弟谢韬的孩子。”
“他出生时,正逢凉州战事吃紧,臣的弟弟那时在前线御敌,回帐后便听闻有敌军奸细潜入帐内,将刚诞下他骨肉的那名营妓戕杀了。”
“但营内并没有璞儿的尸首,他或被人掳走,或死在了乱军中……没有人知晓他的下落。”
“十几年了,谢家派了多少人去找寻都杳无音信,璞儿他多半已经不在人世,臣便为他立了牌位供奉。”
“这枚玉环原是璞儿他母亲的遗物,一枚耳饰玉玦,后来臣找玉匠将它改成了玉环。”
“环,是‘还’的意思,盼璞儿早日归家。”谢韫解释道。
谢韫抚挲着牌位背面的玉环,叹了口气,“璞儿是个可怜的孩子……”
杨惜静静地望着那块牌位,有些出神。谢韫将牌位安放好,然后回身看着杨惜的眼睛,轻语道:
“四皇子曾向陛下暗示殿下被人夺舍,但陛下以那是赤衣盟妖人的妄语为由,驳回了。”
“但臣知道,其实诚如四皇子所言,殿下您……并非原本的萧成亭吧?”
杨惜猛地瞪大了双眼。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