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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31章 第三十一章【VIP】


    祁泠望着他熟悉的面容,半晌没动弹,寒意从脚下涌起,如坠冰窖,思绪也被冻僵,无法思考,或是下意识避开理解他话中意。


    只是微敞着、不停发抖的唇,出卖了她。


    祁泠何等伶俐聪慧,心思细腻,怎么会不明白他在说什么?


    话已出口,祁清宴望她的目光一如往日温和,却多了丝缱绻,留恋描绘她的轮廓,忽而觉得解脱。


    近些日子,他一直为此所扰。起初不知自己的心思,因她置气疏离而思之念之。日后知晓,又犹豫几日。


    此刻祁清宴轻叹一口气,终于能道:“我不想做你堂兄。那般,终有一日,你会嫁人,我们分开,再难相见,而我想你长留身侧。”


    她从未这么想过!


    从未生出如此大逆不道的念头。


    祁泠眼神中充满不可置信,面庞僵硬,连一丝微弱的表情都无。如祁清宴初次听谢子青提及此事,两人皆是一般错愕。


    祁清宴理解,能理解她初次听到过的惊惶失措,只觉掌心下的肩膀实在太过瘦弱,她多思又敏感,不由得将声音放得更轻,“阿泠,我知晓你不愿嫁人……此后我会护着你,这不是很好的法子?”


    不对!


    他说的不对!全然不对!!


    在他隐含期待的目光中,祁泠的手放在他的筋骨显露的手腕之上,第一反应便是使尽全部力气推掉他放在她肩膀上的手。


    “不行……不行……”


    她想大声、坚决地斥责他,告诉他这是绝对行不通的事,可情绪太过激动,眼中滚出大滴泪珠,竟颤抖到无法开口,只能不停摇着头,逸出的声音哽咽又含糊不清,“不可以……”


    祁清宴询问为何的话还未说出口,方抬起脚略微上前,祁泠却被他的微小动作吓得猛得退后一大步,“我们是兄妹!是亲人!都姓祁!所以不行!祁清宴,你……你死了这条心吧!!”


    话音落下,琅玕院陷入一片沉寂,室内无声,只能听到些许她激动的抽噎、喘息声。


    祁泠抬起哭得红红的眼,对上祁清宴视线,他乌泽的眸子一转,显露几分迟疑和困惑,又有置身其外的淡薄感,冷静地同她道:“可我们并无血缘,阿泠。”


    祁泠大口喘息,心中剧烈跳动,他并不明白这些话对她来说意味着什么——


    她曾经视若兄长的人,从未将她当成亲近的妹妹,只是利用她,做壁上观。她知晓真相后失落、难过,明白身份差距,有了自知之明,再不奢求做他的妹妹。


    但今日他竟说出如此荒唐的话?


    毁了她的婚事,要困她于一方,只为一己私欲,又与见色起意,仗势逼迫的五皇子有何不同?


    祁泠心神恍惚,倏然浑身无力,跌倒于地,扶地的掌心钝痛,也比不过心中密密麻麻的疼。


    她讨厌、躲避他皆是因为心中有怨,因为他先对她好,从前所作所又确实上了她的心,扪心自问,她想让他知晓自己做错了,人心为重,容不得算计。


    可他错的更离谱,算计着,又将她算计进去。


    祁清宴俯身过去,伸手扶她,祁泠抗拒推搡他,素裙逶迤在地,不断后退。


    祁清宴料箱到她会有几分抗拒,没想到如此强烈,他微起身,身影仍然笼罩着祁泠,他想的周全,安慰道:“我知晓你所顾虑,来日我另置一处宅院,也会与家中说清,此后你居于那边,若想归家,我陪你一同。”


    祁泠神情一愣,姣好的面庞之上挂着几滴未干的泪水,祁清宴以为说动了她,却见女娘仰着头,愈发难以置信:“……你要我当你的外室吗?”


    另置一宅,听不到闲言碎语,在祁清宴看来是周全的法子。可祁泠只求安稳,于她而言,便是无名无分的外室。


    比妾室还不如的外室!


    祁清宴正欲解释,祁泠猛得挣扎起来,“恶心!你真恶心!”


    祁清宴被骂的一愣神,在他停顿之际,祁泠爬起来狼狈向外跑去。祁清宴怕她走,下意识攥住她手腕,把挣扎的女子带到自己身前。


    祁泠用尽全身的力气挣扎、去打他,却被困在他怀中,被腰间横亘的手臂禁锢住。


    衣衫在厮闹之际散开,祁泠无法,低头一口咬在他脖颈下方,她使了大力气,听得一声闷哼,牵制她的人却无一丝要放手的意思,反倒将她抱得很紧。


    祁泠用力,并不锋利圆润的牙齿,也能咬破,。


    “阿泠!”


    “不要,剧烈挣扎着,又手脚并用地去打他,祁清宴头一次察觉出女子的难缠,他甫一松手,,手脚也垂了下去。


    他低头,祁泠双目紧闭,晕了过去,顿时大惊,起,太过急切,喊了几声疾医,中。


    朴正卿连,有人找就出去看诊,没有便留在琅玕院,悠闲歇上几日,,一同追忆从前。


    结果祁清宴彻夜未归,不知去了何处,燕徊梁在这团圆日子约莫着在何处难受偷着哭呢,姓谢的小子照常找不到人影,只好作罢。


    听着书房喊人,他急急背着药箱来,还以为是祁清宴遭人算计中了毒。结果破天荒见到床帐内里多出一位娘子,容色难得,憔悴虚弱之际也能看出是个大美人。


    他用一种异样眼光看了祁清宴好几眼,略把脉一把,却失了玩笑意,正色道:“怒后不振,气机郁滞,气血不通,你怎么人家娘子了?”


    祁清宴沉默一阵儿。


    “上次的药是给她?”


    他垂眸望向帐中女娘,她竟惊诧到这般地步,“劳烦朴老开个药方,调理她的身子。”


    朴正卿唔一声应下,施了几根针,等人睡熟了,他背着药箱走,药童没来,又放心不下旁人,只好自己亲自熬。


    出门,见贡嘉站在院中,直愣愣的傻大个,这孩子和他一样许久没到琅玕院来过了,看着琅玕院的景色,脸上写满悠闲。朴正卿凑上前,打听着:“诶,贡家老二,里面是谁?”


    “三娘子啊。”贡嘉毫无迟疑,干脆应道。


    当真是傻的,怪不得双生的兄弟,没有他兄长受器重,朴正卿横了他一眼,捋了捋大多白了的胡须,道:“行几又有何关系?老夫问的是,这是哪家的娘子。”


    “啊?”贡承觉得对面的小老头莫不是整日看诊看傻了,还问他是谁家的,他四处看了看,确实是琅玕院没错啊,搔搔脑袋,“额……咱们府上的。”


    “嗯。”朴正卿反应过来,“啊……?”语气变了个调,手一用力,薅下来两根胡子。


    ……


    落日的余晖金光融进室中,醒时发现身处陌生的床帐内,周围熟悉的熏香一瞬浸满鼻息,恍若仍在他身边。


    祁泠立刻反应过来自己身在何处,仓惶地坐起,猛然起身头晕目眩,伸手撑住旁边的架子才能稳住身子。


    待思绪清醒,眼前也多了衣袍一角。


    “先用些粥,养养胃再用旁的。”他的声音响起,粥的香气也随之弥漫。祁泠醒时喉咙干痛,许久没用过吃食,腹中空荡荡的难受,明明急于果腹,却一点也不想吃,喉间好似被东西梗住。


    眼前一片暗沉,适应许久,亦沉默许久,她干涩起皮的唇才开合,“我不会离开母亲,不会离开祁家,直到嫁人……往后不会在琅玕院或老宅扰你的眼,你只当我不在。婚事不要你管,何家怎么样,何岫如何不好无需你说。我的婚事,只要你不掺和,再坏的结果我都认了……”


    祁清宴扶住碗边中松开又攥紧,她醒来之后态度没有一丝缓和,反倒想出解决的法子,沉默过后道:“你讨厌我么?为何旁人可以,我不行?”


    祁泠只是攥着袖角垂着头,不言语,也不抬头去看他的眼睛。


    祁清宴前几日在心里纠结之时,想过让她离开。但或许他内心隐约明白意识到自己的心意时,便打定主意留下她,才会扣下两人八字,又派人去细细查了何岫。


    何岫曾醉酒说些狂言,其父母兄长耗了半数家财去平息,又与非良家之女相好过。这般的人,实在配不上她。


    婚事多变。


    祁泠此刻心头涌上几分悔意,曾经打定主意嫁于人家为正妻,不求夫妻恩爱,只要无二心,子女绕膝,一再挑剔,如今却沦落到如此境地。


    她声音极小极轻,道:“若非要选,即使去瑞安王府,我也不要做你的外室。”


    她竟宁愿去瑞安王府,与一个傻子朝夕相处?不知会受到怎样折磨,也不愿意留在他身边!?


    祁清宴惊诧到沉默许久,但事到如今,他是无论如何都放不了手的,只稍微松了口,“你不愿离开,在祁家也好,不令旁人知晓。”


    祁泠靠着床榻默默啜泣,挣扎或离开都没有力气,迷茫又无措,来日都变得昏暗起来。


    两人谁都没说,谁也没提,皆清楚知晓,他没有办法娶她,他可以决定她的去留,却不能光明正大娶她。老夫人和大夫人绝不会同意。


    祁清宴手扶着她脑后,将无力挣扎的她按进怀中,空荡荡的心仿若被填满,得偿所愿的欣喜被她的抗拒冲淡、最终接近虚无。


    如今话已出口,如落子无悔,他未曾有过不得偿所愿的事,此时放手,必生心障。


    “我们是一家人,我绝不会放你走。”


    他低头,唇落在她青丝之间,轻声道:“你恨我罢。”


    第32章 第三十二章【VIP】


    “我要回去。”


    她声音孱弱,透过衣衫,伴着呼吸间的热气一同落在他胸前,带来几丝痒意。


    祁泠哭得累了,一时又想不到法子来应付他,便要先回去。


    回到二房,回到辛夷阁去。


    此刻,二房对她而言是遮蔽风雨的去处,只要到冯夫人身边,总有解决的法子。琅玕院从前也是令她心安的地方,如今她却觉孤立无援,担惊受怕。


    宽大手掌抚在她额前,顺着青丝慢慢过去,似安抚又似哄,“等一等罢。”


    祁泠从他怀中挣出来,质问他,“这也不行。那我只能留在这里,连二房也回不去吗?”


    她大抵不知晓自己是何模样,声音和气势弱,春水般的眼眸却映着不屈与倔强来,再无往日与人和善的温良,只有怨。


    不再与他提及那件事,只说要回二房,她当真应允了吗?


    没有。


    每根头发丝带着不愿的意思。受了欺负,但无力抵抗,所以要积攒积攒力气,想办法如何反击回去。


    她定会回去想法子。


    如同当初知晓卢肇月纳妾那般,回府找对策。只不过这回无人能帮她。


    他与卢肇月全然不同。他绝不会让她受婆母的委屈,计划将她带出去。左右他不常回祁家,在外府上主子只有两人,不更稳妥清静?


    而且,他不会在外沾花惹草,从始至终只对她有几分特殊,这种感觉新奇让人难得心脏乱跳,思绪不静。


    危险又勾人。


    思绪千回百转之际,他已然将她能想到的法子全过了一遍,她能依仗亲人,但他们是一家人,偏偏她的亲人亦是他的血亲,她没有法子可行。


    祁清宴道:“用些粥再走罢。”


    “我不想吃。”她脊背挺直,脸侧开,只为离他的胸膛稍远些,露出抿着的唇和紧紧绷着的下颌。


    “不吃便一直留下罢。”


    “你!”祁泠气得扭过头去,他微微垂下的眸子,内里深邃,面容宁静又平和,如平静的湖面没有一丝涟漪,但因平静太过,又隐隐带上几分危险。


    “我吃。”她偏回头去。


    身旁的人却好一阵儿没了动静。


    “勺子给我——”


    祁泠不想与他耗,他像有了许多空闲功夫。可她不想再在这里,在他身边,从前他不能将她怎么样,如今却说不准。


    祁清宴忽略她不善的语气,养尊处优修长的手拿起瓷勺,在碗里搅了搅,勺底划过碗底,拉长刺耳的声音不时响起。


    他慢条斯理舀起小半勺粥,递到她唇边。


    祁泠抬手去拿勺子,不用他来喂,他却移开勺子,偏不给她,争抢些许粥落在她衣襟上,晕开一点痕迹。


    她怒而看他,祁清宴却道:“我喂你。”


    想来她是不习惯才会如此抗拒,他其实也有些生疏,他们二人一同习惯就好了,从小细节培养起亲密来。


    无论如何生气,祁泠听到这话眸子还是不可抑地瞪大了些,过后也因自己震惊而感到几分好笑。


    他都想出她去做外室的荒谬法子,又什么事是他做不出来的呢?


    粥已从滚热放到渐凉,瓷勺仍存着些许温热,表面覆着一层黏腻*的粥,轻抵在祁泠唇边。


    她紧紧闭着嘴,举着瓷勺的手稳如磐石,一动不动,大有于她耗到天长地久的耐心劲。


    他神色认真,又颇有兴味,似是寻到什么新鲜事,手拿着瓷勺,视线在她面容上来回描绘。


    祁泠率先认输,启唇露出洁白的贝齿,抿了一小点粥,便道,“吃好了。”


    祁清重新舀了一口粥,混着她方才没吃完的一起。祁泠未张口,只见他将拿勺粥送入自己口中,缓慢地含下整勺。


    喉咙微动,咽下。对上她的眼,轻声又道,“不烫……我来喂你?”


    即使是与卢肇月关系最好时,一同用膳他也没吃她吃了几口的东西。她吃过的东西旁人不嫌,她也觉别扭。


    而他、而他——


    祁泠拿过勺子来,用膳的动作仍然雅致,速度却比方才快上不少,三下两除二便吃完一碗粥。


    腹中发涨,还是没有力气,可感觉已好了许多,用了些温热的吃食不再难受。她道:“我吃好了。”


    祁清宴喊了声青娥,青娥垂着头进来,与往日落落大方的模样全然不同,奉给祁泠一碗汤药,说一句娘子请,便侧立一旁,眼观鼻鼻观心,再不说一句话。


    瞧着黑漆漆又黏腻的汤药,祁泠抬手用帕子遮掩着唇,警?”


    ,青娥垂着头,却答道:“禀三娘子,这是调理身子的药,方才娘子晕过去,疾医来了一趟。瞬,瞄向祁清宴,之后将头垂得更深,“……劳烦娘子隔两日来一趟琅玕院。”


    隔两日。


    若是单纯喝药为何不能将药方交由她,或是在这处抓了药,她的侍从奴仆,偏偏劳烦他的人作甚?


    祁泠紧紧攥着袖口,方才只有两人在屋,她震惊、错愕、愤懑。


    当青娥进来——


    道,青娥作为琅玕院的一等侍女,察言观色又心细如微,怎会自作


    羞愤和无能为力一齐翻涌而上,只是青娥知道此事,就足以让祁泠浑身上下不适,那若是阖府上下皆知呢?


    老夫人是有几分真心待她的,将她看做嫡亲的孙女来疼,其中混着几分怜惜,但这并不代表老夫人能够接受两人的事。若让老夫人知道了……祁泠无法承受她失望的目光,会不会后悔曾经将她留在祁家。


    有了方才喂粥的前车之鉴,祁泠不想再在这耗着,端过汤药,一饮而下。


    只是汤药的苦让她紧皱双眉,喝完起身,拿起外衣,匆匆出了琅玕院。


    男子坐在床榻边,一如方才喂祁泠喝粥的姿势,挥了挥手,“管好院中人的嘴……下去罢”


    青娥压住内心的惊涛骇浪,应是。


    ……


    祁泠回到二房,天色已有些晚了,淡薄的夜色笼罩着正院。


    祁泠一路上迎风落了不知几滴眼泪,遇到大事第一个想起的人还是冯夫人。犹如来初潮时的害怕,以为她要死掉了,只找冯夫人,窝在冯夫人怀里哭。


    正巧遇到玉盘从正院走出,见到祁泠第一眼下意识扫向祁泠身后,看到跟在祁泠身后的银盘,她松了一口气,这小妮子长了教训就好,随后道:“娘子去了何处?才归来,小娘子今日在老夫人处和小郎君玩了整天,回来饿的厉害,用了五块糕点,累得睡过去了。夫人一直等着娘子归来,可今日出了门也累了,方才用过膳,好似睡下了。”


    祁泠只道:“我有事耽误了……先去看看母亲。”她走到门口,隐约见内里烛光昏暗,冯夫人果真睡了,心有几分失落,正要转身离去,却听到内里传来声音。


    不仔细无法听清的对话声。


    “夫人别因娘子的婚事太过担忧,婚事是重要,可夫人的身子也不能这般劳累心神。这病只是表面见好,夫人还要多休养。”


    “阿泠,若她真是我的女儿就好了。每次想起此事,我都恨柳氏,若不是她,阿泠如今是二房的嫡出娘子,婚事不会如此坎坷。”


    嬷嬷又开始安慰冯夫人,可祁泠已然听不清了。


    她死死咬着唇,拿帕子擦了一把脸上的泪,转身走了,不能再让冯夫人担心。


    翌日,早朝前,天色昏暗只有些许朦胧亮意,祁泠守在二房正门侧,两只手忐忑揪在身前,后面两步远处站着直打哈欠的银盘。


    祁观复一身绯红官袍从前院书房走出后面跟着两个小厮,见到女儿有些诧异。


    祁泠喊了声父亲,祁观复猜到她有事,命自己的小厮先去前头等着,待四下无闲杂人,才道:“阿泠,生了何事?”


    要提及必然先想起,想起祁清宴的逼迫,祁泠眼前模糊,几乎要将祁清宴所作所为全说出—


    “父亲,祁——”


    “父亲,泠妹妹……”


    祁雪峤从后院赶着跑来,一身儒雅白袍,衣襟袖口以纹路修饰。


    祁观复同祁泠解释道:“你三哥托人给你哥哥找了差事,让他在官学呆上一段时日,与旁家郎君混个脸熟。我今日上朝前带他去拜见宋太常,早些出门。”


    祁泠攥紧手,手中帕子挤得掌心发疼。父亲是她的养父,却是祁清宴的叔父,一家人互相帮扶,血浓于水,她才是外人。


    她道:“阿泠无事,只是母亲——”


    “你母亲如何了?”祁观复忽而紧张,变了语气。


    祁泠摇摇头道:“近日母亲多操劳,有些劳累。”


    祁观复道:“晚上我去看看你母亲。”


    祁泠点。


    她走后,祁雪峤神色复杂,被祁观复斥了一声,再不走快些就要迟了,才闷着头,快步跟上。


    两日一晃而过,想起要到琅玕院去,祁泠总有恐惧,为此担忧忐忑,他让她过去做什么?


    银盘悄悄来到沉思的祁泠身边,小声道:“娘子……何郎君来找娘子了。”


    祁泠惊诧,她以为何家已然离京,问银盘怎么知道。银盘说是玉盘悄悄告诉的,冯夫人知道了,但并未理会何岫。


    两家已然说清。为了避嫌祁泠应当不去,但她鬼使神差地起了身,带着银盘悄悄出门去。


    ……


    黑漆纂刻祁字的马车缓缓赶到祁家,沉弦坐在外面吹风,他还没明白祁清宴与祁泠之间变了,他人小也不知事,看到巷子深处诶呀一声,“郎君,是三娘子与何郎君。”


    祁清宴道:“停下马车,候在原地,勿出声惊扰。”


    何岫:“今日冒昧来见三娘子,只是想问上一句,是濡云何处出错,惹了娘子厌烦吗?三娘子可如实相告。”


    他说话时作揖,态度诚恳,将自己表字都说了出来。


    祁泠不知如何说,只摇了摇头,“不,只是……”她顿了顿,没法说是祁清宴改的,这太过荒唐,而且何家全然无法与祁清宴为敌。


    “三娘子——”


    未等她说完,何岫便道:“既非娘子所愿去,濡云也不相姻缘天定,娘子会克我的命。若娘子愿意——我愿说动母亲,再上门提亲。”


    祁泠听到砰砰的跳动声,是她的心在那一瞬剧烈跳动起来。


    第33章 第三十三章【VIP】


    自前日从琅玕院归来,祁泠一直浑浑噩噩不知前路如何走,她不想永远留在祁家,也绝不想搬出去,成为如他外室的禁脔。


    那般众人皆知,事已定,再无转圜。


    祁泠打算短暂留在家中,与他周旋。周遭的人都不知晓,她猜,他不会一直如此执着,喜新厌旧是人之常态,又何况是他对她的心思,本就来的不明不白。


    她只要等着他渐渐淡了便好……


    可躲避不了在那之前的相处。


    身在祁家,她不能独自离开,若抛了祁家女娘的身份去,恐怕更易他折取。上次她用来搪塞回绝为妾的护身符,反倒成了她此时无法轻举妄动的桎梏。


    来日昏暗无光,何岫的话便如同救命稻草,让如水中沉浮不知该如何自救的祁泠眼中焕出几丝希望来。


    如今只要嫁出去便好了。


    她不管祁清宴如何说何岫,只要何岫在她面前未曾表现出不堪便好,她嘴唇翕合,太想离开此地,一声应允正要脱口而出——


    忽而,神志清醒,她不是莽撞的女娘。何岫所说的话即使为真,他能劝动其母,让何母不计较祁清宴弄出来的破命数。到祁家提亲,冯夫人也应允,可正在兴头之上,方将话说明白的祁清宴岂会善罢甘休?


    他不许,自有千百种法子来阻碍两人婚事。也正如他所说,八字不合,只言祁泠与何岫两两相克,已然是对何岫最好的法子了。


    他并不是光明磊落之人,祁泠已然知晓。


    是她方才昏了头,总不能害了旁的无辜的人,明知道行不通还要何岫涉险,对他未免太过不公。


    “不必了……”祁泠要多艰难才能亲口拒绝离开祁家的机会,理智胜过虚妄的幻想,她道:“如母亲所言,我们有缘无分,郎君另觅贤妻吧。”


    何岫只能看着她俯身一礼,与他礼数周全后离开。银盘鬼鬼祟祟地跟在祁泠身后,两人一同从府后小门进去。


    他再不甘心也只能独站片刻,随后离去。


    ……


    沉弦陪着郎君站在斜后方的巷口候着,瞥见那边只剩下何郎君孤零零一人,他家娘子回了府。偶然冒出点眼力见的贡嘉在拦着过路人,防止惊扰对面方才私会的男女。


    沉弦仰头问:“郎君,三娘子这桩婚事真的不成了吗?”


    祁清宴颔首,对待年龄小的沉弦他还有耐心解释。沉弦哦了声,“那三娘子会很伤心。”


    “你怎么看出来的?”


    沉弦不假思索道:“因为两人站在一处看起来般配啊,而且三娘子对待何家郎君总是温温和和的,看来是满意。”


    为何都说他们般配?


    貌若好女有何用?再者,单论容貌,他比不过何岫么?不知者无罪,祁清宴不想再与沉弦说了,什么都不懂的孩童而已。


    ……


    祁泠陪着冯夫人一同用晚膳,今个比寻常用膳的时辰早上不少,祁云漪这几日在老夫人的院子和笑阿濯玩疯了,一大早起来就赶过去,每次回来都嚷着饿,要饭吃。


    “阿泠,听玉盘她们说,你每餐都用得都少,正是长身子的时候,这碗豆乳粥喝掉。”


    祁泠舀了一勺粥,想起某人的脸,有些喝不下去。冯夫人给她备了与往日不同的饭,但她毫无胃口,心怀委屈再听冯夫人关切的话,泪意酸涩弥漫严重,又被她压下去,“知晓了,母亲,我只是胃口不好。”


    冯夫人以为她是因着何家的事心中烦闷,说话的功夫挪出一只手去,摸摸祁泠脑袋,“前几日我与你提的,你想回去探亲吗,阿泠?”


    冯夫人打算让她去探亲,是躲着瑞安王府,但是有祁清宴在,瑞安王妃的算盘绝对打不响。


    如果去探亲能短暂离开祁家,躲避开祁清宴一阵儿,祁泠自然愿意。


    但她更害怕他干脆将事情捅出来,目前来看暂且无人能帮她,这件事说出来,她怕是要永远困在他身边了。


    祁泠只说再想想,还是先找到法子应付祁清宴才好。


    用膳过后,她顺手把祁云漪带回辛夷阁,有他亲堂妹在,他不敢太过放肆,派人强带她过去吧吧?


    祁云漪吃饱了就想睡,困得晕晕,倒在床榻上,一会儿便没了声音。


    祁泠给她掖好被子,和衣躺在外侧,听得外面风声呼啸,吹得落叶酥酥掉落。许久才有几分睡意,银盘睡在外间,匀称又绵长的呼吸声响起,伴着祁云漪几声呓语。


    祁泠想永远留在此刻,最好就这般下去。


    闭上眼,什么都不想,,意识晕沉,不知不觉睡了过去。


    睁眼到天亮,祁泠清醒时,祁云漪披头散发坐在一旁盯着她瞧,低头推了推祁泠,趴在她耳朵边,“阿姐,我要去找阿濯玩。”


    她坐起挽起发丝,应好,缓了一会儿,劲,又恢复活蹦乱跳,端着盛了热水旁搭着帕子的铜盆进来,新奇道:“娘子,,夫人传话来,让娘子今个在屋里歇歇,不用出门了。”


    “不行不行!我要去找阿濯。”落了雪,只会让小孩子更兴奋,从正院来的侍女帮着祁云漪盥洗。


    祁泠净过脸,道:“漪漪,,让玉盘送你去三房,阿姐今日累了,不想出院子。”


    摇。


    祁泠带着祁云漪去正院,陪着冯夫人一同用早膳,祁云漪飞快用膳,生怕冯夫人不让她去,刚吃饱便央着玉盘人带她去。


    等小孩走了,冯夫人忽而开口道:“我知你昨日见了何岫。”


    祁泠夹菜的动作一顿,清炒菜心进了口中,嚼几口,缓慢咽下,才开口,“母亲,我……”


    “这些批语,也不可尽信,还记得当初我得了个好兆头,如今不过这般……只是坏的都说成好的,你二人的结果才更难然人接受。可你若真中意他,何家再上门,是否应下都听你的。”


    “母亲不必担忧,只是寻常见面而已,以后不会再见了。”祁泠话音落下,冯夫人知她意已决,不再提。


    母女俩缓慢地用着膳,小丫鬟快步从外走进通禀,“夫人,娘子,三郎君来了。”


    筷子落在桌上的声音清脆见响,瓷制的碎成两截,冯夫人的视线扫过来,祁泠低垂着头,装作失手,但她平日何曾这般不稳重过。


    冯夫人看她几眼,转头与小丫鬟道:“请三郎去堂屋,我与娘子随后便到。”


    “母亲,”祁泠闷闷出声,在冯夫人面前总会露出几分真实情绪,“我不想去。”


    “你俩还在置气?”冯夫人自己是怎么也猜不到真相,两人闹别扭她看在眼中,以为祁泠是孩子气,道:“罢了,不愿你就回去,我只推脱说你身子不适好了。”


    冯夫人早膳还未用完,但祁清宴在等,她也不吃了,拿帕子拭了拭嘴角,起身前去迎客。


    留祁泠独坐膳厅。


    不行,祁清宴寻常不来,为何偏在此时来?


    她脑海里浮起祁清宴与冯夫人见面的场景,如果祁清宴和冯夫人说了大逆不道的话,冯夫人当然会护着她,万一被气出个好歹——


    祁泠慌乱到无法安静坐在这里等着冯夫人回来,生怕想象中的情景变真,祁清宴实在让人担忧。


    她拽着过长的裙,冯夫人前几日吩咐人给她裁了一身曳地雪梅长裙,今日来正院被冯夫人催着换上应景,此时走起来不便,匆匆赶去客堂。


    堂内家训高挂,冯夫人坐在侧上首的扶手椅上,笑意盈盈,与对面的祁清宴相谈甚欢。


    祁泠站在门口,微微喘着气。


    “阿泠过来……”冯夫人招了招手,祁泠避开祁清宴的视线,慢腾腾挪着步子到冯夫人身侧,眉眼低垂,听冯夫人道:“三郎今日是为你来的。”


    祁泠惊愕万分,瞬间抬眼过去,见对面郎君眼眸微微弯起,笑颜轻展,一副晴朗神色,搭一身月白长袍,犹如雪后湖光山色,赏心悦目。


    她再也不会被这温和皮囊欺骗到,怒瞪着他。


    冯夫人解释道:“三郎有忙要你帮,你闲着也是闲着,便去帮衬三郎吧。”


    “母亲!?”祁泠惊讶也难掩,转头望向冯夫人,猜到祁清宴恐怕是使出什么手段来哄骗了冯夫人,才让她羊入虎口跟着他去。


    她原以为他说的是偷偷摸摸来往,没想到他却光明正大,直接找到二房来了!


    祁清宴轻笑一声,道:“是族中事,我近日繁忙空闲时少,又将到年关,远些的店铺田庄账册已送到府上,还要劳烦妹妹帮我过过眼。”


    关乎祁家,涉及府中内务的重要事,之后要由府上家主夫人做的事,却来二房喊祁泠帮忙,冯夫人初听也惊讶。


    但对祁泠来说,多做做这些只有益处,也显得是家中受器重的女儿。


    冯夫人道:“阿泠,你与三郎去吧,晚上再回来。”


    “母亲……”祁泠拒绝的话还未说出口,祁清宴便已起身,向冯夫人行礼。而祁泠攥着手,此刻拒绝未免太过明显。


    再说他不达目的不罢休,只是留个白日,有冯夫人的话,晚膳前要回来的,他应当也不能如何她。


    银盘这回紧紧跟着祁泠,随她一同去。


    昨晚的雪化的只留薄薄一层,裹着整座宅院,令人眼前清明一亮,祁泠拽着长裙缓缓走在祁清宴后面,随着他走过大半祁府,内心已然将他翻来覆去骂上许多遍混蛋。


    一走进覆雪竹林,进入他的领地,混蛋过来挤走了银盘,宽厚的手掌扣住她手腕。


    祁泠往出挣,他稍微松开一点,紧接着却自然而然地穿过指缝,紧紧勾缠住她的手。


    第34章 第三十四章【VIP】


    雪后的天仍有些冷冽,银盘两手抱着伞,以防晚间回去时落雪。被坑过一次,如今但凡看天色有一点不好,她都要带着伞出来。


    意识不大清醒地跟着祁泠走,踩到一块硬石子,毫无防备地身子一歪,银盘稳了稳才定住身形,仅仅耽搁几瞬,再看向前方,她家娘子身旁的位置已被三郎君占着了。


    银盘抱着伞迷茫着,又见祁清宴伸手牵住了祁泠,顿时震惊到迈不开步子。


    十指相扣的握着,祁泠再挣不开他,只觉他手心炽热有力,被带着往琅玕院走,想到后面目睹一切的银盘,祁泠眸底凝着愤怒,压着声问:“……你非要闹到人尽皆知的地步吗?”


    “那又如何?”祁清宴回头扫了一眼,银盘抱着伞,眼睛瞪的大大的,嘴巴张着,碰上祁清宴的视线,还没琢磨明白是怎么回事,但她猛然低头,浑像受了惊的鹌鹑。


    “别担心,你的侍女,怎会做出违背你的事?”祁清宴掌心紧握着那抹滑腻,心中妥帖有落实感,又要记着不能有一刻松懈,正如手握游鱼,一松便滑溜溜的走了,转头对祁泠道:“这是你的家,不必看旁人脸色。”


    他能随心所欲,她不能。是他的家,不是她的。


    祁泠反驳也没有用处,不再同他说此事,想起方才便觉气闷,她能忍祁清宴,但不想将冯夫人牵扯进来,“你用看账的由头骗母亲,母亲是你叔母,你丝毫不敬重她。”


    “没骗叔母。”面对她护短的指责,祁清宴笑着解释:“是我当真忙,忙得昨日没空去寻你,只好今天再去。”


    提到昨日,祁泠长睫低下,眨动快了些,偏头看向旁处不和他对视,也不搭他提的昨日的话茬。


    他说真忙的话,祁泠也似信非信,祁清宴看出来了,握紧她的手,轻笑一声并不辩解。


    祁泠这般被他拉到琅玕院去。院中两位大侍女青娥和碧若皆在,青娥上前向郎君和娘子请了安,碧若被青娥提点过,也随着行礼。


    院中其余侍从皆垂目不言,这几日曾挨个被青娥敲打过,只当没长眼睛。能在琅玕院做事,寻常清闲月例更多,可要是管不住嘴,下场也会更惨烈些。


    青娥随着两人到书房中,内里新添盏莲花铜制的香炉,其中正燃起袅袅白烟,祁清宴抬手一指,青娥低眉敛目上前,将香炉搬走了,未发出一丝声响。


    内里早已备好,如祁泠从前来时那样。祁清宴常在的案桌旁处摆着同色木料略小些的案几,不过,上次两案相隔三步远,今个却变了,距离不过一尺远,连人带案皆在他眼皮子底下了。


    祁泠提着裙子过去,他没说谎,案几上果然摆着几卷账册,连算筹都备好,板板正正地摆在边上。而他的桌上叠着三两封书信,以及一摞古籍,也有正事要做。


    若在从前,他太忙祁泠定然会来帮忙,如今却不大同了。她道:“你忙与我有何干系,我不要帮你看帐。”


    祁清宴:“叔母答应我,让你随我回来帮我忙。”


    祁泠一噎,想要回怼他,却因从前没见识过他的诡辩一时想不到如何说。母亲让她随着他一同来,也没说让他牵着她的手。再者,要是冯夫人知道他的恶劣心思,是绝对不会让她过来的。


    她想要说什么又说不出来,话都堆在腮帮子里,眸子里也有些跳动的火焰,因为太想回嘴,整张脸浮起层激动的粉来。


    “阿泠说得也对,我事忙暂且与阿泠无关。”


    祁泠听到阿泠两字从他嘴里说出来便浑身不适,气到想要甩开他的手,又无法得偿所愿。


    旁边祁清宴状若思索了会儿,“确实不能白劳累,不如将今年府上收益分你些……送到琅玕院那份分你一半?如何?”


    送入祁清宴手里的祁泠不知多少,但总归不会少。但她才不答应,能躲他多远有多远,不因此屈服,道:“那你另请人来吧,如此丰厚的嘉奖,能找到最好的账房先生。”


    “可惜我不放心啊。”祁清宴慢慢道。


    祁泠冷笑,她是坚决不会同意的,凭什么要他事事如愿,都要委屈她。


    祁清宴开口:“此后,你每隔两日来看一次账,如何?”


    做梦!祁泠才不会傻到主动送上门去,用正当的理由,主动又乖乖的到琅玕院来,主动坐到他身旁去。不字刚说出口去,对上祁清宴挑眉浅笑的神情,祁泠倏然福灵心至,察觉到他话中另外的意思。


    就行?”


    祁清宴笑声朗朗,“不然呢?”


    祁泠险些以为自己想多了,曲解了他让她来的意思,他找她来是单纯帮忙的。可手中依旧炽热的掌心,在走动时偶尔相接发出嚓嚓声的衣袖,还有大前日他那些可恨的话,无不彰显着他没安好心。


    可有时候,人总乐意自欺欺人,相信自己愿意相信的事,祁泠也不例外,问”


    祁清宴从喉间嗯一声,已经将她带到小案桌处,主动松开手,自顾自坐在旁边案桌,整理衣袍,揽袖提笔,又是一副庄重郎君样子了。


    祁泠只能自己在心里犯嘀咕,同时将三最边上,离他最远的地方。


    她解开绳子,展开账册时,走神想着,她一定要尽快看,,午膳前她就要回二房去,他刚刚说出口的话,


    待账册全貌铺在眼前,祁泠傻了眼,这看着是粮庄的账本,那颇具善名、乐善好施的的粮庄足园,竟是祁家的。


    旁的人家做好事巴不得留声望,祁家却藏着。世家自有其底蕴,祁泠惊讶过后便罢了,可最重要的是这粮庄账本非她上次看过的简单开支,还有与旁的粮庄之间的交易买卖,从各处收来又卖走的记载,每处地方价钱不一、不同时节也不一,比上次的账册难上许多。


    上次她都算得磕磕绊绊……这真的行吗?


    祁泠对自己产生深深的怀疑,可她并不是随意糊弄的性子。


    祁清宴答应她看完帐就走,她也不能随便翻两下便完事。周遭萦绕着提神的薄荷香气,让她脑子清楚得很,一时有了能看完的决心,壮志酬筹一鼓作气拿起算筹,目光落在竹简之上的第一行。


    郎君视线收回,嘴角荡起浅浅的弧度来,也专注于他的事来。


    将近两个时辰过后,青娥端着两盏茶进来,得到祁清宴应允,一齐轻放在祁泠身前。


    祁泠闻声一个激灵,重新坐直了身,喝了一口热茶,垂眼,看面前仍是第一卷账册,前面只有几处朱红。


    那股清凉的气味散了,她几乎再闻不到,愈发困倦,又强撑眼皮,继续看下去。


    她以手支额,那只晨间被握在他掌心软乎乎的手,用力拍了拍自己脑袋,将晕沉甩出去,重新认真算起来。


    祁清宴持笔,在信中的图纸上勾勒几笔……


    ……


    迷迷糊糊之间,浑身失重,似乎没了着落,祁泠嘤一声,勉强睁开眼,一条缝的视线中瞄见到郎君流畅的下颚,拖着她腰间和腿的臂弯力道格外明显。


    她在被他抱着走。意识到这点后,祁泠倏然清醒,发出一声微小的惊呼,“祁清宴!?”


    “嗯,是我。账本不急,你先休息一会儿。”祁清宴抱她走的脚步不停,朝着内里床榻之处走。


    “不,我不困。”祁泠挣着想要下去,祁清宴却横抱着人,放在她腰间的手更紧,不松手,反问:“真的不困?”


    该死的,祁泠就是没法否认真话,略顿了几瞬,道:“我方才是困了,但现下清醒了,你不是着急账本繁多么?我速去看完就是了。”


    祁清宴置若罔闻,将祁泠放在床榻里侧,脱去她的绣鞋,他也和衣躺下,忽而话锋一转,以一种肯定的语气道:“你昨日见了何岫。”


    祁泠愣住不动。她知晓冯夫人得知她与何岫相见是玉盘传的话,玉盘瞒不住冯夫人,一问就如实以告。


    祁清宴不知怎么也知道了。


    她和何岫见了一面,好似人尽皆知。


    “无事。”祁清宴接着道:“我知道你没理会他。没应他的缘故,不是不想离开,是你怕牵连于他吧?”


    祁泠浑身僵住,不知如何回答,祁清宴长臂一揽,将她抱进怀中,率先闭目道:“我累了,陪我睡一会儿罢。”


    第35章 第三十五章【VIP】


    难以忽视身旁的男子,鼻尖贴在他胸膛,闻得干净的冷香,祁泠别扭躺着,一时手脚不知该放到何处,怎么都能碰到他。


    一丝困意都无,若此刻能睡着,她才是真的心大,挨着他,只觉得过的好慢。


    她睫毛时不时忽闪着,四肢都是僵硬的,祁清宴将手搭在她盈盈不堪一握的腰间,她更是一动不动,只眼皮颤了一下。


    祁清宴闷笑,抬手抚去她额间碎发,“还没睡?”,未等人答话,温热的唇便印在她额间,短暂流连。


    祁泠霎时紧闭上眼,随后彻底不动,连呼吸都屏住,憋了好一阵才开始轻轻喘气,生怕被他发现是真的没睡。


    装睡的十分不娴熟。祁清宴也不戳破,温香软玉在怀就足够了,也没那样难以接受,反倒让人心里怀里都暖盈盈的。


    只苦了祁泠。


    眯着睡熟了被他抱起来,她清醒了,现下要被迫装睡,闭着眼睛,听着上方传来的绵长呼吸。


    两人都穿着外衣,给了祁泠些许稳妥感。她心惊胆战听着他一举一动,太久无声,她竟也睡了过去。


    窗外雪声轻落,挤进窗中几分冷意,丝丝缕缕蔓延开来。室内的主人不惧寒,还未燃起炭火,喜暖的祁泠却觉有些凉了。


    手脚发冷,祁泠睁开眼,发觉她睡在帐子内里,规规矩矩地端正躺着,身上覆着层薄锦被。


    不是她熟悉的辛夷阁,祁泠意识到自己身在何处时,入睡前的记忆随之回来,她也偏过头,望向身边——


    空无一人,他不知何时起身,而她睡沉全然没发觉。


    来过几次祁清宴的卧房,每次她都在床里侧醒来。她不想习惯,也不愿习惯在此休息,起身不在此久留。


    心里惦念着还没算完的帐,祁泠走了几步倏然发觉头上轻飘飘的,没有簪环坠着,她抚上发顶,万千青丝落在脑后,只剩盘在发顶的简单发髻。


    侧眸望去,床侧似乎比上回添一金丝楠木雕花鸟的梳妆台,铜镜下方依次摆着从她发间拆下的钗环,耳饰。


    看来前几日她说不愿出府,他着手准备起琅玕院,将此当做两人相会之地。


    可祁泠所愿非如此,情爱与她而言并不重要。她要堂堂正正地活着,不想谨小慎微,也不会担心自己出现在何处是否会惹人心烦,身份尴尬。


    而这些在祁家,都是决计无法获得的。从前无法,与他私会更是无解。


    祁泠走出内室,过堂子,推开书房的门,书房窗子微敞开些,飘进来的风夹杂碎雪落在她长睫上,带来一点冰凉意,她揉下去,拖着曳地长裙向前。


    金乌西落,染上暗沉,不复早间的亮堂,小案桌上的三卷账册他都看过了,竹册旁侧有着批注,案旁多了一页纸,上书着她算错之处以及如何正确做法。


    祁泠坐下,一行行静静看过。


    她在心中反复演算,记住做法。等抬首时,天色发沉,还是熬到了天黑,她心下解脱,正好趁着祁清宴没回来,她直接回二房好了。


    忽而风急,他案桌上的一摞纸张被吹响,几张落在地上。


    祁泠抿抿唇,扫了几眼,本欲不管,可被风吹得愈发远,她还是走过去,弯腰将满是他字迹的纸页拾起,刻意不去看清上面写的字意,回身将其放在他的案桌上。


    不经意抬眼一瞥他案桌,祁泠顿时瞳孔紧缩,从心底生出密密麻麻的惊骇来。


    他做事未避讳她,但白日她看着自己的账册,未注意他的案桌。字句尚能可以不去理解,但图纸一眼分明。


    她不懂兵戎,但也能从那几张图纸看出大概模样。


    ——俨然是铸造箭□□。


    世家各家皆有私卫,前朝管的松泛,亦允大族造武器防身,楚家暗中囤兵器反了沈氏皇族。先皇称帝后对此严防死守,绝不许世家私造兵器,威胁楚氏江山。


    而祁清宴……他到底在做什么?


    祁泠不敢细想。


    身后忽被罩上披风,肩头落下一只手。


    他回头,祁清宴站在她身后,脚步轻轻她没听到。


    披风周围镶着一层绒毛,边缘处绣了蔷薇花,是冯夫人闲时绣给女儿的。她虽没有亲生父母,但也在祁家衣食无忧长大,天真长大,难掩饰反应太大的情绪。


    眸中的惊明显。


    “风吹掉了,解释。


    祁清宴轻松又愉悦的笑了几声,想亲昵唤她阿泠,又清楚察觉到她对他这么唤的抗拒,道:“无碍,你愿意看,我只会欣喜。”


    他。


    起码要比从前那便宜的兄妹关系更亲近,好让她记得清晰,改了对他的态度。


    他


    可祁泠没被他迷惑。她绝不会做出有害祁家的事,而他也十分清楚这一点,才丝毫不避讳她。


    而且,从前他在她面前不会如此坦然,在庄子受伤时,他没对她和祁望舒提半个字,是她意外碰见他才知道。


    他的亲堂妹,他都没告诉。


    ,如今这般还不是因着,他将她视为所有物,认为她再离不开祁家。*


    不谈信任与情意,祁泠看得清醒,也没有一点动容,冷冰冰道:“天色晚,我要回去了。”


    祁清宴揉了揉她脑袋,由她去了。


    ……


    祁泠回到二房呆了两日,每日都盼着过得慢些,再慢些。可一晃神又到了该去算账的日子。


    进了琅玕院,青娥恭敬行了礼,道:“娘子,郎君今日不在。”


    祁泠心里长松了口气,“那我回去了。”


    “别,娘子——”青娥拦了一把,将转身的祁泠制止住,又道:“娘子,郎君虽然不在,但昨日已给娘子备好该看的册子。”


    只祁泠一人进了他的书房,迎面扑来暖意,走在路上冻的发凉的手逐渐回暖,她案桌旁多了鎏金博山熏炉,比上次来暖和许多。


    小案桌上仍摆了三卷账册。没了祁清宴在,祁泠自在许多,开始翻看。


    俄顷青娥端来一碗汤药,祁泠闻到药味,没抬眼道:“先放在一旁罢。”


    只有碗落下的声音。自青娥进来,祁泠分了神出去,一阵儿没听到出去的声响,青娥站在不远处劝道:“凉了会散药效,娘子还是趁热喝罢。”


    必是祁清宴吩咐过,让青娥看着她喝下去。祁泠不愿为难旁人,放下手中算筹,忙中抽闲挪出手来,一碗苦药一饮而尽,咽下后口中满是药的涩苦意,噎得她缓几瞬才开口:“好了,你下去忙吧。”


    语毕,便复垂头。


    今日的账册还是上次的粮庄,这回祁泠再算起,有些得心应手。秉着来都来了,学学总归没坏处的道理,将算不清的地方全都画出来,等着祁清宴在侧批注。


    “娘子,今日……”


    祁泠抬头望向欲言又止的青娥。


    虽在琅玕院做事,但有的事不做也罢,青娥将话压了回去,笑了笑,道:“娘子,想回去时喊一声奴婢,银盘在奴婢的屋里等着呢。”


    “有劳你了。”提及银盘,祁泠的神色温和许多,带上真诚笑意。银盘跟着她来,总不能在外面站着,能在青娥的屋里暖和呆着也好。


    青娥道不必,端着药碗下去了。


    晚膳之前,约莫着未到申时,天色昏暗,祁泠看完两卷便不再看了。


    她有几分困倦,再看也看不下去,强撑着反倒容易出错,不如停在此处。况且已到晚间,她该回去了。


    今日没见到祁清宴让祁泠轻快些许,去青娥屋中叫出银盘,外面飘着碎雪,银盘撑着伞,两人紧紧靠着,在雪中缓慢走回二房去。


    方走进回二房的小门里,沉弦不知从何处冒了出来,等在二房的院子里或是候在老宅见到两人再急急迎上,反正最后祁泠一脚踏进二房的院子就被拦了下来。


    沉弦虽小但也琢磨出来几分不对劲,对此似懂非懂,声音弱弱对祁泠道:“娘子,郎君寻你……”


    “他在哪儿?”祁泠两手握着青娥给她灌的汤婆子,听到这处心沉了下来,问了一句。


    “在宅子小门旁的巷子里……”


    听到这处,祁泠柳眉蹙起,这不是那日何岫邀她过来的地方?怀着一肚子疑惑,祁泠到底还是抬步过去,总不愿将事情闹大,出了小门,银盘仍然紧紧跟着她。


    沉弦劝道:“银盘姐姐与我在此处等吧……”


    “不!我要跟着娘子。”想了几天终于懂了的银盘不敢仔细问祁泠,但打定主意不让祁泠被欺负。虽然反抗祁清宴也不敢,但紧紧随着祁泠的脚步已然表明几分决心。


    “银盘,你和沉弦一起玩一会,我同他说几句话……便回来。”祁泠早就知道,她身边也有对她真心的人,银盘得知此事如此,冯夫人更会。


    她鼻尖发酸,抚了抚银盘的手,阻了她跟上,自己提裙角,踩梯子,进马车内里。


    方一入内,腰间便缠上一只手,再反应过来已然进了那人怀里,祁泠强压下一声惊呼,侧坐在他膝上,想要起身又被拉回去,重重落下。


    愈发过分,祁泠隐有几分恼怒,面色涨红,回头却见祁清宴与往日有些不同,白皙肤色眼尾染上三分薄红,声音中醉意带着些许沙哑,低低唤她祁泠。连名带姓的唤着她,倒比唤她阿泠时更缱绻,音绕在舌尖。


    祁泠偏过头,不看他这副勾人模样。


    祁清宴伏在她鬓边吃吃笑几声。祁泠不与醉的人理论,正襟危坐,严肃道:“找我有何事,今日看过帐,我要回二房去了。”


    “只是与你说一声,”他语气含着惋惜:“我恐怕要离开建业一阵子。”


    祁泠惊得一呆,肃然的神情消失殆尽,唇上落了一吻,他稍抬头,扶着她的脑袋,近近瞧她的眸子,笑问道:“怎么看你很是高兴?”


    第36章 第三十六章【VIP】


    祁泠微后仰,避开他掺杂醉意的视线与眼神,红润的唇齿轻启开,又阖上,说不出假话,也不搪塞他,只是好看的眉眼垂落,脖子挺直。


    细微的神情和动作表明她就是这个意思,听见他要出门很高兴,无端透出几分娇矜意味。


    祁清宴笑,格外喜欢她不常露于人前,只对着他的小举动。


    “我们出去半个时辰如何?”他滚热的指腹轻抚着祁泠耳后,带来丝丝缕缕的痒,她无处躲,抬起手制止他的动作,柔夷反倒被他握在掌心,轻轻揉捏,一时也不再动。


    只是听祁清宴这般说,她口中下意识说出个不字。


    “嗯?”郎君语调轻扬,虽然柔和却带着些许压迫和疑惑,起码在祁泠听来是如此。


    她当然不愿意随他出去,在府中都不想去琅玕院,被迫承受他愈发过分的举止,更何况更危险的外面,想着如何拒绝,“……我要去二房接漪漪。”


    “让旁人去也是一样。云漪自有叔母和下人去带,又不是你自己的孩子,何必事事操劳?”祁清宴向后倒几分,脊背放松,是一种散漫又放松的姿态,挑起她耳后碎发,缠绕在指尖,看着如绸缎的青丝滑下,重复动作。


    祁泠含怒瞪他一眼。


    祁清宴笑着道不说了,她本是这样良善性子,从不想有了祁云漪,冯夫人对她关注少了许多。反倒自祁云漪出生后,学着大人模样,处处照顾妹妹,比寻常人家的母亲都细致贴心。


    祁清宴觉得这样傻,可由祁泠做起来却只让他心生爱怜。正是如此,才是祁泠,爱恨分明,不夹私欲。


    她是个实心眼的人。


    他道:“让你的小丫头代你去接,半个时辰我们就回来了?”


    “不行。”祁泠拒绝得斩钉截铁,说话时又摇了摇头。祁清宴知道各房宵禁关门的时辰,一个时辰的空余是绝对有的,他等着祁泠解释,她才慢吞吞道:“我今晚要陪母亲一同睡。”


    祁清宴一愣神,毕竟除了阿濯,他许久没听到旁人说要和母亲一起睡。他转瞬就猜到她的用意。


    如此小心思呀,怕他将她留在琅玕院,晚上不放她回去。


    他笑出了声,只是祁泠面上神情愈发僵硬,知道她的小心机被看在他看在眼里,侧过头去不看他。


    “那我们只出去一炷香?准送你回来。”祁清宴道。


    一炷香不过四分之一时辰,有时走个神就过去了。祁泠不解他为何非要带她出去,问:“去何处?”


    “陪我观景。”


    祁清宴起身,从马车侧旁的箱中拿出一件宽大的漆黑斗篷,上面有新洗过的皂角味,兜帽罩住祁泠脑袋。


    他又朝祁泠伸出手,她仍在犹豫,手被牵住,知道他的执拗,只好跟着朝外面走。一手拉住兜帽边缘,下压,幸而兜帽够大,能遮挡住她大半张脸,只露出个下颌,让人看不出是她。


    祁清宴将人抱下马车,贡承兄弟二人皆在,弟弟贡嘉和上次一样,站在路前看着人,而贡承牵着马,将缰绳递给祁清宴。


    祁清宴走近,祁泠稍抬起头,看清是一匹浑身乌黑油光水滑的乌骓马,一双漆黑的大眼睛满是高傲,被带着走到她面前,对她嗤了个响鼻。


    “墨雪。”祁清宴斥一声,名叫做墨雪的马儿变得乖巧起来,四蹄听话,再不瞎刨地上的砖石,也不对着祁泠出气。


    他翻身上马,对着祁泠伸出手,想与她同骑。


    祁泠道:“我不会。”


    她在江州长大,性又偏静,能凫水还是因着江州多水,万一落水有法子自救不会丢了性命。骑马不行,冯夫人年轻时会,后来也无空教导她。


    “以后我教你,今日放心便好,我带着你。”祁清宴将人带上马,松了松缰绳,夹紧马腹,墨云仰起前蹄,向前奔去。


    祁泠没有准备,往后一倒,顿时紧贴在他怀中,正好合了祁清宴心思。


    周遭快速退后,从兜帽下方灌进来的风也烈。祁泠没感受过如此大的风,马蹄噼里啪啦落在地上以及周遭几分几声喧闹入耳。


    她害怕他纵马会碰到人,稍微抬头,风吹落兜帽,还未来得及惊慌害怕被熟悉的人看见,与寻常不同的街景已然映入眼中。


    在江州时,她曾在晚间到街上去过,可那皆是上元、仲秋日,街上人多。冯夫人守礼,寻常从不允她在外面呆到天黑。


    与她见到过的人声鼎沸,与江州狭小的巷子也不同。建业路宽可几辆马车齐驱,此刻甚是冷清,空空荡荡没有人影,店肆的灯笼悠悠挂在招子下,随风晃着。


    金乌藏起,苍穹昏暗,各熄,从她眼前飞速闪过。迎面吹凉,心中发热,格外自在。


    她新奇地感受周遭的一切,不可自抑地睁大眼,忽视了身后抱紧她的人。


    雪中纵马,尽头是城墙,,一步步走到最上面。


    身后是建业城中户户规整的人家,星星点点的亮光挨着,满断的起伏山峰,犹如蛰伏的巨兽,脊背落雪苍白,待。


    祁泠站在高处,心脏扑腾扑腾跳,惊好看,这么不同,,没有一点顾虑。


    还有便是,城外竟如此宽阔,而她好像被困在宅院里,身心皆被束缚,从未出去过。


    她望着山峦不尽之处,心生出几分向往来。


    祁清宴忽而问她,“你可有小字?”


    祁泠答没有,她也习惯了被唤阿泠,其余时候都随长辈唤就好,她沉浸看看城内,再看看城外,没多搭理祁清宴。


    他自顾自道:“及笄时应当起小字……你觉得媅字可好?”


    媅,阖家欢乐,意为安乐。是她所期盼的,但在他身边她如何能有家,如何能安乐?


    莫不是故意气她,祁泠的好心情败了几分,板着脸冷冷扔下一句:“不如何。”


    他又问她喜不喜欢,祁泠自然喜欢这样好寓意的字,只是从他嘴里唤出来格外刺耳,她被气得故意道:“喜欢,等以后我们一别两宽,我可以以此为字。”


    身旁的人没了声响,这话确实不好接。


    祁清宴盯着她,眸色黯了黯,那个反复盘旋在心头的念头在此刻彻底落地,生出枝芽来。


    他不想一别两宽,与她分离。


    若她之前允了在外另置一宅,两人如今已在长辈面前过了明路,而她执意留在家中,私会总不是长久之计。


    脑子因饮了酒而几分混沌,他打算明日再仔细想想。


    顾念时辰,两人只站了片刻便要原路回去。


    离祁府小门不愿,墨雪忽而停下,祁泠有些急,想要下马,此处拐个弯便能见到候着的侍从。


    而祁清宴揽紧她的腰,颇为舍不得,原以为独处是寂静,此刻才知那是孤寂,他道:“亲一下,放你走。”


    祁泠气他揽着不让回去,心头又害怕,生怕万一府上有主子出去或者回来路过看见怎么办?尤其她听祁望舒说过,祁观岚总是晚间回去。


    她只好回头,唇敷衍地落在他面上,随后道:“好了,我回去了。”


    怎么能处处糊弄他呢?


    祁清宴低头,目光幽深,“不对。”


    祁泠人在马上不得不低头,看了看左右,无人过往,只有纷纷雪落,她抬头,唇印在他下唇,蜻蜓点水一留,随即立刻往后撤去,脖后却被扶着。


    祁清宴俯身,唇重重覆上,雪落在两人发梢,悄悄融成滚圆的水珠。


    ……


    祁府内二房皆灯火通明。


    大房气氛沉沉。二房冯夫人等着两个尚未回来的女儿。二房主人尚未归,祁望舒祁既白兄妹两个一同陪着祁云漪和阿濯,看两个小的闹得正欢。


    瑞蔼堂内,听荷端着汤盅,掀开厚厚毡毛帘子,一进暖阁,内里温暖如春。落了初雪,老夫人怕冷,便搬进暖阁,又用上炭火。


    她将汤盅奉到老夫人身边,道:“老夫人,二郎君还没回来,那院的灯还没点。奴婢路过膳房,端了碗熬得软烂的百合莲子羹来,老夫人用上些,赶快歇息,莫要等了。”


    沈老夫人拿过汤盅,心里头挂念着事,全无胃口,又放在一旁,一声叹气内里含忧:“二郎在外面住久了,心也愈发野了,自己的生辰说不过就不过了,就算不喜热闹,但家里人聚在一起用顿饭听几句祝词也好,怎能连家都不回?”


    就是老人家想看孙子了,听荷上前,轻轻按着老夫人的肩,不免从中劝慰:“二郎不是派人传了信给老夫人?年岁将至忙得脱不开身,只几个交好的在外吃酒聚聚,过几日有空了再来给老夫人请安。”


    沈老夫人闭目养神,良久开口问道:“今日大房那边有什么动静?”


    “没呢,大夫人起早去上香,午膳前归府了。”听荷说后,迟疑片刻又道:“奴婢倒是听说那边的嬷嬷同人闲谈时露了两句,只是下人说的话不知真假,不敢说到老夫人面前惹您烦心。”


    沈老夫人颔首允她说,听荷才接着说:“约莫是昨个或是前个,大夫人喊了二郎君过去,又提起婚事。大夫人有意让慕容氏的小女娘来府上住几日,郎君没答应,大夫人便斥了郎君几句没良心,母子不欢而散。”


    老夫人哼哼几声,说什么到府上住几日,还不是打着让本家侄女嫁进来的算盘,否则一个及笄完了的女娘到人家府上住什么,“不愿便不愿吧,慕容家的有一个就够了,大房夫人还算好的,再招来一个,不知性情如何,还是算了。只是……”


    她阖目道:“二郎的亲事也该相看起来了。家中有个系着他的才好,省的总是不着家。”


    第37章 第三十七章【VIP】


    银盘撑着伞,步子迈得小小的,走进二房院落时她仍心不在焉,悄悄侧过头去觑着身边的祁泠,她家娘子正用帕子遮着唇,又不停擦着,神情颇有几分愤愤。


    银盘将声音放得特别轻,试探着问:“娘子,三郎君他……他是不是要和娘子在一处……”


    风吹动发丝带来凉意,祁泠浑身一僵,外面其实不冷,她今日穿得又厚,只是从银盘口中听得这话,到底戳破了她自欺欺人的表象。


    她怕的便是被身旁亲近的人知道,她该如何解释?


    沉默便是结果,银盘不是什么都不懂的小丫鬟,略有些迟钝,皆因打小由着姐姐关系被爹娘送进府来,跟着祁泠身边长大,少见阴暗。


    她静下心来琢磨几日,回想起蛛丝马迹,自然有了猜疑,今日又见如此情形……她从前还欣喜于和娘子与三郎君交好,真是傻透了。


    银盘道:“娘子去告诉夫人吧,总要有人替娘子做主。”


    “银盘,莫要告诉你姐姐,也不要对旁人说,包括母亲。”祁泠停下脚步,转过身来对着银盘,语气少有的严肃。


    银盘气得脸色通红,祁泠却反过来安慰她:“没有你想的那般糟,目前还好。你不是要随着我出嫁吗?我们只当在府中再留一阵子,我多陪陪母亲,你也陪陪姐姐。”


    银盘听进去几分,但也为祁泠委屈的慌,从前她认为祁清宴千好万好,今日算是彻底改了想法,道:“奴婢没想到,三郎君竟是这么恶毒的坏人,奴婢……”


    她绞尽脑汁也想不出她能对祁清宴如何,毕竟她只是小小的侍女,姐姐也是侍女,府外的父母又要靠着姐妹两个的俸禄过活,对祁清宴没有任何威胁。


    “奴婢以后再也不和沉弦说话了!”


    银盘只能想出这么个法子,来表达她对祁清宴的不喜。


    祁泠失笑,“沉弦又有什么错,一个小孩子而已,你无事同他玩就好。”


    前面便是冯夫人的正院。


    内里仍点着灯,两人说话间周围有了侍从,银盘想接着说,被祁泠的示意一下就闭了嘴。


    祁泠望向院前,却是脚下一停。


    正院门前,雪簌簌落,小厮撑着伞,有一少年着鹤氅静静候在那处,低着头,一副失落样子。


    银盘率先行礼出声,“四郎君。”


    祁雪峤拿过小厮手中伞,向前走了一步,目光落在祁泠面容上。上次他求她帮忙整理古籍,她仲秋前一日便托侍女送还给他了。


    之后他还没来得及寻到由头再去寻她,便撞见院中一幕……


    他总不愿相信那是真的。他自己对祁泠心有几分恋慕,怎会不知晓祁清宴的心思,只是他悄悄将人放在心里,而祁清宴是光明正大地夺取。


    可祁雪峤无能为力,也曾想过告诉父亲,但迟迟等不到的官职在祁清宴的关照下有了进展。若他告发,二房对祁清宴毫无办法,只是他的处境更难,在祁家只手遮天的祁清宴不会放过他的。


    他只能当做没看到,暗中期盼祁泠并不愿意。此刻看着祁泠,她一如往日好看,清冷神色融入雪中,只是……唇略有些红肿润泽……


    祁雪峤久久失神,回过神是祁泠走上前,疑惑询问他有何事。毕竟两院寻常没有往来,而他一举一动都是柳姨娘授意,出现在正院不免让祁泠忧虑。


    他垂下眼帘,压住心中不能平息的波澜,发出的声音连他自己都觉低沉,“姨娘来拜见夫人,我进里请过安,在院外等姨娘出来。”


    柳姨娘为何在这么晚来正院?


    两院向来不和,祁泠怕冯夫人被气到,提起裙角便往进走。祁雪峤再抬头时,祁泠已经走出几步远,他开口欲要替姨娘辩解,但祁泠心系冯夫人,走得极快,他只能见到她远走着急的背影。


    冯夫人不会在内室见柳姨娘,只在堂屋,故而祁泠掀开帘子,一眼便瞧见内里两人。


    冯夫人坐在上首,和寻常的衣着并无差别,只是素净长裙。


    柳姨娘从前出现在冯夫人面前总是精心打扮过的,今日却不同,打扮的很是寡淡,水白色的白棉裙,侧挽发髻,簪一玉梳。


    她不算好看,扔在人堆里也毫不出奇,更比不上冯夫人年轻时,五官平平淡淡,只是凑上一起,如温水般,温和无害。


    泠来了,毫无架子地起身,到了祁泠面前,对祁泠冷淡防,眉眼弯起,声音轻柔,“三娘子回来了,妾身许久没见三娘子了,真是出落的愈发水灵,端庄大气,,还孩童般不听话。婚事不成也不打紧,何家一小户,配不上三娘子,,在家中久留些,大人也欣喜。”


    闻言,祁泠生出几分惊讶来,毕竟往日的,再无初进府的局促不安,有了依仗,


    起码祁泠从未见她如此伏低做小的模样,像变了个人似的,她下意识望向冯夫人。


    ,察觉祁泠的疑惑,轻扯嘴角以回。


    母女两来回一个眼神便知晓了对方的意思,有什么话都要留到无人时讲,既然柳姨娘如此态度,伸手不打笑脸人,祁泠唤了声姨娘。


    柳姨娘诶呀一声,,态度格外谦卑恭顺,回过头来与冯夫人又行一礼,格外标准,又道:“既然三娘子回来了,妾。夫人要好好养身子,人操持。”


    冯夫人颔首,她身边站着的嬷嬷冷着一张脸,铜铃般瞪着柳姨娘,直到她走出正房的门。


    祁泠上前,扶着冯夫人回内室,让冯夫人撑着她的胳膊,问:“母亲,她来咱们这做什么?”


    “无事不登三宝殿。”旁边嬷嬷冷冷哼了一句,气愤道:“夫人对她态度那么好做什么?早该在她开口吐出第一个字的时候就将人轰出去,免得听她后面的胡话。”


    “好了,由她去吧。”冯夫人态度淡淡,握住祁泠的手,神色十分疲惫:“柳氏今天来也目的也简单,想抬一抬身份。”


    祁泠心中一紧,听说柳姨娘生了祁雪峤之后已经抬了良妾,如今还要做什么?上面有正房夫人,她想做侧室?


    她方才还有几分暗惊为何嬷嬷情绪如此激动,等她自己听到这儿,心中沉甸甸的难受,替冯夫人难受,“要求身份,到母亲这里做什么?”


    冯夫人道:“柳氏说,因为出身,祁雪峤被同僚欺负,外人对他有偏见,上面也不器重他。方才她哭得一把泪,说只求在外人面前说她是侧室,不为她自己,只让祁雪峤少受些欺负,有个好前程而已。”


    祁泠心被气得跳得飞快,从前只是妾室都能针尖对麦芒,时时想要压过正院,要是真成了侧室,日后岂不会更加嚣张。


    她原本便怕若她有一日从祁家嫁出去,冯夫人会受欺负。想起柳氏走出门时的态度,她心中一惊,问:“母亲可是答应了她?”


    冯夫人不语,但祁泠太过担忧忐忑,握紧冯夫人的手,她才道:“我答不答应她有何要紧。你父亲那里允了,禀到老太太面前,对祁家子孙有益处的事,老太太没有不答应的道理。”


    “父亲已经答应了?”祁泠紧张追问道。


    冯夫人摇摇头,“我不知晓。”


    祁泠猜着,若是父亲开口答应了柳姨娘,如冯夫人所说,老夫人也会答应,此事板上钉钉。柳氏再来正院便会是耀武扬威,暗中气冯夫人的态度,绝不会如此谦卑。


    应当是父亲听了没允,或柳姨娘还未同父亲说,届时到父亲面前,用夫人同意的说辞。依祁泠对祁观复的了解,他只会沉默后应允。


    “母亲!她有求之时便恭顺,视母亲为夫人,可寻常对母亲只有恶意。母亲不同意,父亲不会应允她。”


    “阿泠,别再说了。”冯夫人坐在软垫上,拿袖中帕掩唇咳了几声,或许表面风轻云淡,但心中也动了些情绪。


    她面上几分无奈,望着祁泠,眼神爱怜还夹杂着愧疚,“我本不想与你说这些,教人听起来太过伤感,而你还是个孩子,该整日开怀。但今个碰到与你说也罢了……我活着,依你所言,是能阻她,不许她往上爬,可若我死了呢?”


    冯夫人晚间总是无力,知道自己身子终究是亏损太多,向后靠着,声音低低,“正房夫人的位置,总不会一直空着……”


    闻言,祁泠眼中滚出大泪珠来,崩溃靠在冯夫人腿边呜咽,重复念叨着母亲不要这么说。


    冯夫人看她实在可怜,等她没了,祁泠才是真正的无依无靠之人,她用手帕擦掉祁泠眼下的泪,“别哭,谁没有生老病死,我只是想起来说一嘴而已。只要我活一日,总是要护着你与漪漪的。”


    祁泠哭着摇头,心底里却知道冯夫人说的对。柳姨娘一个毫无身份的妾室,哪里有与正房作对的胆子,仗着她生了祁雪峤,而冯夫人身子又不好,在江州时险些过世。


    她只要等冯夫人一没,正室的位置若无差错,定是她的。从前她能沉得住气,只是如今遇上祁雪峤的事,才低声下气求上正院。


    明白道理,但祁泠仍是伤心。她只大哭几声,便低声啜泣,忍着哭意,怕冯夫人伤心。


    冯夫人拍着她的肩,“快去洗把脸,漪漪方才与小阿濯一同回来,两个小的扒了口饭,一同睡下了。咱们母女也用膳,晚间只我们两个睡。”


    祁泠用冯夫人的帕子擦干净脸,点头应是,下去命丫鬟打了凉些的井水来,冯夫人在内室听见了,以为她要敷一敷眼下哭过的红肿,没多管。


    确实如此。祁泠仔细洗了眼睛,又冰了冰发红的唇,随后神色如常回了内室,母女都像是没发生过这回事,一同用过膳后睡下。


    冯夫人睡熟后,祁泠轻手轻脚从外榻起身,拿起披风出门去,玉盘哄着两个小孩子,今日守夜的是另外脸生的侍女,见祁泠醒了,问:“娘子要喝水吗?”


    祁泠道:“小声些,莫惊扰了夫人,另唤侍女来守着夫人,你带我去寻嬷嬷吧。”


    嬷嬷在正房的地位相当于半个主子,晚上也回房睡去了,侍女听话另唤了人来守着冯夫人,以免冯夫人醒了要喝水或者如厕无人侍奉,带着祁泠去了嬷嬷的屋子。


    嬷嬷披着棕色如意纹圆袍,急急忙忙就出了屋,知道祁泠避开冯夫人分找她定有事。


    果然,祁泠遣退了侍女,同嬷嬷行了一礼,嬷嬷大惊,忙搀着她手臂起来,“娘子这是为何?奴婢担不起,有事告诉奴婢便好。”


    “是母亲的事……我知道母亲说着无碍,但柳姨娘这事会压在她心头。父母之事,我不好掺和其中,但也无法眼睁睁母亲因此伤怀……思来想去,只好劳烦嬷嬷明早去一趟父亲的书房,将柳姨娘今日在此说的话,还有母亲同我所言一一告诉父亲。”


    嬷嬷听后,下意识道:“娘子,夫人她……”


    冯夫人从不去找祁观复告状,要是夫妻两人时常沟通,也不会走到如今地步了。


    冯夫人绝不会应允的,祁泠也知道母亲惯会隐忍,说着她已然带上了哽咽意,“我知道母亲的意思,但今日听母亲说什么以后,我与嬷嬷一样难过。柳姨娘从前便时常惹母亲生气。这回如她所愿,来日说不定又会说什么话来刺母亲的心,我怕母亲事事憋在心里,身子更衰败下去……”


    “若是来日母亲知晓,嬷嬷也不必替我遮掩,只说是我命嬷嬷去的便好。父亲对母亲还有情意,也惦记着母亲康健,要是知道母亲也为此难受,或许不会应允。那边知道不成来闹,嬷嬷也让她找我便是了。”


    嬷嬷也为冯夫人担忧,只是她到底不是主子,举止难免受限,得了祁泠的话心里有了准,心下思量几番,这事还是她去说才好,祁泠小辈告状到祁观复面前总会显得娇蛮无理取闹,她去便严重许多,一时嬷嬷将明日要如何说都想好了。


    看着思量周全的祁泠,她也有几分欣慰。从前的三娘子全听冯夫人的话,若冯夫人说了不行,她绝不会反驳,如今有了自己的打算,才算真的长大了。


    祁泠忧心忡忡等到翌日,嬷嬷去过祁观复的书房,又来向她回了话。


    她得知父亲并不知道此事,嬷嬷去过一趟后,柳姨娘想要成侧室的事石沉大海,暂时没了声响。


    她也有私心。


    她不在乎祁雪峤的仕途如何,她只担忧冯夫人的身子,她要守着冯夫人,绝不让母亲难过。


    二房风平浪静过了两日。


    祁泠每日守在正房陪着冯夫人,只是防着有抬柳姨娘为侧室的消息过来,或是计策不成的柳姨娘找上门来,始终放不下心。


    直到早上用膳时听冯夫人问起,她才想起来还要去琅玕院。


    思量着祁清宴说的要出去一阵子,她斟酌着说辞,显得与祁清宴不那么亲近,“上次我去琅玕院,听侍女们说,他好像要出去一阵子,应当不在院中。”


    冯夫人用完早膳,呷一口茶水,之后微微笑道:“我知道,确有此事,三郎前几日派人来与我说了。”


    还未等祁泠松懈下来,冯夫人又道:“好似他还没走吧?三郎说他走前会派人来告诉你一声,在那之前,无论他在不在,你只管去琅玕院是了。他会把账册准备好,走前抽空一起看了。”


    祁泠手心攥得咯吱响,一时讨厌死祁清宴了,不在府中还要给她找事情,道:“我看我算过一遍,他还是要看的,去不去没有什么用处……”


    “让你去便去是了,你能学到东西,三郎都不嫌费事,你怎么能说不去?三郎也为你好。”冯夫人说着,不免感叹一句:“你们俩关系倒是好。”


    此话一出,祁泠郁闷到极点。她又岂知冯夫人是怎么想的,祁泠只有面对特别亲近的人才会撒娇嗔怒,那些小性子也对着祁清宴使,冯夫人当然认为两人亲近。


    祁泠只能憋屈去了,去前嘱咐嬷嬷看好冯夫人,二房出了事赶快去寻她。


    走到琅玕院,她也看出这的主人将要远行,青娥正忙着整理东西,迎她进门后,将侍奉她的活计交给了碧若。


    谁侍奉她并不重要,祁泠自顾自进了书房。


    账册仍是三册,祁泠这几日提心吊胆守在冯夫人身边,心神皆疲惫,书房又格外暖,旁边没有祁清宴,令她格外放松。


    祁泠不免困倦,勉强睁着眼睛算了一册,低头靠在案桌,想着只闭一下眼睛,却又沉沉睡了过去。


    ……


    午时的琅玕院迎来一位不速之客。


    身穿交领右衽绛紫深衣的夫人外披氅衣,发髻高挽翠钿为饰,典雅庄重,身后带着两仆妇,两侍女,浩浩荡荡走进琅玕院的正门,迎上来的只有小厮。


    大夫人蹙眉,“怎么没见侍奉的人,青娥呢,碧若呢?正当值的时辰,她俩都去何处了?”


    小厮谨慎答道:“禀夫人,青娥替郎君整理行囊,发觉缺了药材,亲自去了药房领。碧若今日当值内室,想来应在屋内洒扫。”


    大夫人嗯一声,自打吵过一架,儿子再没去给她请安,他临近在即,为母担忧,难免找到琅玕院来。


    碧若听见院中声儿从自己屋迎了出来,俯身请了夫人安,道:“郎君今日回了一趟,方又去了老夫人院中,还未归来。”


    儿子与自己不亲近,只要归府定去瑞霭堂请安,而她连个消息都不知晓。


    大夫人心里几分不痛快,又不敢与婆母争这个*,只是早不喜琅玕院的侍从,只听祁清宴的话,挑理道:“你不是当值内室,怎么从下人房中出来?”


    碧若垂着头,能在琅玕院做大侍女,她虽然心直口快,但脑子必须转的快,此刻有解释萦绕舌尖,她大可说是自己的错回屋偷闲一会儿,或说自己做完活计,在做针线,推脱干净……


    可是想起屋中的女娘。


    她明明出身低微,运气好成了祁府的主子,实际比不过任何正经人家的女儿,却偏偏得了郎君青眼,得了所有的好,在琅玕院如女主子。


    院内为她撤去郎君常用的提神香气,悄悄换上无色无味令她安神养身的香,为她一直烧炭取暖,所有人为她守口如瓶。


    她让如清风朗月般的郎君着迷染瑕,又做出一副不情不愿的模样,碧若视郎君如神祗,难免生出几分嫉恨。


    “夫人面前还支支吾吾,犹豫什么!还不快说!”大夫人身边的仆妇严肃斥道。


    “因着郎君嘱咐过,屋内若有人不许下人入内侍奉。”犹豫了许久的话被这一斥,竟然这么容易的脱口而出,碧若还有些愣怔,大夫人已然找出她话间漏洞,“有人?怎么回事——”


    “你方才不是说三郎去了瑞霭堂,那如今谁在屋中?”


    话已出口,碧若却生出悔意来,若被夫人知道了,那郎君……她浑身卸力,伏倒在地,肩头不停颤抖。


    大夫人瞥跪地的碧若一眼,不再理会,冷道一声:“开门,我倒要看看,这院里到底有何名堂!”


    若是旁人,琅玕院的侍从们敢拦,但那是大夫人,祁清宴亲母,大房名正言顺的女主子。


    外面隐有声响,似乎是说话声。


    祁泠睁眼,入目而来又是陌生的床帐,发上轻松,想必又被他卸了钗环,这回连外衣都褪了,只余中衣。


    不知为何,每次在琅玕院总是睡得很沉,浑身松泛,她坐起身,方披上外衣,便有急急的脚步声从外传开,祁泠原以为是祁清宴,因冯夫人说他这几日还没离开。


    一抬头,却见大夫人惊诧的面容。


    女娘从床帐中起身,内里雪白中衣,外面搭着外衣还没穿好,眉眼仍有怔忪,青丝垂落,明明是刚睡醒的模样。


    若是个陌生女子,大夫人会当成祁清宴新纳来的通房,可抬起的脸如此熟悉。


    大夫人失了风度,伸出颤抖的手指着祁泠,声音尖锐,“你、你为何会在这里!?”


    祁泠的手指紧紧攥着外衣,指尖用力到发白,被质问的一瞬羞愤和耻辱盈满心间,她无力改变出现在此的事实,只站起身,身形格外单薄令人心疼。


    “夫人!”青娥焦急的声音传来,屋内几人回首望去,先见到的却是祁清宴,他长身玉立门口,薄唇微抿,漆黑如墨的眸子望向祁泠。


    他身后跟着震惊又慌乱的青娥。


    第38章 第三十八章【VIP】


    祁泠望着他,目露哀求,潋滟的眸子里泪水在不停打着转。此刻,只要他一承认,她便完了,这辈子都完了。


    于她而言的绝境,对祁清宴来说却是个机会。


    正好在此刻说清,他所担忧的分离便不会有。他会使些法子,如他最初打算的那般,在长辈前面过了明路,将她接出府去,二房虽有怨言,也会被他使手段压下。


    可祁泠不愿意。


    罢了。他已想到其他周全法子,两人姻缘,总不能他一人欣喜,再瞒一阵也可。


    此刻便道:“母亲,是我邀阿泠来的。”


    他面色平淡,如常抬步往前,到了大夫人身侧,稍微靠近祁泠那边的位置。虽没明明白白表明偏向,但已经是袒护的意思,将大夫人的火气全揽过去。


    怒极时,看自己的儿子也不顺眼,大夫人朝着祁清宴道:“邀她,你与她之间能有什么联系?”她惊愕到脑子微微有些麻木,转不过弯到底是怎么回事,不敢相信浮现心中的猜想。


    青娥则快步跟上,站在祁泠面前,遮挡住望向祁泠的视线。


    “在叔母处请了阿泠过来理帐,祖母亦知晓,母亲若有疑,去问叔母和祖母便好了。”他掀起眼帘,平静地看着大夫人。


    大夫人眯了眯眸,审视着祁清宴的神情,可他一如既往的不动声色,无波无澜,能将心思藏得很好,已经和小时乖巧听话的孩童不同了。


    她便移了视线去看祁泠,在被青娥遮挡住时,祁泠已然整好外衣。


    女娘衣衫无一丝褶皱,站在一旁照常向她行了礼,只是眉眼低垂,令人看不清神色。


    是和往日一般的柔顺沉默罢了。


    大夫人拧眉过深,眉心出了几道沟壑来,原本肃廖的神色更令人胆颤,显露着当家夫人的气势,“是,以你所言,为何会衣衫不整睡在内室?”


    青娥闻言跪倒在地,“夫人,是奴婢的过错。奴婢看郎君不在,娘子看账太过劳累,便扶娘子到内里小榻上歇息一阵儿。以为郎君今日不归,才替娘子更衣……是奴婢逾矩,坏了琅玕院的规矩。”


    这是在琅玕院,内里的侍从心都是齐的,问也问不出什么。


    大夫人神色几经变换,最后死死盯住了后面的祁泠,深呼吸几口,渐渐平复了心中的狂跳,身侧仆妇察言观色,扶着大夫人坐在一旁的扶椅。


    她绝不相信自己儿子会做出这般的事情。若说是旁家浪荡郎君,看上同住一府的没有血缘便宜妹妹尚有可能。


    他们两个,祁清宴与祁泠却不会有事……


    但大夫人确定不了,毕竟今下士族郎君们闹得太过荒唐,她不喜祁清宴同谢氏的郎君一同玩的,谢氏是煊赫,比慕容家还更好些。但她怕祁清宴跟着谢子青一起会染上不好的习气。


    她压下心绪,表面长舒一口气,道:“即如此,倒是我太过惊诧失言了。但若是庄重的娘子怎么睡在男子居卧?祁泠,你既然在祁家长大,我作为长辈,也奉劝你一句谨言慎行,好自为之。”


    大夫人出乎意料的平静,从手上褪下来个成色极好的白玉镯来,交由身旁仆妇的手,抬眸眼神扫向祁泠,仆妇心灵神会,走向祁泠。


    她又道:“只是这样的事,说在自家当中还好,若是传出去务必于你二人名声有碍,尤其对你,祁泠你可知晓轻重?”


    祁泠点头,袖中的手攥紧,心中忐忑不安,面上却强做出七分镇定意来,“夫人,是阿泠莽撞,此后不会再来琅玕院惹人闲话。在外也会谨言慎行,不会传出一点不妥的风声。”


    大夫人点头,“玉镯便留给你当个念想吧。即为女儿家,早晚也会从家中嫁出去。”


    大夫人说话间,仆妇已走到青娥面前,青娥望了眼祁清宴,得了应允后才往后退一步,让出祁泠身前的位置。


    仆妇拿起祁泠垂落一旁的手,只见女儿家肌肤细致嫩白,比这养了多年的玉还有光泽。她捏捏祁泠手腕,从手腕处捏到指尖,有时停顿仔细感受下,笑道:“娘子的手真是小。”


    语毕,又捏了捏另一只手,她专心致志,眼睛也趁空盯着祁泠抬袖时的胳膊侧,微敞开的领口。


    仆妇动作极快,没耽误太长时间,最后将宽大的镯子套在祁泠右手,走回大夫人身边。


    “我这便回去了,,你随我来。”


    大夫人走了,屋内转身只剩祁泠,祁清宴,还有跪在地


    祁清宴握住祁泠的手,因情绪大起大落,她反抗,只是一双手都在微微颤抖,他拢在掌心,道:“别怕,


    ……


    在外人面前已留足脸面,。


    他只是表明相信,心里还是有几分怕的。这俩哪个都能挑出错来,祁泠容色太盛,引人觊觎的模样,她自己的儿子,也不是个省油的灯,主意正得很。


    若是真的,一个二房的养女没了也毫无干系,只是她的清宴,有着大好前途的清宴,势必会因此被人指摘。


    走到正院中,祁清宴还没跟上,身旁只有心腹。她低声问:“怎么样?”咬着牙,怕她儿子因为祁泠毁了,那她不光会恨祁泠,会更恨另一人。


    仆妇也将声音放得很低,不让周围的人听见,同大夫人回道:“夫人放心,那位没破身,还是清白身子,身上干干净净没有一点痕迹。帐内也整齐,不是胡闹过的。”


    大夫人用手扶着心,高高悬在嗓子眼的心,稍微落下去些。


    等到了正院,只有母子二人,大夫人便没有方才在人前的游刃有余,几乎崩了表面神色,“你是不是偏与我作对?让你娶妻,你不娶。让你与表兄们交好,你不去,与谢氏交好也罢了,起码能得助力,为何要与二房祁泠亲近?”


    “清宴,你当真是在故意气我?”


    “祁泠也是祁家的人,二房养女,在外说起也是祁家养大的,母亲为何总是不喜她,只因着身份么?”祁清宴问。


    大夫人沉默久久没答,想要开口,但亲口和儿子说起这些总觉腌臜。一时觉得在祁家太累,扶额道:“此后你不想气死我,便早些娶妻,稳妥些吧。”


    “明年仲秋前,我会娶妻。”良久,祁清宴的声音响起。


    他既然答应了,便不会反悔。大夫人的面色些许缓和,由他下去了。


    大夫人静默良久,将这件事翻来覆去琢磨了几遍,她还是愿意相信两人清白。毕竟若是真有此事,那便不是一日两日的了。


    有祁泠那般模样的美人在怀里,同处一室,怎会什么事都没发生?


    但她对旁的仆妇道:“祁泠,也该早日嫁出去了。”无论有事无事,远远嫁出去便好了。


    祁清宴从大夫人院落走出,步伐总比寻常快上许多,心里惦念着在琅玕院的人,她应当吓坏了罢……


    琅玕院的侍从皆知道今日完了,在场之人大多都犯了错处。


    本来也能平安无事,毕竟大夫人不常来,若无由头,来也不会凭空进内室去。


    只因碧若糊涂多言。


    碧若一直跪在院中,她清楚地知道自己完了。在琅玕院中犯错,祁清宴有时可以谅解,毕竟人非圣贤孰能无过,但绝不会原谅故意犯错的她。


    她辩解也无用,郎君不是糊涂的人。


    听见熟悉的脚步声,碧若略微抬起头,一张娟丽的面上布满泪痕。


    青娥也从屋中出来,见碧若如此脚步一顿,随即神色如常到祁清宴身前,禀道:“郎君,娘子在里等着,只是还在哭,奴婢劝不住。”


    祁清宴闻言连脚步都没停,径直朝着屋内走去,眼神一瞬也没落到碧若身上。只是进门前,稍偏头同青娥道:“除去报信去瑞霭堂的两人,其余皆扣两月俸禄,抄院规百遍。”


    青娥问:“郎君,碧若呢?”不是她多嘴,碧若的事绝不会就此过去。祁清宴不是怜香惜玉的人,方才视而不见,他不惩罚,碧若要一直跪在院中。青娥顾念着同碧若情意才问。


    “回家去。念在她兄长的面子,若再多嘴说出去什么,也莫怪我狠心了。”话音落下,郎君已然进了内室。


    青娥知道内里不用她侍奉了,走到碧若身旁,“你都听见了吧?郎君饶了你,你收拾东西,快些归家吧。有关三娘子的人,千万别往出说,你再犯错,我不会为你求情的。”


    碧若泪眼婆娑。


    她以为郎君会来问她为何要故意这么说,她可以说是一时鬼迷心窍,或是更干脆些,将盘旋在她心中的念头全都托盘而出,是祁泠不配!


    可是郎君就这样走过。


    碧若失神,想起她是三年前来到琅玕院的。


    她父母皆亡,只剩兄长,兄长善机关,将父母留下来的古籍全奉给郎君,又教会了一批小匠人,却被人暗算,再不能起身行走。


    兄长不放心她,欲将她托付出去。她不想被送去旁人家,赌气去偷看,到底是谁作怪,让他兄长生出要给她送走的念头!


    她趴在月洞门旁,在院中看见兄长与一少年郎君煮茶谈笑,少年生得那样好看,周身皎如月华流照,衬得她往日算是俊秀的兄长都黯淡无光。


    兄长试探着提议,让她随着去建业祁家,来日当做一妾室,衣食无忧也知足了。


    少年只笑着摇头,他的院子只会有侍女,绝无姬妾。


    兄长回去问她的意思,不顾兄长的不赞许,她还是跟着来了。


    琅玕院几年以来,果然如祁清宴所说,一个妾室也没有,连通房都无。为首侍女青娥是老太太给的,在琅玕院长大,绝无二心。


    她知道祁清宴府外有宅子,打听那边也是没有姬妾的。心下虽失落,但也觉得郎君是只娶一妻的好夫婿,不免暗羡,身份差距太大,也生不出嫉妒。


    直到祁泠的到来——


    碧若抬头看见青娥眼中的失望。


    郎君因着她兄长托付关照她几分,让她跟着青娥。青娥如姐姐般体贴照顾她,她逐渐也成了琅玕院的大侍女,不知被多少熬不出头的侍女丫鬟们羡慕。


    突然哭出声来,她辜负了兄长期许,也对不起信任她的青娥。


    可后悔无用。


    ……


    内里,祁泠果真还在哭,从内室出来,伏在案上,离远只听得弱兽般可怜的呜咽声。


    祁清宴走到祁泠近旁,扶起她脑袋,看见她红肿的眼皮,将人揽进怀里,轻声安慰着:“好了无事了,母亲不知道,其余人暂且也不会知晓。”


    祁泠此刻心中真切生出几分恨意来,若不是他,她为何会处在如此不堪的境地?往日也有人对她轻贱鄙夷,可她问心无愧,感触不深,今日才是真正知耻。


    那种浑身上下的难受,连一根头发丝都是错的,恨不得立即逃离的无奈,一回想起来仍令她害怕到发抖。


    若他没回来,她要如何面对他母亲的诘问?


    祁泠推他,用尽全部力气,可祁清宴紧紧抱着她,不松手。


    垂望她泪眸,泪如珠子一双一对的掉,无声抽噎着哭泣,祁清宴心也跟着抽疼,什么功利,算计,旁人目光统统抛到旁处去。


    “别再担忧了,我娶你。”祁清宴轻声细语地把打算说了出来,哄着她,妄图以此安抚。


    第39章 第三十九章【VIP】


    娶她?


    他要如何娶她,他们两人之间是能谈及嫁娶事的吗?祁泠自知身份差距,从未如此想过,应付着,直到他厌倦便罢了。


    此刻听到祁清宴如此荒谬的话,在她看来嫁娶是根本不切实际的事。


    祁泠仰着头,哽咽问他:“娶?大逆不道之举,满府人,除你之外,还有谁会愿意?”


    宽大而修长的手拖住她潮湿带着泪意的脸庞,带着层薄茧的指节微微发硬,在她满是倔强询问的眼神下,祁清宴抹去她眼下半滴泪珠,轻声道:“他们不同意是因名不正,如我们名正言顺,便好了。”


    “我近日思量着为你寻一身份,打听到中书省下隶属侍郎管辖的中书舍人黄筹之,他的幼女十三年前走失。我走前与其商议先定下章程,几月后回来,我们的事便准备起来,认亲后你去黄家住上几日,待行了婚仪,便又回到祁家来。”


    要她用旁人的身份,嫁他。


    祁泠听得有些发愣。


    又听祁清宴接着道:“从前我思量得简单,只在府外不需这些。可在府内,我们私下相会非长久之计,今日不被母亲见到,来日也会被旁人发觉,待成亲,你是我名正言顺的发妻,再无人可置喙我们的事。”


    察觉祁泠面上没什么动容神色,祁清宴方想起祁泠对他没有心思,不如他一般想要长长久久。


    他心中一滞,稍停顿,将语气放得更加柔和,带上几分蛊惑,“叔母……你同叔母亲厚,嫁去旁人家见面的机会便少了,若是远嫁更难相见。可你留在祁家,只是搬到琅玕院来住,想回二房白日里大可回去。祁府皆为你的亲人,可以为祖母叔母养老送终,也可以陪着云漪长大。”


    这番话对祁泠很有诱惑。


    嫁给具体哪位郎君其实并不重要,她从前也是希望夫婿良善,后宅干净而已。嫁到旁人家中去,便要适应新的环境,新的人。


    于祁清宴而言,给她换个身份是轻而易举的事情,黄家在建业声名不显,黄父的官职也不高。祁清宴既然当她面提及,此事定有□□成把握能成。


    祁泠知道他是认真想过的,她开口,不问自己,没问以后如何,此刻竟格外清醒,清醒到问出一个令祁清宴诧异的话,“那位黄家娘子的名字……”


    祁清宴不知道,这等细枝末节之事并不重要。听到祁泠不愿离开祁家,又对她日益喜爱,才起了成亲的念头。时至今日,没有他得不到或是不能做的事,心随意动,当即便吩咐人去寻合适的人家。


    勉强找到基本符合的黄家,只身份低些,也无伤大雅,来日当做祁家姻亲,帮扶一番便好了。


    “我不知晓。”


    祁泠垂下眼去,祁清宴又不忍看她这般模样,此刻猜不到敏感细腻的娘子心中在想着什么,以为她胆小怕事情不成,便回想着,捡了话来说,“黄家子女不多……黄夫人只一双子女,一家远行赴任,错信侍从丢了幼女,那时三四岁,若能长大,约莫与你年岁差不多。”


    只听得几句,祁泠便知晓黄家女娘也是千娇万宠的女儿。


    可怜的黄娘子被拐走,不知过的什么日子,不知是否尚存人世。三四岁已经有了模糊的记忆,若有朝一日寻亲回到建业。


    没了真正的身份,真正的黄娘子该如何是好?


    而冒名顶替了人家身份的她,又该如何自处?


    况且婚书之上,书的不是她的名字,与祁清宴成婚的,也不是她了。


    祁泠缓慢地道:“骗不了人,大家仍会知晓是我。”


    只是换了个身份,变成了旁人家里的女儿,但祁家都知道是她,被冯夫人从襁褓养大的祁泠。


    祁清宴道:“我会说服祖母,只要祖母应允,其余人便无需顾虑了。我只想与你一起,娶不了旁人。”


    对她的贪求愈发难以自持,也不需要做什么,他握着祁泠的手,只要人靠在他怀里,在他身侧,便足以发出妥帖的喟叹。


    “燕徊粱……你之前见到他过一次,他要离了建业,远行赴任,一路怕是波折颇多,我怎么也要与他同去。路上有几桩些要紧事也必须亲自去看一眼……少则两月,多则四月,念着你,我会早些回来。待我回来,便带你去见黄家人,好不好?”


    常多了几分亮意,迫切盯着她,等着她回答。


    祁泠说不出不好的话,果他今得了答案,明个便让她去认亲,,仔细想好当真不愿,同他撕破脸。


    可听着他要离开,难免,防着他再想出旁的法子,她只得点了点头。


    大抵是尘埃落定,祁清宴这段时日总是乱的心平静下来,称得上是愉悦的感觉充斥胸膛。


    那一瞬,几乎无法承受分离,只盼着早些成亲才好。再无往常的清疏,俯身贴上她柔软的唇,吻轻轻柔柔的,连带


    祁泠还没反应过来,又如同上次一般被迫承受,不知过去许久,她可以扶着案桌小口喘气,来平复不稳的呼吸。


    “你歇歇,等会让青娥送你回去。”


    语毕,祁清宴怕她回去后想起今日被大夫人发觉的事又哭起来。他母亲说话一向难听,她是个爱哭性子,恐怕会躲起来闷着自己。道:“今日错的是我,你不必因母亲的话而难过。等我们成了亲,也不必听她的话,什么事只管推到我身上便好。”


    祁泠脸色发红,浑身无力,撑着案桌回头瞪他。


    满腹心酸与委屈确实在祁清宴说出这句话之后停下。可看他说着自己错了,却毫无反悔,所作所为意思皆是要错到底的意思关键她又不能耐他如何。


    真是让人生气。


    祁清宴又俯身过来,祁泠当真是怕了他,忙往后退,躲避他的视线。


    只觉他狗一样,把她当成肉骨头,翻来覆去的又啃又咬,还停不下来,不知道有什么好亲的。


    唇轻轻落在额头上,听他轻笑一声。


    祁泠也不知两人到底要这般纠缠到何时,等面色不再发烫,匆匆离了琅玕院。


    出了院子才发现,外面是正午,不过过去一个上午而已却生了许多事。日头大,没有冬时的冷,反倒有些热。


    银盘方睡醒,被青娥叫起来,有些不明白她只是睡了两个时辰,院中出来气氛大变,谨慎地跟在祁泠身边。


    青娥今日也跟着主仆两个一同往回走,为祁泠打着伞。


    方走到二房,还没到冯夫人的院中,远处便有人影冲上来。


    正是柳姨娘,她得知真相后果真找上了祁泠。


    她对冯夫人太了解了,当初她生了孩子后哭着求了求,冯夫人心软没抱走祁雪峤。这回她去正院故技重施,冯夫人也没说不允,她再同祁观复求上一求,这事几乎能成。


    可祁观复突然坚决不允,内里缘由自然不会同她说。她这几日都在纳闷到底是何处出了错?


    几番打探,才知是冯夫人身边的嬷嬷作祟,嬷嬷不是能自作主张的人,再仔细探听便知道这是祁泠的意思,一时恨上祁泠。


    柳姨娘用帕子掩面,哭着走过来,“三娘子何苦要为难自家兄长?我遭人嫌弃也罢,可娘子也不是祁家人,好心被祁家收养,不心怀感激,怎能不将心比心?没有好心思,偏生想着害人事……”


    祁泠此时无力与她争辩,只道:“姨娘今日所说,我皆会告诉父亲。”


    青娥则上前行了一礼,干脆利落道:“姨娘此话差矣。姨娘是算府上半个正经主子,可尊卑有别,年岁又长,竟对三娘子出言不逊。怕是入府太久,忘了规矩如何?”


    算半个正经主子,意思便是不是正经主子。年岁又长,在讽刺她老了。柳姨娘这么多年都没受过这等委屈,精心呵护的面容上生了怒意,一时连扮弱也忘了,斥道:“哪冒出来的死丫鬟……”


    她身旁有侍女上前,小声劝道:“姨娘……这好像是琅玕院的青娥。”


    青娥这名字柳姨娘还是听过的,再抬头看对方气势,比寻常人家的娘子还气派。她顿时泄了气势,不敢得罪,只是酸道:“到底是大房的人,侍女都驾到我头上来了。”


    “奴婢不敢。”青娥道:“奴婢与姨娘都是府上的人,只是大房没有这般的规矩,在此见到了,一时诧异而已。奴婢奉老夫人和郎君的命,送三娘子回去,不便与姨娘多言。姨娘若嫌奴婢说错了话,可与奴婢同去老夫人处,分一分是非。”


    柳姨娘被她说得脸色青白,祁云漱从远处赶来,扯着自己姨娘走了,走前狠狠瞪上祁泠几眼。


    祁泠心累,只想尽快回去,不与她们计较,青娥送她回了辛夷阁。


    午后,祁泠在冯夫人处侍奉,瑞霭堂传信过来,要祁泠过去一趟。她不免内心惴惴不安,害怕被老夫人发觉,不敢告诉冯夫人,只换身衣裳便去了。


    走到小门处,远远见着有人,再走近见清是祁雪峤,两院关系闹僵,祁泠略微俯身,便打算过去。


    “泠妹妹。”


    祁雪峤开口喊住了她,他深深吸了一口气,额头冒着细密的汗珠,他摆脱了小厮,而祁泠身后只有银盘,他鼓起勇气开口道:“我有几句话,能否单独同妹妹讲。”


    祁泠看他郑重的神色,答应了。


    还没走到远处,祁雪峤便开了口,“三堂兄强迫你……”


    祁泠顿时警惕,死死压住手心,望向四周看清无人,转而质问祁雪峤:“你在胡说什么?”


    内心却惊诧,怎么突然被这么多人知道。在祁雪峤面前,她打定主意咬死不承认,两院方生了嫌隙,他姨娘因她不能如愿,如果他以此要挟报复……


    祁泠立刻想着对策。


    她的防备和不相信尽入少年眼底,他因此神情低落,眼神发黯,却攥紧了拳,猛地抬头看她,说出的话也令她震惊:“我想帮你。”


    第40章 第四十章【VIP】


    两人所处之地在假山侧旁,石头高低错落,隔出三两条小路,日光洒下,带来几处荫蔽。


    祁泠乌睫低垂,一张芙蓉面紧绷。祁雪峤开口后情绪越发激动,在一旁反复踱步,“上有祖母叔父父亲,他却敢做这么有违礼教的事。”


    祁雪峤近些时日翻来覆去,难得安寝,他们同是二房人,在江州时关系不算好但也风平浪静,回到建业却遇到这么多糟心事。他仕途不顺,祁泠被觊觎。


    早知如此,还不如当初久留江州的好!


    “你误会了。”祁泠缓缓抬眸,内里目光认真而平静,如同檐上细雪疏离沉默,“不管你从何处听到或者如何知道,这都是误会,我和他之间并无关系。”


    她的语气冷淡、辨不清情绪。


    祁雪峤好不容易才拦住她,同她言说,此时见到祁泠的反应怔忪一瞬,周身都凉了。他不是道听途说,他是亲眼所见!


    所以是她不信任他,一点都没有。


    他应当是生气,但想起祁泠在家中尴尬的身份,是因他而来。如果不是他小时听到祁泠的身世回屋学话给姨娘听,祁泠的身世会一直瞒下去。


    如今祁泠是他的亲妹妹,与他关系好的妹妹,祁清宴也不会因为没有血缘,心安理得地强夺了。


    故而,他未因祁泠疏离的态而记恨,反而道:“我人微言轻,势单力薄,没有办法抗衡三堂兄,但妹妹要是有什么难处,大可来找我,我们是亲人,无论如何我都会帮你……”


    前几日方生了柳姨娘的事端,祁泠不相信祁雪峤一点风声都不知晓,依照柳姨娘的性子,在自己的院中、祁雪峤和祁云漱面前,定会骂她,说不定一天中会将这件事念叨几遍。


    她望着祁雪峤,问:“柳姨娘的事,你不怨我么?”


    祁雪峤脸上浮现无奈,摇了摇头,“是姨娘的错。我劝过姨娘不要去夫人,有事情同父亲说便罢了,可她偏要去夫人那里说上一通。父亲允不允我不在乎,旁人也不会因我家世而高看我……”


    “有时,我也盼着自己是在夫人院中长大,或者不生在祁家,哪怕一户普通人家都好。”他低垂的眼眸里浮现出一点泪意来。


    冯夫人温和良善,不会因为他的出身而苛待他,能护着祁泠,也能护着他长大。


    而不是现下,姨娘骂他无能,总是要他出人头地,整日说着其他人怎么不好。而父亲嫌他懦弱,好像后悔有他这个儿子。


    祁泠没想到祁雪峤同她说起这些,偌大的家族中人各有各的不易之处。这般想想祁清宴真是命好,出身尊贵又没什么坎坷,才成了那般无法无天唯我独尊的性子。


    她反过来劝道:“男子总有外面的广阔天地可去,出身是阶梯,他们在你前面些许,你努力些或也可及。朝中不也有几位出身寒门的大臣,出身微寒可心性坚韧,更让人敬佩。”


    祁雪峤听了也不说话,沉默片刻道:“我记下了。”听到祁泠说的多了,他心中又略微轻快了些,祁泠不是讨厌他,否则不会说这么多。他道:“妹妹,三堂兄……”


    祁泠听到这,微微俯身全了礼,“祖母在等我。”她不愿再同祁雪峤说这些。祁雪峤只能看着祁泠走远。


    祁雪峤的神情认真而郑重,祁泠此时相信他说的是真的,也相信他说要帮她是真的。


    只是不管祁雪峤说的是真是假,她都不能将事情全都告诉她。她不能用自己的来日去赌,祁雪峤若帮她,被其余人得知了风声。


    即使是祁清宴的错,大家会苛责于她,这对祁清宴只是一个污点,她却完了。


    “娘子今个怎么无精打采,恍恍惚惚的?”银盘抱着伞,跟着祁泠一同往瑞霭堂走。


    “头午在琅玕院也是,我看其余人也都脸色不好,那个总是挑奴婢错,不喜欢奴婢睡在青娥的碧若回屋收拾东西,被两个护院模样的人送走了,娘子知道怎么了吗?青娥姐姐来喊我出门时,神色也不大对。”


    睡熟有睡熟的好处,在事情彻底闹大之前,祁泠并不想银盘知道太多,嘴角勉强扯起个轻松的笑,“或许今个日子不好罢。”


    “是吗。”银盘疑惑地嘟囔两声,想不明白也罢了,牵着祁泠袖子,换了话说,“等会娘子从瑞霭堂出门,正好可以去接小娘子。”


    祁泠点头,心神却不在上面,?


    她不知道。


    沈老夫人刚刚睡醒,大榻上,正闭目养神。后面一个小丫鬟在打扇,线,听见门帘掀起的声儿,她回头望一眼,回首轻声道:“老夫人,


    “嗯。”老夫人睁眼几瞬,重新有了清明意,看着进门来的祁泠,道:“今日上午在三郎院中的事,我知晓了。”


    浑,祁泠无法控制自己僵硬的表情,只愣愣站在门口。


    那种难捱。


    大夫人与她没什么干系。她不在乎大夫人对她的看法,反正从前对她也无好感。那时心中只是羞愧。


    老夫人却不一样。不是嫡亲的祖孙,但祁泠心中对老夫人有几分孺慕之情,当初冯夫人苦求,是老夫人拍板留她在家中。


    如今当老夫人听到她引以为傲的孙子因她有了污点,会不会后悔当初的决定?


    她眼中温热,低垂着头,泪潸然而下却不觉,只是面容微凉,满嘴苦涩。


    “这孩子,怎哭得这般快?”沈老夫人诧异,可祁泠仍然哭着站在门口,有眼力见的听荷上前,替祁泠解开外面厚重的披风,把人拉到老夫人面前。


    沈老夫人褶皱的手拿着帕子擦去她的泪,祁泠内心只有无尽的悔,不敢去看老夫人的脸,老夫人道:“受了委屈,我们泠丫头。”


    “阿质让青娥来同我说过了。老大媳妇,你不必听*她的话,有甚么可存疑的,妹妹在哥哥房里小睡一会儿怎么了?舒儿同既白前两年还打过一架呢,既白没事就呆在舒儿院里呢……在祁家,她巴不得自己儿子一个人孤零零的,只与姓慕容的亲近才好,阿质同咱们家这些手足谁好,她都是不应的。”


    沈老夫人拍拍祁泠的肩,看着孙女哭得眼眶发红,当真不知哭了多久,她是有些心疼,语气轻柔又慈祥,“好端端的娘子,莫哭了莫哭了,听她的做什么,琅玕院你照样去就是了。一桩小事而已,我还活着呢,看谁敢传出什么话来。”


    若是斥她骂她还好,可偏偏……


    祁泠不知道祁清宴派青娥来瑞霭堂传这件事是什么意思,在琅玕院发生的事怎么也会传到老夫人耳中不如自己说,或他借此让她放心并无旁人知晓,亦或是为了几月后的坦白,先让老夫人心里有个准备。


    不论他目的为何,面对老夫人的信任,但祁泠只想哭。老夫人没有一点怀疑,把她唤来只是让她别介意大夫人的话,怕她因此疏远祁清宴,兄妹关系淡了。


    愧疚于老夫人的信任。


    祁泠想,全部说出来算了。


    沈老夫人越想越生气,大夫人怎么也说出这样诛心的话,内里情况她不知晓么?她气大夫人,又安慰祁泠道:“泠丫头不是胡闹的人,阿质也知分寸,别听她胡说就是了。”


    祁泠说不出口。


    让老夫人知晓真相,是祁清宴的过错,恐怕老夫人会动更大的怒,祁清宴才是老夫人的心尖。


    但她靠在老夫人肩头,将这段时日的委屈全都宣泄出来,不用考虑在何处,是否会被旁人知晓。虽然老夫人也不知道真相,起码得知她是委屈的。


    是她这一阵子,唯一可以依靠的长辈。


    沈老夫人由她哭了一阵,到:“别把眼睛哭坏了,好端端的娘子,在暖阁歇歇,明早再来我这,给你兄长送行。”


    祁泠不想去,但老夫人一心想缓解大夫人闹出来的关系裂痕,她也点点头表面应了。


    翌日天方浮起鱼肚白,寒意如水,祁泠外面裹着披风,带着银盘,磨蹭了许久才走到瑞霭堂去,入内得知祁清宴来过了,老夫人还说她怎么来迟了一会儿,没能见上祁清宴,殊不知祁泠就是躲着他的。


    可出了瑞霭堂,迎面见到去而复返的祁清宴,他外披大氅,玉冠束发,端的倒是谦谦君子之风。


    周围有人,又在瑞霭堂的院子,老夫人眼皮底下,目前也做不出亲近之态。


    进屋只有一条路,祁泠在旁处行了个礼,没说话。


    祁清宴却走近几步,在她一步远处停下,语气亲近:“我让青娥去二房陪着你如何。沉弦留在琅玕院,有事同他说,他会传信于我。”


    “你要留人看着我吗?”祁泠扫见他后方跟着的青娥,冷冷问。


    “怕你在二房受欺负。”祁清宴略微解释一句。


    昨日柳姨娘的事看来他都知晓了,青娥便是传话的人,若跟在她身边,她一举一动恐怕他都能知晓。


    祁泠深呼吸,压了压思绪,勉强对他心平气和道:“不必,让青娥和留在琅玕院吧,我不喜欢旁人跟着我。”


    “……那也好,你有事寻他们便好。”祁清宴妥协道,不愿因为小事惹她生气。只嫌周围人多,两人只是隔着一步远站着,转念一想回来便会公之于众,也不必急在一时了。


    他眉间浮起温柔神色,几乎融了满身清疏意,“等我回来。”


    祁泠点头,侧身目睹着他走远,进了瑞霭堂内,即使故意回来看她一眼,也要寻个由头再去老夫人面前走一趟。


    不能等他回来,祁泠站在原地清醒地想。


    即使他真能筹备周全,让她认了亲,再嫁到祁家来。那不是她的身份,祁家人依旧知道是她。


    不喜她的大夫人知道。


    视她如亲女的冯夫人知道。


    把两人当成嫡亲兄妹的老夫人也知道。


    她们会如何想?


    动怒、伤心、还是失望。


    她要在他回来之前,离开这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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