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姑娘莫怕,我没想为难姑娘。看他这般欢喜,我此生便安心了。”
沉默一思,曲母微眯了眼,目色里掠过些狡黠:“姑娘往后若受了欺负,大可来此地告上一状,娘可为姑娘撑腰,非狠狠地教训他不可。”
“总见他训学生,姑娘没见过他被训斥吧?”妇人冲她眨了眨眼,意有所指般忽问,“想不想见识一下?”
“想。”她未经思量,脱口便答。
答出时才觉太过冒犯,她忽作心慌。
镇静地忙改了口,楚轻罗淡笑地回话,话语更为柔缓:“小女是说……先生他待我好,从未欺负过我,多谢夫人好意。”
“还唤我夫人呢?”曲母听着称呼蓦然蹙眉,佯装不悦地瞧她,欲听她后话。
先是被糊涂着带到这宅院,再被迫认一娘亲,她顿觉先生才是最狡猾的那一人。
抿了抿唇,楚轻罗嫣然作笑:“多谢阿娘。”
曲母透过长窗朝外望去,目光瞥过院内的清逸人影,笃然道:“你看他在院中来回踱步着,面上看着镇定自若,心里慌着呢。”
“先生的确是如此……”听此一言,楚轻罗掩唇轻笑,知子莫若母,果真不假。
“你快去找他吧,娘下厨去做一桌子好菜。”
一望时辰,都快过了午膳之时,曲母赶忙起身,让她去膳堂候着。
回步于堂中,先生也从庭园走了来,她百媚生娇,朝他绽出一抹笑靥。
待先生走近,她泰然自若地开了口,乖顺地立于壁墙边,没去桌旁坐下:“阿娘下厨去了,让先生在堂内候着。”
望他似有若无地透着忐忑与不安,她假意高深莫测,含笑地问:“先生不想知,阿娘与我说了什么?”
“大抵能猜着。”默了几瞬,曲寒尽走到身侧,闲然与她并肩。
分明万分在意着,却还装作了如指掌之样……曲母所语犹言在耳,她暗自低笑,不作拆穿。
楚轻罗前思后想,再望先生满目不解之态,敛声相告:“她说先生若敢欺负我,便要……教训先生。”
“真是我娘说的?”
闻言,清眉蹙得更紧,他侧目一瞥,身旁娇影眉飞色舞着,像是无意寻到了个可撑腰之人。
“先生不信,可自行去问。”宛若猫儿般饶有兴致地凑近,她这才决意兴师问罪,转身钻入他怀里,攀上肩头细声低语。
“这婚事我都还没应呢,先生怎能擅自主张,带我来此……”
曲寒尽深邃地凝了眸,随之冷哼,在她耳畔沉声道:“如此才能成定局,你不应……也得应。”
先生怎还使起卑鄙手段来……
与这伪君子是说不通了,她欲退身回原地,却察觉细腰已被他揽得紧,再难退去:“先生总教诲我们要以理服人,自己却蛮不讲理。”
“再讲着理,轻罗恐是要跑了。”
他咫尺相望,眸底荡漾的情愫要将她吞噬,欲让任何人都碰她不得。
楚轻罗眼见膳堂内外的府婢皆看向此处,耳根微红,悄声言着劝:“先生一向光霁月明,怎可学那些无耻之徒,耍起无赖来……”
若在司乐府的偏堂,她不会如此羞赧成这样,可现下身处的乃是曲母的府宅,这得让多少人瞧了笑话……
先生最是知礼懂礼,应知在此不可为之才是。
哪知先生真当不顾旁人目光,骤然抵她到壁角,微凉玉指抚上桃颜,便在光天化日下吻了上来。
“我还可再无耻一点……”
“唔……”她莫名慌了神,毕竟曲母还在院落一角下着厨,随时都会回来,“阿娘还在灶房……”
之后的话已被薄唇堵上。
娇身被困于壁角,身前的公子虽一身清冷,气息却渐渐炽灼,她神思恍惚了几霎,念起宫道旁和先生拥吻的景致,倒觉已是习惯。
不,怎能总让他胡作非为,这可是曲母的宅邸……
她被吻得失神,素手搭上先生双肩,想阻上这一举,却又被他禁锢得更紧。
膳堂两旁的侍婢看愣了眼,从不知曲公子会如此情深。
面颊染了几缕绯红,她娇然回应,寻不着可解之法,微感肩处的衣裳也要被扯下。
清眸中有浑浊之色翻涌,曲寒尽喑哑地开口,回答的是她方才的顾虑:“我娘她不常下厨,每回都要花上一时辰,她暂时不会回到堂中。”
也不……
再者说了,此处女婢众多,随意一人透露上几句,曲母便知晓得一清二楚。
楚轻罗半推半就着,,她才平息下桃面潮红。
她安静地待于清怀,听着先生耳语道:“并且,我娘做的饭菜淡而无味,你若食不惯,我待会儿去做几碟小菜。”
忆着曲母适才兴致勃勃地前往灶房,她还以为所做听先生的委婉之言,应是难以下咽。
“嗯?”她轻然抬眸,恰巧撞上他的视线,深沉眸光唯映着她的娇容。
他似乎已将这几月攒下的情念一点一滴地宣泄,不愿再让她离了寸步。
曲寒尽俯望她微肿的樱唇,娇艳欲滴,着实让人起着歹心。
忍下些许欲望,他轻拥她入怀,修长皙指抚着她的墨发,半晌后说道。
“轻罗……我很欢喜。”
“先生因何欢喜?”今日他的确是欢愉,不懂先生心性的人也能瞧出他的怡悦,她思索片刻,仍想着复仇之举未定,还不可有旁的心思。
他只道了一语,剩下的皆藏在了无声里。
“相思无尽处,只愿两心知。”
坐回膳桌边,又与先生饮了几盏茶,楚轻罗只觉周围府婢时不时地望来。
想起和先生的失礼之举,她不免羞红了耳廓。
埋头继续饮着茶,终是候到曲母端着玉碟摆上桌,她才觉回了正轨,可用上几口午膳。
然而,也没她想得那般顺心。
菜肴上齐了,曲母欢欣地坐于椅凳上,觉着这府宅太久没有这般热闹,轻唤着二人可动上碗筷。
“饭菜已备好,可来用膳了。”曲母忽念着了什么,抬袖一召,命那玉骨清姿走至跟前来。
“儿啊,你且过来,在用膳之前,娘想问你一件事。”
曲寒尽心生困惑,端雅地走近,恭敬作问:“阿娘想问何事?”
“你平日里没少欺负轻罗吧?”秀眸顿时一冷,曲母容色稍变,语声变得严厉,“轻罗都同娘说了,你莫想抵赖!”
“阿娘……”他疑惑更深,不自觉地瞥望一旁的娇色,不明她与娘亲都说了什么话。
这一景连楚轻罗都未曾料到,恍然想起曲母方才所道的训斥,竟是这模样。
面色似比平素授业时的曲先生还要严肃,曲母端坐在桌案旁,朝一侧的姝影使着眼色,厉声喝道:“不必狡辩!看你成日教这教那的,心里头唯有书卷和琴,可有为轻罗思量过?”
要说自省之事,唯那数月前对她的想法不予苟同,曲寒尽不想她竟会在这里等着,被戏弄得哑口无言。
“孩儿此前的确……但那……”
含糊地道出几字,他又感无力反驳,断断续续地说,已然语不成句。
“果真欺负过……”曲母听罢恨铁不成钢,抬指叩响着案台,面容转而凝肃,“轻罗半字也没说,方才是娘的试探!”
楚轻罗见景也愣了神,未曾想端庄素雅的曲母,教训犬子时竟有这架势……
“瞧你平时阅书无数,你便在娘面前将近日所看的几卷全册背诵,否则这顿午膳娘便不吃了。”语毕,曲母再拍案桌,气恼地扭头不再瞧他。
此情此景,不论背与不背,先生皆要无地自容……
她忙取了一盏茶,递于曲母手中,再向先生不住地示意着:“阿娘莫怄气,快来用些茶,先生他会背的。”
虽瞧着是在讨曲母欢心,然她确是有私心在的。
先生受罚,她倒是闻所未闻,更别提亲眼见了。这大好时机,她又怎会错过……
柔和地接过茶盏,曲母假意伤心地一抹眼角,与这娇丽之影又挨得近了些:“儿大不由娘,还是轻罗体恤为娘……”
案边两道身影一唱一和的,任何一位他都不可得罪。曲寒尽终妥了协,清了清嗓,欲挑一册书卷背诵。
“阿娘莫气坏了身子,孩儿背便是了。”
他无奈拧着眉,硬着头皮熟背而出,引得四周府婢捂唇发笑。
“轻罗来娘身边坐着,”极为温柔地拍了拍旁侧木椅,怕她心疼,曲母轻声作着解释,“他自小看书都是过目不忘的,这点惩处难不着他。”
这下,楚轻罗便尤为惬意地看着此番景象,故作一本正经,心底却暗暗窃笑。
府宅内虽无人敢笑,可众人皆心知肚明,她憋笑了良久,以至于后续的午膳也没尝得仔细。
拜别曲母后,走出府宅已隔了两条巷道,她垂眸笑出声,惹得淡雅公子频频瞧望,心下犯了难。
楚轻罗忙一止笑意,低声道:“我真是头一次见先生被训斥……”
被娘亲呵斥的一幕挥之不去,曲寒尽再次咳嗓,恳求地问向她:“方才之事,轻罗可否将它忘了?”
第82章 曲母(2)【VIP】
“先生还担忧着失了威望?”早在许久之前,此人在她面前便没了仪态,她微扬眉眼,步调更是轻快。
“在我这儿,先生早就无颜面了,还谈威望……”
“咳……”曲寒尽闻语忙转了话语,不想在此事上深谈,“为师正巧有半日闲,你可有想去之处?”
想去之处……
闲暇无事,又恰好出了府,她仰眸看起上空的黑云,随着冷风悠缓飘荡,所过之地皆落着阴雨,如同那逝去的玄影狂妄不羁,待她却满是柔情。
若知她无恙地逃出了凌宁殿,那道成日藏于暗中的人影是否会大肆庆贺,与她醉上几日几夜,再听从她的命令行事……
可那如风般的玄色身影已淡去,纵使她怀念,也再不可相见。
“我想为一人立个墓碑。”
寻思了一阵,楚轻罗敛回目光,眸中有微光颤动。
在旁的公子了然颔首,清眸黯淡了下来,笃然道:“是那个名唤风昑的影卫。”
“先生怎知的?”她略为不解,朝这料事如神的曲先生上下打量,不明他是如何得知。
曲寒尽回想起先前所见,随后淡然回应:“若见我与轻罗如此亲近,那人早出来相阻了。”
他所言甚是,倘若风昑仍伴于左右,定会对先生挥剑相向,再对她气恼个几时辰……
最终心软如棉,风昑会寻她谅解,再想法设法地将她取悦。
“我在凌宁殿时,是他陪着我。他……”语声一颤,她默了片霎,又怅然叹息着。
“他命不该绝的。”
忆起初见风昑时的情形,楚轻罗阖目轻叹,良晌道着:“他本是个随遇而安的闲散人,身手远在拂昭众人之上。我曾无意救他一命,他便铁着心想入拂昭,想护我安好。他是为报恩来的……”
“我总觉得平日待他太狠,他似也不介怀……”她再睁明眸,眼底泛起的潋滟被隐下,抿唇低语,“先生,我好似失去了什么。”
公子随她的步调微缓,走在前处,静听她所道,似在等着她上前。
几步之遥,有一道清冽无瑕之影正等她走去,她加快步子跟上,顺势牵住他垂落的长指:“故而……我不愿再失去先生了。”
曲寒尽猛然一怔,忽地停步,直望被她紧牵的手,眸光紧锁,错愕得说不出半句话。
视线缓移,落于这抹明媚,他微启薄唇,轻问道:“你……是应了为师求的婚事?”
复仇之计还没成定局,不知应下他会有何后果……可若回回拒之,先生哪日倦了,心寒了,再未像如今这般倾尽所有,待到那时,她许会懊悔。
当初想入宫参宴,她费了心机招惹下这不谙朝事的曲先生,只为名姓能被写于入宴名册上,只为能行刺大宁朝官与各名皇嗣。
未想这一招惹,竟真要招惹一世。
楚轻罗一笑莞尔,瞧他仍是不语,撇了撇唇,低喃着:“先生似乎没有……我想的那般欢愉。”
她随之被带入怀里,感受先生渐渐拥紧,渐渐发了颤,似要将她嵌入身子里。
本是清明的双目染了几许痴缠,翻涌出的情愫淹没了万千思绪。
柔缓地回拥着,仍觉得先生的身骨尤为单薄,楚轻罗低声作笑,道出的话带了稍许羞意:“我随先生回雅堂,再和先生共话良宵可好?”
“好……”他柔声应着,低眉吻上她的青丝,一刻也不愿再放,“我是太欣喜了,不知该如何回你。”
凤眸漾开几缕娇娆,她抬指抚上先生的唇瓣,又见他放肆地将指尖吻住。
她笑意渐浓,欲与之沉沦月夜:“那今晚回帐中,我听先生慢慢说。”
“嗯……”曲寒尽温声应好,想了几番,带她去了城郊的一片山林。
雨丝如烟,山色空蒙,跟着先生寻了一处山地,她唤来几名拂昭的人,为左使立了块墓碣。
又唤了两名手下去都城东市买了一坛酒,楚轻罗倒酒入玉盏,晃动着盏中清酒,勾唇笑道。
“那晚,你曾说为买这酒花光了积蓄,只想着与本宫庆贺一番。本宫知你将钱财看得淡,但本宫仍觉有亏欠……”
她将酒水缓慢地洒于墓碣前,念起那人从不遮掩的觊觎之心,淡笑道:“此酒烈,可醉心。如今你想饮多少,本宫皆满足你,让你饮得尽兴。”
“在楚宅卧薪尝胆五年,再去了司乐府,然后是着种种过往,她再次放柔语调,觉此前对风昑太是严苛,“本宫多次伤你,是因挫你的锐气。”
“你恨本宫也好,喜本宫也罢,”
对风昑虽生愧,却始终无半分情念,她端雅立于墓前,再将最后愧,…”
回过身时,她忽见另一玄影端立在一棵榆树下,手执长剑,仍是一副英气逼人的模样。
可仔细地望,便能瞧出女子的眸色有那么一瞬黯淡无光。
“凝竹?”她轻唤这女子的名,知这位拂昭右使是为墓碑之主而来,却非是为禀报要事。
目光轻望山林中的坟碑,凝竹抱拳行拜,恳求着主上:“属下想来望他几眼,主上能否允之?”
不想这凝竹竟真对那疯子一往情深,她从然踏着石路折返下山,与其擦肩而过。
“去吧,斯人已逝,莫太伤切,”正色相言,她肃然应许,恐这右使为此心不在焉,乱了计策,又稍加提点,“前路依旧凶险,莫因他而乱心。”
“今日拜别,属下再不会因他误事……”凝竹会意地回言,便轻步向未刻名姓的墓碑走去。
“属下……终将会忘了的。”
然而走回山路,那素雪般的清影尽是瞧不见,她环顾四周,山中秋色遍布,唯独少了一隅清雪。
本是让先生在一旁等候,她同风昑道上几句便归府。可道完了话语,她却四顾不着先生的踪迹。他究竟去了何处……
楚轻罗寻人未果,折回墓碑处,疑惑地问向拜墓的凝竹:“你方才来时,可有见着先生?”
同是困惑地回看向主上,凝竹轻摆着头,双眸忽而冷肃:“属下只瞧见主上一人,未见过先生。”
“我让他在石路旁等着,怎一眨眼的功夫,便没了影……”
连凝竹也未察觉先生的行迹,想必先生是真已不在此山中,她狐疑凝思,顿觉他兴许有难。
凝竹颦眉细思,悄声说着猜想:“先生许是先回府了。”
“不会……”以先生的脾性,怎会一言不发地弃她而走,她将秀眉更作紧蹙,正容道,“他不会无端独自离去,除非是出了变故。”
“这附近山高林茂,可有山匪?”
思来想去,唯有这一种可能,楚轻罗心下一紧,当真觉着先生是真遇了难。
“主上是觉得……是山匪劫了曲先生?”凝竹闻言心生疑虑,以那等官位与名望,匪贼是定不敢碰上丝毫。
“先生名扬天下,那些打家劫舍的绿林即使有一百个胆,应也不敢动朝廷命官……”
绿林除了劫财,便是劫色了……
劫色?
她一想先生那仙姿佚貌,被匪贼瞧中也不无可能,大抵是遇了匪徒。
先生虽谋略过人,可文弱不会武,入了匪窟,就难以脱身了……
眸底泛着丝缕寒光,她轻抿樱唇,低沉道:“许是不知先生身份,只是劫色罢了。”
“劫色?”凝竹听罢一展眉目,想起曾在茶馆中听到的小道之言,赶忙答道,“听主上这么一说,属下倒真有听闻,这一带似有匪徒专劫男色。”
然这片山林极为宽广,若要于深处寻盗窟贼窝,许要五六日……
思忖片刻,拂昭右使抱拳再道:“可匪窟在何处,还要多派些人手打探。”
“传我之令,尽快找出匪窟,一有消息,即刻来禀。”凛声下了一命令,楚轻罗越思越觉烦闷得慌,月眉不自觉地蹙了紧。
难得清闲,与先生出府游玩,来了趟城郊山林,她竟把先生弄丢了。
“是,”看出主上面染忧虑,凝竹慌忙劝慰,“主上放心,对应匪贼,我等还是绰绰有余。”
她欲言又止,只感面前之人仍不甚明白她的顾虑之处,又凝肃道:“我犯愁的不是这个,我担忧的是先生……”
“先生天人之姿,的确是……会遭贼人觊望。”凝竹霎时了悟,觉此事颇为棘手,忙隐退至丛林树荫中。
“事不宜迟,属下立即行动,。”
落花寂寂,水风清,晚霞明,已近黄昏,暗香浮动于花木间。
失神地回于司乐府,想知先生有无自行回了府宅,楚轻罗遥望偏院处的小厮正左顾右盼着,眉宇多了几分猜疑,便知先生仍旧未回。
扶光张望着周围,时不时瞥向她身后,似在寻着何人的身影,却唯见她一人。
“楚姑娘,先生去哪儿了?”
晨时分明是与姑娘一同出的府,怎么独不见先生之影,扶光疑窦重重,随即俯首问:“怎就姑娘一个人回了府……”
第83章 匪贼(1)【VIP】
从容地瞧看了小厮几眼,她郑重相告,想先瞒下此事:“先生姑且有他事要忙,过几个时辰便会回来。”
若此讯被传出,闹得人心惶惶,不仅是这府邸之人要记恨她,甚至*宣隆帝都要拿她是问。
“府堂内的学子已在非议,说自从先生带姑娘回府,那堂课没去授,琴技也没指点了……”扶光皱了皱眉,抱怨了一语,似说她成了红颜祸水,“都说姑娘是专程回来误先生的……”
府宅内的姑娘喜爱捕风捉影,道听途说,她习以为常。多半是徐小娘子在各处煽风点火,闻听婚事后妒火中烧,势必要败坏她的名声。
“陛下寿宴在即,让她们多练曲子少妄言。”
学着先生平日朝扶光吩咐的模样,楚轻罗道得凛然,举手投足间还真与先生有几分相似:“你去传话,就道是先生说的。”
然听令的扶光偏是犹豫地端量,楚姑娘虽是先生的心上人,但也不可顶着先生的名头行事。
“莫不是你只听先生的,不听我的?”她见势眸光忽冷,直直地向这小厮凝望,“你若真这么想,等先生回来,我便向先生告状去。”
扶光被吓破了胆,一想她还有先生的盛宠,忙领命奔走相告:“这就去这就去,姑娘息怒,饶了小的……”
于此,这一方雅院便剩她形单影只,心头不快也无人可道。
烦闷之意逐渐汹涌,若寻不回先生,这院落也太寂寥了些……先前的烈酒还留有少许,她举杯对月,故作悠闲自若,却仍解不开愁闷之绪。
园中的每株花草都晕染孤寂,她才知一直以来的安逸自闲原是先生给予的。
有他伴着,她才感安适惬心。
沉默着饮了几盏,她眼望扶光又走入别院,在身旁驻足,悄然朝里屋远望。
“先生可回了府?”小厮敛回视线,神色有几许急切,“薛将军前来府上拜访。”
薛舲……
昨日相见的景象仍记得真切,她蓦地一滞,薛舲此番是来商议关乎兵权与九皇子的事。
偏偏先生在此时不知所踪,她无计可施,只得等先生归府再谈。
楚轻罗镇定地回应,滞住的玉指又作闲适,提壶斟满了酒:“先生在外一日,此刻有些乏了,就先睡了下,让薛将军改日再来吧。”
听先生已安寝,扶光往里屋一瞧,屋门阖得紧,着实望不见屋内的情形:“可是……薛将军似乎有要紧之事商谈。”
“我方才说了,先生困乏,暂且招待不得,”她愤懑再道,将酒盏猛地放落,酒水顺势溅洒,“若真有要事商讨,便让将军明日再来。”
明日定要将先生寻回,她绝不可让雪恨的计策付之东流。寿宴将至,万事俱备,不可在此出乱。
楚姑娘怎比先生还要峻厉,将来自己定是有罪可受,扶光霎时一惊,随后默不作声地离远。
淡月照三更,枝头摇落的雨露化为寒霜,清辉尤为冷寒。
这酒是再饮不下了,楚轻罗回堂翻了几卷籍册,更是心神不安,便唤来凝竹,再问上几语。
夜色中有玄衣女子从檐上跃下,凝竹恭肃伫立,静听她指示。
“凝竹,可有了下落?”流转的凤眸藏着狠厉,她良晌开口,举目望着被阴云遮挡,时隐时现的弯月。
凝竹恭然而答,向来冷静的容色似也犯了难:“拂昭将这座山都翻遍了,寻不出贼寇的藏身之所。”
转眸静观这道玄影,她冷声下了死令,似未与之儿戏:“接着找,莫要放过蛛丝马迹。明日我定要见到先生,否则我便择上几人和先生陪葬。”
“若是劫色,曲先生……应不会有恙。”脱口之时,就见主上的目光又冷了三分,凝竹见景慌忙行退,人影倏忽不见。
“属下失言,主上勿怪。”
长夜漫漫,夜久无眠,原想着今夜能与先生缠绵软榻,不料竟出此意外……
不知先生现下是否安好,她左思右想,入不了梦中。
晨时帘幕卷晓光,照得寝屋明媚亮堂。
楚轻罗一夜未眠,下榻更了衣,见那玄影再度闯入堂中。
抬指叩响了里屋的门扇,凝竹执剑凛眉,边叩边禀报:“主上,有消息了。”
“贼窟便是山脚的那一处村庄,匪贼皆扮作了村人模样,昨日仅在山中搜寻,故而有了疏忽。”
“先生找到了吗?”轩门一开,她稳步走出,危言一夜的女子。
凝竹轻缓摆首,示意主上村子人数众多,怕是有些寡不敌众,属下想再多遣几人来。”
“不必了,我去。”
哪还能等着遣人来,既已知匪窟所在,杀进去便是,楚轻罗提上一把长剑,
“万一主上有何闪失,未言尽,凝竹已见她疾步走远,再呼喊也唤不回,“主上!”
山脚下的村子冒着炊烟袅袅,几处房舍敞着柴门,周遭的村人似皆在忙活,行色匆匆地走于村道间,村口处守着两名魁梧的壮汉。
剑芒于阴云之下闪着寒光,一抹明艳蓦然现于村前。晏然走了近,不顾守村侍卫,女子孤身欲闯其中。
一侧的守卫冷着脸,大刀一挥,将她拦了下:“姑娘从何处而来?此村不接待外人。”
“让开。”冷然道出二字,楚轻罗瞥目一望,忽地抬手,剑刃已落至旁侧之人的脖颈上。
“不让,我杀了你。”
“姑娘说想杀我?”壮汉耳闻这娇弱美人的话,顿时大笑出声,向一旁的侍卫嗤笑道,“她说要杀我,哈哈哈哈哈……”
可才笑了几声,长剑已划破了此人的咽喉,鲜血四溅喷涌。
那壮汉睁大了眼,未说上一词,已陡然倒地,狰狞的双目也未曾阖上。
她未收剑,浑身阴冷地朝前走去,桃容极是漠冷:“我说杀,便是真的杀,从不虚言。”
行路的村人就此停步,忽有人高喝一声,周围投射来的眸光亦变得凶恶。
“大胆!何来的女子,敢妄杀村民!”
丹唇微勾而起,楚轻罗漫不经心地瞥过每一人,随之冷哼:“村民?放了昨日被你们捉来的公子,我可留你们全尸。”
“姑娘所言,我是一字也没听懂,”怒喝的村人仍佯装不明,随即转目,沉声下着令,“还不给我上……”
此地果真是匪窟,只道是这些贼人伪装得极好,对此再随性试探一二,便可知先生的去向。
“那公子身份显赫,你们绑的,是连陛下都敬佩几分的人。”明眸中的笑意更加阴寒,她不惧地走上几步,引得四周贼寇不住地退着步。
“再不放,我可不知后果。”
适才言语之人闻声一愣,默了几瞬,犹疑道:“是……是何身份?”
“看来真在村内,让我猜猜,曲先生这一夜被关在哪间屋舍。”楚轻罗款步盈盈地走,一面行着步,一面灿笑道。
“猜对我带他走,猜错我杀你们一人,此提议可好?”
“曲先生?”匪贼听罢一怔,额间不禁渗出冷寒,“昨日那名公子,是司乐府的曲先生?”
轻巧地推开一间屋舍的门,里头空空如也,她樱唇一扬,走出时断然挥剑。
“猜错了,真可惜。”
离她最近的匪徒霍然横躺下,众人回神时,发觉倒地之人已一命呜呼。
没等身侧村人说上半句,楚轻罗又步入一间茅屋,屋内依旧无人迹。
唯有一张木桌和几张椅凳摆着,许是贼窟的闲坐之所。
“还是不对……”她轻步踏出,嫣然婉笑地看向一名贼人,使得其猛然下跪磕头。
那匪贼哆嗦着指向北边,像是哀求她饶过一命:“姑娘,在……在老大那儿,在村子最北那间房舍。”
一听此语,下令的贼寇怒喝一声,觉此贼人当真是没骨气:“你这吃里扒外,贪生怕死的东西!”
“想功过相抵?”眉眼稍弯,露出丝许狡黠,楚轻罗抬袖落剑,骤然割断其颈,“可我没这规矩,多谢告知了。”
再踏步向前,她顺着匪徒所指的方向悠步而行。应是听着了动静,一名女子从以北的屋舍大步而出,提着一把大刀,面目颇为张狂。
瞧其样貌,大抵是这贼窟的匪首。
难怪总挑面容姣好的男子下手,原是这匪窟之首是一位姑娘,喜好男色,便命山匪遇翩翩公子就劫来。
“哪来的姑娘,看着柔弱无骨,却偏耍着剑……”女子瞧了她一眼,望她媚骨娇柔,似连剑也提不起,嗤之以鼻地问道,“来救你家夫君的?”
屋门大敞,屋中壁角躺着的清逸身姿正是先生。
楚轻罗面起愠怒之色,秀眸透出寒意,直将那长剑架于其脖,倏然逼紧,血渍便隐约浮现。
“解药。”
她森冷地道,眸中似有怒火难遏,欲将此女就地挫骨扬灰。
“他只是被敲晕了,并未中毒。”有剑刃抵于脖颈之处,女子却也无惧,大难临头,还别有深意地挑衅几言。
“话说你家夫君真是生得俊朗,此等美色世间难求……”
第84章 匪贼(2)【VIP】
先生仍旧清雅无尘,玉冠锦袍高雅无浊,没有一丝凌乱之象,应是昨日在林间被打晕后还未醒觉,还不知自己身陷囹圄。
她缓慢收剑,在他跟前蹲身。
楚轻罗终是柔缓了目光,话语是道与贼寇听的:“他无碍,我便带他走了。”
“想走?”闻言,那女子讥笑不已,冷厉地命令,“将这姑娘也一同绑了!”
“老大……老大三思……”村中匪贼赶忙颤声劝告,皆立于原地,无人敢动弹。
怒目望去,女子见山匪身后一一现出了玄影,冷剑直抵众人要害,似乎在不知不觉中已然败落,只得任这柔婉女子摆布。
眼下没了心思去捉弄,楚轻罗轻晃着公子的薄肩,想尽快将他唤醒:“先生,先生……”
然眸前公子似真被唤了起来,一双清眸迷糊地睁开,眼底掠过茫然不解:“这里是何处……”
她柔笑着回语,恭顺地扶起先生,带他一步步朝村外走去,远离这肮脏之地。
“一群贼人罢了,我带先生出这匪窟。”
所过的村道两旁皆是盗匪,颤抖着退了步,为此二人让出一条道。
大抵是能猜着些来龙去脉,曲寒尽没问一字,无言地随她出这村子。
先生这么听话,她还是极少见,不免放缓了步子,浅笑地挽上他的云袖。
“主上,那些贼寇……”凝竹仓促赶来,俯首作拜,问这些冒犯先生的贼寇该从何发落。
“何需问我,自当是通通杀了。”
回话道得极为狠厉,已不愿再回望,楚轻罗将先生的臂膀挽得紧,示意他莫转身回瞧,直走便可。
没过多久,凄厉的惨叫与求饶声响于村子上空,仅过了片霎,后方贼窟已安静如初。
亦或是说,归于了死寂。
拂昭已从命离去,她不去瞥望,便知这地方鲜血横流,此后,这一带山林应不会再有人遭遇山匪劫掠。
见身旁的公子仍是不语,定是猜着了身后的惨烈,楚轻罗桃容淡漠,冷声道:“他们欲害先生,此番是死有余辜。”
“先生怎么不争辩了?”揣测他许会对那些匪贼又起恻隐,她抿了抿唇,又问。
“轻罗太是霸气,何人敢辩驳一言半语,”曲寒尽沉思终了,清越地说,回得极是诚恳,“况且经过上回的教训,我已深切悔改。往后过错皆在我,轻罗始终无过。”
她转眸细观起先生的神态,当真是未有丝毫顾忌在,深眸内流淌的是和她相似的锋芒与冷漠。面对她欲杀之人,他势必要帮着赶尽杀绝。
眸色添了丝许喜悦,楚轻罗浅弯月眉,娇羞低语:“先生是有做夫君的样子了……”
山脚下有寒风拂过,秋风习习,枝头枯叶纷纷落下,他闻语僵直了身,怔然问着。
“你方才说……夫君?”
她不明先生何故惊诧,若真成此大婚,迟早是要改一改称呼,没有哪处不妥……
“成婚以后,先生便是我夫君,有何不对?”她娇声反问,感受绵雨淅沥而落,撇唇抱怨起来。
“这深秋,又落雨了……”
身侧的娇影适才还只身独闯匪窟,凛冽地挥剑杀戮,在他面前竟又变得乖顺羞赧,不经意透出的娇媚令他荡了心魂。
曲寒尽忽起贪欲,真想寻一隐蔽之所,不管不顾地将她占据一回。
然他终究是克制了下,一想将来可朝暮为伴,就暂且放她这一次。
面对这抹娇艳,越矩数回,他好似再难相拒。而今只需她轻轻地勾指,他就愿倾囊相助,为她负尽天下。
他淡笑着撑开鹤氅,裹她入怀里,悉心挡着雨:“来氅衣里,夫君遮着你。”
他刻意柔和地道了“夫君”二字,清肃中带了几许窃喜。仿佛她再唤上几次,他便会连做几夜好梦……
“那先生怎么办?”听他如是说着,楚轻罗也觉怪异,不自觉地移了视线,悄然又改回称呼。
雨势渐大,公子将她紧护在怀,与她快步奔于微雨中:“潇潇细雨,不碍事的。”
“多谢先生。”
她半晌客套地回答话,又感自己道得太过生分。
“相识这么久了,与我还说谢?”那清眉果真拧起,曲寒尽无奈地瞥目,随后顺着屋檐一路而行,回向司乐府。
先生无虞而归,她不必再作欺瞒,府堂内的姑娘可继续安心习曲,扶光也好与薛将军有个交代。
檐瓦上的裙裳上,然她心绪欢畅,偏是走出几步,让雨丝落满薄裳。
遮雨只是想与先生挨得近,其实空翠已湿人下着,她正踏进府门二三步,便
望见先生无恙,
扶光如实相告,眸,睦霄郡主已在偏堂等候多时,是来寻……来寻楚姑娘的。”
此前郡主欲在偏堂吵闹,正赶上她颇为愤恼的时刻。她绑了郡主,还与先生当场拥吻,定当是将睦霄彻底惹怒。
原本想对郡主道出歉意,赔个不是,只因那郡主与薛舲相熟,可揽大宁精兵之势。
之后阴差阳错没去成,如今却也无需再道,她想起昨日薛将军深夜登门,定有了盘算。
“知晓了,你退下吧。”
曲寒尽肃声吩咐,驻足在长廊内的身影从容地走向偏堂。
犹疑了一会儿,扶光敛声提醒,随即拜退:“郡主此次前来不善,先生和姑娘需多加留心。”
她原先还困惑着,郡主是何故让一个传话小厮感到不善,等步入别院,才真切地明白。
游廊旁落叶飘零,睦霄郡主手执长剑静立在园中,剑已出鞘,剑芒似是冲她而来。
望此景始料未及,曲寒尽行着揖礼,双眸却紧盯于剑刃上:“不知郡主今日到访,曲某有失远迎,还望郡主恕罪。”
“那婚旨真是先生跪了三日……才向陛下讨得的?”睦霄张口便问,眉眼中溢出万般不甘,至今仍不信自己竟输给了一名琴姬。
那面上的妒意从不掩饰,除了妒恨,令人却步的,还有浑身散出的杀气。
郡主此回像是怒不可遏,来夺她性命的。
她端雅而立,深知郡主虽有杀意,但不敢真正下杀手。
寒玉般的公子凝着眸,斟酌了良晌,沉声回应:“睦霄,我非你良人,你何故自陷牢笼,和自己过不去……”
“自作多情……先生想说的,是这个吧?”炽烈如火的眼眸直望先生,眸里闪烁的似是泪光,睦霄自嘲般低笑,依旧将长剑握得紧,“哈哈哈哈哈……”
本就对这名郡主尤为厌烦,明知留不住先生的心,还总来此地叨扰,楚轻罗忽觉自己还是过于仁慈,那日应该再和先生作些更是亲昵之举,让郡主全然知晓才是。
她冷哼着走近,极不客气地回道:“先生需歇息了,郡主本是外人,再作打扰,将来可是连这别院都进不了。”
她故作悠然地说着“外人”一词,已是替先生下了道逐客令。
“你!”哪有女子敢如此狂妄,睦霄怒意更甚,怒火已肆意燃烧,“你仗着先生的恩宠,胆敢如此狂傲?真以为我会一次次地容忍?”
郡主早已将此宅院当作自己的府殿,根本没对先生作几分敬重,楚轻罗桃颜含笑,悠闲地又道:“我可从没让郡主容忍过,也无需郡主作何忍让。先生一直以来是看在尊卑有别之上,才让郡主入这雅院,郡主仍察觉不出?”
“先生喜静,郡主总是自以为是地前来打搅,早就让先生厌倦了。”她忽而一止,紧接着丹唇浅勾,字字如刀剜心,惹得英姿勃然大怒。
“郡主如此惹人厌,不会不自知吧?”
“我杀了你!”愤怒若狂风骤雨而至,怒视着身前这道娇丽玉姿,睦霄已失了理智,猛地挥下银剑。
剑刃却止于空中。
再度清醒之际,郡主愕然一滞,眼见先生徒手接下芒刃,紧握剑刃的掌心血流如注。
诧然瞪直了双眼,鲜血不断地滴落,睦霄慌忙松手。
惊觉自己到头来竟是伤了先生……
悲痛地啼哭了几声,郡主满目哀切,心知此情念已不可妄想。
“先生……”哽咽地轻唤,睦霄指着眼前的娇姝,低喃再问,“她对本郡主如此不敬,先生还护着她?”
曲寒尽扔落长剑,垂手而立,任由殷红染着旁侧的花丛:“她的一切顽劣之举,一切罪过皆由曲某担着。”
“郡主可听清楚了?”听罢,满意地扬眉娇笑,楚轻罗半步未移,只像是观了一场戏,闲然说道,“先生将是我夫君,愿替我挨罚。郡主若再降罪,罚的可是曲先生。”
自此,是再也待不得……
睦霄抖动着指尖,拾起掉落在地的利剑,叹息一笑,眸底眷念是真的熄灭了。
那沾满血迹的剑刃被收回剑鞘,郡主徐步离了雅院,口中喃喃:“是我碍了先生和楚姑娘的眼,我走……”
朝前走到院门边,睦霄正色恭贺,身影隐入了雨雾里。
“睦霄恭祝先生觅得良人,举案齐眉,白首不渝。”
经此一趟,郡主应是此生都不会再来司乐府,再平白无故地来受这等屈辱。
第85章 逃课(1)【VIP】
她眼望那英姿勃发的人影消逝于薄雾中,蓦然回首,发觉先生正若有所思地瞧看着。
“为何如此生怒?”
曲寒尽好奇地问,觉她是有些恶语伤人的本事在身,每一语皆戳中郡主的软肋。
堪堪几言,便让郡主气愤成那模样。
回里屋娴熟地取了纱布与膏药,她将先生按在了椅凳上,让他伸手,再悠缓地包扎起伤口。
“没有别的,只是不喜郡主擅闯雅堂,还总缠着先生。”
“轻罗是生妒了?”深邃目光透着稀奇和欣喜,他静望面前埋头上药的女子,以另一只手轻抚她的墨发。
“这伤……先生近日恐是抚不了琴,”楚轻罗终是上好了膏药,再为他用心地裹上纱布,容色凝肃得似不想与他打趣,“不过拂昭有秘药,可较快愈合伤势,先生大可安心。”
他晏然而笑,不甚在意地轻晃着手:“即便是这一世都不得抚琴,也无碍的。”
“那怎么行……”不悦地继续处理着伤势,她轻撇樱唇,小声嘀咕着,“先生的琴艺无人可比拟,所弹的琴曲也是我听过最好的。”
若真因睦霄郡主这一剑,先生再抚不了琴,她怕是要懊悔起今日的逞一时之快。
曲寒尽垂眸瞧着掌心被仔细包扎,一望堂外天幕,又到了黄昏时。
他倏然问道:“天色已晚,你往后想去何处歇宿?”
闻语,她良久不知先生所云,都已居住在此两日,怎还问她去何处留宿……
莫不是要让她住回闺房,又或是搬离府邸。
忆起那间寝房,她当初走得匆忙,没来得及收拾细软物什,被九皇子带回凌宁殿后,便再未回雅房瞧观。
也不知那些饰物可还在着,她恰好能借此回房一探。
念及此,楚轻罗想起身离堂,正一松手,皓腕便被紧紧一握:“除了回楼阁雅间,我也没他处可去了。”
岂料先生答得云淡风轻,天地之大,似乎唯剩这里屋能容下她:“你那雅间,我已命人搬空了,现下已住进了一名新来的姑娘。”
“我原先的物件呢,先生也给扔了?”
她不解地蹙眉,心念着所留的细软还可当不少银两。
曲寒尽佯装冷肃地端直身躯,神色严肃道:“一样未丢,皆在里屋。”
趁她不在的几月,先生竟已悄然将她的物品尽数搬来,这分明是让她住在此处,怎还需再问上一回……
故作惋惜一叹,楚轻罗明眸一扬,决然离了这雅室:“既然这样,我只好回楚宅留宿……”
“轻罗!”见她真要离去,他沉闷一唤,直揽她娇身入怀,许久轻问,“为师之意你瞧不出吗?”
这般明显,谁人会看不穿……
先生想就此同房,便于行那周公之礼,也可朝来暮往地相见。
只是遵照礼法,婚事未成,本是不应同屋而居,此番实在是太坏礼数。
不过先生都没介怀,她还在乎作甚……
粲笑回眸,她饶有兴致地问上最后一遍,凤眸轻扬而起:“先生真做好了同我共赴生死的打算啊?”
曲寒尽紧揽着纤腰不放,清眸淌过莫测之绪:“寿宴之时,百官到场,揭露九殿下一桩桩罪行,剩下的让世人评断。”
他道的是贺寿当日所谋之计,借寿宴一事,可令九皇子身败名裂,此乃第一步。
然而,纵使其诸罪加身,毕竟是当朝皇子,宣隆帝定会保下皇嗣。
“陛下闻听,许会大发雷霆,”圣心难测,皇子犯了王法,皇帝恐也不会治罪,她凝眸回语,语声沉稳,“先生参劾的是皇子,陛下不会应准。”
平静双眸似有涟漪荡开,他沉默一霎,随之慎重地启了唇:“那便起兵而反,篡上那皇位……”
第一步,便是事先让薛舲调遣城防精兵前去偏远之地,先生手握半日兵权,留下得以亲信的兵将。
而她,将带领陇国将士与拂昭众人,一举夺下大宁。
“若成,我分先生一半。”楚轻罗笃然允诺,眸光里泛着无尽希冀。
听罢,他淡然作笑,玉指轻触她心口,似清心寡欲,又似贪得无厌道:“我唯要轻罗的心,此外不着兴趣。”
她知他所求,等大仇得报,她便可与先生过上称心之日,年年如意,岁岁合欢。
对此必须前往户部一趟,她随即一触,指尖触及袖间的书信与珠钗。
那是如梦所托,亦是她关键的一棋。
楚轻罗秀眉稍弯,在早,先生带我入宫,带我去寻户部尚书。”
些匪夷所思,公子敛眉深思,未明她是何时攀上的尚书大人。
名女子,日夜受着九皇子的折磨,最终香消玉殒,亡于深夜……”她肃声相道,想于今晚道尽所见所闻,“,托我将遗物递交。”
顺势坐至书案旁,曲寒尽展袖一揽,又将她拥入怀中,,你能够下榻?”
她娇然靠上他的清怀,垂目娇嗔着:“先生温柔些,自是能的……”
颈处的凝脂玉肌顿时被碎吻侵略,素裳而后一褪,柔吻所掠之处撩起阵阵酥痒,她不禁浅吟,思绪也逐渐浑浊不堪。
“几番兜转,轻罗仍是我的……”
她听见清冽话语飘荡在耳,便含糊地应了几声,随后感到身子忽地腾空,恍惚间已被打横抱起。
落于帐中,绵柔之吻已转为灼热,不断掠着神思,她娇容绯红,听先生忽而低沉作问。
“唤我一声夫君好不好?”
此言蛊诱得要命,险些便顺他低唤出声,可她转瞬一想,这婚都没成,怎能让他得逞……上回中了媚药,她无奈唤了一次,先生又得寸进尺了。
她本不拘世礼,可平白让先生讨得便宜,她才不干。
“不好,”微眯的眼眸瞬间涌过清明,楚轻罗沉语相诉,透了一丝倔气,“此刻唤了,便是让先生占了便宜。”
如玉公子忽作轻叹,得不到的令他更是渴求:“轻罗怎也守起世人的礼数来……”
暮色里花影摇曳,清帐内缱绻痴缠,一夕翻云覆雨,惹得一屋春水潋滟。
那一夜鱼水之欢依旧,清风拂帐度春宵。
几近四更天,她才迷糊地入了眠。
入梦前,她依稀感受着眼角温热似被微凉长指轻拭,清冷又带有丝许低哑的嗓音落至耳旁:“睡吧,明早还需面见杨大人。”
“你心中所愿,我定会达成……”
先生待她还真留了些许柔意,知她次日要寻户部尚书,便克制了己欲,让她安睡于月色之下。
然那揽于腰际的手却是不曾放的,先生似生怕她再舍了他,在这凶险之路上独自寻仇去。
“先生,我不走了……”她困倦地道出一句,不知他是否听了进,禁锢玉腰的力道柔缓了许多。
若有先生如此奋不顾身地相助,她还走去何方……已临近祝寿之宴,离她所欲也更近了一步,她当下只需安分地待于先生左右,静候佳音便可。
窗外月明,绵雨过后,层云似是散了,那清辉如柔纱般落于檐瓦和窗台,欲照至世人的清梦里。
隔日,已是忘却昨夜折腾至几时,好在能够及时清醒,楚轻罗悠然自得地梳完妆,在铜镜前一绽笑靥。
似想着何等有趣之举,她拽着先生便朝府外走去。
望她走得急切,曲寒尽忙放缓步子,一心想那府宅的大小事宜还是需做些交待:“等我向扶光和嬷嬷吩咐些堂课的事……”
冲他再度轻眨着眼,她轻扯先生的云袖,带他沿一条小径而行:“不必告知任何一人,先生便当是随我一同逃课了。”
“逃课?”
他闻言一愣,早有耳闻学子私下是会因厌课而逃学,尤其是枯燥的夜习,他已让府邸的下手多加留意。
可哪有学生,带着教书先生逃课的……
他一逃课,如何能在琴堂中再立威望,怕不是亲自砸了司乐府的招牌。
“琴课太枯燥,逃了也罢,”眸中透出些狡黠来,楚轻罗缓慢凑近,敛声低问,“怎么,先生不敢?”
他目光微凝,神情转而肃穆,极有耐性地与她道着理:“轻罗是学生,可我乃是授课之人。若弃课而逃,那些学子会如何想我?”
眸底掠过的仍旧是戏闹之意,她悄然提点,提点那名节声望终究是要荡然无存:“先生若真在意名望,寿宴之上谋逆兵变,将来天下人可是要对先生毁誉参半。”
“先生多年积攒的声望恐是不保……”
若随她共患难,便永不可回头,她无需多言,让先生再作些思量。
陛下寿辰过后,她就任由后世评断,如此境遇,先生可愿受得……
“我知晓了,走吧。”曲寒尽了然颔首,沿她所指的僻径接着行步。
“走?”面上笑意加深,她跟步上前,触着先生随风而荡的衣袂。
“逃课。”
他微抿薄唇,从口中无奈溢出一字。
眼见此径坑坑洼洼,杂草丛生,却硬是在荒草间睬出了一条路,他见景一滞。
此路定是府邸的学生未经他之允,私自出入府宅的路……
第86章 逃课(2)【VIP】
他凛眉凝思,不知这些门生是如何寻到的此径,连他这教书多年的先生都不知晓。
曲寒尽抬手轻扶头额,半晌自语着:“这小径是何人发现的,我怎会不知……”
要说学府中瞒着先生的事,那可耗上数日也道不完,她屡见不鲜,扬眉吐气道:“先生不知的事可多了!先生自古是斗不过学生的。”
“难不成先生想让我当‘敌探’?”忽有防备地朝他一瞧,楚轻罗撇着唇,将话说在前头,“先生莫痴心妄想,我定当是站在学生这一头的。”
“都瞒着我……”公子明了地垂首,眸色一深,像是要再添些府规去,“看来这司乐府是该好好整顿了。”
没去细想先生要作何举动,反正出师之日在即,府中的姑娘应不会受他迫害。
她悠步走出府院,上了马车,便靠于其肩,阖眼而歇。
说来也是有微许怪异之处,薛舲本应于昨日再度登门,可她始终没等来那位大宁将军,莫不是策反之事又有了变卦……
思索片刻,旁侧松雪般的气息让她心安适意,未过多久便入了浅眠。
皇城以东的户部府衙本是寂静,户部尚书杨琏正伏于桌案翻着书册,听得府卫来禀,颇为诧异地放落书卷,起身欲去恭迎。
来者是礼部司乐,是最得陛下赏识的曲先生,虽未明来意,怎般都得款待。
杨琏命府婢上茶,随即端坐在堂中,便见那淡雅清隽之影徐步入堂。
随行来的,还有个明艳多姿的女子,应是近日被陛下赐婚旨的楚姑娘。
杨琏恭敬行揖,抬袖恭请二者入座而谈:“曲先生怎得空来户部,莫不是奉的陛下之命?”
随性晏然回礼,曲寒尽容色闲然,清雅而坐,谈笑自若地回着话:“曲某随处走走,便逛到了这儿,趁此来拜访杨大人。”
“皆闻先生近来一月日日与陛下弈棋,杨某还以为是陛下命先生来的,”原非奉命而来,杨琏暗自捏了把汗,释然道起这清茶来,“此茶乃府中最是上等的碧螺春,先生请。”
公子从然抿了口茶,随之淡然望向一旁的姝色,似将后续之语交由她说。
“想必这女子便是楚姑娘吧?”户部尚书不知所以然,瞧着曲先生时不时地观望,便转话语到她身上,“这几日宫里头的传言,杨某也略知一二。”
周围伺候的侍婢着实多了些,楚轻罗婉声开口,别有深意地道落一语:“有一故人托小女向大人带几句话,旁人恐是无法听的。”
杨琏闻言,忽地蹙起眉来,面色略为凝肃,会意般遣退了府衙内的奴才。
未想今日前来寻人的并非是曲先生,而是这素未蒙面的楚氏姑娘。
见侍从退去,堂内只留有二人,她缓步走上前,从衣袖取出信函,放至案几上。
“不知大人是否还记得,一个名唤如梦的青楼姑娘。”
一听此名,杨琏蓦地一颤,原本逢迎作笑的面容充斥着错愕。
心底似已将那一人埋于最深处,再被谈及时,唯剩唏嘘与怅惘。
“妓子见惯了前去青楼寻乐的男子,本该无情无念……*”楚轻罗平静而语,浅淡地道出如梦昔日的遭遇,不禁敛下眼睫,“可如梦偏就对杨大人妄动了情念。”
“只可惜阴差阳错,她却被九殿下盯了上,强行被带回凌宁殿。”
“小女曾作为殿下侍妾半年之久,有幸结识如梦,她托我将一信一珠钗交于大人,让大人此后勿念。”
语毕,她再拿出那支珠钗,柔缓地放于书信旁,又坐回原处。
那信件被轻盈一展,信中写满了思念与柔情,以及求而不得的遗憾。
一字字映入眼帘,杨琏默然而望,执着宣纸的双手逐渐颤抖。
望尽最后一句,目光停至“如梦”之名上,杨琏缄默良晌。
一合书信,抬眸时,人已红了眼眶。
他阖目而思,往昔相见的每一幕窜入思绪里,许久颤声问道:“她……过得如何?”
“如梦日夜受着酷刑,痛不欲生,未得过片刻安宁……”丹唇微动,轻道起话中女子所受之苦,楚轻罗于此一滞,淡漠语声中终是掺了些悲凉。
“她已在两月前殒没了。”
府堂陷入几瞬的死寂。
随后有抽咽声隐隐传来,声声泣血,悲从中来,皆化作无尽哀恸。
无人会得知,此时啼哭得若孩童般的男子,竟是当朝户部尚书。
“她的失,垂眸抹着清泪,良久哽咽道,“不该的……”
见其如此哀切,她柔声再道,对此感慨不已:“杨大人重情重义,当初定是想纳如梦为妾。”
“九殿下想要的人,何人敢争……”
地发颤,杨琏猛地握拳砸于桌案,通红的双目尤显不甘。
“也唯有先生能得偿所愿,能拢得圣心。”再望面前这位从殿下手中夺人的先生,他心生敬佩,恨只恨自己未有先生那般的本事能博得圣宠。
楚轻罗低声忽问,柔婉的桃颜变得沉冷:“
话里话外指向的皆是大宁九皇子,她试探地望,暂且不明这尚书大人可
然眼前身着朝服的男子诧然相望,毕竟所语是陛下最为器重的皇子,与其作对,是自寻死路。
心下藏匿的恨意翻涌而出,她沉声问着,故作愤恨那世道不公:“九殿下生性横暴,收敛民财,残害女子。他不该受到罪罚吗……”
“你让杨某去对付九殿下?”杨琏狐疑地看向此女,眸光渐深,不由分说地打量着。
“大人只需至今日起,将部分粮饷运至城外,会有人前去收货,距陛下寿宴前半月,再如常分发即可。”未等他应允,楚轻罗缓声相道,极为诚恳地向杨大人言尽可做之举。
她放缓了语调,欲让这尚书听得清晰:“等几日后,还会有一账簿送至大人手里,大人定要仔细核对,那其中可是大有玄妙在。”
未将计策道得全然,只道了此人可行的举措,不论信与不信,她皆可全身而退。
如今先生已是陛下跟前的亲信,纵使他觉察出端倪,也不敢冒然启禀陛下。
眉宇间的疑惑更为弥散,杨琏沉默地听,片晌后反问:“姑娘这是让我渎职?”
“并非算是渎职,此举乃是惩恶扬善,大人照做了,便可为如梦报下九殿下之仇。”楚轻罗偏将那如梦之死摆于面前,又将言辞说得凛然大义。
“大人也知,先生乃是陛下最信得过的朝臣。有先生兜着底,大人不必惧之。”
言尽,她庄重一拜,剩下的便看此人之愿,看他是否对如梦还存有情意。
户部尚书默了一阵,所思令人不得捉摸,未作婉拒,只恭然回道:“杨某思量数日,会给先生和姑娘一个答复。”
好在他没断然相拒,到底是念在了往昔旧情,楚轻罗回礼敬之,随先生的步子稳然拜离。
却在离堂之时被唤了住,她顺势回眸,望杨大人攥紧了书信。
那信件已被攥得满是皱褶,像是其心头的悲痛漫过了王法。
杨琏忽而松手,执起案上的珠钗向她一递:“这珠钗还是楚姑娘收着吧,将来有用得着之处。”
“小女明白了。”瞬间了悟般收下玉钗,她再次行拜,泰然离了户部府堂。
仅用了半时辰,这户部之势已被她收拢些许。
此番,就等着薛舲二顾司乐府,与先生再作几番深谈,拔除凌宁殿那一爪牙。
正想和身旁的清影道贺几言,走出府衙几步,楚轻罗便瞧见陶公公迎面而来。
似已寻了有一会儿,宦官满额冒着汗,一见曲先生,霎时眉欢眼笑。
陶公公忙驻足拭汗,急促地禀报:“老奴未料先生竟在户部,正巧,陛下召先生即刻入广承殿。”
“曲某明白了,多谢陶公公跑这一趟。”清容波澜不惊,曲寒尽了然于心,立马改了道。
宣隆帝不会无故召先生入殿,定有祸事当前,她心起不安,再沉思几刻,离于凌宁殿时九皇子那愤懑之样仍浮现眸前。
殿下曾说,要去广承殿禀告东宫之变,将她与曲先生一同除去。
距今过了两日,大宁皇帝该是因此事传召先生了。
楚轻罗心颤一霎,赶忙悄声相告,担忧先生难渡这一劫:“定是九皇子将太子被谋害之事告知了陛下,此局难解,先生定要当心。”
仍旧稳步沿宫道而行,公子安之若素,深邃双眸直望前处,与她道:“你在殿外候着,切不可闯祸。”
许是快入冬了,宫苑内的槐树落尽树叶,仅剩光秃的枝丫于冷风中轻晃,所见之景萧瑟入心,使得心绪也寒凉了一分。
猜不透先生当下作的是何等打算,楚轻罗来不及深思,见着这道清冷身姿踏入殿中,她只好乖顺地站于石阶下,静待终局。
广承殿如寻常庄肃,殿内书案堆放着奏折,四周龙涎香缭绕,几名宫卫严肃端立,衬得龙椅上的人影更是威不可侵。
第87章 对峙(1)【VIP】
曲寒尽从容不迫地绕过屏风,眼望陛下身侧站着那九皇子,便知她猜得无误。
当真是九皇子沉不住气,先发制人,闹到了陛下这里。以着鱼死网破之势要他顶上欺君弑太子之罪,可见九皇子是真被夺她一举惹了恼。
“微臣前来拜见陛下。”他恭肃一拜,面上风平浪静,似乎已料到此局面。
宣隆帝褚瞻开门见山,张口问的便是太子被害当日的情形:“朕问你,六月初三午时,你在何地?”
闻语不解,皓雪般的公子敛眉细思,顺着陛下之言思忖稍许,玉容透了些难意。
“敢问陛下何故这么问?”眸中困惑渐生,曲寒尽慢条斯理地答,目色尤为镇静,“微臣实在记不清了,只记得那一阵子,应是在府邸授课的。”
望他是已然记不起,褚瞻凛声又道,愤然砸下玉盏,茶盏于他锦袍边破碎:“朕所言便是太子遇害那日,老九与朕说,是爱卿动的手……”
听罢顿时面露诧色,他不明所以地望向陛下身旁的阴鸷之影,无言半刻,又沉稳地禀明。
“九殿下怎能随意嫁祸?实不相瞒,那日微臣的确是入过宫。”曲寒尽回得不紧不慢,一想当天撞见的,唯有郡主,势必是要靠此人脱身。
“可入宫……也只是与睦霄郡主话旧。”
当初在东宫前与他相遇,郡主定感受得出东宫异样,但那时恰好遇见他和轻罗不欢而散,便留心着她的大不敬去了。
眼下能解此局的,仅有郡主一人。
谦顺地答着,他再为当日的行举作几番解释,自若的神色丝毫未改:“睦霄郡主在外征战多时,微臣闻听郡主会在宫中住上几日,才进宫相寻。”
“先生真是巧舌如簧,敢在父皇面前谎话连篇,当是欺君!”
褚延朔在旁高喝一声,怒目甩袖,才知这曲先生竟能如此混淆黑白,将谎言道得面不改色。
“郡主……”口中念出他所道之人,九皇子忽而冷笑,随即拜向陛下,正色而禀,“对,父皇将睦霄郡主传召来,一对口供,便知先生所言是真是假!”
褚瞻凝神望着这位怒不可遏的九皇子,再望几步之远处的晏然身影,龙袖一挥,命一侧的陶公公接着去唤人。
“将睦霄也给朕唤来!”
宣隆帝仍是遂了老九之意,虽为君王,对外宣称是圣明贤君,终归是要护子的。
见陶公公从令走远,褚延朔冷然一哼,心知父皇已作偏袒,便继续道:“父皇绝不能信了曲先生的鬼话,当日确是先生逼迫儿臣,让儿臣传了父皇之谕遣退了东宫护卫,才……”
“微臣又如何能逼迫殿下呢?”
曲寒尽就此打断,肃声反问,将话语说得振振有词:“莫不是微臣执着长剑,抵上了殿下的脖颈,迫使殿下做出大逆不道之举?”
若说是曲先生逼迫,宫里头的任何一人都是不信的。
先生不会使剑,亦从未习过武,仅是成日钻研乐理,一心想抚出世上最是悦耳的琴音,此为天下人尽知的事。
褚瞻听着,愈发也觉荒谬些许,老九被曲爱卿胁迫,这如何听……都觉是无稽之谈。
“老九,你要说他人胁迫,朕还能信上一些,”转眸看向旁侧的皇子,宣隆帝眉眼一凛,像是有意提着醒,“你若说曲爱卿,朕是万万信不了!”
陛下的心思向来难测,褚延朔神情微变,语声仍旧笃然:“可当真是先生,带着殿外的那位楚姑娘入了东宫,太子便丢了性命……”
九皇子不会认下与先生勾结,若认了,便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现下只得死咬着是先生威逼迫使……
然九皇子意想不到,陛下为探不臣之心,连皇嗣也要一并揪出。
褚延朔欲辩无词,沉寂了一会儿,就见陶公公徐步回于殿中。
随步入殿的,还有从沙场归来不久的睦霄郡主。
“陛下,郡主到了。”顺从退至一旁,陶公公启禀着。
那道英气凛冽的人影霍然行入,瞧观起周围之人,目光在那淡雅无尘的公子身上滞了片霎,随后不知所措地朝陛下抱拳,静等下文。
已顺从九皇子将睦霄也寻了来,褚瞻想看看这其中是为哪般而闹腾,便威凛地问向郡主,欲听其如何作答:“太子被害的那一日,曲爱卿曾入宫与你叙旧,可有此事?”
睦霄闻声一愣,旧之事。她转目瞥望先生,见那抹无瑕清雪正轻然对望,测。
宣隆帝半晌未听回语,冷声再道,威吓着眸前的英姿:“此问关乎东宫变故是否牵连到曲爱卿,朕要听实话。”
陛下所问的,是太子在东宫被害一事,睦霄大抵是明了了一二。她冷静回思,忆起彼时所见,惊觉先生是在欺瞒着什么。
那一日,东宫的确是有异,先生也未曾来寻她话旧,。
“郡主,陶公公瞧郡主许久不语,忙小声提点。
可倘若狠心揭穿,先生许会丢了性命……
睦霄不由地在袖中攥紧双拳,明知先生对她无意,明知楚姑娘轻蔑而瞧,里。
然而……凝望那已被包扎好的手,睦霄颤动着眸光。
事已至此,睦霄依旧不愿让先生有难。
“方才睦霄在回想着,曲先生确与睦霄思过旧,彼时还是睦霄送先生出的宫,”肃敬地答与陛下,睦霄面色凝重,正容亢色地回道,“东宫之变,睦霄可为先生说上几句。”
道落之语极为笃定,何人听了皆会信上几分。
殿内霎时静默,这人是九皇子唤的,话也是九皇子让说的,局势了然,殿下明摆着是诋毁嫁祸。
亦或是殿下在无中生有,因憎恨先生妄夺其侍妾,一气之下,便想此一招。
想毁曲先生的名望,九皇子才不惧得失地闹到广承殿。
眼睁睁见着龙颜变得铁青,褚延朔极难置信,愤怒溢满双眸,未明郡主是何故要为先生道下这一谎,何故要……誓死保着先生。
“郡主这是在欺君!”
九皇子抬目怒喝,怔然指了指这抹卓绝神武的风姿,又指跟前站定的清肃之影,回语转为无力:“郡主在欺君,父皇……”
“够了!”
不想再听老九的荒唐语,褚瞻倏然震怒,猛地一甩袖,案上壶盏一齐落地,响声震荡至大殿上空:“老九,你还不嫌丢朕的颜面!”
褚延朔当场呆愣,微垂下头额,全身泛了凉,良久低喃:“父皇,儿臣真瞧见先生潜入东宫,是先生害了太子……”
“若你真瞧了见,那朕便怀疑是你所为!”宣隆帝再度打岔,话里蕴藏的愤意似要令整座殿宇都不禁一颤,“你可还要坚持诬陷?”
曾有传言,司乐府的曲先生多谋善断,宠辱不惊,是不可多得之才。
只是这位先生不谙朝事,常年只与琴声为伴,素来只隐于一方府邸……
九皇子在此时才明白,这看似云淡风轻之人,所藏的祸心有多深。
褚瞻眉头紧锁,脸色阴沉,照旧大怒着:“曲爱卿是你让朕唤了来,睦霄郡主亦是你让朕传召。老九啊老九,你究竟将朕摆在了何地!”
“都退了!”喝令几人皆退下,大宁皇帝怒然背过身,背影极是威仪。
“朕今日一人也不想见!”
两侧的奴才已是战战兢兢,个个俯首不语。陶公公见势,赶忙轻晃着手,示意他们快些拜退。
再惹了陛下盛怒,恐是都要为此掉了脑袋……
广承殿外天朗气清,晴空万里,初冬寒风渐起,似将宫城罩入了雾气里。
那白皑若雪的清影端步行下殿阶时,楚轻罗蓦然绽了笑颜,悠缓地走到公子身边,悬着的忧虑之绪轻缓落了下来。
等候之时,她望见睦霄郡主被召入殿,便知先生使的是何计策。
他要让郡主凭空作证,毅然决然地利用了郡主残留的微许情念,赌郡主会为他续扯着这一谎,为他保住这条命……
她轻步顺着宫道走回,前思后想,仍心有余悸:“先生怎知,睦霄郡主会替先生圆下这一谎?”
“铤而走险罢了,若她不为我道上几语,我毫无疑义会被赐以死罪。”闻言,曲寒尽答得轻描淡写,此招竟是从她这一处学来。
“我只是学轻罗,稍加利用旁人的情念,此乃下策,又是绝佳之选。”
她是诓骗过他,也利用过他的情思妄念,还想以美色将他攥于掌中……
可那已然是过往,他怎还耿耿于怀着。
不过,他竟会想着让睦霄郡主解此一局,着实令她诧异。
郡主许是恨透了她与先生,然多年的情愫绝非一夕可散。无论怎么怨恨,郡主定不忍心瞧着先生被赐死。
愉悦地上了马车,楚轻罗掀开帘幔,微扬月眉,惬心赏起冬景:“先生说话一日比一日难捉摸了,既然相安无事,便再好不过。”
车辇平稳地驶出皇宫,带起凉风阵阵,她忽地打了个喷嚏,忙放落窗旁的帷幔。
第88章 对峙(2)【VIP】
而后一袭氅衣便落于肩上,那鹤氅萦绕着好闻的雪香,还有丝许笔墨之息隐隐飘荡。
她随之歪头一靠,悠然阖目小憩。
“困了?”公子侧目一望,抬手再将她的氅衣裹紧一些。
楚轻罗娇然一笑,顺势凑了近,微眯凤眸,狡猾地问着:“也不是,只是想靠在肩头,先生不让?”
“岂敢……”既是她所欲,又怎敢违逆,他垂目低笑,顺其自然地拥她入怀。
可话说回来,方才若有不慎,她岂非要与先生黄泉再见,这一世连婚也成不了,甚至连亡国之仇也报不得……一切都会功亏于溃,不了了之。
“夫君……倘若方才郡主不顾过往,非要置我们于死地,”她娇声问道,故作惆怅地抬眸,撞上他那深不见底的视线,“我与夫君是否就成了短命鸳鸯?”
曲寒尽蓦地一怔,心火猝不及防地被她点燃,生怕自己听错了,迟疑地沉下嗓:“轻罗再唤几声,让我听得清楚些。”
她唤他夫君。
她那般娇羞地,唤他夫君……
适才在广承殿岌岌可危,都没像此刻心起波澜,他感着心跳如雷,眸光明暗难辨。
也不知唤一声夫君,他竟有这反应,楚轻罗暗忖片霎,总觉着似是无意撩拨起了先生的满心春水,愣神一瞬。
先前沉醉温香软榻,他曾也急不可耐地想让她亲昵作唤。细观先生恳切之样,她忽觉有趣,便想遂他之愿,趁此戏弄他一番。
嗓音更作娇柔,她再次挨了近,媚眼如丝地调笑道:“夫君想让妾身唤几回,妾身都可唤与夫君听。”
望公子陡然僵了身,目光如常严肃地向她回望,楚轻罗浅笑着抚上他雪白衣袍,不多时,纤指便被握住:“妾身愿为夫君做一切之举,夫君想要的,皆可献上……”
清冷玉面不自知地泛起潮红,未料此生竟会栽于一名学生之手,他竭尽全力平息着心上的轩然大波,半晌沉吟道。
“轻罗,我禁不住这般蛊诱。”
曲寒尽冷肃地道着此言,身姿端直,与寻常授业一般佯装正人君子之态,眼神示意着当下还处于马车中。
不明他所指,她盈盈婉笑,悄然抚向公子玉带,将每一字都道得羞怯又迫不及待:“禁不住……就无需端着仪态,妾身正巧可在马车上服侍夫君一回。”
“夫君莫慌,无人会知晓的……”她当真如狐媚,轻而易举便可乱了他的心神,仿佛再说上几语,先生就会彻底失了控。
“妾身来为夫君……宽衣解带。”
瞧他清眸已随欲念染了红,仍无动于衷,想先生的定力何时又涨了几分,她羞恼又唤,似要见他情难自抑才肯罢休。
“夫君……”楚轻罗浑身透着百媚千娇,知他定撑不了几时,便上瘾般捉弄着。
他虽自诩寡欲清心,当然是除了对她以外。
思绪早已被她撩得不成样,曲寒尽遽然翻身,抵这抹明艳至座椅,俯身凝视道:“夫人有时是当真顽劣,为夫的确是想惩处。可眼下不是时候,夫人听话。”
“夫人”一词被刻意言道。
“我只在夫君怀中顽劣,对待其余之事,可是庄重谨慎,”她轻撇樱唇,明眸透出缕缕埋怨,玉指一松,桃颊上的羞意逐渐褪去,“夫君不来,那便算了……”
怀中的女子太过磨人,他忆起最初在后山相识,那日如何也不会料想到今日,能被她勾诱成此番模样。
马车在巷道中平缓而行,再过两条街巷,驶至巷陌尽头,便到了司乐府大门。
“快到府邸了,”肃穆地撩帘一瞧,他从然端坐回舆内椅座,抬指抚过她散落的青丝,将她微乱的墨发柔和地理着,“算为夫欠你的……”
“那我也只能听夫君的了……”楚轻罗也觉现下时节如流,待回府上,再缠绵云雨也不迟。
然她这一语像是直扣了先生的心弦,柔软唇瓣忽被擒住,她娇媚一哼,面上涌现起满足之意。
“嗯……”
二人不知亲吻了多久,直至马车停靠于道旁,她才稍许回神,随后听马夫在前回禀。
“先生,到府宅了。”
马夫自是浑然不明舆内的景致,偶有听闻些许响动,只当是马车颠簸,惊到了先生与楚姑娘。
不舍地放她先下车辇,末了时,曲寒尽不忘低哑地在她耳畔道:“见夫人这么费心诱引,为夫今晚是绝不会轻易饶了……”
她绯红着双颊跃下马车,转而若长廊。
廊内悬挂着纱笼,因冬日昏暗,纵使是白昼,也显得明黄通亮。
,似也在此等了半日,见他们走近,恭然抱拳行礼。
此人却非不请自来,而是来迟了一日,她娇靥含笑,拢下薛舲之势,便看先生的了。
“薛将军首,终是等来了这一位大将。
可那商谈的话语似乎只愿与先生道,薛舲谨慎相言,对她仍心有芥蒂,。”
“薛将军请。”云袖端雅一抬,曲寒尽恭请薛舲入偏院,再从容入了雅堂。
要事当前,她便遵照其意避之,反正等这大将军走后,先生皆会与她一一相道。
她本是九皇子讨去的女子,如今又投奔了曲先生,薛舲提防她无可厚非,定对她有所顾虑。
楚轻罗恰好得空,索性来到后山,寻一无人之处,燃了一缕信烟。
因原本就在附近护主上安危,没过几瞬,凝竹便在山林间现身:“主上在唤属下?”
“明早你去城外候着,若见有几车粮饷运出,收去便是,”她将户部尚书所递的珠钗交于凝竹,郑重吩咐,“你示这珠钗,他们自会放粮。”
临走之际,杨琏给予的饰物便有着此用途。尚书大人虽答着需思量,却是为如梦已下了决意。
为那一份动人之情,杨大人愿冒死一试……
凝竹顿感讶然,城外日夜操练着精兵,粮饷吃紧一事本想自行解决,未想主上竟已想好了对策:“主上怎知……粮饷缺得紧?”
“训兵秣马之事便交由你了,”不欲细说,楚轻罗正色命令下去,字字慎重道,“破釜沉舟,背水一战,绝不能出乱。”
会意地隐退而去,凝竹紧握着珠钗放于玄衣里:“属下铭记在心,定会慎之又慎。”
一路都在想着寿宴当日的谋划,越是临近,越不可掉以轻心,沿山路回于楼阁一角,她忽而停步,双目浅望前方。
一切恍如隔世,咫尺之遥处伫立着一抹俏丽身影,往日相处的种种若昙花绽于心绪间。
几月前,她未曾料到,先生在堂课上当着众人的面道出情愫,孟丫头经受不住此讯,不愿再面对她……
而她将计就计,将那话语回得极重,只觉这丫头过于纯粹,不该被卷入纷争里。
至少,不该离她太近。
如若再与她以友人相称,一旦计策大败,丫头恐也难逃一死。
楚轻罗扯唇轻笑,瞧来者一直不语,便故作淡漠地开了口:“盈儿好久不见,别来无恙?”
眸底浮动着异绪,孟盈儿抿了抿唇,欲言又止了许久,喃喃道:“你曾戏弄先生的情意,还瞒我那么久,可有在意过你我间的莫逆之交?”
谋策仍未有定数,她绝不可将这纯良的丫头给牵连其中,大不了寿宴过后,她再与之诉说真相。
等到那一刻,丫头若还念着交情,她便重拾往昔。
“不曾。”淡然落下回语,她答得无情无念,作势要推丫头于此事之外。
眉眼浸染了凉意,楚轻罗冷声相语,狠然再道:“我来此有我的目的,盈儿便当作……我是依草附木,攀高结贵的女子,与徐小娘子她们并无差别。”
“好啊……”扬唇轻道着,孟丫头凝眸相看,忽问,“那你这些时日回来,又是何意?”
“先生向陛下讨了婚旨,我是被迫回于司乐府的。若没有先生这一举,我此刻还在凌宁殿享着荣华呢。”
她随性地将先生贬入尘埃里,自己尤显一副高高在上的姿态,每一词都能令眼前的俏影万分气恼。
时隔数月,她竟仍是这般冷漠,恍若昔日情分早已消散无痕,孟盈儿心感忐忑,良晌轻柔地低喃:“我所识的轻罗根本不是这样,你分明还有事将我瞒着……”
“我先前都是装的。世上的人大多贪名逐利,徐小娘子是,琴堂中的姑娘大多都是,我又何尝不可?”
言出之语尤为漠冷,楚轻罗立直娇身,不留分毫情面地擦肩而过:“盈儿若见不惯,此后不来往便可。”
丫头见景微颤,蓦然唤出口,好似仍想做些挽留:“轻罗,你听我说……”
“先生待客完毕,我要回偏堂了,告辞。”
她冷然打断此话,朝不远处望去,薛将军已走出了别院,应是已商讨终了。
她是时候该回去了,无需与一个丫头再耗着。再耗下去,她怕是会说漏了嘴……
第89章 包庇(1)【VIP】
不问身世,不问过往,孟丫头是她在这学府交的第一位友人,亦是她唯一的闺友。
曾几何时她遭人妄议,流言四起,或遭人诋毁,谩骂肆意,皆是丫头挡在最前,替她扛下了明枪暗箭……
若说无心,对这丫头终有些谢意,既是如此,她更要将这俏色撇得清。
楚轻罗就此走远,后又担忧地回看。
这回眸一望,便望见丫头的面前站有一抹跋扈之影。是徐府嫡女见着了方才的一幕,对此是想来嘲讽几番。
望此景,她小心翼翼地沿树影折回,欲听清二人问的话语,实在见不得丫头受欺。
楼阁之下,徐安遥嗤笑一声,极是不屑道:“还去热脸贴冷屁股,自作多情。”
孟盈儿见徐小娘子走来,清秀的双眉忽地一皱:“我和轻罗的事,用不着你操那闲心。”
“好心相劝,还反过来咬我一口?”语落,徐氏长女讽笑一声,言语极不客气,“蛇鼠一窝,果真没一个好东西!”
“你说谁呢!”丫头闻声冷喝,怒火已燃于眼中,“嘴巴放干净些,再说一遍!”
徐安遥轻蔑一瞥,目中无人地又挤出几字:“下贱胚子……还不知自已低人一等。”
兴许本就因方才之事烦扰了思绪,徐小娘子这几语是彻底将丫头惹怒。
多月以来积攒的苦闷和忧愁于顷刻问发泄,孟盈儿猛地伸手,扯落其玉簪,再揉乱徐小娘子端庄雅致的发髻。
见势愣了神,直至发簪被扔掷在地,徐安遥才遽然回过神,满目怒气地扭打在一起。
闺秀问的厮打不比草莽男子,无非是互拽发丝,亦或扯乱裙裳。一会儿过后,此二人已是逢头垢面,毫无颜面再见他人。
孟盈儿回以讥嘲,双眸泛着冷意,畅快一松手:“还不去照照镜子,你这模样,又能尊贵到哪里去!”
恰于此时,有几名府上的学子走过,瞧望这罕见之景,纷纷止步围观,朝旁窃窃私语着。
“你们可都瞧见了,是孟盈儿先动的手!”
赶忙拾起发簪,徐小娘子在众目下慌乱地一理妆发,随后气急败坏地向偏堂奔去:“我要去先生那儿告这一状,你们可都要为我作证!”
周围之人缓慢散去,唯剩孟丫头失魂落魄地蹲坐于墙角,样貌颇为狼狈。
曾入此府邸不久,她便瞧那徐氏姑娘碍眼,自高自大,还总挑旁人的不是,便借孙重一死给徐安遥一个教训。
哪知这位小娘子才失落了半个月,又回于本性。看来先前的教训还是轻了……
静观丫头片刻,楚轻罗倏然转身,所去的方向是楼阁雅房。
仗势欺他人可以,唯独孟丫头不行,她抄了近道来到一问闺房,不由分说地踹开了房门。
雅问内极为整洁,各处陈设也被精心摆放,所摆的物件皆彰显着些许贵气,不愧是出过二朝宰相的徐府教养出的千金……
她勾唇浅笑,随即淡漠地砸起屋内摆设。
她掀翻书案,打落了砚台,墨水染上几卷书册,糊了许些字迹。
软榻上的被褥也被扔至杂乱中,铜镜与妆奁被摔得支离破碎,直到此问寝房再走不得人,楚轻罗才悠闲地行步而出。
此番也算是为孟丫头报仇一回,她缓了缓愤意。
可好巧不巧,走出的一刻,她偏偏撞见了闺房的主人。
徐安遥眼见房门大敞,里头凌乱不堪,所望之处一片狼藉。
“楚轻罗?你敢砸我的闺房?”
不可置信地望向这道娇柔姝色,徐小娘子瞋目切齿,一想便知,她是为孟丫头解恨而来。
“这司乐府怎会有你这样的卑鄙之人!”
敢砸同窗闺房,无疑是坏了规矩,徐安遥抬声高喊,欲让路过的女子将她拦下:“诸位来评评理,楚小娘子趁人不备,砸了别家女子的闺房,根据府规,该当何处置?”
如此一喊,的确是喊来了好些学生,将这窄小的楼廊围得水泄不通,令她寸步难行。
前来旁观的姑娘朝里一望,不禁捏了把汗,皆为这徐小娘子同情上几分:“砸他人闺房?这楚姑娘怎能做出这等事来……”
“若按府规,是要被驱逐出府的吧……”旁侧有人悄声地问向人群,只觉这楚姑娘是犯了府邸大忌。
穆婉娴也闻讯赶来,思索着四周女子的谈论,小声嘀咕道:“可先生对楚姑娘怀有私情,估摸着应是会偏私。”
听闻此话,宋嫣却未敢苟同,拧了拧秀眉,轻,即便偏私,也会对楚小娘子有个惩处。不然先
静听周遭渐起的议论声,楚轻罗悠然轻笑,似对非议满不在乎,只动。
“如今人赃并获,看你如何狡高喝,徐小娘子上前一攥她衣袖,作势便想去告上罪状。
“走,当着大伙儿的面,
听罢,她偏是不走了。
从容自若地抽出袖摆,她平静地瞧,粲笑着反问道:“人赃?敢问徐小娘子说的赃物在哪?”
徐安遥闻言一愣,未想她竟还要狡赖,咬牙回应着:“我分明见着你从屋内走出,你还想抵赖?”
“砸乱一问寝房,估摸着需一刻钟之时,”凤眸忽而微扬,楚轻罗不疾不徐地言道,将自已说得一清如水,“我只是恰巧经此地,便被徐小娘子揪着不放了。”
“仅凭一人之词,你们就轻信了?”她淡然一笑,漫不经心地提点着在场的围看者。
谈论声骤然止下,这楚姑娘所言也有道理在,光凭着徐府之女的言辞,着实难以定她的罪。
楼廊一处陷入沉寂里,中有女子掩唇低语,似想站楚姑娘一回:“话说方才只是徐小娘子的一面之说,究竟是谁做的,还不一定呢……”
毕竟她如今已是曲先生未过门的妻,多少也该对她放尊重些。
徐小娘子见她似要颠倒黑白,忙极力相争:“你们莫听她胡搅蛮缠,我是见着她出了闺房,她……”
“何事喧嚷?”
一声凛冽之语响于人群后方,闻此清肃之嗓,围观的学生顿时让于两旁。
或许有府婢去偏堂禀报,那枝头皑雪般的身影肃穆地走来,驻足于楼廊,目光掠过乱成一团的雅问。
寝房能被砸成这般惨状,他真是闻所未闻,见所未见……
曲寒尽轻望眸前的娇艳,默了几霎,又瞧向另一侧的徐府千金:“*你来同为师说。”
“先生,她砸乱我的寝房,还拒不招认!”
眉眼溢满了无辜,徐小娘子抬袖轻指,想让先生主持些公道来:“先生看里头,如此杂乱不堪,可还能望见一个完好的物件?”
闻语,他若有所思地再看向她,凛然不可冒犯的容颜里似透了些困惑。
仿佛在悄然作问,是何故闹成这样……
楚轻罗依旧清闲而立,故作浑然不知之样,咬定自已与此举无关:“徐小娘子在血口喷人,我仅是偶然路过罢了。这问雅房是怎么成这模样,我又怎会知晓?”
“先生……应是知道的。”
眉问蓦地透出一丝狡黠,微不可察,唯先生能明了稍许,她言不尽意,剩下的难题便抛到了他的身上。
清眸再度染了些错愕,曲寒尽不明因果,只知她是让他随意道几句伪证。
可在众学生眼前言谎,如此荒谬之举,他真是头一回做。
然而她已明里暗里地做了指示,他又怎敢不从……
若真铁面无私,今夜怕是连床帐都入不得。
曲寒尽肃然一清嗓,云袖轻摆,命周围的女子皆退去:“都散了罢,轻罗一直与为师同在一处,为师可证明,此举非轻罗所为。”
“至于何故同处偏堂,以着为师和轻罗之问的交情,你们……应也明白的。”
话语已不可道得再细一些,他威凛着身躯走下楼阁,示意她跟上。
望先生离远,楼阁廊道上的女子逐渐交头接耳,一时问,都觉得是徐小娘子无理取闹了。
先生出面替楚姑娘作了证,无人敢再多言,便当是徐小娘子贼喊捉贼,蓄意嫁祸。
宋嫣越想越觉着有趣,看笑话似的朝身侧问去:“徐小娘子当真在诬陷?”
将心起的猜疑缓缓言出,穆婉娴压低语调,轻语道:“我觉着……说不定是徐小娘子妒忌楚姑娘,自已砸乱的雅问,再栽赃给……”
“你们都住口!”
徐安遥在原地愣住,浑身不住地颤抖:“是先生在包庇,是先生他……”
在这府堂内外,非议谁也不能非议先生,若说是先生的不是,恐会再难有立足之地。
“竟还说先生包庇袒护……”闻此语,有姑娘啧啧感叹,摇了摇头,便漠然离开了。
“上回孙将军的教训,她还没受够吗……”
冷冬已至,枝叶凝了寒霜,庭园中的姹紫嫣红也落了大半,仅剩几枝红梅傲然绽放。
不自觉随着先生回到偏堂,望着扶光恭然朝旁边一退,楚轻罗仍想着方才的景象,垂首蓦然低笑。
徐小娘子应是要气得火冒二丈了……
第90章 包庇(2)【VIP】
纵使那女子有满身傲气,然而却又无处可诉,只能忍下怨气,将那寝房收拾好……
如此大快人心,还是要归功于这抹清逸之影。
她饶有兴致地偷望着,刮目相看般说道:“先生如今说起谎来,真是理直气壮的。”
深眸藏有疑惑万千,曲寒尽欲语还休,无奈地问:“好端端的,你去砸徐安遥的闺房做什么?”
“瞧她不惯,忽有怒意,就砸了,”她回得言简意赅,本就是临时起意,承认的确坏了府规,“先生要罚便罚,我无怨言。”
“我替你圆了谎,就没打算罚你……”从然为她端了盏热茶,他正色坐于书案边,轻巧一揽,就自然揽她在怀。
对徐小娘子的愤意淡了几许,楚轻罗安然待于怀中,撇唇道:“我见她挑衅了孟丫头,气不过才去的。我与盈儿的私人恩怨,还轮不着他人来插上一嘴。”
说起那丫头,公子沉默些许,送薛舲出府时不经意一望,争吵的景象便映入了眼帘:“我方才望见,你与孟盈儿……好似不欢而散了。”
她微垂眼睫,将适才的用意轻道,眸中依旧透着些淡漠之绪:“不碍事,我说的话重了些,万一败了,那丫头也能活下。”
“她若知你的苦心,许会原谅的。”
曲寒尽了然颔首,从头至尾都知她并非是凉薄之人。
只是心有怨恨,将许些情绪埋入尘埃里,日子久了,连她也记不得曾有哪些心绪可道。
顺着先生的话,楚轻罗思忖片霎,望这光风霁月的身姿,只感他是话中有话。
她随即眯了眯眼,抬指把玩起他垂落肩处的青丝,调笑道:“故而……先生是知晓我的苦心,才将我先前的利用和诱引一笔勾销了?”
清容未见喜忧,曲寒尽从容而答,清冽眉眼又薄凉了半分:“先前的那些事,我还是有怨未解。轻罗百般勾诱只为寻仇,将我作为棋子摆于棋盘上。即便是脾性再好,我也该怨一怨的”
“先生莫想别的,如今身心已归我,逃不掉了……”顺势一勾先生的后颈,她月眉微翘,纤指划过他的心口,意在不许他背弃寸毫,“我想过了,我若丧命,死前就拉先生陪葬。”
“好……”他颇有兴致地答着,清冷双目涌出些阴戾之气,“能与陇国公主合葬一坟,曲某无憾。”
宣隆帝最是器重的曲先生,竟想着和前朝公主同葬一墓……如此佞臣伴君左右,君王却没有觉察。
不想当初随性蛊诱,偏是诱了个举足轻重的大宁朝官,楚轻罗心生得意,念起薛舲的登门拜访,忽地开口:“对了,薛将军他……”
“薛舲应了。”
旁侧案几正摆着一盘棋,公子执上一子,镇定又泰然地放落。
那位镇国大将还是去了纸上所书之处,去问了劫掠妻儿的匪徒,彼时之举,的确是受了九皇子的指使。
所谓的忠心,连薛舲自己也觉得可笑,便想来向曲先生讨教一二。
这一拜会,就中了她与先生所布的云罗天网。
薛将军终是上钩了……
她又惊又喜,眉目溢了些不可遮掩的怡悦,欣然问道:“他真去寻了山匪,问出了当年的因果?”
对此浅笑不言,曲寒尽望她欣喜,似也欢愉非常,运筹帷幄般再道:“账簿我已让杨琏过目,九皇子敛财为实,与朝官勾结也为实……”
“此罪他担定了。”
有先生这样的谋士在,使得焦躁的心安定了不少。一想这几月,先生每晚前往广承殿弈棋,是为求得陛下深信,是为……替她铺出一条宽敞的前路来,她便尤感惬意。
“先生总和陛下对弈,听闻陛下没胜过一局,”楚轻罗随之起身,闲适地坐到案几一侧,托腮而问,“我也想和先生弈一盘棋,先生可否应我?”
不曾料想有一日还要与她对弈,身旁的公子倏然愣神,轻触棋盅的指尖缓慢抽离。
“我下不过轻罗。”面露微许难色,曲寒尽道得正经严肃。
此番却非是玩笑话,他若真胜了她,今晚恐是难入清帐,若假意落败,以她的性子怕也难过此关……
见先生果断服输,她微眯凤眸,怎般听着都觉是他不屑与自己下棋:“先生还未下一子,便认输了,真无趣。”
公子静坐于另一旁,赢,轻罗可会怪罪?”
“先生棋艺超群,我输了,又不是丢颜轻易地回,随后扬起一抹意味不明的笑意,“可先生若输了,
的人,若真落败,她倒能吹嘘上好久。
然而此言一落,面前霜雪般的公子便似换了个人,原本柔和的眸光掠过缕缕锋芒,深邃目色流露万分凛冽。
他有条不紊地清理了棋局,端肃抬袖,示意她先落子:“轻罗执黑,请。”
未肃,光是这威势,便可让人却步……
她轻盈地执棋而落,当真与这遐迩闻名的曲先生下了一局棋。
曾是陇国公主时,她跟着父皇挑选来的宫廷先生学过琴棋书画,自然是懂上一些。
可眼前的清影总是剑走偏锋,所下的棋子着实令她捉摸不透。
仅对弈了一刻钟不到,她欲下的每一步,似已被看透。
玉指悬于空中片刻,楚轻罗凝神作想,再悠缓地将棋子轻放,低声问:“适才先生所说我已明了,可倘若陛下不认这一罪,不顾皇威,偏是要护下九皇子,先生又当如何?”
“领兵入宫,谋权叛乱。”
他确是已然看穿,紧接着跟下一子,使她四面楚歌,身陷绝地。
她退无可退,成了笼中鸟雀,悠闲地又执了一枚棋,轻声再作提点:“若失败,先生背负的可是谋逆不轨的罪名。”
“未曾惧之。”
淡笑着抬眸,曲寒尽凝眸相道,想等她落下此棋,胜负就成定局。
见着此景,她索性扔棋子回棋盅,心知再没有落子的必要。
自己早已在不知不觉间,被他算计于棋局之中。
楚轻罗娇柔地坐回他怀里,垂目认着先生的棋艺,娇声低喃:“先生已将我围困,这棋局是我不敌先生。”
素来是抵不过她的一切诱引,冷冽的眸色逐渐缓和下来,他轻拥着怀中姝色,心下一狠,便想为她赢这一局。
“我替你败这白子,你下此处。”
“若真胜了,靠的也是先生指点,没意思。”然而她已失了兴,对于失去兴趣之事,她从不留恋,蓦地转眸而瞧,秋眸映着公子的玉容。
“我与先生玩些有趣的……”
曲寒尽见势轻揽她玉腰,微俯了身,柔声低语:“想如何玩闹?”
“先生觉得呢?”她一转娇媚的身姿,忽而凑近,将灼息落至他的颈处肌肤,欲撩起万丈洪波。
显然感到这白玉之影浑身一僵,她暗暗低笑,想等他落吻,却再没了后续。
今日先生似乎有些失常……
心头忽有闷气生起,楚轻罗未觉有何处异样,怎地先生便如那榆木不开窍了:“先生莫不是根木头,连女子几次三番的勾引都瞧不出?马车上是,此刻亦是……”
公子红着耳根,沉声回答,许是觉她太过主动了,忽感不习惯:“我只是觉得,无事献殷勤,轻罗应是有事相求,想先听听是何请求罢了。”
“无事便不可吗?”她尤为不解,脱口便将所想道出,“只是想念先生,不可吗?”
仅是思念,就不可沉沦于帐中欢吗……她只是欲念驱使,只是思念而已。
兴许一着不慎,她就要粉身碎骨,倒不如在这惬心之时来个痛快,也不枉此生来这司乐府一遭。
“想念……”曲寒尽轻念此二字,目光颤动得紧,只觉所见的似是梦中景,“此话当真?”
他在早些时日做过春宵之梦,那时她娇颜含春,满面娇羞,直将他诱得魂牵梦萦,此生都再难忘却。
未想如今竟是成真了……
容色含羞地敛着眉,她含糊其辞,莫名感受着莫大的羞意:“自然,我就是想念先生了,才有意勾引的。”
公子低低一笑,肆意地吻着她的肩颈,碎吻缓缓游移,惹得她阵阵心痒:“轻罗,我总觉得是在做梦一样……”
玉肩上的裙裳被熟稔地褪下,恰有凉风灌入堂中,她猛地一打颤,灼热的柔吻又覆盖于肩头,引得她不由地晃了神。
楚轻罗羞怯侧目,涨红着双颊:“好痒,先生何时也学会撩拨女子了?”
“和轻罗学的……”
双眸翻涌着暗潮,半开半阖,他伸指解着裙带,落于她肩头的细吻仍未止歇,似有山雨欲来之势。
眼望裙裳被扯得不成样,她悄声抱怨,面颊上的绯色更是显出羞涩来:“先生扯这衣裳的速度可是愈发快了。”
“轻罗惯的……”
他垂眸低哼,只浅淡地道,极是专注地落吻,让她更感舒适些。
触及玉肤的灼吻还带了丝许微凉,萦绕的气息温灼又清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