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喃喃轻语,说出的话也显羞赧万分:“先生是越发娴熟,再这么下去,学生都快要招架不住。”
曲寒尽没再端着仪态,长指轻转过娇姝下颌,在她耳畔低沉道:“是轻罗太诱人,为师喜爱得紧……”
眸前这道清色已和琴堂之上的威仪之姿截然不同,她轻抬樱唇,眸底荡漾着涟漪,意味深长地回应着:“不知那些围看的姑娘们,见平日风度翩翩的先生情动难忍,会惊讶成什么样……”
府堂内的学生若知先生这般被美色所诱,还如此沉沦于床笫之欢,应是要重新审视曲先生了。
“唔……”在她暗忖之时,唇瓣已紧紧贴合,气息流窜相缠,万千思绪就止。
初冬的几缕冷风再次吹进雅堂,她忽觉寒凉,倚于他的清怀委屈地眨着眼。
“先生,我冷,抱我去里屋。”
楚轻罗趁着空隙嘟囔了几字,后续之语又被吞没于炽灼里:“嗯……”
“好,我应你。”
她只听得先生语声低沉,娇身忽然腾空,随后被抱至软榻上。
那灼息铺天盖地而来,她被吻得几乎要窒息。
帐内璧影缠绵,春幔随寒风轻荡,映照得鸾凤之影若隐若现,不禁令人浮想。
那一日便任由着枕旁公子宣泄着欲妄,几经缱绻,牵缠不息,心底暗藏多时的情念也被层层扯出,她蓦然恍惚,不明这心绪是否名为爱慕。
于不觉问,她好似真将此心交付,她好似是心悦着这样一位……过着野鹤闲云之日的先生。
如是想着,深吻又添了几许情思,她悄然回着吻,想将这心念道与他听。
此念似被他捉得正着,眸光深邃,眸里倒映着她的娇颜,他紧接着索取,一举一动都显得肆无忌惮。
这一吻再度加深,她浅浅低吟。
伴他到次日晨时,朝阳若金洒,窗外满地染霜,楚轻罗微睁双目,见枕边之人仍未醒。
先生闲适地躺在身旁,眼眸轻阖,发丝凌乱铺散,褪尽了庄肃,满身透着慵懒。
她浅笑着伸手,欲戳他面颊,却反被握住了手腕。
他竟是醒的……
从然抽回了手,她没趣地抿着唇,良晌开口:“先生还是披着墨发好看,平日束着发,太过严肃。”
曲寒尽略为迷糊,自然而然地拥她在怀,喑哑着嗓回道:“若不严厉些,许多学生就不听先生之言。”
冬日暖光顺着长窗斜照而下,她浅眯着双眼,神色狡黠地伸指绕着青丝,别有深意地轻问:“离寿宴还有一月有余,先生有几成把握?”
“没到那日,估量不出。”他随之深思,转眸向她瞧看。
适才戏谑的容色微许收敛,楚轻罗悠缓地下榻,闲然自若地更起衣来:“我已命凝竹日夜练兵秣马,随时可行动。先生可有何指示?”
公子在旁帮系着裙带,郑重地答:“养兵千日,用兵一时,此时定要沉住气,静观为上。”
“城郊的校场我还没去过,想趁今日去观练兵之景,”她轻盈地执上先生赠的那把长剑,思来想去,还是决意今日不带先生,“我等会儿便启程,先生随意。”
她想独自去校场,还将他舍了下来……清眉忽地一蹙,曲寒尽欲言无词,僵愣在侧。
“无需我相随?”故作漫不经心地提点着,他迟疑一问。
“那地方极为偏僻,我恐有山贼再将先生掳了去,”不敢再回想先生被掳至匪窟的一幕,楚轻罗赶忙相拒,校场地处偏远,绝不可带他前往,“上回是运气好,这回便保不准了。”
再者,校场中的兵将皆是陇国人,若见他这大宁朝官前去,他怕是凶多吉少。
慎重地拍了拍其肩,她敛声安抚,秀眉若新月稍弯:“先生就安心去授课,府堂再不见先生,我可真要成了罪人。”
曲寒尽终是妥了协,默了片霎,问她:“多久会回?”
明眸内笑意盎然,她意有所指地回话:“先生可将我的那份午膳备上。”
正想出府去往凝竹说过多回的城郊校场,可还未前行两步,廊道便有步履声急促作响。
扶光匆匆步入别院,面容焦急非常,朝后一指府门的方向,断断续续地言道。
“先生,府外来了名男子,带着一帮学府姑娘的亲眷,看着……看着像是专程来闹事的,吵着嚷着非要见先生。”
,小厮轻抹额汗,手足无措地看向先生。
包天,胆敢带人惹事到司乐府,想反了不成……
楚轻罗垂眸一望握于手中的长剑,凛然朝府门走去:“如今先生可是陛下面前的大红人,怎也有人敢来司乐府造次!”
“轻罗也去?”
见势忙跟了上,他缓缓打量,只感这抹娇致,着实让人心惊胆颤。
她笃定地回,“当然,来寻先生麻烦的,可要先问问我答不答应。”
面上仍有不放心,曲寒尽再瞥那长剑,半晌低声提着醒:“来闹事之人应是都城百姓,与那些山匪有所不同,你无需大开杀戒……”
竟是担忧她滥杀无辜……
在先生眼里,她是有多凶残?
“先生放心,我知轻重。”楚轻罗勉强应下,依旧提着剑,步调未缓分毫。
寂云冬阳倦,寒霜结于檐瓦枝头。
都城巷道深处,司乐府前围着许些百姓,领头的布衣男子怒目圆睁,似真有怒气缠心,欲来此讨个说法。
唯见两名守卫伫立于府门两侧,再无旁人搭理,男子索性便在府阶前坐下,面目怒恼,势必要见这府宅之主。
府邸的嬷嬷开门而出,望眼前之景,怒不可遏,待先生来之前想先争辩几番。
“何人胆敢放肆!”蓦地高喝,嬷嬷声色俱厉,端立至宅邸前,扬袖道,“也不瞧瞧此处是何高雅之地,岂容你们这刁民大肆而为!”
“高雅之地,我呸!”那男子啐了口痰,面露鄙夷,将话中的曲先生贬得一文不值。
“这曲先生被传颂得那般德高望重,我看他分明是荒淫好色之人!”
这几日陛下赐的婚旨已在城中传开,世人皆知,先生欲结亲的姑娘乃是府内的学生。
此讯本非是件大事,只是先生声名远扬,又放任睦霄郡主不顾,最终却只对一学生钟情。
不免让风言风语纷纷而起……
酒肆茶馆对此说得神乎其神,不少百姓闻听流言,对先生明里暗里都有了些猜忌。
男子回首一瞥,瞧向随步来的百姓,怒声再喝着:“觊觎着自己的学生,先生平日里定没少对入府的姑娘下毒手。你们说,我所言可有理?”
人群中有妇人忧心忡忡,焦灼不安道:“先生若有真不轨之心,那我家的闺女岂非遭了殃……”
“就是啊,小姐还在府内学琴,先生有这心思,如何能让百姓放心?”闻言,一女子忙作附和,见其装束,应是哪处大户人家的女婢。
兴许是出门过急,一旁的书生还执着书卷,愁容满面地随声相言:“与小生定下婚约的姑娘也在里头,小生也是怕先生起了歹心啊!”
来者皆是怕先生品行不端,恐对府中的学子有些非分之念,染了姑娘的清白……
嬷嬷越听越觉荒谬,听得议论声不歇,蹙眉再道:“在此造谣生事的,怕曲先生摧残女子,就不怕被满门抄斩了?”
“我们所说句句属实,官府怎能随意定我们的罪!”听罢,布衣男子颇为不惧,愤然上前一步,话上的每一字都像是为身后的百姓着想。
“若先生敢徇私枉法,便是要遭天下人唾弃!”
语落,一抹娇柔姝丽之色从府邸行出,玉软花柔,弱不胜衣,却偏偏提着一把剑,浑身散着阴寒与凛冽。
她二话不说地抽剑而出,下一瞬,直将剑刃架于男子脖颈,寒光霎时弥散,引得周围瞧观者叫喊着后退。
无人会知这女子见着柔弱,却这样性烈如火,凉意席卷了周遭。
“先生是我勾引的,与旁人无关,”楚轻罗冷眼而瞧,剑刃再挨近半分,“先生既不会动府中女子,也不会有何不良居心……”
那男子吓得双腿一软,哆嗦地欲跪倒在地,又怕长剑当真划破了咽喉,只得强撑着身子,冷汗从头额顿时冒出。
“他若真敢,我自会杀了他。”话语被道得尤为狠厉,她垂目冷笑,语调又降了几分。
凤眸浅望四周的庶民,她再回看跟前男子,冷声又言:“可你们若再无中生有,我就先杀了你,以儆效尤。”
闹事的男子哪见过这般凶恶的姑娘,慌忙改了口,眸中险些有泪光浮动。
“不敢了……姑娘饶了我,我不敢了……”
此人瞬问服了软,行来之人皆不敢再作非议,只望着这名女子发愣。
“她便是与先生互生情愫的姑娘?”方才言语的妇人犹疑着启唇,沉默许久,只觉难以置信。
“先生瞧着极是斯文儒雅,喜欢的女子怎会这般凶横刁蛮……”
第92章 造谣(2)【VIP】
“那要看面对的是何人了……”楚轻罗忽而勾唇,佯装柔情似水地缓声回语,“若对的是温文尔雅的公子,我自会委婉相道。”
凌厉目光再落男子身上,她婉声再言,笑容逐渐转冷:“可若对的是粗鄙莽夫,我便以礼还礼,同样作粗鄙蛮横之举。”
与此同时,几多府卫快步踏出府门,将府宅前的众人层层围住。
府卫恭敬朝旁让道,随即走出的是位清冷公子。
“敢在司乐府前造谣惑众,一律押送至官府,听知府李大人发落!”曲寒尽冷冽地道,似对这些聚众生事之人不留丝许情面。
一听曲先生真要送他们去官府,其中有书生按耐不住了,忙作高喊:“都说先生品行高雅,为人处世和气恭良,怎可一言不发便送人去官府!”
来人应是知晓先生在外的德高望重之名,深知先生不会降大罪,才敢来此闹上一番。
哪知今日的先生似是真生了怒,不顾名望也要将滋事的人送去府衙……
“对于粗鄙之人,曲某不想枉费口舌。”清雅云袖凛然一挥,曲寒尽面不改色,冷然落下一语,便转身拂袖而去。
“有何想说的,诸位可与知府细谈。”
她也不曾望见先生有这般怒恼之时,见景轻步跟在其后,不言不语地回于府院。
站在长廊望向庭园一角,楚轻罗轻声道着,思绪忽然被拉了远:“若非先生劝告,我方才真会要了那人的命。”
庭园深处的石亭依旧,石路依然,只是百花凋零,唯剩了几枝寒梅独绽。
她犹记在此处与孟盈儿闲适赏花,毫无顾虑地诉说各自的心事。她犹记盛有章独坐于亭台,因被先生刁难而气恼了好些日子……
她犹记得,风昑身为影卫,却被她拉着闲游于庭院,只为气先生一回……
物是人非,曲终人散,曾经所遇的人似乎再回不来了。
这一处府邸真如她所做的一场大梦,是她在复仇之路上偶得的珍宝。而今久梦初醒,一切已然远去,她竟觉有少许不舍。
好在先生仍旧陪伴在侧,好在她于此得了曲先生的心甘情愿……
“寿宴将至,此刻将事闹大,有百害而无一利,”曲寒尽轻说着当下之局,忽地一瞥,见她驻足在后,疑惑道,“怎么了?”
“莫名有些怀念了,怀念初入学府时的景象……”心上感慨些许,她就此莞尔一笑,“那时虽心藏恨意,却是我这几年来最欢愉的日子。”
眸光随之一柔,她浅扬丹唇,感叹出一声:“如今想来,能做曲先生的一名学子,真好……”
身旁公子抬目望着偌大的府院,思忖少时,沉声言道:“一月后期满学成,琴堂内的诸位门生要各奔东西,你可趁此与她们再相处些时日。”
“我明白。学成结业后,许多人,许多事,再不会遇见。”楚轻罗心下了然,再静默地望上几眼,怅然叹落一息。
“期间说过的志同道合,情深潭水,皆会似那雾霭消散……”
已觉耽搁了时辰,等侍卫真将府外的几人押了走,她恭肃拜别,欲前往城郊:“凝竹还在校场候着,我先走一步。”
那练兵之地位于极其荒芜之所,千里无鸡鸣,万里无人烟,离城门也有较长的一段山路需行。
她弃了马车,乘马越过山林,几经绕弯,才寻到了一处荒地。
此地杂草丛生,遍地野草在风中摇曳,着实难寻,也正因如此,大宁皇帝至今还未觉察出端倪。
自此,还要多亏了拂昭右使耗费多时才探到此处,楚轻罗断然下马,遥望四周荒草萋萋,几霎后便瞧着她的那名心腹现身于一旁的丛林。
凝竹执剑抱拳,像是已候她良久:“主上,此乃二万陇国将士,现下已随时待命。”
又走过几条蜿蜒窄道,绕过一方密林,所望之处豁然开朗,楚轻罗端步走上高台,眼见二万陇国精兵顷刻间呈现,一时心感震颤。
将士望清来人,一齐跪拜而下,肃敬又精忠,于无声中便知她是何人。
凛冽地俯瞰众将,她倏然启唇,问向校场中的兵将:“本宫想问一言,陇国已覆灭近六年,你们本可忘却过往,安宁度日,为何还要冒死前来?”
“妻儿死于战乱,如此仇恨,怎能忘却!”
中有一人高声而呼,语声带着满腔愤懑,还有不可释然的凄悲之情。
话音刚落,又有将,亲人离散不见踪影,至今寻不着下落,我孤身一人又当,大宁定要血偿!”
呼声悲愤,寂落地徘徊于上空。
自亡国后,有多少人流离失所,家破人亡……
“及冠的少年,楚轻罗眉眼微凝,凛声相问,“你也是因骨肉分离,妻离子散?”
那少年摇头,眸色坚毅地回,生是陇朝人,便要为陇国尽忠而死!陇国曾予我安宁,
欺,山河被他人夺去,我必为它夺回!”
她阖目而听,听余音盘旋至校场之上,许久抬声发问:“大宁夺我山河,本宫必以其人之道还之。大宁宣隆帝寿宴之时,将面临殊死一战,将士同心,不得轻敌。尔等可有信心?”
“踏破大宁,兴我陇朝!”
“踏破大宁,兴我陇朝!”
闻言,兵将纷纷起身,呐喊声震聋欲耳,响遏行云,使得周围的林木都要颤上二分,士气已势不可挡。
凝竹在旁恭敬行拜,望她阅兵终了,便附耳告知着:“主上,拂昭众人已相候多时,欲见主上一面。”
拂昭……
她会意地跟随其步,示意众将继续操练,莫因她的到来而有所懈怠。
拂昭是母妃生前所留,自决意孤身入司乐府,她便再未见其全貌。
楚轻罗沿着崎岖山路又拐了几弯,尽头处,有为数不少的玄影乍现,默不作声地向她称臣。
大多影卫,她连名姓也唤不出,只因母妃的一道命令,他们誓死效忠,誓死护着她,护着仅剩的陇国之势……
“拂昭是母妃精心培养的影卫,舍生忘死,个个身手不凡,”她怅惘开口,良晌道出半句,声色却无端发了颤,“你们将要对付的,是皇城大内侍卫,刀剑无情,只需一瞬便命落九泉,你们……”
“主上可安一万个心,拂昭之人绝不会背叛。”
凝竹见势,赶忙命面前的刺客退下,而后正色宽慰着。
“我只是生怕出了变故……”眸中藏有道不明的意绪,楚轻罗微垂眼眸,片晌低语道,“凝竹,我怕这些深信我的人战死血泊中,将昔日的惨状重演……”
“不会的,公主无需多虑,”凝竹忽地柔笑,觉这些年,主上实在背负了太多,是该有个定局了,“公主是我等仅存的信念……”
笑意渐深,拂昭右使轻望碧霄,柔声相诉:“昭妃娘娘还在天上庇佑着公主呢。”
“母妃……”
口中自语喃喃,她闻语仰望,嫣然笑道:“儿臣来予陇国凤引九雏,四海升平了……”
正值寒冬,万物萧条,司乐府内仍是琴音袅袅,时不时奏出的琴曲婉转连绵,让人不禁忆着春日的杏雨梨云之色。
琴堂中的姑娘皆在为寿宴习着曲,今日有曲先生坐堂指点,大抵是能长进些。
细听着各个门生所扶的琴声,曲寒尽从然走过琴架,偏在一琴座前止了步。
瑶琴边坐着孟丫头,本是极为流畅的曲子却蓦然变了调,似刻意奏错,又似无意走了神。
他端立在一侧,沉默一会儿,肃然问道:“为师记得,这曲子,整个琴堂属你最为擅长,又为何故意弹错?”
岂料孟盈儿坐直着身躯,显着一副似懂非懂之样,不甚在意先生的威严,小声嘟囔着:“学生并非故意,还想请先生再多做些指教。”
“你方才弹的有明显几处过错,第一处是引入部分,曲调应是平和澹荡。”曲寒尽徐缓俯身,玉指轻点着琴弦,颇为凝肃地回道。
“你弹得过快,可再放缓一点……”
旁桌学子仅是瞥了几瞬,未觉有何异样,便自顾自地习练琴曲去。
察觉没有人理会,孟盈儿才压低语调,鼓起勇气道:“学生斗胆一求,求……求先生让我和轻罗再见一面。”
“我知昨日是轻罗在为我出气,先生也是好意相瞒……”丫头抿唇一顿,本欲躲闪的目光骤然坚定,头一回与先生道起琴课以外的话。
“她说的狠话皆是有苦衷在内,我从未恨过她……”
公子闻声一滞,瞬间明了这丫头方才之举是何目的。
她不愿见孟丫头,丫头却想寻他帮上此忙,费尽心思想重归旧好……
可她哪是二言两语便能握手言和的,她分明是有意将这情意断得干净。
无言片时,曲寒尽婉言相拒,敛声淡漠地答:“对不住,她不愿做的事,为师从不逼迫。”
第93章 课余(1)【VIP】
“我知道了,打扰了先生,十分抱歉……”孟盈儿好似得知了什么,先生如此偏护,想必和轻罗是相知恨晚,想于此处,释怀般轻笑。
“看得出,先生和轻罗是相知相守,不渝此生,才不像轻罗说的那般不堪……这我便安心了。”
旁侧的公子不解地蹙了眉,细思丫头话中的“不堪”一词,万分困惑她究竟与孟丫头说了何等话语。
“她……如何说的?”他犹豫稍许,小心翼翼地问出口。
极少瞧先生慌张,孟盈儿极力掩唇忍笑,憋着笑意不再多言:“先生自去问她便*是,我若道与先生听,反倒显得我有意挑拨,真要被轻罗记恨了。”
丫头如是嬉笑,太是坏了堂课的规矩,曲寒尽清嗓一咳,再指了指琴弦,欲直身离去:“琴曲再练上几日,定能精进不少。”
孟盈儿望先生要走,面上似有不甘心,凝眉忽问:“敢问先生,我和徐家小娘子相比,孰强孰弱?”
“你认为呢?”他轻微扬眉,瞥目望向这丫头。
“自是我强上一些!”
听罢脱口便出,对徐小娘子的愤意似乎还未消,孟盈儿随之偷瞥,霎时又没了底气:“若仍不及……我便再勤加苦练。”
曲寒尽凝思几瞬,终低声道落一言,若无其事地去听旁桌抚琴。
“直觉无误,你更胜一筹。”
此话引得孟丫头双目一亮,欣喜之色涌上眉梢。
又恐周围学子瞧出异样,便收敛起欣然之绪,丫头尤为正经地端直身躯,继续练起琴曲来。
正午的冬日虽明媚,冷风却仍刺骨冰寒,如此萧瑟之冬,应是要落雪了。
琴课终罢,不久后,别院灶房就升起了炊烟,徐徐轻烟回旋上升,似要与上空浮云相融。
从城郊回于府宅,楚轻罗直径回了偏院,望着先生已做好了满桌菜肴,便悠然放下长剑,乖顺地坐到膳桌边,欲动那碗筷。
眸前公子淡笑着将菜碟轻移,想让她品尝一二:“尝试了几道新菜,不知轻罗是否会喜爱。”
“先生做的,我大抵是都喜……”
言语忽地顿住,她眸色一沉,紧盯着端来的玉碟,半晌问出声:“胡荽?”
曲寒尽轻然颔首,示意她可多吃一些:“胡荽性温,可醒脾和中,消食开胃,是难得的良药,亦是尚佳的菜品。”
天知道其余菜肴皆可商量,胡荽是万万不可,她忽而犯了难,故作灿笑地将菜碟推远。
“可我从小就不爱吃……”先生仍狐疑地看,楚轻罗笑意渐褪,撇唇低语,“虽是先生做的,我也尝不得。”
她倏然弯眉,不顾他神色严肃,便悠闲地吃起鸡腿来:“这碟胡荽便留给先生独享,我要这鸡腿!”
面前姝色的凶横之态依旧游荡于心底,他微歪着头,轻望她没有丝毫仪容姿态地啃着鸡腿,奔波了半日,像是真饿了。
这模样,与提剑时的她截然不同……
曲寒尽似无意被逗了笑,清容上的肃色被一抹浅笑取代,无论如何也生不起气来。
“嗯!好久没尝过如此味美的鸡腿了,还得是先生才能做出,”面色极为满足,她轻晃手中鸡腿,边尝边含糊地问,“先生怎不问我校场的事?”
闻语无动于衷,公子亦动起了碗筷,顺势反问:“轻罗又为何不问我堂课的事?”
“琴课都是千篇一律,有什么好问的……”
楚轻罗微拧双眉,随后一展,顺先生的话谦顺地问:“那么,先生今日在府堂遇了何等趣事?”
“孟盈儿找过我。”他将所闻缓缓相道,从然看向她。
“那丫头找先生做什么……”举止不免微滞,她接着咬下一口,口中浅浅嘟囔,“莫不是同我一样,捉弄先生来了?”
曲寒尽无奈作笑,悄声道着那丫头的想法:“你砸了徐安遥的闺房,动静闹得那么大,她都知道的。”
徐氏嫡女的寝房被砸一事已闹得司乐府人尽皆知,至于生事者究竟是谁,至今也无人知晓。
孟丫头不论怎么猜测,也仅是猜测而已……
凝滞一霎后,她又大口地用起午膳,敷衍地回着话:“我只是见那徐小娘子恃强凌弱,欺人太甚,替天行道而已。”
“轻罗如此厌恶……”他会意地垂眸,似想替她解一解气,忽道,“明日,为师替你刁难去。”
,为她去教训徐安遥?
般小肚鸡肠,睚眦必报,怕是再不敢得罪她和先生。
楚轻罗眉眼含笑,将鸡腿食尽,“你这先生瞧着正经,却总挟私报复,真不怕激起民愤,
,她惬意地一伸懒腰,舒筋活骨半刻,趁有闲暇,便想午憩一会儿。
哪知偏院外传来声声喧嚷,听其嘹亮嗓音,应是与宋嫣形影不离的穆婉娴,她循声走出雅堂,就见那姑娘正朝她招着手。
“楚姑娘!楚姑娘现下得空闲吗?”穆婉娴喜眉笑眼地朝里头张望,似是真为邀她而来。
扶光守着院门,见景不悦道:“先生和楚姑娘在用午膳呢,穆小娘子怎不知礼数!”
刚道完这一语,目光便瞥向行步出的两道身影,扶光赶忙闭口,退于一侧,不敢再接话。
双眸透出了粼粼微光,穆婉娴谄媚一笑,柔声作邀:“宋嫣偶得一把弓,玲珑小巧,可供女子玩乐,想唤楚小娘子一同寻乐嬉戏。”
自从楼阁中发生闺房遭人恶意翻乱之事,府中的姑娘便再没敢和徐安遥离得近,生怕自己也遭了诋毁嫁祸。
未避免事端,众人皆是明哲保身。
刻意来邀她作乐,这些女子多少是有着攀附之意,她了然于心,但觉去游玩几番也不赖。
只是,这拉弓射箭……
“射箭?”楚轻罗浅思一瞬,为难地摇头拒之,只因对此太过不擅长,“我从未使过弓,对那是一窍不通……还是不去赶热闹了。”
“我随轻罗去。”
语落之刻,身旁响起清冽语声,她诧异回望,见公子站得气定神闲。
“先生?”她不确定地一唤,只觉先生很是反常,竟想着要去比试箭术……
浑身散了微许凛然,曲寒尽云袖一挥,对此举来了兴致:“扶光,去将为师的那把长弓拿来。”
不曾想,先生居然真是会拉弓引箭……
楚轻罗半信半疑,实在摸不清先生还藏有哪些本领:“看不出能提笔安天下的曲先生……还藏有这本事?”
随即接过扶光递来的长弓,他淡然地回,话语道得淡若清风:“总要有一些防身之术。将来成夫人的累赘,绝非曲某所愿。”
有防身之术,还不是被山匪劫了走……
她暗自喃喃,正想回话,却被穆小娘子焦急地拉到一角。
似有若无地偷望那道清影,穆婉娴心急如焚,小声问道:“轻罗,先生在着,我们如何能玩得尽兴……”
“无碍,有我挡着,”随其眸光一望,楚轻罗一笑莞尔,“课余之时,你们可不必将他视作先生。”
自此,也不好再拒了。
穆婉娴微耷着脑袋来到庭园深处的石径旁,上空飞着几只风筝,仿佛只需将风筝射下,便可以数目论胜负。
本想等着和楚姑娘一同玩耍,借此大可向她讨好逢迎,不料曲先生也一道跟了来,宋嫣心觉事态不妙,忙敛声相问:“我让你唤的轻罗,你怎么将先生也唤了来?”
“是先生他……非要跟来。”穆婉娴眨了眨眼,笃定并非是自身本意。
几步之遥处,那孤绝料峭之影朝着众位闲然语道:“既是课余,便没有师生之别,为师正好有空闲,可与诸位共乐。”
穆婉娴决意静观其变,释然地让面前之人莫再担忧了:“再者说了,发生何事,都有楚姑娘兜着,你畏惧先生作甚?”
心下仍觉怪异,宋嫣不由自主地偷瞧着先生,犹有顾虑道:“琴堂内被训斥多了……我见先生,心里犯愁,总觉得自己犯了过错。”
不远处的几名女子玩得正欢,蓦然朝这边打着招呼,似已轮到楚姑娘去射那羽箭。
“轻罗,到你了。”此二人频频望去,都好奇着楚小娘子会有何等高超身手。
岂料还没来得及看清,羽箭便已射出。
头顶一只风筝未落,那利箭仿佛落在了下方的树干上……
宋嫣凝眸观望,欲言又止,良晌开了口:“这楚小娘子竟将箭支射在了树上,离风筝也太远了些……”
总觉着楚姑娘是藏着锋芒,低调行事而已,穆婉娴晃了晃脑袋,思索道:“我瞧着,她好像是刻意射偏的。”
射箭所定的规矩是两两一组,楚姑娘自是和先生分于一起。
可……可那一箭落空,先生怕是再难追回。
宋嫣左思右想,皆觉先生已与取胜无缘:“射下的风筝虽与先生相合而计,但先生也不能只身赢得两个人的分吧……”
“先生能,”诧然瞪直了眼,穆婉娴慌忙一指半空,“你看!”
第94章 课余(2)【VIP】
闻声仰望而上,宋嫣眼见着两只风筝被一箭贯穿,若翩飞的盈蝶双双落下。
四周围观的学子皆感愕然,殊不知平日文弱尔雅的曲先生,还有这等武艺在……
宋嫣张了张嘴,良久才道出一问:“先生何时会的百步穿杨?”
神情亦是茫然未解,穆婉娴惊讶不已,目光随风筝落地:“我只知先生会文,却不晓先生还会拉弓的……”
“好巧,我也是今日才知。”身侧传来低沉一语,二人转眸一望,言语之人却是楚姑娘。
楚轻罗不明所以,若早知先生有这伎俩,便让他出门带着弓,总好过被匪贼强掳而走。
“连楚姑娘也……”一想连她都未知先生的底,先生着实高深莫测了些,宋嫣不禁感叹,“先生当真是深藏不露,无所不能。”
细想着此情形,穆婉娴得出一论,凑近轻问:“所以楚小娘子方才是为瞧先生的箭术,才有意射偏的?”
她淡然摇头,回得笃然:“不,我是真不会。”
看来楚姑娘是当真对弓箭一窍不通,先前是高看了……
宋嫣咳嗓轻笑,唯恐惹她不悦,忙为穆小娘子打起圆场来:“寻常姑娘家又怎会去学弓箭,轻罗至少能射到树干,我待会儿才叫丢人现眼。”
本就对这胜负颇不在意,她随之转目,便望着先生淡雅地走来,从容止步于她左右。
“先生好生厉害,学生甘拜下风,”楚轻罗敬佩一拜,对他刮目相看,“早知如此,我便让先生带一把弓随我去校场了。”
如此又过了近半时辰,众人眼睁睁地瞧风筝被先生射落,接二连三,箭无虚发,胜者是谁早已无疑。
再这么下去,先生是要一人射中所有的风筝……
“这风筝全是先生射下的,太无趣了,我们玩些别的,”见势欢步奔了来,穆婉娴满目清亮,另想出些乐趣,“宋嫣方才想了一法子,忽觉很是有趣。”
“我们可围坐于石头旁,转动箭支,所指之人必须说真言。”宋嫣指了指一旁的石头,看着其余姑娘皆已就坐,跃跃欲试道。
“轻罗,你可要来试试?”
言外之意,便是被问的人不可说谎。
这在学生之间原本没有稀奇之处,可若加上先生……楚轻罗微眯眼眸,寻思几瞬,忽感兴趣盎然。
她轻盈地一弯月眉,露出狡黠之色:“先生……试试?”
“轻罗,先生就算了吧……”愈发觉着局势不对劲,穆婉娴慌乱地攥上她的衣袂,抬袖掩唇道,“在先生面前说真言,多可怕呀……”
“都快学成出师了,你们何故还惧他,”楚轻罗边答着,边回首冲先生娇笑,在心里似已打起了算盘,“等出了司乐府,你们便再没了机会同先生玩乐了。”
“轻罗所言极是……”犹豫地回看着先生,穆婉娴镇定下心,不情不愿地招呼先生过来,“先生快来随我们一同吐真言!”
于是乎,众位学子便围着一块石头坐正,其中还多了一位曲先生。
宋嫣抬指一转羽箭,下一刻,那箭矢就被众多人盯于眼中,直至箭支停下。
转动的羽箭缓慢而停,所指之人正是其朝夕相处的闺中密友,穆婉娴。
颦眉沉思了几霎,宋嫣忽然想到了何事,极为怀疑地问道:“穆婉娴,我几日前放于桌上的糕点,是否被你偷吃了?”
“是……”穆婉娴抿唇挤出一字,面色十分懊恼,连忙发起誓来,“下回……下回我定给你留一口。”
一问答完,箭支再度转起,所停之处直指着一直未吭声的孟盈儿。
在场皆知,这孟丫头对先生向来藏着爱慕之绪,穆婉娴找准时机,趁势发问:“盈儿快说一件曾做过的,让先生最是难堪的事。”
“初来乍到时,我拉着轻罗去偷瞧先生,不料被先生撞见,惹了先生气恼,还受了罚……”孟盈儿和声细语地答,眸光轻掠过旁侧姝影,又悄然敛了回。
“不过那惩处皆被轻罗一人揽了去,我却全身而退了。”
简而言之后,丫头再瞧石头上的箭矢,轻巧一拨。
这回羽箭指的是楚姑娘。
天意弄人,越是不想撞见的,却偏是撞了上……孟盈儿沉默片刻,微埋着头,怅然开口:“轻罗有后悔遇见我吗?”
“从未有之。”
不假思索地回着话,眼望丫头眸色微亮,转箭,不欲与丫头再谈论。
箭支一停,周凉气。
,恰好指向了先生。
“既是先生,那我便问一个没人敢问的,让诸位都图所思,随后笑意盈盈地望,悠然一顿,
“先生可有在堂课上公报私仇,以泄私愤?”
此时寂静无声,众人神色各异,既是畏惧,又想洞察先生的容色,只觉楚姑娘问的好是微妙。
然清容依旧宁静无波,曲寒尽无言好一阵,许久肃声回言:“有。”
从不知曲先生竟会行这等小人之举,简直让人始料不及……
箭矢旁的几人面面相觑,忍住了几番窃窃私语,更觉着先生乃是锱铢必较之人。
箭支再次被轻转而起,这一次,姑娘们紧盯它停落的方向,皆想知晓接下来的可怜虫究竟是谁。
那羽箭停得极快,还未有人作何反应,箭矢便在穆婉娴身前一止。
周遭隐约传来松气之声,唯剩穆小娘子呆愣在旁,显得惶恐又迷茫。
公子面目凝肃,暗忖片霎,凛声问道:“告知为师,府邸旁的那条小径,有哪些学生走过?”
女子皆垂目不言,穆婉娴随即一颤,哀求地望向那抹娇丽艳姝,顿时欲哭无泪。
“哪有先生这么问的……”会意地打断此言,楚轻罗忙佯装闲适地解着围,“不算不算,此问不算!”
先生的确过分了些,那僻径是她相告的,他怎能这般逼问……
曲寒尽未再追问,转念一想,又抛出一问:“为师见惩处时抄写的字迹不一,是你一人所书?”
这一问似比方才还要可怖……
惊慌失措地再望楚姑娘,穆婉娴僵住身,迷惘地微瞪着双眸。
“咳咳咳……”楚轻罗猛烈作咳,险些被自己呛了去。
真不明先生成日在想些什么,尽拿学生的丢颜之事开玩笑……
“今日颇为怪异,我总觉得嗓子不适,”猛地起身,在众人感恩戴德的目光下假意病弱,她轻扯先生的云袍,我见犹怜般道着,“先生快些问完,带我回偏堂吧……”
“不适?”清眉忽地蹙起,曲寒尽尤为关切地回望,再轻描淡写地赔着礼,随她一道回别院。
“诸位继续玩乐,为师先失陪了。”
等走得远了,已瞧不清身后有闲心戏闹的姑娘,楚轻罗才轻叹一息,觉她差点坏了几多雅兴。
她无奈一瞥,半晌嘀咕道:“果然先生是不能同学生一起玩闹的……”
思来想去也未觉有何不当,曲寒尽拧眉深思,百思未解地回应着:“我也没问什么过分之事,只是想解一些心头困惑。”
想来先生是永远不会知道学生的忧惧,她惆怅作罢,随性地劝上几语。
“先生还是莫解惑了,有些疑惑,先生一辈子都解不得……”话语蓦地微滞,楚轻罗忽望偏院前立有一身影,凤眸不由地一凝。
“陶公公怎么来了?”
宣隆帝身边的御前宦官肃穆地候着,手上的拂尘随风微摆,望他们走近,无喜无悲的冰冷面容多了分和缓。
陶公公一向只传大宁皇帝的话,此趟前来,想必是受了陛下之托。
她跟随先生徐步走至长廊,见陶公公俯首作拜,便默然与先生一同回了礼。
锐利的眸光锁定在跟前清冷上,陶公公敛声而语,道得意味深长:“叨扰先生了,这几日未见先生前去弈棋。陛下吩咐老奴来问问先生,是否是因那日九皇子的胡闹之举,先生才……”
后续的话,这宦官偏是没说,想着曲先生惊才风逸,定能明了万分。
“非也,”清眸漾出一抹喜色,曲寒尽轻瞥身旁的娇姝,从然自若地回道,“近日得美人在侧,曲某想多陪着美人。”
陶公公沉声再道,将陛下之意传达得明白:“陛下说了,今晚先生务必去一趟广承殿,顺便带上楚姑娘。”
听罢,她不免一愣,不明白陛下为何偏要唤上她一并前行……
“微臣遵旨。”曲寒尽恭敬作揖,知得今夜势必要入宫面圣一回。
此前之日,他的确是时常进殿与陛下下棋,近来因她归府,他便没再进宫。
陛下兴许又感孤寂了……
圣意已转告,陶公公便恭然离退:“曲先生既已知晓,老奴便告退了。”
天色阴沉,寒风吹得紧,似乎即将落雪。
稳步回于雅堂,楚轻罗思忖未果,心上升起隐隐不安,只感陛下传召,并非是弈棋那么简单。
她默了一瞬,低声提点:“陛下忽然召先生前往,局势恐有变,之中定有陛下的思量。”
第95章 毒酒(1)【VIP】
“无人对弈,陛下独坐高台,当真是寂寞了,”像是对此未作多虑,公子面不改色,沉静回话,“暂且静观其变,随遇而安。”
心生微许忐忑,她低眉沉吟着:“可……可我总觉心有不安,先生要再细心留神。”
脖颈上似有凉意弥散,紧接着眼前落了些微白点,楚轻罗仰眸而瞧,雪片纷纷扬扬地飘落,汇聚成漫天大雪,使得檐瓦银装素裹,遍地银霜。
她眉间染笑,伸手接着玉絮,任由雪花飞落至发梢:“先生快瞧,下雪了。”
“冷吗?”已是极为娴熟地将氅衣披于她肩头,曲寒尽轻盈一带,容色依旧肃冷,却是柔缓地拥这抹娇色在怀。
安静地倚靠清怀,只露出一个脑袋,她低声喃喃,眸子里掠过欣喜:“这比我前些年所遇的冬日,还要暖上不少。”
她不自觉地再赏着雪,目光有微许颤动:“若是将来每年都能与先生观一场雪,光听着就觉得惬意……”
此愿似是刚入这一方小院时,她便有想过,若能和先生自在地过此一生,好似也是心中所求。
“当然是我陪着,你莫不是还想让别家公子陪?”他闻声微蹙了眉,揽至其腰的手又拥得紧了些。
眸里不经意又涌过丝许捉弄之色,楚轻罗轻撇唇瓣,故作正色道:“那可说不准的,我见过的公子千万,比先生好的可多了去。”
“轻罗……”她听着先生轻唤,语中透了不少怨气,“不许拿我打趣。”
这才心满意足地回拥,她眉目含笑,半晌回应着:“世上的先生,本就是被人打趣用的……”
若碰到顽劣的学生,学堂的先生不总会被捉弄……也不差她一个。
夜寒无月,素雪仍飘洒于寂空下,冷风穿林打叶,声声入耳,扰得人愁绪四散。
广承殿内炉火通明,映照着一影威势,龙椅上的人影威震四方,身旁的宫侍无人敢正目相望。
不多时,二道身影沿着宫道踏雪而来,檐下宫灯浅照一抹娇艳,再照一抹清冷,随后一切又融于雪色里。
见曲先生带了名女子前来,此女却非是宫中人,守殿的宫卫欲拦阻,便瞧着陶公公缓步走出。
“楚姑娘也是陛下召来的,让她入殿吧。”
遣退两旁的侍卫,陶公公缓缓展袖,示意她入这广承殿。
步上殿阶,轻绕过屏风,就望见当今圣上斜坐案几旁,楚轻罗悄然退至一侧,俯首等陛下发话。
陶公公正容回禀,徐徐而退:“陛下,曲先生到了。”
未朝入殿之人瞧望,宣隆帝褚瞻凝神俯望案上的棋盘,上边摆满了黑白棋子。
棋子黑白相交,似乎陷入了僵局。
“爱卿请,”褚瞻一挥龙袖,命旁侧清影上前观棋,手里执的棋迟迟未落,“这盘棋朕下到一半,却如何也不知该下在哪一处,还需请教爱卿一番。”
遵旨走近静观起棋局,明了陛下是被棋盘上的局势困扰,曲寒尽寻思片刻,心下已有了了然。
他恭谦地后退一步,将君臣间的礼数行得滴水不漏:“此局看似难解,其实只需落两处棋子,便可反败为胜。”
眉眼缓慢一展,褚瞻抬目望他:“哦?依爱卿之见,朕该落子何处?”
“这一角虽被围困,凶多吉少,弃之必败,”曲寒尽低缓答语,抬袖一指棋盘的某处,沉稳再道,“可若迎面入那险境,许能成双活的局面。”
“爱卿所言极是,朕怎么才想明白……”
凝紧的面容顺势一松,宣隆帝忽地恍然大悟,随之感慨道:“爱卿细观几眼,便胜过朕琢磨棋局半日,看来朕是真的老了。”
宫里人皆知,陛下最忌讳功高震主,怀有二心,此话听着是随口一言,却让人不得不颤上几许。
陛下所道之意何在,在场无人知晓……
他自也感危机四伏,沉寂片霎,恭然再拜:“陛下何须此言,微臣也仅是略懂棋艺,怎能和陛下相较。”
“朕近日想着,像曲爱卿这样良才,若被他人所用……”言此忽作止顿,褚瞻从旁端了玉盏,道得别有深意。
“后果许是不堪设想啊……”
心念陛下兴许听了九皇子,亦或是他人挑拨,曲寒尽忙肃声作答,每一字都回得笃然:“微臣的忠心天地可鉴,日月可昭,陛下莫听信谗言。”
“朕自然地饮了口茶,垂目将茶盏放落,双目逐渐凛冽,望向丽。
“只是朕听闻,这名楚姑娘将爱卿迷得神魂颠倒,怕是有误爱卿奉公克己。”
闻此语,楚轻罗顿时凝滞在原地,满目透着不解,不知自己是何处惹了陛下,竟无端让陛下碍了眼……
“
话语继续道着,褚瞻轻声吩咐而下,道出的,竟是将,赐楚姑娘一杯鸩酒。”
丝,心头蔓延出繁杂思绪,等听清陛下的话,她纹丝不动地垂眸立着,一时竟忘了回答。
今日午后萦绕在心的不安终有了归处。
陛下刻意召她来殿中,原是想……赐她毒酒一盏。
她阖眸沉思良久,除九皇子外,她着实想不出有何疏漏。
究竟是在哪出了错,偏是让自己成了宣隆帝的眼中钉……
一旁的姝影不吭一声,却于悄无声息中道下几番悲凉,曲寒尽怔然回望,霎时感到心间猛烈一震。
四肢百骸无疑散开了万分寒意,冷得他险些没了知觉。
全然顾不上礼,他霍然再望陛下,垂着的双手不受控地微颤,眸光轻微漾开诧异:“微臣不明,她只是一名琴姬,从未违逆过陛下,何罪之有?”
褚瞻不答,仍旧似有若无地打量着面前这位礼部司乐,心绪令人不可揣度,凛然又道:“爱卿若再为她说情,朕便连同爱卿一同赐了。”
“陛下……”他微作恳求地一唤,却见眸前凛姿心意已决,再无法劝动半句。
原本闲适的容颜怒意横生,褚瞻忽地高喝,不愿听他多道半语:“爱卿敢阻,朕便觉爱卿早已有了犯上作乱之心!”
他随即一僵,深知绝不能为此乱了方寸,可……
盛满酒水的杯盏被端于身前,楚轻罗静望杯中酒,娇颜显得平静异常。
千算万算,都不曾算到,自己竟是被大宁皇帝赐死的……
“楚姑娘,圣意不可违,请吧。”陶公公在旁提醒,命她快些服下。
玉指轻触酒盏,尤感寒凉,她凝视酒水荡开的涟漪,心底莫名生起苦涩与不甘。
分明只差一步,分明离寿宴只剩几日……
她忽而抬眸,欲向宣隆帝问出些因果:“小女从未做过伤天害理之举,也未曾冒犯陛下,想知陛下是为何……”
“朕想赐死一人,还需听她争辩?”
对她似不屑一顾,褚瞻轻挥手,面上怒气未消,已失了耐性:“让你饮,你饮了便是。”
陶公公赶忙催促,目色变得冰冷:“姑娘再不自行饮下,就休怪老奴逼迫了。”
“我饮……”
心若沉石跌入寒潭里,她柔和地瞥向几步之远的清癯身姿,倏然一问:“先生无罪,陛下可否不怪先生?”
何曾料想,抛却仇恨,于此世间,她唯留下一愿。
她愿先生喜乐常在,白首无忧,年年如是,愿先生不必因她有所伤怀……
“你是在指使朕做事?”褚瞻闻言,眉头紧锁,瞬间勃然大怒。
现下情形,已不可再犹疑,她仍是答得恭顺,生怕连累了先生:“民女不敢,民女……从命。”
她断然举杯一饮而尽。
鸩酒入喉,带过一缕清凉。
而后,余光瞥见先生红了双眸,她扬唇浅笑,等待身亡的那一刻。
鸩酒饮之即死,应不会太过痛苦,她无惧断命,只是遗憾那万千陇国将士的仇怨无处可报。
只是她不甘心,不甘就这么轻易地死于寿宴前……
然过了几瞬,身子却未感有何不适,她不禁心起疑惑,下一瞬,便听着宣隆帝的笑声回荡于殿内。
“哈哈哈哈哈……”
褚瞻展眉大笑,轻拍龙椅上的扶手,再瞧那身影被吓得不轻,悠然开了口:“此酒无毒,爱卿被吓坏了吧?”
此酒无毒……
她还活着……
眼见先生怔在一边,满是惊恐的目光渐渐缓和而下,楚轻罗霎那间一绽笑靥。
又恐陛下再瞧出些端倪,她忙敛下视线,面色归于肃敬。
竟然是虚惊一场,竟是有惊无险。
她似乎……逃过大劫。
对这曲先生宛若放下了戒备,褚瞻又清闲地饮起茶来,和缓地问道:“爱卿真的能够眼睁睁地看着楚姑娘服下鸩酒,不加以阻拦?”
“微臣不敢违背陛下。”曲寒尽俯身行拜着,回语极轻,心知自己已然哽咽。
眉宇间的威凛褪了大半,褚瞻饶有兴致,再问:“纵使朕赐死的,是爱卿的心上人?”
他笃定地答,字字说着忠心:“陛下之言大过一切,微臣绝不背离。”
到此为止,陛下的疑虑与猜忌似是消了,往后再不会对这礼部司乐起上疑心。
而她,也平安地度过了这一回试探。
第96章 毒酒(2)【VIP】
“朕乏了,爱卿退下吧,”褚瞻闲然一甩袍袖,侧目看向他身后的那抹明艳,又添一语,“那楚姑娘恐也受了惊吓,劳烦爱卿多作安抚了。”
“微臣告退。”
步调与进殿时同样沉稳,曲寒尽示意她随步回府,便不紧不慢地走出大殿。
夜幕下飘落的雪似更大了,皇宫上下被覆了一层银白,白雪轻盈落于宫墙与殿瓦,少有人得知此夜雪深重。
宫道两侧有宫灯幽暗相照,映得雪地一片湛亮,她无言跟在先生左右,虽心有余悸,但在这雪天中得到了缓释。
四下无人,连同宫婢都躲回各处宫殿里,楚轻罗沿道踏上一串脚印,忽感旁侧的清影止步不前。
她疑惑而望,便觉有力道将她带入霜雪般的素怀里。
大雪依旧纷飞遮天地,点点杨花,片片鹅毛,落至先生的玉冠与云袍。
她恍惚一滞,清晰地感受着紧拥她的身躯……在不住地颤抖。
这姿势望不着先生的神色,她没听他说一词,只是这般发颤。
先生是有多恐惧,才会如此失态……
“先生,我无恙。”楚轻罗轻声道着,垂落的手缓缓抬起,放于他的后背上。
先生仍打颤不休,她便一下又一下地拍着他的背,柔声安慰道:“陛下都说了,那鸩酒只是为试探先生的忠心。过此一劫,陛下对先生再无忌惮。”
“嗯。”
良晌,他垂眸轻哼,似真被她劝慰了稍许。
她闻声淡笑,将此清瘦回拥着,柔和地又说:“先生莫怕,我好着呢……”
回想方才所思,她欣然作笑,忽觉心里留有的遗憾还是能弥补的:“我饮酒时想着,万分庆幸还没和先生成婚,若我真命丧在了广承殿,先生便成鳏夫了。”
“你还笑得出……”曲寒尽终是启了薄唇,语声低哑,带了少许凝噎。
闻语依然娇笑,她轻扬樱唇,故作自在地说着趣言:“我笑自己命数未绝,还能和先生再走上一阵。”
肩上落下不易察觉的湿热。
楚轻罗才知,先生是因那宣隆帝的举止而吓破了胆,竟真的在她面前不可遏地啜泣,许久未回过神。
“轻罗,你应过的,不会再舍弃我。”他含糊低语,似哀求,更似埋怨地蹭着她的颈窝。
“你不能言而无信……”
临走时陛下嘱咐着让先生安抚,殊不知先生才是最需被安抚的那一人……
恐惧之感已被先生的这番闹腾驱散殆尽,她懊恼地暗忖片霎,抬指再抚先生的墨发:“我毫发无损地在着,先生哭什么……”
“无事了,一切安好,”她轻咳着嗓,无可奈何地弯起眉眼,“先生再哭,恐是要被我嘲笑了。”
“我不会离开先生的,”沉默几瞬,楚轻罗似自语般低喃,却也未知是道给谁听,“即便是下了黄泉,我也等着先生……”
一听此言,只感太不吉利,他扬袖无声无息地拭了拭眼角,良久像孩童般央求:“轻罗……我怕失去你。”
不曾意料陛下这猝不及防的一举,竟能将先生惹哭,真是既荒唐又好笑,她又喜又恼,乖顺地待于怀中,轻拥着这位若雪一般的公子。
“雪天太冷了,先生带我回府吧……”她再望宫灯映照下的飞雪,轻道出口,“外头天寒,只有府邸是暖和的。”
“好,我带你回去。”
曲寒尽会意颔首,直身牵着她的手,便缓步向马车而行。
二人未撑一把伞,仅是这样淋着雪,行步于偌大的皇城内,行步于苍茫的天地中。
冬雪满空而来,银光皎皎,道旁青竹已变琼枝,马车缓慢驶于深雪里,任凭銮铃响于雪夜,风近远更声。
已近子夜,回堂抖落*一身清雪,她瞧先生仍发着愣,似乎还后怕着广承殿的一幕,便独自泡了壶热茶。
茶水入碗,她再将瓷碗递于先生手中。
“先生可晃过神来了?”楚轻罗浅笑莞尔,未做过此活,着实有些犹疑,“我泡了些茶,不知这茶温如何……”
身旁公子拉回思绪,握上她娇嫩的玉手,忽地蹙眉,赶忙拉她入怀:“这些事无需你做,你再这样冻着,会受凉的。”
她抱怨地四顾起雅堂,随之喃喃:“谁叫先生连个贴身侍女都没有,我无人使唤,只好自食其力了。”
这女
适才的担惊受怕已悄然消散,曲寒尽将清眉一拧,诧然问道:“我若真寻了个女婢,你能应?”
“不能,”她脱口回绝,左思右想,佯装凶横地又添上一句,“我必杀之。”
局势已明了非常,他神情微变,一回从然之态:“那我就不残害他人性命了。”
也罢,她的女子伺候于偏堂中,先生此番行举深得她心,她便不再作追究。
“先生手上的伤可好些了?”目光不经意掠过他那刚拆了纱布的手,前几日落下的伤似愈合了些,楚轻罗忽而想听琴曲,如是想着,也如实说了。
“
公子闻言低笑,端雅地起了身,当真应了她的话,
“想听什么?”他静待她回话,清肃的眉目透了微许柔意。
选一首什么曲子……
深思熟虑后,她眸子微亮,托腮悠然答道:“我想听先生奏一回《相思曲》,总觉着那首曲子若由先生弹奏,定是极好听的。”
曲寒尽了然地点了头,然指尖还未触至琴弦,又蓦然相道:“那曲子我不曾抚过,若弹得不好,轻罗勿怪。”
“这世上也有先生不会的琴曲?”对此更为好奇,她眨了眨双眼,面露几分诧色来。
随口说出的曲子,竟也能是先生从未弹过的……
且慢,曲先生怎会有从未抚过的曲?
见桃颜透着万分稀奇之色,他轻咳一声,敛声解释:“之前未遇到心仪之人,我不愿弹奏罢了。”
“原是如此……”凤眸随即微扬,狡黠之意再起,楚轻罗轻晃着脑袋,像极了一只重获新生的狐狸,“先生快抚一回,我认真听着。”
琴声随着长指轻拨而悠扬响起,宛若潺潺流水淌于其指缝,声声诉着痴情,意味尤深……
她面含春意,静听琴语情深,听得如痴如醉。
琴声幽幽,似藏有千里迢迢相思泪,又似几番喜悦绕指柔。所谓不羡繁华,弹尽相思,大抵便是这隐于尘世的曲先生……
一曲琴音缓落,相思便落满了心畔,柔肠百转,梦过三生。
“如何?”曲寒尽心感忐忑,从头至尾又细想了一遍,莫名不自信,语调转了轻,“我自觉……是未弹错的。”
“好似比我想的还要好听些,”欢愉地走到琴旁,娇然朝他怀中一坐,她顺势若猫儿般窝于其怀,娇声问着,“我往后可常听吗?”
他轻笑着回应,满是肃穆的面容多了丝许柔情:“当然,此曲本就只弹与轻罗听的。”
听他道着,发髻上的玉簪便被取了下,如瀑青丝瞬间散落,披于薄肩上,她深知他是何意,不觉涨红了脸。
耳根也温热灼烫了起来,一想几刻前还生死难料,现下却要行床笫之欢,当真是有够疯狂……
楚轻罗支吾半刻,眼望堂外直窜而进的风雪,披散着墨发嘟囔着:“先生,我不想在这儿,实在是冷。”
纵使紧阖着门窗,这雅室终究还是冷的……
“里屋好不好?”嗓音微哑地落于她耳畔,似学着她先前的蛊诱之举,他柔缓地劝服,“我让扶光备了暖炉。”
“好。”还未细思,话语已先溢出了口,她遽然微愣,桃颊上的绯色更加红艳。
许是打从心底里,她是想的……
无关乎复仇,无关乎猜忌与利用,她只是想与先生沉溺一夜花前月下,一夕春宵帐暖。
这更似一种无端的本能,他若想要,她便惬心地给了。
里屋真有暖炉散着烟气,驱散走了雪天下的冷寒,她被平稳地放落于软榻,裙带已散,面色泛上几许娇羞。
即使做过多回,只要望着先生的清容,念起他在堂课上不怒自威的模样,她便羞赧得不成话。
明显感到公子的心急,她微瞥眸光,轻然瞥向别处:“先生慢些。”
“轻罗,你看着我。”
曲寒尽冷肃地撑于榻上,眸色明暗难辨,以教书先生的口吻命令着。
“嗯?”娇颜染尽了羞色,她羞怯瞧望。
视线相撞时,她就见先生欺身而下,灼吻失尽了分寸。
清冷双目充斥着阴狠,他低沉而语,势必要将她攥得牢:“我要你看着,看着我是如何拥有你的……”
随后风雪转晴,似有细微月辉透过浮云倾落,照得满园冬景隐约染上了春色,映衬着一方旖旎。
月色朦胧中,她神思微恍,由他不断地攫取,意绪被一点点地抽离。
怀内的娇姝比花还娇,他克制不住悸动,欲求不满地掠夺着,寸寸入骨,引得她低哼出声。
“先生觉着……陛下还会再起疑吗?”
轻攀先生的肩背,楚轻罗桃容泛羞,丹唇忽又被吻住:“唔……”
第97章 结业(1)【VIP】
拥吻好一阵,他才不舍地微松,喑哑地回话:“我算不出,只想多要轻罗几回……”
她见景又抚先生的玉面,虽道的是正事,说出的话却断断续续,羞涩不已。
“若陛下……陛下真有了戒备,寿宴之日,便是……便是我与先生自投罗网之时。”
“轻罗,专心些。”曲寒尽沉声道着,语中带了丝缕不满与埋怨。
“先生这般,我真招架不了……”双眸隐约有清泪翻涌,她委屈地回应,却已呜咽得让人听不真切,“我可是……可是死里逃生,先生怎么能够……”
“呜……”
之后,便唯剩轻吟混杂于呢喃中,破碎了二人的谈论之语。
几番云雨,几寸刻骨相思,春意弥漫于软帐里。
帐内之影痴缠缱绻,随榻旁烛光悠缓摇曳,残留下一缕月色,笼罩着涟漪荡漾的春水。
实在忆不着过了几时,只记得天幕欲晓,似要到晨初一刻,她安静地待于先生的素怀,回味着方才的尽致淋漓。
他也没入睡,柔和地拥她在被褥间,碎吻还游移于她的玉肌之上,似娴熟地安抚着她的思绪。
先生向来细心,所做之举事无巨细,床幔中的寻乐贪欢亦是如此。
可越是这般细腻,她越觉欲念又被他撩拨起来……
心火未熄,她尤感意犹未尽,仍想和枕边公子继续相缠至天明。
“近日定是有人走漏了风声,陛下才有这举动,”楚轻罗缓慢开口,说的是那宣隆帝起疑之事,凤眸流露出了些微凝重,“看来杨琏和薛舲都不可信,此二人不可久留。”
身旁的清隽身影依旧落着吻,牢牢锁她于怀里,柔吻落在了她的青丝上:“好在陛下疑心已消,至少在寿宴前不会再试探了。”
被吻得酥痒了,她便缩了缩身,好奇地问道:“先生……当真被陛下吓哭了?”
细吻忽止,曲寒尽欲语还休,清颜颇有难堪:“此事休再提,我也是一时没忍住。”
她不禁哑然失笑,见他眸光凌厉,又赶忙将头埋于床被里,娇身轻微抖动,不住地窃笑了半刻。
也不知先生此刻是何等心绪,待她钻出被褥时,便见他面色阴沉,直将她瞧望。
“先生困了吗?”楚轻罗抬眸娇笑,轻问这位在她眼里已毫无仪态的先生。
“不困。”
面上的怒气未散,他似乎生着闷气,却拿他无可奈何。
面容虽凝肃,曲寒尽仍不放手,反倒将此姝色拥得更紧。
这抹娇艳轻眨着眼,问出一句别有深意的话:“要不要……再来?”
他闻语愕然,心知她所指,双眉不由地微蹙,话中有话地反问:“你……还能承受?”
“劫后余生,其他的顾不得了。”
楚轻罗忽地凑得极近,随之献上丹唇,唇瓣辗转于先生的气息间,扰得他心乱如麻。
然他哪能经受如是勾诱,怀中姝影满面潮红,软唇娇艳欲滴,无不引诱着他再三劫掠。
他倏然翻身而上,与她再度陷入了帐暖春香里。
此夜闹腾了多久,她记得不甚清晰,只觉有先生伴着,她可夜夜入得好眠,所做的清梦都是顺意惬心的。
流光易逝,日月如梭,在这偏堂内闲适地过了近一月之久,她静听先生揣测着当下朝局,
隔上几日,她便听凝竹前来禀报练兵之况,转瞬就到了宣隆帝的寿辰前日。
司乐府各处徘徊着别离之绪,以及学成出府的欢喜之情。
学府正堂内,一道淡雅疏离的皎月身姿凛然站于堂上,轻望堂下的每一位门生,平日里的肃穆也多了些柔缓。
琴堂中的姑娘们坐得笔直,深知这堂琴课是曲先生授的最后一课。
曲寒尽和初见时无异,光风霁月地垂手而立,启唇轻道:“在司乐府的这几月,想必诸位已领悟不少琴技,学琴一事,还是要靠自知自愿,持之以恒。”
“即日起,你们便已出师,”肃冷的眉目终是微展,他从然再道,“能有你们这帮学生,为师甚感欣慰。”
沉默一瞬,他接着又道,深眸似淌过不可言说的异绪:“待明日陛下寿宴一过,你们就可学成归去。为师祝愿你们大有所成,将来能奏出旷世之曲,名扬天下。”
等明日一过,便意味着再难见着先生,也再难遇见诸般之多的同窗。
徐小娘子忽而起身,眼中噙着泪,问出众多学子心上的困惑:“我们还能回来看望先生吗?”
“出了这司乐府,便不可再踏入了,”语声透着疏冷,,“此乃府规,规矩。”
心中仍有不甘,徐安遥抿了抿唇,生想见先生了,又当如何?”
“为师会一切安好,不必,示意众人莫要回府探望,之后应是陌路人。
“往后之日,你们会遇见形形色色之人,他们与为师一样,皆是过客,无需惦记着。”
“你们将日子过得顺心惬意,为师便了无遗憾。”谈笑自若地端立于书案前,他悠然挥袖,将此琴课放了堂。
“再习练几遍曲子,。”
学子纷纷散去,府堂空旷,唯留下了几人。
案旁清逸之影正收拾叠放着书卷,想着是时候该备着下一批门生的堂课了。
忽有一抹俏丽走到案边,步履顺势而停。
曲寒尽抬目望去,瞧见孟丫头正扭捏地驻足于跟前。
“先生……”半晌道出声,孟盈儿小心翼翼地指向一支笔,胆怯又渴望地问道,“学生能讨要那支墨笔吗?”
他闻言一望,这丫头指的是他素日惯用的墨笔。
本想巧言推脱,可眸前的俏影极为期盼,杏眸竟还有泪光轻颤,他犹豫片霎,顺手执起毛笔。
“学生喜欢它好久了,好是喜欢……”
孟盈儿轻声低喃,目光直落于笔上,一眼也未曾向他瞧去:“既已出师,学生想……想带它一同离去。”
好似多瞧片刻,这道娇俏便会潸然泪下,在先生面前丢尽颜面。
“世间繁花似锦,莫空念于兰草一株。”
曲寒尽淡然递出毛笔,语调轻缓,正容道:“为师愿你学那长松苍柏,坚毅无畏……莫学为师的几许不堪之处。”
曲先生所言,无疑是指往昔之日,背着府邸与轻罗生得情思妄念,坏了身为先生的品性德行。
孟盈儿却已然看淡,浅笑着摇头:“先生与轻罗情意相投,我起初难以置信,独来独往了好些时日。而后又觉得,既是先生之愿,我该为先生欣喜才是。”
“况且先生的心上人还是我的莫逆之交,我是以小人之心度了轻罗的君子之腹。”丫头双目忽亮,眸色澄澈,朝先生缓声相道。
却是分不清是道与先生听的,还是隔空道与什么人听。
“先生可否替我转达轻罗一句,便说我早在数月前就不怨她了。”眉眼绽出丝许笑意,孟盈儿忽作思索,随后嫣然一笑。
“如花似叶,岁岁年年,共占春风。”
他了然颔着首,似应下了这丫头所求:“为师会一字不差地转告。”
听闻先生应允,孟盈儿喜悦至极,拿着墨笔恭敬一拜,便再无抱憾地离了正堂:“此生能得曲先生传授琴艺,是学生的一大幸事。山水迢迢,先生珍重。”
眼望丫头讨得先生的墨笔离去,剩余的几名女子忙奔上前来,将先生彻底围住。
宋嫣左顾右盼,随即看向案台上的砚台,生怕被他人抢走,率先问出口:“孟丫头能得先生的墨笔,我可要先生的砚台吗?”
“还有我,我想要的,是先生所用的镇纸,”伸手指了指桌案一角,穆婉娴容色含羞,倒真像是惦念了许久,“做工太是精巧,我一瞧便知是先生做的。”
对于这几位学生恳切相求,曲寒尽默了几瞬,仍是亲手将物件一一送出。
赠予完毕,书案已是空荡,仅剩几本书册,他是再不可送了。
理好书卷,他从容再望,见有姑娘轻步走来,支支吾吾地伸出双手。
掌中放着个荷包,那姑娘手足无措,道得尤为忐忑:“你们既然都向先生索取他物,我便赠先生一个香囊。”
曲寒尽见势微滞,忙摆袖婉拒:“其余之物为师可收,这香囊,为师是真收不得。”
“先生有楚小娘子为伴,怎可再要你的香囊!”对此是真瞧不下去了,穆婉娴攒上此女的衣袖,就向堂外退去,“走了走了,快去习曲,万一在寿宴上出了错,先生可不认你这位学生。”
经其提点,那女子幡然醒悟,紧跟着退了琴堂:“你言之有理,那琴曲有一处我还需再练上几回……”
堂下寂静,至此只剩徐小娘子一人,他晏然执书在手,欲听其后续之语。
徐安遥未曾走近,仅是静默相望,良晌轻道出几字:“先生,我……”
“物件都赠完了,为师已没有他物可赠。”
悄然摊手,意在真无旁物能相赠,他答得颇为清冷,不愿再与这徐小娘子接近半分。
第98章 结业(2)【VIP】
明了一顿,这徐氏姑娘颦眉思忖,仍对先生拒婚一事耿耿于怀:“学生不明,先生当初……为何不要那亲事?”
曲寒尽未作太多思量,漠然直言:“没有何因,为师不喜。”
这下,徐小娘子是真死了心。
随口寒暄了几言,这傲气跋扈之影便快步行出府堂,许是再不会和先生单独言谈。
堂内剩了一隅清寂,他回首而望,壁角处悠闲地步出一名娇柔女子,轻笑着挽上他的云袖。
不知她是作何思虑,偏要躲在墙角观望,似好奇出师之时,各学子会向先生说些什么……
庆幸没说出些出格之语,他徐步行回偏院,在院中扫起雪来。
“孟盈儿说的,你可都听见了?她心性纯良,秉性正直,”曲寒尽取上一把扫帚,边扫雪边道,“以我之见,此人不应被狠心辜负。”
她搬来一椅凳,闲然望着先生扫雪,思绪忽远忽近,恍惚中下了一决意:“等事成局定,我第一个便去寻她。”
“先生的物件皆赠与了他人,又给我留了何物?我也是司乐府的学生。”抬目轻望,楚轻罗故作委屈,想来先生是一星半点也没给她留下。
听罢,公子微滞,肃然扔了扫帚,淡雅坐到她身侧,衣袖轻展,便将她揽入怀中。
他柔缓低语,在她耳旁哑声道:“人都是你的,你还想要我的哪一物?”
她立马面染红霞,虽是羞怯,却恬不知耻地往他怀里钻了又钻。
“城外精兵就绪,我随众位琴姬一道进宫,再折道去往凌宁殿,”缄默片霎,她正色相告,说的是明日的谋划,“宫宴那边,就交给先生了。”
“行事当心,切记护着自己。”
曲寒尽轻抚其发,眸光掠过微许凛冽来。
飞云黯淡夕阳闲,翌日黄昏,落了一霎微雨,旧寒新暖皆融于红梅。
随后黑云散去,明月初上,晚鸦归巢,飞过皇城之上,清风余韵,徒留一番清旷。
杳杳宫道稳步走过几名前来祝寿的琴姬,为首的正是礼部大司乐曲先生。
此人姿态高雅,一身皓白,举手投足皆像是个世外仙人,使得来往的宫女不自觉多望上几刻。
由经一处,走于后方的一抹娇色悄然离了道,也没有一人过问,俱知陛下寿宴正当时,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那娇影端步而行,面容宁静,不见喜怒,前去的方向是大宁九皇子所居的凌宁殿。
临行前已于上空燃放了出兵信烟,至此时,宫城内的皇城司暗卫应已被拂昭掌控大半,尤其是眼前的这一座宫阙。
楚轻罗在宫门处止步,遥望一名侍女款步走出。
这宫婢她熟悉不过,是九皇子的贴身侍婢铃兰。
从容与她擦身而过,擦肩之时,铃兰面露些许释然,谨慎告知着:“殿下服了毒,此刻应命不久矣,姑娘可去瞧最后一眼。”
如她所想,那九皇子当真对这贴身宫女没有何防备,饮下风昑所留的奇毒,此番必死无疑。
“你速速离去,离这都城越远越好,”会意地答着话,她从袖中取出一袋银两,放于铃兰的掌心里,“这些盘缠你拿着。”
铃兰微颤着双手,慌乱地收下钱袋,犹豫着又道:“凌宁殿内还有许多饱受折磨的女子,奴婢想带她们一起走。”
“速度要快,莫再耽搁,”沉心静气地回着,楚轻罗欲朝前而走,却又想到何事,淡漠道,“还有,此后不必再自称奴婢,你自由了。”
手中的钱袋被攥得更紧,铃兰极是恭肃地俯首,眸中似有泪花轻闪。
“楚姑娘的大恩,铃兰没齿难忘。”
宫墙内满廊宫灯高悬,如同天上皓月澈净明亮,有些积雪仍未融化,在皇宫各角明净地绽。
一朝寿宴,万人齐欢,文武入满堂,大殿中金碧辉映,俨然一派辉煌。
周围幽香缭绕,席间觥筹交错,金盘玉碗,珍馐美酒摆于案几,来去的宫人尤为忙碌,唯恐出了差池,遭陛下的降罪。
琴声四起,舞姬扭动着柳腰莲步行来,红袖一展,欲舞一曲惊鸿。
可还没舞动一二,便见陛下轻抬着龙袖,示意筵宴稍候,舞姬就从令退了下。
宣隆帝静望大殿两旁入座的朝廷百官,以及诸位皇子,却唯独没望见老九。
那最近天子的席位空缺无人,连同凌宁殿的奴才侍从也未见,着实让人感到诧异。
四周的目光隐约汇聚,。
毕竟此乃陛下的寿宴,迟迟不来便是没将皇威放于眼里,九殿下怎敢这般怠慢……
,朕怎么还不见老九,”龙颜阴冷而下,褚瞻失了耐性,向一旁的宦官吩咐着,不悦之绪顿时涌现,“,替朕将老九唤来。”
命,俯身恭然退步出大殿。
舞乐声已止,周遭寂静非常,在场的,以献上祝寿之礼。
然而,陛下却似想等九皇子入殿,再起这盛大的寿宴。
本是喧闹欢腾之景霎时陷入肃静中,候得久了,两侧朝官便窃窃私语起来,揣测这九皇子是为何还不来参宴……
大殿充斥着窃语声,朝臣见宣隆帝静抚头额,也未作何怪罪,就越发议论得大声了些。
这时,端坐一角沉默不语的皓雪玉姿郑重地起了身,在众人眸光下沉稳走到金阶处,抬袖朝龙椅上的威仪恭敬作拜。
这道清雅高华的无瑕身姿,正是礼部司乐曲先生,亦是近来之日最受陛下青睐的官臣。
容色颇为平静,曲寒尽缓慢直身,从然言道:“在起宴之前,微臣斗胆向陛下谏上一言。”
虽受得陛下器重,可今时是陛下寿辰,曲先生在此刻谏言,实在不合时宜,围观之臣再度敛声私议,未明其所以然。
褚瞻抬眸看去,随即威凛而坐,抬手回语:“曲爱卿有何事需谏言,大可直说无妨。”
“这几日城中谣言四起,传的是九殿下,其中真正怨的却是陛下,”清冷眉目忽地蹙起,曲寒尽将话语一止,忽又禀明,“那传闻对陛下极为不利,陛下近日还是少与九殿下相见为妙。”
“哦?”一听是关乎老九与他这皇帝的妄言,褚瞻随之皱眉,凛声而问。
“爱卿倒与朕说说,是何等谣言?”
朝臣闻语哑然,普天之下,又有谁敢妄说当今圣上的不是,莫非是不要了这颗脑袋……
阶下清影回得云淡风轻,深眸却微不可察地一沉:“九殿下与户部侍郎董大人暗中勾结,假借陛下之名收敛民财。”
“荒唐!”
猛地一拍桌案,褚瞻怒目而喝,瞪直了双眼,直直望向话中的这名大臣。
此罪非同小可,若真失了民心,可是难树帝王之威……宣隆帝怒然一指,命这当局之人上前细说:“董爱卿,你来说说,真有此事?”
户部侍郎董常见景软了双腿,怔然看向容颜疏冷的曲先生,双手不免微颤,立直身躯朝陛下一拜。
“陛下,冤枉啊!微臣一向秉公无私,陛下您是知晓的!”
慌忙争辩上一语,董常讶然转目,愤然一瞥这从不谙朝事的大司乐:“曲先生,微臣与您无冤无仇,您何故要诋毁微臣?”
“是或不是,一探便知。”曲寒尽泰然自若地道,眸色万分镇定,似乎早有了盘算。
“此乃九殿下无意间落于户部账册,杨大人发现其中的蹊跷,不敢声张。想着微臣时常和陛下弈棋,杨大人便交与了微臣。”
话言至此,杨琏恭步行前,凝肃地递出账簿:“正是如此,还望陛下过目。”
“呈上来!”
大袖冷然一挥,褚瞻双目凝紧,倒想看看这户部侍郎究竟在做着何等勾当,而那曲先生又在筹谋何事……
听得陛下旨意,身旁的奴才连忙接过账册,肃穆地呈了上去。
这宫宴似要延后,陛下独坐高台,当场翻起了账簿。
随着账册一页页翻过,面色逐渐凝重。
殿外宫灯如月明亮,为庆贺寿宴悬满了宫廊,可殿内沉寂,管弦丝竹之音良久未起。
与此同时,皇城之内的凌宁殿尤显昏暗,本该亮着的几盏廊灯却熄灭了多时。
说来怪异,宫殿内外十分冷寂,连行路的宫婢也没望着一人。
东西别院幽暗,唯有寝殿烛火通明。
大宁九皇子褚延朔跌坐在床榻边,面目狰狞,嘴角溢出大片鲜血,惊恐地唤着下人。
然里外杳无人迹,各处弥漫着死寂,皆在昭示着他已命不足矣。
有步履声悠缓传来,每一步都像是踏在了他的惶恐与不甘上,他循声虚弱地仰眸,望清踏步来的女子,一股强烈的恐惧感涌上心头。
“是你?”见势大惊失色,脸色骤然惨白,褚延朔慌张作喊,却因手脚无力,如何也爬不起来。
“来人!有刺客,有刺客!”
楚轻罗随他一同瞧向殿外,佯装困惑地蹙紧月眉:“好生奇怪,殿下的影卫身手极高,常年护殿下安危。怎么此刻,未见着一人?”
第99章 血洗(1)【VIP】
“美人你……”
兴许想作几番求饶,九皇子正一开口,便遏止不住地剧烈一咳,殷红滴落在地:“咳咳……”
此女屡次欲杀他解恨,他本觉这女子定当留不得。
可她当初已成了笼中鸟,他便由她待于东院中,褚延朔追悔莫及,又怎能知晓,她会被曲先生带走……
“殿下中毒了?这可怎么办呀……”她苦恼地拧着眉心,道起她一路来所见的情形,“我方才一路走来,院落里可没瞧见一位奴才。他们该不会弃主而逃,背叛了殿下吧?”
奴才……
宫婢……
褚延朔顿然醒悟,才惊觉是那女婢做的手脚,视线锁于案上的空碗。
鲜血依旧流淌着,他语声极轻,全身无力,颤着手指向那汤碗:“莲子汤……汤里被下了毒……”
“是啊,殿下果真聪颖,一想就想着了,”楚轻罗悠然走近,毫不留情地一脚踏于其手,冷眼居高临下地瞧,“那可是铃兰亲自下的……”
所踩的力道逐渐加重,她凤眸轻扬,目光若明若暗,意味不明:“连贴身女婢都想害殿下,殿下该有多遭人恨啊……”
“我虽对别的女子常下毒手,却……却从未罚过你。你为何一而再,再而三地想置我于死地?”
已是奄奄一息,但仍心藏不解,褚延朔切齿低语,话语零碎得让人听不明晰:“我分明……分明从睦霄郡主手中救过你的命。”
“还是你……真是那陇国余孽……”九皇子抖动着唇,似乎再难成句。
“殿下都已从拂昭刺客的身上知晓,何苦还来问我?我待在这大宁都城,便是为取殿下的性命。”
楚轻罗半蹲而下,执着剑鞘挑起九皇子的下颔:“除了殿下的命,还有万千条性命等着我去取……”
“只可惜,殿下的那位父皇会是何下场……”莞尔轻嘲,她随之漠然起身,再未俯望,凛然一身,倨傲地离了此殿。
“殿下怕是见不着了。”
“你……你……”趴在地上的人影微动了动,咳出一嗓后,再无生气,“咳……”
至此,于大宁皇帝寿宴之际,九皇子褚延朔薨逝于凌宁殿,死状可怖,享年二十有五。
宫城大殿被阒寂笼罩。
陶公公已去寻了近半时辰,而今仍未归来,宣隆帝蹙紧了双眉,指尖轻点着扶手,欢腾之息已褪散全无。
金阶之下的百官皆不敢语,微俯首静候,等待九皇子入此宫宴。
“陶公公怎还未归?”褚瞻似等不住了,袍袖肃然再挥,命另一奴才跟着跑上一趟,“你,去凌宁殿唤老九来,朕有话问他。”
话音还未落尽,那前去查探的宦官便跌跌撞撞地走了回来,额间渗出冷汗,连同手中的拂尘也无法拿稳。
“不好了,陛下!”
行入大殿时,陶公公走得极是踉跄,险些要摔上一跤:“陛下,九皇子他……”
褚瞻正襟危坐,本是紧锁的眉头更是拧得紧:“何事惊慌?你们非要闹得朕的寿宴鸡犬不宁,才满意吗!”
满目惊恐地望向陛下,陶公公扯着尖锐之嗓,万分惧怕地嚅嗫道。
“九皇子他……他服毒自尽了。”
两旁众臣顿时惊愕,欲瞧观陛下,却听得杯盘玉盏被猛地挥落。
破碎声震颤着大殿,使得众人不敢抬眸。
“放肆!”宣隆帝直着身子怒喝,朝着陶公公大肆咆哮,“所道不实可是欺君!”
“奴才所言千真万确,殿下像是……像是畏罪自戕,不仅遣散了凌宁殿的宫人,死状还与孙将军相似……”
不敢擦拭额上滴落的细汗,陶公公惶恐地立着,将适才所见吞吞吐吐地道出:“那药瓶就掉落在身旁,里边还剩有少许药粉,应是……应是服了此毒才……”
“九殿下定是觉着此事败露,无以面对满朝大臣与陛下,才选此法自戕,”正色开口接过话,曲寒尽恭敬作揖,欲让陛下冷静思量,“想必孙将军亦是遭殿下毒害而亡。”
褚瞻闻言敛下些怒气,凝眸细观起这曲先生来:“曲爱卿也觉如此?”
“微臣以为,九殿下败坏陛下名望,已失民心……”曲寒尽回得有理有据,似断定着九皇子是自戕,绝无其余可能。
“陛下当舍则舍。”
蹊跷,极像有人蓄意为之,褚瞻眸光未移,仍旧盯着这道高雅琼姿,凉意拂过,心下
“你们都怀着何等居心,朕可都望在眼里……”冷喝一声,宣隆帝有所了然,忽地望向阶下两名佞臣,对九皇子却深信不疑,“朕知老九的性子,绝不可能畏罪服毒!”
果然……
过,也是至亲骨肉,陛下定会竭尽全力为皇嗣保下这清白,曲寒尽淡漠相望,。
想来只可兵变夺权了。
他微凝清眸,面色与入殿时一般无澜,仅端立在原地,听候陛下的下文。
褚瞻气红了眼,双拳紧握,怒声问向所谓的忠臣:“你们……你们敢毒害皇嗣,究竟有何不臣之心!”
“来人!将户部尚书杨琏,礼部司乐曲寒尽押下!”
“即刻送往天牢,听朕发落!”
许是愤怒到了极点,宣,却被随侍闪身一躲。
顷刻间,。
剑芒微闪,利刃架在了各大朝臣的颈处,以及这位大宁皇帝的脖颈旁。
殿内寂然无声。
褚瞻感到一阵难以言喻的惊慌,这才洞悉出什么,冷意蔓延至四肢百骸。
月辉如纱倾落,月影中似有一女子行步而来,娇艳若芙蓉,浑身却偏沾染尽了仇恨。
这女子温婉如玉,娇柔若水,唯有那双凤眸透着万分阴冷。
她忽而嗤笑:“陛下当真是糊涂,莫不是忘了,那兵权早已给了曲先生,薛将军乃是奉命为之。”
“守城的精兵已被调至偏远之地,陛下就算是此刻下圣谕,召回精兵恐也要二三日……”替这皇帝细算着日子,这女子笑得更为欢畅。
“可这皇城已被贼寇入侵,陛下危在旦夕了。”
“不对,怎能说是贼人呢?”她步步悠缓,双目溢上了仇怨,冷声一笑。
“这座宫城,本就是我的。”
走到淡雅清影旁,她倏然驻足,便见着先生谦顺地为她递上长剑,随后再恭敬地退步。
褚瞻望得仔细,这把银剑是当初自已亲手赠与的曲爱卿,如今这奸臣竟要用此剑来夺天子之命?
从未料想,这克已复礼的曲先生,竟帮着外敌来对付自已……
“你……你是何人?”瞧她悠步走上金阶,宣隆帝一退再退,慌张道,“你是何人!”
她是何人……
这一问,她已听了数回。
她每回想一遍,便感心如刀绞,不愿再揭开半分。
可今非昔比,终能报此仇怨,今朝之时,成千上万个陇朝的英魂可得以安息。
明眸里似燃着彼时烧遍皇宫的大火,楚轻罗桃颜含笑,走至其跟前,轻举起长剑*:“小女曾被九殿下讨要了去,做了个侍妾,陛下见过一面的,难不成忘了?”
欲再作退离,可身后已是壁墙,褚瞻抖动着双唇,颤声发问:“朕是问……你是何身份?”
“陛下无所不晓,怎会猜不出呢?”她问得冷寒,眸中笑意却未减,不带丝毫犹豫,冷剑已刺进宣隆帝的胸膛。
“当初血洗陇国时,陛下可有想过今日,想过……会有陇朝的人来复此仇?”
“你是那时的……”话未言尽,褚瞻猛然一僵,锥心的疼痛席卷而来,“啊……”
恍然朝下望去,身子已被长剑贯穿,宣隆帝愕然瞪了瞪眼,说不出后话,问不出多余之语,只霍然一倒。
“这是陛下应得的,”楚轻罗凌厉再道,狠然使力,剑刃又深入了几分,“陛下在黄泉路上千万记得,此生是被无数陇国将士索命的。”
褚瞻微抬龙袖,抬至半空,未撑几霎,便失力般落下:“你……你杀朕……”
“是。”随声应和着,她浅笑般作答,下一刻,便冷漠抽出冷剑。
“我杀的,就是你这个大宁皇帝。”
语毕,血溅龙椅,倒于地的威赫身影气息全无,死不瞑目。
陛下崩殂,殿中有几位贪生怕死的朝官赶忙磕头跪拜,不顾仪态地连声讨饶,想求这陇国公主高抬贵手,放他们一条生路。
沾满殷红的长剑仍未入鞘,楚轻罗缓步走下殿阶,剑锋划过地面,发出刺耳的声响。
“吾乃陇国公主阮翎,今日来此大殿,是为让诸位偿命……”
她就如同从深渊来的一只恶鬼,所到之处溅起鲜红血渍,惊骇着周围大宁忠臣。
然她最先杀的,就是这些跪地作拜的求饶者。
“诸位有话要说,有冤要诉,都去下边寻你们的陛下去,莫到我这儿跪地求饶。”
轻盈笑着,她浅勾丹唇,顺势挥剑,又夺了一人之命。
于是她抬剑,刺向一人又一人。
殿内血流成河,似比昔日陇国覆灭时还要惨烈。
她杀尽了一侧的朝官,欲杀另一侧时,步子停于杨琏面前,眸色渐渐晦暗。
第100章 血洗(2)【VIP】
这户部尚书终是得知自己做了何事,发颤着看向一旁若无其事的曲先生,良晌启唇:“先生,亏杨某那么信任您,您竟与陇国公主……”
“杨大人是愿为大宁百姓立言,亦愿为如梦姑娘讨回公道的好官,”楚轻罗停顿一霎,语中带了几许惋惜之意,“我原想留大人一命,可惜大人听了太多我和宣隆帝的恩怨……”
“而今只能为陇国祭献。”
未留下分毫情面,双眸阴寒凉薄,她随即抬手,一剑挥下,杨大人便倒于血泊中。
欲继续夺人性命,忽闻另有他人匆匆赶来,她抬目一瞧,诧异步入殿中的是大宁将军薛舲。
望其神色震诧,楚轻罗扬唇冷笑,好心为此将作答:“薛将军一朝失兵权,不想这大宁就变了样。这锦绣河山易了主,自有将军的功劳在内……”
薛舲心寒又愤恼,眼眸瞪出了几缕血丝,许久道不了一字,缄默无言后,愤懑地道出口:“末将当初是被鬼迷了心窍,才会听信先生之言!”
“山匪之事未曾说谎,确是九殿下为将军所设的恩情戏码。将军愿与谁人为伍,是将军自己的事。”她诚然相言,心觉留着此人还有微许用处,便诚意邀之。
“倘若将军愿随我复陇朝,我便不杀将军。”
眸底掠过一丝冰冷,楚轻罗沉声又语,话语尤显透彻:“但镇国将军一职,将军怕是担不得了……”
言外之意,便是让此大将劝降,以换得余生无恙。
可薛舲戎马一生,哪容得自己到头来这般苟活于世,当真是太过折辱……
眼中噙有清泪,薛舲仰天长啸,顺势拔出常年征战沙场时所带的佩剑,决然刺入腹部。
“末将有愧大宁,有愧大宁!”
忠义地高喝着,随后口吐鲜血,薛将军似抱恨着终天,直身倒了下。
“自戕了……”她轻笑一声,回眸一望剩余的朝官,悠然问道,“你们是要效仿薛将军,还是要我亲自动手?”
可所剩的皆是贪生畏死之人,浑身直打着哆嗦,俯首未敢挪步半寸。
楚轻罗不禁冷哼,将长剑再次执起,无情地屠尽满朝官臣。
“皆是胆小如鼠之人,那便……由我来吧。”
宫墙之内,宫灯依旧明亮相照,皇城之上,圆月也现出明朗。
宫阙里外忙碌的宫人已不敢动弹,只因大宁不再,陇朝复起。
释怀地行出大殿,忽见一落魄女子跪于石阶下,她傲然睥睨,望清跪着的是睦霄郡主。
此郡主已褪尽了往日的锋芒与不甘,歪斜着发髻,一脸失魂之样,不住地磕着响头。
“先生,楚姑娘……”
嗓音带着万般抽噎,睦霄拼命地磕拜,头额立马就磕出血:“求你们饶了我,饶了睦霄,饶了剩下的宫人……”
“我再不心悦先生,再不与楚姑娘抢先生,”这郡主丢魂失魄地从袖中拿出金钗玉饰,慌乱地摊了开,随之又磕起头来,“都给你,都给姑娘,我什么都不要了,我什么都不要了……”
“姑娘想要何物,我皆可为姑娘寻来,求楚姑娘放了睦霄……”
“还有后宫嫔妃,对,还有那些宫婢,我求姑娘,我求求姑娘……”
楚轻罗瞥望在不远处伫立的凝竹,冷声命令道:“都杀了,一个不留。”
“哈哈哈哈哈……”闻言,睦霄顿时大笑。
笑声凄悲,透着无尽哀恸与忧伤,良久未止。
睦霄像是疯了。
“大宁亡了,大宁亡了……”那悲苦笑声渐远,化作一缕愁绪荡于夜空,经久不散。
今夜明月如镜,洒着柔和清辉,好似笼着一场清梦,浮云轻均如绢,环绕着千里月明,一切皆在候着凤鸟归来。
沉默地走于宽阔宫道,她逐渐走得轻盈,侧目而望,瞧先生仍旧跟在旁侧,顿感万分心安。
察觉他容色微凝,恐是对她方才的心狠有所思虑,楚轻罗思来想去,轻声解释道。
“若留一个,后患无穷。”
听罢,身旁的冷肃之影目光柔缓,薄唇轻启:“恭贺陇国公主阮翎夺回一切。”
“这期间,先生功不可没。”闻听此言,她只觉太是顺耳,心底淌过喜悦,欣然说着。
“本宫已决意,此生唯让曲先生做本宫的驸马。”
然而,公子仍不语,逝无踪,唯剩丝许清肃。
这深仇已报,先生怎还将她推却……
“先生这是……不乐意?”楚轻罗犯了愁,抿了抿樱唇,忙添上一句,“那先生想要什么,直说便是,本宫皆能满足。”
身侧淡雅公子一理云袍,极:“再过一个月,新的一批学子要入府习琴了,为师需去备上课业。”
“先生……”
瞧见此景,她忙扯上先生云袖,垂目娇声问着:“先生备琴课,需要这样的?”
“若无”
望他还是不言,她凝眉又思,明眸再度清亮:“先生成日冷冷清清,不近女色的,必定缺一通房……”
曲寒尽终是被逗笑了,半晌转眸瞧她,顺带牵了她的手:“轻罗,为师说过了,莫打为师的趣。”
“先生严肃,我自是要寻些乐趣……”自然而然地挽上他的胳膊,她面泛羞意,低声喃喃。
“往后……我真是先生的了。”
大殿内的那抹冷艳傲气仍浮现于心上,这姝影怎能在他面前这般娇媚……
曲寒尽想不明白,只知无意又被她撩拨蛊诱。
“嗯……”他耳根微红,避开视线轻问,“不然呢?”
想必今晚抱她入帐,又是个不眠不休之夜……
她也羞赧得紧,左思右想,将话语引了开:“司乐府的琴姬我可是一个未动,先生可安心归府。”
清眉不自觉地蹙紧,曲寒尽顺话而答:“起宴前,她们便已出师,不归为师管了。”
“那我呢?”笑靥含着几多羞意,她撇唇低喃,“先生可会管我?”
他佯装庄肃,悄然咳嗓,目光随然飘忽。
“你说呢……”
玄晖落于两道人影,又清又冷,如流水轻荡,其身后的影子被渐渐拉长,再隐于暮色里。
一夕间,山河变了天,大宁改朝换代,万里江山已然易主。
这一切,皆因陇国公主阮翎沉浮多年,泣血枕戈,才得以雪耻复国。
翌日晨光熹微,都城东市的茶坊酒肆便将流言传得沸反盈天,都道当今朝权被陇朝公主所揽,万不可将她得罪。
听这女子一夜血洗皇城,就知她定是个不好招惹的主,都城万民纷纷敬重肃拜,未敢有上非议。
清晨乍暖还寒,似快到了初春,都城以南的郡县也热闹非凡。
一处富贵宅邸悬挂着一块匾额,上边刻有“孟”字,一抹娇影于府宅前左右踌躇,寻思片晌,终于叩响了宅门。
未过多时,眼前的宅门缓慢一开,走出的是名孟家婢女。
这女婢她有两面之缘,自是记得真切,是孟丫头的侍女羽澜。
“您是楚……”话音未落完,羽澜慌忙捂了唇,仓促改口,“公主殿下?”
一听是当朝公主,孟府二老匆忙出府恭迎,不由分说地朝她行礼,引得她惊吓地上前搀扶。
“草民拜见公主。”
楚轻罗边扶着二老,边将眸光瞥向院内:“无需这般拘礼,快快免礼,本宫是来寻孟盈儿的。”
听清公主来意,孟母赶忙朝后挥手一招,示意其快些过来:“盈儿,公主光临寒舍,还不快来跪拜!”
闻语,一道俏影快步而出,见她之时陡然一怔,动了动唇,竟不知该怎么开口。
当真是孟丫头……
她也莫名怔愣,分明仅有一夕未见,却不想,已与这丫头隔了好远。
曾几何时,是想护丫头的安危才与之断了往昔交情,如今江山易主,天下太平,已了夙愿,她便想来重拾情意的。
只是不知盈儿,是否会认她这个让人失望透顶的友人……
“轻罗……”孟盈儿讶然而立,明了她是刻意来此郡县相寻,杏眸微亮,双手不明该放于何处,忽地扭捏起来。
孟母着急地拉扯其衣袖,谨言慎行般提醒着:“你怎可直呼公主的名讳……”
随性摆手,楚轻罗轻柔一笑,欲单独和丫头道上几语:“无妨,本宫和盈儿说几句话便走,二老无需担忧。”
曾听羽澜提起过,盈儿在司乐府中结交了个情谊深厚的闺中密友,便是这位亡国之恨得雪的陇国公主,孟母带着孟父了然退去。
“待公主敬重些,莫耍小性子,”离退之际,孟母颇有顾虑,提点上一句,又朝她和蔼笑道,“那我等就不打扰公主话旧了。”
于是,这座府宅前就只剩两个人。
恍若初入司乐府的那日,一切未变,似乎又都变了。
“小女……小女拜见公主。”
未语几霎,孟盈儿似念起了礼数,不自在地向她一拜。
楚轻罗默然片刻,再朝里望府院,镇静地说着:“我有些怀念你最早时带的桂花糕了,便想来看看,能不能捞着一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