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再度勾起唇角,转眸别有深意地瞧看:“我让先生不去,先生便不去吗?莫说玩笑话了……”
“你没尝试怎么知道?”疏冷眉目终是淌过些浅笑,他作势回望,从容地问着。
这去或不去,她着实觉着无关痛痒。楚轻罗凝思了几瞬,念着若她能跟随而去,便可趁机见一见大宁太子,再趁机予那太子献上一份大礼……
“先生可否……带我一同去?”
她娇然轻问,凑至他耳边恭顺地乞求,眸底荡开的涟漪似要融化公子的心上冰寒:“我可扮作女婢,不给先生添乱。”
曲寒尽见景僵愣了住,瞬时知晓她的去意,神情骤变,那双清肃眼眸又冷了半分。
余光瞥向周遭,似谨慎着隔墙有耳,他转低了语调,严厉地告诫道:“宫外行凶,刺杀太子,可是灭满门的死罪。”
不明先生所思,她蓦然轻笑,缓声回着语:“先生想到哪儿去了,我就算牵连了先生,也不会牵连郡主。”
女子嗓音悦耳若莺啼,隐隐地勾着心弦,曲寒尽将她慎重端量,见她的确是不像是去行刺,便妥协地应了她。
“我去寻一套宫装。”公子泰然相言,走到偏堂里屋,翻箱倒柜地寻起衣物。
楚轻罗随行左右,一头雾水地望着先生挪动步子:“要宫装做什么?”
“给曲某的贴身女婢备下。”
那背影从然回语,将贴身女婢几字道重了些,随后继续翻找着宫装秀服。
尽管她要佯装女婢,这里屋是先生一人独居,又怎会有女子衣物……
她不解地站在屋门前,还真见先生寻到了一袭宫服,所见的襦裙与庭院府婢着的素衣未有何差别。
瞧先生递了来,她赶忙接过,光是瞧着便感此衣定是极为相称。
“合身。”楚轻罗言笑晏晏,举着宫装好奇地比划,似有些迫不及待地将其换上。
“不试便知?”
闻语将信将疑,他微蹙着冷眸,时不时地看向她,生怕自己命人所制的衣裳乱了尺寸。
至于先生为何会知得清晰,定是因昨夜被他抽丝剥茧般瞧了个遍,才……
想到此处,她面染红霞,低下秀眉,既有着玩心又羞赧道:“谁人不知,曲先生素来事无巨细,慎小事微的。”
曲寒尽却是执意让她一试,示意她来里屋更衣:“再谨慎,也会有疏漏之处。”
执拗不过,就听先生的,她从命地踏步入了里屋,静望起寝屋各角。
先生的寝房不大,却比楼阁闺房要大上不少,屋内素简雅致,陈设与学生所住的雅间几乎无异。
楚轻罗无意间瞥向旁侧的那一方床帐,软榻的确是更宽敞些,够得上二人共枕眠。
怎莫名想起了缠绵纠合之举来……
她遽然拉回思绪,安然脱了裙裳,便想更上他备好的衣裙。
回眸一望,哪知先生竟背身去了屋外,如同正人君子般未回看一眼,她心有不悦,停滞良晌又将他唤回。
“都瞧过了,先生何故避开,装君子也不是这样装的……”
曲寒尽悄然一滞,许久转过身来,望她仍未着衣,迟疑地相问:“容我服侍你更衣?”
“嗯……”眸中姝色羞怯地应了一声,就没再多言。
他犹豫一瞬,应她所求站于身后,不紧不慢地为她更起宫服,举止仍带着抚琴般的风雅。
想着此时是高风亮节的曲先生为自己更衣,楚轻罗心下悦然,若能将先生当作奴仆差遣,她大抵是可欢喜上好一阵。
许是这几年遭受的苦楚难以泯灭,她却是忘了,有时是能够欢畅而活。
她眼望公子在跟前尽心伺候,将更衣一事服侍得极好,便柔声开了口:“先生怎知会用到这宫装,一早便遣人去做了?”
镇静地为她扣上衣扣,曲寒尽眸色若常,低沉着嗓回道:“若将来需频繁进宫,这行装不会令人起疑。”
思来想去,只觉这衣物来速惊人之快,她弯眉婉笑着:“晨时才被吩咐下,午后就送了来,先生府中的奴才果真不同寻常。”
“你莫看那些侍婢相貌平平,但个个皆是由我挑选,”他直身向后退上一步,微微端详片刻,这才透了些称心之意,“好了,你瞧瞧。”
楚轻罗不愿细瞧,粗粗一看便觉此衣合身,转头莞尔一笑,忽念起偏堂犹可让拂昭之人入内。
“先生量得准,较我想的还要称身,”双媚,她肆意妄为地凑到他身前,娇声低语道,“对了,学生有一不情之请,
“大可说来,,为师可应。”
短短一二日,俩,肃声回应着,想听她又打着何等算盘。
,却也不易,她前思后想,平静地和先生商议起来,夜间又太寒冷,学生面见手下时,可否借这偏堂一用。”
若能在这里会面凝竹与风昑,那司乐府的后山她便不必再去。
以那二人的身手应极少会被外人察觉,如此倒是行得方便。
只是先生需担下这一险,倘若真被九皇子探出端倪,他定会受此牵连。
她没对此人有一丝怜悯,只想着先生既知晓了一切,与她同生共死是理所应当。
他就该……顺从她,关乎陇国的事皆要为她应下。
深眸不自觉地蹙起,曲寒尽似感不喜,话语也变得冷冽:“你将琴室当作了何地?岂容得他人随意进出。”
想她平日总去后山面见什么人,为此还受了风寒,他此刻有些明了,她是为见陇国影卫才行出此举,她是为与陇朝随侍商谈计策。
“仅两个人而已,他们身手敏捷,不会平白无故被发觉,”她轻浅一笑,想让拂昭的左右使与先生见上一面,“我唤那二人来,先生一瞧就知。”
从袖中取出一支信烟,楚轻罗悠缓地走至雅堂外,断然燃放于碧霄上空。
她随之轻步走回,示意先生无需慌张。
不到一刻钟,两道熟悉的身影便从檐顶现身而下,难得见主上在这偏院的雅室召唤,犹疑着不敢踏入堂中。
直到主上挥袖招呼,凝竹才走入雅堂,跪地抱起拳来:“主上,您唤属下?”
“几日未见,公主怎成了旁人的女婢?”风昑却是直直地瞧向她这一身装束,眉眼毫不遮掩地生了不满,森冷目光自然而然地落到一旁的公子身上。
“你敢对公主不逊,怕不是活腻了?”
还从未见有人敢这样羞辱公主,风昑一时气不过,提了把长剑便冲上前。
气势阴冷,似当场要夺取那人的性命。
然左使正走了两步,就见公主挡在了身前,明眸溢满愠怒,示意其快些收手。
“休得无礼!”
于此冷声一喝,楚轻罗凝紧了凤眸,将长剑顺势一夺,剑鞘抵在了伤口处:“前一阵子被本宫捅下的伤,还没让你长教训?”
她慵懒地朝前走,引得风昑步步行退,最终狠然一使力,使其吃痛一呼,不禁跌坐在地:“他是本宫的先生,本宫万分敬重尊仰。你若敢伤他,本宫不轻饶……”
长剑被抛落下,砸至风昑眼前,她灿笑着回到先生身侧,双眸透着微不可察的阴狠。
“既然公主袒护,属下听从公主的,”执剑艰难地起了身,风昑不甘地以长剑指向那一人,勾唇提着醒,“可他是大宁之人,公主需当心啊……”
此话却非多虑,风昑虽总不受控,但的确是真心为她思量。
楚轻罗轻扬起樱唇,侧目望向容色薄冷寡淡的清影:“是敌是友,日久见心,先生觉得呢?”
“先生手中虽无大权,却掌管着宫内大小宫宴事宜,学生暂且信着,”她无惧地浅浅一笑,冲先生眨了眨眼,语声逐渐冷下,“倘若先生真做了对不住学生的事,学生会化作厉鬼来索命。”
“好。”他轻回一字,未再有过多话语,仿佛真的随时等她取下这一命。
既都没有异议,便当是握手言和了,她一笑嫣然,而后又欢悦地问向身旁公子:“先生见也见过了,对他们二人应放了不少心,之后……”
“之后可能够让他们入琴堂?”
“依你的。”曲寒尽仍然冷望那玄衣男子,默了良久,沉声应允。
“多谢先生成全,”听罢自是甚感喜悦,她本想来几番亲昵以作犒劳,可念着还有人盯望着,便只好一改时辰,“我还有几语需吩咐,先生……”
陇国之人定有事需商榷,他瞥望不远处的琴案,边随然道着,边走出了琴堂。
“方才那曲子还是有瑕疵的,仍需多练习。”
“学生明白了,多谢先生指教。”楚轻罗凝望这抹清冷走远,也不知先生去了何处,总之是真的依了她的话。
这一处偏院本就地处府邸偏僻一角,即便是府内学琴的门生也不会知晓里边的一举一动,成为谋划之地,再适合不过。
瞧那道明月清风之影隐入长廊另一端,她轻阖堂门,止步在凝竹面前,半晌道出声。
“今日戌时,去疏雪楼燃一场大火。”
第42章 预谋(2)【VIP】
闻言,凝竹极是疑虑,明知不该多问,仍是未忍住问上一语:“先前主上让属下去查幕后东家,这眉目还未找出,主上怎就要烧了茶楼……”
“东家是当朝太子,我已知晓,”楚轻罗小心翼翼地回道,慎之又慎地一压语调,“等时机成熟,以扔石子为讯,烧了疏雪楼,太子藏于民间的情报之所便毁于一旦。”
要知今夜主上也要前往,凝竹细望主上的装扮,猜出少许,不免生出忧虑来:“主上和那曲先生身在其中,恐会有性命之忧。”
“做戏就要做的真一点,如此,就无人会怀疑到我身上。至于生死安危,我自有打算。”
她心下有了定数,心觉今夜若能成,便已向扳倒太子迈出了一大步。
凝竹明了地接下此令,恭然俯首,欲先行告退:“属下从令,这就命人去备火油。”
“定要做得不露马脚,再于街市散布谣言,便说……是天火所致,”镇定自如地吩咐着,楚轻罗随后看向另一旁的不羁男子,丹唇轻然一扬,“风昑似乎另有高见?”
对公主所想之计,风昑似是百思未解,倚靠于梁柱旁,怀中抱的是方才拾起的剑。
风昑扯唇轻笑,轻抽出半截长剑,使其寒光凛凛而散:“大费周章地只为烧一座楼,何不一剑刺其腹中来得解恨。”
“说你蠢,你还真是蠢……”她冷哼一声,嘲讽地望向眼前玄影,顿然凛声反问,“大宁太子若真因走水而命丧疏雪楼,岂非让天下人笑话?”
“公主放火……不是为行刺?”
公主的言外之意绝非为刺杀而去,风昑更是困惑万分,收敛了心头狂妄,默然回望。
“能杀太子的唯有九皇子,本宫要让九皇子参与其中,”缓慢将字句道清,楚轻罗透过长窗仰望漫天游云,漠然道,“若哪日本宫被问了罪,九皇子亦脱不了干系。”
“公主这是……要将大宁各皇子都拉进深渊,无人可独善其身……”风昑饶有兴致地紧望这抹姝色,星眸似掠过不可隐匿的垂涎,“如此聪慧,不愧是属下倾慕之人,当真让属下心悦得紧。”
她轻盈抬袖,命此人离近一些,欲向他下一命令:“你且凑近些,本宫有单独给你的命令。”
待风昑走近了,她掩唇于男子耳畔轻道几言,随即与他笃然相视,无声相诉着此举不可败。
凤眸傲冷一凝,楚轻罗娇笑了几瞬,事不宜迟,示意他可退下了:“此事唯你能办得滴水不漏,若成了,本宫允你将功补过。”
“属下不负重托,无愧公主所望。”
公主之命向来是谨记在心,风昑恭肃行退,走出雅堂回望她时,见她正立至窗台边,神思微恍,面容却散着丝丝缕缕的恨意。
她静望片刻,眸色里的阴寒若隐若现。
“让他们安稳过了五年,是该掀一掀风浪了。”
堂中归于寂静,先生也不知去了何地,擅自离去终是有些不敬,还是在此等候先生归堂为好……
楚轻罗忆起先生临别时所道的练曲,此刻霎时会了意。
琴音一响,先生便知拂昭之人已散,便可安心回到此处。
至此闲坐到琴案边,她从容地抚起琴曲,静候着先生踏着琴声归来,兴许还可与她合奏一曲。
果不其然,曲声飘荡了一会儿,那熟悉的步调便清闲地响于游廊。
她未停琴曲,直至弹奏终了,才向先生扬眉而笑。
“何时走的?”曲寒尽环顾起周围,未见旁人踪迹,顺势问道。
“在先生离去后不久,”抬指扯了扯先生的云袖,她故作沉思状,端肃地求着教,“适才先生说我这曲子有瑕疵,我又抚琴了几回,实在听不出可精进之处,望先生再指点一二。”
他见景微凛了眉,正色相问:“为师问你,你心静了吗?”
抚琴最忌讳的便是乱心,她心结未解,仇意无处可安,自是弹不好曲。
“原是这样……”听懂了话外之音,楚轻罗不以为意,抬眸随性作笑,“待此仇得报,心自然就静了。”
如玉般的公子未回答,稳步走到一张桌案前,将端来的菜肴佳膳轻放桌上,每盘玉碟都瞧着颇为精致。
此肴膳似为她精心而做。
先生适才原是去了膳堂,烧火做佳肴……
望他摆齐了菜肴,又一侧,她怔然瞧望,忽问:“这是……晚膳?”
听此问语,曲寒尽未说一言,只是淡然命她就座,
一霎,楚轻罗犯了难,已应过孟丫头前去膳堂,如此只好将孟丫头推用晚膳,这先来后到的,怕是不能陪先生。”
“去吧。”
他忽地凝滞,膳肴,眉眼疏冷得望不出心绪。
沿着别院回廊走出,思绪间仍回荡着那摆满膳桌的菜碟,她蓦地止步,张望向庭院四周,忽而见着一名女婢匆匆行过。
此女婢她记得,初入学府的那日,便是这侍婢伴着丫头上的楼阁,是孟盈儿的贴身婢女。
楚轻罗灿然一笑,端雅地上前搭着话:“你唤羽澜,是盈儿入府头一日随行的女婢。”
“常听主子提起楚姑娘,”转眸一望,那女婢便知她是主子时常道起的闺中密友,晃了晃手中食盒,回笑道,“老爷与夫人命奴婢前来送一些司乐府中品尝不到的佳肴,姑娘要不要一起?”
虽是有些想品尝,可方才先生的举止似有若无地绕于心上,不知怎地,她莫名想在雅堂用膳,就婉声相拒:“多谢孟家人的美意,可惜我有事耽搁着,劳烦羽澜同你家主子说一声,我在先生这儿习课,晚膳便不去了。”
“那奴婢先行一步了。”女婢会意地俯首行礼,身影随之朝膳堂远去。
雅室中静谧恬然,膳桌旁的人影安适如常。
清雅如玉的公子着一身云纹锦袍,身姿若玉树苍柏,端坐于案边,静默地动着筷。
听着有跫音折回堂内,他循声瞥望,见那抹明艳闯入眸光里,清容骤然淌过一缕诧异之色。
楚轻罗悠步回到案台旁,闲然一坐,察觉方才被放落的碗筷竟不见了,撇唇抱怨起来:“我才出去半刻钟,先生怎把碗筷给收了?”
眸中公子似有疑惑未解,她敛目低笑一声,娇然答道:“尝惯了膳堂的吃食,自然是要尝尝先生平日所做的菜肴,也不知是何滋味。”
“菜凉了,我去热一热。”
见势想起身热上饭菜,曲寒尽正一抬袖,便见着身旁的娇女已夺过他的碗筷,悠然闲适地品起了菜肴。
她如何能……这般不拘礼。
他仔细看向此道明丽,浅叹一息,又坐回椅凳,听她浅道下文。
“这佳肴与我昔日在母妃宫中尝的不相上下,”楚轻罗心感欢愉,觉此菜品当真是美味,心知是他所烹,仍佯装不明,“可是御厨所做?”
“我做的。”
清冽语声飘落,等来的是她意料之中的答语。
她一笑莞尔,四顾着这处不见奴才的偏堂,也难怪他无需人伺候:“这府邸的琐事都是先生亲力亲为,事必躬亲的,要那些奴才有何用。”
闻语眸染丝许笑意,曲寒尽谈笑自若,似鲜少与人如是谈趣:“独自惯了,有人伺候着会觉得不自在。”
她极少见先生这般笑,孟丫头曾说得不假,曲先生低眉笑时,极为好看。
“嗯……”满足地执起木筷,楚轻罗轻指着面前几道佳膳,欣然托了托腮,“这几碟菜我都喜欢。”
“有时想着,和先生过闲云野鹤的日子,好似也悠闲惬意。”
话语轻柔地荡于他耳旁,公子不自觉地抚上她墨发,柔和道:“在此等我一刻钟,我去夜习坐堂。等我回来,便启程疏雪楼。”
她乖顺地应着,真如先生所语,安静地候在雅堂,顺手翻看起他闲时阅过的书卷。
可那些书册着实太过无趣,她才翻了几页,双眸就被困意淹没。
眼皮又阖了上,她惬意地入了眠。
曲寒尽回堂时,一眼便望见这道娇色正趴于书案,头额埋于袖中,竟是看书看得睡着了……
想她已有许久未像这样安睡,他坐至其旁,半晌也未将她唤醒。
她这乖巧之样,倒比素日嘲讽旁人,又或是满身怨愤时要讨喜多了。
从女子指间抽出翻阅过的书册,他顺她所望处瞧看了一页,也觉没趣至极,无怪她能看睡着……
又过了多时,便当是安然小憩了片晌,楚轻罗醒来之际,意绪由模糊变得清晰,忽想着本是要去那疏雪楼,现下已误了时辰。
她蓦然坐定,醒了醒神,赶忙开口道:“想来看先生寻常翻阅的书册,才翻了几页,竟睡着了。”
“你若累了,可再睡一会儿。”
曲寒尽从然回着,似乎并没将郡主的安危放于心上,只想让她多睡上一刻。
然旁侧的公子怎么去想,她满不在乎,只知今日的疏雪楼是非去不可:“先生为了我,甘愿做一个言而无信之人?去得晚了,郡主铁定心生不快。”
第43章 走水(1)【VIP】
他听罢仅是微垂着目光,沉冷而答:“人皆自私,我也*是有私欲的。”
“先生的私欲是什么?”听其所言雅趣横生,楚轻罗倏然问向先生,“得美人在怀?还是牡丹花下死?”
“改日我道与你听。”他容色一凛,不愿与她打趣,一理云袍,便向府门而行。
已耽搁了近半时辰,可不得再继续耽误,楚轻罗忙跟上其步,学着府奴之态谦顺地行至先生身侧:“再不走,郡主真对先生心存上芥蒂。”
黑夜如幕,瓦檐下的几盏灯笼通明似火,月色铺满长街短巷,青石板路上传来阵阵銮铃轻响。
大宁都城的街市向来热闹,尤其是夜间,东市熙来攘往,人流如织,两旁的肆铺此起彼伏地飘出吆喝声,各处嘈杂喧嚷。
在城中一角,疏雪楼内笙歌四起,琼筵玉盏,莺歌燕舞极是欢闹,令人沉醉于痴梦。
阁楼之上的一处雅间却颇为沉寂,明窗上映着两道人影。
睦霄紧望眼前之人,指尖触着杯盏轻晃,盏中茶水随她的举动不由地荡起涟漪。
不明何故,先生分明应了,眼下却还没来,睦霄心感烦闷,毫不客气地启了唇。
“殿下无端召本郡主来这茶楼中,为的何事,直言便是。”
“睦霄郡主还在生当年的气?”太子褚延景眯眼看向眸前英姿,冷哼一声,面露万分鄙夷,“本宫记得,当初可是赔了不是。”
话语一顿,太子轻笑着调侃,似有意将此郡主折辱了一番:“郡主常年战于沙场,也并非是娇柔尊贵之躯,真若被我碰了,岂非郡主之幸啊?”
睦霄顿时气不过,欲起身将茶水尽数洒到太子面颜上,再漠然走人。
正愤恨交加时,雅间的房门被缓慢被推开,睦霄转首望去,那白衣胜雪的淡雅身影端步走入,举止便凝滞了住。
“深感抱歉,曲某来迟了。”
曲寒尽从容而坐,淡然又恭敬地言着歉意。
见郡主还唤了他人来,褚延景瞬间一拧眉目,尤为愠怒地瞧向那英气逼人的女子。
“我只唤了郡主,郡主怎还带了不相干的人来?”
睦霄见此景安心回坐,冷声回应着太子:“殿下从未说不可带旁人来,我一听要来茶楼,便觉是饮茶话闲,带上故友话旧,何乐而不为?”
这位宫廷大司乐几次三番坏着计策,褚延景顷刻间被来者搅乱了思绪,愤意油然而生。
念着此人的司乐府女子成群,太子便心起歹念,霎时桀桀作笑。
“本宫近日见惯庸脂俗粉,一想曲先生成日待于司乐府闲闷得慌,便想到了两全其美之法。”褚延景闲散地靠于红木椅,眉宇间含着笑意,意味深长道。
“本宫去向父皇提议,想听听琴曲一解念书时的乏闷,先生可觉有难处?”
他本筹备的是各大宫宴事宜,皇亲国戚闲暇时所赏的舞乐与他没有半点干系,太子此言,无疑是将他辱没,将曲先生当个奴才使唤。
闻语不为所动,曲寒尽恭谦作拜,回得挑不出一丝瑕疵:“若是陛下的旨意,曲某遵皇命而为。”
也罢,这曲先生素来不闻旁事,两袖清风,也未插足朝势之争,褚延景一拍茶案,索性直言:“礼部大司乐自命清高,向来不参与朝堂争权夺势,本宫直说无妨。”
“孙重死于非命,本宫不管是何人下的手,可那副将薛舲是九弟的人,”太子凛紧了双目,眸光回落于郡主身上,“父皇有意提携擢升,本宫不能放任为之。”
陛下重用薛舲,谁人都改变不得,太子又是为哪般……睦霄思来想去,不知其中的深意,冷然回语:“既是陛下之意,我又何尝能更改,此忙不论如何也是帮不上的。”
“郡主跟随孙重常在北境征战,薛舲的为人郡主再清楚不过。倘若郡主向父皇谏言,薛舲难以担负将军一职的重任,父皇自会再作考量。”
一语沉稳而落,褚延景微沉眸色,话中之意已道得尽然。
终是听明白太子意欲何为,睦霄顿觉荒唐,缄默良久,遽然问道:“殿下是想让我行违心之举,有什么好处?”
太子轻压下语声,对郡主郑重相言:“等本宫君临天下,郡主亦可享万千荣华。郡主想要之物,本宫皆可赏之。”
如此勾结,太子是想将郡主之势笼络于掌中,各取其利而为,可下一盘好棋……
郡主绝非是贪图荣华之人,那几许恩赏,郡主怕是瞧不上。
思,觉郡主此刻已是如坐针毡,便感时机成熟,可就此退离。
在先生身旁恭肃一拜,她恭声提点,找了个借口想让先生出楼:“府中的琴姬还等着先生去授课呢,这时辰怕是不能耽误了。”
“多亏你提醒,曲某险些忘了。”
曲寒尽心领神会,顺势直身向太子行揖,和来时步调相似,泰然自若地出了雅间。
“正巧,本郡主也有旁事缠身,先告辞了。”望先生走远,睦霄也不愿久留,随性敷衍上一言,紧跟步子而退。
“殿下的话外之意已明彻在心,本郡主需思量上些许时日。”
褚延景自不甘心错过此势,凝眉抬声道:“本宫,一朝站错了位,将来可是连立足之地都难寻见。”
生怕被楼廊上的侍卫拦下,睦霄随之再道,语毕便快步下了楼阶:“这雅间坐得令人胸闷气短,一刻也停留不了,还请殿下见谅。”
出了疏雪楼,石子,楚轻罗悠然随行于先生身后。
她丹唇一勾,轻盈地将石子扔出,随后一同向巷道的深处走去。
待茶楼离得远了,睦霄骤然止步,不想再牵连先生,就于此道别。
“今日还要多谢先生和楚姑娘解围了,本郡主欠一个人情。”
曲寒尽清冷回拜,目光一如平常,深邃无澜:“郡主客气了,曲某在侧没帮上什么忙,实属有些歉疚。”
“先生在旁,我便感安心,府内还有些事需处理,睦霄谢别。”
关于太子方才的戏弄,郡主一字未提,只身飒爽地远去,大抵是不会再提起了。
巷陌中昏暗幽静,忽有二三人行色匆匆地迎面擦肩而过,口中不断高喊着什么。
曲寒尽本想和旁侧的明艳女子话闲几语,可当听清了路人的高喝之言,他猛地回眸,直望疏雪楼燃起了熊熊大火。
火光冲天,湛亮得犹如白昼,燃烧之势似要将天地吞没。
“走水了!疏雪楼走水了!”
顿知此情形是何人为之,曲寒尽难以置信地回望,凝神紧盯着扮作女婢的女子,幡然醒悟她是为何要跟来。
她是想好了计策,才迫不及待地随他来一趟茶楼,她是……想谋害太子。
“你……”他猛然滞住,良晌才道出她的计谋,“你还是要对太子动手……”
“你这样,简直放肆狂妄……”
愤然轻道着字句,曲寒尽直将面前的姝影逼到巷壁,狠然握上她的双肩,阴冷地言道:“你可知在疏雪楼中谋害太子,后果会如何……”
楚轻罗见势微弯起眼眉,漫不经心地一瞥远处的茶楼,浅笑道:“先生不必动怒,看,火不是熄了吗?”
再回首一瞧,他当真望着火势渐小,太子的随从与周围行人似已将大火扑灭。
大火一起一灭,相隔不到半刻钟,应无人受了火伤。
“太子殿下出宫,定有宫卫护着,区区一把火,又怎能夺下太子之命?”她勾唇盈盈作笑,凤眸轻缓一扬,眸光落至疏雪楼上。
“只是这一场大火过后,茶楼要重新修了。”
她原是要毁这座茶楼,而非是为行刺太子……
曲寒尽忽而了然不少,被她提起的心绪似又沉于心底,握她薄肩的手一松,沉吟着:“你并非冲着太子而去,是冲着疏雪楼去的。”
“不尽全然,先生聪颖,可再猜猜。”
眸底的笑意更甚,她满目透着寻趣之意,打量起公子的神色来。
除了毁去疏雪楼,她还另有他意……
深思上几刻,曲寒尽仍不知其意,不知她究竟是作何打算。
直到道旁走过两名布衣男子,低声议论着适才燃起的大火,他才有了些头绪。
其中一男子心有余悸,叹息几瞬,与同行之人相语:“据说方才走水是一刺客所为,太子殿下已将其擒拿。”
听言顿感有惊无险,另一人悄声回道:“我就说嘛,好端端的怎会起火,果真是有人蓄意为之,刺客抓着了就行。”
“可擒拿之时,刺客已身亡,太子问不出什么来……”二人逐渐走远,那闲谈声隐没于巷陌中,再听不真切后话。
等巷中无人,楚轻罗扬眉娇笑,别有深意地回望身前端雅伫立的公子。
“先生觉着,那刺客是何身份?”
“又或是说,那刺客是谁的人?”
当朝能与太子抗衡的,也唯有九皇子,他仿若大梦初醒,顿知她用意何在。
借走水一事,将放火之举栽赃到九皇子身上,让二者互相猜疑,从而使朝堂之争愈演愈烈。
第44章 走水(2)【VIP】
曲寒尽怔然一霎,忽地淡笑:“好一招一石二鸟,一箭双雕。”
“九殿下作何说辞,也说不清了,”对此像是成竹于胸,她轻然抬起下颔,轻诉着此行的目的,“这场火,能将汹涌的纷争烧得更旺一些。”
风昑潜入宫中,以其身手夺一影卫的性命不难,可她曾吩咐的,是寻找九皇子身边独行的影卫,再将那影卫的尸身带至疏雪楼附近。
嫁祸之事一气呵成。
微许颤动的目光平息而下,曲寒尽自嘲般低笑:“为师先前真对你小觑了。”
“这场大火过后,楼中被关押着的女子可得自由,不必再被逼迫着卖身献艺,疏雪楼暗中做下的勾当会展现于世人眼前……”她淡漠远望,凝视着已被烧毁的阁楼,眸中恨怨却未似那大火短促而熄。
言此回眸,她笃定地扬唇:“太子罪证确凿,恐再难坐东宫之位。”
太子若真和疏雪楼脱不了干系,当下定会撇得干净,他凝眉沉思几霎,镇定地问道:“你如何能得知,这茶楼的东家是太子?”
“那就要看九皇子了,”心上似早已有过谋算,楚轻罗再度沉着而答,将所思娓娓道出,“这东家不论是谁,只要九皇子能查出端倪,太子便可在一夕问陨落。”
“故而接下来……我们需去凌宁殿拜访九皇子。”
她颦眉一笑,又看向清玉般的公子,悄无声息地问他是否应允。
曲寒尽细听话语,容色静若寒潭,抬目之际,似有微光轻掠:“若被任何一人知晓身份,你可知自己会有何下场?”
她似乎,从未顾过自己的安危……
凭着满腔愤恨走到今日,她总将生死弃之不顾,一整颗心装的皆是陇国,未给自身留一席之地。
“那先生……会护着我吗?”
听得他嗓音清冽若冷泉,楚轻罗忽问眼前人,面容含羞,试探般低问:“我心怀着恨意,灭族之仇不共戴天,无法像先生那般高雅无瑕,闲适自得……”
先生未答,只是倏然拥她在怀。
那高山皑雪般的气息将她萦绕裹挟,似一缕悠扬的夜风,薄冷微寒,却澈净清朗。
窄巷内又有行人行步而过,她未作挣脱,仅在他耳畔悄声说着:“路过之人可瞧着先生呢……”
“轻罗,我护你。”
她静听清越之声荡于耳旁,纷飞于心下一角,再倏忽不见。
“是吗……”轻抬着玉指触上先生腰际,楚轻罗恍惚一瞬,轻笑着一揽他的清瘦腰肢,似觉这样有几分惬意。
他随之拥紧,沉声重复着:“是,为师护你。”
“若我说,除却复国之计,我所求,还有先生……”深思熟虑了好一阵,她喃喃低语,兴致使然道,“我是否贪心了些……”
等尘埃落定,一切皆有了了断,她若真可拥有曲先生,对于将来的时日,好似也有了些期许。
她不禁深想,若仇恨得以释放,是否愿与先生过上闲云野鹤之日。
左思右想,她似是愿的。
跟着先生学种树养花,学抚琴做糕点,那般的日子是她梦寐以求。
狠厉之下像是涌动着异绪,楚轻罗遥望上空明月,冷寒一笑,又带有几许温和地问着先生。
“先生助我血洗皇城,好不好……”
公子默然,只拥她不放,良久后终是轻语:“如若事成,我唯要轻罗便可。”
“先生是甘愿被我利用着,不惜一切为我瞒下所有……”她知此人所要为何物,然她给不起,亦无从去给予,勾唇惋惜道,“可先生所求的,我暂且应不了,让先生失望了。”
曲寒尽也通晓她之意,从然回应着。
“无碍,我等得起。”
助她复得此仇,她能给出所有,却唯独给不了心。待到大仇真得报的那日,她兴许才有心思去思索余生的风花雪月。
等到那一刻,她才可沉下心来,细思与先生之问的情思妄念。
才可……真正择一人,白首终老。
司乐府内万籁俱寂,四处唯有游廊上的宫灯浅照,府中之人皆入寝而眠,楼阁闺房中无人知晓,府门处正有两个人轻步归来。
步至楼阶前,楚轻罗忽作驻足,示意身侧的男子无需再跟着,倘若被人撞见,她再是圆不得谎。
被其余贵女见到,她倒是不甚在意,只怕孟丫头见了心生悲切:“送到这里,就别再送了,人言可畏,免得惹上闲言碎语。”
丫头虽说着不介怀,真知晓了一二,多少还是会伤怀上几日,毕竟先生是孟丫头爱慕了多年的心上人。
她无畏旁人如何非议,只是,让此情意破裂无踪。
,我目送。”
曲寒尽未再朝前走去,仅风雅一挥袖,端立于楼阶之下。
依他所语,她悠步回了雅房,从轩窗朝下而望,见未走。
他眸光清冷,
“快回去。”
向先生无声说上几字,楚轻罗敛眉婉笑,不再瞧他,阖窗拉了帘子,欲于暮色之下安眠。
今夜城中疏雪楼一毁,此讯明早便会传入大宁皇帝的耳中。茶楼内那些见不得人的行径会激起民愤,宣隆帝不能不将其彻查。
至此,若能让九皇子再推波助澜一把,太子必败。
层云掩上皎皎清月,当晚夜色更显幽暗,将府廊悬挂的宫灯衬得明晃,徒添一份寂落。
曲寒尽凝望那窗台片刻,纵使帘幔已被拉上,他也久久未离,静默地立了良晌。
转身而退时,他蓦然一滞,望着身后几步之远处正站有一位紫袍公子,似已在此地观望了多时。
目光轻落于那已被阖上的长窗,盛有章恭然行拜,沉默片霎后,别有深意地问:“夜色已深,先生在此是观赏何物?”
曲寒尽云淡风轻地瞧向此人,言语透了些凉寒:“盛公子不回寝房歇着,深更半夜来府院作甚?”
“夜习时楚姑娘不在,问了平日与她交好的挚友,才知闺房也寻不见她的影踪。”不慌不忙地道起今日所遇,盛有章一望府门,又望回到先生身上。
“学生心忧,便在此候着,未想她竟和先生从府外归来。”
自是听出了话中的敌意,他神色疏淡,沉静反问道:“为师出府行公事,让学生伴在左右,有何不可?”
“倒是盛公子,如此关切之样,是否有非分之想,为师不追究。可你若违逆府规,为师定当严惩。”曲寒尽凛声回着话,似让盛有章掂量着身份,提点着所谓的尊卑高低之礼。
“入府者,不论是何身份,为师不偏不倚。”
府规……
一念起那新添的府规,盛有章便感心头有郁结难消,斟酌过后肃然相问:“敢问先生,新添的那条府规,对先生可也有管束之效?”
“自然。”回话道得干净利索,毫不含糊,字字透显着君子之风。
盛有章闻言赶忙追问,语声更是肃穆非常:“先生若坏了规矩,该受何惩罚?”
眸前清姿冷冽地回语,使得盛公子再无话可说:“知规犯规,败法乱纪,不配为师。”
曲先生已这么说了,便是笃定自己并非妄生情念,那府规添着也没有何可挑剔之处。先生分明对楚姑娘怀有非分之心,却说得坦然,将旁人之语轻巧地堵了上。
“先生高洁淡雅,无欲无求,学生钦佩。”
一时语塞,盛有章缄默瞬息,再望那一隅雅问,匆然作揖行退:“不扰先生雅兴,学生拜退。”
见其行远,曲寒尽也徐步回向别院,踏着几缕清寂月色,身影隐于暮霭沉沉的长夜里。
楼阁上的那问寝房烛火轻微摇晃,烛影中闲坐着一抹明艳。
倚靠壁墙旁的,是另一道行事诡谲的玄影,散着一身无忌轻狂。
楚轻罗蹙眉犯了愁,未料及风昑竟这般恣肆,胆敢未经她之允,便进了独属她的闺房。
“何人许你来本宫闺房的?”双眸不由地一暗,她轻望玄衣男子,勾指令男子挨近一些,“真当是吃了熊心豹子胆,几日前的教训还没吃够?”
靠至壁角的身子悠缓地直起,风昑笑意盎然,走到她身旁,来此是为讨赏:“属下所为,公主满意吗?”
他所道的是将九皇子的影卫拖至茶楼附近一事,此举听着轻易,却唯他能做到。
毕竟皇子身边的影卫个个矫健敏锐,身手还极其之高,也唯有他这神出鬼没者才可不露马脚。
楚轻罗莞尔回笑,缓慢而起,纤指轻抬风昑的下颔,戏闹般言道:“只要将你那小心思藏一藏,本宫都是满意的。”
“九皇子的影卫真是中看不中用,堪堪几招,就命丧属下手中了,”说到此话时,风昑得意洋洋,将那凝竹贬得一无是处,彰显着自己的威风,“前些日子凝竹被那些影卫重伤成那模样,百无一用,公主是不能要了……”
“本宫行事,用不着你指手画脚。”
指尖随即一放,她欲放落玉指,却被面前的男子断然握住,如何抽手都摆脱不得。
第45章 妒意(1)【VIP】
风昑狡黠而笑,似忆起了探听到的讯息,低声诉说起来:“属下入宫办事时,还打听了一人。”
“公主的那位先生名望高得很,听了他的名姓,人人敬重叹服,”一双星眸轻缓一凝,风昑细望她那娇艳桃容,骤然诡笑,“但太子和九皇子似乎瞧不惯他那高雅无尘之样……”
言于此,男子咯咯地发笑:“属下真想看看……他摇尾乞怜的模样,应当十分有趣。”
风昑总喜欢自作主张,若真做出对先生不利之举,恐到时覆水难收,离复仇又远了一步……
她双目渐冷,眸底似生了些怒火,直将这拂昭左使望于眼中。
“你敢?”冷语回荡于雅间内,楚轻罗讥讽一笑,随之阴冷地劝诫道,“他是本宫罩的。”
“本宫的人,你一根手指也碰不得。”
瞧她的确是有了怒意,玄衣男子放落掌中皙指,似想从她的眉眼中洞察出什么,然终是一无所获。
风昑不甘心地攥紧了拳,切齿半晌,将缠绕了已久的疑虑问出口:“公主是……心悦于他?”
区区一随侍,竟敢来问主上的私情,当真越矩越惯了。她不禁冷哼,长指轻然点着男子唇瓣,提醒着他莫忘了分寸:“本宫说了,本宫的私事,容不得你多问。再问,便让你说不了话。”
“仅在这座府邸待了两个月,公主便可心悦一名男子。属下追随了五年,公主何时能心疼心疼属下……”
眸色里良久淌过黯然之色,风昑喃喃低语,唇角隐约扬着一丝苦涩。
“你安常守分,听命而行,本宫自会关心。”楚轻罗缓声回语,容色颇为冷寒,犹如真被他方才所言惹恼。
“未让你打听的,你擅自行动,本宫绝不宥恕。”
素手轻柔地向下抚摸,停至男子腹部伤口一带,她嫣然作笑,只手狠厉地揉着那伤疤,将其揉得血肉模糊:“你这伤口还未痊愈吧?本宫若在相同之处再刺上一刀……”
“啊……”风昑不堪痛楚,忍耐到极点轻喊出声,额间顿然冷汗直冒。
几瞬后淡漠松手,她故作万分惋惜,瞧看那被鲜血渗透的玄色衣袍,叹落一息:“估摸着又要让拂昭左使养伤一阵了……”
“先生的事,从今以后都不可打探,你可听进了?”
再度道下严苛之令,楚轻罗回坐书案边,玩弄起烛台上摇曳的烛火。
风昑见景忍痛跪拜而下,任由额汗滴落,恭敬回道:“属下知罪,谢公主恕罪……”
柔婉地向他娇笑,她轻挥衣袖,命左使退下:“好好养伤去吧,不该有的念想都放了。”
现下疏雪楼已毁,绝不可在此时放太子而逃,方才回府走得匆忙,没来得及和先生商议后续,她从然熄灭烛火,想着明日去习琴时再与先生细谈。
烛灯一熄,唯剩浅薄的月色倾泻入窗,随窗外夜风落下一缕惬心安然。
转瞬已到夏初之际,次日晨时各处清和,廊中幽香醉人,池里似有芙蕖清雅含苞。
随着丫头的步调畅然游逛于府院,楚轻罗忆着昨日未与孟盈儿用晚膳,心有几分愧疚,便想开口道一声歉,未想竟让丫头率先提起。
孟盈儿想她一日没来琴堂,定是在别院听先生授课,顿时眉欢眼笑:“昨日你没来与我一同用膳,我早有预料。”
“其实我偷偷去过偏堂外,听见了宛转悠扬的琴声。先生弹的曲子皆是舒缓之调,从未像那样清悦,我就想着,那琴曲应是轻罗你弹奏。”
“看来何事都瞒不过盈儿。”想来昨日等候先生时所抚的琴曲被丫头听了去,她眉目轻展,将原先欲道的歉疚咽回心里。
踏着石径闲适而行,忽地想起一早传得沸沸扬扬的消息,丫头似有疑惑缠心,迟疑地问向身旁婉色:“昨夜疏雪楼起了大火,一夕之间烧成了断壁残垣,都城都传开了。你说那茶楼坐落在东市最繁华之地,怎会忽然走了水?”
楚轻罗闻语一顿,心感这消息流传比所想还要快上一些,故作不解地问道:“你们没出过司乐府,怎知此消息?”
“这还用知晓,府邸内的奴才都在谈论着此事,好在无人伤亡,”孟盈儿思来想去,觉此间定是另有蹊跷,便悄声想再道几句,“你说火势那般凶猛,是否是人为所致?”
侧目瞥望之时,余光不经意落向府门,丫头霎时止了话,凝回入府邸的身影。
“徐安遥回来了……”
恍然才觉已有许久没见徐小娘子,自从孙将军被毒害于宫宴,琴堂内便少了这道心高气傲之影,孟盈儿感慨良多,一时寻不到他话。
顺其目光淡然而望,她见着昔日里那不可一世的女子带着满身疲惫与惶恐,迷惘地走向别院。
,一步步惆怅地行前。
生不受牵连而尽力将之保下,这一人遭受此劫,应不会再如昔时那样跋扈嚣张,摆出一副高高在上的姿态。
楚轻罗观望片刻,轻声道:“徐家小娘子这次能毫发无损的回府,是曲先生有意将她保下。”
“命恩人?”
诧然脱口便问,孟丫头环顾向四周,瞧园内闲庭信步的贵女皆瞧着此女失神而归,怕是免不了几日的非议,良晌后喃声窃语着:“她进偏堂去了,应是被先生唤去问话。”
眼睁睁地望那女子走入偏堂,随后她便瞧不见堂中之景,只可猜着徐小娘子劫后余生,难免会哭诉上半日。
“能让入了大牢的琴姬毫发未伤地出来,曲先生这一举,是让府中的姑娘们定心学习,不必再诚惶诚恐。”
孟盈儿觉她言之有理,凝神寻思着,略为了悟地回道:“听你这么一说还真是,徐安遥福大命大,若非先生护着,此刻兴许早已含冤而终……”
她估摸着先生安抚徐安遥会有上半日,却未料直到黄昏,先生也没来正堂授课。
一想那寒玉清影是如何在雅室内宽慰徐安遥,她便感微许愁闷。
今日许是见不着先生了,一切只能再议。
俯首凝望瑶琴片晌,也无心再练琴曲,楚轻罗缓步走过偏院,听闻啜泣声隐隐传出,无端扰着她的心神。
“徐小娘子还在里头?”轻问伫立在旁的扶光,问出口时,她觉自己是明知故问了。
扶光恭肃回禀,朝她一行揖礼:“回楚姑娘,在的。”
欲言又止了半刻,她敛声又问:“先生也在?”
问这一语显然是多此一举,徐安遥仍待于雅堂内,先生自是在着……
“嗯,”被问得一头雾水,扶光欲语还休,听得徐姑娘的呜咽声飘荡而出,谨慎地问着,“需传报吗?”
楚轻罗再次瞥向院中雅室,门窗紧阖,望不清晰,便叹息作罢,独步回了闺房:“不用,等徐姑娘走后,你说我来过即可。”
回入雅间,在窗旁独自赏月到子夜,却始终未闻房门被叩响之声,她莫名涌动着烦乱之意,躺坐帐中,欲安睡入梦。
娇躯正躺了下,那意料中的叩门声便响起。
她静躺于被褥间,想先生若听了扶光的传报,应会找来,她方才又因何烦忧……
“睡了吗?”
曲寒尽止下叩门之举,冷冽地启了唇,冷意里透了丝许柔色。
见势静卧着未动,她薄凉地答着话,让门外之人可无顾忌地进屋来:“房门未锁,可推进的。”
那房门随即被轻巧一推,宛若皓月白雪的身影徐缓入房。他顺手一阖门窗,瞧望榻上娇影,良晌未言,只安静而立。
见他不说话,楚轻罗心起困倦,含糊地道落冷语:“若无话可说,学生就安寝了。”
“你白天去找过我?”回想着扶光的禀报,他犹豫几瞬,忽问着。
清冽的话语如琴声般萦绕于耳畔,她索性起了身,点亮一盏红烛,使烛火映照他容颜更是真切,言语道得从容。
“找过又如何,先生不还是陪着别家姑娘。”
她竟是因徐小娘子一事,将他怪罪……
曲寒尽闻声静站在书案边,许是头一回见她心生妒恼,却不明该怎么应对,眉间一贯的凉意褪尽。
那徐家也算是有头有脸的世家,其嫡女因事端无辜入狱,他自是要安抚的。公子平静地与她道着理,边道边仔细望起女子娇颜来。
“徐姑娘刚从大牢出来,不安无从排解,我总不能弃之不顾。”
况且那祸端还是她惹出的,便当作向徐安遥无声地道一份歉意,又有何难处……
楚轻罗似听明白了话意,眸里的不悦更甚了。
烛火微芒,她未曾抬眸,眸光随着烛灯轻颤:“先生还真是公正,对每位学生都一视同仁,忙着安抚每个人的心绪,我就不打扰了。”
“向轻罗赔不是,今日所为我的确是欠了妥当,往后我留心一些。”
望眸前姝色不理睬,他轻盈抬袖,从后拥她入怀。
骨节分明的长指轻揽女子纤腰,沾了手就不愿再放开。
第46章 妒意(2)【VIP】
然怀内娇姝却也不躲,任他摆布在怀,任浑身被冷雪气息环绕,似默许着他继续冒犯。
心火在顷刻间被点燃,埋至心底的欲念被她轻易扯出,这娇女当真将他蛊诱得紧,纵使未行一举,他便感心痒难挠,再顾不上些许礼义廉耻。
“轻罗……”
曲寒尽低唤此名,垂首轻咬她肩处的薄裳,将寝衣褪下肩头,薄唇再覆上颈窝的寸寸玉肌,以解渴求。
被他吻得极为舒心,她微仰脖颈,凤眸半阖,语声也带了半分娇气:“徐姑娘待过的地方,我可不想再待了,谁知她又坐过何处,碰过先生的哪一物件。”
灼息已逐渐不稳,他低低一笑,似知她顾虑一般,修长手指绕上她微乱的墨发:“我已擦拭得干净,那偏院雅堂,此后只让你一位学生进。”
“先生可要言而有信……”
闻言回眸娇笑,白日里翻涌的烦闷被三言两语扫了空,楚轻罗大胆地踮脚,勾着先生的后颈,便缠绵地吻上。
这吻由轻柔转深,她似能感受到眼前光风霁月的公子淌出的情愫。
揭开清冷,满是炽灼,令她不容抗拒,不容脱逃分毫。
早先就觉得,司乐府的曲先生是个不沾烟火之人,如今瞧来,他哪是不沾,只是克制得久了,都尽数宣泄在了她身上。
拥吻戛然而止,他在她耳旁喑哑而问,眸色中的氤氲染了一层浑浊:“闺房内的床榻拥挤,你想不想……去为师寝房?”
“只觉着可以让你睡得安稳些,毫无歹心。”
曲寒尽恐将这抹娇艳吓着,忙沉声又添上一话语,好让她安下一心。
听罢顺势披上一件氅衣,她轻盈一开房门,走入闺房外的月色里,回首朝先生一笑:“莫不是要让学生自己前去,先生不引路吗?”
府院内凉风习习,落叶簌簌,两道人影于灯火阑珊间前后而行,蹑手蹑脚,生怕有人夜半下了楼阁,见此偷摸之景。
一路不见人迹,他颇为熟悉府邸,带着她绕开守夜的几名府奴,随后直径入了别院,再拐上几弯,进了雅堂深处的寝房里。
此间里屋她来过一回,倒也没有稀奇之处,楚轻罗再度望向屋内软榻,不觉面含羞赧。
她沉默地回看,见先生正严慎地关阖着门窗,阖门时指尖似微颤了一霎,此外的一举一动皆是翼翼小心。
“先生竟也有慌张的时候,”见此情形忍俊不禁,她低眉捂唇半刻,随之柔声道,“每次与先生亲近,总有窃玉偷香之感……”
曲寒尽若无其事地一理衣袍,良晌正经回语:“总想着被人瞧见了,后果挽回不了。”
“先生倒是说说,后果会如何……”她随性一脱氅衣,肆意靠入清怀,浅淡却又诱引般沉语着几字,无一不在勾着他的心魂,“你情我愿,且皆未成婚,你我称不上偷欢。”
于此,忽忆起九皇子寻来府上的那日,他顺其自然地与她相拥,清眉微拢,低沉地问道:“为师有个困惑不知该如何解,想问问轻罗之*意。”
“嗯?”楚轻罗闻声抬目,静待他接着言出后话。
身前公子将她拥得更紧,像是万分不愿拱手相让,容色映出些阴鸷:“想先让陛下废黜太子,便只得投靠上九皇子。可那皇子觊觎着你,倘若他真求得圣旨将你讨要……”
“为师……护不住。”
他竟是对九皇子的话耿耿于怀着,楚轻罗暗自轻笑。
可若真有了圣谕,她便可名正言顺地前往凌宁殿,越是接近那位殿下,她就越容易得手。
“那便在他得我之前,先夺了他性命……”她忽地婉笑几声,答语却尤为冷寒,似已为他指出了一条路,“如此一来,我仍是先生的。”
替她复着深海深仇,杀尽所有觊觎她的男子,那么……她就可以永远属于他。
静靠公子的素雪之怀,楚轻罗一遍遍地道下那一言,似道与他听,又似道与自己听:“先生助我,我就可以是先生的,大仇得报,任凭处置。”
瞧先生未动,她抬手解起高雅无尘的云纹锦袍,再次摸索着衣袍中的暗扣如何解下。
“曲先生这是想要却不敢,非要我来破这礼数……”她没好气地低眸解着一颗颗袍扣,戏谑地问着面前的如玉公子,“先前的胆色都到哪儿去了?””
一身素,曲寒尽仍是不动而立,若有所思道。
眉眼间笑意未止,她这回说得斩钉截铁:“报下血海深仇,便能占下一席之地。”
“好
他骤然握上姝影皓腕,带她入了清帐,在怀,良久没有丝毫举动。
他只是安静地与她依偎,似乎已将她的勾诱隐忍到了极点,劝服着自己当下还没到时候。
楚轻罗直望他的克制之样,总觉得几次三番诱引,皆未让先生彻底乱心,便觉气恼又不甘,忽而冷声相问。
“先生是在为谁守身如玉?难不成是睦霄郡主?”
明艳娇姿是真受了气,想必是会错了意,他不愿在此时行床笫之欢,是因……
“这种事……未成婚前,有背德礼。”
身侧公子答得合情合理,却险些令她接不上话。
未完婚便是有失礼数,定要行完婚事才能够……
她顿时没了兴致,将榻上的锦袍一甩而下,失趣地离远,口中埋怨着:“又是礼义廉耻,繁文缛礼……我是一字都不愿听的。”
“轻罗,为师想等两情相悦时,再要了你。”
郑重地言明了心下所虑,曲寒尽平缓而语,想将每一字解释得清晰:“为师……不想草草了事。”
罢了,他还真有几分君子之风在,再作逼迫,就是她不道义了。
楚轻罗无奈置之,背过身睡到一侧,淡漠从命:“先生高洁,学生遵从礼数。”
可心头已被撩起阵阵春意,燃着的燎原心火不可熄。灼烧着的确不好受,她在夜色中辗转反侧,也知枕边公子正极其冷静地平息欲念。
“轻罗,为师会给的……”曲寒尽知她在想着何事,半晌在沉寂中启唇,“只是并非现在。”
“为师不愿毁姑娘贞洁,”清冽嗓音荡于帐中,他沉冷相语,怕这娇色不明白,柔和地又道,“若你最终未嫁与我,旁的男子会看重这一事。”
“先生当真这么想?可学生许就不会成婚……”
早已国破家亡,哪还能想着鸾俦凤侣,她轻嘲一声,不明在嘲讽着谁,也没了打趣之意:“不过床笫之事,本就不好强求,我听先生一回。”
枕旁的公子闻语低笑,思索许久,不知羞臊道:“轻罗好生乖巧,我有时是真难忍耐。”
她已使得浑身解数不断蛊诱,先生自讨没趣,如何也怪不到她头上……
“我可没让先生忍着,先生是自作自受……”
窗台旁的月色轻薄似纱,楚轻罗瞥望片刻,思绪又回至雪恨之上:“关乎借九皇子之势扳倒太子,先生有何打算?”
她故作没了头绪,静望先生无澜的面色,想听他的思量。
思来想去,便想着陛下欲设的寿宴,曲寒尽拢眉深思,大抵想出些端绪来:“陛下寿辰将至,各皇子会入宴祝寿。除宴饮大殿戒备森严,其余宫殿守卫松散,包括东宫和凌宁殿在内。”
“是……除去太子和九皇子的绝佳之机。”
“先生可有何高见?”听他道的是有见解在内,她转眸相望,想再听些下文。
岂料身旁公子敛回眸光,正色道:“你再挨近些,我慢慢与你言道。”
楚轻罗又乖顺地靠回其清怀,悄声问:“先生可说了吗?”
凝眉细思几瞬,他将美色轻揽,在静谧月夜下低声道:“大宁众皇子中,唯有太子和九皇子二势鼎立,剩下的皆不成气候。九皇子颖悟绝伦,立幼废长之声已然四起多时,太子一除,首当其冲之人会是谁?”
“自是九皇子……”她顺着此话而答,沉心静气地思忖起来。
曲寒尽轻微颔首,随即再道:“陛下会以为,是九皇子褚延朔欲夺太子之位,即便再信任,也会心生嫌隙。”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淡笑着盈盈附和,她轻然上扬樱唇,霎时心领意会,“先生是想让他们掀起内斗,而学生只需坐收渔翁之利。”
“是有此意……”深眸不由地暗沉而下,公子略为凝神,字字谨慎相言,“朝中局势我再通晓不过,你照我所说一步步行事,能让大宁分崩离析。”
都道曲先生两耳不闻窗外事,从不参与朝堂之争。可无人得知,他已然将明争暗斗观于眼中,只是一直以来不屑作他人棋子,耻与为伍罢了。
明眸掠过一缕玩味之色,楚轻罗言笑晏晏,玉指绕了绕青丝,娇声细语道:“终于有些知晓,为何宣隆帝偏信一个只掌管宫宴的大司乐了。”
“分明是个无足轻重的朝官,陛下却赏尽隆恩。原来是因为先生智谋过人,是藏于朝堂中的……高世之才。”
第47章 拜访(1)【VIP】
她只手撑起侧额,桃颜含春,似要重新端量起眸前的礼部大司乐:“先生瞧着双眼不观世人态,常年被清风明月之气环绕,却是悄然无息地将一切尽收眼底。”
“你们莫不是真觉得,我是闭目塞听的?”曲寒尽有丝许不解,双眉微微蹙紧,疑惑问道。
兴许真有几刻,她是如传言那般想的,楚轻罗撇了撇唇,玩闹着说出一语。
“仙人哪会管凡人的事……”
“仙人……”他轻念着二字,觉此一词越听越觉怪异,“这词真是要折煞我了……”
想他许是未听得府邸内外的传闻,她玩心四起,扬眉忽问:“外头将先生说得天花乱坠的,先生不会不知吧?”
“无趣之事,知它何用。”
的确是不知世人将他传成了什么模样,曲寒尽不想多思,淡然回应。
说起无趣,她又凑了近,丹唇轻掠公子的面颊,却偏不吻下:“那先生觉得……学生有趣吗?”
他顿感酥痒,肃然示意她莫再闹腾:“若非有趣,不会邀轻罗入帐。”
“其实我和先生所想无异,先借九皇子之手除去太子,再在宫宴上做些手脚,让九皇子失尽恩宠。”楚轻罗言归正传,寻思起眼下情形,若要利用寿宴做局,还需再作谋划。
“至于是何等法子,还需从长计议……”
他凝眸而思,若想让九皇子失宠,不论做何举动,切记不可大意。
好在寿宴距今仍有半年之久,还可谋算好些时日,加之还有先生伴在侧,她定可想出一条妙计。
即便是想不出,也有这算无遗策的公子献计,她又有何可顾虑:“有先生在,我自是不担忧了。”
曲寒尽肃穆地沉思上一阵,便向她笃然立起誓来:“给为师几日思虑,必定献上良计一条。”
眸中的清逸之影蹙眉正暗自筹谋,她望得仔细,如玉先生闲躺于床榻,仅着宽松寝服,如此模样,较他平日授课时还让人痴醉。
“明明才年长我两三岁,就成了陇国公主的先生……”想着自己藏匿的身份,楚轻罗忽感微妙,轻眨着双眼,戏闹地问道。
“学生好奇,那盛有章见着像是已近而立,和先生相比,究竟谁幼谁长啊?”
论年纪,他本成不了司乐府的先生,奈何大宁皇帝极为欣赏他的琴艺,又或是欣赏他的谋略之才,才有了如今的局面。
“从师受业本就不以岁数相论,论的是才识。”听出嘲笑之意,他冷咳一声,庄肃地将她告诫。
哪有学生敢这么不尊师的……
连调侃年纪都不可,这先生还真就端得住,楚轻罗收敛玩心,安然待于其怀,昏昏欲睡了起来。
“你们这些做先生的,还真是狡猾如狐,我说不过,但躲得起……”
“你还想躲我?”他闻言又不易察觉地一蹙清眉,揽至她玉腰上的长指不由地压紧。
“都已在先生的卧榻上,自然不躲了,”慵懒地打了一哈欠,她随之不顾礼节地回拥,神态悠闲,尤显三分娇软,“先生若无不轨之心,学生真睡了。”
“嗯。”曲寒尽轻声回语,抬手将床幔拉紧了些,以免让玄晖扰了她清梦。
说来也有些不可思议,自从与先生同枕共眠,她似乎再没被梦魇侵扰,那山河破碎之景也再没入梦扰清悠。
世间似是有了一人,知她顾虑,知她恐惧,知她所受过的苦楚与悲凉。
而那人义无反顾地护她左右,欲达成她所愿。
楚轻罗惬心而醒,已是翌日近晌午之刻。
她轻揉睡眼,乍一抬眸,便瞧着先生还未清醒,墨发散乱,一点都未有素日凛然授课之样。
眼前之人发丝蓬乱,不修边幅的模样直将她逗笑了,这一笑惊醒了帐中公子。
那双深眸透着几缕困惑,回看向这抹娇丽之色。
见景忙止了笑意,她故作严肃,良久清了清嗓:“先生还有这么凌乱的时候……”
“一日之始,未曾梳发,自是乱的。”曲寒尽缓然下了榻,似明了她何故发笑,便起身自顾自地更上淡雅锦袍,再束起墨发来。
“堂课后随为师入宫,去见九殿下。”
公子理好装束,再清雅地插上定冠玉簪,她闲适瞧观:“需要学生替先生梳发吗?”
“你坐着就行。”他听罢望向桌案旁的椅凳,命她乖顺坐下。
从先生之命恭敬而坐,楚轻罗还没来得及转眸,便感他已站到身后,执起木梳,。
还是初次见有男子,发……
她怔愣片霎,一动不动地由先生梳着,思
彼时晨初,她欢愉地坐至母妃寝宫的妆奁前,透过铜镜望母妃柔婉地梳妆,纤悉不苟地梳理她的乌发,杏眸溢满了柔意。
昭妃忽作一滞,瞧她出了神,便笑道:”
意绪顺势被扯回,她笑逐颜开,惬意地回着:“若是母妃能为儿臣梳发一辈子就好了。”
“等翎儿将来有了夫君,自有夫君为翎儿梳发更衣,”昭妃闻语浅笑,执着木梳轻敲她脑袋,佯装惋惜道,“到了那时,翎儿和驸马如影随形,情投意合的,都要不待见娘亲了。”
母妃是怕她嫁了人就忘了娘亲,可不论他日的夫君有多好,她也觉不及母妃的一丝一毫。
口中小声嘀咕着,她趁母妃未留意,又伸手揉乱了发髻,使得母妃只能再梳上一回:“儿臣又怎会不待见母妃呢,母妃是世上待儿臣最好的人,比那驸马不知要好上多少。”
“你这丫头就爱贫嘴,将来的驸马可是要被翎儿气晕过去。”
昭妃见势无奈作叹,嘴上虽是抱怨,手中举动仍是柔缓。
头额随即被轻柔一敲,周围景象顿时模糊,再瞬间清明。
她忽地回神,不自觉一抚玉额,迷惘地瞧向先生。
“走神了?”已大抵梳发完毕,他轻放木梳回柜屉,微启了薄唇。
楚轻罗怅然一笑,在铜镜前观赏起梳好的发髻,随然回道:“忆起一些旧事,忽而觉着,昔日的喜悲都成过眼云烟了。”
凤眸下的清潭似漾开了无尽潋滟,他不知她忆起了何事,只知所忆的是她最是珍视之物。
而那些如梦似幻的过往,已被人无情焚毁,留下唯有日夜折磨她的仇怨。
放落木梳的手蓦地微颤,公子缄默片刻,又冷声低语:“我本是安于一隅之地得过且过,你那家国之仇……我无从感受。”
“可他们既然伤得你百孔千疮,我便要让他们……血债血偿。”
曲寒尽堪称平静地道完这话,眸底染上浅浅阴戾,似要为她在大宁城中掀起几番腥风血雨。
“此话真是先生所想?”瞧望铜镜的眸光缓缓凝紧,楚轻罗没有看他,半晌低喃,“先生是愿为陇国之人做下大逆不道之举?”
“为一人谋逆又何妨……”
她听先生冷然相道,所藏的思绪仍旧无人可瞧透。亦或是,他原本就有着不臣之心,只无人多虑罢了。
楚轻罗蓦然作笑,想着此前处心积虑地诱他上钩,到底是诱对了人:“好,有先生这句话,我先前的谋虑就没有白费。”
她决意轻信一次,若他只图美色,不为别的,她可将此人牢困在旁,成她最是器重的一枚棋。
朝露悬挂于片片桃瓣上,又弥散于翠竹新叶间,为初夏漫开些许微凉之息。
宫墙内的芙蕖开得颇为可人,灼然出绿波,清艳不妖,无声无息地艳压着满庭芳。
一角的宫苑繁花似锦,离此不远处便是九皇子所居的凌宁殿。
随着宫卫匆匆来报,褚延朔闻讯快步走到殿前,果真见着曲先生端然而立,正庄重地以长揖行拜,旁侧仍立着那明艳美人。
一见是曲先生来出谋献策,九皇子陡然喜笑颜开,赶忙弯腰展袖,邀此二人入殿:“曲先生来拜谒,真是稀客啊!快快有请,快快有请!”
“先生专程来宫中寻我,莫不是这几日已思量出了结果?”之前允先生思索上几日,今日见他主动登门,应是有了答案,褚延朔眉宇中涌动着兴奋之意,一面走着,一面问向清风明月般的曲先生。
若得先生辅佐,离那大殿之上的皇位便又更近了一步,九皇子心下了然,朝殿内的舞姬使了使眼色,命她们将此人好生招待。
曲寒尽未答,似默认着要为之谋策,在殿中撩袍端雅入座,就望几名娇娆女子前来服侍,双眸顿然森冷了下。
极是清高地一理云袖,他肃声一止:“微臣不喜,还请殿下让她们退了。”
被唤来伺候的舞姬像是进退两难,纷纷偷望曲先生,又犯了愁一般瞥向殿下。
“看我作甚?先生都说了不喜,你们还不快滚!”褚延朔怒然一甩衣袖,随后再朝清绝公子讨着笑,“这么不中用,先生莫怪……”
殿下已下命令,舞姬便打着哆嗦地离去,不敢再多待上一瞬。
几名舞姬娘子离去之际,微风拂过,吹起女子皓腕上的薄纱。
楚轻罗分明瞧见她们手腕上的道道伤痕,顿觉心颤。
第48章 拜访(2)【VIP】
九皇子天姿聪颖,却也残暴无度,这些舞姬平日里应受了不少责罚,才行事得那般心惊胆颤……
碰上这样的主子,是她们摆脱不得的命数。
轻端起案几上的茶盏,曲寒尽默然一饮茶,清闲地开口:“殿下可有听闻,此前疏雪楼走水,府衙之人前去救火时,发现楼中关押着大量女妓。”
“那些女子皆生得可怜,定是被人逼良为娼,饱经了折磨。”听闻那茶楼起火一事,褚延朔猛地一拍案桌,面上透了怜惜之意,为关押其中的姑娘鸣着不平。
“如此对待世间美人,也不知那东家是何等的畜生……”
她不禁讥嘲于心,这九皇子装作一副疼惜之样,殊不知私底下是怎般残忍施暴。
玉盏被放回案几,曲寒尽谈笑自若道:“东家是何人,殿下一查便知。”
褚延朔凝神而思,想着曾派人去对那茶楼有所查探,却始终未发觉异样,不明先生何故要再查那阁楼:“实不相瞒,我早就遣人查过疏雪楼,东家是个名为李尚的盐商。那盐商经此一遭,惊动了府衙,应会小命不保。”
“可那李尚许是太子的人。”然先生轻巧回语,一语落下,似道破了玄妙。
“什么?”闻言诧异地起了身,褚延朔惊愕万分,沉思上几瞬,只怪自己被太子瞒骗多时。
“我曾派人跟随李尚数日,未见他与任何人见过面,便没再细查。”
曲寒尽端肃凛眉,平静再道:“疏雪楼起火当晚,太子也在楼内,邀了郡主密谈。”
起火之时,太子竟在茶楼中……
此讯无人放出过风声,面前公子怎会知晓,九皇子眯了眯眼,试探地问:“先生知晓得这般清晰,莫非……是放火之人?”
“殿下高看微臣了,此言都是郡主告知,”他对此留了个心眼,仅答着是郡主相告,未将自身卷入纷争中,“太子称道,那火是殿下放的,放火的贼人是跟随殿下的侍从。再不去打听,殿下怕是要无辜背上些许罪名。”
“岂有此理……”褚延朔顿时震怒,眼望一旁的随侍,厉声高喝着,“还不快去探听!”
如此一听,先生是有备而来,九皇子镇静坐回靠椅,料想这回势必要将太子扳倒。
“曲先生来此,便是为提点这一语?”迟疑地望向殿中对当下之局了如指掌的公子,褚延朔笑意渐深,话中有话地问着。
“先生……是愿助我了?”
曲寒尽见此抬袖,立直着清癯身躯,朝其一拜:“殿下所愿,微臣定为之达成。”
“甚好,甚好!”听罢欣喜地拍起了掌,九皇子冷眼一望两侧的宫女,冷喝道,“这茶都凉了,还不为先生换上热茶。”
目光又落于在旁默不吭声的娇艳之女上,褚延朔越瞧越是欢心,对那斟茶的宫女吩咐上一句:“给美人也倒上一些……”
“多谢九殿下。”曲寒尽从然站在案桌旁,恭敬地再行一礼。
九皇子顺着方才谈论的思绪沉静一想,如先生所说为真,太子已是岌岌可危,若在此刻火上浇油,东宫便可易主。
“疏雪楼之事暴露,现下已是扳倒太子的好时机。太子定会暗中保着李尚,我需从李尚口中听到和太子的来往之实……”
“太子失德,震怒父皇,太子便会失了东宫之位……”
话语道至此处,褚延朔忽感不可无所事事地等候,忙唤上一二名随侍,行步出了凌宁殿:“事不宜迟,我这就去面见李尚。”
望大宁九皇子离殿走远,楚轻罗跟随先生步调走在宫道上,直至回首瞧不见了那一方殿宇,她才敢悄声议论。
马车就停在前方几步之遥,她学着贴身女婢之样,毕恭毕敬地走到车前,为先生撩开帘幔。
“不知九皇子,是否能从李尚的口中探出些不利太子的罪证……”
“他们如何争权夺势,我们无需知晓,只需从中时不时扰乱便可,”曲寒尽端步入了车舆,随即招呼她过来,“之后静待结果,多思无益。”
具体如何相斗,那是九皇子与太子之间的事,她若再从中作乱,便真是自取灭亡。
“先生行事有条不紊,令学生安心。我听命于先生。”
一切皆是点到为止,切不可让自身深陷权势争夺中,楚轻罗会意颔首,闲然坐于窗旁,单手托腮,赏着沿路之景。
,为师也可省不少心,”公子仍坐得端庄,一想这时辰,斟酌良晌,问她,“已快到夜习时,想入堂随习,
她莞尔一笑,不院雅室,我此时空闲,陪先生一会儿。”
一说到入堂习课,她就想起几日前在庭院中撞见的盛公子,那公子被先生刁难得不肯入琴堂,着实有些让人同情。
,凤眸含了一抹笑:“对了,盛公子虽有爱慕之意,可未作什么出格之举,”
道起那盛有章,他似乎颇感不悦,似有若无地看向此娇色。
然盛公子本就无辜,是因仰慕曲先生才来司乐府学琴,又怎会料到自己受尽先生的为难……
她前思后想,欲为盛公子说几语:“他本就是个安分之人,是因仰慕先生的琴艺才来此学琴的,先生何必揪着他不放。”
“也罢,为师听你一回。”
曲寒尽且放私己之绪,冷言微止,又刻意地说是听从她之意:“是看在你的颜面上。”
难得见先生这么计较,她坐着轻微俯身,婉笑地道起谢来:“我代盛公子谢先生高抬贵手了。”
“你代他?”这话听着莫名不是滋味,他浅思片霎,欲言又止地再问,“你如何能代他……”
“他替我向先生告过假,我自是要回帮的。”
向先生言谢与告假,原本就是可以代为效劳,楚轻罗没觉得不妥。
身侧的公子又陷入良久沉默里,左思右想,与她极有耐性地说起规矩来:“司乐府的人皆是束修自好,各人自扫门前雪……”
“你若总顾及旁人,我是要惩罚的。”
惩罚便惩罚好了,先生总是将罚处挂于嘴边,她倒想瞧瞧罚处有多可怖。
楚轻罗随之偷摸着挨近,欲行不轨地靠在公子肩头,几近勾诱地在他耳廓旁低语:“先生想如何罚我,我皆受着,无悔无怨。”
公子似被她逗乐了,轻望这道明丽娇影,言语轻得像是自语:“如此顺从,我都要险些觉着,除了仇恨,你心上要空出一地了。”
“空出一地,作做什么?”她闻语疑惑不解。
“装下一人。”他回得凝肃,似真的迫切地想将她占有。
这话头莫名地绕回到情念上,未报亡国之仇,她没有那份闲心,他又并非不知……楚轻罗抬指拢了拢双眉,拿先生没了办法。
“将来许是会有的,先生何故心急……”
銮铃声止于巷道中,马车停靠于府邸前,她随步踏入司乐府,远望肃静的正堂,忽有疑虑浮于心头。
“我总是不去堂课,她们不会起疑?”
曲寒尽从容地回着,步子沉稳地落于庭园长廊,沿回廊一路向前,可步至偏院:“要起疑早就起了,我已在堂上说了,你近日病弱需静养,琴堂不必再去。”
“此话真能瞒过所有人?”
她先前只是佯装柔弱,也没想成这体弱多病之态……与府中的贵女已是解释不清,她只好随流言四散去了。
对道下的谎付之一笑,他漠然冷哼:“为师说的,何人会不信?”
这整座府宅皆听曲先生的,他若真道了谎,也无人能察觉出一一,即便是发觉出了,又有谁敢说先生的不是……
周遭百花争艳,幽香飘得满园,楚轻罗悠步跟在他身后,一入偏院,忽见公子止了步,身子险些撞上了素雪身影。
她未抬目,便感自己被抵在了廊柱上。
下颔被微凉的玉指轻易抬起,樱唇被覆了温灼气息。
“这还是别院,会被发现的,先生……”
这可是光天化日下,她被吻得提心吊胆,忙攥上先生的袖摆,直径朝雅室而行。
然他似是止歇不得,沉浸于一隅美色里,欲将她禁锢在某一地,让她完完全全地唯他所拥,任他肆意地冒犯。
这游廊分明仅有十步之远,她却走得极为艰辛,才刚挪了半步,又被带回廊柱旁。
她恍惚了霎那,被先生吻着,几乎要喘不上气了……
寻着一空隙,曲寒尽喑哑地开口,长指轻抚女子的唇瓣,再度吻了下来:“此处除了睦霄,还有你那两名手下,其余之人入不了。”
“可是……唔……”
她想再回上几句,奈何朱唇已被堵上,思绪混沌一片,只能随他欲念弥漫,不住地侵占。
可是,她怕的便是郡主与风昑……
也不是惧怕,只是被这两个人瞧见太难收场。
楚轻罗极力将公子带入雅堂,拥吻之际,差点碰翻了琴案。
她逐渐被先生束缚于怀中,双手无法妄动,只可承受着他急不可耐的索求……
似乎这样,他才能继续为她谋着前路。
第49章 失控(1)【VIP】
她习过武,是可轻而易举地将他反抵于壁墙,然而她享受着被先生强占,想看先生痴缠成狂。
灼吻忽作止息,曲寒尽直望眸前的娇女,眼梢透着红。
“往后……不可再和盛有章观景赏花了。”
“从先生之命,”她娇然浅笑,在他怀内未离半步,“待会儿用膳,我同先生一起。”
转身的瞬间,一道幽深的玄影赫然现身于府堂。
男子唇角噙着几抹嗤笑,似笑非笑地不断拍着掌,眸光落在拥吻的二人时,眸间阴暗蓦然加深。
“公主与曲先生还真是如影随形,如胶似漆啊……”
拍掌声霍然止住,风昑靠于壁角发出阵阵冷笑,想瞧瞧公主该如何安抚:“若非亲眼所见,属下还不知,公主已和先生亲近成这模样……”
毕竟公主曾应允过,若为她赴汤蹈火,复陇国之势,他风昑便可得她所有。
然眼下竟有男子疾足先得,此人还是她的先生……
风昑如何都咽不下这口气,眸底似有妒火微燃,佯装漫不经心地瞥过她身旁的曲先生,敌意顿时涌遍眉梢,堂室中逐渐散着森冷。
真是怕什么,便来什么……
楚轻罗暗自一叹,冷然回望向这位玄衣男子,轻笑着悠缓道:“本宫的事,用不着你操心。”
她先前是有应过风昑,只因她觉得美色只是戏弄男子的把戏,一字一句都算不得真,而今有了兴致,便想与先生缠绵,一日方休。
至于多余的思绪,她从前不曾有,将来更不会有。
见景啧啧了两声,风昑嬉闹般讥笑,似想出何等有趣之事,眉眼稍弯,掠过不遮掩的偏执与讽嘲:“属下在想,若将方才瞧见的这一幕告知全府上下,又会成怎般有趣之景……”
“你是在威胁本宫?”
端然走近些许,她凝神轻问,寒凉的目光落至男子的腰腹上。
风昑敛回讥讽之意,极是愤慨地咬了咬牙,双目凝视起公主身后的曲先生,仇怨似要将其挫骨扬灰:“属下只是……不愿见他人玷辱了公主。”
“你瞧不惯本宫所为,不看便是了。”
楚轻罗不屑地冷哼,顺势又回到先生的跟前,抬指再抚先生的耳根和玉容,冷语是对风昑说的:“你待于拂昭,待于此处,就该忍受本宫的一切。”
“先生无需理睬,他自己会离开的。”
再未顾及男子的心思,也不顾风昑仍置身于雅堂,她当着拂昭左使的面,顿然吻上先生的薄唇,两道影子缓缓交缠。
本有外人在,曲寒尽是不愿行此举。
可怀中的娇丽尤为勾人,吩咐随侍时满目凌厉,然在他怀里却是娇媚可欺。
他欢喜尤甚,疯了似的回应着,终在她耳畔低语道。
“去里屋。”
此情此景让瞧观者红了眼,风昑眼睁睁地瞧着公主与他人亲近缠绵,多年的心意似被摔得粉碎。
此人分明只是她短短几个月的先生,她怎能轻易将身心交付……
妒意如同疾风骤雨肆虐而来,风昑星眸忽沉,一抽手中的长剑,便向那自诩清高的曲先生投掷而去。
剑锋未触上何物,剑柄已在空中被握住。
楚轻罗肃穆一望,将长剑扔回。
她阴冷地瞥望,话语容不得半分违逆:“谁给你的胆,敢伤本宫的先生。”
“杀了他,属下自戕谢罪。”风昑骤然跪地,心底郁结依旧难消,抱拳的双手不由地颤动。
“凝竹。”
想来是不能留这左使于堂中了,她冷声一唤,欲让拂昭右使来处理此情形。
被召的女子从外走入雅室,恭敬地朝她作拜:“公主,有何吩咐?”
见玄影俯首沉默不言,楚轻罗抬袖无奈一指,便没再多望了:“把这个疯子带出去,以后只让他待在别院,这雅堂便不让他进了。”
“是。”凝竹从命带左使而退,男子虽有万般不甘,只得不情愿地退了下。
周围再无旁人,她回眸娇笑,将方才的戾气顷刻间褪尽,故作娇柔地再回先生怀中。
桃面竟还染了几许娇羞之色。
世上的公子哪能受得这般诱引,即便是淡心寡情,不近美色的曲先生也自甘沉沦。
曲寒尽静望这抹勾人心魄的明眸娇色,轻然耳语道:“我还是头一回见轻罗那般盛气之样,与我曾见过的,皆有些不同。”
樱唇随之微勾了起来,她抿动唇瓣,柔声问道:“那先生是喜,还是不喜?”
“喜……”
她音,低沉又清冷,引得她忻忻得意。
就此沉寂之际,她欲再蛊诱微许,楚轻罗凑至他的耳旁,生一人,其余的人自然碰不得……”
“唔……”
面前的公子似是再难克制,灼热,无尽意绪被他抽离,身子酥软而下。
她觉自身像是失了力,宛若,倾倒之时,纤腰又被牢牢揽住,与他亲昵时,随欲望徐徐烧开。
玉指不由自主地触着公子的精致腰带,她桃颜顿感灼烫,似乎有着难以道明的欲念不可消退。
游廊传来跫音,步调她听得有些耳熟,是传话小厮扶光。
既是有他人前来禀报,这一场风月妄欲是该止了。
楚轻罗闻声欲歇,却感眼前的清影得寸入尺,贪得无厌地将她拥得紧。
深吻似要沁入她心底,预料扶光几瞬后便会步进雅室,步履声迫近,她忽感心慌,腰际蓦地被使上了一力。
待她转醒,发觉已身处里屋,她秋眸盈盈,羞涩凝望着素雅公子。
自己似乎被先生藏在了寝房里。
扶光步入偏堂时,望堂中空无一人,寻不到先生的踪迹,又听寝屋传出些微响动,便恭然隔空道。
“先生,睦霄郡主来了。”
先生在里屋良晌未回,静默半刻,扶光听他回道:“让郡主在堂内候上半时辰。”
“是。”小厮犹豫万分,但仍遵从先生的旨意回禀,转眸就望郡主已行姿飒爽地走了来。
先生的命令已清晰听入耳中,睦霄轻盈挥袖,而后闲适地寻了一张椅凳坐下:“我都听见了,你且*告退吧。”
先生待于寝房,许是有要事缠身,睦霄忽感总是冒昧来此,或许真令先生有了困扰。
这身经百战的郡主便真就安静地等在堂室中,等先生忙碌完了,再和他话上几语闲言。
“半时辰?”楚轻罗小声重复了一遍,仅一墙之隔,生怕郡主听见,又转轻了语调,“先生让郡主等如此之久?”
望她的眸光渐渐转深,公子满不在乎地轻哼,回得风清云静:“睦霄有那身份摆着,为师不好拒见,只能让她多等候了。”
“先生……”
垂眸低低一唤,语声极为羞赧,她再度抬眸,那碎吻便如细雨绵延而落,在玉肌上漾开层层不可泯灭的妄念。
她此后不敢说话,唯恐招来郡主,给自己惹来一身祸事,就由着先生胡作非为,明艳裙裳被他扯得凌乱无章。
先生似想带她入那清帐,从轩门处揽上她玉腰,眉间隐忍着急促之绪,有意朝床榻而行。
莫名陷入了先生的疯狂之劲里,她轻一展袖,未料碰翻了桌案上种着玉兰的金瓶。
瓶花摔落,立马支离破碎,动静着实过大,使得郡主倏然起身。
睦霄担忧而望,却望不清里屋的景象,赶忙正色相问:“先生在里屋吗?我听着像是打碎了何物,先生可有碍?”
“让郡主挂心了,曲某无恙。”
冷眸俯望碎了一地的瓷瓶,公子一滞举止,答得不紧不慢。
楚轻罗埋头靠在先生的素怀里,觉此祸是她大意闯下,险些要让郡主破门而入……
幸亏他遇事沉稳,心绪再急,也静得可怕。
好在郡主也没察觉异样,只是坐在堂内干候着,不明里屋中弥漫着旖旎。
良久过后,她低声窃语,只觉这疯劲是可止了:“不可再继续了……”
岂知身前的清逸之影正凝眸相望,眸中藏着的几缕深邃蠢蠢欲动。
深幽双眸欲将她吞噬,不作一丝残留。
“为师想通了,”曲寒尽忽地低眉一笑,再沉声道着,“你迟早会是我的。”
“早些晚些,又有何差别……”
自知先生话中的深意,她也没想拒绝,至少这样,可把曲先生彻底困在身侧,再不可弃她而逃。
只是……
只是可否换一个恰当的时日……
她念着郡主还在屋外等候,现下实在不合时宜。
言语欲出又止,楚轻罗含糊其辞,垂目支吾着:“可郡主还在外头,先生不必非要今日。”
哪料得先生偏要选于今时,一面阴狠地回着,一面褪落她的轻薄云裳:“你若不想被郡主听见,便忍着。”
“先生……先生不要……”
她被抵于软榻再道不出声,沉吟片刻后转为呜咽,不受控地颤着双手,回拥着这如玉公子。
未曾受过鱼水之欢,也未曾和男子如此亲近,她原以为习了武便可将他轻巧推开。
可二人兴致正起,她觉得自己被困在牢笼之下,既迷惘又期盼。
几经挣扎,却是怎么都停不下了……
第50章 失控(2)【VIP】
可那私欲流窜于百骸,蔓延至心上各角,她含着清泪想轻吟,又想郡主还等在雅室,便咬着公子的肩骨,一刻也不敢哼声。
先生在琴堂之上本是高雅出尘之貌,怎做着床笫之欢时,就将那君子之风丢了尽……
愈发受不下他流淌而出的情念,楚轻罗悄然低喃,不自觉地啜泣:“先生,我快忍不住了。”
“那你喊啊……”他闻言阴鸷低笑,欲壑难填般将十指紧扣,似乎只有这样,才能感到她是归属他的,“将郡主喊了来,你我都活不成。”
眼角仍挂有些许泪珠,她撇唇娇嗔问:“先生可还有一分君子的气量?”
“太想拥有轻罗了,为师不想等了……”思索一瞬,曲寒尽喑哑答道,语中藏着不轨之念,于此尽数宣泄。
她抽咽片霎,敛声又问着:“先生夺我贞洁,不怕我声张外扬,说是先生欺负?”
听罢,他似早已想得明白,将这欲求不满之感道得随性:“做都做了,为师不惧。”
此刻已难再回头,这一方寝房无人再语,皆沉溺在了一池春水里。
“嗯……”
之后的云翻雨覆,与先生的帐中缠绵,楚轻罗记得不甚真切,也忆不起郡主究竟等了几时,她只感满身困意翻涌,娇躯不可再动弹。
她依稀记着自已被先生轻放于被褥中,先生像是怕她受了寒,又将一件鹤氅盖至她身上,举动极其轻柔。
好似适才那丢尽礼数的曲先生,只有她可瞧见。
曲寒尽俯身在她额间落吻,轻声低语:“你在为师榻上歇息,等招待完睦霄,为师来陪你。”
不明此时在想着什么,她忽而娇媚一笑,双颊染了丝许嫣红。
“我这是……被先生藏于帐中了……”
榻前的清影闻语微怔,许久未答,觉她所语是真,唇畔扬起一抹淡笑。
“不打趣了,先生快去快回,我等先生。”
楚轻罗道完此言,阖眸便沉睡过去。
在先生帐内总能睡得惬心,有人偏护着,那噩梦她似也无惧了。
骨节分明的长指轻抚女子墨发,见她已熟睡,他凛然起身,面色从容地朝雅堂走去。
如此深眠,一觉无梦。
浑身萦绕着冷松白雪之息,她不知安睡了几刻,思绪在朦胧中逐渐苏醒。
她睁眼,便望见先生已在案前看着书。
眼前的清姿如往常般淡然而坐,手中书卷随着烛灯轻晃而翻过一页,显得颇为清闲与雅致。
他似是已将郡主打发走,并且还翻书多时,正平静地在旁等她醒来。
几经云雨,楚轻罗只觉耗尽了气力,浅揉着惺忪双眸,闲适地坐于榻旁,瞧那打碎的瓷瓶被打扫得干净:“我睡了多久?”
“先生怎不唤醒我……”
烛影中的公子未回眸,淡雅地翻着卷册,只字未提方才有背德礼之举:“念着你太久没睡好,为师想让你多睡一点。”
抬手一揉头额,她回看这躺了两回的床榻,寻思上一阵,又望向先生:“说来奇怪,我好像睡在先生的软榻,就没再被噩梦缠身……”
“那往后你就睡这儿。”
曲寒尽闻声从然回应,指尖仍翻动着书册,心神已没在书页上。
她抿动丹唇,桃颊微泛了红,娇声开口道:“我若睡此处,先生睡哪儿?”
“为师会另寻他处,无需你惦念。”眸中身影清冷无瑕,字字沉稳相道,宛若仍在执意定着心性。
另寻他处,竟不愿与她同床共帐……
心头顿感没了雅趣,楚轻罗轻然一叹,良晌嘀咕着:“可没有先生,我便无趣了许多……”
那书卷被猛然放落,公子在书案的一侧欲语还休,默然片刻,终是回了话。
“轻罗,我会控不住。”
她忽地敛眉,在心底暗暗窃笑。
原是为此才不想挨着睡……
可事已至此,他还在佯装何等圣洁之人,她微扬着秀眉,意有所指地沉吟:“一回与几回,又有何区别……”
榻上娇柔无时无刻不在提醒着他刚犯下的罪过,曲寒尽冷咳一嗓,与她道起宫中的局势:“疏雪楼一事惹怒了陛下,太子虽未被废黜,可已被软禁东宫,多年揽下的势力已付之一炬,褚延景再起不了风浪。”
“先生当真?”听得此讯,她欣喜地坐于他身侧,想那九皇子果真聪慧,仅提点了几语,便可令太子再无还手之力,“九皇子是真有智谋在身,一点就通了。”
“我何时瞒骗过你。册,再将书放回书案。
楚轻罗随然思忖,心绪尚佳,饶有兴趣地轻问:“先生是怎么得知的?”
眉眼透着的清冽未减,公子终将眸光落到耳目。”
“况且,
带来一个人,生,究竟是为何事而来……
“郡主带来的,又会是何人……”她听着越发困惑,抬眸静望先生,欲听他后文。
曲寒尽似也来了兴致,清眉细微一扬,轻歪着头,直打着趣:“轻罗猜不出?”
左思右想,猜不着谁人会跟着郡主前来,她眨了眨明眸,示意他莫卖关子:“我又不像先生一样是仙人,怎会知晓是谁会在此时拜访司乐府。”
“太子妃程霜兰。”先生随即正容答道。
楚轻罗诧然万分,思绪间的疑云却更深了些。
当朝太子的确是有位太子妃伴在侧,传言那女子胆小怕事,怯声怯气的,总被旁人所遗忘。
眼下之势,跟随郡主来见先生,太子妃是因何来此……
她凝眉未作过多深思,脱口便问:“太子妃只身来司乐府,目的何在?”
“我听其意,是来求情的。”
对此答得轻描淡写,曲寒尽轻瞥眸前明艳,似想听她之意,是否要对那女子手下留情。
明明是大宁皇子间的夺嫡,太子妃竟会来向先生求情,怎般去想都觉荒唐。她抬目一望,面上透了些狐疑之色:“分明是太子与九皇子之间的夺势之争,如何能寻到司乐府来……”
公子微沉着目光,悠缓地朝她回望:“今早我们进了九皇子的凌宁殿,太子妃望见了。”
太子妃觉得曲先生是九皇子的人,此番使太子落败,是先生的出谋献策才成这局面,故而……
故而来求先生饶其一命。
“她觉得是我们暗中捣鬼,才让太子落了今日的下场……”楚轻罗了然地轻笑,所谓夫妻本是同林鸟,大难临头各自飞,太子妃是深知太子没剩几日,便想寻一条活路罢了。
轻缓颔首,曲寒尽应声回语:“太子一倒,她没了靠山,想为已保全一命。”
“太子妃是个聪明人,只可惜,遇上的是我……”她轻蔑地冷笑,却始终未说饶命一事。
等九皇子拥揽山河,太子一死,那女子只能陪葬,谋不出他路可走。
当下正是脍炙人心时,太子被困东宫,等候宣隆帝发落,这情形惹得太子妃到处求饶,末路穷途,无奈寻路到司乐府……
“我要亲自去取太子的性命,让大宁皇子皆命丧在我手中,”料想东宫的狼狈之样,她不禁冷嘲,思来想去,调笑地瞧向身旁清颜,“先生可有妙招?”
太子已是个将死之人,若真能死于她手,这藏了多年的仇恨便有了可宣泄之处。
亲手了却太子的命,是她的夙愿。
曲寒尽会意般黯下眸光,知她那满腔恨意,沉声回道:“好,我会谋划此事。”
他似真应了她所求,隔日便在放堂后不见了踪影,她问了府内的侍婢,闻听先生是入宫去了。
大抵是为她在宫中铺着路,先生城府颇深,此次进宫应能想出个玄妙之法来。
楚轻罗望偏堂无人,便自在地朝亭台行去,回想起适才在琴堂之下的戏弄,顿觉十分有趣。
与先生亲近过后,她便颇有玩心,觉那正堂上的卓然凛姿是她对同窗无可奉告的枕边人,实在惬意。
这一秘密唯有她和先生知,旁桌是不会知晓。
“抚琴之道,所求为深与远,需与心之虚静相合。琴韵悠远,梵心静如空……”彼时琴堂寂静,堂内仅有先生的凛冽语声悠悠飘荡。
那清逸若仙的身姿缓步游走于堂中各角,与琴案间相隔的窄道上,口中轻念着册上所书,走到一处案台边,微不可察地滞了滞。
瞧望着先生徐步擦身,她便别有深意地抬了指,勾上了先生垂落于锦袍一边那精致如玉的手。
这举止是捉弄无疑,何况还是在堂课之时……
好在她坐在殿内一角,这方位他人望不见,吗。他驻足一霎,轻巧地将她反握于掌心,力道颇柔,劝着她莫要闹腾。
曲寒尽容色端肃,直身看向各门生,凛声继续道:“诸位在奏琴曲时,还需花些心思去领悟参透。”
“敢问先生,我时常游思妄想,抚琴时总有别的思绪打扰,故而弹不好曲子,”清秀双眉微然一拧,一旁的孟盈儿自恼万分,微红着面颊,不由地低问,“我当如何才能沉下心?”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