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他抢儿子的妾是中毒。


    柳拂风认真查看死者尸体。


    赵应被抬到水榭石台上,现在的姿势是仰躺,看上去很安详,可脸上的狰狞表情写满死前经历,极度的痛苦,恐慌,挣扎……安详不了一点。


    伸手去碰,尸僵非常明显,程度很高,属于想让其改变姿势非常难的那一种,处理尸体的人,一定用了不同寻常的方法,比如热毛巾烫敷,大力搓揉肘弯处,才能迫尸体这般仰躺,看上去很安详……还细心擦拭掉了死者口鼻间的血迹。


    不愧是世家,果然知识渊博,手段了得。


    但有些东西,是改变不了的——比如尸斑。


    尸斑形成原因是死后血液不能流动,因重力向下沉积,在皮肤上透出印迹,因姿势改换过,赵应身上尸斑也发生了变化,比如后背,肩,臀,这些仰躺的低点,形成了新的尸斑,可原本身上因死亡姿势透出的尸斑,也并没有消失,只是颜色浅了些。


    这些尸斑分布在右肩右臂内侧,右胸右腹侧,右腿前侧……由此可以推断,死者死亡时是俯趴在地上,但俯趴的没那么正,应该是侧趴,右半侧身份支撑,而且姿势……似乎有些蜷缩?


    这种尸僵和尸斑程度特点,死者死亡时间至少六个时辰,往前推,大约是昨晚亥时,或更早。


    也就是说,死者要了酒,摒退下人后的任何时间,都有可能。


    至于死因——


    柳拂风目光聚焦死者右臂。


    拉开袖子后,赵应的小臂青紫肿胀,几乎比上臂都要粗了,手腕这种最细的位置也细的不明显,整个小臂仿佛不是他自己的,轻触可知更特殊的僵硬感,比之尸僵,更像肌肉痉挛。


    ……是毒么?


    他仔细回想当时凉亭环境,看起来并没有很杂乱,也没有另一个人的痕迹,最多是自然环境正常会有的东西,比如风过后吹掉的花瓣,比如飞鸟掠过留下的一二绒羽。


    “府里可有养鸟?”


    “呃……这个没有,”随侍下人有些忐忑,不敢乱说话,因为这个捕头也不怎么说话,就看,到处看,看出了什么也不解释,锋利洞察又胸有成竹的样子实在太有压迫感,“府里没人好这个,但宅子大,园子也大,就难免有鸟飞来飞去的……”


    柳拂风拿出随身小册子,简单用碳笔记下想到的东西,注意到的细节,潦草几个字,或简单线条勾勒的某个场景,简短且仓促,除了他谁都看不懂。


    他感觉稍稍有些微妙,赵应的死亡痕迹,怎么和傅守说的,他舅舅的死亡过程有点像?


    一个是高门世家,一个是江湖草莽,从生活圈子到习惯行为,没有任何一处重合,凶手会是同一个人么?从沿海杀到京城,从帮派杀到世家,所图为何?


    柳拂风脑海中滑过在凉亭里看到的场景,忽然想起一个细节——


    凉亭外花很多,风拂花枝,一段时间不打扫,就会有花瓣掉落路边,这很正常,不正常的是,有一处地方,花瓣落的格外明显,稍微有点多,且更萎靡,不是正常掉落状态……


    有人曾站在那里,指尖捻动,辣手摧花。


    “府中花卉倒是别具一格,处处是景,鲜妍可爱,我见犹怜。”


    “这个倒是,人人见了都会夸的,我们五爷有个小妾,名唤如娘,从海边带回来的渔女,意外极擅此道,”可能觉得花不重要,与查案不相关,或者如娘这个人不重要,没什么值得特殊保护的,随侍下人没那么抗拒聊,微笑道,“五爷为家族处理庶务,时常在外面跑,一年里在京城的日子加起来都没两个月,无暇娶妻,就这么一个侍妾,她愿表现,家里人便也容她……”


    柳拂风听完,指了指不远处凉亭附近:“这个园子的花,也都归她管?”


    “举凡府里的花,都是她打理,除非主子不爱,比如大爷那边,不喜欢花,她就不布置,老爷子喜欢,想要园子看着赏心悦目,这里便有了。”


    “她现在应该在府里?”


    “在的,”随侍下人看了看天色,“五爷三日前回京,带她去寺里祈福,说是今天回来,可两个人似乎吵了架,如娘子昨晚就回来了,五爷没见人,不过家里出了事,这时间也该回了。”


    说话间,外院一片嘈杂,似乎一下子来了很多人,随侍下人面色微变:“小人得过去看看,柳捕头自便,有事只管吩咐此间下人。”


    无人‘监视’,柳拂风乐的自在,继续仔细勘察现场。


    “——我就知道你在这!我跟你说,这赵家的事不要太精彩!”


    裴达过来了,把柳拂风拉到偏僻背人处,眉飞色舞说自己查到的东西:“你道赵家为什么安排赵姝去碰瓷肃王,不惜手段,也要促成联姻之事?因为他们擅长啊!死的这个赵应,根本不是嫡长宗子,原不该做家主的,用各种手段,笼络了几个妹妹,亲的,庶的,堂的,表的,教她们各种操作,全部高嫁……这些姑娘过的好不好不知道,但赵应早年凭着这些裙带关系,得到了很多支持,然后莫名其妙的,他那个嫡长宗子的长兄死了,底下一堆乱斗,最终他争了出来,做了这家主!要说这里面没事,狗都不信!”


    柳拂风认真听他说话,裴达脑子直,但心细,不管到哪都能交到朋友,迅速查清一些事,尤其流传八卦,但凡他有了方向,想知道的,没什么探不到的:“这人倒是能装。”


    “可不就是能装!”裴达眼底越发兴奋,“他自己也不消停,看着房里只有一妻两妾,最多加个通房,高门世家里算是品正佳善,相当洁身自好了吧?其实完全不是这么回事!他在外头有不少相好,什么青楼楚馆半遮帘都去,还……”


    他看了看左右,压低声音:“他还抢儿子的妾!”


    “就赵姝的爹,赵家大爷赵论,四年前看上了一个良籍农女,用了些手段搞到手,刚接进府里,没多久就被赵应给抢了!这赵应年轻时会哄妹妹,老了会哄孙女,哄的赵姝听他的话,帮他搞定的这件腌臜事!老头强占儿子妾时,孙女就在房间外头帮忙把风,那时赵姝才多大,你说她怎么想的呢,就不觉得脏么?”


    柳拂风:“大约是不想父亲纳妾。”


    世家大族,财产多了,利益纷争就多,赵姝左右不了长辈留给父亲的东西,但父亲能留给她的东西,她显然不愿让出分毫,父亲若只是玩玩,无所谓,若真心疼爱一个妾室,会影响母亲的地位利益,若这妾室诞下子女,则会影响她的地位利益,从不想让父亲纳妾这个方向,她与祖父赵应立场一致。


    只是那么小就对男女这事这般不忌讳谈起,全无女儿羞涩避让姿态,世家的教育,可见一斑。


    这姑娘可惜了。


    裴达:“可不就是!赵姝父母那段时间感情不和,赵姝不想母亲失宠,帮忙算计了这个农女!不过那农女是个烈性的,被赵论接进府本就不是心甘情愿,被用了手段,更接受不了父子共享,闹的很厉害,听说还伤了赵应,有人说她被卖了出去,有人说她被打死了……”


    柳拂风认真听着,心道这赵应果然是个好色的,自己脑子被废料支配,看别人也处处都黄,不然昨天在醉风楼里看到他,也说不出那些话。


    “说说如娘。”


    “你也知道有这么一个人了?我就说她值得关注!”裴达眼神意味深长,“听说人长得可美了,不是那种一顾倾城的大美人,说是温婉娴静,柔风细雨,有一款好嗓子,听她说话特别舒服,眉宇间暗含轻愁,我见犹怜……五爷赵语去年夏从海边带回来的,听说认识很久,感情非常好,为了她没了说亲娶妻的念头,这如娘也很善解人意,懂眉眼高低,琴棋书画什么都会,也没那么端着,在这家里倒是处处都有好人缘,就是身体不大好,老生病静养,见不了客……嘶,你不会听我刚刚的话,怀疑到那个方向去了吧!”


    柳拂风看着他,表情平静:“你觉得不可能?”


    裴达想了想,还是没有果断摇头否定:“虽说老头之前抢大儿子的妾,是因为孙女添了把火,帮了忙,未必不会打五儿子妾的主意,可这如娘……谁帮他打掩护?”


    柳拂风:“可能不需要打掩护?你方才说了,如娘体弱多病,身体不好,总要休养,老头对宅子又有绝对把控权。”


    裴达:“但是赵语为家族打理庶务,几乎所有银子流水都要过手,族里从上到下,都不敢不给面子……”


    柳拂风:“但他不常在家。”


    裴达:……


    “可他去年把如意领回家,到现在足足一年了,中间真要有什么动静,不可能瞒这么严实吧?我都打听不出来!而且赵语三天前回来,马上就带如娘出去玩了,两个人算是感情甚笃,恩爱非常,这如娘要是受了委屈,能不告状?”


    只要有事,必有痕迹,只要告了状,老辈小辈交往状态必有异。


    柳拂风想了想,问:“赵语为何一直不成亲?”


    “大概是心高气傲?”裴达道,“他是庶子,偏又有才,好亲事轮不到他头上,不好的,他又看不上,耽误了?”


    “等下。”


    柳拂风脑海中闪过一点,叫裴达凑近些,交待了些话:“……你亲自去跟探,我稍后去会一会这如娘。”


    “也好,咱们分头行动!”


    裴达跳下台阶,从路过下人手里截了壶茶,吨吨吨喝完,精神饱满的跑了。


    柳拂风按照计划,走出水榭,不想在园子门口,遇到了一个熟人,姬公子。


    微颌首为礼,柳拂风率先打招呼:“姬公子与赵家相熟?”


    “不算太熟,新认识的主顾,”姬公子长长叹息,一脸担忧,“有一笔海货订单,三日前将将交付完成,还未来得及回访建议,赵家主就出事了,我左思右想,还是得来祭吊一下,倒是柳兄你……你没事吧?”


    柳拂风:“你也觉得他是被我骂死的?”


    姬公子轻轻摇头:“你不像那样的人。”


    柳拂风:“可我昨日与赵家主有口角,也是事实。”


    姬公子垂眸:“这位老爷子强好胜了半辈子,不太能容人,如今……也是天意弄人,只盼事实早些清楚,不要彼此为难。”


    “多谢公子信任,那我就先忙了?”柳拂风微笑,“此时此景,实不是叙旧良机。”


    姬公子怔了下,才微笑侧让:“柳兄请——”


    两人擦肩而过,各自前行。


    柳拂风走过海棠门,回头看这个人的背影,他每一次见到这个人,感觉都会比上一次更微妙,更奇怪,这个人……


    “骂死我爹,你还敢来,当我赵家是什么地方!”


    远处乌泱泱来了一堆人,赵家大爷赵论带头,个个面色不善,一看就是来算账的。


    柳拂风倒也不怕,等的就是这个:“话可不能乱说,你说我骂死你爹,他怎么死的?被我骂的想不开,自杀了?”


    赵论直觉这话不好答,晚了几息,没说话。


    柳拂风贴心帮他找理由:“是自己服了毒了,喝了一堆酒要把自己醉死,还是气不过上吊,投湖?总不能一个人呆着好好的,突然就死了吧?”


    赵论:“就是一个人好好的,想起来气不过,喘不过气——”


    “憋死了?”柳拂风老神在在,“可是尸体并没有窒息死亡痕迹——我劝赵大爷想好了再说话,想要嫁祸定罪一个查案捕头,可不是那么容易的事。”


    “爹——”赵姝拉住父亲袖子,脸色不怎么好看。


    五爷赵语说话了:“父亲年纪大了,有偶发心悸的老毛病,许是夜半想起此事,仍然却不过去,情绪起伏很大,遂引发旧病……”


    柳拂风:“所以赵家笃定,赵应之死为自杀,或意外?”


    赵论:“总之就是因你而起!”


    柳拂风摇头:“他不是自杀,也不是意外,是中毒,有人毒死了他。”


    赵论:“那便是你下毒杀了他!”


    “这可麻烦了,”柳拂风浅叹,“我入你赵家宅,杀死赵应,必须得提前采购毒种,对赵应生活习惯,你对赵家宅子分布,下人护院情况了如指掌,规划好计划路线,才能来去自如,好像也应该提前踩个点?你赵家,我可曾有来过?我昨日下午与赵应第一次见面,昨天晚上就潜进来给他下毒,你赵家上下跟筛子似的,什么都看不到,听不到?”


    “想硬扣我,也不想点周全计划,就没理硬扣?”


    随着他的话,哗啦一声,从府衙里带来的捕快们围过来,护在他身侧。


    柳拂风淡笑:“世家力量,可真是好生让人害怕。”


    第52章 有些人原本就该死原来好曲子,是这样……


    世家在前朝,以及更久的前朝,都是庞大到众人仰望的势力,所有书籍,教育资源全被他们垄断,别人没有钱也没有渠道学,是以朝堂所有官员,无论文武,九成出自世家,所有土地亦被他们早早买断,富可敌国,朝堂每年收上来的赋税都不及他们收益的两成,若遇荒灾,朝廷还得想办法问他们周旋借银……帝王在这样的庞然大物面前,如何不气短?


    是以有‘流水的帝王,铁打的世家’一说。


    无论谁当皇帝,世家始终盘踞,彼此之间的博弈当然有,战乱灾年也会有不同影响,世家实力排行有猛的往前冲的,也有掉到末尾的,但数代资源累积,无论天下怎么大乱,他们总是最快恢复的那一批,随机会眼光有了从龙之功,家族荣耀之路便可继续。


    想来世家所有人,都很想再现这种荣光,别人死不死穷不穷跟他们有什么关系,他们只想继续享受富贵,永远富贵,永远高高在上。


    然而近十几年,世家生存环境不佳。


    当今圣上泰安帝看起来温润仁善,心肠也软,实则是个笑面虎,表面上看起来好说话,私底下铁手无情,在世家没看透他,没生气足够警惕心的时候,力量被一点点蚕食,从不起眼的边缘开始,慢慢的,侵及中心,这时候再反应已经来不及了!泰安帝只用十来年,就做到了前朝一整个朝代都没做到的事!


    遂现在的世家,表面上仍然风光,权利财富却已经被瓦解不少,站在朝堂上的族人子弟也少了很多,若再不想办法改变,可能连这点表面风光都会失去,所以有些人才会想剑走偏锋……


    今日赵家人庭中与柳拂风对峙,就是想借着昨日之事,来一个快速打压,若能当场迫人认罪,直接诛杀,也算扬了气势,为大事吹响士气鼓舞的号角,没想到这竟是块难啃的骨头。


    反驳的有理有据不说,还直接点他们世家风气,泰安帝正愁没有新的借口搞他们呢,若是不分青红皂白做实了这一点,那之后……关键时候,可不能出事!


    而且这个捕头身边的人……


    柳拂风自己并不知道,那些从府衙带过来的捕快,有些很眼生,说是新上任的,气质却非常不一样,腰杆过于笔挺,眼神过于犀利肃杀,他们不是民间习过功夫的普通人,是兵,是上过战场,枭过敌首的兵。


    也就是说,柳拂风今日不可能会被扣或被杀,赵家人敢动,这些人就会让赵家人知道,后悔两个字怎么写。


    原本是想请羊入虎口,没想到这羊如此硌牙!


    赵家人面面相觑,现在怎么办,难道由着他在赵家上窜下跳查案?


    “早就听闻柳捕头身怀绝技,查案缉凶很有一手,原是我们误会了,父亲离世的突然,家中慌乱悲痛之下,难免出错,失礼之处,还请柳捕头见谅。”


    五爷赵语站出来,面带悲戚:“柳捕头方才言,我父亲是中毒而死,敢问是哪种毒,怎么中的,我父亲昨夜独酌,可是九中被下了毒?”


    他个子不算高,身材却削瘦,看起来比实际年龄大,许是常年在外奔波,常遇意外,也常处理意外,气质与在场赵家人并不相似,更锋利,也更沉凝,哪怕一脸悲戚,也掩不住眼底锐冷。


    柳拂风:“案情调查期间,不便透露细节,此乃官府规矩,也请赵五爷见谅。”


    赵语沉目,眼底精光乍现:“那便请柳捕头认真办事,精心查案,抓住凶手,我父可不能枉死。”


    逼压方向从这一面,迅速转到了另一端。


    你不是想办案?给你办,如果办不好,找不出凶手,那还是个死,只要被他们咬住机会,就不会放过,朝堂势力倾轧,皇上世家博弈里谁占上风并不确定,但如果案子查不出,该办的事办不好,谁惨谁好,你都活不了!


    你现在连什么毒都不知道呢,就敢这么放肆,到时候也不要怪我们下手不客气!


    柳拂风听出来了,高看赵语一眼,这个五爷,人群里不显山不露水,真正站出来,比这一家子谁的脑子都好使,不过还是小看他了,查命案,他最不怕了。


    他往前两步,半点不怵:“那便请诸位配合,行个方便,我等办案,今日必会在府中各处走动,还请知会各处,不要阻拦,不要多言,问询有答,查话有应。”


    “你——”赵论想骂他得寸进尺。


    柳拂风微笑,下巴指了指前院:“哀乐唢呐吹奏,有人来吊丧了,赵大爷确定还要在此处与我理论,不去待客?”


    自然不能,红白大事,是最彰显世家礼制讲究的时候,万万出不得错!


    随着赵论甩袖,所有人跟着他,与之前浩浩荡荡过来一样,浩浩荡荡离开了。


    柳拂风挥开捕快们,让他们分别勘察办案,随手捡了块小石子,扔向不远处屋檐——


    “唉哟——”


    傅守掉了下来,要不是及时手撑地一个鱼跃,怕得摔个实在的:“哥你不疼我了!你居然打我!”


    柳拂风斜斜睨着他:“我也没料到,一年不见,你功夫竟然生疏这么多。”


    傅守:“那是我没防着你!换了别人你看看,哪个孙子能打得着我!”


    柳拂风懒得跟他废话:“你来这里做什么?”


    且不说世家内里的刀光剑影,糟污脏乱,这里出了命案,已经处处敏感,无关之人过来做什么,故意卷进纷争么?


    “谁爱来这破地方,”傅守知道柳拂风担心他,他也不怎么高兴,“就我舅舅那个帮主令牌,我收到了信号,对方让来这里。”


    原本他还想,这种地方不好混进来,没想到家主突然死了,府里挂白,客人吊唁,倒方便了他。


    他神秘兮兮靠近柳拂风:“我也看到那老头尸体了……你觉不觉得,他身上痕迹与我舅舅有些像?”


    柳拂风:“你想帮我?”


    傅守重重点头:“是!”


    “你乖乖的,就是帮我忙了,”柳拂风曲指敲了下他脑门,“事既拜托了我,就信我,若有需要,我会叫你,我没叫你,你不可好心办坏事,专注你自己的问题就好。”


    傅守臊眉搭眼叹了口气,一步三回头的离开:“那你千万记得啊,如果有需要,一定叫我!”


    柳拂风:“一定。”


    目送傅守离开,他走向后院。


    赵家下人办事效率不错,已然被处处通知到,不管柳拂风去哪里,都不受限制,最多多看几眼,不管柳拂风问什么,也有问必答,至于说没说谎,就自己判断了。


    柳拂风去了五爷赵语的院子,找如娘。


    如娘正在天井濯花,素手纤指水中撩动,粉白花瓣依依相偎,去了尘,润了蕊,再被拿出,以细布轻巧擦干,置于旁边的小竹筐中。


    柳拂风加重脚步声,告知他的到来,对方却并没有动。


    他视线滑过厢房,垂眸想了下,顾自走近:“如娘子这是在……”


    如娘仍未抬头:“做些花露,茉莉栀子,香气淡雅缭绕,别有氛围。”


    柳眉杏目,面若桃李,花信年华,肌肤如脂,低眉间有股别样温柔,声音也的确很好听,眉眼间藏蕴一抹轻愁,果然气质独特,很让人怜惜的样子。


    柳拂风注意到,她指间有茧,虎口处最明显,是她周身上下看起来,最不娇嫩鲜妍的地方,她却似乎并不介意,也未特意做保养。


    经常打理花卉好像手是这个样子……阿蕴也是。


    如娘:“公子可是有话问我?”


    柳拂风:“你知我会来?”


    “府里出了这样大的事,哪里都不安静,”如娘长睫微垂,“公子既来了妾这里,想必是有疑惑需解,妾若能帮到什么,也是荣幸。”


    柳拂风:“听说府里的花卉,都是你在做主收拾布置。”


    “是,我平日事闲,无其它爱好,独爱花赏,赵家也没瞧不起,愿意给机会,我便接了这活,”如娘垂颈看着水中花瓣,“此次出门三天,今晨天刚亮,就有人来问要布置,可见花这种东西,是入眼入心的,你会赏,愿赏,它便能予你心中宁静,天地广阔。”


    柳拂风:“你知赵应喜好哪种花?”


    如娘:“他其实并不偏爱哪一种花,只要是新鲜娇嫩的,他都喜欢,遂他常去的地方,要放花期最合适的,最多五日,就得换一批新的品种,免的他看厌了,发脾气生事。”


    “你知道他喜欢去园子?”


    “知道,府里下人说,每到夏日,他几乎夜夜都去小凉亭饮酒。”


    “上次更换那里的花,是什么时候?”


    “六日前。”


    “所以昨日,你就该换那一批花了。”


    “妾昨日不在,”如娘顿了下,浅叹,“昨晚回来时太晚,不再适宜搬花。”


    柳拂风看着她:“不去换,不难受么?”


    如娘素手微顿:“公子这话,妾身不懂。”


    柳拂风指了指她身后厢房,今日廊下有风,房间门窗都开着,从这个角度看过去,一览无余,是她平日起居之处。


    “地板每日洒扫两次,方圆桌一天一次,窗棱三天擦一次,圆角衣柜柜顶五天一次……”


    如娘顿住,第一次抬头,看向柳拂风的眼睛。


    柳拂风:“里面每一处,落灰程度都不一样,你给自己定了打扫规矩,严格遵守,才能保证时时处处看上去一尘不染,自己也没有那么累。”


    不仅如此,他还指角各处角落:“六月六半年节,按习俗,清扫屋舍要扔旧物,要折荷赏花,晒衣服物件……这些事,你都是才做过,一样样亲手整理,这个季夏才能过的舒适自如,哪怕此刻,现下,连你手里正在濯洗的花,也分门别类按顺序来,非是花型大小,该是娇嫩程度?越新鲜的,越排在后面洗。”


    “如娘子,你是一个做事非常有条理,时间观念很重的人,对践诺应该也会很有责任感,按照排期,花卉到日子了不换,不难受?”


    如娘笑了,她笑起来很漂亮,眉宇间轻愁全然不见,变得洒脱又明媚,好像跟之前不是一个人。


    她没回答柳拂风的问题,而是看着他,说了句不相干的话:“公子对信义是什么看法?”


    信义?


    柳拂风:“人无信则不彻,国无义则不王。”


    如娘:“那若是骗了人,会不会有报应?”


    柳拂风:“你的意思是,赵应骗了……”


    “妾可什么都没说,天道昭彰,善恶有报,有些人呢,原本就该死,同妾这等弱女子可没什么关系,”如娘唇角微翘,“妾不知道他怎么死的,但公子温文尔雅,胸有丘壑,妾不介意提供一个线索——府里西北角阁楼,公子或可该去看看。”


    柳拂风意外,西北角,阁楼?


    如娘快速冲他眨了下右眼,笑容鲜妍,别有魅力:“懂我之人的特殊福利,公子可不能同别人说哦。”


    柳拂风:“……多谢。”


    来之前,他完全未料到如娘是这样一个人,他从未与这样的女子打过交道,但他直觉对方并无恶意,哪怕没问完所有话,没摸清对方的人,也愿意先往西北角一试。


    如娘人就在府里,又跑不了,再说还有裴达呢,掌握多些再回来问,也无不可。


    柳拂风告辞离开。


    他走时,如娘刚好洗完了所有花瓣,摊开晾晒,坐到廊下琴台,随手轻抚。


    琴声飘渺,如空谷幽兰,似在诉相思,又似追忆或向往,好像没讲什么确切的故事,就是随手浅弹,但你就是能体会到对方此刻心情,似乎是一种舒畅,乌云缠身仍然能见的洒脱,非高山流水还得遇知己的快意,丝丝入扣,弦弦随心,素指一挑,举重若轻。


    柳拂风不懂音律,却觉得从耳朵到心灵被洗涤了,这就是高手的境界么?


    可他以前听过嫂子抚琴,嫂子也该是琴技大师,起码与哥哥的通信里是,可为什么……


    当初月夜那一曲,可完全不是这么回事。


    第53章 为什么学猫叫?当你喜欢一个人。……


    赵家再言配合查案,有些地方也是不允许进的,比如家中祠堂,比如财银库房,比如西北角的这个阁楼——如娘指的地方。


    柳拂风并未莽撞进入,试探问过不许进后,没有纠缠,而是借口去查其它,远行消失在人们视野,轻功潜行回来,小心在外侧四周转了一圈……


    防卫外松内紧,看似和家中别处没什么区别,低调不张扬,实则人手很多,前院挂白待客那么忙乱,此处均未受影响,这个不起眼的小阁楼,似乎比府里所有地方都重要。


    不过难不倒他。


    柳拂风轻功在身,哪怕天光这么亮,不及夜色掩映方便,他还是能把自己融入环境,风声,树叶摇响声,飞鸟振翅声,底下护卫巡视的呼吸和脚步声……只要他想,就可以让自己悄无声息潜进去。


    他甚至做足了准备,应对可能出现的机关暗器,但是并没有。


    等潜进去后,他就知道为什么没有了,因为不大需要。


    小阁楼上下两层,面积并没有很大,但墙上,中间的架子上,密密麻麻全部都是书册,随手打开一本,就是正经书,读书人的四书五经,小孩开智启蒙的千字文,令人放松身心的游记,诗词,什么都有,不一而足,也有很多看起来很旧,字体也很古朴,像是古籍,赵家数十代传承,收藏有什么书都不奇怪。


    也有看不懂的册子,上面每一个字都认识,但联合起来什么意思,根本看不明白,非对这里熟悉,掌握规律的人,不会知道这小阁楼里藏着什么秘密,又藏在哪里。


    若有人误入,看到这么多书,心生敬意,被巡查护卫劝劝也就能走了,没必要备机关暗器致人死地,若有人擅闯,是为了秘密,那你得把这一楼书的用意看明白,这么多,如何看得明白?护卫就算有疏漏,也很快会根据巡查时间发现,把你带出去,也不用非得致命暗器警戒。


    柳拂风不可能退缩。


    不就是特殊规律?找就是了,欢云舫那么难,也没把他难住不是?


    他无声起落,上翻下飞,衣角飘荡,人如其名,像柳枝拂风,柔软修长又极具韧性,所到之处随心所欲,想去哪里就能去哪里,想看什么就能看什么。


    小阁楼建在府里,能进来的,都是赵家人,若是作为一个藏秘密的场所,很可能需要传承,或许上一代的秘密和下一代的秘密不一样,需要藏的东西不一样,但传承口诀,一定不会太复杂,毕竟你怎么知道,下一代用这里的子孙是不是废物,若是忘记了,背不住,这地方岂不是白白浪费了?


    柳拂风屏气凝神,认真思考,脑子里滑过所有能想到的暗码规律方式,时间节气方位甚至赵家存在的特点,代际关系……想到一点,就翻飞确认,不对,也没退缩,改换思路重新继续,有护卫巡查的时候,就找一个死角把自己扣进去,不被察觉。


    不,这里不是没有机关。


    不久后,他发现了怪异之处,有些东西藏的太隐秘,架上书籍的规律落点,就是机关,但这机关似乎不是暗器,是开启密门之处?


    柳拂风很快兴奋了,摸着循到的规律,一点点往前,一点点继续,走向越来越黑的暗处,东北角书架遮蔽处,小心摸索着,摸到了……一只手。


    这只手暖干燥,手掌宽大,手指修长,虎口有茧,这不是一个普通人的手,对方是个练家子!


    他跟这只手接触的时间很短,一触即回的瞬间,被对方反手握住,收不回来了。


    然后他就发现这种触感莫名有些熟悉,温度也是。


    柳拂风眯眼,手也不往回收了,顺着对方力道紧紧扣住,同时腰身往侧里一转,脚底蹬地借力,一个拧腰翻身,把人带了出去!


    对方行动也非常敏捷,不知是担心伤了自己,还是伤了他,劲力用的比他更精准,翻身时几乎与他同频,像大号蝴蝶似的,轻巧而有力道,落地时比他更精准,甚至还拉了他一把,没让他踉跄。


    一束阳光顺着高高窗槅落下,卡着书架缝隙,落到对方侧脸,漂亮的剑眉,深邃的眼眸,风神俊朗的脸,不是嫂子是谁!


    柳拂风心跳的快极了,假装受到惊吓,手迅速收回来的时,左脚绊右脚没有站稳,人往左侧跌摔,同时手掠过高处,不小心带下了架阁里的精美瓷器摆件。


    瓷器落地会碎,外面的护卫会立刻跑进来查看,而他自己,会狼狈摔倒在地。


    殷归止好似也受到了惊吓,慌乱的跟他一起跌倒,倒下的比他还快,只是跌倒的同时,右手伸出,恰好接住了瓷器,小心放在地上,自己垫在他身下,左手紧紧箍住了他的腰,没让他受伤撞疼,油皮都没蹭破。


    就是那双眼睛,太深太深,太稳太稳,似藏了千山万水,一个字都说不出口。


    “可摔疼了?”


    最终哑着嗓子,只问出这一句。


    柳拂风垂了眉眼,从他身上爬起来:“阿蕴怎会在这里?”


    殷归止将地上瓷器放回架子上,背光暗影里,看不到对方眉眼,只看到头顶柔软发丝,这个问题现在问很合适,但对方声音里的意外,稍稍有些刻意了。


    “替肃王过来看看,”他敛了眸,遮了睫,“此处似乎有秘密。”


    是啊,除了替肃王看,还能是为什么?


    嫂子一认识肃王,就恨不得形影不离,时时处处为对方担心,随时随地为对方卖命,柳拂风都有些怀疑,嫂子来京城,真的是为了哥哥么?还是为了肃王?


    或者,这嫂子一开始就是假情假意,隐藏了很多,靠近哥哥另有目的?


    “你——”


    “嘘——”


    一个字都没说出口,柳拂风就被对方捂住嘴,拦腰抱去了书架另一侧。


    有人进来了,是护卫按时巡查。


    暗处视野被遮挡,柳拂风看不到人在哪里,只能以听到的脚步声辨别对方位置……身后胸膛健硕,耳边气息温热,唇前掌心温度微烫,他心跳越来越快,脑子越来越乱,越来越没办法静心思考。


    他能逃出去,若遇意外被护卫抓住,也有法子解决,可他不能这么做,嫂子应该也不会。


    摸到这小阁楼并非难事,但若被发现,再想过来可能就没那么容易了,赵家必然会加重防卫,或者,秘密转移掉不想被查的机密,世家传承多年,路子多又野,你想顺藤摸瓜可能都摸不到……所以不能被发现,最好此次一击成事。


    正事当前,所有其它绮思想法都得放一放,稍后再说。


    可护卫马上就要绕到这边了。


    “乖一点。”


    柳拂风耳朵发痒,感觉自己头被轻轻摁了一下,下一刻,嫂子就出去了,跃至对角线远处,弄出了一点动静。


    “谁?谁在那里!”护卫立刻跑了过去。


    柳拂风没有被发现,站的角度也很合适,清楚地看到了殷归止动线,他的确速度很快,但轻功略逊了点,想要保证速度够快的时候,必然会付出一点代价,比如无法做到悄无声息,比如……会受伤。


    他臂力很好,能把自己倒扣在屋顶,双手牢牢嵌在柱边。


    这种姿势不太妙,对身体不好,只凭双手这么干,劲力再大,再举重若轻,手也是肉做的,会磨压出血。


    柳拂风眉头皱的死紧,想了想,脚尖运力,轻巧跳到一边房梁柱上——


    “喵——”


    叫一声,立刻换了地方,动作敏捷迅速,悄无声息,无人能察觉。


    “是猫?”


    护卫停下,跑到这边查看。


    殷归止也趁机落下,换了个不那么累的方位和姿势,因为不着急,不需要为柳拂风创造机会,他不需要太快,轻功便也游刃有余,悄无声息。


    寂静光影里,二人倏然对视。


    两个人都藏在暗影里,灿金阳光洒下一缕,落在书架前方的地面,像一条长长银河,阻隔开他们的路,连彼此身形都不能完全看清楚,可莫名的,他们都看懂了对方眼睛里的暗涌。


    波涛之下,苍澜之上,无人知晓,无人明白,他们却能懂,无论挣扎还是坦然,无论对立或是默契。


    “……猫呢?跑了?”


    “小东西就是心眼多。”


    “再看看,是不是藏到了哪里,这里书架多,不好被破坏。”


    护卫巡防的角度,看不到房间里的人,转了一圈发现没什么异样,小猫也跑了,决定收工,但他们依然很谨慎,出门路线还专门转了个圈,再往里,就会看到柳拂风了。


    可柳拂风这角度卡的很死,只有侧后方能避,稍稍有点远,需得一定的臂力……或武功。


    不躲不行,他咬了咬牙,只能赌一赌轻功了!希望能给力!


    殷归止却不想他赌,迅速跃了过来,过来的同时,退下去了脚边一本书,看起来就像小猫淘气,同时以这个声音为掩盖,快速飞到柳拂风身边,环住他的腰,往侧后仰跃——


    柳拂风咬牙低吼:“你干什么!”


    殷归止:“信我么?”


    柳拂风紧紧抿唇,说不出信这个字。


    “信我。”


    殷归止紧紧抱着他,仰跃加侧滑,脚尖借力,瞬间在墙上爬了三尺高,脚尖轻点方位非常清楚,西四南三!


    柳拂风察觉到,对方在看着他,很认真,很信任。


    他咬了咬牙,无法不回应这份信任,腰往后一折,双手在对角一拍——


    “嗒”一声轻响,机关启动,没有暗器,一道暗门无声打开。


    二人想都没想,立刻滚了进去,暗门迅速关闭,和打开时一样,悄无声息。


    门内一片漆黑,没有光亮,柳拂风背靠在门内,心跳快到离谱,仔细听着外面护卫的声音。


    “小猫到底跑没跑啊……净会胡闹。”


    “现在应该是跑了,咱们仔细转了三圈都没发现……”


    “也就是猫才敢这么闹,不可能有人进来,哥几个别自己吓自己……”


    不知过了多久,外面终于安静下来。


    殷归止去拉柳拂风的手,柳拂风避开了。


    暗得不见一点光亮的环境,也能避开的这么及时,不得不说,很默契了。


    “怎么想到学猫叫?”沉默良久后,殷归止开口说话,声音很低很轻,“是不是担心我。”


    柳拂风:“小阁楼外有个猫窝,看痕迹是一大两小,小猫很调皮,应该是这里常客。”


    所以与其自作多情,不如检讨自己为什么没观察仔细。


    殷归止听出了对方话音里的嘲讽,久久未言。


    “倒是我愚钝了,相处这么久,竟不知阿蕴身怀绝技,”柳拂风掀唇,嘲讽之意更明显,“武功,机关术,做坏事时机的判断与把握……比起君子,阿蕴更像训练有素的刺客呢。”


    空气陡然寂静,像绷紧了的弦,可以预见到,按下去的那一瞬间,并非发出悦耳琴声,而是会把指头震出血。


    “当你喜欢一个人……”


    殷归止声音有些涩:“特别喜欢,想要他青睐目光放在自己身上,想要他一直一直陪着自己,会下意识藏起身上卑劣的部分,自私,嫉妒,强势,欲望,所有这些都会藏起来,表现的格外优雅亲善,好引诱他一步步靠近,再也离不开……这样的我,是不是很讨厌?”


    柳拂风说不出话。


    他并不觉得会武功是缺点,心眼多也不是,懂机变擅破局有野心欲望都不是,一个人活在世上,怎么可能是一张白纸,总有想要的东西,学的越多,会的越多,能处理的事态情况越多,越让人钦佩,怎么能因为一个人过于优秀就要苛责他,说这也不对,那也不对。


    可对方在偷换概念,这根本不是一回事,蕴公子骗了哥哥,也骗了他!


    这是恶意欺骗!


    柳拂风哼了一声:“那没藏起来的部分呢?君子六艺,琴棋书画,你都会?”


    “会。”


    这个殷归止十分笃定,从小接受的皇子教育,皇兄精心为他规划准备的一切,全都不掺假,四书五经开蒙便学,礼义廉耻史书兵法,他敢不用心,皇兄真敢上手揍。


    “你若不信,可随时考我。”


    柳拂风倒没怀疑对方修养,毕竟平时坐卧行止,什么样子他看的到,那种雅贵端仪,君子气度,非多年环境浸染,自我要求加习惯使然,装是根本装不出来的,但——


    “你确定?”


    “确定。”殷归止笃定。


    柳拂风:“琴技出神入化,绕梁三日不绝?”


    殷归止:……


    他就知道,那个月夜,不该弹琴的。


    第54章 不敢宣之于口我办事,你还不放心?……


    眼睛适应黑暗后,慢慢能看到更多,对方鲜活的眉眼,促狭的笑意,连嘲讽都留有余地的微暖。


    殷归止捏紧了手,手背青筋鼓起,眸底暗色一点点涌出,再藏不住。


    柳拂风五感没那么好,能模模糊糊看到对方影子,看不到更多,但他能感觉到对方的靠近,近了一点点,又戛然而止,仿佛在克制着什么。


    他感觉到了对方的温度,有些灼人,似乎带了些想要拥什么入怀的野望。


    “肃王殿下……也在关注这桩命案?”他看向殷归止的方向,决定先不算账,正事要紧,“这赵家,莫非也与兵器案有关?”


    殷归止:“我此前与你提的言先生,就在这个宅子里。”


    “那是得好好查查……仔仔细细的查。”


    柳拂风同他提起一个人:“我查赵应之死,问到其五子赵语的妾室如娘,知道了这个小阁楼,那位如娘子温婉雅柔,眉含轻愁……”


    殷归止:“很漂亮?”


    “是很漂亮,但这不是重点,重点是,她身上有一种奇怪的矛盾感……”


    柳拂风觉得并不寻常,这个女人一定不一般,他和殷归止说了他们的见面过程,说的所有话:“……当然现在这个也不是重点,她意有所指提醒我,‘信义和欺骗’,赵家,尤其赵应,做了见不得人的事,必定遭报复反噬。”


    而今又牵连到兵器案,会不会就在这两个方向上?


    “我们分头找找?”他打开了火折子。


    殷归止并未反对。


    他在前天夜里收到了新消息,终于有人发现解码本不对,沟通不畅,派了人去欢云舫柜阁对账……这个人,派去蹲点的暗卫抓住了,也审了,所有蛛丝马迹都指向了言先生,此人归京后就开始动作,行迹暂时未确定,但所有交叉落点皆在此处,赵家非常可疑,这里许就是他的秘密容身之处。


    赵家家大业大,人多事也多,想要悄无声息藏住一个人行踪,实在太简单。


    暗门内的空间,比外面就小太多了,放的东西种类也很单一,有非常多的账册,包括府里收支,内外账,但很明显不是自家财产,赵家产业,无论田地庄子山林还是铺子,自有家中宗妇统一打理,账目明晰,这里放的,都是见不得光的,契纸上落的名字,没一个姓赵。


    应该是谁的小金库,派了管事或下人去办事,财资拐了一道手,全部流到了自己手上,部分用于家里开销……即便是赵家,所有人都姓赵,人和人的日子也是不一样的,靠月钱活的,靠母亲嫁妆活的,和有私财自己挣钱的,吃穿用度完全不一样。


    这里的东西不但见不得光,还大都是发的灾难财,比如国家哪里有难需要赈灾,这中间调度流转回扣,就可以是私财,比如这些遭了难的地方豪强易主,换了新的地头蛇,放出来的田产铺子,趁低价大肆收购,之后就可以谋利收益,比如趁着这些灾难,内外消息不通,趁着信息差,倒卖粮食药材物资……更是大财进账。


    甚至没有灾难,看上了某个地方,某种绝技,也可以制造灾难,灭门抢之——赵家什么地位,什么人脉,举凡想做的事,必定能做成。


    这些过程造成的财富并不是一点点,是很多很多,但账记的没那么清楚,尤其银钱的最终流向,买了什么字画古董,特殊品种的花……


    柳拂风几乎立刻想起,他到京城办的第一个案子,那个盐铁转运使吴志义的死,他本人不就卖自己写的字?又非大家,写的也没多好,但就是有人争相竞价,图的就是他手里能放出的转运名额签章。


    赵家也在帮忙办这个事?


    把这些钱洗透,送去了哪里?


    “这里不对劲。”殷归止突然出声。


    柳拂风立刻跑过去:“哪里?”


    因为光线太暗,他靠得很近,几乎依到了对方怀里。


    殷归止不但没把火烛靠近,还稍稍拉开些,让柳拂风更近,近到能看清睫毛翘起的弧度,眼底的晶亮:“这里。”


    他手指指向一处地点。


    柳拂风立刻意识到了他在说什么:“海边?”


    赵家专门在几处海岸搞事,从靠船厂到运盐帮,又是制造灭门,又是强抢地盘,拢为己有……五爷妾室如娘出身海边,是个渔女,傅守舅舅的沙海帮,更是在海边打下了一片地盘,势力不算小。


    柳拂风越想越不对劲,抬头看殷归止:“我之前跟你说的那个小兄弟记得么?叫傅守,有事找我帮忙的那个?”


    殷归止颌首:“当然记得。”


    还查过。


    柳拂风:“他舅舅石望,是沙海帮帮主,去年夏天出了意外,帮主令牌消失,他此次来京,一为取回令牌,二为查找真相,沙海帮势力不俗,去年到现在一整年的困境,看起来很像这种被灭掉的过程……”


    好在沙海帮上下只认帮主令牌,不管外面怎么挑唆,都死死守住,人心很齐,他虽然不知这个地盘具体在哪里,但很明显,并没有被别有用心的人得到。


    “……原来如此。”


    殷归止静静听他讲述,与自己查到的信息一一对应。


    肃王在边关忙碌,鲜少关注江湖之事,回了京,接触兵器案,上了欢云舫,才慢慢开始了解。他知道沙海帮大概在哪里,也查了傅守相关,江湖上的事真真假假,不太好确定,但明面上消息,该知道的都知道了。


    赵家和欢云舫一样,明显是兵器组织的刀,那位至今还没露脸的言先生,应该就是赵姓人。


    他看向柳拂风:“‘信义和欺骗’……如娘的话,指的可是赵家做事手段?”


    柳拂风指尖滑过册子,那些隐藏在字里行间,没有明言的恶意手法:“以世家传承的名誉做背书,以人脉结网,骗取信任,合作机会,再狠下死手,一网打尽——所谓的‘合作’,全部是用来钓鱼的诱饵,赵家人根本没有想和任何人亲睦合作,他们最初的目的就是杀人,强抢。”


    殷归止:“别人报复,也不奇怪。”


    柳拂风:“不管普通人还是江湖人,都有自己的脾气和血性。”


    殷归止:“所以不要和走得近的人轻易反目——”


    柳拂风:“能置你于死地的人,都是最了解你的人。”


    赵应的死,根源在此?


    两人一人一句,默契非常,似乎探到了事件更深更核心之处,四目盯对间,目光隐动,空气中似有什么东西在流动。


    “柳泽雷……”


    柳拂风一听到这个名字,瞬间惊醒,避开殷归止视线,退后两步:“我们该出去了。”


    殷归止收回想要伸出的手:“再看看有没有什么缺漏。”


    “好。”


    接下来两人一人一边,继续查看暗室里的东西,直到再没什么可看。


    黑暗中时间好像过得特别慢,暗色赋予独处空间特殊的意义,好像什么都可以想,什么都可以要,出来后,看到阳光,所有特殊消灭于无形,暗地里滋生的妄念,也再不敢宣之于口。


    “你……”


    “嘘——”


    这一次,是柳拂风捂住了殷归止的嘴:“你有没有听到什么?”


    听到……什么?


    殷归止垂眸看着近在咫尺的脸,灵动的眉眼,他需要很克制,才能不去亲吻对方柔软掌心。


    或许四周真的有什么声音,但他听不到,除了自己控制不住的心跳,血液流过血脉的鼓噪声响,他什么都听不到。


    “错觉么……”


    柳拂风刚刚好像真的听到了什么声音,簌簌的,像秋日落叶被吹响,有点远,也很轻,集中注意力细听,却消失不见,好像一切都是他反应过度。


    他松开了殷归止。


    “嫂子好!”


    响亮的声音出现,是傅守在跟殷归止打招呼,小脏狗从坐着的台阶上跳起来,拍了拍屁股上的灰,神情肃穆,十分尊敬,果然在嫂子面前,嫂子站着,他不敢坐着。


    殷归止:……


    柳拂风吓了一跳,把他拉过来:“你在这干什么?”


    不是说好各做各的事,互不打扰?


    “有个事跟你说……”


    傅守僵硬的冲殷归止笑了下,鬼鬼祟祟把柳拂风拉扯到旁边……拉也不敢力度太大,嫂子眼神好犀利,都快把他的手烧出个窟窿了!


    柳拂风:“放手。”


    “我被他盯的手有点僵,放不了……”傅守苦着脸,“你能不能提醒嫂子,叫他收敛点?”


    柳拂风:……


    傅守是真为他担心:“不是我多嘴,你扮……你这个事,它就不是个长久的事,万一哪天被拆呃……多不是个事不是?对不起哥哥,也对不起嫂子……”


    他想提醒,又不敢说的太明白,怕被别人知道。


    柳拂风:“我知道,过了六月十二,就同他说清楚。”


    六月十二?


    “那不就是大后天?”


    傅守顿时放了心,他闯江湖时间还不长,对红尘世事体悟还没那么深,就是直觉他哥有点不对劲,他担心他越陷越深,到时候收不了场,既然有了决定,那他哥心里有谱就行。


    “我来是想告诉你,我得到新信号了!”


    傅守看看左右,凑近了,小声说:“我同你讲,秋思阁的人,肯定就在这宅子里,果然借着人多眼杂,就能成事!我们信号约定,在大后天交货……日子是对方定的,我觉得稍微有些敏感,不知道会不会坏你的事,在考虑要不要把人抓出来……”


    柳拂风:“劝你不要。”


    傅守:“嗯?”


    柳拂风:“你说过秋思阁的人不一般,对方既以‘信’立,约定了时间,定有本事交付令牌,你若立心不正,小心别人搞你。”


    “我知道,”傅守摸了下鼻子,“我这不是想帮你破案么,我又不想把秋思阁的人怎么样,只是想把人找出来,看能不能提供点什么线索,对方选在这里见面,肯定对赵家熟悉么……”


    柳拂风:“不需要,我的案子,自己会办好。”


    傅守:“那我要忙起来,可能就帮不了你了哦。”


    “用不着你帮,”柳拂风看着他,眼眸肃正,“你只消记住,做好自己的事,莫要轻举妄动。”


    他总觉得,这次命案有些特殊,破案也得讲究方式方法,寻到关窍细节,或可有意外收获,比强硬威逼效果好。


    傅守:“那害我舅舅的凶手……你还帮我找么?”


    柳拂风:“我办事,你还不放心?”


    傅守立刻松了口气:“当然放心!那我先走了,有任何麻烦,你知道怎么找我!”


    柳拂风:“去吧。”


    目送傅守离开,柳拂风转头看向殷归止,殷归止还没走,闲适优雅的站着,见他看过来,柔了眉眼,笑意清浅,像是有什么话要说,他刚要过去,青石小径边又走来一人。


    “快快快!快跟我走!”裴达过来就拽他。


    柳拂风:“怎么了?”


    “打起来了!快跟我去看,晚了就来不及了!”裴达拉走了柳拂风,雷厉风行,丝毫不拖泥带水。


    殷归止:……


    轻浅笑意瞬间冰封,生人勿近。


    第55章 世家丑恶见义勇为,我辈荣耀!


    裴达没骗人,是真的有人在打架。


    前院挂白灵堂,宾客吊唁上香,赵家人披麻带孝答礼的地方,突然冲进来一个人,一个女人,衣衫褴褛,面有烧伤,看上去不到三十岁,形容枯槁,瘦得不成人形,狠狠扯住发赵姝头发,往下拽:“我是不是说过,不要再拦我!”


    赵姝哪里这么狼狈过,头皮生疼,尖叫着后退,也无法躲避对方的手,满脸通红,眼泪都要出来了:“张巧娘你放开我!你睁大你的眼睛看看,这是什么地方,是你能进的么!”


    “我不能,你就能了?”


    张巧娘眼神掠过灵堂里的棺材,牌位,嗤笑出声:“可真是好尊贵的世家嫡女,这般尊贵,又能站在哪里呢?是能跪在灵前首位,还是能代替赵家答礼宾客?不过也就能进这个门槛,再往里站一寸都是僭越,回头你祖父埋了,排位送进祠堂,你连门槛都进不了,何必这么骄傲呢,赵姝?”


    赵姝气得浑身发抖:“你是什么东西,也配同我这么说话,滚开!”


    “呵。”


    张巧娘似乎也没想与她纠缠,把她掼到一边,冲到里面,把灵堂给砸了。


    香炉祭品全部掀翻,挂的白麻全部扯下,随手抄起的东西,不是扔就是砸,把灵堂搞了个稀烂!


    她速度太快,人们反应不及,根本没拦下。世家规矩大,尤其红白之事,什么时候什么人该在哪,做什么,全部有定数,不能错,人人心里记着礼数为大,不敢轻离,吊唁宾客不方便管,自己人记得规矩没第一时间上前,可不就耽误了事?


    现在……砸都砸了,不管大家心里怎么恨,怎么想撕了这个女人,众宾客在前,男女大防还是得注意,赵家男人没一个动的,眼色暗示赵姝过去。


    赵姝头皮还在疼,也得硬着头皮过去,拽住张巧娘:“还敢闹事,你不要命了——”


    张巧娘没能挣开,可见是受了太多的苦,身子气力支撑不住,挣扎间,她突然笑了,看着灵堂上站的男人,尤其赵家大爷赵论,笑的眼泪都出来了:“怎么,没人时对我施暴,身上什么地方都不落下,人前当正人君子了,看都不敢看了?”


    现场陡然一静。


    这女人……身份似乎不一般啊,听说赵应从长子赵论房里抢了个小妾,难道是她?


    张巧娘挣开赵姝的手,指着赵论鼻子:“你个没卵蛋的玩意护不住我,让你老子得了我,你老子屁股上的褶子抻都抻不开了,还敢品头论足,把京城鲜妍的贵圈夫人小姐狎说了一圈,跟我当玩笑说,承诺万千跟放屁似的,玩够了我,扔给你这个做儿子的接盘,你也是真不挑啊,老子玩烂的都能下嘴,为什么不直接杀了我?舍不得我死?是我长得太合你的心意,还是我这样的脏东西你才能随便玩,玩的放肆,玩的痛快,玩死了都不怕有人知道?”


    现场抽气声阵阵,谁能想到呢,赵家竟是如此家风,玩的这么花!回过劲来更觉得恶心,愤怒,赵应那东西竟然把别人家夫人小姐当玩笑,跟狎玩的小妾说?


    赵姝也愣住了,她虽懂男女之事,终究是没出阁的姑娘,想象不到能这么脏,或者,心里有这方面的猜测是一回事,被人这么直白的说出来是另一回事。


    “怎么,觉得脏的有点接受不了?”


    张巧娘看着她,眼底丝丝缕缕,浮起的全是恶意:“你以为为了你娘,把我推给你祖父,外人不会知道,真知道了,最多伦理道德上不好听,作为女儿你没做错,你们母女的实际利益保住了,可其实都一样,我的存在对你们造不成任何伤害,同样,你的死活对他们也没半点影响,他们给你什么,不给你什么,不会因别人的存在改变,只取决于你听不听话,好不好用。”


    “赵妹,你这么多年,唯你祖你你父亲马首是瞻,听他们的话,做他们让你做的事,过得可开心?每一步脚下的路,可都是自己想走的,每一件做成的事,可都是自己想要的结果?你娘笼住你爹的心了?你嫁到想嫁的人了?没有吧?赵姝,你辛苦多年,什么都没得到,你只是你祖父你父亲趁手的工具,鲜妍的花是娇嫩漂亮,牵系赏花人,可一度春华,很快就会过去,你终究会像你们赵家之前那些闺阁女儿一样,被用尽价值,凋谢,苍老,没有人记得。”


    赵姝脸色苍白:“不,我们赵家不是这样,你撒谎,赵家世族荣光,休戚与共,赵家女嫁出去,也是姓赵,所行所言关乎家族名誉!”


    世家传承里,名声最为紧要,她这辈子都是赵家人,出了事,赵家不可能不管她!


    张巧娘唇角勾起:“是啊,他们得顾着家族名声,你若始终听话,做趁手的工具,始终如他们所愿,他们勉强会护你,你难时拉你一把,可你一旦不听话,哪怕是为了自己的子女,让他们用的不顺手,你猜会怎么样?你的姑姑堂姐庶妹,二房的三房的……她们也都姓赵,她们被赵家休戚与共了么?有多少人四时八节能回来,多少人消失于人前,甚至暴毙……”


    赵姝眼神慌乱:“我不……不知道……”


    “你怎么可能不知道呢?你可是这一辈最得用最看重的嫡女,”张巧娘紧紧盯着她,“你敢不敢当着这么多人,大声说一句你没撒谎,撒谎的人吞一千根针!”


    赵姝踉跄退后,她不敢,族里的事情,她知道的比外人多……


    她真的错了么?从小到大,她自认样样出挑,德言容工,从未被挑剔过,这么多年下来,京城没哪家小姐比她更好,京城明珠四个字,她自认不负盛名,为了自己前程,为了家族利益,再恶心的事也要去做……真的错了?


    原本这种场合,不可能允许张巧娘这么闹事,可赵家男人们自恃身份,不方便动手,宾客们更不方便,仆妇们没资格进灵堂,站的略远,而且没得令下,不敢随意进来,就指着一个赵姝,赵姝心神大乱,失了分寸,叫人都忘了,可不就让闹剧上演了。


    宾客们眼界大开,窃窃私语,柳拂风也很难不触动,赵姝这姑娘,真是可惜了,聪明被用歪了方向。


    今日入赵宅,所见所闻都很不同,很多细节似乎都在提醒他,信任的重要性,欺骗的下场……


    柳拂风反思,他怀疑嫂子,嫂子呢,有没有怀疑他?他顶替哥哥是否真藏得那么好,嫂子就没悄悄试探过?这回小阁楼的事,看样子像是混过去了,是真的过去了吗?


    目光掠过现场,没看到嫂子,人去哪里了,这种大热闹都不爱看么?


    柳拂风恍神片刻,很快回归,看向站在身边的裴达:“你帮的忙?”


    “见义勇为,我辈荣耀!”裴达骄傲挺胸,“张巧娘多可怜,我都知道了,不帮一下说不过去不是?而且赵家乱起来,咱们破案机会才会更多嘛,怎么样,你兄弟聪不聪明,厉不厉害?”


    柳拂风竖起大拇指:“京城未来第一捕头,非你莫属!”


    裴达尾巴都要翘起来了:“低调,低调。”


    张巧娘就是过来砸灵堂的,砸完也知道自己得不了好,跑过来往柳拂风裴达身前一跪:“我虽不知谁杀了赵应,他也活该,但我知道很多赵家脏事,或可帮忙寻到凶手杀人动机,我愿尽皆说出,还请府衙为我做主,责赵家强抢民女之罪!”


    她本是良籍农女,家中虽不富裕,但勤劳耕种,总能有平凡简单的日子过,她从未肖想过高门大户,从未想过与贵女比肩,她原本可以嫁个踏实夫郎,经营小家,热热闹闹过一辈子的,可赵家毁了这一切!


    她的人生已经能一眼看到头,她不怕死,只怕赵家没得到应有的报应!


    “好,带走!”


    裴达见柳拂风不反对,叫了兄弟们过来,把张巧娘带回府衙,为安全想,他亲自带头,雄赳赳气昂昂走在最前面。


    作为今天的带队人,柳拂风处理好所有收尾后,最后离开。


    走出这条世家贵族独占的安静街道,街口,离这里最近的地方,有很多看热闹的人。


    赵家门庭太高,普通百姓很难靠近,但看不了当场,凑近些,第一时间听点八卦还是很有意思的,茶摊边,墙根下,人们聊得眉飞色舞,口沫横飞,好不热闹。


    但再往前走,发现人少了。


    柳拂风留意了一下,附近好像有座酒楼,生意做的不算不正经,但也没那么正经,楼里有抚琴唱曲的小娘子,而附近人少的原因——是因为肃王殿下现在正在酒楼里,随时看外面的热闹,不想被遮挡了视线。


    柳拂风微蹙了眉,脚下转了方向,绕向楼侧。


    熙郡王就在靠窗包间,穿的跟个花孔雀似的,一柄玉扇在手中摇啊摇,有小娘子抱着琵琶,低眉浅弹,他摇头晃脑打着拍子,好不惬意。


    柳拂风回想着市井闲谈里肃王的模样,都说他高大威武,杀伐果断,从不耽于声色,皇子出身,尊贵无匹,一双眼高高在上扫过来,尽是威慑……


    再看看眼前人,尊贵是有,但高大威猛,不耽于声色,气质威慑……怎么看,都跟这人不搭边。


    他之前从未起疑,是因为他当时去的就是肃王府,府里上下都认这个人,可万一是肃王下的令呢?万一肃王有其它想法计划呢?


    肃王府是真,撒不了谎,人却未必。


    他在游戏人间,别人或许也是,真真假假,不过是镜花水月,梦境一场。


    柳拂风听到自己剧烈的心跳声,血脉如江海奔流,瞬间冲塌心房。


    跟嫂子在一起时,总会有这样的心跳声,他偶尔会分不清这种心跳是因为必须撒谎的紧张,还是别的,他不允许自己想别的,嫂子就是嫂子,他可以羡慕哥哥有知心人,为哥哥高兴,自身行为举止不可以错半点,绝对不能胡思乱想。


    现在看,这些似乎也是庸人自扰了。


    柳拂风微阖眸,提醒自己不要着急,不要被情绪左右,想知道的事一定会知道,想确定的事也一定能确定,但不能是现在,大后天就是六月十二了,这个日子非常重要,不允许分心,先把正事办了再说。


    他回拢心神,去府衙细心查办案情,分析各种蛛丝马迹,确认与兵器案有关的一切,宗公子和言先生要见面,要交货,具体时间地点可能在哪里,欢云舫此次是个什么角色,自己需要做什么样的应对计划……


    忙得不可开交。


    当天晚上,熙郡王就被揍了一顿,他肿着屁股跟堂哥求饶:“我不是我没有,你别听着别人乱说!我就是听了个曲儿,我哪敢乱来啊!我都不敢去赵家看热闹,怕被认出来,再被挚友看到,坏了你的事!”


    殷归止低眸看蠢弟弟:“你最好是。”


    他不知道捕头怀疑多少,但对他一定有怀疑了,以后还不知道怎么圆,不听话的弟弟还要拖后腿!


    他知道很应该和捕头谈一谈,可现在兵器案迫在眉睫,所有布置即将收网,容不得半点错漏……还好就是大后天了,大后天一过,他必与捕头坦陈一切。


    六月十一深夜,一封信送到了肃王府,是边关李校尉寄来的,详细讲说了当年助他查细作案的小兄弟的一切,比如姓什么叫什么,比如轻功奇高却不会武功,比如嗜甜,笑起来很好看,轻易就能招人喜欢,比如……


    小兄弟好像提到过,有个双胞胎哥哥。


    但所有人都忙,根本没时间拆看。


    第56章 我知道你是谁抓住他,杀无赦!


    六月十二。


    这天和京城普通的白天没有什么不同,左不过是太阳更大,天气更热,蝉鸣声声,炎夏吹过的风都透着躁,没正经事,没人会想出来逛。


    肃王府很忙,明里暗里的人进进出出,衣角翩飞,鞋底子差点磨薄,给王爷带来最新消息。


    “……确定了,他们交易的地点,是九里街!”


    “九里街?”殷归止转身,看向挂在厅中的京城舆图,眼梢微不可查的眯了下,“对方可有察觉?”


    周青摇摇头:“没有,我们的人很谨慎。”


    殷归止:“没有才奇怪。”


    这个团伙多疑成性,举凡做事,必定藏头露尾,狡兔三窟,这么明确的让他们跟查到交易信息,半点不遮掩,很可能是故意扔出来的诱饵,如果有人追踪,就让对手追到假的,如果没有,是自己多疑,那也并不影响什么。


    周青懂了:“所以我们不跟去这里?”


    “当然要跟,”殷归止眸底墨色流转,“他们放了心,才会更专注办事不是?”


    对方可以钓鱼他,他也可以反利用,降低对方的警惕心,以利后续行动。


    宗公子和言先生的交货转运是重中之重,机密乃是最高层,没准到现在都没最后决定具体在哪里,他其实并不需要紧盯这个点,不管他们在哪里会面,交接的兵器是一定会运出去的,而且,必定会是水路!


    周青见王爷指尖在舆图上各处水路节点停留,知道今日必有一战,低声提醒:“王爷……要不要回小院一趟?”


    殷归止顿了下:“正事要紧。”


    他已有一天半没回去小院,只要再等一等,只消这晚有惊无险的过去,他就会和那人坐下来,认真聊聊。


    柳拂风在府衙,查案查得昏天黑地,赵家的破事太多,拔出萝卜带出泥,牵连到了很多其它世家的隐秘。


    平日注重联姻,结下共同利益网络,于他们的确是好事,有钱能琢磨琢磨大家一起赚,可一旦某处猝不及防塌陷,带来的打击也是毁灭性的,一家遭难,其它几家也跑不了,恶果蔓延……皇上正愁没小辫子抓呢。


    原本皇上就在跟世家力量角逐对抗,现在直接不装了,力挺府尹王文林,让他放开手查,查多深,多远都没关系。


    王府尹是什么人,官场老油子,看懂上面意思,哪能不努力?而且这事不仅皇上暗示了,肃王府,熙郡王府全都传了话,外面还有那么多寒门士子盯着,怎么能不尽心尽力?


    总之一连串的事查下来,非常顺利,想查什么有什么,就是事太脏,太大,太过超出人性认知,令人发指,而且时间不太够!


    多给他些时日,他能把这群人祖坟都刨了!


    “靠,他们竟然还干过这种事!”裴达差点把桌子都掀了,“他们害过肃王!”


    十一年前那场宫变,竟是这些世家操盘,每个参与造反的皇子皇叔,背后都站着世家,当今圣上从血海诡局中杀出来,其他皇子皇叔们都死了,这些世家却屁事没有,低调一段时间,重新站回朝堂,人模人样,装腔作势!


    柳拂风眉睫微垂:“何止如此。”


    兵器案背后,也是他们。


    他们对谁做皇帝都不满意,因为时间久了,皇帝一定不会再听他们的,他们随时都准备换上个新的,需要倚靠他们的,兵器转运,也不是近两年才开始,当今圣上登基没两年,他们就开始干了,蚂蚁搬家似的,一点点准备,一点点进行,悄无声息。


    起初他们可能也还在观望,能不能用其他方法牵制住皇上,准备着后手而已,近几年,这些行为不再只是后手了。


    藏在暗处的蚂蚁窝,你不注意时,可能没发现,一旦你注意,你就会找到一个又一个,一条线全部牵出来……肃王的进展快得出奇。


    裴达摩拳擦掌:“今晚看起来要很忙了!”


    柳拂风微颌首:“嗯。”


    希望能找到有关哥哥的方向……其实也很好猜,这个兵器团伙的大本营在哪里,兵器最终去处在哪里,哥哥就很可能在哪里。


    哥哥很聪明,消失这么久,一定查清了想查的事,回不来,大概是环境所致,或遇到了什么意外,不能轻举妄动。


    裴达指着案件卷宗上的人名:“凶手,确定是这个人?”


    柳拂风:“直接证据太少,今晚抓个现形。”


    裴达捋了捋这几天发生的事,接下来做什么一目了然:“你要不要先回家,看看嫂子?”


    柳拂风垂眸,收起桌上卷宗:“不了。”


    府衙事忙,他有一天半没回家,回家的那一天半,正好嫂子没回,前他们快三天没见了,见了也不知道要说什么。


    过了今晚吧,事情办完就回家,大家好好谈谈。


    日渐西斜,夕阳照晚,很快夜幕降临,灯火通明。


    柳拂风虽然没见殷归止,但与肃王府的联系没断,那边今晚大概要做什么,能告知的,他知道,不能告知的,他也能猜到,同时调整自己的计划配合,至于府衙这边的动作,甚至都不用报备,肃王都知道。


    他隐匿身形在城里遛了几圈,一切一如预料,也看到了肃王的人,他悄悄退后,不让对方察觉。


    东风还是要借的,毕竟哥哥性命重要,但东风也不是那么好借的,肃王太敏锐,也太厉害,最好离远些,自身安危他倒是不怕,只怕暴露了自己,非但救不出哥哥,还把自己小命送到别人手里,予杀予夺。


    大人物,哪里得罪的起?


    已经借了不少,该知足了。


    柳拂风转身,去了欢云舫,用的还是那块榴花牌,他亲手赢下,送给嫂子的那块木雕圆牌,他又偷回来了,嫂子的确喜欢,但也并没有天天戴着,他很轻易就拿到了。


    这块牌子乃是五月专用,原本已经过了期限,不能再使用,但万事都有操作空间,这才进入六月,还没到十五,舍些好处给舫上小管事,勉强可以通融,这里又不是什么规矩森严,不允许任何差错的地方。


    舫上依旧处处奢华,衣香鬓影,但今夜气氛似乎略有些不同。


    柳拂风谨慎隐匿,运着轻功,有目的的在舫上游走,很快印证了自己的想法——这里的格局布置,跟傅守提到的秋思阁,非常像。


    秋思阁更加规整,更加精细,哪怕做的是江湖人的买卖,欢云舫则粗糙的多,很多细节存在问题,很容易让人钻空子,全然不如别人操作精简方便,还不出错。


    所以是学的?欢云舫里,有人了解秋思阁,甚至……曾经是秋思阁的人?


    学成这样也算有本事。


    柳拂风发现了楼上楼下,各包间厢房里,皆有隐秘暗道联通,需要时打开机关,这个房间里有什么人,说了什么话,全部都能知道的一清二楚,遂这里当然也是个消息收集处。


    结合上次来的经验,避过巡查护卫,他迅速在舫上翻飞,尽快做到对所有情况了然于心。


    过了很久,终于敛息静眸,休息片刻,飞到四楼,伸手推开一个房间,微笑:“打扰了。”


    里面是个熟人,姬公子,眉眼俊雅,温润君子。


    姬公子显然很意外:“你怎么会在这里?”


    柳拂风静静看着他,兵器团伙里的重要角色:“不在这里,怎么遇到你——宗公子。”


    身份被叫破,没必要再演,宗公子看了眼窗外舫下,一切如常,很快松了眉眼,甚至给柳拂风倒了一杯茶:“怎么猜到的?”


    “你我初遇,你提醒我注意肃王,并非好心,你希望我勇敢去与肃王打交道,好供你观察——”


    柳拂风目光锐利:“肃王久在边关,性格偏好,手段特点,京城的人都不知道,你想了解他,想知道他对你们知道多少,计划怎么找到你们,处置你们,好计随势变,妥善应对,这种事用你们自己的人太危险,当然得找个好用的。”


    “我与你们的事曾有交集,你同样想知道我接下来会如何做,是不是听话,有没有照你们意思,乖乖避让……一石二鸟,又不用自己损失,宗公子好厉害的谋算。”


    一次次接近他,也是在一次次确认,不过今晚这么意外,肯定是他的表现出乎意料了。


    柳拂风看着宗公子:“我猜你现在是不是有点后悔,当初没杀了我?”


    “你果然在虚以委蛇,根本没想过隐藏,你一直都在查兵器之事,”宗公子表情没什么波澜,“我本以为你是个聪明人,和光同尘,水至清则无鱼,这些道理,你原该懂的。”


    他没有反驳,所以当初哥哥真跟他们的人打了照面?


    柳拂风脑海快速掠过查到的东西,所以应该是三月,三月这个团伙有一次转运兵器行为,被哥哥看到了,所以后来哥哥能截获那一封密信,但哥哥当时露了行迹,也被对方知道了身份,遂端午节前,双方有一次交锋,如果不是他过来,顶上哥哥身份,哥哥现在应该是失踪了。


    就因为他来了,看起来大大咧咧查案子,搞事,没怎么死咬团伙的事,让形势变得云山雾罩,这些人才略放松了警惕,以观察代替灭口——可能因为当时哥哥做过的事,让他们困惑,他们担心出现别的意外,认为只要人在他们眼皮子底下盯着,就一切都在掌控中。


    之前盘旋在心中的其它问题也有了答案。


    柳拂风大胆诘问:“盐铁转运使吴志义,你们也原本打算处置的,是吗?”


    吴志义的死,是嫉妒他的下属儿子,丘济所为,杀机源于和小倌私混被看到,是激情杀人,事先并无计划,可吴志义就算不被他杀,也会被这个团伙处理掉。


    “因为三月里,我看到了他。”


    柳拂风笃定,哥哥看到了,三月里团伙搞事,吴志义本人就参与其中。


    宗公子:“被财色腐蚀了脑子的蠢货而已,转移不利,有暴露风险,自不能活。”


    猜对了!


    柳拂风分析着对方表情,除了不高兴,还有些不甘……


    “那次行动,并非你宗公子安排,是别人安排?”


    “你连这个都知道?”宗公子唇角弧度玩味,“那你更不能活了。”


    所以这个人是谁呢?能决定团伙的事,想法却不周全,指使下面人干活都没干好,暴露了,还得宗公子出来擦屁股,宗公子还不能有怨言……


    柳拂风突然道:“我上次来这里,宗公子也在吧?”


    宗公子似笑非笑:“是么?”


    “那时丘济想栽赃陷害别人为凶手,可惜吃了臭豆腐,无法遮掩身上痕迹,”柳拂风看着他,“我记得当初伙计说了舫上点菜记录,所有臭豆腐都有归属,唯四楼一份专属房不知是谁,现在想想,应该是宗公子你?这个欢云舫,是你在经营?”


    “宗公子到底是谁?舫主?福王私生子?”


    柳拂风大胆设问,并不觉得自己方向的错,有时传言,并非空穴来风。


    宗公子笑了:“虽你敢冒死前来,知道不能活着回去,但我也并不喜欢让别人死的明白——什么都不知道的去死,更憋屈不是?”


    柳拂风:“你跟言先生今晚交易,为什么还不着急出门?哦……我知道了,他会来这里,对吗?你们准备借欢云舫之势,暗度陈仓,走水路对不对?那位言先生,可是赵家五爷赵语?”


    “柳泽雷!”


    “哦,真是他,懂了,”柳拂风看着对方,眉眼弯弯,笑的那叫一个灿烂,“你觉得在你的地盘,我跑不了?”


    宗公子阴了眼:“你尽可试试看。”


    “那便试试!”


    柳拂风瞬间从窗口跃出,跃出同时,还扔了句话:“我认为宗公子也不是什么宗公子,你的身份有异,是也不是!”


    电光火石间,他看到了对方眼神,非常复杂,好的,又猜对了!


    他今夜敢上舫,敢直面宗公子,就是仗着自己轻功厉害,笃定对方抓不到!


    宗公子捏碎了茶杯:“来人——给我抓住他,杀无赦!”


    第57章 他会拥有这个人你会是我的。


    天边烟花炸开,灿烂绮丽,看似是每晚的保留节目,娱宾客一笑,实则不然,欢云舫的烟花,样式不同,暗意不同,外人难窥其貌,比如这一种,是在通知所有舫内手下,抓一个人,生死不论!


    周青瞬间想起:“王爷,柳捕头好像去了舫上!”


    柳拂风的动向很难追踪,如果他不想让任何人知道,运起轻功,他们就只能用其它追踪术,速度会慢很多,也是刚刚才有痕迹印证,他去了欢云舫。


    他很聪明,做事也很有分寸,那身轻功实在漂亮,任何凶险境况都很难真的要他性命,舫上这么高调,烟花都放出来了,莫非……是他故意引导的?是给王爷报信?还是催促暗中行动仍未露面的‘言先生’?


    不管哪种,他自己一定处于危险之中!


    “王爷,我们可要过去?”周青有点着急,“属下可前往相助!”


    殷归止看向远空烟火。


    不省心的小东西很调皮,还很聪明,大概是这个毛线团玩烦了,想快点结束。


    “十里街情况如何?”


    “一切照计划进行中,言先生尚未出现。”


    “你亲自去盯,不管人出不出现,务必跟踪到最后。”


    用来钓鱼的饵,最后也是要回收的,不管怎么兜圈子,最终归处都会是大本营。


    殷归止原本打算一直盯着,现在调整计划:“叫朱杮盯紧世家动静,尤其王家,确认王相与宗公子关系;派人协查仓部,让唐望帮忙查个账;各水路收放闸口,让新上任的转运使给本王截住,确保欢云舫所有前路方向都在掌控中,尤其入海口,给我封了……”


    一个多月的努力,他已赶狗入穷巷,小辫子不知抓了多少,今夜欢云舫一旦出事,它处必有反应,这个团伙所有参与人,背后主谋,决策渠道,证据细节,将再藏不了!


    周青应喏:“那赵家……需要管管么?”


    殷归止摇头:“不必,让他们闹。”


    族里一团大戏,他们爱演,就让大家看,正好也让人们知道知道,世家是个什么德性,内里糟污成了什么样子。


    “通知府尹王文林,让他策应城内秩序,随时准备抓人……以上所有消息反馈,不允拖延,即刻报知!”


    今晚,所有的地方,所有的人,都可以动了。


    殷归止下发完命令,自己掀袍,去往欢云舫的方向。


    “王爷等等——府里方管家送了信来,说是边关李校尉……”


    “晚些再说!”


    殷归止已经运起轻功,快速消失在暗夜。


    欢云舫内。


    柳拂风惊险奔逃,熟练把自己卡进各种视觉死角,不易察觉的缝隙,躲过一轮一轮的搜查者。


    他发现今夜舫上气氛特殊,有些诡异的紧绷感,并非全然因宗公子的兵器交易,似乎也有别的人混到了舫上,各种搞破坏,行为明显不是为了兵器案而来,单纯就是为了搞事……欢云舫的仇家?


    这一波一波的打手护卫,想找的并非他一个人,还有这个搞破坏的人。


    这可太惊喜了!


    都乱起来,才更方便他行事不是?


    柳拂风根本没管,非但不管,还火上浇油,时而装成客人,时而扮演伙计,帮搞事的人扩大效果……就不信那个宗公子不着急!


    终于,让他等到了。


    半个时辰后,三楼隐秘角落,宗公子脚步匆忙推开房门,见到了言先生。


    “我不是说了,让你别来这里!”宗公子声音暗含愠怒。


    言先生就松驰多了,顾自斟茶:“哦,是么?我没听到。”


    宗公子明显不愉,眼里都快飞出刀子了。


    言先生冷笑:“我早就说过,任何临时更改,都做不得数,时间紧急,消息被截获了怎么办?规矩就是规矩,纵你是宗公子,也不可僭越。”


    宗公子:“你倒是坐得住,可知身份已经暴露?”


    “暴露了又如何?若连这点胆色都没有,还干什么大事?”


    言先生,也是就赵家五爷赵语,斜斜看过来,眼神犀利暗毒。


    他一直隐在暗处,未被肃王的人查到,就是因为他自小长在京城,对各处都太熟悉,又有赵家及世家力量背书,身份行迹很多甚至用不上编造,只要小小遮掩,就能达到目的。


    柳拂风伏在屋外梁上,看了个清楚。


    肃王好阴的谋算,故意把这人放过来的?


    那边的具体计划,柳拂风不太清楚,没过问,也无权过问,但他都能猜到赵语是言先生,肃王的脑子蔫能不知?别人有放诱饵的方法,肃王亦有应对的方法,若非故意,这人根本过不来。


    他有意让宗公子暴露,肃王就让言先生暴露,促成这两个人见面……方便双方表演,以便自己看的个全套?


    人都是这样,你若分别抓了人,严刑逼供,他们或许不会说,或许会撒谎,总之不会心甘情愿,但如果他们是自己‘千辛万苦’避开风险,到达自己信任的空间,绝对自信下,有些话便搂不住,该吵吵该闹闹,该翻旧账翻旧账。


    所以肃王的人应该到了附近?在哪?


    也不知是谁,认不认识,见没见过面。


    呃……没法管别人了,这柱子上不太安全,没个遮挡,一不小心很容易被看到的!


    柳拂风快速打量四周,很快选中一个房间,轻巧落下,推门进去——


    很好,角度合适,方向也合适,隔窗看过去,正好与那个房间窗子隔栏相对,就是有点太近了,若是有异常响动,会被对面察觉——这俩人说私密话还开着窗,并非不慎,而是存着更深的警惕,发现不对可以立刻反应。


    柳拂风看了眼四周,没关系,也有法子!


    欢云舫里,任何正经的动静,都是异常,任何不正经的,全部正常,他让自己装成客人不就行了?至于露馅问题,肃王的人不是来了?肃王之前因为欺负阿蕴的事,暗搓搓跟他道歉,最近做什么事都顺利,都能有人帮忙收尾遮掩,今夜肯定也是。


    柳拂风斟酌前后,很快叫了个姑娘进屋。


    他理了理衣襟,找了把扇子指间转着,坐姿闲适,眉眼慵懒,装作风流模样,连面对姑娘的角度都找的好极了。


    因他说要听曲,进来的是个琵琶女,体态窈窕,垂首不语,抱着的琵琶都比她腰胖,一管声音倒极动听:“公子想听什么曲?”


    柳拂风扇子轻摇,手肘架在叉在的右腿上:“姑娘擅长什么?”


    琵琶女红了脸:“公子可真要听这个?”


    什么真的假的,叫你进来就是让你弹琴的,什么曲都可以,你脸红个什么劲?


    “弹。”


    “……是,请公子怜惜。”


    柳拂风莫名其妙,你弹个曲,我怜惜什么?


    “这个不行。”


    琵琶女一个音还没勾出来,殷归止推门进了房间,叫停了曲子。


    他沉着脸,浑身都是不容拒绝的气势,看过来的眼神也很不对劲,不再收敛隐晦,似藏千山万水,而是直白灼热,看得人心慌。


    柳拂风忽然回过味来,这曲子,可能真不对。


    欢云舫生意做的不算正经,卖艺弹琴的姑娘可能也不只是卖艺,琴曲也并不都高雅,如果真弹个什么淫曲,意在引动催发调情欲望……这姑娘刚才说了,请他怜惜!


    殷归止:“这里不需要曲子,你退下。”


    琵琶女看了二人一眼,似乎有些遗憾,但也很快行了礼退出去,还贴心的帮他们关好了门。


    柳拂风看着近在咫尺的殷归止:“你——”


    “嘘。”


    殷归止食指落在他唇前:“听。”


    他们靠得很近,几乎气息相闻,柳拂风迅速明白了对方怎么想的,同样的房间,同样的境遇,为免暴露,两人要继续往下演……


    殷归止代替了琵琶女位置,坐的很近,几乎贴在柳拂风身上,耳鬓厮磨,不管从哪个角度看过来都很暧昧,尤其对面,若不小心视线触及,甚至会以为他们在接吻。


    柳拂风听到了擂鼓般的心跳,不确定是自己的,还是对方的。


    为什么?


    他深深皱了眉,叩问心房。


    诚然,处于紧张危险的情况下,心跳会因刺激加速,话本子里对人产生情意也是这样的心跳,这让他产生错觉,有点弄不清楚,自己对嫂子是否有僭越,他本心是不想有的,若真发现有了也会让自己控制,毕竟他是人,有自己的行为底线,可现在已经知道对方是假的了,为什么心跳还能如此,甚至更快?


    会不会潜意识比脑子更快,早发现了对方的心口不一,所以放纵了心跳,但是自己还没想明白,才一步步走到现在……


    他是真的很傻。


    柳拂风垂了眼,一个真正喜欢哥哥,对哥哥足够熟悉的人,怎么可能初时那般疏离,距离感十足,反而随着相处日久,对他越来越没分寸感,越来越靠近,眼神也是,越来越深浓……


    骗子有什么好喜欢的。


    柳拂风伸手推殷归止,身体往后倾。


    殷归止捞住他的腰,按回更紧,温热气息洒在微畔,声音微哑:“不要被发现。”


    更远的房间里,熙郡王趴在窗边,一手捂着被揍完还没好的屁股,一手按住长随:“你不准露头!本郡王是偷偷跑来的,可不能叫人知道!”


    长随看到了,哪怕只一眼:“他们这是……”


    “你懂什么,”熙郡王一脸高深,“爱情可能就是这样,一半靠装……”


    总之今夜眼观六路,耳听八方,看就完事了!


    当然,该准备的后手也得准备,他哥他挚友有大事要忙,顾不上的小事,他得帮着收收尾。


    另一边房间里,赵语已经跟宗公子算账了。


    “……总之,因你不慎,京城已成险地,你也被人盯上了,接下来的事便不必管了,我自会全权接手。”


    “没有我,京城早完了,”宗公子冷笑,“到底是谁家风靡乱,父子共妾,闹的全京城都知道,引来了肃王?”


    赵语:“那也是你欢云舫事没办好,解码本被换了都不知道,肃王若不知前因,怎会关注我这个相关人?”


    宗公子:“你怎么不提解码本为什么会换?若非你轻视自负,密信被截走了都不知道,人怎么会被引到欢云舫?字字句句避重就轻,推卸责任,现在还敢狂言,是觉得我不敢杀你?”


    赵语盯着他:“我又有没有说过,卢家一堆蠢货,不堪大用,你非要用,被人抓住小辫子,扯出线头,时至如今,你敢说自己没责任?到主子面前,你觉得是我死,还是你死?”


    宗公子:“是你自负,目中无人,方才致——”


    “宗公子,”赵语嗤笑,“你是什么人,你我心知肚明,外面摆架子也就算了,在我面前还敢摆谱?我实话与你,我今夜要求,乃是主上允准!你爹允准的!”


    哇哦。


    柳拂风眼底晶亮,对面吵的这么凶,他都忘记什么心跳不心跳了!


    果然内讧了!果然真捕头就该看这个!


    殷归止手臂拥的更紧了。


    好像很久,没有看到怀中人这么纯粹的好奇愉悦了,尤其对着他,这人都不再有笑脸。


    没关系……


    殷归止告诉自己,时间还长,他总会再看到的。


    他会拥有这个人。


    ——你会是我的。


    第58章 真正的拥抱想亲。


    “谁?谁在哪里!”


    对面不远突然有动静,宗公子和赵语正在谈敏感话题,警惕心拉到最高,听到异响自然立刻反应,舫上都是他们的人,一个信号,便有层层护卫奔涌而来!


    柳拂风:……


    这事怪不了他,更不能怪快粘到他身上的男人,门口伙计突然来上茶……也不能说突然,欢云舫有自己的规矩,什么情况该怎么伺候客人,自有套路,这小伙计可能太忙,小碎步跑的太快,不小心踢到门框,趔趄了一下,托盘一斜,茶盏落地,碎了,动静有点大。


    可不能功亏一篑!


    柳拂风反应迅速,立刻抱住了殷归止,假装情不自已,根本听不到别的动静。


    这是二人之间第一个真正意义上的拥抱。


    柳拂风抱得很紧,身体很暖,殷归止从未觉得一个人能这般契合自己的怀抱,仿佛天生就该是他的人,他们合该这么拥抱,不,应该更近,更紧,像梦里那样……


    殷归止温热呼吸喷洒在对方脖颈,唇几乎贴了上去,这里不管气息还是味道,都让他目眩神迷。


    他阖了眼,深深呼吸,压抑的情感喷涌而出,再克制不住。


    有力的大手紧紧扣在身后,一直在后腰,一只在脑后,缠绵不去,掌心滚烫,柳拂风感觉到了对方的温柔,也感觉到了不容他后退的强霸,这个怀抱也是,胸膛太硬,温度太暖,烫的他有点受不了,有点委屈,眼底似都蒙了层水雾,什么都看不清了。


    “对,对不起!”


    这情形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小伙计在舫里做事,见多识广,赶紧退了出去,帮他们关上了门。


    既然没什么问题,只是自己人茶没端稳,欢云舫护卫也打出了令号,告知另外一边房间的宗公子和赵语——误会一场。


    “没事……”


    关紧门的房间里,殷归止大手轻揉柳拂风后颈,控制不住的亲了亲他发顶:“没事了。”


    柳拂风未察觉到,正在努力把眼睛里泪雾把回憋。


    殷归止眸色微深,手背青筋寸寸鼓起,唇往下移——


    柳拂风推开了他。


    “怎么了?”殷归止嗓音微哑,见柳拂风视线看向桌上菜色,“饿了?”


    他拿起筷子,想要夹菜来喂怀中人,手下的太快,太行云流水,习惯使然,落向一块苦瓜……刚要夹起,才觉不对,猛然怔住。


    筷子忽的转了方向,夹起一块桂花糖藕,送到柳拂风嘴边。


    柳拂风垂了眼。


    虽然并不饿……但这男人显然知道他真正爱吃什么。


    什么时候发现的?为什么一直不说,不拆穿?


    他张嘴,咬了一小口桂花糖藕,甜甜的滋味,满口的芳香,顺着唇舌溜进心田,好像整个人都被这甜意沁的舒展了。


    殷归止很喜欢看他吃东西的样子,尤其吃到喜欢的东西,那双眼睛特别漂亮,比春日湖水都清澈撩人:“可合胃口?”


    柳拂风看他:“不确定,就敢给我夹?”


    殷归止:……


    他没说话,可能一时想不出怎么回答,柳拂风也不是真想现在逼他承认,就着他的手,安安静静吃完了那片藕,转眸看他:“阿蕴,如果有朝一日,你发现身边很亲的人骗你,会怎样?”


    他已然清楚,眼前这个男人是假的,不是真正的嫂子,也确定,这男人也察觉到了他的身份,并不是柳泽雷。


    “我想这个人一定有苦衷,”殷归止看着柳拂风的眼睛,给日后的自己找空间,“只要他愿意开口,我便愿意听听看……你呢?如果知道有人骗你,会怎样?”


    柳拂风笑了:“那要看看是什么事了,但是阿蕴,你肯定不会骗我的,对吗?”


    殷归止心中一空:“这么信任我?”


    “当然,在我心里你最厉害了,”柳拂风笑意更深,“为何不信?”


    殷归止定定看着他:“你……”


    “嘘——舫在动。”


    柳拂风察觉到,殷归止自也感觉到了,双方四目相对,默契十足。


    他们刚刚明显演过去了,并未被怀疑,也没有人来进来查看,但对面房间的吵架已经白热化,根本不可能妥协……


    “他们要分开走!”


    柳拂风迅速有了决定:“我得过去看看!”


    命案凶手还没抓到,口供还没画押,他在府尹大人面前立了军令状,今日必要捉拿归案的!


    殷归止并未阻止他,也立刻站起:“我去找夹带的兵器。”


    任何船行方向,都是可能疑点,他今日必会收拢所有,确保尽在掌握,当然,也能一心数用……


    “记住,我就在你身后,你尽可随心意来。”


    柳拂风愕然,这是要给他打掩护撑腰的意思?


    他略点头,抬脚就走,分开才两步,就被人拽回去,紧紧抱住。


    殷归止此前笑过皇兄太粘妻子,怎么会有人一会儿不见就会想念,现在觉得自己肤浅了,真的就有人会让自己牵肠挂肚,真的会舍不得放手,想捧在掌心,不知怎么怜爱才好。


    他甚至想不停深深呼吸,嗅闻怀中人颈侧味道。


    然而时机不予,最后只得轻轻揉了揉他发顶,放开他:“乖一点,不要让自己受伤。”


    “我自会珍重自己,任何时候。”柳拂风离开的很快,毫不留恋。


    殷归止看着他身影翻出,轻巧灵动,不扰风吟,不惊云动,忽然想起多年前,它国曾进贡一种珍珠鸟,通体雪白,小巧可爱,有些调皮,叫声却悦耳动听,随时都在像撒娇,皇兄问他想不想养,他觉得太娇惯麻烦,一点都不想,现在……


    很想很想。


    就是不知这小东西给不给养。


    “哟,两位,我是不是来晚了,”柳拂风直接大剌剌踹开密谈房门,走了进去,“这是谈好了,还是没谈好?”


    宗公子眯了眼,怎么人还没弄死,底下人怎么办事的!


    “宗公子别这样,”柳拂风笑眯眯,“我这回不是来找你的,来找言先生,问点事。”


    赵语沉了脸:“你少胡——”


    柳拂风:“怎么着赵五爷,还想装呢?”


    赵语瞪向宗公子,你看你这干的都是什么破事,什么阿猫阿狗都能蹬鼻子上脸,手指头戳脸上了!


    “赵五爷也别怪宗公子,我的事跟他没关系,”柳拂风贴心告辞,“我是来抓你归案的。”


    “归案?”赵语直觉荒谬。


    柳拂风眯了眼:“你爹赵应,是被你杀的,对吧?”


    赵语目光陡然锋利。


    柳拂风才不怕,□□就是掀桌子来的,样样说清理顺,才不负哥哥威名,不愧自己本事。


    “你常年在外处理庶务,处理你赵家产业,也处理你们团伙的事务,你们世家为了造反,搞兵器,发展地盘,算盘打的那叫一个响,朝堂利益网结,地方上建立据点,破门抄家抢秘方发灾难财,无所不用其极……尤其你赵五爷,心狠手辣,什么都敢干,什么都能干,所以上面的人对你很信任?”


    “你们通过转运司控制下游渠道,神不知鬼不觉的从朝廷里偷兵器,水路用的极为顺手,与水路有关的江湖帮派,应该灭了不少?比如沙海帮?你身边的小妾如娘,也是那时候抢来的?”


    赵语眸色阴寒:“栽赃嫁祸是个什么罪名,你是捕头,应该懂?”


    “哦,这是着急了?别啊,马上就说到你爹。”


    柳拂风才不怕他,慢条斯理:“你此次归京,是因为兵器转运之事,京城兵器坊的兵器你们偷的并不容易,要积少成多,再分批转出,这次应该是数量不小?你殚精竭虑,应该很忙,可你那么忙,还一回京接了你的小妾出去玩,你很喜欢她,对吗?”


    “计划出门三天,如娘却提前一晚回来,为什么?你们吵架了?我觉得不大会,你那么喜欢她,还经久不见,怎么舍得同她吵架,是你知道了一件事,比如——你爹想对她下手。”


    赵语捏了拳:“谁允你在这里放肆,来人——给我赶出去!”


    柳拂风只淡淡扫了眼房间里另一个人:“宗公子的舫,原来是赵语说了算么?”


    宗公子还真就没让人进来,因为如果赵语在柳拂风这里吃了亏,那今晚的兵器转运之事,只能是他负责,而且舫已经动了,事情已然往前继续,开了弓便没有回头箭!


    柳拂风就知道会如此,满意微笑,看着赵语:“你爹有前科,这种夺子爱妾的事不是第一回干了,如娘本就受了委屈,你还要问,她便生了气,提前回家,你能怎么办,只能追回去……如娘不理你,你满腔怒气只能冲着赵应,但你没直接与他对峙,而是让人给他带了话,说是半夜要见他,有事相谈,你爹并不怀疑,因为世家造反团伙的事,他也知道,时常在京城帮你做掩护,他以为你是找他谈正事,所以备了酒,一直看着园子东门方向,等待你出现——每每事需隐密时,你都十分注意,很少正常由门入,总会走园子东门,掩人耳目。”


    “但你那天晚上没走那个门,悄悄回家后,私下叫了下人,一一查问——”


    “在赵家,家主赵应权力最大,家主之下,是宗子,你大哥赵论,但赵论才疏学浅,不堪大用,你却因在外处理族中庶务被重视,都认可你有本事,而且你有钱,赵家产业那么多,你作为主理人,想搞钱再容易不过,有钱能使鬼推磨……赵家上下,从主子到下人,都服你,你不怀疑没事,一旦怀疑,想查什么事,非常容易。”


    “你在外多年,身边从不缺伺候的女人,但你一个都没带回家,偏把如娘带了回去,可见情深意笃,当你发现你不在的这些时间里,她一直受骚扰,连她最喜欢的花,都成了你爹欺负她的工具,是不是很愤怒?”


    赵语:“你怎么知道的?”


    他并不怕被人知晓手段脏,道德底线低,他干造反这个事,本就不是正道,若会怕早死了,但今夜实在忙,没时间和对方纠缠,想快速了结这个事。


    “很难么?”柳拂风淡笑,“下人们口供是会撒谎,但重重对比,总有些痕迹,而且我不是带走了张巧娘?一个善良有良知的农女,顶住了所有折磨,没寻死没放弃,是何等的韧性,又何等的聪明,你赵家事,早被她看了个清清楚楚,还有你的如娘,她的房间里,也不是没有线索……”


    “你杀你爹,用的是毒,你养了蛇,对吗?”


    柳拂风定定看着赵语:“你对你的宠物很有自信,笃定我查不到,当时还故意反问我是什么毒,不巧我正好知道——是蝰蛇。”


    他惊险探小阁楼,出来时听到了动静,簌簌声,很小,当时以为是错觉,后来想想,应该是蛇爬过的声音。


    “你今夜敢与宗公子撕破脸,也是因为这蛇,就带在身上,是不是?”


    第59章 准备好死了么弟弟你学着点。


    赵语将毒蛇带在了身上!


    宗公子脸色紧绷,瞬间退后两步。


    柳拂风看到了,故意惊讶道:“宗公子难道不知道?言先生在外面顺风顺水这么多年,所向披靡,立功无数,多亏了他这一手养宠本事啊!”


    宗公子视线密集扫向赵语周身,尤其袖子鞋子附近,想看看他到底把蛇藏在了哪里。


    赵语眸色晦暗,恶意斐然。


    许是已被知晓,再继续隐藏没什么意义,许是向来做坏事都在暗里,再骄傲得意也无人知晓,今日有机会炫一炫也很爽,他不再刻意压制,肩背布料微动,有东西游弋,很快钻出袖子,探出一颗头——


    三角头,墨色蓝晕,吐信赤红,可不就是毒蛇!


    宗公子脸都白了。


    柳拂风仍然慢条斯理:“这条蛇可谓战绩无数,你爹死在它毒牙之下,一年前的沙海帮帮主石望,也是被它咬死的吧?”


    赵语眯眼:“你知道的倒多。”


    “沙海帮不过一个江湖小帮派,与你们大事沾不上边,可谁叫石望厉害呢,死磕海匪,不但自己打下了地盘,连海路商运,海匪岛图都了然于心,他对利益没什么追求,可赵五爷你有啊,你看上了他的地盘,他手里的东西,可不就得打主意?你早就做惯了这一切,只要看上的,不管别人死活,必要上手强抢!”


    柳拂风目光如炬:“我猜你私下与石望接触过,但没谈拢,石望的理念与你背道而驰,遂你很快决定杀了他,他武功高强,手下有一帮过命的兄弟,你不需要与他正面碰撞,只消打听出消息,知道他在哪里,便可截杀……”


    “海边也无所谓,纵有沙子,也不会留下你任何痕迹,你需要做的,只是放出你的蛇,毒蛇自沙中游弋而过,悄无声息,不易被察觉,咬到石望脚踝,毒液注入,不出片刻伤口便会肿胀泛青,体内血液循环失控,心跳加剧,石望会失去视觉,感觉到寒冷,甚至有幻觉,会试图往前爬,但爬不了多远,就会身亡,这个死亡过程很快,也很痛苦,因为寒冷和幻觉,身体会呈一定的蜷缩姿势——和你爹死的时候一样!”


    “你以为杀了石望,就可以掌控沙海帮,但你应该没想到,江湖中人有江湖中人的义气,哪怕帮主死了,他们也不会被蛊惑愚弄,只认帮主令牌,不认任何‘雪中送炭’来帮忙的人,你想要的什么都没拿到,是也不是?那块帮主令牌,你应该也找过?或许你查到,令牌早被石望规避风险,提前托付给了秋思阁?为什么不去继续找,是知道得不到么?”


    柳拂风一边说话,一边观察着两个人的表情,赵语不用说了,犯罪事实已经明确,他本人连解释都懒的解释了,宗公子反应却很奇怪,尤其听到‘秋思阁’三个字,表情变化非常明显。


    有问题。


    柳拂风大脑迅速转动,想起欢云舫的各种业务,舫上布置,与自己听说过的秋思阁,傅守嘴里的秋思阁……似乎有微妙的相似之处。


    他瞬间明白:“宗公子该不会是偷师了秋思阁,用来经营欢云舫?”


    宗公子眼瞳震颤。


    “不用跟我解释,我又不是秋思阁的人,”柳拂风又看向赵语,“赵五爷也是,不要试图指挥你手上的小可爱攻击我,没用的。”


    他既知道对方是凶手,杀人用的是毒蛇,来之前自然也做过准备,光雄黄,随身小荷包里就塞满了,管它有毒没毒,只要是蛇,就怕这个。


    赵语冷笑:“你以为,我只养了一条?”


    他摸出一枚骨哨,贴至唇前吹响,不多时,一条条蛇从各个方向涌入,粗的细的,长的短的,颜色不同,形状各异,有的周身干燥,有的自水里爬出……


    有毒的没毒的,适水的不适水的,他养了很多很多,淹没这个欢云舫都没问题!


    所有的蛇,都绕开了赵语和柳拂风,前者是主人,后者也很特殊,带了雄黄。


    宗公子左支右绌,跳到桅杆上,脸色苍白,头皮发麻。


    赵语看着他,神色轻佻:“早说了,你还年轻,做事要跟长辈学着点,别这么独。”


    但他的得意并没有保持多久,忽然有爆竹落地炸开,里面不是漂亮灿烂的花火,有的是,更多的装了油,油遇火星,瞬间燃起,地上的蛇死了一大片,想跑都跑不了!


    宗公子嘴唇紧抿,并不开心,这火现在看着是不大,能控制住,若是不管,放纵火势,他的欢云舫会被烧毁的!


    赵语也沉了脸,很不开心,他的蛇死了,他花了大功夫养的蛇!


    “谁、扔、的、爆、竹!”


    贱人安敢!出来受死!


    柳拂风却眉眼弯弯,从旁边挥了挥手,声音那叫一个脆甜:“如姐姐!”


    火光中,一个女子身影自远而近,体态轻盈,腰肢娉婷,眉眼如画,一改之前柔弱清愁模样,笑容明媚耀眼,换上贴身劲装,更显飒爽,可不就是如娘?


    赵语所有话憋在喉间,瞠目结舌,像从来没见过这个人似的:“如……如娘?”


    没见过,也不影响他喜欢,他对她并非肤浅的只迷美色,他喜欢她的性子,她的小脾气,她身上的一切,陡然看到全然不一样,反差明显的打扮,眼底惊艳更甚,更喜欢了。


    如娘却没理他,看向柳拂风,笑得温柔极了:“知道姐姐会来?”


    柳拂风:“姐姐都那么提醒我了,我再不懂,岂不是太没眼色?”


    那日入后宅,到如娘院子,所有痕迹布置都与她性格相符,唯有一处不太寻常——前夜换下的脏衣裙,她没有收起来。


    衣裙上有挣扎痕迹,明显是和赵语吵过架,痕迹并不深,不太像推搡,像寻常夫妻吵架女方不理人,男方拥抱求和的那种,裙角还有微泥痕迹,像被长长的虫子蜿蜒爬过……


    如娘提醒了他很多,甚至自己的身份隐喻,有些他当时就明白了,有些是随着案子清查,慢慢想明白的。


    “乖了。”


    如娘轻轻拍了下柳拂风的头,就像别人家姐姐怜爱调皮弟弟那样,随手撒了不知什么药水,地上的蛇沾到即死,根本靠近不了。


    赵语却忘了心疼蛇,直直去拉如娘的手——


    如娘会让他拉才怪,直接一刀过去,要不是赵语躲的快,那只手就成地上蛇的食物了。


    “为什么?”赵语不明白,“你知道的,我喜欢你,真心喜欢……”


    如娘怜悯地看着他:“你喜欢我,我便也要喜欢你,一切由着你?”


    “可你之前都是这样的!”


    赵语知道不对劲,不对劲的地方太多,但他现在没脑子想,只盯着如娘:“你说我赚钱养家的样子很英武,说我谋算成事的模样很俊,说我腰腿好,与我在床上……我们分明很合拍,你也很享受,你绝不是装的,女人装是装不出那样子的,你就是喜欢我,满意我,你一直都很听话,从不忤逆我的!”


    如娘笑的意味深长:“你确实还算好用,自己送上门来,我随便哄两句,就能让你听话,方便我做事……我为什么不不享用?”


    这话有点渣,赵语难以置信:“你怎么能……”


    “怎么不能?这种事你们男人做得,我做不得?”如娘慢条斯理,“我告诉你,你还不是第一个,叔叔哥哥弟弟,我都玩过,叔叔解意,可排解寂寞,哥哥财丰,撒钱不眨眼,弟弟好用,夜夜笙箫,我连架都不会同弟弟吵,晚上用就是了……怎么了?”


    赵语憋的满脸通红,你还好意思说怎么了!


    如娘:“哦,想骂我啊,来,随便骂,看我羞不羞。”


    赵语:“你——你与妓子何异!”


    “那还是不一样的,”如娘笑,“我又不靠你们赚钱,我的钱,买你们赵家都够了,我只是不喜欢你们男人高高在上的那一套,就想看看你们那张得意的脸被踩在泥里是什么样子,被抛弃难不难过,付出了真心伤不伤心……”


    “怎么,现在不好受了?你们男人随意祸害女人的时候,不也这样?你爹强占女人的时候,你施计灭门骗小姑娘性命的时候,怎么不见难受?”


    赵语:“你不能这样的……你不寻个男人托付,以后怎么办!”


    “那也得有以后,”如娘嗤笑,“你今晚怕是就得死吧?我若像别的傻女人一样想,早早托付了你,才真是不知道以后怎么办。”


    赵语:“可你会有老的那一天!没丈夫,没儿子,你靠谁过活!”


    如娘:“你连明天都撑不到,还有心思担心我?老娘有的是钱,想过什么好日子没有!”


    赵语还是不肯信,根本理解不了这一刻,再次走近:“如娘……你骗我的是不是?是不是谁拿了你的把柄,逼你这么说?”


    直到,他看到了如娘腰上挂着的牌子——


    上面写着三个字,秋思阁。


    “石望的帮主令牌……在你这里?”他难以置信。


    “找了那么久都找不到,是不是很挫败?我倒是觉得很有趣,看着你跟个狗似的原地打转,又不知道要咬谁,”如娘慢条斯理,“不过现在已经不在我手上了,已照规矩转交。”


    秋思阁做事风格,世人皆知。


    赵语嘴唇翕动:“所以你随我来京城,非是我求,是你想要,你想利用我……”


    如娘伸手拍了拍他的脸:“想让一个男人喜欢我,简直不要太容易,只要照你喜好,把自己捏成那个样子,你就会沦陷——你看,一旦女人不把你们当天,专注在自己身上,什么事都能做成,是不是?”


    “你想为那些女人报仇。”


    “我们秋思阁什么订单都接,不拘主顾身份,收费也因人而异,若不想被清算,平时多积德,莫毁约,莫弃义,像你赵家这样的,就不行,我随便玩都不过分。”


    “不,我不信,区区低贱女子,不可能……”


    赵语想起他欺辱肆掠,甚至虐杀的那些女人,全都软弱无靠,什么都不懂,大难临头除了哭什么都不会,死前眼神也是空洞绝望的,没一点心气,怎么可能……


    如娘:“男人又有什么高贵的,不过嘴上说的好听,张口闭口大义责任,实则所行所为,无一不是为了私欲,就比如你赵五爷,为了女人,亲爹也是可以杀的,而我这个女人,为了不相干的,你嘴里的贱人,只要契约订立,愿为她千里追讨,不死不休,是不是很讽刺?”


    “情这个东西,太纯粹,太难得,世间大部分人都是在凑和,我呢,嫌累,不愿经营,觉得游戏人间简直最好不过,人生苦短,来一趟不易,与其处处克制,不得欢颜,不如玩的尽兴——”


    她还回头看了眼柳拂风,快速冲他眨了下右眼:“弟弟学着点。”


    柳拂风:……


    他下意识伸手,接住了如娘扔过来的东西。


    “你今夜只能抓到罪魁祸首赵五爷,可怜的如娘,会死在火里哦。”


    如娘笑容如火光耀眼,她当然不会死在火里,但自今夜后,世间再无‘如娘’,


    柳拂风懂,她的名字,本来就不是如娘,手上这一小包,是礼物,或者贿赂——里面全是赵家罪证。


    如娘在赵家一年之久,她存着目的,知道的东西不要太多,她并非为兵器案而来,但机缘巧合,能提供很多东西,足以翻天覆地。


    柳拂风一点都没有想抓如娘,做捕头,铁面无私,那是柳泽雷的活儿,跟他柳拂风何干?


    他笑眯眯退后,让出空间,继续给如娘表演,她今夜来舫上,可不是为了赵语。


    “宗公子,”如娘微笑,“准备好死了么?”


    宗公子紧紧抿唇:“我不是……”


    “我知道你不是,你那个手下李冠,窃我秋思阁机密,已被我处置,不过狗咬哪里,无非是主人指使,”如娘一步步走近,脸上笑意渐无,“你也学了不少吧?”


    “敢偷东西,就要做好被砍断手的准备——你这欢云舫,烧了吧。”


    如娘伸手,在空中打了个响指,烟花瞬间炸开,舫上火光更甚,尖叫声处处。


    第60章 你喜欢我这里危险,你就不危险吗?……


    “坏了,船着了!哪来这么大的火!”


    熙郡王急得屁股疼都顾不上了,跳着脚喊人:“快快,发信号,通知我们的船赶紧过来!”


    还好他聪明,料到今天晚上必有大事发生,扛着被揍的屁股疼都过来了,还事先在岸边花钱雇了小船,一旦舫上有冲突发生,无辜的人总得救援……


    “府衙的人呢?那个什么王府尹来了没?快点协助疏散人群!什么,要抓人?抓人着什么急,我哥我挚友都在舫上,还能让贼人给跑了?现在摇多多的小船过来才紧要!”


    熙郡王上蹿下跳,忙的那叫一个紧张刺激。


    裴达并未上舫,还在岸边处理手上的事,看到舫上火光冲天,突然停了下来,眉头紧皱。


    他并没有思索多久,也未立刻摇船过去,快速叫了个同僚来,把手上事交接过去,自己则悄悄跑去另外的方向……没人知道他去了哪里,要做什么。


    欢云舫闹出的动静太大,信号太特殊,京城各处都在关注,担心挂怀的人难免会动一动,肃王派人盯的世家,渐渐有了动静……


    现在追踪到的一切,都将是确凿无疑的铁证!


    一切一如既往,没半点偏移,除了声势有点大。


    殷归止没漏掉任何一处的信息。


    如娘为秋思阁讨公道,上舫各种搞破坏,柳拂风知道了,他也知道了,两边事情并不相干,柳拂风没阻止,他也没阻止,甚至还和柳拂风一样,趁着如娘对各处机关破坏,大肆收集舫上东西,以不法手段获得的各种京城消息也好,与兵器案有关的来往证据也好,全部抄落,还并不意外的,找到了这次宗公子和言先生想要转运的大批兵器。


    一箱一箱,数量巨大,没藏在舫上任何角落,全部沉在水底,用绳索吊系,大网兜着,与欢云舫同速同向,水波托荡,省时省力,还不为人知。


    倒是聪明的巧思。


    殷归止初时并未着急,也未想打草惊蛇,一样样交待部署,连之前从宗公子那里抢来的宗字牌都用了,完全不担心被威胁‘秘密暴露’,他本也想好了,会在今晚结束后和柳拂风说明一切。


    他按部就班的做着所有事,积极查漏补缺计划,策应周围,以最快的速度返回舫上——


    不知道不省心的小东西有没有出事。


    暗卫们都在忙碌,信息同步回传,他知道舫上都发生了什么,案情知道,宗公子和言先生的对峙知道,如娘的出现也知道,可有些淘气的人完全不会按道理出牌,火光这么大,会很危险的!


    果然很危险!


    甲板上的境况让殷归止瞬间紧绷。


    赵语再喜欢如娘,女人也不及他的事业重要,心痛过后,便是心狠,他今日既然已经推动大事,便不会回头,只要成了,东山可再起,想要的一切还能重新拥有!


    蛇死了一批又如何,他、还、有!


    经年积累,见不得光,为的是什么,不就是有朝一日突发奇招,绝地反击?


    赵语吹动骨哨,指挥他的蛇大军,抵御所有扑过来的人,掩护自己退后,只要能从这个险地离开,只要拖走船底那一批大货,他便能翻云覆雨!


    如娘没管他,直直冲着宗公子而去。


    赵家已经没了翻身的机会,她给出去的那些罪状足以搞垮这个家族,赵应已经死了,赵语也活不了,她现在执着的是,这个宗公子必须死!


    接的单子是接的单子,是收钱的,秋思阁的业务,可秋思阁本身尊严不容侵犯!这个宗公子敢堂而皇之挑衅,卑劣的模仿秋思阁经营巧思,还学的不到位,被世人嘲笑,连累秋思阁名声,便要承担挑衅的结果!


    宗公子很聪明,造反搞兵器手段玩的很溜,对上赵语这个言先生也不算输,二人各有千秋,可他完全没想到秋思阁的人会出现,会在这个节骨眼上找他算账报仇!


    他武功不错,城府也深,未料如娘武功更好,心眼更多,手还很毒!


    二人交手如激风雷,招招直冲要害,船上还有这么多蛇,宗公子要多分心神去避,如娘就不一样了,早早准备了特制毒水在身上,只针对蛇,伤不了人,下手更无顾忌。


    初时二人平分秋色,打得你来我往,慢慢的,宗公子就落了后,左支右绌,一个侧身避挡时脚下不稳,竟直直滑落下舫,坠入河中!


    “小子受死!”


    如娘怎容他活,手腕一翻,长剑滑破长空,直入其后心,穿了个透!


    血色洇开在衣衫,很快随着‘扑通’一声,在水面上晕开,很快连人带血,什么都看不见了。


    柳拂风事不关己,真就远远看着,什么都没做,甚至护着怀里的小包袱,往后退了几步。


    不经意间抬头,长月当空,星子寂寥。


    浩渺江风鼓荡船帆,水面上小船星罗棋布,哪个方向来的都有,他看出是后手救援,难得心情松缓,再不着急,直到视野里出现一个很特殊的烟花弹。


    今夜燃放的烟花很多,欢云舫日常给客人观赏的,不同通知信号意义的,如娘放的,还有肃王的信号,五花八门,什么样的都有,但这一个,他无比熟悉,是一个用手指比兔子耳朵的形状,是他和哥哥独有的沟通信号!


    哥哥在这里?


    不,不可能,如果哥哥在京城,不可能不来跟他见面,而且这个烟花弹形状没错,颜色却不一样,兔子耳朵边上也没放朵小花,不是哥哥给他的,独属于哥哥的信号,却不是给他的……


    那便是其他的,哥哥非常信任的人。


    可这么久过去,他扮演了哥哥这么久,哥哥一点痕迹都没有,现在突然放这个烟花……


    柳拂风眯了眼。


    哥哥对京城变化一无所知,比如他顶替了哥哥的身份。不知道京城发生了什么,却能在这个时间节点准确放出信号,哥哥对局势判断有一定的预见性,这个烟花,也不是现在决定要放的,应该是很久以前,他还没到京城前,哥哥对自身处境有一定的预判,早早约定好的布置,比如看到什么什么,就放这个烟花。


    哥哥做捕头多年,有自己的人脉,信任的兄弟,他并不都认识,但燃放这么重要的东西……


    裴达。


    柳拂风看向烟花的方向,一定是他。


    裴达早知道哥哥不见了?一直都知道他是假的?还是哪怕什么都不知道,也并没有来问他,只是单纯遵守着约定?


    哥哥通知的人又是谁?接下来要做什么?


    欢云舫一烧,烟花信号就放……欢云舫出事,是因为团伙里宗公子和言先生内讧,这两个人的矛盾,哥哥早知道?或许今日之事,也有哥哥的推动?


    哥哥到底在哪里,又做了什么?


    柳拂风看着烟花消散在天际,心跳如擂鼓,他想,他大概知道接下来去哪了。


    他脚尖轻点,飞跃至船头……


    再次偶遇了如娘。


    如娘办完事,正打算离开,看到他,笑着扔过来一块牌子:“正好,不用我找了,弟弟,我欠你一个人情,秋思阁恩义为先,绝不食言,日后有难处,尽管拿着牌子到秋思阁!”


    柳拂风接住牌子,还未言谢,对方已消失不见。


    夜色暗影掩护了太多人,大家各干各的事,各跑各的路,一团乱。


    茫茫人群中,殷归止一直在寻找柳拂风,也不是没找到,只是柳拂风一直在跑,分明知道他找过来了,分明听到他在唤他,还一直不停。


    巨大的恐慌感袭来,殷归止感觉到事情不对劲,往前追的更紧。


    他绝不会让他离开!


    “你的命案还没办完,人犯还未抓捕,你要玩忽职守么!”


    柳拂风不答,只一味往前冲。


    他柳泽雷的捕头职位,与我柳拂风有什么关系?老子就不玩了!


    他几次跳转,到得一艘离岸边最近,最大的船上,果然,遥遥看到了裴达跑来,裴达跑得很快,很急,都有些气喘吁吁了。


    “哥!”他冲着柳拂风热情摆手。


    所以这傻子并不知道。


    柳拂风右手右脚锁在桅杆上,眉眼微垂:“我让你放的烟花,放了?”


    “放了!”裴达重重点头,“你一个半月前就交待过嘛,这么多天你都不问,我还当你忘了!哥咱接下来干什么,那时你神秘兮兮的,都不告诉我!”


    接下来……


    柳拂风笑了下:“你乖,等我回来。”


    裴达眼睁睁看着他哥飘到这个船上,又很快飘走,身形跟轻盈水鸟似的,不带走一点波澜,那叫一个灵,那叫一个快。


    “不是哥——我还在这儿呢!你倒是带上我啊!”


    裴达很急,但急也没用。


    柳拂风不会带裴达,不是裴达不可信,本事不够,裴达是最好的兄弟,最好的邻居,任何时候都绝不会背刺的可靠后背,可接下来他要做的事很危险,裴达还有祖母要奉养……哥哥当时什么话都没同裴达说,一定也是这般考虑。


    他一连飞掠过很多船只,再一次,上了离岸边最远,火势汹汹的欢云舫。


    因为他怎么都甩不开殷归止。


    他自负轻功无敌,世间能跟上他的寥寥无几,这个男人竟然甩不开……那便做个了结!


    落定之前,他先看到了流箭飞出。


    这本是他所乐见,这艘船最危险,险,便利他离开,若换到其它风平浪静之处,他大概很难逃离这男人布下的网……


    可有一支流箭,射向了殷归止,而殷归止似乎全副心神都在追他,连警惕心都失了,全然看不到这支箭,也看不到背后举刀偷袭的人!


    柳拂风咬了唇,抬起手,扳动机扣,袖箭飞出,划破长空——


    这一次,他的手很稳,准头也极佳,没半点失误。


    殷归止直直看着他,一点都没躲,看着那支箭撞飞流箭,擦着自己肩膀飞过,射中背后举刀砍过来的,敌人的心脏。


    “王爷——快快,护驾!”


    柳拂风身形如燕,落在高高桅杆上,低眉自嘲轻笑:“……我早该想到的。”


    一直在找肃王,竟不知肃王就在他身边。


    “哥——”


    熙郡王喊的撕心裂肺,是真的有点吓着了,他哥武功高强,英明神武,怎么会看不到暗箭,躲不过杀机——


    是了,他哥怎么可能躲不过?


    躲不过,只能是故意的,所以是想搞苦肉计骗挚友?


    那他这么一喊,岂不是坏菜了!


    熙郡王赶紧捂住自己的嘴,但已经没用了,有蠢东西早叫破了‘王爷’两个字,还喊护驾……他倒是可以继续扬声冒充,但看挚友的表情,好像不太行了。


    他不敢说话,只杀鸡抹脖子的暗示他哥,你倒是快点动啊!嫂子站那么高多吓人,万一掉到水里怎么办!


    殷归止站在甲板,熊熊火光离他并不远,但他不敢再往前,朝桅杆高处伸出了手——


    “我不追你,你下来,好不好?”


    江风不大,但桅杆高处细弱,随风摆动,柳拂风脚勾住,单手握抓,身形跟着风微晃,看起来很危险。


    他却不怕,甚至还随着风来,悠了一下,像灵巧的蝴蝶:“我喜欢这里,不想下去。”


    殷归止喉头发紧:“你下来,你……不会水。”


    柳拂风淡笑:“不敢劳烦肃王殿下。”


    殷归止:……


    柳拂风垂眸:“看我被你耍的团团转,是不是很有趣?”


    “你先下来,这里很危险……”


    “这里危险,你就不危险吗?”柳拂风笑意凉薄,“你兵法娴熟,计谋深远,所有局势尽在掌握,想打的仗一定会赢,想谋的人一定能得,你这么危险,我是不是也应该离你远点?”


    殷归止嘴唇紧抿:“别闹了,柳拂风,下来。”


    “哦,原来王爷知道我叫什么名字,”柳拂风睫羽微颤,“唤的这么轻,这么涩,王爷又演了多少呢?把自己也演进去了么?”


    “不喜欢我假扮的我哥,喜欢上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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