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第41章【VIP】


    在韩暑和韩文宇的精心照顾下,徐英恢复得不错,十天后拔管,半个月后拆线,回家休养。


    毕竟是脖颈处十厘米的创口,说起话喉部震动会不太舒服,所以大部分时间,她都是在沉默中看书、备课、研究真题,面对韩暑至多镭射眼攻击,后者则全当没看见。


    至于厨房盐罐里的无碘盐,下去了一大半。


    闻知屿每天会给韩暑发几个三只猫的视频,隔两到三天询问一次徐英的情况,但无论聊天的开始或结束都有些生硬,原因一想便知。


    九月中旬,徐女士第一次复查,医生检查后说没任何问题,可以考虑恢复工作,就是饮食还需要继续注意一段时间。


    徐英考虑到带的学生今年高二着急回去上班,但韩暑和韩文宇站在统一战线,双方各退一步,最终定下十一假期之后返校。


    韩暑也决定在十一之后回琼岛。


    “还去?当废人当上瘾了?”徐英气不过,一把把书砸进沙发,“再过几个月你就26岁了,怎么还这么幼稚?”


    韩暑从白茶茶饼上翘下几块,丢进茶壶,“妈,我问您的问题,您一直没有回答。”


    徐英原本上本身前倾咄咄逼人,闻言缓缓靠了回去,眉心拧紧。


    韩暑笑了笑,“造成甲状腺疾病的原因,一个是基因,一个是情绪。您得保持良好的心情,才能更好地恢复。”


    徐英冷哼,“要不是你,我情绪好着呢!”


    “您是一位母亲,是一位教师。”韩暑顿了顿,“但您首先是自己……我都这么大了,完全能够判断自己想要什么样的人生,您何苦为我操心因为我的事这么生气呢?”


    “那也得能让我信任才行。你自己想想你做的什么事,辞职,离家出走,到琼岛学劳什子冲浪,一件正经事都不做还问我为什么生气?”


    “可我做那份工作特别不开心,每天都半死不活提不起劲,压抑得不得了。我也想过坚持的,可再待下去心里都要出问题了。”


    “别人都没事,就你出问题?”


    这段时间,韩暑的心静了很多,面对徐英的逼问依旧神色淡然语调平静,“因为这份工作不是我的选择,包括我的专业、我的爱好、我的穿着。每一件事,都是您拍板您说了算……您是为了我好我知道,但这些都不是我想要的,我也一点都不快乐。”


    徐英眉心猛跳了几下,吞咽时横过脖颈的伤疤随之颤动,“你说什么?”


    水汽升腾,滚烫的水注入茶壶,茶叶在冲刷中四散漂浮。


    “我一直对您和我爸言听计从,从来没有违逆过,这是第一次,我想按照自己的想法去尝试更多可能……小时候,您在我第一个日记本扉页写的祝福语是健康快乐成长,现在还作数吗?”


    晚饭过后,韩暑回到自己的房间,一头栽进床上。床尾正对书桌书架,顶层一整排日记本,二层是徐女士坚持留下的大学专业课书,再往下直到倒数第二排,都出自徐女士的手笔,只有最下面隐蔽的角落,摆着一些“不入流”的悬疑玄幻小说。


    她翻身去够挂在椅背上的提包,拿出闻知屿的新书,再次审视书架。


    要让徐英来看,势必又要丢到最下面。但她不想。


    韩暑将书放在枕边,翻身,拨通了闻知屿的电话。


    那头还没来得及出声,她便笑眯眯道:“闻知屿。”


    “嗯。”闻知屿应。


    许久未听到他的声音,韩暑觉得有点陌生,又因为这点陌生更加悸动。


    “干什么呢?工作?”


    “没有,在练双翘。”


    韩暑一下坐了起来,“滑板?你背着我偷练!”


    耳边传来男人沉沉的笑声,“嗯,偷偷进步。”


    “……我不服。”韩暑忿忿,“到时候没人陪我摔跤了怎么办?”


    “我摔出经验,你就不用摔了。”


    “也是。”韩暑满意地躺回去,“那你练吧,不打扰——”


    “——我正准备回。”


    空调停留在24度,韩暑将脸埋进蓬松的蚕丝被,将笑意藏起。


    闻知屿察觉自己的失态,尴尬地清嗓子,“我往回走了。”


    韩暑绷住嗓音,“好。”


    她身处北城,抬手张开五指感受琼岛的气流,呼吸潮热的泥土芬芳,听——


    “听。”他说。


    闻知屿似乎切了免提,无数细碎生动的声音,夹杂着电流声,闯进了这间小小的卧室。


    摩擦,会发出很规律的摩擦声,途径不平整路面微微颠簸,又会有撞击的脆响。起速后,震颤,与心脏跳动同频,和血液流淌同向。


    “砰!”


    是快速收板时,


    韩暑睁开眼,“到家了。”


    “到了。”闻知屿推开门,“想看看三只猫吗?”


    酷视频,韩暑鼻腔哼哼表示拒绝,“看过了。”


    那边一阵悉悉嗦嗦后,彻底安静了下来。韩暑动了动耳朵,依旧只能捕捉到自己的呼吸声。


    ,都有些生疏。


    韩暑抠着手机壳上的绳子,眼珠子滴溜溜转,心里也有了主意,“问我问题。”


    闻知屿似乎没听清,“嗯?”


    “收房费了闻老师!快问我问题。”


    闻知屿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你最近又没在……”


    韩暑理所当然,“我是没在,但我的东西在啊!三只猫也在!赶紧,多问几个。”


    闻知屿失笑,可还没等笑出声,又郁闷了起来,“问什么都可以?”


    “嗯……只能问神金问题。”


    想到《吃骨头》里将人的欲望外化成颜色形状大小不一的骨头,韩暑觉得超有趣,超想听听大作家的新脑洞,于是喜滋滋地等待。


    闻知屿沉默少顷,问:“你还会来琼岛吗?”


    一只手狠狠揪住韩暑的心脏,叫她乱了呼吸也乱了方寸,“我都说了神金问题……不许耍赖。下一个!”


    闻知屿又问:“什么时候来?”


    “……”韩暑又躺不住了,又坐起来了,“神金闻老师,神金!阅读理解能力哪去了?”


    “这还不够神经吗?”闻知屿喃喃道。


    韩暑瞪大眼睛,手做九阴白骨爪状,很想顺着电话线爬过去掐死他,“喂!你骂我呢?”


    “……没有。”闻知屿闷声,终于妥协,“如果你的每一颗牙都会说话,你会问哪一颗牙问什么问题?”


    韩暑扑哧笑了,“那我就问问脸颊里没长出来的智齿,问它快乐吗?”


    闻知屿也笑了开来。


    “这都是怎么想出来的?”韩暑边笑边感慨。


    “咳!”闻知屿不好意思道,“昨晚梦到自己在磨牙,然后牙骂我欺负它。”


    韩暑抱着肚子狂笑不以,好一会才停住,“所以,会说话的牙就是你的新题材?”


    “嗯,有初步的构想。”


    闻知屿一语带过,韩暑便没细问。她是很好奇,但毕竟灵感是作家最私密宝贵的东西,还是要等故事完成再问为好。


    “行,算一个问题。再问一个。”


    “还问?”


    “当然,三只猫三个问题。”


    “……”


    闻知屿思考了好一会,最终不得不投降,“想不出来。”


    韩暑立刻道:“那我问,你回答。”


    “可以。”


    “第一个,如果你发现被关系亲近的欺骗了,被骗了很久,而且这个谎言令你独自痛苦了很长时间。你会怎么样?”


    闻知屿沉吟,“应该会非常生气吧,但也要看动机,视情况而定。”


    韩暑脱口而出,“多生气?”


    闻知屿狐疑,“你骗我什么了?”


    “没有!”韩暑装膜做样地哈哈笑了两声,心虚到额头都沁了汗,“今天陪我妈看电影的时候想到的,与现实无关。”


    还好闻知屿没追问。


    “我还想问……”韩暑想起了雨幕中一袭黑衣的身影,和冷冰冰敲白板的动作,“我入住那天,入住条件是25岁以上已婚已育。为什么设置这样的条件?有什么原因吗?”


    这个问题显然出乎闻知屿的预料。深沉的呼吸声持续了好一阵,他才低声答:“我最初设想的入住条件是已婚已育出轨,但这样不会有人承认。”


    “是你设想的现实题材吗?”


    “不是设想,就是现实。”闻知屿尾音连着叹息,“我想写生父生母的事情,但我怎么都想不明白他们的动机。所以不知道从何下笔。”


    生父生母。


    出轨。


    早逝。


    福利院。


    韩暑眸色一凛,忽然想起了入住第二天,闻知屿躺在楼梯上问的问题。


    “你的丈夫失手将你推下楼,你躺在这个位置,最后一眼看到的是布满裂缝的屋顶。生命的最后一刻,你会想什么?”


    她还记得他说这段话时的神情和语气,无波无澜,淡漠,似乎只是说起一个无关紧要的梦,或者一个可有可无的小说情节。可这如果是真实经历,他又怎么会无动于衷?


    她似乎窥破了闻知屿深埋于心的秘密,而这样的认知让她喘不过气来。


    “喂?”闻知屿的声音向远又重新靠近,“还在吗?”


    “啊——在,在呢。”韩暑讪笑,“我妈刚喊我,我得过去一下。”


    闻知屿立刻道:“你先忙。”


    “嗯,早点休息。晚安。”


    “你也是,晚安。”


    韩暑失眠了。


    闻知屿对她的关心照顾背后的东西已呼之欲出,却又谨慎克制。他避开一切肢体接触的突兀生硬,偶尔欲言又止后深藏于心的未尽之言,在医院楼下苦等手术结束却始终不让她知晓的隐藏,都有了原因。


    她必须尽快和闻知屿坦白。


    可她又不敢……


    韩暑胡乱揉搓自己的脑瓜,心脏同时被甜蜜和烦恼占据。


    十月八号,徐英背着包去上班,韩暑则空着手去了机场。


    起飞前,她给闻知屿发了微信。


    【无敌强壮卷心菜:下午三点有猫的快递,别出门。】


    第42章 第42章【VIP】


    “回来了?”


    韩暑一屁股坐下,仰头咕嘟咕嘟灌了杯白水,终于缓过劲来,“两点多刚落地。”


    见状,春景赶紧给她续了杯柠檬水,“直接过来,没回民宿吗?”


    “哎!”韩暑长叹了口气,翻看手机依然没有任何消息,惆怅道,“我不过来都没地方住了。”


    天知道,宅男闻知屿竟然会不在家!大门密码也按照习惯定期更换了,加上身份证还不在身边,她只能先来戒浪。


    这人到底哪去了?!


    非但没有给到惊喜,反而被拒之门外。韩暑又叹了口气,四下张望,“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吗?”


    “今天浪大没有学员,阴天客人也寥寥无几,安心歇着。”春景从吧台底下掏出一袋菠萝蜜,“家里的事情忙完了吗?”


    “嗯,差不多了。”韩暑含糊其辞,没细说,“铭哥呢?”


    “工作室来了个大活,少说得忙一个月。”春景塞给韩暑一个,塞嘴里一个,“等那个租冲浪板的小伙上来咱就关门,请你吃饭。”


    “新客?”


    “嗯,没见过。”


    韩暑翻开扣在桌面上的手机,锁屏上还是空空如也。


    九点多发的消息,现在是下午四点。七个小时,闻知屿到底干什么去了?


    突然,春景猛地起身,直勾勾盯着海边的方向,“不对!”


    “嗯?”


    “你看那边,板是不是翻了?”


    韩暑回神,顺着她的视线看去,立刻惊出一身冷汗。


    巨大的白花浪翻滚而来,一只蓝色的冲浪板底朝天,如一叶浮萍漂浮不定,时而至浪壁顶端,时而隐去身形。但冲浪者始终没有浮出海面。


    两人对视一眼,同时起身向后院冲去。


    春景提起自己的短板,一把制止韩暑,“浪大,你留在岸上。”


    韩暑正在解固定冲浪板的绳子,踟蹰,“我——”


    春景将自己的手机塞给她,“密码1989,通讯录里找后海救援,打电话让来摩托艇!”


    韩暑对自己几斤几两还是有自知之明的,接受了安排,紧跟其后冲至岸边,在打了救援电话之后,又联系了住在附近的小宇。


    期间,春景已经划出去十来米,面对扑面而来的海浪撑身压板稳稳越过。可越靠近深海浪越大,眼看一道超两米的白花浪铺天盖地而来,她掐准时间乌龟翻,整个人没入海中。


    韩暑立足于沙滩之上,心情却如万米高空走钢丝,死死攥着手机,不自觉颤抖。


    不知过了多久,春景终于接近了翻倒的冲浪板。她坐住板尾保持平衡,先是用力翻过板,而后找到脚绳拼命向上拉——


    春景拖着两只板,一上岸便跌坐在地,来不及换掉的牛仔短裤和蓝色T恤黏在身上,脸色比今天的天色还阴沉。


    韩暑慢慢走过去,用颤抖的手拉住另一只颤抖的手。


    哪怕是不会冲浪的人,也清楚脚绳断了意味着什么,遑论一个经验丰富的浪人和一个渐入佳境的新手。


    救援队五分钟后赶到,在愈发恶劣的环境中搜寻,可始终没有到失踪者的身影。


    他们报了警,做完笔录后提供了失踪者所有的信息,又返回了戒浪。


    一向充满欢声笑语的空间里,春景、闻讯赶来的铭哥、小宇和韩暑在昏暗中沉默。没人开口,没人知道此时能说什么,只有海浪的咆哮声,昭示着并不平静的夜晚。


    也是这个时间,韩暑接到了倒霉车主的电话。她走出正门后接起,喉咙却像是卡了块石头,沉重到说不出话来。


    “你好。关于猫领养的事,我刚收到了一条私信,一个男生有领养意向,住在雅居别墅区附近。不过他只想领养一只,需要的话我要一下联系方式?”


    男人的声音时远时近,韩暑反映了好一阵才弄明白他在说什么,操着沙哑的嗓音道:“暂时不考虑……谢谢你。”


    “客气。”秦建瓴关心道,“那现在猫猫是在——”


    “在我——”韩暑打了个磕绊,“我朋友那里。”


    “那就好。”秦建瓴道,“那就不打扰了,有需要再联系。”


    “谢谢你。”


    挂了电话,秦建瓴一转身,“靠!你是鬼吗?什么时候进来的?”


    闻知屿靠在办公室门边,手机屏幕的冷光反射在下巴上,加上蹙得死紧的眉毛,显得鬼气森森,“嗯?”


    “我说,


    ,“你谈恋爱了。”


    “啊?”


    “鬼鬼祟祟。”


    “不是!”桌,一屁股坐下,“普通朋友,上回去琼岛认识的好心的姑娘,


    闻知屿将手机放在耳边,待后,那边接了起来。


    把后半句话强行吞回肚子里的秦建瓴,眼睁睁看着方才还高岭之花惜字如金的闻作家秒变舔狗,冷冰冰的表情融化了,连嗓音都多了几分不明显的“谄媚”。


    “不好意思我今天开了一天的会,才看到消息。等我回——”闻知屿眸色一凛,旋即难以置信道,“你在哪?海边?”


    那边不知道说了什么,但秦建瓴通过阅读闻知屿的面部表情,得出结论:他急了他急了,他急得就差屁股冒烟了!


    “天气不好你别自己回,先在俱乐部休息,我晚上来接你。”闻知屿沉声叮嘱,然后捂着听筒,“建翎,给我买张机票,最近一班飞琼岛。”


    秦建翎恨恨撇嘴。还说他恋爱?这货才是在恋爱!还是上不了台面、被万人唾弃的感情!


    挂了电话,闻知屿从柜子里拿出手提包,“订好了没?”


    “好了。”秦建翎没好气,“两个半小时之后起飞,落地将近凌晨一点。”


    闻知屿迅速收拾好电脑手机,一并将样书装起,然后颔首,“走。”


    秦建翎:?


    见他不动,闻知屿抄胳膊把人薅起来,“快点,送我去机场。”


    秦建翎:?


    这对吗!


    去机场的路上,秦建翎终是忍无可忍,“你怎么和我保证的?现在搁这干嘛呢?”


    闻知屿靠进椅背,垂眸把玩着手机,始终没应声。


    秦建翎猛踩一脚油门,“还有,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新书的前言是怎么回事。你以为写得暗戳戳,我就看不出来了?”


    闻知屿轻笑一声,“除了你没人能看出来,这就够了。”


    “哟哟哟,那我还得说荣幸?”秦建翎牙酸,“这么粗糙的样书都要带回去,就为了给已婚女看?”


    “嗯。”闻知屿有一下没一下捏指关节,“这本书自她入住开始,自她再次回到琼岛结束。每一个故事都与她息息相关,自然要给她看。”


    秦建翎别过头,一个白眼翻出了太阳系。


    抵达3F国内落客平台,闻知屿长腿一伸下车,躬身从副驾敞开的车窗冲秦建翎道:“我短时间不会来南城,签合同的时候麻烦你来一趟琼岛。谢谢。”


    “哎,我可没答应啊!我短时间也不回去琼岛——”


    然而闻知屿早已头也不回,步履匆匆,没入人潮涌动。


    韩暑十点多就回房休息了,却因为毫无睡意,始终没合眼。


    救援队还*没打捞到遗体,但这样的天气,奇迹发生的概率约等于0。


    那是一个刚过18岁的男孩,警察检查他的私人物品时找到了身份证,照片上男孩笑容灿烂神采奕奕。本该有的光明未来,因为一场意外彻底化为齑粉。


    前有妈妈的甲状腺CA,后有一个陌生男孩的骤然离世,死亡的无情、生命的有限令韩暑喘不过气来。人生如大梦一场,她愈发迷茫,不知道该如何编织自己的梦。


    凌晨两点半,手机铃声响起。


    韩暑没接,开门走了出去。昏暗的路灯下,椰子树枝叶迎风摆动,像恐怖片里的巨人张牙舞爪,但她置若罔闻,连头发都忘了束起,沿着后院的小径穿梭,直到透过半阖的铁门看到那一抹举着手机、来回踱步的身影。


    韩暑驻足,“闻知屿?”


    黑影一顿,然后大步而来,闻知屿焦灼难耐的面容一点点变得清晰。


    他从铁门的缝隙中钻进来,携着奔波后的风尘仆仆,温声问:“还好吗?”


    韩暑笑了下,“我不知道。”


    那转瞬即逝的笑容刺痛了闻知屿的眼睛。


    秦建瓴的质问还在耳边回响。当他悄没声飞到北城的时候,当他在医院院子里默默等待手术结束的时候,当每天晚上不和她通话便睡不着的时候,当得知她回到琼岛后便立刻赶回来的时候,那份保证完全失去了可信度。


    他到底想干什么?


    闻知屿的指甲深深陷入掌心,强行克制住拥她入怀的冲动。


    他重蹈复辙遭自己唾弃就罢了,至少,要为她守住底线。


    忽然,一阵馨香吹散了海风潮湿的气息,一只柔软冰凉的手落在了他的颈后。


    闻知屿瞳孔微缩,高大的身形僵硬如石板,呼吸和心跳一并停了。


    韩暑踮脚,小心翼翼地抱住了闻知屿,将脸埋于他宽阔可靠的肩头。


    第43章 第43章【VIP】


    韩暑和闻知屿肩并肩,坐在戒浪门前的石阶上。


    海与夜融为一体,浓稠的墨色覆盖天地,空气被挤压到了极限,沉甸甸地包裹住每一寸裸露的肌肤,又经由鼻腔塞满肺部。胸腔像气球似的鼓起,无论怎么调整呼吸,都难以恢复平静。


    人在心绪不宁时,总会不由自主去聊日常的话题,就像在虚幻中增加一道和现实的羁绊,提醒韩暑此刻的真实,和真实的痛苦。


    故而,她哑着嗓音,“你去出差了吗?”


    “嗯。”闻知屿系上衬衫袖扣,免得袖子兜风,“南城,和我的经纪人还有出版社的人开会。”


    “出新书?”韩暑偏头看他。


    “嗯,前几天刚完成。”


    “等出版,我一定会看。”


    “不用等出版。”闻知屿淡笑,“有样书,到时候提前给你。”


    “好呀。”韩暑也轻轻地笑出声。


    闻知屿其实还未走出那个突如其来又转瞬分开的拥抱。可他不敢问,至少不敢直接问,“你呢?怎么不打招呼就回来了?”


    “嗯,本来想吓你一跳的。”韩暑半开玩笑,“没想到被你吓一大跳。”


    闻知屿喉结滚动,“这才打算停留多久?”


    韩暑将双脚向上挪了个台阶,膝盖高于大腿面,手肘撑膝,手掌撑下巴,“我也不知道,让我再想想。”


    不知道,那便是可能很长,也可能明天立刻离开,就像先前的那一通电话。闻知屿有些怅然,又有些想争取却做不到的无力,“你家人呢?不反对吗?”


    “当然反对,只是没之前那么强烈了。”韩暑挥挥手,“不说他们了,有件事想和你商量。我一直在给三只猫找领养,但一直没遇到合适的人,加上我不太想让三只分开,就更难找了……能不能再多宽限一些时问?如果一直找不到,我就研究一下宠物托运送回北城。”


    闻知屿毫不犹豫,“没关系,多久都可以。”


    韩暑失笑,“那怎么行?你本来就不喜欢,加上之前大咪给你抓得伤痕累累,别说三只猫了,我都不好意思。”


    闻知屿直起腰杆,状似浑不在意道:“这两个月,都是我一天两次喂猫铲猫砂,偶尔还给它们梳毛。”


    “你???”韩暑瞪大眼睛,错愕和不可思议浓郁到能穿破黑暗。


    “给你演示。”


    “一言为定,明天回去就演示!”


    身后,传来幽幽的声音,“二位,别明天了。”


    韩暑吓一哆嗦,“春景!你什么时候出来的?”


    “大概是从——”春景拉着铭哥从石头砌墙伸出脑袋,做沉思状,“两位拥抱开始的。”


    韩暑:!!!


    闻知屿:!!!


    两人尴尬地起身,一个搓裤边,一个蹂躏裤兜内侧,不由自主对视寻求对方的帮助,却在对上眼的瞬问仓促分开。


    春景没再打趣,言归正传,“说真的,铭哥在这,小宇也在附近,你俩放心回去吧。”


    韩暑上前,“回去也没什么事,我还是想等等消息。”


    “回家等一样的。”春景隔着院墙握了握她的手臂,“有消息第一时问告诉你。”


    “可是——”


    铭哥搂着春景,适时开口,“没看手机吧?刚刚台风预警了,早点回家,记得存点吃的。”


    韩暑摸出手机一看,果然,各大app同城热搜都被台风预警占据。


    “放心吧,戒浪的老板可不是一般的老板,一定会好好处理的。”春景冲闻知屿一抬下巴,“帅哥,赶紧陪我们义工回家,可别再让她进不去门了昂。”


    “不会。”闻知屿颔首应下后一件事,却对于回家与否持保留意见。他看向韩暑,自然地将选择交与她。


    韩暑犹豫好一阵,终是妥协,“那我们先回,有什么事一定要第一时问告诉我。”


    春景轻笑,“好,第一时问call你。”


    远光灯冲破雾色,韩暑将额头抵住玻璃,视线落在后视镜里那对紧紧依偎的身影,直到被黑暗吞没消失不见。


    每个人似乎和平时一般无二,其实是用平静的湖面掩盖下方的波澜。明天太阳升起,能驱散夜晚的黑暗,却无法驱散死亡带来的阴霾。


    她闭上眼,不自觉地吐了口浊气。


    今天早上的飞机上,韩暑想了好多好多,比如在什么时机坦白合适、闻知屿又会作何反应,又比如自己是否在自作多情。可此刻,她却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怕连朋友都做不了,怕失去他。


    生的家,韩暑没有丝毫陌生感,就好像今早从这里出发去戒浪,下班后又回到了这里。


    闻知屿打开门,却没第一时问进去,而是回过身来,定定暑。


    韩暑揉揉眼睛,


    闻知屿招了下手,“过来。”


    韩暑不明就里,但还是照做。


    在门廊微弱的灯光下,她缓步靠近。高挺的眉骨投下暗影,以至于她看不清闻知屿的眼睛。


    “手。”


    “嗯?”


    闻知屿指智能锁,“录你的指纹。”


    若不是身心俱疲,韩暑必定会一蹦三尺高并大惊失色。即使如此,她还是没压住眼部肌肉,杏眸睁得溜圆,“这这这不太合适吧?要不你还是每周给我发一次密码?”


    “我最近总熬夜,严重缺觉,记忆里退化有点痴呆。”闻知屿加重语气,“这样白天我就能放心补觉,不用担心再出现今天的情况。”


    韩暑觉得似乎有道理,但似乎又有点没道理,最终在他的长篇大论中,稀里糊涂伸出右手拇指录了指纹。


    躺进柔软蓬松还带有阳光的气味的床铺,她望着卧室门,闻知屿的话还在耳边回响。


    他说,阿姨每三天过来都有打扫客房,不用操心卫生问题。


    他说,睡饱起来再去展示全新喂猫技术。


    他还说——


    “晚安。”


    清晨五点的晚安,韩暑竟是好眠。


    新的一天,从闻知屿强行表演开始。


    唯一的观众韩暑一边打哈欠一边扒着门框,“要不还是我来吧?”


    “不用。”闻知屿将两只胳膊塞进两个等长的纸盒子,将连接纸盒的绳子挂在脖子上,“我进去了。”


    跟上战场似的。韩暑已经想笑了,在他用无法打弯的胳膊铲猫砂的时候达到顶峰,于是推门而入,“好啦,两个月猫都认识你了,不会挠你的。”


    熟悉的气息来袭,三只猫立刻从三面围了过来。韩暑就地蹲下,也是难得激动,“咪,想死我了,过来抱——”


    声音戛然而止。


    闻知屿抓好猫粮,回神,视线在她身上打了个转后立刻飘向窗外,“咳,去吃早饭吧。”


    韩暑在三只猫身上揉了两把,听话地起身。


    吃完,她端着碗碟去厨房时不小心踩到闻知屿的脚,被他拉了下手腕才保持住重心,“抱——意思。”


    闻知屿松手,清清嗓子,“没事。”


    说罢,率先向厨房走去。


    韩暑一脸苦瓜像。她知道闻知屿也想到了,顿时觉得尴尬万分。


    闻知屿面无表情,为自己无端联想而不齿,也觉得尴尬万分。


    那个拥抱,同时成为鸵鸟1号和2号躲避的现实。他们将脸埋在沙子里,避开一切引人遐想的措辞话题,保持着极度微妙的平衡。


    直到台风再度来临。


    “到机场才发现航班取消了。”秦建翎在电话里怒气冲冲道,“怎么每次去琼岛都能撞上呢?”


    闻知屿取掉眼镜,和电脑一并放在茶几上,“不着急,台风结束再说。”


    “那你跟台风说说,让它识相点,在你生日之前结束。”


    闻知屿失笑,“生日随便就过了,不用专门跑一趟。”


    “那怎么行?”秦建翎鼻子哼哼,“反正航班一恢复我就来,顺便把出版合同带过来。”


    捕捉到关键词的韩暑在一旁眨巴眼睛,待通话结束后问:“你生日在什么时候?”


    “二十三号。”


    她立刻打开日历,“还有一周。”


    “嗯。”闻知屿揉揉眉心,“台风结束,我经纪人可能会过来住几天。如果你觉得不方便,我就让他住酒店。”


    “方便方便。”韩暑寻思怎么能主客颠倒,“必须方便。”


    闻知屿知道她不会拒绝,也没全信她的话,打算到跟前再视情况而定,大不了他掏钱让秦建翎去住那个种草已久的山庄。


    掌心手机震动,韩暑一看,眉心便拧得死紧。她没避开闻知屿,接起后冷冰冰地道:“有事?”


    对面,是韩暑的堂哥韩卓。只听他也冷冰冰道:“有事,你在哪呢?”


    “和你没关系。”


    “怎么没关系?”韩卓冷嗤,“一家人,我怎么就不能问了?”


    “原来你还当我们是一家人啊?”韩暑咬牙切齿,“我妈生病住院,你那是什么态度?”


    闻知屿直起腰,从靠着沙发背的松散坐姿转变为正襟危坐。


    韩暑察觉动静,抱歉地笑了下,旋即压低嗓音,“你别跟我说这种废话,行动比语言真实。”


    韩卓有点生气,“我跟伯母道歉她都没说什么,你怎么回事?”


    “我妈怎么说是她的事情,但我绝对不接受。”


    事情要从徐英住院说起。


    韩暑的叔叔和婶婶都是工程师,恰好在国外出长差,便派儿子韩卓前来探望。谁料,人家是刚通宵玩完,顶着一身浓郁的烟酒气空手来的医院,更别说言语问体谅他们处于结果未知的担忧和恐惧,话说得格外刺耳。


    韩暑越想越无语,越想越恨不得跑到手机对面揍他一顿,最终恶狠狠道:“以后别给我打电话。”


    挂了电话,她依旧无法控制熊熊燃烧的怒火,一口气灌了剩下的小半杯水还觉得不够,便准备再去直饮机接。


    谁料一起身,撞掉了沙发上的提包,一本书自敞开的拉链飞了出来。


    “不好意思!”韩暑赶紧捡起,正准备放回包里,在看到封面后却一愣,“这是你的新书!”


    闻知屿神色有些阴沉,“是,但是最粗糙的样书。”


    韩暑小心翼翼,“那我可以看吗?”


    闻知屿措手不及,但还是同意了。拿回来就是为了给她看,早晚也没太大区别。


    得到应允,韩暑将方才的不开心抛之脑后,窝在沙发上喜滋滋地看了起来。


    《浮生暂寄梦中梦》,一部短篇小说集。


    脚底长树的世界,以树为表人为里内涵人类的自我分歧,用会说话的牙暗喻职场人现状,以囫囵吞蛋求死的荒谬人生……


    每一个故事都出自闻知屿神奇的脑回路,每一个故事背后都有一个问题,每一个问题都有韩暑给出的答案。


    她看得津津有味,没注意一旁的闻知屿双手攥拳,周身散发的阴郁气息远胜窗外的狂风暴雨。


    “白天我在,我爸下班之后过来。”


    ——妻母确诊CA,身为人夫却始终不出现。


    “原来你还当我们是一家人啊?我妈住院,你那是什么态度?”


    ——面对因母亲生病而担忧消瘦的妻子,态度还如此恶劣。


    “我妈怎么说是她的事,但我绝不会接受。”


    ——做错事曲线救国去求大病初愈的妻母,对妻子根本没有尊重。


    从韩暑长租开始积攒已久的不满,顷刻化为木柴,助燃熊熊怒火。


    他不能破坏韩暑的家庭,可如果这个家庭本身已摇摇欲坠呢?


    他不能干涉韩暑的选择,可如果她丈夫根本不配呢?


    他不能做出当小三的事情,可如果她——


    闻知屿倏然起身,背对风雨,毅然决然地向韩暑走来。


    韩暑翻过一页,仰头看他,“怎么了?”


    闻知屿眸中墨色晕染开来,下颌线紧绷到了极致,“离婚,跟我。”


    韩暑:!!!???!!!???


    “啪嗒!”


    敞开的书失去支点,滑过因为震惊脱力的手掌、蜷缩的膝盖,顺着沙发边跌落在地。


    韩暑目瞪口呆,哑口无言,瞳孔地震,呼吸停止。好半天后哆哆嗦嗦地站起来,“不不不不是,我——”


    积压已久的妄念宣之于口,闻知屿反而不再紧张羞愧,以破罐破摔的决绝,沉声补充:“孩子,我养。”


    问隔一米,他的坚定认真清晰可见。


    韩暑眨眨眼,脑瓜已融化为一团浆糊。他当她离婚还说养孩子,这必定是百般思虑之后才能说出的话来。


    可他怎么这么直接呀?为什么选择这个时问坦白?又为什么一副视死如归的表情?


    韩暑又眨了眨眼,心跳非但没有减速,反而快要冲破胸膛。


    他喜欢她哎!他是喜欢她的!虽然计划被打乱,但意外也是很美丽的!


    冲动,意外。


    他不会清醒过来就后悔吧?


    这可不行!


    于是,韩暑顾不得他们之问还有误会,上前一步,粲然一笑,“好!”


    闻知屿眼睛亮了,俊脸上惊讶和惊喜两种色彩激烈交锋,薄唇像抽搐似的扬起,旋即将抬起的手和唇角一并前行压了下去。可惜,嗓音的雀跃无可隐藏。


    “那说定了。你离婚的那一天,就是我们的第一天。”


    第44章 第44章【VIP】


    闻知屿端坐在书桌前,右手拿笔,左手扶本,奋笔疾书。


    左右分屏,左边是民法典关于离婚的法律条文,右边是《再婚家庭中的孩子该如何教育》。


    这都是他从未涉猎的题材,但现在必须要尽快熟悉,做到最好。


    下午冲动之下的告白,韩暑干脆利落的答允完全在意料之外。难道她早有离婚的打算,而且对他有一些好感?


    闻知屿窃喜,但又懊恼自己表达得太含糊,都没认真说一句喜欢。


    韩暑说完好扭头就跑,他应该追上去的。


    可是——


    她为什么要跑?


    到底是害羞,还是后悔?


    闻知屿放下笔,修长的十指交叉,右手拇指一下下摁着左手虎口,心下焦灼难耐,越想越心慌。


    他是个毫无感情经验的毛头小子,在她面前藏不住心思也正常。可她不一样,除了那个模棱两可的拥抱,从未表现出分毫。


    难道她只是生丈夫的气,也冲动了一下?


    不会、不会明早起来,她就反悔了吧?!


    书房正下方。


    “他让你离婚跟他?????”


    韩暑把手机拿远了些,用手指转转耳朵,“昂。”


    凌琳叹为观止,在电话那头啪啪鼓掌,“宝,厉害啊宝!已婚已育都能拿下帅哥,吾辈楷模!”


    韩暑将脸埋在手肘,哧哧笑了好一阵,“我也没想到。”


    “高兴?”


    “高兴。”


    可还没高兴一会,她惆怅了,“可是他为什么呢?”


    “喜欢你呗,还能有别的原因?”


    “他有没有说喜欢……”韩暑嘟囔,“而且他说得很突然,我正看书呢冷不丁来这两句。”


    凌琳沉思,“情难自禁?”


    “他对我确实挺好的。”韩暑又乐了,“你知道吗?大门智能锁,他还非让我录了指纹呢!”


    “奥哟,登堂入室?”


    “会不会说话!”


    “我的错我的错。”凌琳陪笑,“你打算什么时候和他坦白?老这么骗不是个事啊!”


    韩暑从沙发挪去书桌,拉开抽屉,拿出满满一袋各色黏土和雕刻工具,手边敞开的小盒子里,精致的六初花在暖色灯光下绽放,“我本来想准备好礼物,主动坦白之后表白的。谁知道,计划赶不上变化。”


    凌琳连连咂舌表达敬佩之情,“那现在呢?”


    韩暑上手捏了捏粘土,软乎乎的,“他快过生日了。”


    “生日惊喜?”


    “秘密。”


    凌琳笑道:“行,有最新消息记得和我讲。”


    挂了电话,韩暑从红色app找了教程,找出碧绿色黏土,上手捏了起来。闻知屿送她六初花寓意友谊,她自然要回一份礼。


    可惜想法很美好,现实很残酷。她想捏叶子,捏出来却像个菠菜饺子。


    韩暑:……


    就不信了,重来!


    她拿出十二分耐心,刻苦钻研。手上动作愈细,思绪便越细。


    仔细想来,她对闻知屿的了解还是不够。从寥寥数语窥见他的家庭情况,知道他在福利院长大,了解他性格孤僻没什么朋友,但感情呢?


    他有没有喜欢过什么人?有没有过女朋友?有没有谈过恋爱?


    论他的年龄,应该或许——


    等等,闻知屿多大?


    韩暑手一顿,放下镊子。


    他应该、是比她大的吧?那他应该也有感情经历的吧?


    回想方才自己因为害羞拔腿就跑,怎么就没多问几句呢?至少问问他为什么喜欢她,省的像现在一样胡思乱想。


    “呲啦!”‘


    椅子腿和地板摩擦。


    韩暑猛地站了起来,走到门口。


    如果闻知屿还在一楼,那她就厚着脸皮问上一问,如果在二楼的话,就等到明天白天。


    想清楚后,她拿出视死如归的勇气,一把拉开房门——


    听到动静的闻知屿驻足,一只脚在倒数第三节楼梯,另一只脚在倒数第四节楼梯,定定地看了过来。


    韩暑先是吓一跳,背贴住门板,旋即也定定地望了过去,“没、还没睡?”


    “没有,睡不着。”闻知屿依旧保持着迈步地动作,“你呢?”


    “没有。”韩暑心跳又加速了,紧张兮兮地反手攥住门把手,“我想问你一个问题。”


    闻知屿颔首,作侧耳倾听状。


    “就是……就是……嗯……”话到嘴边,韩暑却说不出来。越是说不出来磕巴,脸颊眼尾的红越深。


    见状,闻知屿顺着台阶而来,在她面前站定,”


    韩,低垂着头,含含糊糊地说好。


    得了允准,闻知屿毫不犹豫,一口气道:“我喜欢你,非常认真的喜欢。你会后悔吗?”


    韩暑:!!!


    她抬眸,对上那,嗖地缩回房间,用力甩上门。


    喜欢!


    他他他表白了!!!


    方才的忧思顷刻间被狂喜覆盖,东想西猜飘忽不定的心砰地回落。


    喜欢!


    认真的喜欢!


    韩暑开心到原地蹦哒。


    喜欢,认真的喜欢,然后说了什么来着?问她会不会后悔?


    她怎么没回答!万一闻知屿走了怎么办!


    韩暑将门拉开条缝,偷摸一看——


    还好,闻知屿还保持着原先的姿势,只是一脸疑惑茫然。


    闻知屿可不止疑惑茫然。


    韩暑扭头就跑,这说明什么?说明她不想回答他的问题,说明她大概率是后悔了!


    正当他陷入无可挽回的绝望时,门缝伸出一只蘑菇脑袋,脸颊红扑扑,眨巴着眼睛,“我没反悔。”


    屋外风声如哨,窗框被吹得咯噔咯噔直发响,落在闻知屿耳朵中比世界级交响乐团的演出都悦耳。


    韩暑想了想,补充道:“之后也不会。”


    “砰!”


    蘑菇脑袋缩了回去。


    闻知屿盯着门,嘴角上扬到露出了八颗牙。


    韩暑背倚着门,乐到呲出了牙花子。


    台风过境。


    一个心怀期待,认真研究离婚法条,并充分学习身为继父所需要掌握的理论知识。


    一个满心欢喜,刻苦钻研黏土手捏和雕花工艺。


    整整一周,他们一起吃饭,一起洗碗,一起看书,心照不宣地保持着恋人未满的边界。


    闻知屿不说,是因为何时结束一段婚姻是韩暑的选择,他只需耐心等待。


    韩暑不说,自然是为了那一天。


    风雨初停,当厚重的云层间露出连日来第一抹阳光,D-Day来临。


    韩暑一早起来便认真打扮了一番,化了淡妆,又束起炸毛的发,还翻出了那件为闻知屿创造灵感的、前后一样的蓝色挂脖长裙。


    打量镜子中的自己,还颇有些温婉的气质。她满意点头,拿起准备好的礼物背在身后。


    一楼静悄悄,闻知屿似乎还没起床。她打开客厅和窗户透气,原想边看书边等,可每个字落在眼里都像小虫子一样扭了起来。扭呀扭呀,文字汇集成一张人脸,薄唇微动,清晰的吐露了几个字——


    “喜欢你。”


    韩暑倒在沙发上蛄蛹,整颗心都像泡进了蜜罐,甜到拉丝。


    当二楼传来门开合的声音,她弹射起身,摸到楼梯拐角处等待。


    “嗯,密码发你了。”闻知屿一边下楼一边打电话,“见面再说。”


    他将手机揣兜,正犹豫要不要敲门喊韩暑吃早饭,一抹蓝色出现于视线。


    “嘿!”


    闻知屿情不自禁地漾出笑容,“早。”


    韩暑背在身后的手抠着盒子边,“你经纪人要来吗?”


    “嗯。”闻知屿解释,“合同有点着急,航班一恢复他就赶过来了,估计十来分钟到。抱歉,有点突然。”


    “没事。”韩暑摇头。


    不过十分钟就到,那岂不是留给她的时间不多了?


    闻知屿立刻察觉她神色有异,“要是不方便的话我出去见。”


    “不用不用。”韩暑连连摇头,“我就是在想,今天天气也好,中午要不要一起出去吃饭,毕竟是你的生日嘛!”


    闻知屿失笑,“生日而已。”


    “那可是生日!”韩暑俏皮地探身,笑意吟吟道,“闻老师,生日快乐!”


    说罢,终于露出一直藏在身后的手。掌心向上,墨绿色丝带缠绕着一只精美的白色礼盒。


    闻知屿笑容淡了下去,取而代之的是刻意压制后的惊喜。他接过,用两根手指小心翼翼地拆开。


    一个黏土刻制的绿色盆栽映入眼帘。大叶片呈碧绿色,黄绿纹路,聚在一起便是一片森林。


    “这种植物叫绿天鹅海芋,叶片很漂亮,寓意幸福美好。祝闻老师天天开心,事事顺心。”韩暑咬唇顿了顿,小声问,“喜欢吗?”


    笑意上浮,闻知屿双手捧着这小小的盆栽,喉结滚动了不知几个来回,“谢谢,我很喜欢。”


    “内个……我第一次做不太熟练,可能有点粗糙。”


    闻知屿用指尖描摹那纤细的茎,用力摇头,“不,这就是最完美的礼物。”


    韩暑不好意思地抓了抓颈侧,“我还有话想和你说,其实是有事情要坦白。”


    “嗯。”闻知屿专注地看着她,默默等待。


    “那、那你先保证,不管我说什么你都不生气。”


    “除非你要反悔,其他说什么我都不生气……”闻知屿想了想,旋即自嘲一笑,“不过,就算你真反悔,我估计也气不起来吧。”


    看到他落寞的眼神,韩暑心尖一痛,愧疚更甚。同时,他包容的态度也给了她坦白的勇气。


    韩暑深吸一口气,终于将压在心里许久的话说了出来,“其实,我根本没有——”


    “Surprise!!!”


    防盗门大开,秦建瓴健步冲了进来,双臂张开,一手提着花另一只手提着蛋糕,“生日快乐老闻——”


    韩暑看清来人,下巴嘎嘣一声惊掉了,“你你你——”


    秦建瓴左看右看,手里的花吧唧一下掉地下了,“你是——”


    两人不约而同看向闻知屿。


    “你就是那个神金!!!”


    第45章 第45章【VIP】


    此情此景,闻知屿大脑完全超负荷运转了。


    神金?他是哪个神金?


    秦建翎和韩暑怎么回事?他为什么不知道?为什么只有他一个人在状况外?


    他迟疑,“你们、认识?”


    “一面之缘,上次来我说的恩人就是她。”秦建翎放下蛋糕以防激动之下造成无可挽回的灾难,忽然回味过来,“等等,你不是——”


    “哎哎哎!”韩暑伸直手臂五指张开,眼神中杀意尽显,“你别说,别说!我说!”


    秦建翎不知道到底是什么情况,但这位和闻知屿所说的已婚已育完全对不上,必定有误会。于是抿嘴,举起双手示意。


    自己说是主动坦白,从秦建翎嘴里说出来那便是谎言戳破,韩暑自然不能让自己陷入被动。


    措辞之间,她习惯性撩耳鬓碎发,结果摸了个空,只能改为抓脸侧缓解尴尬。


    闻知屿眉峰拧得死紧,“到底什么事?”


    秦建翎咳了一声,从唇缝里含糊道:“不想说那我说。”


    韩暑急了,也顾不上什么逻辑性,跨步上前,仰头,可怜巴巴道:“对不起我骗了你我其实没结婚也没孩子!”


    闻知屿如遇雷击,清俊的面庞头回出现呆愣愣的神色,舌头也不灵便了,“你你说什么?你、没结婚?那你之前为什么——”


    韩暑双手将闻知屿的手捧在掌心,语速快到蹦豆子似的,“我不是故意的那天台风我没有地方住实在没办法所以撒谎满足入住条件,后来长租你说要回答问题作抵我担心如果你知道我不满足条件就不问了那我就不好意思住了……”


    闻知屿张口,“那——”


    “后来我喜欢上你但我担心你不喜欢我知道我骗人的话就更不喜欢我,所以一拖再拖想找合适的时间说。可那天你突然跟我表白说让我离婚跟你,我就下定决心一定要尽快告诉你,选在生日这一天——”韩暑讪讪陪笑,“是希望闻老师心情好,看在心情好的份上不要太生气。”


    闻知屿又张口,“我——”


    韩暑撇嘴,哭唧唧,“对不起真的对不起,你能不能不生气能不能原谅我?”


    闻知屿再次张口,“其实——”


    韩暑一个用力将人拉近了些,四目相对,真诚一眼可见,“我没结婚就不用离婚,今天算作我们的第一天,行吗?”


    闻知屿反手抓住韩暑的手腕,五指情不自禁用力,“你再说一遍。”


    韩暑茫然地眨眼。


    她刚才说了好多好多好多话,从哪到哪再说一遍?


    秦建翎目击全过程,踱来踱去,终是忍无可忍,“人家没结婚没孩子,你喜欢她她喜欢你,你不用为爱做三也不用等离婚了,今天就是你俩第一天。”


    韩暑投以感激的目光,只是还没停留两秒,一股无可抵挡的力道自手腕而来。她踉跄着向前两步,闻知屿滚动的喉结已近在眼前。


    “你没结婚没孩子,是单身。”


    韩暑乖巧点头,“嗯嗯。”


    闻知屿沉声,“你知不知道,我研究了整整七天离婚条例和身为继父的自我修养。”


    韩暑睁圆眼睛,“嗯?”


    “噗!”


    秦建翎实在忍不住笑出声来。


    闻知屿飞来一记眼刀,咬牙,“出去。”


    秦建翎有心看戏,但还是有眼力见的,麻溜闪人,还不忘带上大门。


    四下霎时安静了下来,只有两道呼吸和心跳交响。


    闻知屿又问了一次,“你是单身。”


    韩暑更加用力点头,“嗯嗯。”


    “那之前当着我的面打电话,又是老公又是‘想你’,对方是谁?”


    韩暑气弱,“我闺蜜的弟弟,替我演戏的。”


    闻知屿欲言又止,“……那上次打电话‘你还当我们是一家人’,又是谁?”


    “一家人……啊!”韩暑了然,“我堂哥。”


    闻知屿抹了把脸,竭力缕顺思维。可大脑一片混乱,繁杂的想法如满是线头的毛线团,寻不到支点。


    韩暑悄悄抬头,眼前下颌线紧绷至极,像拉到极致的弓,多一寸便会弯折。见他的表情阴沉严肃,她忐忑不安,一句多余的话都不敢多说。


    良久,闻知屿微微偏头,哑声问:“那我现在亲你,不违反任何法律和公序良俗,是吗?”


    “啊——呜!”


    先是后颈的大掌和无法抗拒的力道,紧随其后。韩暑瞳孔微缩,闻知屿清俊的面庞已近在咫尺,


    他撤开少许,于方寸之间半垂着眸,似呢,“今天,就是我们的第一天。”


    只是一触即分,韩暑却像喝了半瓶红酒,从,脑袋也直发晕,“你不生气吧?”


    闻知屿勾唇笑了,有些无奈地摇摇头,而后躬身将她揽入怀中,就像无数次挣扎中、无数个梦境中幻想的那样。他将脸埋于她的颈间,低低哑哑地说:“不生气,高兴。”


    气息喷洒,薄唇和裸露皮肤紧贴,麻,心脏也像一团棉花糖又甜又软。她抬起手,有些生疏地落在闻知屿的后腰,又缓缓上移。掌心悉,令她紧张


    今天,就是第一天。


    闻知屿总觉得自己在做梦,一场美好到不太现实的梦。他总怕自己一不留神,便会从梦中惊醒。是以眼神始终追随韩暑的一颦一笑,又将其镌刻于心。


    秦建瓴在他面前挥手,“哎!眼都直了!”


    闻知屿一把拍开,“闭嘴。”


    “那你闭眼。”


    “滚开。”


    韩暑正在解蛋糕盒子上的丝带,抿唇偷笑。这还是第一次见到闻知屿和朋友在一起打*打闹闹,感觉生动了许多。


    闻知屿终于有空,问出一个重要的问题,“你俩怎么认识的?”


    韩暑正要细细说来,秦建瓴急忙冲她摆手制止,然后往沙发上一瘫,一郎腿一翘,“想知道?”


    闻知屿挑起单边眉峰,猜到他没好话,但还是从心点头,“想。”


    秦建瓴伸了个懒腰,“那你唱一句‘为了你变成狼人模样,为了你染上疯狂’……啊!还是唱副歌吧,‘我们还能不能能不能再见面,我在佛前苦苦求了几千年’。”


    这什么古古古古早土味情歌?


    韩暑扶额,“有没有可能他本来就不会唱?”


    “他会。”秦建瓴咧嘴笑,“你男朋友会。”


    一句话,两个人即刻变成翘嘴。


    韩暑腰杆直了,看向自己的男朋友。


    闻知屿腰杆也直了,“嗯,我会。”


    韩暑的男朋友,必须会。


    眼看他气沉丹田准备一展歌喉,韩暑上前拉住了他的手,忿忿地瞪吃瓜群众,“我男朋友为什么要给你唱?”


    她晃晃手,“咱不唱,我给你讲。”


    秦建瓴使坏的心思落空,腿也不翘了,起来拆蛋糕盘,一边拆还一边嘟囔,“没意思没意思。”


    韩暑没搭理他,将事情的前因后果详细讲了一遍。


    闻知屿听得眉头紧锁,在得知秦建瓴知道她是一名单身女性时,更是唉声叹气。


    秦建瓴适时补充,“上周开完会,你来我办公室的时候我正在和这位好心姑娘打电话,说领养猫的事。”


    闻知屿倒吸一口气。


    当时秦建瓴说什么来着?说了一半,他着急给韩暑回电话抬手制止了。


    但凡再多听几个字,是不是就能将线索串联,提前知晓这件事,免去他百爪挠心百般纠结的苦。


    秦建瓴实在想不通,“她怎么看都是没成家的小姑娘,你怎么就坚信她已婚已育呢?除非是心如死灰,我没见过哪个妈妈能抛下孩子这么久来长租。你就没怀疑过?”


    他转而冲韩暑解释,“无意冒犯,只是大部分家庭中妈妈承担的育儿责任更多一些。”


    韩暑深知这是很普遍的状况,爸爸失位,哪怕不失位对孩子的关心也远不及妈妈。于是摇头示意没关系。


    闻知屿捏了捏韩暑细软的手指,“没有。”


    秦建瓴连连咂舌,“没怀疑过,只是一个劲劝自己不要为爱做三。情圣啊闻老师?”


    韩暑听出言下之意,内疚和心疼交织。她用另一只手拉闻知屿的手臂,“对不起……”


    闻知屿笑着摇头,搂住她的肩安抚。


    这一切已经是他不敢想象的幸福,怎么敢奢求更多?


    韩暑听到他无声之语,暗暗下定决心,一定要好好珍惜这段几经波折的感情,也要好好珍惜可爱的问题先生。


    “别秀恩爱了你俩。”秦建瓴没眼看,摆好碗筷插上蜡烛后催促,“准备准备吃蛋糕。”


    4岁之后18岁之前,闻知屿没过过生日。


    18岁认识秦建瓴之后,是秦建瓴给他过生日。两个大男人也肉麻不起来,咔嚓一刀蛋糕切成两个半圆,一人吃一半了事。


    28岁,喜欢的女孩和认识十年的好友,在为他唱生日歌。


    “祝你生日快乐~”


    烛火摇曳,韩暑双手合十抵住下巴,笑意盈盈,“快,闭眼许愿。”


    闻知屿许了岁岁如今朝的愿,却没舍得闭眼。


    第46章 第46章【VIP】


    白天,闻知屿和秦建翎同步了下工作情况,当然韩暑全程陪同。


    ——被迫陪同。


    闻知屿左手牵着韩暑不放,连在在电脑上写一段用于腰封上的简介都变成了一支指头艰难敲键盘。


    秦建翎一牛马千里送货上门就够苦了,还得被贴脸秀恩爱,简直是苦上加苦,到最后眼里都没光了。


    还好,闻知屿还有点良心,钱包大出血请他吃了顿豪华大餐,秦建翎和韩暑也算正式认识了一番。


    晚上回到家,韩暑左脚踩右鞋踩了半天,“要不、你先把我松开?”


    闻知屿立刻将力道卸了些,焦急道:“把你弄疼了?”


    “不是……”韩暑用拇指蹭他的手背。


    “那、是不是我手出汗了?”


    “没有。”韩暑小声,“我今天穿的是罗马……绑带凉鞋,我得解鞋带。”


    闻知屿垂眸,裙摆掩映下,纤细的脚踝上挽着两道黑色的蝴蝶结。他屈膝蹲了下去,食指轻轻一勾,缎带便松了下来。


    “哎——”韩暑撤了半步,抵住他的肩膀制止,“我自己来。”


    闻知屿终于松了那只从吃完饭开始一路牵回家的手,以不容拒绝的力道扶住她的小腿,轻柔地解开,又拿过拖鞋替她穿上,这才起身。


    脚踝粗粝的触感久久不散,韩暑咬唇,还没顾得上害羞,空了没一分钟的手又落进了掌心。


    他牵着她往里走,她小碎步跟在后头。


    “其实没必要让秦老师去住酒店,我不觉得不方便。”


    “我觉得不方便。”闻知屿冷哼,“烦人得很。”


    韩暑一想到秦建翎逗闻知屿的样子就想笑。实在想不到,单拉出来一个是风度翩翩的儒雅绅士,一个是清冷斯文的冷面帅哥,碰到一起却是阿呆阿瓜。


    两人在沙发上坐定。


    白天有秦建翎打诨插科,相处之间还比较自然。此刻,面对面,终于对关系的改变有了实感。


    男朋友。


    闻知屿是她的男朋友。


    韩暑抿唇偷笑。


    女朋友。


    韩暑是他的女朋友。


    闻知屿在心里偷笑。


    “今天你和老秦正式认识,互相介绍自己。”


    “嗯,怎么了?我说了什么不合适的话吗?”


    闻知屿摇头,侧首,“我们之间,也缺一个正式的相识。”


    韩暑也侧首,眯眼笑了,“好像是哦。那你先。”


    闻知屿清清嗓子,整理了下衬衫领口,“我叫闻知屿,28岁,职业是作家,没有感情经历。父母双亡,没有其他亲人。四年前从南城搬来琼岛。”


    韩暑默默记在心里,“我叫韩暑,25岁,现在是无业游民,也没有感情经历。爸妈一个是工程师一个是老师,辞职之后来琼岛散心。”


    “我脾气有点古怪,不喜欢人多热闹,除了老秦也没什么朋友,生活很简单。”


    “我性格中规中矩,不喜欢孤单不喜欢人特别多,朋友也就几个,生活很枯燥。”


    闻知屿蹙眉,“哪里中规中矩?明明很特别。”


    韩暑暗喜,差点螺旋升天,只可惜还残存理性,“世界上除了你没人会这么想。”


    “那你听我的还是听其他人的?”闻知屿孩子气地问。


    既然他都这么说了,自欺欺人也没什么不好。韩暑羞涩地靠了下闻知屿的肩,“听你的。”


    闻知屿把头扭到另一边,淡淡的嗯了一声,然而直线起飞的颧骨暴露了他的心情。


    韩暑悄咪咪伸手,趁其不备猛戳了下他的脸颊。闻知屿吓一跳,回过头来时都忘了收起笑容。


    逮了个正着,韩暑扑哧笑了,“躲什么躲?”


    闻知屿轻咳了两声,又把脸挨过来,主动抵上她还未收回的指尖。


    这番坐得近,闻知屿的俊脸近在咫尺。韩暑顺着锋利的颌面上移,又用指腹轻柔地描过那剑眉星目,情不自禁道:“闻老师长得真帅。”


    曾经不知多少人夸过这句话,闻知屿都不屑一顾,甚至有些反感,因为比起他的书,他的脸似乎更受关注。然而此刻,他再也压不住唇角,还骚包地将脑瓜旋转45度,只因秦建瓴说大部分人这个角度颜值最高。


    韩暑意犹未尽的收手,又后知后觉地害臊,“还、还有什么要介绍的吗?”


    闻知屿沉吟片刻,“目前没有了,以后想起来随时和你讲。”


    手,“很高兴认识你,男朋友。”


    一起,闻知屿只得伸出左手,从手背的方向握了上去,上下晃晃,“很高兴认识你,


    傍晚七点到家,两人手牵手你侬我侬,天,这才依依不舍作别。


    昏暗中,韩暑趁闻知屿不备,,然后一溜烟冲回房间,用力关上门。


    闻知屿愣怔,反应过来后立即抬手捂住下颌,不叫那柔软的触感溜走。他蹦蹦跳跳地走到门口,头杵进门板和门框形成狭窄区域,“晚安,小暑。”


    温柔的男声穿过门缝,直直落进韩暑的耳朵。


    将将稳重了些的小心脏再次活蹦乱跳起来,她一手捂着胸口一手捂脸,原地蛄蛹了好一会后又扑进床上蛄蛹。


    小暑。


    他叫她小暑哎!


    爹妈叫她小暑,好朋友也叫她小暑,怎么偏偏出自他口时显得那么亲密暧昧。


    韩暑翻了个身,脸埋进被子哧哧地笑,连什么时候睡着都不知道。


    闻知屿一步三台阶冲到二楼,没去书房没回卧室,而是直奔健身房猛猛练了一小时的无氧、练了二十分钟划船机、跑了二十分钟步又洗了个澡,这才拖着疲惫的身躯平展躺下。


    第二天,秦建瓴赶了个大早回别墅。


    一进门,便看到闻知屿端坐在沙发上,双目盯着客房的门。送他一双镭射眼,只怕不只是门板多两个洞,估计整个房间都要熊熊燃烧起来。


    “哎!”秦建瓴把行李箱留下门廊,拖着步子走近,一掌直呼闻知屿的脑门,“望妻石?”


    闻知屿屁股挪呀挪,从沙发左边挪到右边,绕开障碍物,继续盯着不放。


    秦建瓴没眼看,绕到单人沙发坐下,“我说,你能不能正常一点?”


    “闭嘴。”闻知屿没好气,“跟你有什么关系?”


    “跟我是没关系,跟你女朋友有关系。”


    “什么意思?”


    秦建瓴昨天没睡好,噩梦连天鬼压床,这会倦得不得了,双手摁太阳穴,“你表现得太夸张,会给人家压力。试想,你刚睡醒一开门,发现有个人眼都不眨盯着你,你怕不怕?”


    闻知屿想了想,“如果是你的话,怕。她的话,开心。”


    “……”秦建瓴失语。


    好巧不巧,客房的门咔哒一声打开了。


    韩暑打着哈欠走出来,立即对上了闻知屿直勾勾的视线。她粲然一笑,“早!”


    “早。”门开的瞬间闻知屿就迎了上去,还不忘回头瞥秦建瓴一眼。


    秦建瓴:……


    一个萝卜一个坑,多余叮嘱那一句。


    秦建瓴下午的航班,早上还有些工作上的事情需要沟通处理。


    楼上楼下的事,被押送至书房的闻知屿扒着楼梯扶手依依惜别反复叮嘱。


    “我处理完就下来,中午的饭我来做。”


    韩暑憋笑,“嗯。”


    “不去戒浪的话,晚上我们去滑滑板。”


    “好。”


    “那你晚上想吃什——”


    秦建瓴忍无可忍,一把搂住闻知屿的胳膊来了个锁喉,强行制止拥有无止尽的絮叨。


    “见笑了。”秦建瓴冲韩暑抱歉地笑了下,拽着人往楼上走,咬牙切齿道,“占用你两小时而已,至于这么夸张吗!明天方案就要定了你能不能清醒一点!!!”


    闻知屿被秦建瓴夹着脑瓜,拐弯时还不忘冲韩暑挥手,艰难发声,“等我一——”


    当两人的身影消失,跌跌撞撞的脚步声以关门声告终,韩暑终于放声笑了出来。


    可爱,可爱鬼。


    闻知屿去忙,韩暑也回房间给春景去了个电话。


    台风结束后,戒浪也一直处于停业状态。春景那边在忙,只得三言两语大致同步近况。目前男生已确认遇难,家属今天下午到。


    “需要的话我下午就过来。”


    “不用。”春景压低声音,“铭哥和小宇都在,人太多反而不好,像是在给家属施压。”


    “那我明早来。”韩暑坚定。


    春景本还想拒绝,那头突然传来一阵嘈杂声,电话也仓促挂断。


    韩暑叹了口气。这么年轻就意外离世,对于家属来说如同灭顶之灾,单是想象都觉得难以接受。


    她莫名有些不安,捞起未读完的闻知屿的新书看了起来。


    关于新书,秦建瓴和闻知屿拍板定下封面,漫长的会议终于画上句号。


    “我先下楼。”闻知屿不等秦建瓴收起桌上的资料和电脑,开门就要走。


    “等等!”秦建瓴走过去把人又拉了回来。


    闻知屿急火火地原地踱步,“还有事?”


    “嗯,私人的事。”


    “快说。”


    秦建瓴深吸一口气,“韩暑是北城人,父母家人都在北城,现在来散旅居是暂时的,早晚要回去。你想好之后怎么办了吗?”


    第47章 第47章【VIP】


    秦建翎来也匆匆去也匆匆,在小情侣蜜里调油的生活里走了一遭,孤零零地去了机场。


    韩暑坐在滑板上,两只脚支地一前一后悠来悠去,“秦老师来回奔波,应该送送他的。”


    闻知屿疾驰而来,后脚用力前脚向前滑动,凌空中双翘上下翻转360度,轮子落地的瞬间已然控制住了方向,最终尾刹停在了她旁边,“用不着,他又不是三岁小孩。”


    韩暑目瞪口呆,立刻忘了孤苦伶仃秦老师,“你什么时候学会的尖翻?!我怎么不知道!!”


    闻知屿打开肩膀挺起胸膛,轻描淡写道:“你回北城那段时间,也就练了几次吧。”


    几次?


    韩暑爬起来,眨巴眼睛指自己,“我也要学。”


    闻知屿抵住滑板,伸出手掌心向上。韩暑自然地拉住,小心翼翼站上板,正要问技巧,他勾唇道:“先交学费。”


    “……怎么交?”


    闻知屿侧首,又点了点自己的脸颊,暗示意味十足。


    韩暑抿唇笑。这番她站在滑板上,垫高了十厘米。虽依旧不及闻知屿,但也是高了,于是揪着他的衣领将人拉近了些,亲了亲他伸过来的右脸。


    闻知屿刻意绷着脸,但眼角眉梢的笑意无处藏匿。


    韩暑切了一声,扳过他的脑袋,在左脸上又落下一吻,“双倍,教不教?”


    闻知屿后撤半步,又牵住她另一只手,“教。”


    可惜尖翻并不是一日便能速成的,韩暑练了一个小时,才将将领会了一丁点诀窍。


    她坐在路沿上休息,狐疑地问:“你就练了几次,就能学会?”


    “嗯。”


    闻知屿一个快速上板,又一个shovit倒滑,故意在她面前晃了一圈。果然,韩暑被这番炫技吸引,忘了方才的问题。想起自己为练动作摔得四仰八叉或五体投地的模样,他打了个哆嗦,决定将这段回忆掩埋,绝不让韩暑知晓。


    天色暗下去,两人一人滑双翘一人滑路冲并肩而行,到家门口收起板,闻知屿一手掂一个放进车库,筋疲力竭的韩暑刷指纹先进了屋。


    第一天吃过早饭,闻知屿载着韩暑直奔后海。


    路上,韩暑坐立难安。她昨天发了好几条微信,可春景一直没回,还不知道是什么情况。


    闻知屿察觉到她的情绪,牵住她的手,十指相扣。


    台风将过,戒浪门前那一条路上遍地都是残枝败叶,碎石横陈,轮胎压过去时偶有树枝断裂的闷响。天虽泛晴,可开着的店极少,行人零星,显得格外萧瑟。


    韩暑直奔戒浪,发现店面门窗紧锁,“难道还在警局吗?”


    闻知屿绕过台阶至院墙,动了动耳朵,“院子里有声音。


    韩暑小跑过来,侧耳倾听,“有哭声。”


    两人对视一眼都觉得不妙,立刻从半开的铁门钻了进去,向声音来源处靠近。


    绕过落满枝叶的泳池,穿过喝饱水后青翠欲滴的花草树木,哭声愈来愈清晰,与此同时还有春景低哑的解释。


    “那天浪比较大,很容易脱手。特别是在人向外游而板被拖在后头,脚绳绷直,承受不住巨大的拉力就会断离。”


    穿过小路,视野骤然开阔。


    这边是放置冲浪板的地方,靠墙而立,有学员用和外租的印有戒浪logo的长板,有常客在此存放的板,色彩缤纷,形状大小各有不同。


    这里曾是欢声笑语之地,浪人们提上自己的板簇拥着下海,或是一边交流方才冲的大浪、新学的技术一边放回,转而乐呵呵地去冲沙。


    然而此刻,春景和铭哥站在一旁神情沉重。在他们面前,一位头发花白的男人坐在地下掩面不语,而佝偻着身躯哭泣的女人走上前去。


    一十多只冲浪板,她从左那一只开始扯连接的脚绳。她很用力,但粗绳韧性十足,怎么扯都不会开裂半分。于是她抽噎着向右踉跄一步,去扯下一只脚绳,得到的是一样的结果。


    可女人依旧不放弃,一个挨一个去扯,走过链接水龙头的软管时被拌住脚踝跌倒在地。


    春景立刻去扶,却被她甩开了手。


    “为什么只有我儿子的会断!这么多冲浪板、为什么只有我儿子的会断!!!”


    可没有任何人能够回答这个问题。


    女人匍匐下去,双手还紧紧拉着一只脚绳,哭得声嘶力竭。那是一个母亲失去孩子后痛苦的嘶吼。


    春景,一时手足无措。


    见状,韩北花袄丝巾,走上前披在她肩上,遮挡住凌乱的衣衫。


    女人瑟缩,低头一看明白过来,急忙将丝,试探着抻住她的手臂,“阿姨,我扶您去那边坐。”


    还好,女人没起,又冲春景使了个眼色。


    夫妻一人知道最后都没进俱乐部,只是坐在门口的台阶上,喝了两杯韩暑端过去的茶水。


    韩暑坐在店内高脚椅上,定定地望着。忽然,落进了一个温暖坚实的怀抱。


    她拉住落在肩膀上的大手,叹息,“你说,他们在看什么?”


    闻知屿看着她,也向外看去,“在看海。”


    这对夫妻在沉默中目视前方,身上落了叶子也不管,只是呆呆地看着。


    韩暑心里难受,又说不上来怎么难受。听春景说,遇难者是独生子女,父母本来就不支持他冲浪,无奈儿子坚持,视冲浪为人生目标不断努力。


    如今,尽头竟是白发人送黑发人。


    春景和警察解释了脚绳的情况后,警察带着这对夫妻离开了。


    春景看到紧紧依偎的一人也不惊讶,低声说了句“谢谢。”


    韩暑摇摇头,迎上去,“现在警察怎么说?”


    “还不知道。”春景和铭哥对视,“但无论什么结果,毕竟是租用店里的冲浪板出事,我一定会承担经济赔偿。”


    “那、俱乐部这边怎么计划?”


    “先停业吧,等事情告一段落再说。小暑,你就不用每天都过来了,之后恢复我再联系。”


    目前也只能这样了。


    韩暑百般叮嘱之后,在春景铭哥的坚持下离开了。


    闻知屿当晚,做了一个无比漫长的梦,在梦里,度过了无比漫长的一天。


    “你妈妈说了,今天不能出来。”


    闻知屿被阿姨挡在门口,只得退回房间,可是——”


    “没有可是,去玩会积木。”阿姨忽然侧耳。


    闻知屿也努力去听,隐约听到了男人的声音和关车门的动静。


    “好了,进去吧。”阿姨说罢,砰一声带上门离开了。


    闻知屿将小板凳拉到窗户边,站上去踮起脚,终于够到了窗户把手。他使出全身力气拉开,清新的空气协同清晰的对话涌入房间。


    “闻先生,一个半小时后的航班,时间很紧。”


    “五分钟,到五分钟摁喇叭喊我。”


    “好的。”


    闻启将西装外套扔进车里,很快身影便消失在了视野盲区。没一会,阿姨骑着车出了门。


    闻知屿继续扒着窗台看。那是一辆黑色的轿车,形状有点方,和平时见的不太一样。他心生好奇,扒着窗户扶手硬是站在了窗台上。


    “滴滴!”


    喇叭声骤响,闻知屿吓一跳,险些跌下去,还好拉住窗帘稳了身形。


    这一闪唤回他的理智。如果阿姨进来看到,一定会给妈妈告状。想到这,他又小心翼翼地踩住凳子,蹦了下来。


    “滴滴!”


    不多时,又是一阵接一阵的喇叭声。


    闻知屿觉得有些奇怪,想出去却又碍于吩咐不敢。踟蹰之间,楼梯方向忽然传来响动。他慢吞吞地走到门边,耳朵刚贴近门缝——


    “啊!!!”


    是梁松的声音。


    闻知屿第一次听她发出这样的声音,颤抖中似乎很是恐惧。


    他莫名感到害怕紧张,但又很想知道发生了什么,第一次鼓起勇气罔顾梁松的吩咐,开门走了出去。


    闻知屿光着脚,沿着走廊缓缓靠近楼梯间。每靠近一分,男人粗重混乱的呼吸声就近一分。


    终于走到栏杆处,他蹑手蹑脚地靠近,拉着栏杆,垫脚向下看。


    他对上了梁松的眼睛。


    对上了头朝下躺在台阶上、满脸是血的梁松,已经木然失神的眼睛。


    闻启蹲在旁边,肥胖的身躯像缝纫机一样高频颤抖,一手捂着脸,另一手哆哆嗦嗦地去探梁松的呼吸。


    闻知屿完全呆了,身体僵直,连一根手指都动不了。始终保持着自三楼向下望的姿势,望着妈妈的眼睛。


    她在看他吗?她有看到他吗?


    闻启跌坐在地,失声哭了起来。呜呜咽咽的,听起来像动物世界里,还没断奶的动物幼崽。


    “滴滴!”


    又一声喇叭响起。


    闻知屿终于从动弹不得的状态解脱,拔腿便冲回了房间,反锁后躲在窗帘后面。


    他还没明白发生了什么,外面天很蓝,还有几朵悬停的云。他迫使自己去想象那朵云背后有一座城堡,在那里有源源不断的食物和玩具,还有梁松牵着他的手,或许——还有楼下那辆看起来很神奇的车。


    那里会很安全。


    闻知屿慢慢地松开了紧紧攥拳的手,仿佛置身于那座城堡,被快乐环绕包围。


    直到一个黑影自眼前一闪而过。


    “砰!!!”


    巨响过后,是车子刺耳的警报声。


    闻知屿再一次踩着板凳爬上窗台,向下一看——


    闻启头杵在地下,身子斜靠着轿车,白衬衫上缓缓绽开一朵艳丽的花。


    闻知屿终于明白了。


    闻启死了,梁松也死了。


    他无助地后退,想要离开这里,想要逃向那座快乐的城堡。忽然,踩在窗户边沿的右脚一空,强烈的失重感来袭——


    闻知屿睁开了眼睛。


    从后海回来,韩暑觉得筋疲力尽,不到八点便回房休息了。奇怪的是,越疲惫越睡不着,生生挨到凌晨一点多,眼睛还像铜铃。


    她放弃了,爬起来看书,然而还没翻两页,便听到楼梯自上而下闷闷的脚步声。


    很轻很轻,在夜里却格外清晰。


    闻知屿也没睡?


    韩暑检查了下自己的仪容仪表,这才悄声拉开门,试探地向外看。


    借着隔窗而入的冷白路灯,她隐约看到一个黑影坐在楼梯口,头埋于双臂之间一动不动。她压下疑惑,光脚走出房间,在闻知屿面前蹲了下来。


    “闻知屿。”她唤道。


    闻知屿依旧埋着头,声音自臂弯阻隔后显得格外低哑,“抱歉,能陪我待一会吗?就一小会。”


    韩暑单膝着地,用纤细的手臂竭力圈住男人宽阔却不在笔挺的身躯,“多久都可以。”


    她不知道他怎么了,也不知道说什么可以安慰。


    于是她轻声说:“我爱你。”


    第48章 第48章【VIP】


    韩暑嗖得捂住嘴巴。


    啊啊啊她刚说了什么???


    谁会在恋爱第三天就说我爱你呀!!!


    闻知屿抬起头来,黑眸幽暗令人心惊。


    韩暑莫名紧张,“不是,我、我——”


    后腰骤然落下一股无法抵抗的力道,天旋地转,韩暑落进了一个硬邦邦又坚实的怀抱。惊慌之间,她拉住楼梯栏杆,木质框架发出咯吱咯吱的声响,划破寂静的夜,心间也泛起涟漪。


    闻知屿大掌抚过她因为憋气鼓起的腮帮,先是如羽毛一般轻柔,旋即用力捏住她的下颌,气势汹汹地吻了上去。韩暑猝然睁大眼睛,脸颊的气息、低垂的睫毛还有唇齿间霸道的攻势都在刺激她的五感,又令她一软,险些从男人的腿上滑落。


    腰间横贯的手臂收紧,立刻撑住了她全身力量,与此同时也切断了她的退路。她仰着颈,在愈发纷乱的呼吸中节节败退,又寸寸前移。


    当初始的狂烈散去,闻知屿吻过她紧绷的腮帮,吻过她滚烫的耳垂,吻过她纤细的颈侧。


    他哑声,“对不起。”


    韩暑眨了眨眼,终于反应过来他们此刻处于如何暧昧的姿势,慌忙后撤自他腿上跌坐在地,掌下是地毯柔软的触感,耳边是擂鼓一般的心跳。她觉得自己整个人都在燃烧,羞到抬不起头,于是缩到墙角边,额头抵住墙陷入自闭。


    闻知屿也为自己的冲动而不好意思,面朝栏杆的方向背对韩暑,突兀地清了好一会嗓子。只是……他摸了摸酥麻的唇边,笑意在不受控地流淌。


    韩暑不觉十指交叉,两个大拇指蹭来蹭去,“我刚什么都没说,你什么都没听见。”


    身后始终无人应答。


    “哎,听见了没?”


    闻知屿还是不应。


    韩暑急了,也顾不得当鸵鸟了,回过头道:“你不要装——”


    一只手指抵住了她微张的唇瓣。


    “嘘。”闻知屿说,“我也爱你。”


    方才还未熄灭的火焰添了把柴火,再次熊熊燃烧了起来。


    韩暑还维持着抬手要抓他的动作,好半天连眼睛都忘了眨。


    闻知屿撤了手,轻笑,“你什么都没说,都是我说的。”


    韩暑还僵在原地。


    见状,闻知屿轻点她的鼻尖,学着她方才的语气,“听见了没?”


    韩暑倏然回神,嘤一声,把脸埋进两只手,又把脑袋埋于双膝之间,然后瓮声瓮气道:“听见了。”


    这番姿势,韩暑整个人都团了起来,莫名让闻知屿想到经常在猫爬架顶上团成个圈的小咪。


    他似乎有点理解,为什么人类会觉得猫猫可爱了。


    韩暑察觉他在看她,只得就着这样的姿势问:“你今天怎么了?”


    等了好一会,闻知屿才轻声说:“做梦了。”


    韩暑愣了片刻,缓缓抬起头来,“噩梦。”


    “真实的梦。”闻知屿的侧颜紧绷到了极致,喉结上下滚动,“听我讲个故事?”


    韩暑直觉这不会是个美好的故事,挽住他的胳膊,又倚上他的肩,“好。”


    这是一个小男孩的故事。


    不像家的家,心不在焉的妈妈,偶尔出现的爸爸。只有爸爸来时,妈妈会出现短暂的笑容。所谓短暂,不过是他能看到的短暂,因为大部分时间还是被关在房间里不许出去。


    而爸爸不在时,她总是绷着脸,咬着根烟,老远看到他便会不耐烦地挥手。


    直到有一天,妈妈躺在楼梯上,而爸爸躺在了水泥地上。


    “你知道吗?”闻知屿说,“最可笑的是,当时我妈并没有死,在ICU抢救好些天才撒手人寰。而我的生父,因为畏罪跳楼当场毙命。”


    这是一个荒谬到极致的故事,荒谬到任何一个环节都令人匪夷所思。韩暑消化了好一阵后道:“你躺在楼梯上问我的问题,也是真实的,是吗?”


    “嗯。”闻知屿苦笑,“我从台阶上摔下来直接晕过去了,被警笛声吵醒。我爬起来就往楼下跑,恰好看到医生把我妈抬上担架。我冲上去想拉住她,被警察拦住,挣扎的时候也摔倒了。我躺在那,第一次以这样的视角去看天花板,恰好看到了一片像蜘蛛网一样的裂缝。”


    “你之前说想写现实题材,是想写你自己的故事。”韩暑收紧手臂,心尖刺痛。


    “嗯。”闻知屿自嘲一笑,“但我这个故事里,我弄不清他们每个人的动机,的行为。”


    生了什么?”


    闻知屿掏出手机,在,然后递了过来。


    ,瞳孔微缩,“你是——”


    “嗯。”闻知屿嗓音艰涩,“他的……不知道第几个情妇的第几个私生子。”


    韩暑知道闻启这个名字。


    这件事发生的年份久远,但却是北城人民津津乐道的茶余饭后闲谈的素材之一。坠楼而亡是既定的事实,但坠楼的原因众说纷纭。有人说是贪污受贿后畏罪自裁,有人说是阴谋论被杀人灭口,有人说是酒后意外。


    谁都想不到,真相竟是如此。


    “后事都是我生父的妻子处理的,她承担了我妈的所有医疗费用,又在我妈去世后将我送到了福利院。”闻知屿抽出手臂,转而圈住韩暑,“可她明明那么厌恶我们……”


    韩暑靠在他胸前,耳边是男人并不平静的心跳,“你无法选择自己的出身,你没做错任何事。”


    “我的存在本身就是错误。”闻知屿道。


    “你的出生或许是错误。”韩暑仰头,亲了亲他的喉结,“你的存在不是,是馈赠。”


    闻知屿一怔,垂眸,望进一双满是心疼的亮晶晶的眼睛。


    一滴泪自眼尾滑落,晶莹剔透,藏匿了月光。韩暑笑道:“你无法选择出身,但可以选择自己的人生。从前你是孤儿院里的小王子,后来是才华横溢的青年作家,现在是我的男朋友。你要是错误,那你女朋友怎么办?”


    闻知屿生来就是一座漂泊不定的岛屿。成名之前的生活便是用微薄的救助金读书或拿着微薄的稿费颠沛流离,后来经济变得富足,定居在远离北城的琼岛,看似拥有了一座坚不可摧、富丽堂皇的房子,一如四岁那年被云朵掩住的想象中的城堡。可他的心却依旧飘如浮萍,寻不到安定之处。


    但此刻,岛屿变成一艘船,锚定了家的方向。


    闻知屿吻住怀中人的额头,郑重至极,珍重至极,缱绻至极。


    可韩暑却哭了。


    雨夜里玩跳跳杆的闻知屿,在积水中划皮划艇的闻知屿,提着胶带着急去玩游戏的闻知屿,不停偷瞄鸡蛋的闻知屿……无数个身影于泪水模糊的视线中重叠,又一点点缩小。


    他始终是那个坐在房间里孤零零玩积木的小男孩,始终期待着那扇门从外打开,始终等待着有人听到他无声的呼唤。


    “别哭。”闻知屿吻她湿漉漉的脸,吻那源源不断的泪珠,“我现在很好。只是今天看到遇难男孩的父亲掩面哭泣的样子,想起了过去的事情,所以才做了这个梦……其实早都忘了。”


    “你骗我。”韩暑却哭得更凶了,“真忘记了,*怎么会坚持写这个故事?你、你那时候天天顶着两个黑眼圈,一个字写不出来也不睡觉,我还以为你江郎才尽了呢!”


    闻知屿失笑,“江郎才尽?宝贝,我可是刚出了本新书。”


    韩暑用手背蹭了蹭脸,“反正、反正你就是骗我。”


    闻知屿微叹,“说完全忘掉确实不太可能,偶尔梦到心里还会难受。但我很喜欢现在的生活,这是真心话。”


    “嗯。”韩暑用力点头,“无论如何,你的生活中肯定有我。所以心情不好的时候,一定要和我说。”


    闻知屿再次收紧手臂,一阵暖流随怀中人的呼吸起伏席卷四肢百骸,“好。”


    台阶上的男女紧紧依偎,当冷白的月光被清晨温暖的曙光取代,黎明驱散黑夜,氤氲的爱意驱散午夜梦回的无助。


    韩暑意识抽离了一瞬,脑袋向前猛一点后骤然惊醒,“我、我睡着了?”


    闻知屿攥了攥她的手,“回房间睡一会吧。”


    “嗯。”韩暑懵懵地点头,懵懵地起身——


    没站起来。


    闻知屿拉住她,瞥了眼二楼楼梯拐角,“之前的入住手册里写着,房客不允许踏足二楼。”


    一宿没睡的困倦彻底侵蚀了韩暑的思维。她茫然,“怎么了?”


    “你现在不是房客了。”


    闻知屿单手撑地起身,抄膝窝将人抱了起来。


    韩暑赶紧圈住他的肩颈,失声惊叫,“哎!干什么!”


    百余斤的重量,闻知屿单手抱得轻轻松松,大步流星地走上二楼,“你现在是这件房子的女主人,当然要睡主卧。”


    韩暑:!!!


    什什什么?这这这是睡在一起的意思吗?睡睡睡在一起会发生什么???


    不等她转过脑筋,圈着她的手臂一松,便陷入了柔软的大床。瞬间,床褥上清冽气息铺天盖地席卷而来。


    闻知屿拉过被子将人裹成一个蚕蛹,这才收起半跪在床沿的膝盖,“睡吧。”


    韩暑藏起下巴,只露出两只扑闪的杏眸,“那、你呢?”


    闻知屿指一旁的沙发,“我睡那。”


    韩暑看过去,那是一个至多一米五的小双人沙发。闻知屿人高马大,必定是伸展不开的。


    眼看闻知屿抱起枕头,她蛄蛹着伸出胳膊,拉住了他的手腕。


    “你、你和我一起。”她抿着唇,小声说。


    闻知屿愣怔,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什么?”


    韩暑不知道哪来的勇气,先往床另一侧挪了挪,向后躺的瞬间手臂用力——


    闻知屿毫无防备地躺在了她身旁。


    四目相对,韩暑羞得眼皮都泛了红,还强撑着装出浑不在意的模样,“沙发不舒服,一起。”


    闻知屿嗅着她发间的馨香,全身僵直,“那我去隔壁客房。”


    “你也是房子的主人,也要睡主卧。”


    韩暑展开被子,将一半盖在闻知屿身上,又在他胸前找了个位置,不动了。


    此刻,与欣喜、羞涩相交织的,还有隐隐的担忧和茫然。


    北城,北城。


    她和他的未来,到底在何方。


    第49章 第49章【VIP】


    韩暑迷迷糊糊之间,先是感觉脖子膈得要命,好像枕的不是枕头而是铁块。她翻了个身,想要爬远一点,结果腰间似有一圈铁箍,怎么努力都动弹不得。


    她有点生气,恨恨地拍了一把。


    “啪!”


    听声音怎么有点奇怪?


    韩暑顺着腰往上摸,掌心硬梆梆,同时还挺滑溜。她翻身平躺,继续往上摸,摸到了一块软和的布料,搓一搓——


    衣服袖边?


    那没事了。


    韩暑猝然睁眼。


    衣衣衣衣衣服?


    入目,腰间横着的是一只赤裸坚实的手臂。她倒吸一口气,动都不敢动,只有眼珠子顺着那流畅的肌肉线条移动,再移动。


    从近在咫尺白T下随呼吸起伏的胸膛,到被枕头遮挡只露半张的沉静睡颜……


    韩暑嘴巴咧成一条直线,差点哭出来。


    不是,她早上困傻了吧,怎么主动拉着闻知屿睡在一起?现在怎么办?这他要醒过来,得多尴尬呀?


    不然,跑吧!


    韩暑攥住男人的手肘,一点一点抬起来,又一点一点搬到旁边。


    呼!怪累的。她喘了口气,正要坐起来,闻知屿从向左侧躺转为平躺,原被她枕住的左臂顺势收拢。


    韩暑吧唧一下,脸正正好贴上闻知屿的心脏上方。


    “砰!砰!砰!”


    呼吸起伏与心跳声同频。


    这次的枕头比方才更硬邦,甚至还时高时低,但她却一点都气不起来。


    闻知屿还睡得沉,估计前几天又熬夜了。


    韩暑叹了口气,没再折腾了,安安静静地等,好让他多休息一阵。这一等,就是一个多小时。


    先是呼吸变得清浅,然后心跳陡然加速,闻知屿醒了。


    韩暑紧紧闭着眼,一动不动。男人胸膛抬起,旋即缓缓躺了回去,过了几秒,圈住她的手臂松了,枕头随之龟速向床外侧移动。每移动一寸,她便滑落一寸,不知过了就,终于埋进了真正的枕头。


    她察觉闻知屿坐了起来,床边一震,应该是他站起来。她有点想笑,藏在被子里的手紧紧蜷缩,好不容易忍过笑点攻击,一片柔软落在了唇边。


    闻知屿吻了她。


    韩暑再也忍不住睁开眼,恰对上咫尺之间爱意氤氲的眸子。


    闻知屿吓一跳,撑床的手臂一软,险些栽回来。他飞速起身,抓了抓头顶的鸟窝,冷白的肌肤上肉眼可见得被红色侵袭,“咳,早安。”


    “早——”


    韩暑不仅没来得及害羞,话都没说完,只见闻知屿掉头就走直冲浴室,没一分钟,唰唰水声响起。


    原本是觉得一大男人害羞起来也很可爱,没曾想听了一小会,她便躺不住了。


    水声时大时小,水滴飞溅的声音也百般变化。透过磨砂玻璃门,偶尔有男人的身影闪过,似乎是在洗手台上取东西。


    韩暑立刻错开视线,一骨碌爬起来就逃。


    该说不说,这也太不好意思了!这和偷听偷窥别人洗澡有什么区别!


    闻知屿着急忙慌地冲完澡出来,大床上的人已消失不见。他用毛巾擦了擦挂满水珠的头发和面颊,望着凉被被拉至床边的褶皱还有枕头上明显属于两个人的痕迹,感觉有什么东西在顺着血液流动一点点填入胸腔。


    这间空荡的房间,随之而生动充盈。


    两人睡醒已是午后一点,吃过比午饭还晚的早饭已是两点多。


    闻知屿自觉洗碗,韩暑摊在沙发上发饭晕,顺便刷刷手机。这一看,便看到一条正在热议的帖子。


    【无良店家租借问题冲浪板,造成18岁少年殒命大海】


    首图是台风后戒浪闭店的照片。原本蓝白的亮色门头被拍得灰蒙蒙,倾倒的立牌、满地残枝,打眼一看像是倒闭跑路。


    韩暑心下一沉,立刻点开正文,果不其然引导性十足。


    全篇抓住了“网红店”“脚绳断裂”“店家闭门不开逃避事实”三个点,将戒浪塑造成罔顾人命只为盈利,诱骗18岁少年租借问题冲浪板,且在大风大浪天气还坚持营业的无良商家。


    评论里一水的骂声,还有之前来过的客人站出来说戒浪全靠营销火起来,其实价格高昂货不对板。还有的说教练不专业、服务态度不够好、安全保障不足。


    【大风大浪还租冲浪板,要钱不要命,罔顾客人的安全。】


    【良心,老板不会害怕吗?】


    【才18岁这么年轻,大好人生才刚开始。害死人就得偿命!】


    【所谓冲浪俱乐部只是挂个牌子,其实一点都不专业。】


    【专业能出这种事?三瓜两枣臭水平就敢当教练,能不能整顿一下这个行业啊。】


    【复议,琼岛好多类似的俱乐部,全】


    【,我都不敢进去,更别提服务态度了】


    【传说中的主理人?只跟自己的小圈子说笑,看客人爱答不理那种。】


    【占据了好位置,靠,看回头率就知道有问题,就是赚快钱。】


    韩暑拉着闻知屿,马不停蹄地赶到后海。


    台风已过去好些天,临海这条路上大部分店都正常开门,可客流量少得吓人,海滩上晒太阳的人也极少,更别提浪人。


    戒浪依然关店,韩暑从后门绕了进去,让闻知屿在院子里等,自己径直去了春景的房间。


    “你怎么来了?”门后,露出春景有些憔悴的面容。


    韩暑捏着手机,“你有看到关于戒浪帖子吗?”


    春景闭了闭眼,拿起手机,在屏幕上点了几下后递来——


    戒浪官方账号的私信里,铺天盖地全都是辱骂和攻击。


    韩暑滑了好几下都滑不到底,其中最温柔的说辞竟然是杀人偿命。她按下锁屏,“你打算怎么回应?”


    春景笑了笑,摇头道:“不回应。”


    “为什么?这明显都是无理攻击!”


    “但我确实做错了事。”春景倚着门框,难掩颓唐,身形也比之前瘦削了许多,“我没有问清楚他的能力水平,在那样的天气贸然租借冲浪板,挨骂也是应该的。”


    春景必定是非常自责的,可她的自责是因为她具有道德心和责任心,不代表她真的该“偿命”。韩暑上前抱住她,“那戒浪呢?一直不开门吗?”


    春景用力回抱,“我和铭哥商量过了,打算转让。”


    韩暑一僵,失声问:“转让?”


    “对。”春景拉着韩暑步入室外,在院落里的石阶坐下。


    闻知屿远远看过来,冲春景轻轻颔首。春景挥了下手回应,语调平平,“一方面是我在琼岛待了五年,确实有挪挪窝的打算。另一方面,经历了这件事,我确实不想继续开店了。”


    韩暑着急道:“你不要听这些人胡说,你是最好的浪人也是最好的老板,戒浪能走到今天,宣传只是其中的一小部分。你做的饮品质量好性价比高,服务更是没得说!”


    “谢谢。”春景遥望平静的大海,神色悠远似陷入回忆,“我回国开店的时候,是有雄心壮志的。那会冲浪是比现在还小众的运动,每天能遇到的浪人一只手都能数得过来。他们一听说我要开冲浪俱乐部,都认为我是闲得没事干烧钱玩,保准三个月都挨不到就倒闭。”


    彼时,冲浪只存在欧美电影里,距离大家的生活格外遥远。韩暑也是近两年才了解到还有冲浪俱乐部的存在。


    “我热爱这项运动,所以希望更多人了解到我的热爱,热爱我的热爱。戒浪就可以是同道中人的休息交流站,大家因为冲浪相聚,又因为相聚将这项运动发扬,让更多人加入我们……从单纯的俱乐部到咖啡饮品店,再到推出体验课,我走了很多弯路做过很多尝试,一度濒临倒闭。但我做到了,实现了最初看似不可能实现的目标。”


    春景吐去胸腔的浊气,“现在,因为我的失误,所有的冲浪俱乐部都被攻击被质疑——”


    “这不是你的失误。”韩暑打断,“冲浪本身就是一项极限运动,任何极限运动都有风险,而风险只能自己承担。那天大浪,选择下海的不是你,你按照规程进行了询问和登记,尽到了应有的职责。每天早上当值教练都会检查冲浪板,既然能租借就说明脚绳本身没有问题。谁都不希望意外发生,可海浪无情。”


    “但我没有第一时间发现,就是我的失误。”春景摸了摸她的脑袋,“不用劝我,我都想好了。借此机会,我也休息一段时间,只冲浪,不用操心店里杂七杂八的事。”


    回别墅的路上,韩暑心里很不是滋味。


    春景虽然没有明说,但她坚持向遇难者父母赔偿,对流言蜚语全盘接受又一举关店的行为,某种意义上是赎罪,也是独自承担炮火攻击,以免发出任何解释后连累整个行业。


    韩暑想起了第一次走进戒浪,春景看出她的窘迫,笑意盈盈挽上来的样子,还有在她丧失信心时鼓励她的时刻、踏浪破风前行的自由……这家店和这家店的老板,在她人生最迷茫的时候为她亮起的明灯至今不灭。


    车子停进地库,闻知屿解开安全带正要下车,被韩暑拉住了手腕。


    她望过去,眼神里有坚定也有犹豫,有勇气也有担忧,“如果我说我想接下戒浪,你会觉得我很愚蠢幼稚吗?”


    闻知屿敛眸,用拇指摩挲她的手腕内侧,似在思忖。良久,他轻轻笑了一声,“我之前和你说过一句话。哪怕你没有丈夫,也依然作数。”


    韩暑眨眼,“什么?”


    “去尝试一切你丈夫或父母不喜欢不同意不陪你做的事情。和我一起。”


    第50章 第50章【VIP】


    一晚上,韩暑都在做项目评估、方案设计和投资测算。大到未来发展规划,小到千把块钱该怎么花,经管学子的专业能力只是浅浅发挥,便把旁观的闻知屿震了三震。


    “这、都是凭空想出来的?”


    “什么叫凭空?”韩暑咔哒咔哒摁圆珠笔头,“这都是期末周无数次通宵复习积累的血和泪,还有实习和工作中掉火坑积攒的经验。”


    闻知屿捏捏她的脸颊,发自内心道:“你真棒,特别棒。”


    自幼儿园后韩暑再没被这么夸过了。她扑哧一声笑了出来,“都是小打小闹,和财大气粗的闻老师比不了。”


    闻知屿从沙发上丝滑坐地,顺道搂住盘腿窝在茶几边的韩暑,然后头抵在她的肩窝,蹭了蹭。


    “嘛呢?”韩暑被他发梢闹得痒,边躲边忍不住笑。


    闻知屿箍着她的腰,也不吭气,只是蹭了又蹭,像只讨好主人的大狗狗。


    “哎哎哎,到底怎么了?”


    闻知屿用小拇指勾韩暑的小拇指,绷着嗓音,“缺钱的话找我。”


    “……”韩暑顺毛捋他的发心,疑惑道:“闻老师,你是怎么做到,用最怂的语气说出最霸总的发言的?”


    闻知屿这下不蹭了,直起腰杆,手肘搭在韩暑的肩上,就着大剌剌的坐姿粗声问:“听见了没?”


    韩暑抱着肚子笑了好一会才停,合上笔记本,“用你的钱算怎么回事?放心吧,我有安排。”


    闻知屿本来就怕她抵触,闻言也没再坚持。


    折腾一整,又到了入睡时间。本该各自回房安然入睡,韩暑却踟蹰了。


    早上闻知屿说什么来着?


    对,让她睡主卧。


    主卧不主卧的不重要,是否睡在一起很重要。


    当然,她也不是排斥,就是感觉……同居,她还没准备好。满打满算,两人在一起不过四天,这也太快了吧!


    韩暑抠沙发把手,不知道该怎么办,只是心里直打鼓。


    突然,肩膀被撞了下。


    闻知屿不知道什么时候飘了过来,用手臂紧紧贴着她的手臂,“咳。”


    韩暑腰都硌住扶手,于是撞了回去,“咳。”


    闻知屿挠挠颈侧,察觉方才力道有点大,将动作放轻柔,转为用肩膀挤了挤她,“今早我说的话,还记得吗?”


    韩暑心扑通扑通的跳,挤回去,明知故问道:“说什么了?”


    闻知屿挤一下,“说好的,住主卧。”


    韩暑挤回去,“你你说什么呢?”


    闻知屿又挤一下,“我打地铺,行不行?”


    韩暑挤回去,“那和我睡客房有什么区别?”


    闻知屿再挤一下,“不一样,你现在不是房客了。主客之间,必须有明确的区分。”


    韩暑挤回去,“主人住哪,哪就是主卧。你这是形式主义。”


    闻老师有点懵,想解释又不知道能说点什么,怎么都说不清。


    韩暑有点后悔,她也不是想拒绝,就是、就是得说清楚嘛……


    “不管了。”闻知屿骤然起身,抄膝窝和背将人凌空抱起,像偷了地里的西瓜被抓包的捣蛋小破孩,撒丫子就往二楼跑。


    “喂!”韩暑被颠得发晕,冲他脑门一掌依旧没能阻挡他的步伐,“你怎么还搞强制呢?”


    闻知屿绷着脸,“我不管。”


    韩暑转而抓他头发,“放我下来!”


    “不放!”


    闻知屿侧身进屋,用脚带上门。和早上一样,把人放进床上,展开被子卷吧卷吧卷成一个紫菜包饭,然后满意收手,弯腰亲了亲她的发心,“你睡吧。”


    安顿好韩暑,他开始安顿自己。先是蹦跶着去够柜子最顶的格挡,结果被褥劈砸了一脸。他展开铺在床边,钻进去关灯一气呵成,“我也睡。”


    韩暑用下巴锄了半天被子,终于呼吸顺畅了,“闻知屿,你——”


    “我就睡这,不用管我。”


    “不是,我——”


    “你放心,我绝对安分守己。我就是想和你待在一起,没别的意思。”


    闻知屿知道她在想什么。女孩子有顾虑很正常,只是经过昨晚,他实在不想在午夜惊醒后盯着那扇冷冰冰的门,去思考自己究竟身处何方。


    正当他努力措辞,去体现看似不单纯的提议背后的单纯动机时,韩暑滚到床边,探出头,无辜道:“我想去卫生间,你能往边挪挪吗?”


    “……”


    闻知屿弹射坐起,往挪,打开台灯护送她去而复返,又坚持挪回床边。


    韩暑翻身面向右手边,“晚安。”


    手边,“晚安。”


    两人共识,闻知屿为韩暑的存在心满意足,韩暑认为是循序渐进去适应。然而,还没等适应出个名堂,闻知之夜”的邀请。


    闻知屿本来想拒绝,口胁迫。最终二人各后退一步,闻知。


    秦建瓴在会场门口看到姗姗来迟的小情侣时,眼睛亮了一下又一下。


    韩暑着一身墨绿色挂脖长礼服,挽起头发露出瘦削的肩背,垂感极强的材质随步伐飘动似水波粼粼。她没带任何首饰,反倒显得干净清雅。


    至于闻知屿,还是一副寻常打扮,但有两处惹人注目。一处是臂弯挂着件西装外套,约莫是入场前披在韩暑肩上。第二处便是他那条双宫丝卷边领带,也是墨绿,和韩暑的裙摆同色。


    “哎哟小暑妹妹,大变活人呐!”


    “现采买的。”韩暑不好意思地提了下裙摆。


    ——毕竟去琼岛是度假,适合正式场合的衣服全都和辞掉的工作一并丢在北城。


    闻知屿冷冰冰地瞥他一眼。


    两人太熟,闻知屿动动指头秦建瓴都知道什么意思。他好笑道:“人家本来就比我小,要是连名带姓还显得生疏。小暑妹妹多合适?”


    闻知屿冷哼,“换一个。”


    秦建瓴举起双手,“那你说换什么?”


    闻知屿拉着韩暑的手,率先走上台阶,然后居高临下道:“叫嫂子。”


    韩暑:!!!


    “哎你占我便宜?”秦建瓴大步追上,“你明明比我小一个月,要叫也是弟妹吧?”


    韩暑:!!!


    “嫂子。”


    “弟妹!”


    “嫂子。”


    “弟妹!”


    “闭嘴!!!”


    韩暑一记眼刀扫过,阿呆阿瓜同时禁言。


    步入会场,秦建瓴带着两人找到摆有名牌的座位,安顿韩暑坐下,又揪住闻知屿的胳膊不让他坐下,“小暑妹妹稍坐,借用你男朋友一会。”


    闻知屿蹙眉,“又要干什么?”


    秦建瓴压低嗓音,“右手边第一桌那个老头认识吗?《书屋》前主编。还有和他隔两个座位戴眼镜的女人,南城出版社的新任总编,跟我去打个招呼。”


    闻知屿看都不看,“不想去。”


    “必须去!”秦建瓴搂着他的脖子把人薅走,还不忘冲韩暑点头,“就一会啊,你先吃!”


    韩暑笑着点头。顺着指引看去,那一桌人头攒动,都是去和大拿打招呼的人。有的卑躬屈膝,有的挂着尴尬的笑容,有的如鱼得水,还有的——


    脸臭得像是别人欠他钱。


    秦建瓴在人群中穿梭,和这个握握手和那个说两句,进退得体长袖善舞,跟在他身后的闻知屿冷着脸,别说打招呼了,脑袋转都不转一下。


    好不容易到了大拿旁边,在一众举着酒杯的宾客间,闻知屿不仅空着手,还单手抄兜。秦建瓴悄摸扒拉他胳膊提醒他也不理,一副置身事外的泰然。


    然而,谁都没想到,一直安然坐定的两位编辑站了起来,在一众恭谨的业内人士中,唯独和那个格格不入的臭脸握了握手。


    闻知屿礼貌欠身,神色依旧如常,没有受宠若惊,更没有因为得到“偏爱”而改变他的行为举止和处事方式。


    韩暑忽然想到了自己。


    那个被迫看领导眼色端茶倒水的自己,拒绝不掉喝酒端着酒杯的自己,想要掀桌又没有勇气的唯唯诺诺的自己。


    她没有闻知屿跳出牌桌的果敢。这份果敢的背后,是实力支撑,是性格独立,是他坚持做自己的决心。


    闻知屿坐回座位上,终于舍得把左手从裤兜里掏出来。他牵住韩暑的手,拿起将韩暑已经打开且喝了两口的水一饮而尽。


    “慢点喝。”韩暑叮嘱。


    “没事。”闻知屿缓了缓,委屈巴巴道,“烦得很,咱一会先走,可以吗?”


    “我是陪你来,当然可以。”韩暑搔他的掌心,“不喜欢这种场合。”


    “对,只是老秦觉得我应该多和业内的人打交道。”


    “秦老师这么说有他的道理,人情社会嘛,多认识人总归好办事。”


    “也许吧,但不适用于我。”闻知屿解开西装扣,“我如果写出来一堆垃圾,就是跪下也不会有人多看一眼。如果写出来还算有质量,那就算站在桌子上,也会有人愿意欣赏。”


    韩暑望着男人的侧颜,心念一动。此刻的他依旧有些紧绷,没有平时肆无忌惮的孩子气,也没有所谓成年人引以为傲的成熟。他只是一个作家,一个坚守初心的作家。


    进程过半,闻知屿和秦建瓴打了招呼后带着韩暑先走了。


    十月底的南城秋意中还残留着夏天的痕迹。


    闻知屿将西装外套披在她身上,理了理垂到大腿的袖口,“冷不冷?”


    “不冷。”韩暑拢住衣襟,“和琼岛比不了,但已经算暖和了。要是在北城,十月底穿成这样,我得被送进精神病院。”


    闻知屿摸摸她的手,掌心留有温度,这才放心,“老秦已经订好酒店了,咱们回去休息?”


    韩暑摇头,“我想逛逛。”


    “去哪?”


    “去……你生活过的地方。”


    韩暑紧紧抱着闻知屿的腰,裙摆和散落在头盔外的发丝在机车引擎声飞舞。他们破风而行,穿过大街小巷和车水马龙。


    韩暑下巴抵住闻知屿的肩膀,大声问:“你怎么在哪都有摩托?”


    “方便走小路!”闻知屿侧首,也提高声音,“南城老建筑多,窄路多。坐稳了!”


    韩暑再次收紧手臂,手掌紧紧贴着衬衫下的薄肌,笑容一点点扩大。


    这是一座从未踏足的城市,但她丝毫不觉陌生。路旁闪烁的灯牌和笔挺的梧桐倒退,每一个灯牌下都可能是闻知屿吃过的餐馆,每一棵树都可能为闻知屿遮过风雨、挡过日光。


    她想逆流而上去走他走过的路,或许这样,就能汲取勇气,成为和他一样勇敢的人。


    “现在去哪?”韩暑问。


    “去心脏寄存处。”闻知屿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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