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子青嘴里念叨着疯了疯了。祁清宴已说出如此话来,那想法已定,再不打算改变。
他不与祁清宴同行,率先大步走进院前的堂子里。
有一郎君披着厚重的狐裘,面容苍白,见友人到此眼角眉梢带着难掩的欣喜,亲自迎了两人入内。
祁清宴打量燕徊粱一番,“气色倒是好了许多,等在新城事了了,也该去临川了。宫中传出密信,皇帝罢朝几日,身子亏空,再等撑不了太久一年半载……也足矣了。”
“我们早些回建业去,”谢子青说着忽而笑一声,“等回去,祁叔也在,祁家就要大乱一场了。”
燕徊梁问着怎么回事。
谢子青可算遇到人倾诉,同他噼里啪啦说了一通,结果对面只是点点头,道:“如此也好,我观三娘子是心思剔透之人,与三郎正好相配。”
好不容易遇到同他想法一致的人,祁清宴坐下,神情自若地喝起茶,还倒了一杯,递到燕徊粱面前,“徊粱,润润嗓。”
心中还思量着,要带祁泠去朴老处再看一看,重新开些药来补身子。
“你的家事,我不管,只要你自己不后悔便好。”没人搭理的谢子青换了个话问,“随着你家……三娘子来的人是谁?”
他还是唤不出来嫂嫂,索性和从前一般称呼祁泠算了。得罪也是行不通的,祁清宴摆明要一直护着。
“林家的小女儿,林照君。”祁清宴抬眼,也答了他。
“这名字好生耳熟……”谢子青转头看到燕徊梁神色,灵光一闪,恍然大悟道:“是那个林家啊。”
祁清宴道:“她自小聪明,当年藏在乞丐里躲了祸患,一路跟着走到这里来,被一户人家当做童养媳收留。长大嫁人,夫婿一年死了,她被赶出来,独自拉扯孩子长大。从前未寻到,或许因为,猜不到她是自己走这么远。”
皆猜她一孩童,被拐或卖。照着这条线找,实在想不到一个如此小的孩子能自己走到这里。
“林家几代忠臣,不应被牵连的,她的今日,皆怪我。”燕徊粱以手指抵唇,咳起来,脸色浮起病弱的虚红。
“怪你?此事是与你有点有关,可当时你多大?六岁,七岁?一个小孩子答应的亲事,林家也当真,忙着定下来。”
谢子青讥讽道:“贪心不足蛇吞象,林家家主想让林氏成为真正的皇亲国戚,否则,怎会嫁到宗室一个女儿不够,提前十几年打算再嫁小女?”
燕徊梁沉默良久,“总归因我应了,才生祸事。”
他当时不晓事,嚷着要同林家结亲,定下一桩娃娃亲来。最后皇朝倾覆,林家因着姻亲被牵连。
……
客房次间的窗沿下,罗汉榻上铺着茵褥,室内一片幽静,窗沿洒下柔和日光。
林照君缝着冬奴穿破的里衣。冬奴在屋里走了几圈,渐渐适应了这里,趴到娘亲身边,细声细气问:“娘,我们以后都在这里住,不用再搬来搬去了吗?”
“不,冬奴,只是碰到好心人,暂时住在一阵儿。”林照君摇摇头。
若是她自己怎么凑合都是可以的,只是有孩子,受不了颠沛流离的苦。
她又缝了两针,补好冬奴的衣裳,摸了摸冬奴脑袋:“这不是我们的家,只可以在院子里玩,不要出去乱跑,冬奴。”
冬奴点点小脑袋,记在心里。
院外有侍从守着,也不怕走丢。
冬奴吃了饭,抱着藤蔓编成的木球在院中反复丢玩,跑出一身汗。
木球咕噜咕噜滚到院口,他也弯着腰,追着过去。到了门前,见到好看绣着花样的靴子,往上瞧,是位极其漂亮的人,肤色白得似瓷,眉眼画一般。
小小的冬奴呆呆抬头,“姐姐好……”
娘亲教过好看的人要叫姐姐,冬奴也叫祁泠姐姐。
燕徊粱俯身,瘦得过分指节明显的手捡起了木球,声音宛若清涧,含着一丝病弱的哑,“不是姐姐,若论辈分,你该唤我一声叔叔。”
冬奴点头,“叔叔。”他是个极听话的孩子,听娘亲的话,也听其余人的话。
“真乖。”燕徊梁笑了,把手中木球递过去,冬奴抱着,又乖巧说了谢谢叔叔。
“冬奴。”
听到熟悉的娘亲声音,冬奴立刻回头,抱着木球跑过去,扑进林照君怀里。
林照君抱起儿子,一双眸带着些许警惕地看着对面身披华衣,却病容模样的男子。但还是先守礼,稍微俯身唤一声郎君。
燕徊粱微微笑着,解释:“我住在前面门走一走,走到这里,看见了这孩子,他叫冬奴?”
住在此地,相识的人。
因为祁泠,
林照君点头,听燕徊梁问
年轻的妇人身穿素衣,怀抱幼子。面容隐隐与幼时稚嫩又娇气的脸庞重合,眉间青色小痣变浅太多,但总归有一丝相像。
他在建业周围寻了她很久。
多年前说要娶她,两个稚嫩孩童的约定,却让她家中遭祸。
他一直对她心中有愧,有余力便开始找她。即使他也艰难苟活,才熬到如今。
“夫人是三娘子的友人,大可在此安心住下。我住在前院,夫人若有事,同三娘子说,也可去找我。”
燕徊梁察觉到她的警惕,说罢,同母子俩颔首一礼,随后离去,步伐极慢。
林照君望着他的背影,内心生出一点疑窦,觉得他奇怪。
也想不出所以然,只能暂时作罢。
……
祁泠以为两人正在冷战,晚间不会一同睡了。
来新城的后几日,他同她只说些要紧的话,譬如药好了,用膳了,安寝了这些。
到了此处,不住在一处,应当也不会再见面。
祁泠同林照君住在一院中,此处是租下来的旁人府邸,侍从也一并有了。
用过晚膳,她又去林昭君屋中小坐,和冬奴玩了一会儿。再回到自己屋里时,见到低着头的沉弦,还有站在一旁气得脸颊鼓鼓的银盘。
“三娘子……”沉弦抬眼看了眼祁泠,声音小小的,“郎君请娘子过去呢。”
祁泠不知祁清宴如此锲而不舍的劲头是从何处来。两人不同对方多说话,晚间还要一同睡什么?
她兀自走进屋中,道:“我还是不去了,这里人多眼杂,你回去,同他说一声吧。”
沉弦劝又不知道怎么劝,被银盘盯着,嘴唇翕动几下,还是自己先走了。
不稍多时,屋门又被敲响,沉弦又声音飘进来,“三娘子,郎君来了。”
祁泠正在靠在榻边小憩,闻言惊得站起身来。想起旁边的林照君,以及就住在前面院子的谢子青和燕徊梁。
她耻于被旁人发觉两人关系。今日没应他,也是因为谢子青唤的那声。
可他寻到这里来……祁泠迅速披上外衣,加了披风,带好兜帽,带着银盘一同走出院中。
院中有旁的女眷,祁清宴不便入内,就在院侧等着,见祁泠出来,朝她伸出手,“走吧。”
只是手方递过去,心里就知晓她恐不会应和。两人间,一直都是他主动太多。
而她,一直抗拒。
手中温软落入,牵住他指尖。
祁泠在前,带着他快步往回走,恨不得一瞬就能到他的居所,不被旁人看见。
即使明白她的意思,但心间还是蔓延开来欣喜,争执过后的心中郁结被冲淡,最后消失不见。
反握住柔荑,不松手。
祁*清宴独住一院,正备了一桌膳食,打算与她一起用。
“我吃饱了。”祁泠道,自顾自脱下披风,入了内室,将披风放在熏笼上烤干。
祁清宴独自用膳,沐浴回来,回来见她已躺下准备睡。他道:“阿泠无事时可与林夫人一同出门去,我有空也可陪你去。”
祁泠下意识便道:“我与林夫人一同去吧,你忙你的便好。”
她话音一落,祁清宴就问了为何。
“我们的关系不便如此。”
他顿了顿,到底语气缓和:“知晓的人不会多说,其余人不知我们身份,被当做夫妻又如何?”
祁泠支吾一声,含糊着不应。
祁清宴长臂揽住她腰肢,把人抱在怀里,严丝合缝不留一丝空隙,唇落在眉心,轻叹一声,“睡吧。”
次日一早,祁泠醒来,银盘正守在一旁。见自家娘子醒了,她忙告状:“娘子,咱们的东西都被搬到这里了。”
祁泠又有什么法子,用过早膳,白日无事,便回去同林照君说话。
林照君去借用小厨房,给冬奴熬玉米羹喝,给祁泠两人也熬了羹汤,煮了一堆小肉丸子。
祁泠尝过味道不错,银盘更是嘴里塞了好几个肉丸子,连连夸着好吃。
听两人都夸赞她的手艺,林照君笑:“当初冬奴两岁时,我攒下银钱,在镇上支起摊子卖热汤丸子,一支就是大半年,后来摊子没了,才又开始四处奔波。”
她笑着说起,没有一丝埋怨。
祁泠能大概猜出来,无外乎是遇上欺凌弱小的恶霸,正如前几日一般。有人帮扶时可避过去,无人帮扶时呢?不知有多少难捱的日子。
祁泠难免心软,道:“夫人愿意,也可随我去建业。我陪嫁有几个铺子,留给夫人一个。待夫人凑够银钱,从我手中卖走便是了。”
林照君看出祁泠是真的考虑周全,但她笑着摇摇头,“建业我不会再回去了。”
她语气坚决,没有一丝犹豫,祁泠惊讶问为何。
林照君如实道:“其实我小时也住在建业,后来家中遭难,为逃难才到南边,不打算回去了。”
想起祁清宴说的故人,祁泠适时提起,“燕郎君幼时也在建业,夫人对他可有印象?”
“燕郎君?”林照君脑海中浮现一身影,同祁泠道:“昨日,我在院前遇见一位郎君,模样极好,但是瞧着身子骨弱些。那位是燕郎君吗?”
能寻到院前来,又听林照君的描述,祁泠点点头,那便是了。
燕家……林照君细细回忆过后摇了摇头:“虽然离开建业时小,可我还记得父母姐姐,几户相邻交好的人家,确实不认识姓燕的人。”
第52章 第五十二章【VIP】
祁泠神情一滞,听完林照君的话半晌没回过神来。依照祁清宴所言,林照君同燕徊梁是故人。
可林照君说不认识。
“娘子,怎么了?”林照君出声询了一句。
祁泠下意识道无事,指尖攥着袖口,慢慢想着。
林照君应当没说假话,没有骗她的必要。她都说了曾经家中遭难,没有必要说不认识燕徊粱。
她此时处境艰难,有认识的故人更好。
若是其中没有误会,那便是,被慕容家收养的燕徊粱不是燕徊粱。
就如被祁家收养的她,也不是二房的女儿一般。
她似乎知道了更多有关祁清宴的事。
祁泠若有若思的神情落入林照君眼中,她心中愈发疑惑,隐隐有几分猜测。想问出口,但因还没彻底熟悉,话又重新落到腹中。
只是她起身,拿起早晨做的糖果子递到祁泠面前。
祁泠拿起一颗,甜味在口腔中散开,散不开的是心中思绪。
闲来无事,府中侍女道城外有梅苑,内里主人住了一山梅花,吸引了许多人去看,入内交份游苑钱就好。
祁泠翌日直接同林照君一同去了。
入冬不久,梅花只开了几种。冬奴很新奇,被林照君牵着,一路走走瞧瞧,摘了几朵梅花拿在手里,不舍得丢掉。
见冬奴可爱,祁泠又开始想念建业。
家中也有祁云漪和祁阿濯。再过十几日便到除岁,去岁还是二房一家在江州,今年却不知,她会在何处落脚。
在外面呆了一阵儿,过了正午,金乌稍落,便准备回去。
坐在马车上,冬奴说着过几日还要出去玩,祁泠点点头应下来。
只是,不知还要在此停留多久,她答应如果留的时间长,一行人就再来一趟。不过走了几息的功夫,马车的辚辚响声被外面的争吵声掩过。
祁泠坐在窗边,掀起帘子,银盘也挤过去一个头,主仆俩一同看去。林照君垂眼,抱好怀中的儿子,轻轻捂住他的耳。
梅苑地处偏僻,山下偶尔坐落几户人家,不远处一小宅子,一女子年岁约莫二十左右,穿着一身齐胸襦裙,同一男子争吵。
男子推了她一把,不干不净骂了几句便扯袖离去,吩咐着身后的侍从把女子拉开。女子当然不愿,大声哭诉惹来不少下山人的视线。
祁泠一直望着,林照君也稍抬眼望去,见此状况了然于心,便道:“左不过是世间又多一负心人而已。”
祁泠却道:“我想下去看看。”
林照君把孩子递给银盘,留两人在车上,随着祁泠下去。
有人来了,男子和侍从不想将事惹大,匆匆走了。
祁泠走到近处,递去一方帕子,轻声询发生何事。那女子接过擦泪,也不推脱,反而将人带进屋内。
屋内收拾的整齐,女子洗净面上泪与脂粉,露出一张稍显疲态的脸来。
未曾想到还会有人刻意上前来问,但也没什么不可说的。
她一点点擦去泪,也不哭了,如实说了一通,“我本是良家女,住在城中,他看中我……不是送华贵的钗环,便是说好话来哄我,时日久了,我也动了心。不顾父母反对,从家中跑了出来。”
“他接我离家,另置宅院在此,新鲜几月也淡了,不再提接我进府,娶妻纳新妾。可我真心爱他,当一外室也好,但……每次行事都喂我吃一颗药,时日长久,身子坏了,再也无法子嗣。他要与我断了,我这一辈子算是毁了。”她说着愈发伤心,又落起泪来。
祁泠问:“那你以后如何打算?”
“走投无路,只能再回家中。”
两人走后,女子见到桌上放着一根簪子,镶珠携翠,比当时令她倾心的那支更好看。
……
回去的马车上,祁泠问:“夫人,为何会如此?”
林照君望向祁泠,清楚见到她发髻上的那根簪子没了,觉得这娘子有点傻。
也或许是她过分凉薄,只觉是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她道:“道理也简单……娘子如今可有什么想要的物件?”
祁泠摇摇头,银盘却道:“娘子没有,我有,近些时日想吃水晶糕,只在建业吃到。”
“银盘吃不到会一直记着,可等你回到建业后,吃多了也便不会想吃。”林照君道:“想要但不容易,所以才会费心思去取,一旦到了手中,时日久了,便不一定会喜欢了。”
她看出两人关系奇怪。初次见面时以为两人是未婚夫妻,不过后来看来显然不是。
祁娘子对此忌讳莫深,周围人的态常。
祁泠想了一路,大抵世间男子都是如此。因为她迟迟没应允,他存了让她心甘情愿的心,才会对她格外有耐心。
她原以
但昨晚夜半,偶然清醒时,她竟在他回来之时,她已然熟睡,连。
手所及之处温热,搭着他脊背,指尖汲取他身常,一开始还会睡不着,如今却可以安眠整夜。
可怕。她的抗拒不适被一点点蚕食,不知何时便会消失殆尽。
人心皆是肉长的,在日复一日的看似真心的对待,难免会相信他。
她其实与那女子没什么区别,都是被看中美色。两人仔细相处不过几月,除了容貌,他还能惦记她什么。
他如此耐心,当然一切在掌握之中,被他一直带着,她也躲不到旁处。
与其回到建业拉扯不清,不如在外遂他意,回去前彻底断干净。
“阿泠?在想什么?”
祁清宴今日回来的早些,解下披风递给沉弦,黑润的眸子望着她,问着。
坐在内里窗边的祁泠摇摇头,说没什么。祁清宴未追问,只道:“用完膳我们去出去一趟。”
祁泠道:“我方才吃过了,已经饱了。”
祁清宴便自己简单吃了一口,随后牵着她的手,走在院中。天色尚且完全黑,两人相牵的手落入侍从眼中。
祁泠只有些不习惯,也勉强适应着。
只是到了另一院中,祁泠坐在帘中,随后一老者来给她把脉,良久捋了捋胡须,目光瞅瞅她,“……当初的药没怎么吃啊。”
祁泠宛如做错事孩童,那些药确实丢掉了,找不到去何处了。
祁清宴道:“阿泠,你先去外面等我。”她便先去外面,与银盘呆在一处。
只剩他在里道:“劳烦朴老这回给她弄些……别那么苦的药。”
“药?还怕苦,那别吃算了。”朴老一惊,随后气得胡须抖抖,收着桌上东西,不给他们看了。
“不是因这个,”祁清宴眸色低垂,“因我,她不喜我迫她做事。”
朴老睨他几眼,哼哼几声,也是应了。毕竟女娃的身体重要,他道:“药没法变甜,只是有法子好吃些。”
祁泠随着祁清宴回去,两人屋中添了四五个大箱子。
冯夫人准备的衣裳厚重,他又派人裁了衣裳过来,梳妆台也备好了相配的钗环耳珰。
晚间亲吻成为常事。
脸颊被细细啄吻后,祁泠抬起双臂环住他脖颈,主动抬头,唇稍犹豫后落在他侧脸,蜻蜓点水一碰。
祁清宴愣住,缱绻的目光带着难以抑制的讶然,同她额头相抵,低声问:“……阿泠?”
“别喊我阿泠。”
这样就不是她了。
祁泠起身,再次主动吻上。
第53章 第五十三章【VIP】
月挂枝头,寒白的月光从窗棂洒进,映出床榻帐内几乎缠绵的人影。
祁泠一吻犹如火引,掀起一片燎原。唇被蹂躏得比平常更重,紧紧压在床榻内里,气息交缠,分不清是谁的心如擂鼓。
主动的举止连她自己都惊奇,鼓起勇气过后,脑子一片空白。
再反应过来时,一只手按在她腰际,慢条斯理地摩挲着肌肤。
她轻轻喘息着,却察觉他稍起了身。
沉沉的呼吸落在她鬓边,幽深的黑眸紧紧攫着她面上任何神情。
祁泠长睫低垂,不同他对视。因着上次,如今她怎么也不肯发出娇媚的声音,此刻响起的遂只有两人克制、无法忽视的喘息。
腰间的手离开,快扯过旁边被子,他又将她裹成一团,动作麻利,除了她脑袋,再没露出一处。
今日又到此为止了。
她主动的意思明显,他却无动于衷。
祁泠睫下眸光复杂,他连人带被一起揽进怀里。
“……为何?”沉默许久,祁泠问。
她的声音轻,不比呼吸大多少,稍不留神便会听不到。
但祁清宴听得清楚,毫无困意。
人无法掩饰细微之处的反应。
往日皆是他主动才会一亲芳泽,今日呢?她主动的令他一瞬心中激荡,比寻常也更动情。
但只要思绪稍微清醒一点,就能察觉她的异样。
自从来时争执之后,她格外沉默,话少了许多。是改了性子还是不愿与他说话,稍动脑子就能知道。
祁清宴缓了缓,开口解释:“……这里不好。”
此处内里摆设周全,确实不比琅玕院。
但他的话也够荒谬的。算了,最好何处他都觉得不好。
祁泠转过头,朝着内里不对着他,闭眼打算睡了。
“我们很快就不在这处住了,后日,最迟大后日。”祁清宴的吻落在她发丝上。
即使知晓她非是彻底心甘情愿,可他还是期盼两人真正有肌肤之亲,这般才算真正在一处,否则他总是担忧她离去。
这处确实不好。
上次只是得知她要嫁给旁人气狠了,否则,他这样平常处处挑剔的人,不愿在旁处,狭小的居所与她亲密。
再者,他也不愿让她以为,他只急迫要她的身子。
“再等等……”他轻声道。
祁泠恨不得把耳朵捂起来,拉起被子,把脸埋进去,脸颊耳后一片绯红。虽然是权宜之计,可他说的话像她太过情急。
当真是……
祁泠胡思乱想着,但也很快睡熟,得一夜安眠。
果真如他所说,祁泠睡醒从沉弦口中得知,众人在此处再呆两日,便要出发去临川。
白日无事时见不到祁清宴。
祁泠逛了逛居所,见内里案桌上备了笔墨纸砚。他在时有一堆书信,没有家中安全,不在时桌上一片空白,只剩几本杂书。
她转念一想,正好写封书信送回建业。再去临川不知要几日才到,路上些信不便,她要了纸笔来,写一封书信给冯夫人。
只是措辞要格外注意。
毕竟在冯夫人心中,她此刻还在淮陵冯家住着。防着冯家也给冯夫人送了书信,祁泠如实说自己从冯府搬了出去。
但不能说因她身子不好,恐惹冯夫人担忧,只是道住在外面出门更方便,过了除岁应当就打算归家。
她将回建业要带上冯妆的事也一并书了,总要先告诉母亲一声。
尚未到金乌西落黄昏时,屋内没点灯,一片昏沉,祁清宴竟回来了,比平常早许多。
祁泠将书信装好,放在信封中。
她抬眸,祁清宴披着鹤氅,外面似乎又落了雪,他衣襟沾着碎雪,进屋被热意沾染而化掉,只映得一点光晕。
他脱下鹤氅,递给沉弦。
沉弦抱着,小跑去铺在熏笼上蒸干。
祁泠垂下眼,手中拿着未封的信,眼前却仍浮现着她方才见到的一幕,鹤氅衣摆处有被火烧出来,零星的黑洞。
祁清宴俨然瞧见了,吩咐道:“衣裳不要了,去烧干净。”
沉弦懵懵点头,抱起来往外走。
等祁清宴走到近处,祁泠将手中信递给他,“我写给母亲的信,要送回建业去。”
反正无论她想出什么法子来传信,总要先过他的眼。那她干脆直接送到他面前好了,由他去送,省的她费心寻信差。
祁清宴轻轻笑了一声,走到祁泠身旁坐好,自顾自动手,信。
,将信递过去,“以三娘子的名义,送到二房去。”
沉弦应下,,一手拿着信,做事去了。
……
去临川的路上,祁泠照常与林昭君同坐。白日里四个人,银盘同祁泠,林昭君母子一路作伴倒也有趣。
只在路上走了两日,一早起来冬奴开始吐,,小孩子就像被晒干巴的小白菜,
眼见着没有见好的兆头,林照君面露忧愁,思索一番提出就此下车去。
祁泠安抚林照君:“夫人莫急,我妹妹路上也这般病过。不知这里是何处,找不到医馆该如何是好?等我下去问一番。”
说话时,她拿甜的果脯递给冬奴,冬奴小声道谢,接过去小口咬着。
她一早便让银盘去把祁清宴那里的果脯点心拿过来,银盘唯唯诺诺去了,不久搬回来一大盒子。
林照君答应下来,连着道多谢。
祁泠下车去,正是午间休憩时,行至荒山之中,没有客栈可歇脚,众人遂在在阴凉有溪水处停留。
银盘随祁泠一同下了马车,眼见对面树下祁清宴在同燕徊粱说话,她悄悄俯耳到祁泠身边:“娘子,我不敢自己过去,三郎君看我那眼神明显嫌弃,我害怕,娘子去吧。”
祁泠只好自己前去,走到近处给两人俯身行礼,未出声唤人。
实在是有祁清宴在此,她不知该如何唤。
“怎么了?”祁清宴转身过来,五官显露曦光下,说话时一直望着她,语气和眼神似要溢出柔和来。
知晓祁泠无事不会在旁人面前寻他。
祁泠已然些许习惯。
惊诧的只有燕徊粱,但他只是以指抵唇,轻咳了两声,遮掩笑意,不过听完祁泠的话,笑意也消散了。
“我们同行路上有医者,前两日为你把脉的朴老,我去同他说一声。”祁清宴话音方落,燕徊粱却已转身,“我去吧,你留着。”
朴正卿同燕徊梁一个马车,方便时刻看顾燕徊梁身子。
等燕徊梁走远,此处便只剩祁清宴同祁泠两人。
“昨晚睡得好么?”祁清宴问。
这回赶路,晚间休憩,祁清宴不同她一处住。是而,两人有几日没再单独见过了。
昨晚祁泠同银盘一起住,白日赶路乏累,晚间无他心神放松,倒也睡得好些,此刻她点了头。
他又笑起来,目光停在她面容上。曦光下,近得能看清面上细微的绒毛。
她睡得好,他这几日却不得安眠。
祁泠觉得他笑得瘆得慌,忙着用去看冬奴的由头推脱要走。祁清宴也不拦她,由着她去了。
朴正卿看后,说小儿脾胃弱,连日颠簸才病了,最好安养几日。林照君闻言放下心,也做好独留在此的心。
但燕徊粱道:“我也有些累,到前面寻一落脚地,留几日也好。”
午间休憩一阵,午后一行人到镇中,寻客栈住下。冬奴喝了药还是发热,祁泠和银盘陪着林昭君一同看着孩子。
天光暗下,倚在榻边的林照君猛然惊醒,榻上只有被衾,没有冬奴。她急忙到旁屋去看,祁泠和银盘也睡着了。
她心慌起来,立刻出门去寻,一路喊着冬奴。
听到软乎乎一声娘亲,她立刻转头看去,是那日的清瘦郎君抱着冬奴,从屋中走出。
林照君不放心自己孩子在旁人手中,忙上前接过,急得声音哑了,低头问冬奴:“你去何处了,为什么不在屋里?”
冬奴睁着眼睛不说话,安静又委屈。
燕徊粱开口解释:“冬奴饿了,他不忍心叫醒你,便自己去寻吃的。我正好见到,陪他喝了一小碗粥。”
林照君扶住孩子的头,道一声多谢。两人间再无人说话,显得格外静默。
她也知晓自己方才语气不好,想起对面郎君抱孩子熟稔的动作,先道歉:“是我不对,方才太过心急,为人父母皆如此……不知郎君的孩子多大了?”
“我尚无子嗣。”燕徊粱摇了头。
林照君惊讶看他,年龄也不小了,却没有孩子。不过事不关己,她并未再冒失发问,抱好冬奴,同他道别。
祁泠陪着冬奴玩,以为要在此住上几日,傍晚沉弦却来唤她,仍要启程。
她出门,见人马又分做两半,她的马车已借给林照君母子,她只好到祁清宴的马车上,委屈银盘又与旁人凑合坐一辆。
马车内里昏暗,祁清宴点了烛火,才有些微弱的光亮。
祁泠忍不住问:“为何我们要先走?”
她来前看得分明,林照君留下,燕徊梁也留下,谢子青那边也是没动静的。只有祁清宴独自去。
“他们无事,休养几日也好。可我在这睡不好,想早日到临川去。”祁清宴望着她,明亮又清澈的眼眸显露出三分温和笑意,混着点莫名意味。
问不出个所以然。
祁泠在心里叨咕一番,在何处睡不一样?他要护送人家去临川,结果反倒自己先走,全然没反应过来他话中意。
茶香氤氲开来,祁清宴倒杯热茶递到她手中。祁泠握着温热的茶水,时不时嗫一口,奇怪看他一眼。
又赶了三日路就到临川。
马车径直入临川城内,停在一座宅邸前,门匾上高挂着祁府二字。
祁清宴率先下马车,伸手过去,扶着祁泠下来,过太湖石凿砌的台阶,别有雅致意。从正大门入内,过雕花影壁,主院两侧参天古树高耸,落下一片荫蔽。
府上侍从皆在院中请安,齐声道郎君夫人安。
祁泠停住脚步,掀起眼帘望向祁清宴。他将她手拢在掌中,轻轻揉捏,“这是我们的家。来的匆忙,未大改,你有何处想改动,便吩咐下面的人,我们会在此住上几月。”
说话间侍从中抬起一张憨厚老实的脸,是院中的执事,姓徐,年逾四十的妇人恭敬道:“夫人同奴婢说便好。”
祁泠应下,有地方一直住着也好。
只住几月,以后不会再来,她也不会大费周章地改什么。
走到正屋,只见内里书案、妆奁、八宝格、美人榻摆设一应俱全,窗几明镜如新,垂落的珠帘隔开内室,简单一瞥,一片红云入目。
祁泠一顿,不免仔细看去。
内里四方沉香木拔步床前红绸挂上,前侧飘散着纱幔,旁侧雕花桌前摆一对红烛。
对于晚间要发生什么,祁泠忽而明白。
晚膳过后,沐浴时,银盘舀着水,浇落到祁泠肩上,还好奇问她:“娘子,这处怎么好红,是不是方举了婚仪,还未来得及收拾?”
祁泠不知如何同她说,只含糊着道或许吧。
披着外衫入内,祁泠见内里人亦是方沐浴过,她几乎是挪着步子往前走,慢吞吞的。
对此有准备,她想着长久拉扯不如早断干净,可还是控制不住地躲避。
一愣神,忽而一整个身子落入熟悉的怀抱中,祁清宴下颌搭在她颈窝处,贪恋她身上的温香。
她不动,许久他才开口,声音沉闷。“阿泠,不知你如何作想,你不同我言说,我能猜到几分,但始终难彻底知晓。”
“只你应允,我们无甚阻碍。有朝一日,或许我们可长居在此,无人来扰。”
祁清宴低头,同她鼻尖相抵,询着:“阿泠?”
祁泠只是听着,直到他亲吻她耳朵,声声唤起了阿媅,才含含糊糊点头。
阿媅像一条无形的线,隔开了从前。
祁泠喜欢媅字寓意,家庭和乐。
但在这里她是阿媅,回到建业去又是阿泠。
祁清宴拦腰抱起她,放到拔步床上,俯身,伸手为她褪下绣鞋,指腹从脚踝流连而过,从裙摆向上探,所到之处留下一片酥麻。
她伸手去按住他的手,夺回一点地盘,可上面又失了城池。
祁清宴压她入帐中,或轻或重地亲吻,吻的气息不稳,抬手去解她小衣。
“我自己来。”祁泠开口,亦垂下头,纤细的指尖解着小衣系带,带子缠了许久也未能解。
而他指尖一勾,衣衫尽落。
……
帐帷初温,即使足够轻的动作,开始带来依旧是疼。朦胧夜色笼在她沾泪的双眸中,又轻又漂浮,让人害怕轻轻一动便尽散开。
祁清宴抬手拂她眼尾,手心出汗,气息时轻时重,欲色在眸中流动,喉间一直颤动。
汗浸湿衣衫,身上如蚁啃噬,只有在她身上才能得到疏解,几乎克制不住。
但还是耐着性子细细吻她每一处。
乌发汗湿,耽于陌生情潮,无法思索,也耻于发出声响。
祁泠只能紧咬唇,唇瓣靡丽红润,侧过头,半张脸靠在枕上,乌黑的发贴着脸颊,不禁闭眼,柳眉微蹙。
似有穿堂风穿过,惹得红烛落在床帐上的影子乱晃。
时隔不久方歇,声渐止。
祁泠细密汗珠沁满额间,面上酡红。缓了一会儿,抬眸眼中潋滟春色。见他绷着面色,格外严肃,蹙着眉不知在想什么。
她自己倒长长舒了一口气。惧怕的事经了,也便觉得没什么大不了。
虽然确实不适,酸胀难忍,又有些羞耻,幸好不用忍受太久。如果此后皆是如此简单,她还是可以忍受的。
只是浑身黏腻着,不好受,她伸手推开他,撑着床榻边缘,勉强起身。
腰间覆上一只大手,拦着。
祁泠张口,声音几分绵软,“我去沐浴。”
“不行。”他声音坚决,压抑又发沉发哑。
祁泠闻言难免不解,望向他,见到不该看的,面上火辣辣又转过头。
拉过衣衫盖住自己,才不听他的,披上衣衫欲起身去净室。
炽热身躯覆上,迫她转头,又被抵在床上。他再度俯身,唇齿交缠间,吐出气息温热,夹杂着恨恨的一声,“再来。”
第54章 第五十四章【VIP】
天色微亮,隐隐约约照出内里纠缠的人影。
柳眉蹙,青丝落,臂弯压得香肩累,连起身的力气都没有。
祁清宴抬手拂过她额间,将黏腻在脸颊的发拨到一旁。祁泠不想动,脑袋往下靠,随意找个地方窝起来,眼睛仿若垂着重物,只一阖,眼前便昏沉起来。
初识情滋味,一回囫囵吞枣,之后每次细细品味,令人险些沉溺其中,不知疲惫。
掌中青丝缠绕,声音透着一股饕足和满意,“不去沐浴了?”
还是要去的,祁泠抬了抬手指,又垂落床上,想着缓缓再去。
察觉周身一轻,是被他抱起来了。索性由他抱着去,她没来得思索等会儿沐浴时的难堪,就沉沉睡了过去。
……
曦光明晃晃地照进来,一伸腿就是酸累的乏痛,疼得人一颤,随即睁开眼。
映入眼帘的是他沉睡着的面容,两只手紧紧环在她腰际。
祁泠伸手过去,打算挪开他的手。抬袖时发现外面罩着宽大的衣衫,愣怔片刻才想起后来她根本没了印象,那便是他穿的。
他眼皮忽而动了动,祁泠下意识闭上双眼,动作也放轻,缩回手。
下意识要躲着他。
祁清宴起身,已比寻常起晚太多,天色大亮,将近晌午,皆因昨晚胡闹的太晚。想起她,只余满心爱怜,稍俯身轻轻吻她额头。
祁泠根本不动,大手扶着她面庞,拇指一点点摩挲,还没整理的衣衫凌乱。听他呼吸又重了几分,她整个心都提起来,在嗓子眼里扑通扑通地跳。
她已经知晓了此事不像她想的那般简单,昨晚她再三哀求,到了又困又累时才结束,现下不想再来一次。
幸好,他披上外衣,转身出去了。
祁泠悬着的心放下来,可也闭着眼睛等了一会,防着他再回来。躺在床上一动不动,又歇了一会儿,才缓过些许疲累劲头。
外间静悄悄的,时而听得几声鸟鸣,她素手扯开帘帐,唤着:“……银盘?”
声音嘶哑,听得她一愣,随后心中暗恨祁清宴不知节制,翻来覆去折腾她。
银盘就住在旁边的屋子。她已养成习惯,要是祁清宴同祁泠一起住,她便每早上悄悄等着。看祁清宴走了,她再进里面等去。
今日她等得尤为久,听到祁泠唤她,忙端着有些凉的水入内,一脚跨过门槛,“娘子,身子有何不适?怎今日睡到……”
手中端着盥洗所需的物件全砸在地上,水溅落一地。声响大得祁泠强扶着起身,目光望过去,银盘心直口快,但不是举止莽撞之人,“怎么了?”
银盘惊得喊了一嗓子,来不及顾脚下的物件,脚步极快踩着水,走到榻边,同祁泠说话声音急得不行,“娘子,你脖子……一定是三郎君欺负你,他不会打娘子了吧!我们快、快回建业去!”
“我没事,银盘,”祁泠咽了咽嗓子,又耻于开口解释,遂先道:“……拿镜子过来我看看。”
昏黄的铜镜映的人影不甚清晰,但也能看出脖颈处的红紫痕迹。祁泠扯高外衣,遮住,推开铜镜,“银盘,我真的无事……恐怕昨晚吃错东西,太痒了,用指甲划出来的痕迹。”
“真的吗,娘子,我看着不像啊……”银盘十分狐疑,听祁泠的话感觉不对,探头同时伸手过去,打算仔细看看。
祁泠握住她的手,笑了笑,“好了,好银盘,我昨晚睡得不好,身子好乏,备水扶我去沐浴吧。”
银盘将信将疑地答应了。
沐浴时,祁泠寻个由头让银盘出去等着,她舀着略烫水浇在身上,直到水温和起来。
指尖划过水面,泛起荡漾的涟漪,她垂头可见痕迹遍布全身,胸前一片尤甚,瞧着都有几分吓人,昨晚旖旎记忆重回,她羞耻难安,脸颊发烫。
她往下沉,水没过下颌,在水中闭了会儿气。会水也不怕,停了几十息,她从水中站起来,净室内崭新的潮湿沁鼻。
没什么大不了的,祁泠想着。
到了如今,贞洁对她而言,没什么用处,注定守不住,还不如早早脱身。
细致洗过一遍,她擦干水珠,将里衣穿得严严实实,才出去。
银盘手拿外衣,祁泠接过来披着,侧倚在美人榻上。银盘用沾了香料的梳子梳着她的湿漉漉的发,她则闭目养神。
银盘仔细地梳着,香料淡雅的花香味渐渐弥漫开来。
外面传来脚步声,一抬头见祁清宴站在门外,她手一抖,祁清宴抬手挥了挥,让她出去。
银盘看向祁泠,,但祁泠闭着眼,实在太过困倦,没能发觉。
旁,走出去时,竟有种做错事的心虚感,总觉害了娘子。
,由发根梳到发梢,将头发分成一缕缕,依次梳好,他仔仔细细,动作认真而轻缓。
重新梳一遍,余光之中是她安静的睡颜,他内心也格外宁静,不需要考虑任何事。
祁泠一睁眼,昨晚记忆太深刻,仅靠着一只手就认清来人,她惊得要起身,他却按下她的肩膀,“不急,再躺一会儿。”
她便没动,这回是怎么也睡不着的,满头青丝由祁清宴他摆弄,时而挽起,时而重新梳顺。
他又拿起梳妆台上的玉簪,片刻后,扶正她的脑袋,拿过铜镜给她看,“好了。”
镜中女子发髻高梳,虽然样式简单,但已经足够整齐。祁泠侧头看他,她自己都梳不好。
只是他将所有发都盘起来,俨然是已成亲的妇人发髻。
祁泠遂干脆道:“我不喜欢。”
祁清宴拿出玉簪,青丝散了她满肩,他梳顺后,重新盘着,声音平和:“幼时我什么都好奇,见仆妇给母亲梳发,看几遍记在心中。之后去了外祖父家,与长辈都不亲近。遇见你之前,未有交好的女子,其余发髻样式都不会。”
等他又折腾一阵,一直未给她看。祁泠主动看向镜中,乱糟糟的发髻,依稀能看出是她从前常挽的样式。只是盘的太差,她一*动脑袋,顶上散了一半。
“还是让银盘为你梳罢。”祁清宴仔细瞧了会儿,还是没明白,也放弃了。
“嗯。”祁泠抬手,将发都拢到一侧去,扬声唤了银盘来。
“可想吃什么,今日无事,我们一同用膳。”祁清宴问。
祁泠道:“清淡些便好。”
话音落下,她有了新的担忧事,所以对吃什么不甚在意。而祁清宴想到她的口味,置了一桌清淡的午膳。
从前用惯的主食鸡丝粥、汤饼,伴着鲈鱼脍、蟹黄羹,清炒蔬菜。
祁泠吃了几口粥,就吃不下去了。他迟迟不提,恍若无事,她却担忧。
“怎么了,阿媅?”如今祁清宴唤起阿媅也甚是顺口了。
“避子药。”祁泠道:“我还没吃。”
祁清宴放下筷子,从晨间开始的轻松愉悦,听此一句,窗间风一吹,就此消失殆尽,散得无影无踪。
沉默良久,响起的话音不辨情绪,“我未想到,阿媅先想起来了。只是那药伤身,还是不吃的好。”
他虽懂得不多,也知避子吃的加了砂贡,常吃再难有孕也极伤身。他曾听提谢子青过两句。
祁泠握紧筷子,语气坚决:“不可。我不怕伤身,只怕麻烦。你若是无空,我自己寻好了。”
“为何,有孩子不好么?”
如今两人不明不白,与他牵扯一处,祁泠自认倒霉,但能接受现状是因着之前说清好聚好散。
她道:“我不想有身份不明的孩子。故而,如今可服些药,伤身也罢了。”
听她这几句话,祁清宴便明白,懂了她最近的反常因何。面上无波无澜,心底却涌起深深的无力,声音极轻,恍若自问:“不想有孩子,却愿意与我同房,是你盼着我们早日散了,是吧?”
“对。”祁泠看着他,直截了当承认。
“你不让我嫁人,急得赶回来不是因此么?你想要的,由你。只是绝不能有孩子,有了,也是和我一般,出身不正,任人欺辱,被众人唾弃而已。被你强留于此,我无力反抗,但不愿我的孩子来日同我一样,所以,宁愿伤身,此后无子嗣也甘愿。”
她的话,一字又一字砸在心上,宛如刀割。
但他又知道她说的没错。
是他强求,但如果他不强求,两人不会在此,早分道扬镳了。因为她的身份,甚至他最初也轻视她。
如果两人不成亲,确实不能有孩子。但他想要,有了孩子直接回建业成亲就好了,她能说出这般话,足矣说明压根没想过以后。
如此听起来才更残忍。
心里说不出感受,苦涩倒灌在胸膛,翻涌不止。
他闭目深呼吸,攥紧手,倏然起身,留下一句:“我知晓了。”暂时无法与她说更多,她看似柔和,但那张嘴里总会说出让他动气又反驳不了话。
昨晚温情荡然无存,他走后祁泠坐在桌边,吃了几口清炒小菜,也放下碗筷。
银盘悄悄进来,“娘子,方才我看三郎君出府去了,沉弦也跟着走了,府上留了护卫。不知郎君何时回来。”
“不管他,去唤疾医来吧。”祁泠实在害怕怀上孩子,有了身孕,她岂不是要永远困在他身边了?
这与当初他说的,让她做外室何异。她自己受够了出身不正的鄙夷,何必要有子嗣?和她受同样的苦。
只是姓徐的执事比疾医先到。徐执事入内一瞧祁泠面色,再想着方才出府的郎君,她只当是小夫妻吵架了。忙问着祁泠何处不适,夫君置气离家,不会被气到了吧?
祁泠不习惯在外人面前言说,只道:“无碍,只是看看罢了。”
徐执事应下,“府上有疾医,片刻就来,奴婢这还有要事需禀夫人。”她端着木盒,递给祁泠。
银盘接过去,掀开,见里面有府上地契,一应侍从的卖身契,还有几本帐薄。
“夫人,郎君昨日的吩咐,让奴婢将家中帐薄都送到夫人处。”
祁泠问:“原来府上有人负责吗?”
听徐执事说有,她道:“还让他负责便是了。”她未曾将这里当做家,只是暂居之所,何须让她拿着这些,做甚么名不正言不顺的女主子。
徐执事听了祁清宴的吩咐,见此脑子转的飞快,急急道:“不可啊夫人!原有的帐薄是好理,只是府上变了主子,许多事都与从前不同了,下人们做不来,生怕一个不注意犯了什么忌讳,耽搁主人家的事……”
“怎会?”祁泠问。
徐执事上前将其中一本账册递过去,压低声音,“夫人一看便知。郎君半月前遣人来买下的宅子,府前挂上祁字后,附近州郡许多官员陆陆续续送了礼来,昨日理帐,礼快堆满了库房……”
祁泠简单瞄了两眼,那也难掩吃惊,这离建业如此远……祁家的名声竟如此好用。
但是同她有什么干系,她静了静心,道:“去问他便是了。”
徐执事为难着:“郎君走前,奴婢上前问过,但是郎君说他不知何时回来,只这些一并交给夫人,有人拜访见或不见,也让夫人拿主意。”
说着,她从身后拿过钥匙,递给祁泠,“夫人,这是库房钥匙,各处送来的礼都在里面了。”
第55章 第五十五章【VIP】
祁府同各府的往来她又不知晓,干嘛让她出面。祁泠懒得理会他,“他不在时,有人下帖子或来拜访,只言说主人家不在。记下来人府上姓名便好。”
“库房钥匙也不用放在我这,等他回来一并送去,帐尽管让原来的人去理,错了由我担就是了。”祁泠道。
谁家女主子都要将这些攥在手心的,徐执事遇上个不同寻常的,夹在祁清宴和祁泠之问一时不知作何做好。
她看祁泠面善,又想起祁清宴离去时的周身怒气,在心里反复思索,打算劝看起来好说话的祁泠,“夫人,这……”
祁泠一听夫人这两字就头疼。
他这一招甚是可恶,让周围人唤她夫人。不应,她便解释不了为何两人住在一处,落在尴尬境地。应了,心里又不舒服,被他裹挟着无法反抗。
她支额,闭目:“下去罢,此事不必再说,让府医快些来。”
徐执事只能告退。府上的疾医紧接着来了,是位发丝皆白的老头,颤巍巍跪在外问问:“……夫人何处不适?”
“劳烦开一张避子的药方,熬好尽快送来。”祁泠揉了揉眉边。
疾医谨慎道:“禀夫人,避子药皆是虎狼之药,吃了遂害身,轻则不易有孕,重则身弱而亡。敢问夫人……只喝一副,还是长久用着?”问得也战战兢兢。
思及祁清宴,除非他再不碰她,否则药要一直喝。目前看来可能不大,祁泠道:“恐怕要长久喝……”
银盘请府医进来,府医方隔着帕子搭上手把脉,门忽而从外推开,冷风呼啸着灌入。
来人周身携风带雪,目光熠熠,见此情景便知是何情况,好不容易平息下来的心中火气翻涌而起,到底压着些,嗓问低呵出一个滚字。
即将归家颐养天年的府医哪里见过这等场面,猜夫人怕是瞒着夫君的,接下来少不了一场夫妻争执。
他忙着起身,收拾好药箱,脚下步子飞快,几瞬就滚没影了。
祁泠没想到他这么快就会回来,抬头望他,眉毛轻抬,露出一点诧异来。
余光见到旁边垂头的银盘,她让银盘先下去了,怕祸及银盘。银盘害怕祁清宴的,担忧看了祁泠,也跟着府医走了。
而祁泠侧过头,神色冷淡,任由祁清宴面色不好看,反正于此事她绝不会松口一点。
祁清宴站了许久,脱下沾霜雪的氅衣,搭在熏笼上,先去净了手,回来从怀中拿出药瓶,主动开口但声音冷冷:“药寻来了。此后你便吃这个,不许在外面吃杂七杂八的东西。”
“避子药?”祁泠问了一句。
他走时怒气冲冲,是去寻药了?仔细想想,总觉甚为怪异。
祁清宴不语,走到她身边,微垂眼帘望她,眉眼矜贵透出些许清傲,面无表情。
他倒出一粒药,指腹捏着,递过去,“你说得对。既然我们不久便散,一个不明不白的孩子于我也是累赘,还是没有的好。”
祁泠只当他想明白了。
也对,哪个世家大族的娘子会嫁给婚前有子女的郎君。以他的身份,确实不该因孩子误了名声。
她抬手,想要自己拿,他却移开手。
祁泠只好微微张口,任由他拿着药,递进她嘴里,随后手指撒气般重揉她的唇瓣。
她偏头躲开,有一丝疑窦他为何态度变得如此快,但嘴重弥漫开来的浓浓苦药味,一时让她无暇考虑。
幸好,药丸咽得快,比一碗浓稠漆黑的汤药好上些。当真是长苦不如短苦。
她吃得干脆利落,落在祁清宴眼中却刺眼得紧,果真是生怕两人再多扯上一丝联系。
其实他本想一气之下走上几日,外面落着雪,风雪迎面打来,周围萧瑟。
不免去想,他走了,她的反应。
又想到,他走了,她约莫着毫不在意,碎雪打在面上,脸凉,心更冷了。
祁清宴此刻用手掌托着她脸颊,语气酸溜溜,问:“我若不回来,你很高兴罢?”
祁泠本便憋了一肚子气,闻言望着他,含着药苦味,不好说话,于是重重点了头。极重的动作,生怕他看不明白。
祁清宴遂更气,气得俯身过去,同她争夺苦涩的药味。祁泠觉得他莫不是有病,用力推了他一把。
推不开。
等他起身时,祁泠伏在榻上,被亲得直咳嗽。待她缓过劲来,端起茶盏,将内里茶水一饮而尽,转而侧头含怒瞪他。
祁清宴却在笑,指腹按在唇边,
将袖中一名册给她,“内里是同祁家有来往的人家,成现银,留作你嫁妆。”
“我不要。”祁泠推开他的手,推开他递来的帕子。
拿她当做什么。
祁清宴道:“在此,你我二人便是夫妻。过几日此地都督设宴,推脱不得,你同我一起去。”
祁泠不想去,但是祁清当初你我说好在一处,如今你要反悔不成?不被建业众人知道我也应了,远在临川,你身份无人知晓,你不与
她拗不过他。
两人白日吵过,晚问还是睡在一起,她说不舒服,祁清宴有点良心,只揽着她,勉强相安无事度过两晚。
后日一早,银盘在祁泠面前欲言又止,祁泠看她银盘将她青丝高盘起来,梳一精致妇人发髻,金叶步摇随动。
瞧见祁泠的目光,银盘委屈撇嘴道:“娘子,是郎君让梳这个的。”
祁泠忍了忍,也认了。
马车上,两人没同对方说话。转坐上一艘小画舫,到湖中央。两艘画舫之问支起连接的板子,随着引路的女侍,走上另一艘画舫。
画舫极大,似雕花的船楼,廊檐下挂着宫灯随着湖风摇曳,朱漆栏杆,仆从端着酒水、器物来回走动。
栏杆内里便是一楼大堂,四周碧纱浮动,内里飘散出些许酒香。
女侍弯腰一礼,“郎君夫人直接进去就好。”
碧纱吹拂而起,中央有舞姬轻衣曼舞,佩环作响。乐姬坐在角落,环抱琵琶,唱着吴侬软语的小调。
内里众人依着身份落座,谈笑风生,高贵而散漫。
祁泠格格不入此奢靡地,祁清宴紧牵她的手,一同走进碧纱之中。内里的谈笑声止,纷纷起身,接着响起一片热络的寒暄。
众人见礼过后,看见祁清宴身旁的娘子又不免诧异,听闻建业祁家的二郎并未娶妻,怎会光明正带着人来这,且姿态亲昵?
但都督的夫人余氏极有眼色,率先唤了一声祁夫人,其余人便也跟着喊起来。
祁泠稍俯身,应了礼,也全了礼。
两人落坐于同一案桌,垂落的衣摆相连,祁清宴一直未松手,她的手心被攥得热。
她抽不开手,不想依靠于他,但无可否认,在他身边,她不惧怕任何事。
此宴名义上是为任临川郡守的燕徊粱接风,但大多数人来此,是奔着从建业而来的祁家二郎与谢家郎君。
今日设宴之人是驻守此地的都督,名秦字胜山,掌一片边防,手握兵权,年逾五十。五大二粗的身子坐在主位,旁边是发妻老妻余氏。
他见此,花白掺半的粗眉一抖,心思落空了。
他二十有余才得了一双子女。早年迟迟没有子嗣,妻子生了一对龙凤胎,当真如珠似宝地养着,如今都到了成婚的年纪,不免思虑多些。
往日只是传书信,还不容易等到人来此,秦胜山目光在燕祁谢二人身上细细打量。
原本看中祁清宴,但见素有清名,不近女色的祁清宴带了极其貌美的女子来,又一副爱惨了的不值钱模样。他不忍让女儿受苦,当即放弃了。
谢子青更不必提了,女儿愿意他也不情愿,同一群莺莺燕燕争什么。最后的燕徊梁,即使日后或许贵不可言,可他有慕容氏的正妻,也难办至极。
只好算了,等日后回建业再为女儿觅良婿吧,届时什么样的好人家寻不到?
秦胜山想好后,朗声笑起,与二位外来的郎君叙话,态度一般敬重。
其余人看得清楚,都督在此无异于土皇帝,一时内心思忖着,祁谢两位得都督青眼也便罢了。
仔细看燕徊粱,他父母皆亡,虽被慕容家收养,与赘婿无异,到底毫无身份。从前皆轻看他几分,但见都督态度,都是人精,面上也表了敬仰。
宴酣时,舞姬又换了一波,这回来的舞姬衣着大胆,露出大片雪白的肌肤,亮得晃眼。
细心的人目光变了变,宴中望向祁泠的目光甚多。
祁泠也抬头看去,场中领舞的舞姬同她眉眼二分相似,脸上覆薄纱遮了口鼻,瞧着更是相像。
容貌毫不逊色她,眼尾挑起,随着曲子抬手起舞,一举一动更添柔媚色。
祁清宴也注意到了,握着祁泠的手,不免蹙眉,目光巡了一圈,最后定在谢子青身上。
谢子青不以为意地笑笑,往后仰了仰身子,坐在他旁边的燕徊粱侧头问:“是你……你早就知道?”
“就在船上,恰好遇见,顺手点了她来。容貌想来合他眼光。”谢子青散漫道。
燕徊粱皱眉,低声同友人道:“子青,你不该如此。此事若较真,不对的是清宴。二娘子本该在建业当一寻常娘子,被二郎带到此处,她甚为无辜,何错之有?何必弄出令人难堪的场面来。”
“难堪又如何?你我皆知,她不被祁家养大,也与此无甚区别。不甘妾室,迫二郎娶她。即受祁家恩,不报反生怨?”
谢子青顿了顿,道:“我只是不想他一错再错,毁了名声。索性就此弃了她,寻一替身,之后回归正轨,在建业娶一贤妻。”
他执迷不悟,想必会惹祁清宴动气。燕徊梁还想劝说,但情绪起伏惹的嗓问发痒,他转头,抵唇轻咳起来。
场中格外静默,乐声之外,渐无其他说话声。一众舞姬动作曼妙,领舞名嫹娘,今日走了大运,原本轮不到她上场,可被一位郎君指了上台。
她自知容貌姣好,以为怎么也能得贵人青眼,不想到最后一舞作罢,都无人搭理。
谢子青抚了抚掌,随之掌声零落,众人不禁都望向祁清宴祁泠两人,观其反应。
难堪吗?是有些。
生母是乐姬之事不可否认,祁泠幼时时常为此难过,回避,觉得此事耻辱,如今竟出乎意料地平静接受了。
生母应当是在乎她的罢。
起码生下她。没有一碗落胎药下去,绝她性命。祁泠如今已经知晓,若想不生孩子,自有百般法子。
冯夫人说过,生母没抛弃她,只是有要事不能养她而已。
祁泠愿意相信,不怨恨她了。
场中人,恍惚问看见另一个她,若冯夫人没收养她,她或许也要以此为生罢,或歌姬,或舞姬。
祁泠开口,赞一声不错。
她声音不大却清晰,响彻堂中。谢子青诧异望她,她竟然没反应。其余人也笑起来,正主都不介意,这也没什么的。
笑声在祁清宴道一声退下响起时彻底消失。舞姬弯着腰,鱼贯而出,此后再无声响。
都督的夫人余氏起身,走到祁泠身旁,缓了尴尬,她圆润,笑起来眼睛眯成一条缝,亲近道:“我年龄大,你唤我一声姨母也受得。咱们不与这些臭男人一同,他们竟说些听不懂的话,咱们去楼上说话。”
祁清宴告诉过祁泠,这是都督的夫人。她告辞后,同余夫人走了。
到了二楼雅问,余夫人拉着祁泠话家常:“我有一双儿女,胡闹的很,儿子随爹黑如碳,女儿随爹不守礼,唉,她要是如你一般乖巧下,我也知足了。”
她言语不离儿女,祁泠见到她女儿秦臻蓁。余夫人也遣人去找儿子,要给祁泠悄悄,但没找到也作罢。
宴许久才散,天色暗沉,回去不便。一行人遂歇在船上。
祁泠从余夫人房中出来,由女侍引路,本要带她去祁清宴的屋中。
路遇谢子青,他笑着问:“方才的舞姬,我将人赎下来,送与二郎了,嫂嫂不会介意吧?”他将后面的嫂嫂二字咬得很重。
祁泠亦微微笑起,不失分寸,道:“燕郎君怕是有些误会,这是他的事,不必来问我。况且,我也担不起这声嫂嫂,郎君还是留着,将这声嫂嫂唤与给旁人听吧。”
她语毕,侧头同女侍道:“替我寻一空房问。”
女侍只有答应的份,暗暗记下两人说话,打算回去学给余夫人听。
祁泠一礼告辞,随着女侍走远。
谢子青望了眼侧旁屋内,不过两步远的距离,什么都能听到吧?
屋内站着嫹娘,听到外面动静,将来龙去脉琢磨了几遍。
她献舞退下时看清那位夫人样貌,明白了为何场中怪异,本以为此行无望。没想到一开始让她献舞的郎君将她赎下来,还送给了那位夫人的郎君。
嫹娘偷偷觑一眼内里的郎君。
将她赎下的郎君是好,但是这位更吸引人一些,与混惯了脂粉堆的郎君们不同,端看若冷清若仙人临世,不染凡尘俗世,风华难掩。
只是,听到外面说话声后,他面色不善,阴沉着一张脸,不知在想什么。
嫹娘猜是夫妻闹了矛盾,可这同她才好。她语气可怜,婉转哀求道:“奴居无定所,身世凄惨,只能沦落风尘,尚留一身清白,来日不知要随船奔波何处……”
她说到这里,哽咽几声,跪在地上。曾练过许多次,恰到好处抬起身子,露出柔软的腰肢。
“奴愿替夫人服侍郎君,不求名分……只求郎君怜惜……”
祁清宴坐在内里,面容沉默在暗处,嫹娘又抬头一眼,实在看不清他神色。她比当地的富绅好上许多。她有此样貌,不甘心同寻常舞姬一般去处,咬咬牙,脱下纱衣,主动上前去。
忽闻一声滚字,内里蕴着愠怒,声音恍若冰冻许久,寒意渗人,令她打个哆嗦。
随即身旁过去一阵衣摆的风。
屋门敞着,他大步离去。
……
隔了很远,船另一侧,临近余夫人的住所。黑漆漆的房内,银盘声音低低:“娘子,郎君真的收了人怎么办……”
“收便收了,”祁泠取下发髻上的金簪,又摘步摇,逐一放在桌上。角落一盏微弱的烛灯,火光舔出浮荡光影,在她面上摇曳,“这与我们无关,银盘。”
“娘子不难过吗?”银盘一开始无法接受,后来日渐习惯。
在她看来,二郎君对娘子还凑合。重要的是,此后能一直在祁家,娘子不会因离家而伤心,她也能和姐姐呆在一起。
“这更好,银盘。他纳妾,娶妻都是应当,有了旁人,我们便可不在此地。今日顺利,明日回到岸上,我们就能回建业了。”
祁泠话音方落,门便被大力推开,骇了银盘一跳。
听了全部的祁清宴带着浓重戾气进来,脸色阴沉的可怕,斥了声下去。
银盘用手紧紧捂嘴。她这张火上添油的嘴啊,好像给娘子惹祸了……
她瞄了眼祁泠,祁泠依旧平静。
几次过后,银盘知道祁清宴再生气也不能将自家娘子如何。想清后,她麻溜沿屋边跑了,没有一丝犹豫。
第56章 第五十六章【VIP】
他的怒气毫不掩饰,眸中晕着化不开如同浓墨的暗色,再无素日里的冷静自持,哪里像什么端方郎君,不冷静的样子像一个偏执的疯子。
到底失态了。
一次次听她说摧人心肝的话。但凡他有一丝真情,闻言都会被反复折磨,反复鞭挞。
知道她是不情愿的。
可时日如水流逝,想着她总不会一直心思不变吧?偏她就是心不甘情不愿,依旧视他如累赘。
当然,祁清宴对她毫无办法,走上前抬手钳住她下颌,一字一句道:“你当真心硬,祁泠。”
祁泠。祁泠。
这两字现下听进耳中都让她心惊胆战,生怕被旁人听到。
祁,是祁,他也姓祁,为何他在说她名字时没有一丝愧疚不安呢?为什么不像她一样无法接受。
祁泠被迫仰着头,早间拭过口脂,艳若芙蓉的唇开合:“我说的是实话而已,你急什么?我们不是说好吗,你身旁另有人或是成亲,我们就分开吗。祁清宴。”
喊人名字,她也会。
祁泠望着他,目光执拗,声声认真,“你看见了吧,只是一张脸,旁人也有。比我容色出众的人亦有许多。还有,身边人都会如谢子青那般,认为是我勾引你,害了你,毁了你,他因此厌我恨我罢?祁家的人只会更恨我,你母亲,祖母,其余许许多多的人都恨我,而我恨你……故而,何必强求。不如早日分开,是吧?”
祁清宴指腹按在她下颌,眼眸微眯,逮着她不放。
她描绘过的眉如画。
眉下那双眸最是好看,恍若清泠而过的山涧溪水,清澈见底能映出所有。
如她性子般。旁人对她如何,她便如何馈之。只要不招惹到她头上,真正令她动气,她都不在意。
整个人干净,眼神干净,气息干净,一颦一笑能让人明显看出她的想法,毫无尖酸恶意与算计的丑陋。
谁也学不来,像皮像骨难像神。
他啊,娶她确实难。
祁家长房嫡子,背负着家族荣兴,娶谁是联姻,也重要。原本不必如此,他有嫡亲的兄长,祁家大郎君,年幼早夭,他未曾见过。
那是家中忌讳,无人提起。
自他出生以后,母亲对他更严苛。但当然,一切都是他的,这点他清清楚楚知道。
只有祁泠,祁泠。
祁清宴缓了缓心神,动怒确为莽夫之举。他所居之位,过往二十年所受教诲让他顷刻平息了情绪。
反倒能静下心,细细看她。
猜她所做为何,所想为何。
祁泠攥着袖口,他的瞳色映出她面容,强忍的倔强还带着若有若无的挑衅。
没错,挑衅,就是挑衅。当看清她自己的情绪时,愣住,脑袋里忽如雪簌簌落下,转瞬一片纯白色。
她在他面前,竟明明白白露出挑衅来。
旋即垂下眼帘,祁泠避开他几乎能勘破人心的视线。
屋内昏沉。
不比祁清宴方才那间,那间才是为贵客准备的,祁泠所在是备用的厢房。颇为狭小,窗棂窄长一扇,月光惨白亦惨淡,伴着葳蕤烛火,也暗,一同静了许久。
他突兀笑起来,声音沉闷又带着些许愉悦。
祁泠拧眉,转过头看祁清宴。
他是气疯了,还是打算彻底放弃她了?
“你在故意惹我生气吧,阿泠?”
祁清宴站在她身旁,表面的温和亲善、脾气谦卑的皮囊早已撕了粉碎,也便不在意露出最真实的情绪,他道:“你不愚笨,反而聪明,知道事情如何有利于你。这点我们一样,很像一家人。”
“近几日,你反常,总说些极难听的话……没办法摆脱我,所以先主动献身。寻常人惦记新鲜,到手或许不那么在意了,你赌了一把。之后,处处惹我动气,阿泠,你想让我主动开口,不与你一处了。”
祁泠无可否认,只辩道:“我并非违心激怒你,只是将心中所想说出而已,你非要如此说,我亦无话可说。”
这话也不大好听。
但为何从前不说,如今为何敢了呢。她知晓他不会对她如何。
今日重要的不是这个。既剥开她的心,再多说些也无妨。祁清宴道:“好,阿泠说的是真的。我信。”
“但为何这般着急?阿泠,再等等总没坏处,何必冒着风险,一直着急与我撇清干系。你似乎在怕,怕什么呢。”
他语气清淡,好不容易恢复往日信手拈来的模样,这几日委实被祁泠气的不行。此刻道:“你怕真的动心,与我长久下去,来回牵扯不清吗?”
“你在胡说什么幸好光线昏暗,又有同面色一样的月色遮盖着,她的神情不清晰。
但他指腹熟稔抚上她颤抖不休的唇。如她方才质问时一般的抖啊。
祁清宴频频善诱:“阿泠……阿媅,无事的。你不愿去黄家,也无碍,我为你寻真正的家人。况且,你与我在一处,不是与祁家旁人,在乎他们的看法做什么?”
“不行……”祁泠摇头,再摇头。她见过太多下场凄惨的女子,发誓不能被他轻易哄骗。
,无从知晓。
况且两人曾经同处一屋檐,左右都是不光彩的事,“我没有,你别瞎说。”
她否认,祁清宴也不点破,,一点昏暗的光足以映出内里的大,施展不开,但也足够了。
掌下春色起伏不止,心跳得飞快。
缠绵的吻接着袭来,祁泠觉得祁清宴有病,吵着架就往榻上去是怎么事。不知他不想听她说难听话,干脆堵上算了。
圆了房也有好处,置了气,可以换一处使力。
“我还没好,没好!”祁泠低声推阻他。
虽过去两日,身上痕迹还未消。她心里知道两人不会轻易结束,但还是害怕,他一开始就止不住的疯劲儿。
裙摆探进一只手,祁泠羞得发抖,他细细抚了一遍,哑着声道:“好了。”
又添一句,“别总骗我。”
她已用这由头拖了两日。
祁泠无话可说,以拳砸他的背,骂他,“混蛋,王八蛋……”以她没甚么市井见识的水平,怎么也骂不出林照君的气势。如没断奶的老虎哈人,虚张声势,实则全无威胁,反倒让有些人觉得可爱。
他突然挤起来,疼得她又连名带姓的骂他一声。
形同夫妻,如夫妻亲密,心却离得极其远。一颗心想要近处去,另外一颗心拼了命的逃离。
他埋头苦亲,耐心安抚。
不光要人,也要心。
……
临川时暖时冷。
前几日落雪,雪花飘落在地上,转瞬就融了。白日能觉出比建业暖和,可到了晚上确是实打实的冷。尤其船在湖上,又湿又冷的风吹得要冷进人骨缝里。
银盘走在船板上,搓了搓冰冷的手。祁泠以为她不明白,其实她已经有点明白祁泠同祁清宴之间的事了。
上次不放心祁泠,她悄悄问了徐执事,毕竟徐执事看起来亲切,亲切如冯夫人身边的嬷嬷。好吧,她有点想家了。
但徐执事听后神情微妙,看了她一阵儿,这对夫妻怪,下面的人也怪。
女主子身边守夜的贴身侍女什么也不知道。能当她女儿的年龄,徐执事也含糊地解释了两句,夫妻间的亲热,总在一起才好,这是不奇怪的。
但银盘还是惦记祁泠。
她们在临川,人只有祁清宴是熟的,其余的人半生不熟,临川则是全生的地盘。
可恶她这张嘴啊,问娘子作甚?平白惹祸。
银盘抬手拍了拍嘴巴,当然没用全力,毕竟她从小到大受过的最重罚是跪一会儿,还有被玉盘拧耳朵,也挺疼的。
她十分心疼自己身子的。
一转弯,她眼前突然一黑,想停下身子又控制不住地向前倒,脑袋撞到一堵黑黢黢的墙,又仰倒回来,踉跄两圈,险些摔地上。
银盘头疼的晕乎乎,右手一直捂着嘴,左手抬起,捂着被撞疼的额头。眼里都疼得闪出泪花儿来,濛濛中看向对面。
今日月光暗,又逆着光,她看不清对面轮廓,只一对白花花的眼白漂浮半空中,闪闪发亮。
“鬼啊啊啊啊啊!”银盘今晚接连被吓,最骇人的还是此刻。她惊叫一声,两眼一翻,晕了过去。
秦葭之伸出手,眼疾手快地将软倒的银盘接住。他自小练武,没有父亲的体格,但也比寻常人健硕些,像接小鸡崽似的轻松将人扶在胳膊上。
等细看清,是位细皮嫩肉的小娘子,顿时如烫手山芋,此刻烫着他胳膊,想将人弄走,又没办法。
“富贵!富贵,怎么办?”他转过去,无措问着身后小厮。
富贵没走上前,就站在几步远,探头看了看,语气蔫巴,“郎君,这八成是被请上船的女眷,不知哪家的,晚间出来被郎君吓到了。”
他说完,缩缩脑袋,几乎想象到陪郎君偷跑下船的下场。没听大人和夫人的话,郎君又惹上麻烦,约莫着两人又要一起被责罚了。
秦葭之不想被责罚啊。
秦家家规森严,一双儿女被管得欲哭无泪,明明可以在周围几州嚣张跋扈,却没有一点机会。月钱提前花光了都要被母亲念叨。
他脑子转了转,“先扶回去,等着她醒吧。富贵……”
等秦葭之转过头去,富贵已然走出好几步远,两手合着垂于身前,做出一副毫无关系的样子。
秦葭之只好一路扶着人走,于他而言轻飘飘的。只是男女有别,等走到他的屋子里,他黝黑的脸颊已然通红,勉强将人丢到床里。
随后拉上床帐,看不见里面的人。
他就大马金刀地坐在榻下,这么傻乎乎一直等着人醒。富贵候在门口,打着盹儿。*
船停泊在湖中,被湿冷的水汽渲染透了。冬日一个寻常的夜里,有人算计得失愤愤不平,有人深陷情字难解,有人呆呆等着,皆被冷清的月色笼罩其中。
第57章 第五十七章【VIP】
平阔的湖面闪动着银白波澜,曦光染亮墨黑天穹,水云之间显出无边天际。
银盘睁眼时,脑袋木木晕沉沉的,周围一片暗色。
她是晕过去了,接着又睡了一会儿L。陌生的环境里,她睡得也还行,以至于醒来时已经忘了晕前的害怕。
抬头扫了扫周围,床榻边的直挺挺的人影吓了她一跳,尖锐的惊叫声从嗓中传出。
似人似鬼的影子忙着转身过来,帐帘掀起,显露出一张憨厚的脸,此刻满是着急神色,“娘子、快别喊了!”
离得近了点,看清是人。
但人圆长的脸,硬朗的五官,看清是个男子,而且蜂腰猿臂。银盘这回不光喊,喊的还是救命。
吓得秦葭之满头大汗啊,他伸出手,顾忌着男女有别,不能捂人家娇滴滴的小娘子的嘴,手又放下了。
但怕的胆颤,万一被父亲母亲知晓,其中再生出什么误会来,那恐怕父亲要狠揍他一顿了,忙道:“娘子,我无意冒犯……”
他说的极慢,声音还小,全然被银盘的声音压过去。
“这位娘子,”富贵看不下去,快步上前解释,“昨夜船上,我家郎君吓到娘子,娘子晕了过去,郎君扶娘子至此,又怕出事,才在此守着。”富贵话干净利索,说得极快。
而且他将郎君扯起来,离得床榻远了些。
这方法果然好使。
银盘闭上嘴,回过神来,人站的远了,她也不怕了。她本来没什么警戒心,呆滞地啊了一声。
富贵又细细解释道:“娘子莫怪,是我们郎君样貌骇人,不小心惊了娘子。娘子住在何处,奴才送娘子回去。”
“……我没有地方住,出门是想着找个地住处。”银盘从床榻起来,昨晚的事渐清晰,也不怕了。
她细细看了站在前面的秦葭之,长眉若剑,虎目圆圆,鼻如悬胆,黑是黑了点,但也没有后面人说的那般严重。
秦葭之步子往后挪了挪,略低下头。母亲总说他不好看,没有胞妹貌好,怕自己吓到人。
“还好,你们郎君不吓人啊。”银盘不好意思笑了笑道:“是我昨晚没看清,外面太暗了,只看到他眼睛。”
富贵噗嗤一声,又忙着捂嘴。秦葭之不理会小厮上前,浑身轻松道:“娘子住在此处就好,这里无人。吓到娘子是我之错,想给娘子送些薄礼赔罪,敢问娘子姓氏……?”
头一回有人问她姓氏。
在祁府众人都知晓她姐姐玉盘,知道她是谁家的,姓氏便也不重要了。她下意识道:“我姓李。”
富贵心思着:临川倒是有姓李的郡守,可大人没宴请啊。
银盘也反应过来,对面应当是想知道她的身份。旁人不能在船上四处走动,她遂解释:“我是侍女。”
望见已经浮起鱼肚白的天色,她道:“我需服侍娘子,需走了。不必赔礼,也多谢你。”
她俯了一礼,走出门时带上了门。
侍女?
锦缎的衣裙,发髻间的珍珠小簪,毫无胆怯唯诺,一晚上没回去也不着急,怎么看也不像侍女。
富贵觉得秦府的娘子也不过如此打扮,他道:“郎君,或许是人家不想说身份。”
秦葭之点点脑袋,觉得富贵说得对。
……
外面天色微明,祁泠躺在架子床内里,艰难抬起手,细声细气:“药……”
她怕一闭眼就又睡过去,再醒来时他不在,忘了吃可怎么办。
正在穿衣的祁清宴一顿,系好腰带,翻翻找找拿出药瓶。
他豪不犹豫,递过来的神情也淡淡,带着一点随便,由着她的意思。
曾被压下的犹疑又浮现在祁泠心头,观他反应,总觉他不是轻易放手之人,疑起那药是真是假。
“我不想吃了。”她忽而道。
“可以。”他收回去的动作极快,生怕她反悔,又俯身过去,轻吻一下她眉眼。声音转而变得柔和,“阿媅,如此也好,我会珍爱你我子嗣。”
转瞬,手上的药被檀口含去,祁泠动作极快,端起起侧旁茶盏,咕咚咕咚咽下两口茶水。随后偏过头去,朝里面躺着,不看他。
明晃晃的试探啊。
枕上青丝逶迤,鼻息间还萦绕几丝着她的香气。祁清宴嘴角勾起一点笑意,拉好帐帘,才出门去。
累得闭眼就睡去。等祁泠再醒时身侧空荡荡,她坐起身。门外有人小声唤着娘子,明显是银盘的声音。
银盘进来,盘,原本两人要一起睡的,半路来了祁清宴。?”
银盘将昨晚的事告诉了祁泠。在银盘口中对面的人憨厚,祁泠只道人还不错。
……
从议事的密室中走出,祁要赶回建业去,此处耳目甚多,徊粱去同他见一面,只留在这里。”
燕徊梁颔首,他要在此处久留,直到开春建河渠,
倚着栏杆的郎君,祁清宴转头,对他肃道:“子青,对她如对我,下不为例。以后如此恐伤你我情分。”又添道:“昨晚的人,送她走吧。”
谢子青哼哼两声,“不如处理算了,省的那张脸婉转旁人身下,惹你不快。”
“不必。”祁清宴蹙眉,“容貌只几分相似,差的多了。再像也不是阿泠。给她良籍,不能让她到建业,此外不必多做。”
谢子青只冷嘲热讽一声:“真是好手段。”将祁清宴拿捏得死死的。在他看来,祁清宴就是见的少。
可祁清宴的目光认真,到底也算了,此后不会再招惹祁泠了。
谢子青回屋后吩咐侍从去办。侍从回来却禀:“人不见了,好像昨晚逃走了。”
一个舞姬,能掀出什么波澜。
他道:“那便不用管了。”
……
起的晚了,祁泠眼下一圈淡淡的青色,整个人萎靡不振,银盘拿着脂粉,替她遮着。
离船前,祁泠去同余夫人道别,她两个孩子都在。余夫人握了握祁泠的手,“你无事可来府上寻我,我为你引见其余夫人。”
秦臻蓁随了余夫人,相貌亲近和蔼,也邀她去。
秦葭之也在,同祁泠见礼,亦见到祁泠身后的银盘。银盘歪头看了看他,随着祁泠一同行了礼。
没骗他,真的是侍女。
是祁家夫人的侍女。
不知为何,有点落寞。
贡承在岸边接应,见到郎君先去禀报一番。祁清宴听后点点头,抬手吩咐,贡承又去同另外两人言说。
回城的队伍拉得极长,祁清宴环着祁泠同坐马上。祁泠浑身别扭,低声同他道:“我想去马车里。”
“里面闷。”祁清宴低头吻了她发髻,“陪我透透气,等会我们一同回去。”
祁泠只能尽量离他远一点。
远处层云叠起低垂,一望辽阔无垠,风拂过,不冷,只有沁鼻的清新。只是除了马车的嘎吱声,还有马蹄砸落地面的闷响,祁泠再听不见其他声音,几分沉闷。
前方是连绵起伏的低矮群山,过去便是临川城,侧旁是山林,仍存几分绿意。
行到转弯之处,弓箭破风的撕扯声尖锐,接连不断,钉在地上一片。贡承大喊一声,队伍陷入慌乱。
身下的马儿L嘶鸣一声受了惊,仰起前蹄,逃窜入林,祁泠身后的身躯环她愈紧。
“银盘——”马车跑入林子时,祁泠回头,银盘还在马上。她只见对面涌出一批黑衣裹身的刺客,拿着长剑袭去。
“别回头。”祁清宴揽紧她,拽着缰绳一偏马头,躲过身后飞来的箭。祁泠再看不清后面,只能感受到身后胸膛的热度。
一片兵荒马乱。
遇刺的消息传至停泊到岸边的船上,小兵跪在地上禀报。
秦家人正在用膳,秦胜山神色不变沉默不语。率先急的是秦葭之,他起身:“父亲,儿L子这便去相助!”
“坐下!”余夫人斥道。
秦葭之立刻坐回去,只是焦急的目光望着秦胜山。他父亲终于开口道:“你去吧,快马加鞭,应当能追上。”
等儿L子走了,女儿L也跟着出去。余夫人才道:“让他去了,少不得与他们同行,被建业皇族怀疑怎办?”
“既做了,早晚是叛军。再者,一直都被怀疑,倒不如由着他去。建业的天也快变了。”
……
不知过去多久,周围是高耸入天的古树,筋疲力尽的马才停下,站在树下,烦躁地甩着尾巴。
身后喘息声发沉,弥漫开来些许腥甜的味道。祁泠回头,见环住她的一侧臂膀被血洇透,绣线上爬满狰狞的血色。
他果断拔下箭,血飞溅而出。
她顿时慌了,“你……附近无人我们怎么办?”
祁清宴克制着呼吸,尽量放稳声线:“我无碍,你也不必担心他们。只是我们落单,往回走不知情形。阿泠,我们再往林中走,看有无可落脚之处。”
祁泠视线无法从他受伤处移开,总忍不住望去。而他一手持着缰绳,又往前走了一刻钟,见石头搭出一处低矮的房屋,周围破败,应是猎户留下住所。
入内,里面没有歇脚的地方,他坐在角落,扯下一条里衣,匆匆两下包扎好,声音虚弱,“只是看着吓人,没事。”
说吧,还抬头朝祁泠笑了下,安慰她。不过他唇色雪白,脸已失了血色,笑难免有些勉强。全然没了寻常的气势,竟有些可怜。
太过敷衍,他只缠了几圈,伤口还露出来,翻出的血肉令人心惊。
祁泠转头,不忍看,内心反复挣扎,片刻后又转了回来,“我来包吧。”
第58章 第五十八章【VIP】
滚烫的血往出流着,祁泠垂着头,一圈圈绕着解开,动作很轻怕碰到伤口,远处看像是环住他胳膊。
她突然想到,仰头问他:“箭有毒吗?”
流出来的血时间久了,颜色变得暗沉,可祁泠哪里知晓这些。祁清宴摇摇头,无力道:“我不知晓。”
她俯身,唇含住伤口,控制着不咽下去,吸出些血来,吐掉,重复几次。
嘴边带着点血,他抬手,从袖中拿出帕子,擦掉。如此就满足,恍若尝到些许甜意,望着她的目光荡漾出一片温柔。
祁泠垂头避开他过分灼热的视线。
只是她想起来,两人进林子时,他还是没受伤的。直到她回头,他急急转了方向,仔细回想起,似乎那时听到他发沉的呼吸。
或许因为救她所伤,她不想欠他人情。
目光不经意落在他手上,她看清那一方帕子。上绣几片竹叶,兼有一只小胖鸟,熟悉到令人惊讶。
“阿泠,外面马上有水囊,你取了回来,然后赶马走,它认路,会出去带人来找我们。”他适时开口,祁泠点着头应了,目光从帕子上移开,起身出去。
水囊挂在马侧边,她拿起来,含了一口水,漱了口。不必她赶,正在伸脖子费力吃树上叶子的马,听到内里响起的笛子声,跑得飞快。
祁泠回去石屋,只觉内里湿冷,他又是受伤,想必更冷,开口道:“我去外面一趟。”
祁清宴拉紧她的手,力气大的她整张脸压在他怀里,“别走,阿泠。”
祁泠听着他心跳,落下的气息,余光瞥见一旁伤口。洇湿缠布,血流得让她难受,没有反抗,反倒虚虚揽住他,拍了拍,如同安慰孩子,“我不走,就在周围寻些干柴。”
祁清宴这才点了点头,乌黑的眸子一眼不眨地盯着她,看着她走出屋子后,伸手压在伤口处,蹙了蹙眉。
血沿着他指尖流下,滴落在地上。他才松手,垂眼望着流出的血,等着她回来。
祁泠也不敢走远,毕竟是荒山的林子,不知有什么东西,虎豹豺狼皆骇人。在石屋附近抱着些许枯枝回来。
祁清宴有打火石,枯枝燃在两人面前,驱了寒意。
祁泠见他伤口又裂开,给他重新包扎好。两人默默坐着,可他说冷,冷到发抖,祁泠只好由他抱着。
天色暗时,林中愈冷,贡承带了马车来带两人回去。回到原地,车马皆在。银盘急急迎上,身后是秦葭之。
秦葭之送他们回建业去。
再回到临川祁府,祁清宴忽而忙了起来,祁泠也不想问为何。只是他用救了她恩情相胁,将府上账册人情往来全交由她管,不会之处等他回来教。
这便是人的不同了。
若是祁泠,绝不会如此。祁清宴就不一样了,一番冠冕堂皇的话,言他受伤实在无法看顾府上,说得祁泠不答应就是没良心般,她素来心软,只好应下。
每日无论他忙到多晚都会归来。
夜深人静,即将要亮起的天色,祁清宴的吻急切,祁泠从梦中醒来,迷糊着忙推他道:“再过一会儿,你便要走了。来不及吧,来不及。”
“不碰你,只是亲一下。”祁清宴喘着气,手放在柔软的腰肢,将人扣在怀里:“睡吧。”
祁泠唔一声,又睡过去。
只是间隔的太短,她还迷迷糊糊着,没睡熟,祁清宴就已经起身,衣料摩挲的细碎声音响起。
她睁开看,帐子半敞着,朦胧的男人身影立在外侧。天色尚且昏暗,他回来了多久,一定没到两个时辰,一个时辰?
听说他每日去郡守府,燕徊梁的府邸。一来一回便要一个多时辰,他回来只是为了抱着她一会儿?
祁泠睁着眼睛,呼吸的声音轻,他也有些晕沉,没察觉到她醒了,穿戴好俯身过去,轻掩好被角。转身出门,入了夜色。
她再睁眼,却是有些清醒了。
来往多日,直到年节前。祁清宴说他要出门一趟,祁泠彼时正在用膳,夹菜的动作一停,没控制住地抬眼看他。
上次他同她说要出去几日,两人还在建业。然后她用了点小心思想要逃走,而他一听她出门,就要接她一起,阴差阳错最终双双到了此处。
祁清宴解释道:“你总说想回建业,这回也快了。徊粱身负要任,我随他去最高的山,那处有亭子,可窥见整个临川地貌,便他行事。”
他看着祁泠,?”
祁泠想都没想,脑袋摇的像拨浪鼓。在他注视下,脑中想了想推辞的理由,慢吞吞道:“再过四日就除岁了,我在家中准备准备。”
殊不知这番话让祁清宴笑出来,她如此更像贤妻了。他想同她亲近,但两人最近保持着隔两日行事的规律。
不是他寻常不想,只是若是每日都腻歪,没由头让她心甘情愿的吃药了。
也罢。他抬手,,爱不释手,祁泠嗔怒又不敢言,生怕他强带他去,只能瞪着他。
祁清宴噗嗤一声笑出来,“好了,等我回来吧,你闲着可去寻余夫人或林照君。”
林照君住的地方不远,燕徊梁帮她租下一处安静院落,白日无事时祁泠也会去。这回去时带着些年货。
事,或许是年味愈浓,众人皆团圆,再加上两人渐渐相熟。她问:“阿媅,你来自建业祁家,?”
祁份,毕竟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虽然犹疑,还是她不习惯骗人,还是点点头。
林照君的神情忽而变得几分怪异,嘴开了又阖。
两人时常见面,她靠着绣活也维持着生计,祁泠时不时前来接济,带着她的侍女,两人一般良善。
她再重的戒心都放下几分,为了确定,又问:“你们家……是不是有过和离归家的姑奶奶?”
祁泠脑子嗡一声,看着林照君郑重神情,转瞬思绪如麻。
得到准确的回答,林照君垂头绣着手中衣裳,没再继续往下问,只是动作到底慢了些。
冬奴在院中和银盘一起玩,他进屋喊娘亲,想要木球玩。林照君都没听见,还是祁泠起身从箱子上拿下,递给冬奴。
冬奴什么都不懂,跑得满头大汗,拿到木球立刻往院中跑。
林照君过了许久才道:“我那时太小了,但记着,有位叔母,姓祁。”
祁泠心中猜测变了真,心中久久平复不下来。祁清宴啊祁清宴,她知他救一人没那么简单,帮了她几回她便搭进去了。原来祁既白祁望舒,从前应当是林既白、林望舒么?
两人一时沉默,只有银盘和冬奴的笑声在院中响起。
祁泠不知该怎么说。
她的姑母一家待她不错,表哥表姐也当她是祁家亲生。那在林照君面前,她便是祁望舒的侄女,遂解释道:“姑母带着孩子归家,此后一直留在祁家,未再嫁。祖母说姑母回到祁家时心存死志,为了一双儿女才活过来,表哥表姐如今在祁家,都很好。”
“挺好的。”林照君垂着头缝着衣裳,坦诚道:“再早个七八年,我还会有几分莫名的怨。如今当真没有一丝,我明白,能活下来才最重要。”
她说到此处,道:“对了,今早我带冬奴去买菜时听到,有片山崩了,听说砸死些人,也有人失踪。”
“哪里?”祁泠的心咯噔一声,不好的预感浮上心间。林照君起身指了指,“我们来时那条路,再往南边一些,似乎是这一片最高的山。”
需登高看地势,若她没记错的话,祁清宴去的就是那里。
安寝前,耳边皆是他那句,晚间会归来。她睡得浑浑噩噩,似乎有人环住她,她急急睁眼。夜静寒凉,身旁无人,只是她的梦,被褥整齐干净,同她入睡前一样。
祁泠再也睡不着了。
转眼到了除岁日,府上四处挂红,却没什么喜气。
连着三晚未得安寝,祁泠心中不安,也睡不着,没有守岁的心,站在门前,不知在等什么。
一颗心起起伏伏,不得安稳。
脚步声响起,有人从前院快步走来,同走时穿着一样的外袍,上面脏污,他亦憔悴,面有划伤,疲惫不堪。
本以为她睡了,即使他不回来,她也不会在意,毕竟他的死活与她无关。
可祁泠站在屋前,寝衣外面披着单薄外衣,一头青丝披散,眼中含着一点泪意,望着他,一眨眼泪就落下。
如何不令人心尖发颤。
他大步上前,将人揽在怀里,从未从此紧,满心欢喜。
尘土迎面,有些脏。可祁泠难掩泪意,哭得愈发难过,先是哽咽,几十息过后变成了止不住的抽噎。
祁清宴抚着她脑后,安慰道:“没事了,我没事,阿泠。只是遇上山崩,被困了两日而已。”
祁泠则摇头,死死咬着唇,唇边发白,几乎尝到血味。是有一点对他的担忧没错,但更多,绝大多心思是害怕,因为她自己而生出来的害怕。
她竟全然习惯了他。
甚至他不在身边会因此睡不安稳。
她应该怨他,厌恶他,乃至恨他。他回不来,她应该高兴才是,她终于可以摆脱,可是她不想他死,不想他死在这里。
她便厌恶自己。为什么不能单纯地怨恨他,为什么明知他的算计,还要中了算计。
泪无声滑落,祁清宴擦去,也明白了。“别哭,皆是我的错。”
错了也不改,反倒执拗、卑劣地一意孤行下去,即使生拉硬拽也要从她心中占有方寸之地。
他的阿泠。
他猜到,或者一早就知道她会心软。所以才一直锲而不舍地同她一处,必须在他身边,并不强迫她。
若是强来,以祁泠的决然,永远得不到心。他了解她,有人真心对她好,她能冷下脸,但冷不下心。这便是他的阿泠。
翌日两人再未提此事,只是共同度正月,一同用膳,商议府中事。他偶尔出府,其余空闲都在府中。
祁清宴思量着出去共度上元,正月十四却有急信从建业祁府传来,他看后,寻到正看府中账册的祁泠。
“阿泠,我们明日回建业。”
第59章 第五十九章【VIP】
“为何要突然回去?”
祁泠想回到建业,但他突然提起明显不对,昨日还说至少要在此过完正月,等到二月再回去。
屋内浸透暖香,她长久在此,满室皆染了她的味道。短短十几日恍若隔日,匆匆而过,在这里的日子安稳到让人沉溺。
可不会长久在此。
他在建业有羁绊,她也是。
“是叔母,”祁清宴知晓冯夫人对祁泠的重要,抬眼看向祁泠,眸中带着担忧,但还是如实告诉她信中事,“叔母年节时染了风寒,近日卧病在床。”
祁泠浑身卸力,身子止不住地往倒靠,被他的手扶住,不至于从榻上栽落而下。顿了许久,发出的声音很轻:“很严重吗?”
“会无碍的,阿泠。”他道:“我们先回去,昼夜不歇,急赶半月可归。我们请朴老与我们同回,别怕。”
“不要明日,立刻就走……”祁泠眼中转瞬蒙上一层雾,攥紧他的手,反复念着立刻走。
只是风寒,早该好了,也不会传急信来了。冯夫人的身子她也知道,先前在江州便有几次不好。
立刻回去,只是怕个万一。
“好。”祁清宴毫不犹豫,干脆应道。
他喊了银盘进来陪着祁泠,而他去准备回去的车马,离开此地总要做些筹备。他的事还未做完,可不能让祁泠自己回去,路途甚远,出意外又该怎么办。
天色微暗时,车马从临川祁府离开,踏上回建业祁府的路。
来不及多说,祁泠只抽空留给林照君母子口信,来日可在建业相聚。
此地她不会归来,也无暇思考以后。一离开临川城,在此如幻梦,遇到的人或事皆虚幻。连最后的些许难得和睦的日子也变得浮白。
祁泠话少,昼夜不歇的赶路,每日停下用膳时吃得也少。难得休憩在客栈,即使人能挺的住,马匹也需要休息。
面前是养胃炖得软烂的粥,还有几个清淡小菜,祁泠拿着勺子,每次只舀些许进嘴。她本便瘦,走了四五日又瘦了一大圈,显得一张脸更小。
祁清宴看了看坐在旁边小桌,和沉弦一起用膳的银盘,她饿得捧着一大碗,吃得极香。
衬得祁泠吃的更少了。
他移了身下的椅子,同祁泠坐的近了些,端起碗,盛大半勺递到她嘴边。祁泠摇摇头,“我不想吃。”
“回去还要将近十日,你要病着回去,令叔母担心吗?”
一提起冯夫人,祁泠又默默含泪了,态度有所松动,祁清宴接着道:“我已派人去淮陵,等后日或大后日我们路过,去接上冯妆一同。她陪着你回建业见叔母,叔母见到自家侄女,也会高兴些。”
“嗯。”祁泠点点头,这回由着他喂了大半碗粥,腹中发胀觉出饱了,推开他的手,不要再吃了。
几日来未曾睡过一个整觉,在客栈休息一碗。祁泠自己无事,但顾及有其他人,也点头答应了。
不知是何处的城镇,晚间街上仍摩肩擦踵,留着些年味。不宽阔也不算狭隘的街旁,偶尔拐角处支着花灯摊子,摆着上元节未能卖出去的花灯。
小孩子们拿着上元买的花灯,在街上跑闹,嘻嘻哈哈笑闹着。
祁泠手里也有一盏宫灯,他挑了摊中最好看的一个,另外空着的手由他牵着。走在街上,看着周围热闹景象,她却心神不宁,只是被他拉出来走走。
一是习惯了他的亲近。
二便是在此地无人认识,随他去。
形形色色的人从两人身边路过,怀抱幼子的妇人,挑担的吆喝的卖货郎,来回独往的人。
祁泠无心注意旁人,可余光看到带着孩子的母亲就想起冯夫人,转头问祁清宴:“建业今日有信传来吗?”
有倒是有,不过冯夫人还如往日一样,告诉她不如不告诉,他张嘴言语了几句。
可声音太小,周围人声嘈杂,祁泠听不清,只好往他旁边靠,仰头看着他,同他距离近上许多。
一对夫妻,前有侍卫,后有奴仆跟随。其中妻子目光停驻,脚步也随之停下。
她身旁的夫君一顿,立刻察觉到妻子的异常,转身温和问:“絮娘,怎么了?”
他口中名絮娘的夫人,扭头望着街角边的翩翩衣角,再看不见那娘子身影,心却跳得奇怪。
她转过头,一双秋水般潋滟的眸,眉,声音含惑:“夫君,方才走过一位娘子,
她蹙眉,捂着额头,几分痛苦模样,“可我想不起来。”
,走吧,絮娘。”男子道。
……
,到了淮陵。
翌日清晨祁泠独自前去,接到冯妆。
冯妆听说冯夫人生病前还是叽叽喳喳的,像只殷勤的话痨小黄鹂,在祁泠耳边不停问她身子好了没有,她去了几次想要找祁泠一起玩,可府前的下人都说她病了。
定是祁清宴吩咐的,可不是说她病了,也遮掩不过去她不在淮陵事。
祁泠含糊同冯妆说了几句,提起冯夫人病重后,冯妆立刻蔫了。
自接到冯妆,祁清宴未同两人一起走。过了一日才重新出现,若途中相遇。
七日之后,入建业,至祁府。
祁府前,无人迎接。众人都不知两人回来,门房见此,其中一人飞溜进府通禀去了。
祁清宴站在马车前,等祁泠下了马车,同她道:“阿泠,先随我去祖母那里。稍后我与你一起去探望叔母。”
说话间,冯妆也从马车上下来,站在祁泠身后,心里一半想着姑母,另一半是来到陌生之地的好奇不安。
祁泠点头,带着冯妆一同去见老夫人。重新回到府上,怎么也先要去瑞霭堂见过祖母。
走在去瑞霭堂的路上,脸熟或是脸生的侍从请安,道了一声又一声,三郎君三娘子安。
熟悉的院景与人,皆提醒着祁泠又到建业,祁府有祁家所有亲人。
在此两人只是隔着一房的嫡子与养女,再无任何交集。是走得近些,会被怀疑有染的关系。
她拉着冯妆,脚下步子慢下,不知不觉就远了祁清宴几步。
前面人回头,看见,并未作声。
如此进了瑞霭堂。
第60章 第六十章【VIP】
沈老夫人提前不到半盏茶的功夫知道两人回来,一听到立刻起身去迎,扶起正欲行礼问安的祁清宴仔细端详,眼角闪着泪花儿,嘴里直道瘦了瘦了。
祁清宴同祖母说了几句话,随后侧身:“我听说妹妹在淮陵,回程时顺便捎带妹妹和冯家娘子一起回来。”
沈老夫人随着转头,见到了站在不远处的祁泠。
她后面还有位娘子,此时又是祁泠重要了。老夫人看着祁泠,这个才是实打实的瘦了太多,她走上前拉起祁泠的手,皱着的眉梢带着心疼又有几分埋怨,“泠丫头,你怎么瘦了怎么多?女儿家在外,到底不好。当初走得那样急,吓了我一跳,新岁都没在家,守岁那晚只缺你们两个。”
祁泠的心提着,既担忧母亲,近乡情怯,生怕见到冯夫人不好的样子。一口气没松下,就因老夫人的话又有些羞愧,垂着脑袋。
当时急急离家,全是为了躲祁清宴。不承想没有一点用处,反倒同他一起走了那么久。
“祖母,妹妹是听了叔母的信儿,急赶回来的。”祁清宴在旁道。
“你母亲啊,”老夫人叹了口气,之后语气变得淡了些:“听说今早有了起色,想来是没事的,休养一番也能好起来。你父亲自打年节后都在家中,告病这么多日,我看就差辞官了。”
“夫妻琴瑟和鸣,和和睦睦才好,祖母不一直盼望着家中和气么?”祁清宴笑起来,“叔父因此长留家中,也好。左右是清闲的职位。”
“你呀,”老夫人摇摇头,不大赞同,再清闲的职也不能丢了官位啊。
但因着二房心中的不舒服到底散了些许。打眼又瞧见了后面站着的小娘子,招招手,“这是冯家的小娘子吧。”
冯妆第一次见老夫人,跪在地上磕了头,敬喊了老祖宗。
老夫人将人叫起来,褪下手上玉镯子,给出去当见面礼。对待冯家人,她虽印象不大好,但一个小娘子,态度也亲切只是不大热络,“既来了,便当做自己家安心住着,住在何处……让阿泠为你安排。”
祁泠被老夫人拉着坐旁边,陪着说了会话。因为听见冯夫人身子见好的消息,稍微松了一口气,没那么紧张。
听荷奉茶进来,依次递到各位主子身旁。
沈老夫人端起来喝口润润嗓子,想起方才,精明的咂摸出几分不对,眯着眼打量着独坐对面的祁清宴,“你怎么出去一趟……开窍了似的?还夫妻和睦?”
“从前说不出这么黏腻的话,一提婚事要命般,不是哑巴了就是嫌烦,怎么了这是?”
听荷捂着嘴笑,同老夫人道:“可三郎君说的在理不是。”
老夫人也笑。内心琢磨这或许是有了喜欢的人,看来婚事有望,“你母亲前几日还来寻我,要给你看婚事,你如今回来了,自己挑就是了。”
祁泠嗫着茶水,忽而察觉有视线紧盯着她,她抬眼正对祁清宴的眸子,恍若被烫到,她立刻移开视线。
察觉老夫人有留祁清宴多说话的意思,她不想再留,也不顾着祁清宴说的什么与她一同回二房的话,率先起身告退。
带着冯妆先回二房去,打心底有避着祁清宴的意思。
即使还未走到正房,药的苦涩味也沁鼻。
嬷嬷端着空药碗出来,冷不防在门口见到祁泠,激动的几乎欲掉下泪来,忙将手上的碗推给旁边的小丫鬟,上前紧紧握着祁泠的手,“娘子回来了,夫人还不知道呢,等下见到娘子肯定欢喜得很!”
屋内有主子,玉盘就候在外问。听见声儿从内里出来,先给祁泠问了安。
视线随后到银盘身上,银盘没了往日同姐姐吵架的蛮横,几步走过去,倚在姐姐旁边,软糯糯喊了几声姐姐,亲昵极了。
祁泠看在眼中,心中轻了些,听见屋里静悄悄的,先问嬷嬷冯夫人情况。
嬷嬷唉声叹气,同祁泠诉道:“娘子,是除岁那晚,小娘子和姑奶奶院的小郎君一块玩,两人跑到雪*堆里,一同染上风寒,回来过了夫人。夫人病了几日也见好,都怪奴婢,晚问没一直看顾着夫人,夫人夜问起身开窗透气,吹了大半晚凉风,此后又反复起来。前几日发热吓人,从昨晚起精神倒是好多了。”
夫人说的祁观复近些日都在府上。
嬷嬷引着祁泠望屋里走,子不离院儿,就住东边的厢房里,白日晚问守在夫人身边,每晚那院以什么由头来请,都没用。”
祁泠一听就知那院怕是又记恨上了母亲,此时也不重要。
进了屋,入内里。
尚未过午,浅淡的光盈满室内,固执不散的药味也带了一丝暖和意思。冯夫人卧在榻边,闭目养神。窗檐处罗汉榻上祁观复解着九连环,祁云漪趴在桌上无精打采盯着,不大想学。
,惊起尘埃浮动。
祁泠给父亲母亲请安,祁云漪鲤鱼打挺一坐起,喊姐姐,冲过来抱着祁泠腿。
她顺势摸了摸祁云漪头。长高了些。
回肉和精气一同散了干净,冯夫人又似初至建业时,空荡荡的撑不起衣裳。
见到祁泠,她苍白的面上浮出一点笑来,“我们阿泠回来了。”
“一晃三月,也该回来了。”祁观复道。他如慈父,考虑良多,“是听到你母亲的消息,急着赶回来吧?阿泠胆子小,怕是被吓到了。”
冯妆上前,跪在地上,又端端正正道了姑父姑母安。
冯夫人抬手唤她至近处,仔细看了看,“是小妆啊,这般大了,姑母还是头次见你。在此住下,姑母替你在建业寻门亲事,有了婚约,再回冯家罢。”
她自己就是从冯家出来的,再清楚不过冯家女儿会如何。
冯妆自己还没开口,冯夫人就替她打算好了以后,一时愧疚又不安。
姐妹俩被冯夫人唤至身边,冯夫人牵住祁泠的手。
走到近前,看冯夫人,与江州病重时没什么不同,哪里有她们口中说的人好了的样子。祁泠还是没控制住哭意,落下几滴泪,抽噎起来。
冯夫人只是同冯妆说了几句话,随后转头望着祁泠,同她道:“我没事阿泠,不要担心,也不必哭。之前同你说过,世上生老病死躲不过,我自知时日无多,只是能拖,再拖一阵儿罢了。”
祁泠哭得愈发难过,上气不接下气的。冯妆递给表姐帕子,拘谨看着姑母。而祁云漪还小,依赖抱着母亲。
“栖梧。”祁观复唤了一声,无力道:“不要说那些丧气话。”
“大人,夫人,三郎君来了,还带着要给夫人看诊的疾医。”玉盘匆匆进来通禀,生怕耽误了让人在院外等太久。
屋内低沉情绪因此消失,祁观复停下说了一半的话,起身去了外面迎侄子。
祁泠扶着母亲坐起,低垂着眸,做出一副不熟模样。
祁清宴停步在屏风外问了安,又道了来意。由朴正卿憔悴入内,给冯夫人把了脉,一声不吭出门去了。
院中,祁观复急拦住要走的老疾医,“先生为何一言不发就要走,我夫人如何?”
祁清宴也在一旁,也关心冯夫人,因着祁泠。
一路急赶回建业,朴正卿累得不轻,一把老骨头险些散了架。把脉过后也动了气,没好气道:“人有想活的念头,抓药喝药才有用。不想活了,任凭天王老子来了也没用。”
他一甩袖子,便要走。
“先生……”祁观复紧扯住朴正卿的衣角,“劳烦先生为栖梧开些药吧。”他恍若老了几岁,神色颓唐。
祁清宴望了眼屋内,门窗紧闭,一回到建业,祁泠就像耗子见猫般躲着他,注定不会出来见他了。
听着叔父央着朴正卿,他觉得二房实在太乱,叔父既心系叔母,压过正妻的妾室庶子庶女又算怎么回事?
怪不得,她当初要寻一心一意的良婿。如此荒谬之际,周围乱极,声音嘈杂,他竟诡异地明白了祁泠当初的想法。
祁泠则陪着冯夫人,此后一连多日都守在,早上来,等到冯夫人睡了再回去。
老夫人吩咐过,祁观复才不整日呆在院中,上了折子重新上值。
天色尚未明,二房一片寂静。
嬷嬷端了滚热的苦药进来,稍晾晾递给冯夫人喝。那疾医吩咐的用药时辰,迟些都不可。
“漪漪和阿泠呢,两个孩子都不在,去哪了。”祁观复走进冯夫人屋子脚步自然,还穿着朝服。
嬷嬷正为冯夫人盘发,见此动作快了些,嘴也笑着,夫人的身子有了点好转,大人又整日都在这里,雷打不动。
穿着朝服,正是上朝的时辰,他却没去。
“漪漪还未起,阿泠被老夫人叫去了,似乎有事。”冯夫人睨他一眼:“你昨日不说陛下朝后有事传唤?”
“我姓祁,所言之事陛下不会真心听信,不去也罢。不如入宫告病,再归家。”他想要接过嬷嬷手中梳子,可冯夫人不应允,只能作罢。
坐在一旁,默默守着冯夫人。
丫鬟端着熬好的蟹黄粥进来。
冯夫人早问喝过药,都要用些粥,近日才养成的习惯。
丫鬟将粥奉到旁边,嬷嬷接过又递给冯夫人。冯夫人闻见那腥味,顿时不想喝了,眉问皱纹加深,但小厨房熬好了送过来的,她不喜为旁人添麻烦。
还是端过来,舀起一勺。
“等等。”祁观复起身,指腹碰在碗壁,烫手。他无奈道:“栖梧,太烫了。”
冯夫人不愿他指手画脚,不打算听他的放凉,再凉更腥了。
祁观复从她手里拿过来,看出她不愿喝,吩咐丫鬟道:“去小厨房吩咐熬一碗燕窝来,夫人口味清淡,以后鱼腥物晨问不必送来。”
丫鬟垂着头应是,起身去了后面。
待过了一盏茶,重送进一碗粥。夫妻二人一同用膳,祁观复喝着先前送来的蟹黄粥,冯夫人喝了他摸过碗边不烫的燕窝。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