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宗已经去魔界了。”
黎衣白推开门,话刚说完,里头人立刻起身往外冲。
她站在门口,淡漠望凤鸣,说了一句:“你现在要去魔界帮她?”
凤鸣冲到她面前停下,不明白她的意思:“你要拦我?”
黎衣白让开道,冲外头一指,昏暗的天空隔一段时辰亮起,远处流光闪烁,那是阵法攻击的余威。
“你若是要去,就做好必死的准备。”黎衣白语气加重:“半路再跑,她可不会再放过你。”
凤鸣看了会已经不见日光的天,没有动。
黎衣白又说:“道宗还派了人盯着妖界,里面有一名无妄境修士。你若是要去,先将那群人解决。”
她说完,转身就走。
凤鸣一直站在门口,看到远方荡开一层层斗法余波,忽地感应到什么,往外走了几步。
“她用了第二根翎羽!”
相比妖界还算安宁,魔域界碑处血腥遍布,残肢断臂,血流成河。
七绝阵被摧毁,四仙尊在后方结阵,星宿阵再开,多了四位仙尊,而能抵抗他们的依旧只有北溯一人。
北溯刚避开一击,余光瞥见结界上的裂痕,只分神了这么片刻,攻击再来。
偏身避开,抬手一握,将里头看热闹的人往天枢面前一甩,立刻掉头离开。
雾漓猝不及防被抓出来挡刀,怨恨的情绪一闪而过,当即开尾挡住这一击。蓝色孔雀羽被烧焦,他只能斩断羽毛躲避,然而还没跑多远,被天枢仙尊抓住。
北溯刚抽身出来,迎面被两仙尊堵上,丝线缠住地面掉落的法器,飞射过去。
“都是些破铜烂铁而已。”
法器在距离他们不到一米距离融化,未能靠近半分。
摇光仙尊刚融完法器,眼前一空,不见人影。心道不妙,方要离开现在的位置,背后一股热意荡开,身体温度迅速攀升,仙力无法使出。
“你竟然背后偷袭!”
摇光仙尊直直坠地,天璇仙尊将其接住,朝半空中人影怒目而视。
“你这话说的,你们在我与那几个老头打的时候攻击我,就不是偷袭?”北溯甩了甩手,刚才把翎羽弹出去,指甲戳到手指,还有点疼。
“别管我,耗些时间便可将这东西排出去,你快去擒住她!”
天璇仙尊将摇光仙尊带到最后方,刚要上前,被天枢仙尊命令:“你助摇光将妖力排出来,她现在奈何不了我们。”
他将雾漓扔到一边,转头审视与其余仙尊缠斗的北溯,观察片刻,缓缓出声:“她现在的力量远不及当初伤你等时强,短短几天力量流失如此严重,她是做了什么?”
天枢仙尊将目光转向裂纹越来越明显的结界,有这结界在,他无法探查里头情况。
他再次将准备跑进结界内的雾漓抓过来,仙力凝的手捏住他的头颅,挤压得五官逐渐扭曲。
“本尊问你,她在魔界里,都做了什么?”
雾漓只感觉视线模糊,连问话的人都看不清,他张开口,说了三个字。
“不知道啊——”
那只手收紧,他的眼睛已经睁不开,七窍流血,再用力一点,脑袋就会炸开。
“不要在本尊面前撒谎,一旦本尊动用搜魂术,你这条命,就没了。”
雾漓艰难地说出话:“我什么都不知道……”
天枢仙尊冷呵一声,抬手一动,刚要用搜魂术,雾漓又说:“她带了一个人族男人来。”
天枢仙尊停了手,松开他,凝视他许久,忽然道:“去,将那男人带出来。”
雾漓吐出一口血,趴在地上,声音微弱:“我进不去,她设了结界,没法进去。”
天枢仙尊往结界那看了眼,见到魔气可自由进出,朝雾漓道:“你拿着这东西,将它放在结界上激发,便可破。”
一块金色令牌被递到雾漓面前,看清那是什么东西的瞬间,瞳孔震颤,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今日,北溯必死无疑。
“我可以帮你们,但你们必须保证,不得杀我。”
这句话刚说完,一只脚狠狠踩中后背。雾漓咳出血,趴在地上没法动弹。
“你算什么,还敢与仙尊讨价还价。”
天枢仙尊摆摆
手,道:“不可伤他。”
那人立刻领命,抬起脚,在边上看着。
“本尊可以答应你。”一指仙力弹入雾漓体内,屏蔽他的痛感,天枢仙尊继续道:“不过你若是不按本尊说的做,不论你逃到何处,本尊都能杀得了你。”
雾漓立刻点头答应,双手接过请神令,盯着令牌上的“神”字,眼中疯狂。
他捧着令牌,站起身,朝结界走去。他已经忽视了身后盯着他的仙尊与人族修士,眼里只有令牌。走过北溯所在的位置时,他特地抬头朝半空中那道白色身影看去,嘴角的笑容扩大。
请神令啊,三百年前他见过一回。
在人皇城里,那座石雕上,金光大放,所有妖兽在那金光中湮灭,要不是他跑的快,死的就是他。
没想到,他也有能用请神令的一天。
他将请神令藏在怀里,脚踩鲜血尸体,一步步走向结界。
“仙尊不怕他捣鬼吗?”
天枢仙尊转而看那弟子,目光平静,却叫那弟子心头一颤,不敢对视,后退几步,避开视线。
“贪生怕死之人,再会捣鬼,也不敢做出危害自己性命的事,他不敢。”他动了动手指,雾漓体内冒出荧光,“况且本尊在他体内打入禁咒,他若是要捣鬼,我便可直接杀了他。”
苍穹炸开一声爆响,那声音震得修为较低的修士心魂颤动,久久才回神。
天璇仙尊与天玑仙尊齐齐退回,肩头与胳膊上被血荆棘刺穿,血流了一胳膊。
“星宿阵还未破开结界吗?”
话音刚落,血荆棘条从地面钻出,刺向他心口。天枢仙尊一手搭在他肩头,将他扯开,随即一剑砍出,斩断荆棘,飞身而上。
北溯刚打走两个,又来了一个棘手的。迅速瞥过周围,四面被堵住,想要突破,只能硬上。
“你的力量比起之前,弱了很多。”
北溯啊了一声,说:“确实。”
他这么一说,又感知了会,鳞舞还是没出来,究竟哪里出了问题,难道需要她再催化?
此刻天已暗下,地面荧光闪烁,远远看去浪漫奇幻,但这荧光也将地面尸体照亮,浪漫之下,是血腥。
又是一道蕴含星辰威力的光柱自天幕降下,结界颤动,周围山峰都被震得塌陷。
此地与人界接壤,波及到人界边境,起初人们慌乱,很快士兵挨家挨户安抚,带他们撤离边境,往内地而去。
随着这一击结束,结界的裂纹扩大,北溯眉头紧皱,压下胸口的腥味。
她盯着周围虎视眈眈的仙尊,意识到今日,要么她死在这群狗东西手里,要么,撑到鳞舞诞生,扭转战局。
黑夜被闪电破开,世界骤亮。亮得如白纸,刺眼至极。双眼所见之物,皆失去颜色,眼中只有白。
黑暗降临,北溯身形一动。
她的手化为荆棘,眨眼间闪现到玉衡仙尊面前,甚至不躲他的攻击,将荆棘捅入他心口。
与此同时其余仙尊包围过来,裹挟着足以将道宗覆灭的威能。
所有人都盯着上空爆出流光的位置,紧张得连呼吸都忘记了。
星宿阵再次发力,凝聚最后一击,夜空中星辰散发着微光,缓缓聚合,能将山河夷为平地的力量冲击下来,四仙尊死死盯着这道光柱,满心期待能将结界摧毁。
夜,再次亮起。
当光照亮世界的那一刻,所有人都瞪大了眼。
漆黑的巨蟒盘旋在半空,冲向那道光柱。
玉衡仙尊坠地,砸出深坑。
天枢仙尊等人被巨蟒横扫,骨头断裂,口吐鲜血。他们一转眼,便见那庞然大物主动挡下星宿阵威能,黑鳞被冲击得片片脱落,鲜血直流。
她庞大的身躯将这道光柱严严实实挡住,没有让结界受到一丁点伤害。
“里头到底有什么东西,她竟然用身体去挡?”
“从开战到现在,她身边那头妖兽未曾出现过。”
感受到结界外的那恐怖的威能,雾漓抬头去看,满身是伤的黑蟒落入眼中,他脚步一顿,盯着那黑蟒久久没能移开眼。
他看着那条巨蟒受下这一击后,砸在结界上,化为人形,挣扎着起身。
“哈哈哈……”
雾漓笑了出来,他指着那道血影,笑得很大声。
“北溯啊北溯,你为了护那个男人,连命都不要了。”他捏紧请神令,笑声不止:“要是你知道,我把那男人带给昆仑,你该是会恨不得杀了我。”
笑声戛然而止,雾漓闭上嘴,将血咽回去。
他知道自己被那名仙尊屏蔽了五感,身上的伤根本没好。要是不想死,只能尽快破开寝殿外结界,将那男人带给昆仑。
雾漓头也不回,再不看那血影一眼,冲寝殿而去。
结界将他拦在外面,纹丝不动。
他又笑了出来。
“双重结界保护,他就那么重要,谁都不能动他?”雾漓拿出请神令,五指摩挲,金灿灿的,很是好看。
“若是那日,你来的时候,没有带个男人过来,兴许这次我会站在你这边,但……”
雾漓将请神令放置在结界上,注入魔气。
“谁让你胆子大到将道宗那位道君劫到魔界。”
请神令散发出金芒,越来越亮,直通天际。
“你知道的,我这个人向来惜命,我不可能为了你,和昆仑作对。”
雾漓喘息着瘫倒在地,望着金光冲入云端,将四方照亮。
“那只能是你去死了。”
看到那金光的瞬间,所有仙尊露出欣喜之色。
“那只魔确实听话。”天枢仙尊退后,示意其余仙尊暂时收手。目光转向那还在硬撑的女子,扯出冷笑:“不用再攻击她,星宿阵足以。待结界破碎,她受到反噬,力量大损。”
“道君也会破出囚禁,渡过雷劫,不用我们出手,道君便会替我们杀了她。”
天枢仙尊冲身后仙尊道:“东西可准备好了?”
天权仙尊道:“已经安置好,只待道君渡劫成功,我等立即启动。”
“好。”天枢仙尊仰望金光升起之处,缓缓笑了出来:“好。”
“好!”
他一连说了三个好,身后的仙尊也笑出来。
他们冷眼看着那道血影再次挡住星宿阵,支起的荆棘寸寸碎裂,倒刺入她身体里。
北溯很清楚一个事实,耗费太多的灵源与神魂之力去催化鳞舞,她已经没有能力杀死他们。
鳞舞,是她唯一的希望。
一旦结界破开,他们找到成镜,鳞舞一诞生,就会死。
心肺抽痛,神魂震荡,她不可置信地回望,看到那金光的瞬间,喉咙里发出咒骂。
“雾漓,你个杂种——”
她在寝殿外设下的结界碎了。
一道虚影投射在苍穹之上,黑夜骤然被星光充斥,密密麻麻的星点闪烁,被那虚影攘括。
所有见到此虚影的生物,皆是感受到强大的压迫力,身体与意识都本能地臣服,不敢直视。
那只是个虚影,却足以将三界毁灭。
即便是天枢仙尊,都要在这道虚影面前跪伏。
星辰聚集,这世间所有星辰蕴含的力量凝聚成一道光束,狠狠砸下。冲破那满是裂纹的结界,砸中寝殿,寝殿外的结界如脆弱的纸,轻易被摧毁。
片刻后那威力散去,请神令坠落,令牌上的一道印记被抹平。苍穹那道虚影缓缓淡去,星辰之芒黯淡。
雾漓连滚带爬,匆匆化为魔气逃离,还是被伤到。
魔气凝聚成人形,雾漓冲过去抓住请神令,一瘸一拐地走向殿门。
他伸出手,去推殿门。
没有推开。
他不信邪,继续推,但那门纹丝不动,重得如座山。
“怎么会这样,她还设了第二道结界?”
他将魔气注入请神令中,指望那神威再降,但没有一丝反应。
恐惧在心底蔓延,他的手抖着,一直往请神令里注入魔气,“不是说请神令能请三次神降,人皇城用了一次,应该还剩一次。”
不论他怎么做,请神令都没有反应,甚至因为承受不住魔气,产生裂痕。
最终,请神令在他手中裂了。
雾漓手一抖,请神令碎片掉了一地,落在石板上,发出清脆声响。每一声,都像是一把刀刺入身体。
惊恐的眼看着殿门,他不敢想,若是没有将人带给他们,自己的下场会是如何。
“不可能,那是神威,不可能破不了她的结界。”
雾漓脑中迅速浮现一个猜想,看着殿门的眼神更加恐惧。
“除非是……”
在他看不见的殿内,无数莲叶充斥,没有水,却满是莲叶。
在莲叶最中心,是成镜的身体,裸露的肌肤白到与莲子同色,完全不是人应该有的肤色。
他静静躺在莲叶中,一股强大而神秘的气息散发,在他周围飘荡,静谧,安宁。
这股气息将他与外界隔绝,仿佛将他带离这个空间,神威天降,都无法碰到他丝毫。
丝丝缕缕灵气从莲叶中溢出,涌入他的身体,洗去他身上的污浊。
这处寝殿成了无法从外界侵入的封锁空间,内里还有一道北溯设下的结界,灵气在结界内飘荡,没有一丝溢出去。
地面湿润,不知从何处冒出的水蔓延,水面渐渐上涨,将那没有知觉的人淹没。
那水透彻,水底一切清晰可见。
男人浸泡在水中,皮肤白得能看见水波掠过的波纹。
一朵莲花自他背后生出,花瓣张开,缓缓将他包裹在内。花瓣合拢之时,水已经漫过去,将整个空间填满。
所有的莲叶,与这朵莲花一起,被水淹没。
莲叶中央,那朵紧紧包裹的莲花。底端颜色鲜红,隐隐有荧光透出,甚至可以看到圆形轮廓。
谁也不知里头发生了什么,只知道那道神威降临后,结界破裂。
“叫四仙尊回来,他们结阵耗费太多仙力,很虚弱。”
“遵命。”开阳仙尊立刻去叫他们回来。
四仙尊得到命令,同时收回仙力,浮于魔界上空的星宿阵消散。他们正准备回去,变故突生。
与界碑同长的狐尾横扫而过,那只能拍裂山体的狐抓狠狠拍向那几位仙尊,他们意识到危险后已经极力躲避,只来得及避开要害。
天枢仙尊眼神一凛,冲上去将他们救回来。
“你不该插手帮她。”
那只九尾狐踩在山石上,狐尾横扫,逼近的修士被扫飞出去,重伤无数。
此刻战场上,人族余下七位仙尊,不知生死的天綪,而魔族,只有北溯和冉姬瑶。
北溯冲冉姬瑶道:“你只需撑一会,我有办法对付他们。”
此刻她必须回去看成镜的情况,定然是雾漓破开了她的结界,除请神令,她想不到还有什么能破开结界。
且若是成镜还不能生,只能她用剩下的灵源尝试催化。
“我撑不了多久。”九尾狐猩红巨眼盯着那群仙尊,谨慎道:“他们七个,还有降魔杵。”
被压在碎石下的降魔杵升起,仙力注入其中,胀大数倍。
由仙力催动的降魔杵,爆发的威力是灵力催动的数倍,且天然克制魔气。没有降魔杵,冉姬瑶兴许还能多撑一会。但降魔杵在,她的实力最少被削弱一半。
北溯看到了降魔杵。
她动了动变形的胳膊,笑了一声。
“看来我去不了了。”
她想了想,除非冉姬瑶能给她争取半个时辰时间,否则他们追上来找到成镜,以她现在的身体情况,抵挡不了多久,更别提她用灵源催化。
“雾漓啊雾漓,你该祈祷我这次不会死,否则,我定要亲手宰了你。”
她深吸一口气,胸肺火辣辣地疼,已经不知道身体还有哪处是完好的。
降魔杵的金光展开,笼罩魔界,魔气在这金光下无处遁形,被灼烧着散尽。
九尾一扫,妄图将其打下,滋滋声响起,毛发肉眼可见地成了黑炭。
冲上去前,北溯在心底唤了一声鳞舞的名字。
莲花内蛋的轮廓成型,透过花瓣,能瞧见漆黑的一团。
蛋动了一下,花瓣松了一瓣,却没完全盛开。
黑蟒再现,盯着灼痛的金光,狠狠拍击降魔杵。降魔杵外围出现裂痕,开阳仙尊急忙道:“快,修补降魔杵!”
仙力注入,裂纹未能修补。
那条巨蟒一口咬住降魔杵,獠牙将其咬碎,碎片坠落,随之坠落的,还有鲜血。
“轰——”
雷声炸开。
那条巨蟒口中满是鲜血,淋了一地。
身上的伤还未结痂,血肉模糊。
她翠绿的竖瞳满是杀意,盯着那群仙尊,宛如杀神降世。
四仙尊被她重创过,知道她的厉害,又见她连降魔杵都能摧毁,心生退意。
九条狐尾摆动,冉姬瑶动用她的秘术,身上绒毛根根成刺,如雨般密集,拂尘飞速旋转,挡住尖刺。
那尖刺锋利得割断麈毛,差点扎到他手。
天枢仙尊再一望那还未成型的雷劫,心头一沉,道:“将那东西拿出来。”
他们一听,不再问等不等成镜出来,联手聚集仙力,直指云端。
黑云被驱散,有什么东西要出来。
在看清那东西的瞬间,北溯只想笑他们。
笑他们虚伪,连一面镜子都要造个假的给道宗。
“当初道宗请走的那面昆仑镜,是用剩余的材料制作,这一面,才是真正的昆仑镜。”
“今日,就是你的死期!”
天枢仙尊飞身入镜,其余十名仙尊跟着一齐入镜。
这面镜将苍穹占据,将三界照入其中,将昆仑投射,将黑蟒囚禁。
镜中一片翠绿,只有一座连绵不断的山峰。
山峰之上,数道人影。
他们齐齐将仙力凝聚,与镜中十一位仙尊联手,展开弑神阵。
“先灭了你的肉身,再毁了你的神魂!”
数道流光冲出昆仑镜,在苍穹飞旋,画出法印。
十一位仙尊的身影在阵中浮现,那股灭世之威降临,时间仿佛凝滞,空间裂开。
九尾狐动作停滞,尖刺呆滞在空中。
只有北溯能看到那法阵。
再次面对弑神阵,她只觉得可笑。
已经弑神过的人,体验到弑神的快感,只会更兴奋,想杀更多的神。
北溯有那么一刻觉得,自己可能见不到鳞舞了。
翠绿的竖瞳闪过一丝遗憾。
那朵莲花怕是要帮她带鳞舞。
黑蟒周身亮出星芒,金色的星芒。她从未动用过神格的力量。之前没有,是不想用了月神留下的唯一一件东西。
但现在,她必须要用。
为了保住鳞舞,保住孕育了鳞舞的他。
星芒凝聚成月,金色弯月在她身后浮现,他们看清那弯月之时,脑海中同时浮现一个念头。
她想与他们同归于尽。
“快抽出她的神魂,断开她与神格的连接!”
北溯冷笑:“晚了。”
金月冲入昆仑镜中,炸开。
金月将昆仑镜吞没,诡异的安静。
镜中的昆仑消失,只有一轮金色弯月浮现。
北溯望着那弯月,想起与月神的初见。那时她潜入人皇城,盗走了请神令,不小心将妖力注入,请来了神降。
那是她第一次看到浑身洁净得如白纸一般的人,比月光还纯净。
第二次,是在昆仑见到那朵金莲。
他说他名为月神,是她请来他降临世间。
那会北溯想的是,神那么厉害,应该能改变妖界的局面。她请求他,救妖界。
但他摇头,牵着她的手,走到月桂树下,去看池水中的景象。
他说:“一旦我插手,一切就会混乱,兴许妖界会避开劫难,也可能会提前覆灭。”
他给了她一些“微不足道”的帮助,教她规避,但一切还是没法改变。
即便晚了三百年,她还是会死。
昆仑镜碎裂,碎片四射,刺中黑蟒身体。
时间恢复流转,时空融合。
昆仑镜即使碎裂,也是神器,其威能足以使妖王毙命。
九尾哀嚎一声,她的妖尾被碎片截断,只剩下五根。
一道雷声炸开。
烈火蔓延,一道火红身影穿梭碎片,被一块拇指大小的碎片射中侧颈。那只炽热的,燃烧着的凤凰倾斜着身子,撞进
山石中。
他抬起脑袋,冲前方望去,挣扎着起身,翅膀拍动,一跃而上。
“不要——”
黑蟒坠落,身体缩小,砸向深坑。
那只凤凰冲过去,挡住碎片,接住她的身体。
大颗大颗的泪从火瞳里洒落,他紧紧抓住她,身体冲向地面,滚了好几圈。
但他一直都将她护在绒毛里,直到身体平稳,才张开翅膀。
绒毛上有血,她身上也有血。
火瞳盯着她,眼睛都不敢眨。
爪子轻轻碰了碰她的身体,没有看到她睁开的绿瞳,也没有看到身体动弹。
其实已经看不出怀里的人是她。
凤鸣看过她很多张不一样的脸,但没有哪一张,像现在这样,辨认不出来。
甚至也看不出这是一个人。
皮都裂开了,骨头断了,肉都焦了。
心都不跳了。
爪子再碰了碰她。
凤鸣说:“北溯,你醒醒。”
“北溯,你醒醒。”
他眨了眨眼,泪珠砸下来,像溪水一样,将她淹没。
他忽然笑出来:“你不会是死了吧。”
笑容僵硬了一下,他说:“我刚来,你就要死吗?”
凤凰化为人形,凤鸣抱着不成人样的身体,无力地垂下脑袋。
“你怎么死了呢。”
他的心剧烈地跳动,一声一声,比那雷声还要响。
九尾狐奄奄一息靠在界碑上,转头看去,这处与人界接壤的地方,遍地是尸体。
人族修士以几乎全军覆没的代价,杀死了邪神。
这样的代价,值得吗?
她听到一声凄厉的哀嚎,伴随着闪电划破天际。
那只曾经不敢信任伙伴的凤凰,想弥补时,只犹豫了一会,又晚了。
他跪在血海中,抱着伙伴的尸体,失声恸哭。
第42章
“有时候我挺烦你的,总冲在最前面,别人想表现的机会都没有。你都不知道,那些老家伙们怎么说你的。”
红发少年冲正在绑修士的少女抱怨,少女没什么反应,将绑好的修士扔给他。
凤鸣接住,认命地把人往边界拖。
“你干嘛这么卖力为他们干事,赶走的修士再多,他们也不会提拔你。”
北溯转身,继续捕捉人族修士的气息,偏头一看走得缓慢的凤鸣,催促他:“你不快些,待那群修士来,被围攻的就是你了。”
凤鸣闷闷地哦了一声,加快脚步。
他拖着已经没有反手之力的修士,到了边界就把人外人界一抛,扔之前没忍住踢了一脚。
“天天侵入妖界抓我们,还不让杀,憋屈。”
没过一会,又传来召唤,凤鸣慢吞吞地挪过去,地上好几个被绑好的修士,已经被打晕了。
他蹲在修士脑袋边,拍了修士脑袋几巴掌,愤愤道:“要不是你们这群人老想着抓妖,我们根本不用这么累。”
好不容易将潜伏进来的修士驱赶走,回去时天已经黑了。
妖王雾海在和其他几位大将在商议布防事宜,树下不见熟悉的身影。凤鸣找了一圈,在河边找到了她。
她坐在岸边,双腿泡在水里,仰头看天。
凤鸣看了会,走过去,在她边上站着,问:“受伤没?”
她偏头看过来,将双臂抬起来。手臂上好几道伤痕,已经不流血了。
“都说让你不要冲那么前,你看,受伤了吧。”
凤鸣皱眉,刚要酝酿情绪哭出眼泪给她疗伤,就听她说:“我不冲前面,指望你们几个实力弱的?”
凤鸣想反驳,被她接下来一句话堵住。
“我可不想给你们收尸。”
凤鸣看了她半晌,慢慢哦了一声。都不用酝酿情绪,眼泪就这么流下来。
滴在她身上。
却没有任何反应。
他们四个,冲在最前面的是北溯。
最先死的,也是北溯。
“可我也没想要给你收尸……”
凤鸣抱着她,都不敢用力,眼泪滴在她身上,怎么都无法挽回逝去的生命。
哭到眼前模糊,也不能将她哭回来。
以前他们受伤,用他的眼泪就可以痊愈,但现在,眼泪没用了。
凤凰抱着他死去的伙伴,跪于这炼狱之中。
冉姬瑶靠在界碑上,断尾血还没止住,她艰难地将断尾堵住,已经站不起来。
不远处那只凤凰脖颈也在流血,他自己都没注意到。
刚要开口提醒,远处强悍气息袭来,她立即冲他喊:“有人族修士靠近,你最好赶紧离开!”
凤鸣呆了会,才反应过来,抬头一看,闪电照亮那群人的身影,有修士御剑而来,他们的身影在闪电的映照下,如同地府使者,带来死亡的气息。
他立刻恢复原形,将尸体小心翼翼裹进绒毛里,冲妖界的方向飞去。
火红的翅膀黯淡了许多,脖颈处翎羽湿透,血与赤色翎羽混合,分不清那是血,还是翎羽的颜色。
他刚飞上天空,修士捕捉到他的气息,追击他。
“那是妖王凤鸣,抓住他!”
坚硬的狐尾横扫过来,将修士掀翻。
赤色妖瞳盯着这群修士,口中发出警告:“你们道宗宗主已死,不想死的,现在离开还来得及。”
修士们起先被天綪死亡的消息吓到,生出退意,很快有修士发现九尾狐身负重伤,高声喊:“别信她的鬼话!她重伤了!我等齐心协力将她制服,抓住她,回道宗就是大功一件!”
冉姬瑶冷眼看这群被欲望吞噬的人族,四爪着地撑起身,嘶鸣一声。
连通魔域与魔渊的通道开启,无数只魔穿过通道,朝此处涌来。
她的妖瞳红光大放,剩余的五尾抬起,毛发化为尖刺,隐匿在黑暗中,密密麻麻,射向冲过来的修士。
“分散开,你们去追那只妖兽!”
前头的修士被尖刺刺入身体,密集的血珠从身体各处溢出,尖刺穿透修士的脑袋,刺中紧随而上的修士。
在后头的修士只看到前头的突然往下坠,苍穹被闪电照亮的那一刻,他们的眼中倒映出无数尖刺。
“展开防御结界!”
修为高的修士基本都死了,来的这波最高的也只有三阳境,冉姬瑶虽身负重伤,短时间内威慑他们还是能做到的。
但她的秘术无法发挥出全部威力,否则这个时候,这群修士已经死光了。
秘术结束,尖刺散尽,躲在防御结界后的修士谨慎观察,发现她已经没法再动用秘术,立刻冲过去。
冉姬瑶忍着剧痛,狐尾拍下,修士已经做好准备,加上她受伤速度变慢,只有几人没逃开。
他们将剑斩向她尾巴,各类法术轮番砸上去,打红了眼,连迅速靠近的魔都没注意到。
魔气融于黑夜,冲出魔域,与人族修士对撞,放出冷箭,杀了个猝不及防。
“有魔!”
“快防御!”
赶来的魔将留了两名去救冉姬瑶,其余的与这群修士缠斗。
今晚,不将他们杀死,不休。
后退的修士踩到昆仑镜碎片,碎片中一张人脸闪过,魔将逼近,匆匆躲避,脚移开,碎片不见踪影。
雷声炸开,掩盖修士法器击出的声音,飞翔的凤凰身子一颤,高度下降,翅膀使劲扑腾,才保持了高度。
朝后看了眼,他的背部被一杆长□□入,翎羽脱落。不远处就是追上来的修士。
“抓住那只妖兽,他是妖王,杀了他,妖界群龙无首,届时我等便可清扫妖界!”
他们越来越近,毫发无伤的修士与重伤的妖兽,这场围剿的结局,必定是妖兽被捕。
悲戚而愤怒的火瞳洒下泪,他低头看着怀里的尸体,冲动却又冷静地想出一个方法。
这可能是他这辈子,最疯狂的想法。
阵法从天而降,数道剑影冲向他。
凤鸣忽然停下,庞大的妖兽身躯瞬息间变为人形,右臂抱着尸体,妖力凝聚到左手,凝出拇指大小的火球。
他的红瞳火焰燃烧,盯着逼近的修士,露出笑。
他的眼中还有泪,笑容充斥着怒火与绝然。
“想杀我,你们还没那个本事。”
火球胀大,吞没坚硬,融化阵法,还在迅速往外扩。
修士当即倒退,尖叫:“妖王秘术!快躲开!”
一口血呕出来,血沾满凤鸣的牙,他笑得蔑视,笑得猖狂。
“成镜能接住我这一招,你们能吗?”
修士脚下的剑成了铁水,他们仓惶逃避,为了保住自己的命,哪里还记得来之前的“雄心壮志”。
烈焰将一切融化,灰烬飘散,他们全都没能逃脱。
凤鸣再也没力气支撑,直直往下坠。
他的身体砸在地上,咔擦声响,滚了好几圈,躺在地上不动了。
狰狞可怖的闪电划过天际,照亮此处。
大地好似秃了一块,草木的灰烬与修士的骨灰混杂在一起,满目凄凉。
凤鸣睁开了眼,他看到漆黑的夜空,没有一颗星星,没有月亮。
双眼努力往下看,她的尸体还在。
一颗心安定下来。
他将她移到身侧,费了好一会才将她移到地上,随后急促地呼吸。
不知在地上躺了多久,凤鸣觉得自己恢复了些力气,抬手按在自己心脏的位置,却不敢看她。
血从脖颈流淌,很热很热的血,热得发烫。
“我不想给你收尸。”
他的声音已经嘶哑得听不出在说什么,像是有东西在锯嗓子。
“你不知道吧,我除了眼泪能疗伤,还有个很厉害的能力。”他朝妖界的方向偏头,一座山堵住视线,看不到后面的景象。
只要越过这座山,就能带她回到妖界。
可是他回不去了。
只这么一座山,将路挡住。
五指化为妖爪,尖锐锋利的爪尖刺入胸膛。
那滚烫的血,如他泣下的泪,从身体里流出来。
很疼,疼得他都没力气再用力。
手臂卸力,爪尖还刺在胸口,凤鸣大口大口地呼吸,每一次呼吸,疼痛都会刺激他的神经。
越来越痛,越来越没有力气。
不行,不能断。
他在脑海里对自己说,另一只手化为妖爪,深入土壤,用力收紧。
破碎的喉咙发出嘶吼,他的手穿透身体,握住那颗跳动的心脏,一把拽了出来。
怦怦——怦怦——
他用自己的手,掏出了自己的心。
凤鸣觉得自己好像要死了。
他终于敢去看她,那颗心差点从他颤抖的手中掉下。
他费了好大的力气,撑了好久,才将那颗心放到她身上。
但是她不动。
地面的灰烬湿了大块,凤鸣用胳膊碰了碰她,催她:“你快吃啊,吃了我的心,能活。”
她不吃。
凤鸣疑惑,问她:“你为什么不吃?”
“你又嫌弃我。”
他等了好一会,突然想起来,她已经死了,吃不了。
凤鸣握住那颗心,眼前一阵恍惚,好像看到了她在树下,冲他笑。
他跑过去,重重拍了一下她的肩膀,没好气地哼了一声:“我跟你说,你再受这么重的伤,可没有我救你了,这世间只有我一只凤凰了。”
他看着她的笑容,缓缓咧开嘴笑了。
“凤凰一族呢,除了眼泪能疗伤,还有个很强大的能力。”他笑得得意:“你知道涅槃吗?”
“我们凤凰一生有两次涅槃的机会,一次是诞生的时候,一次是面临死亡。”
“我可比那只臭孔雀厉害多了,我们四个,他最弱。”
他握住那颗涅槃之心,将自己所有的力量注入其中。火红的妖力将心包围,远远看着,像是火焰在燃烧。
“只要你神魂还在,就算身体腐烂,化成灰,我也能救活你。”他看着树下的她,期待她的震惊与夸赞。
可她只笑,不说话,眼睛也不眨。
心燃烧起来,逐渐蔓延,将他的手烧脱落了皮,吞噬他的身体,却温柔地将她包裹。
凤鸣不高兴了,化作真身飞翔苍穹,展示他七彩的翎羽,绮丽美妙。
“你不相信是吧,我现在就展示给你看。”
火焰将她包裹,残忍地将他一点点烧成灰烬。
火焰顺着他的胳膊,攀上他的身体,所到之处,皆成灰烬。
脸上的皮被融化,血水蒸发。
烧上双眼时,他弯了眼眸,红瞳的光渐渐暗下。
“我想你活着。”
“三百年前我没做到。”
“现在我应该是,做到了吧。”
脑袋被灰烬取代,那半边身子很快被火焰吞噬,火越来越大,遵从主人的意志,将她包裹在内。
火焰中似乎有金光闪烁,丝丝缕缕,缓缓凝聚。
火在烧,雷在响。
希望以后再见到你时,是你的真容。
那棵苍天巨树忽然倒塌。
黎衣白心跳骤停,久久才呼出一口气。
她闭上了眼,泪水顺着脸颊滴落。
梧桐断,凤凰亡。
“轰隆——”
前所未有的惊雷炸响,所有生灵都被震颤到,心神不宁地望向天际。
同一片天空下,结界散开,浓郁的灵气涌出,迅速扩散,覆盖魔域。
莲叶颤动,水褪去,那朵本是白色的莲已经被红充斥,一瓣一瓣地张开。
每开一瓣,扩散的灵气就被收回一部分。莲叶化为灵力,涌入莲花内。
十三瓣全开后,一颗晶莹纯净,透彻无暇的蛋悬浮在花蕊上。
蛋壳上莲花印记时隐时现,隐约还能看到漆黑的蛇印。
“咔嚓——”
蛋上出现裂纹,起先头发丝细,慢慢扩大。
蛋壳裂成两半脱落,蜷缩的婴孩显现。
她的眉心一道莲花印记闪过,再一看,什么都没有。
她哭了。
哭得很伤心,好似要窒息。
所有莲叶化作灵气融入莲花内,莲花消失,人影出现。
成镜浑身湿透,捂着双眼,不住地喘息。
耳边是婴孩的哭啼,脑海中一直浮现同一个画面,不知是梦还是现实。
一条黑蟒冲向天际,黑鳞洒落,折射着金光。
成镜缓了很久,才从那画面中找回神智,手拿开,睁开的眼看到那婴孩。
很小很小,脆弱得他现在就能杀死。
他站起身,走过去。
衣衫凌乱,发丝散开,汗珠滑落,整个人好似刚经历了逃亡,连步伐都不稳。
越靠近,心跳得越快。
眉心印记闪烁,他的手凝聚了灵力。
刚抬起手,婴孩突然掉落,手中的灵力消散,反应过来时,已经举起双手,抱住了她。
思绪还未来得及整理好,对上了她睁开的眼,翠绿色的,圆圆的瞳孔收缩,成了竖瞳。
看到这双眼的瞬间,成镜眼前闪过女子的身影。
他当即朝殿门看,已经感知不到结界的存在。
有那么一瞬间,心好像停跳了。
他在婴孩上凝出衣裳,没有管她的哭声,推开殿门。
殿内的莲香迅速消散,他的身影一出现,苍穹乌云密布,雷声更加密集。
婴孩似乎被雷声吓到,往他怀里缩。
成镜僵硬着身子,生硬地抬手,拍了拍婴孩后背。
“哇——”
她哭得更大声了。
随之而来的,是一道咬牙切齿的声音。
“我说她怎么带个男人回来,原来是想传宗接代啊。”
成镜偏头看过去,墙上靠着一个浑身是血的人,是雾漓。
雾漓吐出一口血,阴狠地盯着走出来的人,嗤笑:“真的是你。”
从猜到北溯带回来的人是道宗那位道君,再到现在亲眼看到这位道君走出来,甚至怀里还有个孩子。
阴鹜的目光转向那啼哭的婴孩,满口恶言:“这么短时间,她居然给你生了孩子,难怪实力大减,连一群老头都对付不了。”
成镜蹙眉,没有解释,忽略他说的话,开口问他:“她在何处?”
雾漓撑着墙壁站起来,指着天,狂笑:“她啊,在天上呢。”
成镜只看着他,明显不信。
雾漓笑着笑着咳出了血,他站起来,走得踉踉跄跄,差点砸地上。
“你不信?”
“你不信??”
“哈哈哈……”他笑着,混杂着唾液的血流出来,滴到胸膛上,一向爱美的他,此刻连仪容仪表都不整理,根本不在乎。
“她多喜欢你啊,就为了这么个孩子,死都要守着结界,还在你周围布下两道结界。”
“防的是谁啊,”雾漓狠狠戳自己胸膛,“防的是我啊。她把我当贼,当仇人!”
“哇——”
婴孩的啼哭与雾漓的尖锐笑声灌入成镜耳中,他在婴孩周身覆盖了一层结界,隔绝外界声音,再一看苍穹逐渐成型的雷劫,说话速度加快了几分。
“她在哪?”
雾漓
只笑,一个劲地笑。
他知道自己在成镜面前没有还手之力,封闭的五感已经在片刻前解开,疼得想死。
但比起死,他更乐意看到这个看起来风光霁月的道君,露出绝望的表情。
狗屁的正道之士,不也和他们一样卑劣,用命威胁他,结果呢,都死了。
真可惜,怎么没把这个道君也一起杀了。
雾漓收了笑,嗓子烧得说话都哑了:“你不知道,她的结界除非神器破,否则不会碎。”
结界碎裂后,他尝试过进去杀了成镜,但里头有股力量护着,他根本进不去。
他抬手指向成镜身后,说:“你出来的时候,没发现她的结界没了?”
成镜眨了一下眼,眉心印记闪烁,他缓缓转身,看向身后。一直都存在的结界早已没有踪影,周围也捕捉不到她的气息。
婴孩还在哭,哭得撕心裂肺,成镜却不觉得这声音刺耳,隐隐察觉到了什么。
雾漓冲婴孩嘶吼:“哭,哭什么哭!你娘死了吗你就哭!”
他呆愣了,低喃一句:“她确实死了。”
声音很轻很轻,轻到只是他在心中低喃,根本没发出声音。
他转身,拖着重伤的身体,一步步往外走。
走一步,在心里念一句。
她死了。
雾漓冲着界碑的方向望,眼前重现那条黑蟒冲向昆仑镜的画面。
她根本没有想过别人,直接冲上去与他们同归于尽了。
她死了。
他咧开嘴,无声地笑。
死的好,死的好,早该死了!
被她压的日子他已经受够了,世上再也没有人会压他一头了。
“我知道你,”冰冷的身影从身后传来,雾漓没有停,继续走。
直到听见那句话。
“你背叛了她。”
雾漓步伐骤停,身子颤抖起来,猛地转身咒骂:“你知道些什么!我没有背叛她!是她自找的!是她不知收敛,到处结仇!”
“是她的错!”
他吼得脖子耿直,脸上泛红,不住地咳血。
成镜平静看他,继续说:“她救了你,但你转头就招来昆仑,将她擒住。”
“那是她自找的!我让她来救我了吗!”
雾漓步步后退,跌倒在地。他趴在地上,眼前是吐出的血。
一如当年,北溯的计划失败,爹死了,妖界幸存的妖兽被人族与昆仑截杀,他被抓到,被人族折磨,无数只脚踏在背上。
将他的尊严践踏。
如果不是北溯非要那么做,妖界不可能会覆灭,他也不会被抓住,受尽屈辱。
谁都不知道他是怎么熬过来的。
看到北溯出现的瞬间,无尽的恨吞噬了他。
她该死。
她该死!
雾漓翻身,面朝天,望着雷劫,知道自己逃不出成镜手心,干脆什么都说了。
“我真后悔,当初没有直接杀了她,那时杀了她,就不会有三百年后的今天。”他抹了脸上的血,颇为遗憾:“或者在她出生时,就该杀了她。”
成镜深吸了口气,压下心中莫名生出的怒火,抱着婴孩走过他。
雾漓望着他那焦急的样,哼笑:“急着找人呢。”
成镜脚步不停。
“不用找了,人早死了,尸体就在外面呢,你出去了就能看到。”
成镜脚步微顿,继续走。
“她对你真好,连我和她的事都告诉你了,那你知不知道,她啊,还有个心上人呢,谁也没见过。”雾漓问他:“你知道吗?”
成镜垂眸看向婴孩,沉默良久,才转身问。
“她叫什么?”
雾漓以为成镜问的是他说的北溯心上人,冷笑一声,说:“谁知道呢,藏得可严了,十几年就没见到过。”
成镜捏紧了手,再次出口,说:“我问的,是她。”
雾漓反应过来,慢吞吞地坐起来,一脸惊讶。配上他脸上的血,看着分外滑稽。
仿佛听到笑话,他放肆大笑:“她都为你生了孩子,你居然不知道她的名字?”
成镜抿唇,眼神逐渐低沉。
梦境里没有一个人说她的名字,似乎被什么力量强制抹去了。
雾漓哼笑:“你问我就要告诉你?”
“这个世界知道她名字的人死的差不多了,你想知道她的名字?”雾漓撑着地面站起身,“除非你发誓,不会让任何人杀我,包括妖族和魔族。”
话音刚落,莲梗缠住他的脖颈,缓缓收缩。
“我不介意替她杀了你。”
雾漓立刻扯着莲梗,艰难吐出几个字:“我说!”
莲梗松开,他卸力地倒在地上,咳了几声,说出那个名字。
“她叫北溯。”
成镜的身影瞬间消失。
雾漓喘着气,死死盯着他离开的方向,没力气再笑。
“早干嘛去了,她都死了,你才出来。”
“垃圾!没用!恶心!都去死!”
此刻魔域边境满是血尸,地上七零八落无数人的尸体。魔死后只会消散。
一道冷冽气息蔓延开来,存活的魔与修士惊恐望去,修士一见是他,立刻高呼。
“道君!快灭了这群魔!他们杀了我们众多修士,罪无可恕!”
他们无比期待成镜一出手,就将那只强弩之末的九尾狐杀了,再扫荡魔界。
然而他们发现,他连个眼神都没有给他们。
心中生出恐惧,却没有离开,没有发现他的异常,以为他没听清楚,继续喊。
成镜将整片尸海都搜寻遍了,没有她一丁点气息。
他站在尸海中,血浸染不了他。
哭啼声依旧。
此刻成镜恍然发觉,她为什么一直在哭。
“道君,杀了他们——”
冰冷无情的眼看向他们,修士的声音戛然而止,哆嗦着不敢说话。
成镜抬手,凝出莲花,花瓣散尽,地面的血升空,所有人看着这诡异又唯美的一幕,瞳孔倒映出一副画面。
画面里,女子化身为蟒,接下一次又一次星宿阵攻击,她的身体伤痕遍布,却没吐出一口血。
她身后浮现金色弯月,冲向那面镜子。
看到熟悉的纹路,成镜神情微变,随即瞳孔骤缩。
这位邪神,以自己的命为代价,碎了昆仑镜,与那十一位仙尊同归于尽。
碎裂的弯月与昆仑镜碎片充斥画面,她的身影坠落。
画面骤然碎裂,一道强悍灵力炸开,所有魔与修士被针得全失去意识倒地。
成镜猛然捂住双眼,眼睛热到发烫。
那不是梦,是她死前的画面。
那位万千修士期待飞升的道君,捂着眼,散乱的发丝掩住面颊,衣裳还是乱着的。
这样的形象,与以往他每一次露面,大相径庭。
微弱的声音从喉咙里发出来。
“裴云霄。”
“北北。”
“邪神。”
“小北。”
“北溯……”
第43章
血珠坠地,到处弥漫死亡的气息。这片土地上,横尸遍野,血河流淌。
婴孩一声声啼哭,伴随着越来越响的雷声,传向远方。
只有那青衫身影站立,狂风卷起发丝,掩住他面颊,遮盖他微微颤动的手。
画面中的一幕幕在脑海中回放,女子满身是血的身影挥之不去,梦魇一般缠着他。
即使再努力回想旁的
画面压制,也无济于事。
不论想什么,最先出现的,都是她的身影。
成镜恍然发现,自己活了三百多年,记得最清楚最深刻的,居然是与她不到一个月的相处。
天地之间,雷电交加。那位道君抱着他耗费大量灵力诞下的孩子,站在尸海中,站了许久。
所有还活着的魔与人族修士皆失去意识倒地,没有人看到此刻他的状态,他们倒地前,只顾着让他杀魔,没注意到他怀里还有个孩子。
或者说,他们已经杀红了眼,理智被疯狂取代,根本不会仔细去看。
一道赤色闪电划过,雷云卷积,轰隆一声炸响,宛如山崩。
蕴含足以毁灭世间万物的雷劈下,直中成镜身体。
那一刻世间所有生灵,齐齐抬头,看到一道光影从黑云之中劈下,狂风骤停,所有的声音消失,好似耳聋,耳中却有嗡嗡声。
第一道雷劫落下。
防御结界刚展开,就被劈碎。
成镜呕出血,身子一颤,险些倒地。
怀里的婴孩睁开翠绿的竖瞳,一滴一滴晶莹的泪滑落,洇湿衣衫,晕开滴落在衣衫上的血。
成镜望着她,怔神片刻,慢慢想起了她走之前说的话。
“等我回来。”
“我给她起了个名字,叫鳞舞。”
发白的手指抹去她脸上的血珠,碰到她的瞬间,成镜僵住了手,忽然不敢再碰。
这是她的孩子。
这是他孕育出的,她的孩子。
成镜忽然抱紧婴孩,抬起眼,扫视四周,在看到那只重伤的九尾狐时,立即走过去。
脚下朵朵莲花盛开,隔绝一切血污。他每走一步,生出一朵。莲花发出微弱的荧光,映照着地面的狼藉。
他走到冉姬瑶面前,唤醒了她。
红瞳睁开,感知到他身上的气息,冉姬瑶立即防备,哭啼声闯入耳中,令她惊异,捕捉到那声音从何而来,刚看过去,就听到他开口问自己,声音听不出任何情绪波动。
“她的尸体呢?”
意识到他问的是那女子,冉姬瑶犹豫了片刻,没有告诉他。
下一秒,她看到了是谁发出的哭声。她看到了那双翠绿的竖瞳,熟悉的感觉浮上心头。
不知为何,她举起手,指向凤鸣带走北溯的方向,说:“她被带走了。”
话音刚落,眼前的人转身,冲那方向而去。
冉姬瑶的眼慢慢睁大。
破裂的衣裳下,皮肉裂开,血顺着裂痕溢出,滴在衣裳上。
但他好似未察觉到,依旧往前走。
冉姬瑶抬头望天,那雷云还未散去,蓄积着下一道雷劫。再一低头,周围荒凉得连风声都没有。
她靠着界碑,无力地闭上眼。
其实很好找到北溯。
一地的血,到处都是打斗的痕迹。
他的身影出现在碎裂的山石上,身子微微弓着,喘息了会,继续追寻。
直到天空降下第二道惊雷,落下的位置没有人影。
一道人影显现,向前趔趄几步,咳出的血溅到地面。他一手撑着地面,蓄力站起来。
抬起的眼帘颤动,许久之后,他才眨了眼。
树木不见,花草成灰,如同被大火袭卷过,千疮百孔,不见任何生灵。
啼哭声似乎减弱了。
成镜没有注意到,他抬起手,凝出一朵莲花,寻找她的气息。
莲花飞出一米,没有她。
再往前五米,还是没有她。
十米,依旧没有。
成镜手指抽动,抬腿往前走。
婴孩的哭啼声越来越弱,越来越深入灰烬腹地。
莲花停止了,缓缓落下,停在灰烬上,不再动。
成镜的脚步一顿,眼中倒映出那朵停滞的莲花,视线里只有灰烬,看不到任何人影。
他站在这荒凉之地中,除了苍穹卷积的黑云,再未有第三个能动的东西。
“等我回来。”
她的声音回荡,成镜还记得她走之前,对自己笑了一下。
但他那时太疼,没力气看清楚,隐约看到她唇角上扬,视线却不是在看他。
她看的是他的肚子。
不知道该怎么形容自己此刻的心情。
猜到是道宗与昆仑来魔域,雾漓喊她时,应是魔域撑不住,让她去支援。
然后,便是这一地的灰烬。
成镜眨了眼,灰烬中的莲花重新入眼,喉头滚动,他动了动腿,没能走得出去。
两道雷劫,劈得他皮开肉绽。
这世间万物运转,都有自己的规则,雷劫只会劈要渡劫的人,不会伤到旁人。
成镜盯着那朵莲花,半晌才走了一步。
一步一步,走过去。
走一步,耳畔出现她的声音。是枷锁,是开启折磨的钥匙,是他永远无法忘记的屈辱。
在渡过月圆之夜前,他在想,待恢复力量,定要杀了她。
月圆之夜后,他在想,待弄清楚一切,再杀了她。
但现在,他还没查清真相,将她心心念念要复活的人孕育成型,还没见到她,她就死了。
遍体鳞伤的人站在莲花前,脚步刚停,哭啼声立止。
大脑好似被重击,一片空白,耳中空鸣,周围一切仿佛远去。
莲花缓缓升起,花瓣散落,萦绕着一片区域飞舞,荧光将其照亮。
灰烬组成人形,静静躺在地面。
双眼看着躺在地面的“人”,一眨也不眨。
成镜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许是被她蛊惑,居然执着地想要找到她的尸体。
现在他找到了,却还是觉得有什么事没有做,心中不安,焦躁,急迫,混乱。
“轰隆——”
第三道雷劫劈下,一口血吐出来,洒在灰烬上。
成镜跪倒在地,手触到地面,还能感觉到温热。
很软的触感,像是陷进棉花里,软得骨头都没了。
他站不起来,单手抱住婴孩,另一只手撑着地面,按到一手的灰。
莲花凝聚,展开画面。
一只被长枪重创的凤凰带着什么东西飞驰而过,火球融化此处所有生灵,凤凰脱力坠落,画面消散,什么都看不见了。
凤鸣带走了她。
成镜咳了一声,低头看婴孩,颤抖的手抚上她的面颊,抹去她脸上的泪痕,指腹上的血与灰烬沾到她脸上,她张了张嘴,发出微弱的啜泣声。
她已经哭不出来了。
成镜看着那双几乎与北溯一模一样的眼,手指一动,想要碰一碰,却在即将碰到的一瞬间,猛地收回手。
他低声笑着,冲她说:“她都不要你。”
他自嘲地笑,转眼看向地面灰烬,又说:“她都不要你。”
成镜跪坐在地面,将婴孩放到边上,望着已经被烧成灰烬的她,想了很久。
想不通她怎么会死。
她是邪神,拥有神格,这世间还有什么能杀死她?
成镜想不通。
她都能侵入道宗,将他绑到魔界,又怎么会死。
想了很久,还是什么都没能想明白。
他偏头,望向婴孩,问她:“你知道她为什么会死吗?”
婴孩不会说话,也不知道为什么。她只是刚出生,刚出生便没有了娘。
成镜忽然想起她在自己身体里注入的力量,还有神魂交融时,她灌输的神魂之力。
恍然大悟。
原来她将她的力量都用来保护这个孩子了。
成镜对她说:“她对你真好。”
婴孩不会回答他的话,只有湿润的眼中不断流出泪。
成镜没有再碰她,在灰烬前跪坐了很久。
他忽然伸手,碰了碰灰烬。随后从边缘往里,将灰烬聚集到一处。
袖口扫到灰烬,他注意到,干脆撕断衣袖。动作又是一顿,他将衣袖放平整,莲叶取代衣袖。
他捧起骨灰,放到莲叶上。
一次一次捧起,一次一次放下。
第四道雷劫劈下来时,他猛地偏头,将血吐到别处。
再抬头去捧时,双臂颤得都用不了力。
成镜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将所有骨灰收集完,当手触碰到被烧焦的土壤时,才发现地上已经没
有她了。
他缓了会,撑着地面直起上半身,去看莲叶中的她。
一点都不像他见过的她。
他将莲叶合拢,瞥见手上还有灰,愣了会,一点点将手上的灰蹭下来,再将莲叶包好,用法术护着。
成镜捧着莲叶,站起身,望着四周,挑了一个方向走。
走出好几步时,转身看向地面的婴孩。
白皙得发光,在这黑夜中,成了最明显的存在。
成镜看了她许久,眼眸沉得如墨。
他走了回去,俯身将她抱起来。
左手是婴孩,右手是莲叶。
他说不清自己为什么要将她的骨灰收集起来,脑海里只有一个念头,她不该死在这。
眉心印记亮起,他的身影消失,再出现时,是在一座山头。
这是妖界边界的山,这座山后便是妖界,前方是人界。
成镜费了很大力气挖了个坑,雷劫劈下五道,他已经使不出法力,最后是用手挖的。
十指沾着泥土和血,他俯身,将莲叶放进坑里,垂眸望着。
没有血色的唇张开,他说:“你不该这个时候死的。”
“你在我身上留下的屈辱痕迹,我还没有还给你。”
他想了想,又说:“她长得很像你。”
声音平静:“可惜,你看不到她了。”
成镜抬手,将泥土拂进去,泥土盖住莲叶,他的动作停下。
死死盯着莲叶,却一句话都没说出来。
他觉得自己应该恨她的,她对他做的事,一桩一件,都是邪恶的,无法原谅。
可她死了。
满腔的怒火与怨恨无处发泄,他像个傻子,被利用完,剩下的烂摊子扔给他,还得给她收尸。
这算盘打得多好。
一手将泥土拂进去,他低着头,一声不吭。
坑被填上,他闭上了眼。
黑暗中似乎有晶莹的东西坠落,被土壤吞没。
成镜在心中想,他应该是疯了,才会给她收尸,将她埋葬。
星星点点的光芒向他凝聚,逐渐组成一轮弯月,周围缓缓亮起来,弯月取代黑夜,将这片大地照亮。
成镜抬起头,眼前枯木生出嫩芽,快速生长,花苞绽开,一棵月桂树映照在他眼中。
树影婆娑,花瓣飘散,在空中打转,漂浮在水面。
月桂树下,月白衣袍的男人静静而立。
成镜看到了他。
“你已经修出人形了?”
成镜恍惚了一瞬,没有立刻回答。
月神缓缓走来,目光转向他边上的婴孩,面上闪过诧异:“你孕育出了生命?”
成镜这才回神,在他的话中捕捉到了极为重要的一点,艰难问出口:“她要复活的,不是你吗?”
月神惊讶,随即笑道:“我已经死去,无法被复活。”
他看着成镜将婴孩抱着站起身,看到那双翠绿的竖瞳,更是惊讶:“她是你与小北的孩子?”
成镜扣紧婴孩的衣裳,良久才嗯了一声。
月神却疑惑:“小北与你成婚了?”
“没有。”成镜说的很快,乍一听,像是在掩盖什么。
月神看了会他,摇头道:“这是你和她的孩子,没有成婚,你不想对她负责?”
成镜凝视着眼前的人,他不知自己为何会看见他,在她的记忆里,月神已经死了。
但他确实存在自己面前。
喉头滚动,成镜张口,良久之后,才吐出一句话:“她死了。”
成镜仍旧看着月神,脑海中闪过雾漓说的那句话,心口被什么东西刺了一下,刺痛的感觉很快消散,如同错觉。
他没有在月神脸上看出悲痛,有的只是遗憾。
这不是恋人之间会有的反应,或者说,是她单方面喜欢月神,月神不知。
“还是没能改变吗……”月神叹息,声音低了些:“我原以为,将你带到这个世界,可以救她一命。”
成镜瞳孔骤缩,不等他问,月神已经解释。
“金莲可孕育万物,你在修成人形时,应是已经知道自己的特殊。”月神看他,见他眸中溢出惊愕,再到难以置信,再次叹了口气。
“我知小北命里有一劫,也知三界必然会被摧毁,小北也意识到了,她想改变这一切。”
月神说的话,逐渐与成镜看过的北溯过去对应上。
“你与我同源,这些事告诉你也无妨。”月神挥手,月桂枝落入他手中,他将枝丫上花瓣散落,凝成画面。
“三神分崩离析,我不愿与他们中任意一位为伍,被他们剥夺力量,受小北召唤,来到这世间。彼时她意识到有人在背后密谋,先拿妖族开刀。”
“小北是个很聪明的孩子,她很快发现,背后之人的目的,是用妖骨建起天梯,通向上界。”
“若是这天梯能造成功,你所在的世界,必然会死伤无数生灵。”
“小北不愿意看到这样的局面,她求我帮她,阻止这一切。”月神摇头,道:“我无法帮她。我只能尽力教她变强,尽可能地去规避更多的死亡,延迟那一天的到来。”
“他们降临之时,这个世界便会沦为他们的玩物。”
成镜在他不说话的空挡,问他:“你说的救她一命,是什么意思?”
月神朝他笑笑,带着一丝歉意:“我本是想着,若是她无法避开这一劫难,还有你在,你可以复活她。”
成镜倒退一步,险些没抱住孩子。
他僵硬着,低头去看怀里的婴孩,对上她的眼,想起她接近自己时,要他为她孕育生命。
原本以为他要成为月神的生父。
实际上,他原本,应该是复活她的容器。
所以他诞下的,只单纯的,是他与她的孩子?
成镜不知自己此刻应该是庆幸还是绝望,他并不是用来复活她心上人的容器,但本身就是为保住她一条命的底牌。
而今,这张底牌失效了。
不——
“我只找到了她的骨灰,她可能没有死,你能找到她的神魂吗?”
月神笑了笑,说:“我早已死去,现在你所见的我不过是缕残存的意识,无法得知我死后发生的事。”
升起的希望迅速消散,成镜捏紧的手松开,眸光黯淡。
月神说:“如果连你都感知不到她的神魂,大概率,她已经不在这世上。”
沉默袭卷,没有人说话。
月神忽然开口:“你应是在渡劫吧。”
成镜没有回答。
“按照这个世界的法则,你渡劫飞升后,需要去昆仑再修炼,摸到成神门槛,走上登神梯,经过神格考验,才可成神。”
“但现在,登神梯已毁,你无法成神。”
成镜应了句:“我不成神。”
月神笑了:“你不成神,怎么为她报仇?”
成镜骤然看他。
“你知道小北为何执着着要保护妖界,甚至要摧毁世间法则吗?”
“我知道。”
“嗯?”月神诧异,“我死时,你应该还未修成人形,你怎会知道?”
“我看过……”成镜艰难开口:“她的过往。”
“是这样。”月神了然,笑意加深:“那你该是与小北神魂交融过,通过此等途径看到她的过往。”
成镜难以启齿,不知是为神魂交融,还是自己用以看到北溯过往的途径。
“小北的视角片面,有些事你从她的过往中,看不到全局。”
月神说:“她知道这一场与屠杀无异的阴谋后,告诉我,她要改变这一切。我无法直接插手,只能去摧毁与我所在世界同阶的东西。”
“你应是没有去过这个世界的仙界,蓬莱,与昆仑。”
成镜想到他在北溯过往中,看到她摧毁的那四根通天柱。
“当初我摧毁了他们在蓬莱设立的四根通天柱,昆仑那还有四根——”
“她已经摧毁了。”
月神一愣,笑道:“小北确实厉害,我只告诉她摧毁的方法,没想到她真的摧毁了。”
他继续说:“但蓬莱的四根与昆仑的不一样,蓬莱的那四根蕴含他们的神力,我的力量受损且被压制,摧毁这四根,几乎耗费了我所有力量。妖界与小北出事,我不得不放弃神格,以此来保护她。”
说到这,月神问:“她有没有与你说怨我?毕竟我没有经过她的允许,将神格给她。”
成镜别开眼,不看他,捏紧了手,挤出一句话:“她喜欢你。”
月神怔愣,许久才反应过来,笑了出来。
成镜双手捏得更紧,双臂没有衣袖遮盖,手臂上鼓起的青筋看得一清二楚。
他不明白,月神怎么能笑得出来。
“你是从哪里看出她喜欢我的?”
成镜脱口而出:“雾漓说——”
当即发觉自己不该这么说,这样缺乏判断的话,他怎么能不经过思考,就说出来。
“雾漓?他的话不能全信。”月神回想北溯对他说的她的同伴,对雾漓的印象最不好:“小北只是把我
当师父,并为对我产生男女之情。”
成镜捏紧的手松开,自嘲地笑了声。
一直以来,都是他自己在胡乱猜想,她根本没有那个意思。
成镜觉得自己现在定然像极了傻子,自以为是地猜她接近自己的目的,到最后,真的只是生了个孩子。
可她为什么,偏偏选中他?
“小北真的不在了吗?”
直到此刻,成镜才真正接受北溯死了的事实。
他点头,喉咙里发出嗯声。
月神顿了会,说:“他们的计划不会停止,小北死去,神格不灭,你能见到我,说明神格转嫁到你身上了。”
月神郑重道:“若是你愿意帮她,就请在他们的计划继续之前,将帮他们的人揪出来,至少能拖延一段时间。”
“这个孩子,也能再多见几年这世间。”他看着成镜怀里的婴孩,无奈低叹。
“好好珍惜她留给你的一切。”他似个老父亲般,叮嘱他。
月桂树消散,那个曾经是她十几年的师父,也在此刻彻底死去。
他带着笑,温和的模样与那透彻无暇的月一般。
成镜心头一跳,那一刻,无尽的悲凉袭卷。
“小北啊,她固执得很,心也铁的很,不会轻易与人交心,她的三个朋友,都是她真心交付的。”
“她呀,心比嘴软,要是不愿意,根本不会让别人碰她。”
“她愿意与你有孩子,定是将你划在自己那边,想与你交心的。”
他的声音随着月桂一起飘散,被黑暗淹没。
成镜抱着婴孩,站在她的坟前,失神地望着远方。
他从不知,她是这样的人。
闪电带来光,照亮他,面颊上那滴晶莹,含着他难以言说的情感,缓缓坠落。
可是她已经不在了,他去哪问,她究竟把他当成了什么。
成镜低头,抬手去碰那双眼,忽然被握住手指。
软软的,一碰上来,叫人心都化了。
成镜偏头,望着他埋葬她的位置,雷声盖住他的声音。
他张开口,说了一句话。
第44章
“尊主!我等来晚了!”
几位魔将冲过来,跪于冉姬瑶面前,心惊又痛恶。
“那群修士太难缠,我们损失了太多同族,才将他们消灭。”
“尊主,现在他们……”
冉姬瑶吸收着魔将渡过来的魔气疗伤,只问:“来时可看到雾漓?”
魔将摇头,“魔域内几乎空了,我等来时并未见到他。”
冉姬瑶喘了口气,吩咐道:“将这群人族的尸体都扔回道宗,清理干净。”
魔将们立刻动手,刚将尸体聚拢到一处,一只手从尸堆里冒出来,吓了他们一跳。
“还有活的?刀了。”
话音刚落,灵力击出,魔将避开,警惕盯着,时刻准备杀了那人。
尸体堆里又伸出一只手,满手的血腥,尸体被使劲推开,露出一颗脑袋。双眼睁开,杀意四溢。
“是人族,杀了她!”
魔将刚动手,那人从尸体里冲出来,灵力炸开,周围魔将全都被击飞。
冉姬瑶正要攻击,危险的气息袭来,脖颈被掐住,那张混杂鲜血的脸冲到面前,看着如同厉鬼。
“道君呢?”
冉姬瑶反手将尖锐的利爪刺入她身体,掐住脖颈的手收紧,逐渐窒息。
在她意识模糊时,一道气息逼近,脖颈一松,一道白色身影落入眼帘,只看到他一人的身影,冉姬瑶遗憾地叹了口气。
“道君?”目光转移到男人怀中,惊愕出声:“你从何处而来?我方才怎么没见到你?”
成镜淡漠望着天綪,没有回答,在她一声比一声尖锐的询问中,开口:“你没死?”
离开前,满地的尸体,除了一开始的那些人,里头没有感知到天綪的气息。
“道君这话是什么意思?”天綪与成镜面对面而站,声音渐沉:“道君不该渡劫吗?”
她似乎没感觉到身体上被捅出的伤,只盯着成镜,眼眸漆黑。黑衣将血吸收,脸上的血痕几乎将她的脸掩盖,随便找个道宗弟子过来,也认不出她是道宗宗主。
听到她这句话,成镜才缓缓抬头,望向依旧黑云低压的苍穹,没有回答。
却是冲冉姬瑶道:“雾漓我会带走,魔域与魔渊合并,你为魔界之首。”
冉姬瑶没有动,她知道此刻若是成镜想杀了她,绝无反抗的能力。不过听到他不杀自己,倒是诧异。以成镜的立场,该是趁机将魔界剿灭才对。
“不可!魔界与邪神勾结,不除了她,后患无穷!”天綪立即反对。
“杀了她,魔界混乱,妖界便会趁乱动手——”
“那便将妖界一起灭了。”
成镜只扫了她一眼,眼底分明没有任何情绪,却叫人不敢再多说一句。
“世间需要人妖魔来平衡,一方消失,世间失衡,其后果,你无法承受。”
他说完,又对冉姬瑶道:“道宗会派人来将尸体带走。”
说罢,他偏过身,莲花弹出,在尸堆上旋转一圈,散成灵子,将被击晕的魔与修士唤醒。
此刻天綪才注意到他怀里抱着什么东西,要仔细看时,成镜已经转身,迈步离去。
“今日一事,到此为止,再挑起杀戮,一并关入镇魔塔。”
束着散发的白色发带飘扬,他的身影消失。
修士刚醒,缓了一会才听明白他的话。
“道君这是什么意思?不让我们杀了这群魔?那我们死去的同门算什么!”
“道君那么说,自有他的考量,况且……”说话的修士望着周围虎视眈眈的魔,紧张地吞咽口水,脚已经往后退:“现在我们的人少,和他们打起来没有胜算。”
在场的基本上是别宗修士,非道宗弟子,虽然天綪在此处,但也并不会因为她一句话就把命葬送在此处。
有人试探问:“宗主,您是打算……”
天綪没有身子抽动,速度很快幅度很小,没人看清,她只说了一句:“遵从道君的吩咐。”
她盯着地上的尸体,隐约能辨认出里头蓝白衣裳。无数尸体堆积,残肢断臂,眼珠子都来不及合上。
天綪高声呵道:“将,为维护世间正义,为铲除污秽邪祟,庇佑人界的忠诚英勇之士们,带回道宗!”
修士们立刻高声回应,他们的心在此刻,因天綪的这句话而颤动,悲痛同族的死亡,更愤恨邪神与魔族的残忍。
忽然有人开口,问:“邪神……”他的声音颤抖,含着期待:“被杀死了吗?”
天綪面向他们,没有抹去脸上的血,望着一双双充满期待的眼,高声大喊:“邪神已死!世间再无邪神!”
冉姬瑶冷眼望着这一幕,听着他们兴奋尖叫,刺耳至极。
她仰头望着苍穹,闪电还在劈。
可这雷,怎么不将这群人劈死,她看着真恶心。
“密切监视他们的行动,敢越过界碑一步,直接杀了。”冉姬瑶站起身,对上天綪转过来的视线,对方笑着,却如厉鬼般阴森。
“今日便放过你们,你等若是动一点歪心思,不用道君来,我便会灭了你族。”
天綪的话如同兴奋剂,修士听了,蠢蠢欲动,但知道现在没有正当理由,不能动手,只得先忍着,待日后找机会,灭了魔界。
“你不如回去看看
你们的道君,至今还未渡劫成功,怕是成不了了。”
冉姬瑶这句话在他们听来算是诅咒,她自己也有这个意思。
天綪脏污的脸上看不出表情,但她的动作反应出来她很急,直接往道宗的方向走。
路过修士时,修士冲她问了句话,她都没理。
修士们望着她身影消失,面面相觑,一转头就见着如豺狼的魔族,又恨又怂,骂骂咧咧几句,去收尸了。
冉姬瑶将残局交给魔将们收拾,去魔域看看情况,半路上想到成镜说要带走雾漓,找了一圈,没见到人。
“已经被带走了?”
她蹙起眉,还是觉得不安。雾漓当初来魔界,用了手段将魔界分割成两处,如今要合并,却没什么阻力。
魔域的魔几乎死光了,剩下的都是虾兵蟹将,很好处理。
天綪回到道宗前,用了清洁术将自己仪容仪表整理好,没有立刻见道宗弟子,直接去找成镜。
途中一次也没见雷劫落下来过,情况很不正常。
她先去了重莲殿,里头还是之前被扫荡一空的样子,没有他的人影。又去了别处找,连他一根头发丝都没看见。
“这几日他身上究竟发生了什么,变了个人似的。”
回想在魔界看见他时,他那副面无表情毫无波澜的模样,像是经历了什么痛苦的遭遇,心死了一般。
且他怀里的东西,看轮廓,是个——
“轰——”
天綪扭头往九重山方向看去,梵钟之声从东方传来,响彻整个道宗。
“他敲钟做什么?”
天綪立即过去,男人站在梵钟旁,一身白衣,垂下的发丝由一根白色发带束着,这一身穿得太过寡淡。虽说他平日里也这么穿,但从未这般,全身都是白。
隐约意识到他被劫去魔界的这些日子发生了什么,但这不是现在该问的,当务之急,是他渡劫飞升。
“道君身子有恙,还是受了伤,为何这雷迟迟不劈下?”
成镜没有回答,只问她:“我回来时,发现道宗多了很多别宗修士,是你叫来的?”
天綪直接说了是,略过这个话题,上前一步,语气加重:“邪神已灭,世间再无人可威胁到人界,道君你可安心渡劫飞升,不必担忧道宗。”
眼前的素色身影未动,她越发焦急,方要催促,便听见他说:“我应是渡不过这劫。”
天綪错愕:“你说什么?”
成镜转身,冷眼看过去:“我有心魔,无法飞升。”
短短一句话,他说得极为轻松,天綪却宛如雷击。她逐字逐句分析,做了万种猜测,均无法解释他为何会有心魔。
视线往下,盯着他怀里包裹得严严实实的东西,问:“那是什么?”
成镜收紧手,垂眸看襁褓里的婴孩,淡淡道:“我的孩子。”
天綪:“???”
“你说什么?”
成镜瞥她一眼,不再言,俯瞰底下聚集的人群,道:“从此刻起,任何人不得入侵妖、魔两界。”
“道君——”
天綪急迫的叫喊声被成镜的声音覆盖。
“三界不可再有纷争,有异议者,可与我当面对峙。”
一片哗然,他们仰望山巅白色身影,头顶雷云还未散去,好不容易看到这位道君,却听到他说了这么一句话,这叫他们如何能满意!
天綪嘶吼:“你知道你这么说,天下人会如何看你吗?这么多人来道宗,就是为了看你渡劫飞升,为人界铲除祸害,你却说要与妖魔和平共处?你觉得他们能接受吗?”
“这天下人能接受吗!”
成镜并不管她,继续道:“此次杀邪神,各宗的损失,道宗会尽力补偿。雷劫将散,诸位不必再关注鄙人。”
说完这些,成镜转身要走,天綪拦在他面前,死死盯着他,眼球凸起,声音比平常粗了很多:“是邪神害你有了心魔!”
她的状态看着很不正常,几分疯癫,身体前倾,往他冲了几步,质问他:“是不是!”
成镜眼神沉下,怀里婴孩忽然哭出声,他动了动胳膊,对天綪道:“你若是不满我的决定,大可将我赶出道宗。”
“但若被我发现有人刻意挑动三界争端,我会动手,将他们铲除。”
成镜不再给天綪一丝目光,走过她。
“若是先动手的是妖族,魔族呢?”
成镜脚步不停,冷声道:“一并处之。”
妖魔两界都有背叛她的人在,背后之人不仅仅控制了人界,三界之中,没有一处安宁。
他的背影落在天綪眼里,只觉得他疯了,被那邪神毁了。
等了三百年才等来这么个能飞升的人,结果说不渡劫就不渡劫了?
远处走来两人,离得远远的,小声问:“宗主,听回来的弟子说,邪神已经被除了?”
天綪猛地回神,想起来还有件事没做,她立刻正了脸色,冲山下那群人道:“诸位,我有一个好消息要告诉大家。”
她望着底下人影,笑出来:“邪神已经被彻底杀死!”
成镜脚步一顿,怀里的孩子哭得声音更响,他抬手,碰了碰她小得都没有他一根手指大的手,低声说:“别听。”
他的身影消失,天綪仍旧在说。
“所有为铲除邪神而牺牲的修士,道宗将给予最崇高的荣誉,死去的英魂将带着这份荣誉,在地下长眠。”
她高声呐喊:“神庇英魂,万古长存!”
“神庇英魂,万古长存!”
底下人群亢奋,激动不已,天綪垂眸看着,笑容渐渐淡去,冷着脸冲星峦与陆长老道:“把他们带回来的尸体都烧了,找块风水宝地埋骨灰。”
“是。”两人低声应道。
天綪转身就走。
苍穹中雷云散去,雷劫一共劈了七下,远不到总数的一半,半途终止渡劫从未有过例子,谁也不知道这是对自身有害,也不知这次无法渡劫,还有没有再渡劫的机会。
成镜回了重莲殿,将里头的东西恢复成原样,设下两道禁阵,回到寝殿将孩子放到床上。
她在哭,哭声比之前微弱了些,眼睛哭得通红,双手扑腾,一刻也不安宁。
成镜皱眉望她,不知她为何而哭,先前分明已经停止哭泣,怎的还在哭?
从未有过带孩子的经验,这个时候他更没心思带孩子。
成镜站在床边,低头看着,木着脸说:“别哭。”
刚出生的孩子怎么能听懂他说的话,只一个劲哭,嗓子都哑了。
成镜看了她一会,装着严肃的样,道:“别哭。”
婴孩不仅哭,声音还更大了。
成镜深吸口气,眼前莫名闪过女子的笑脸,身子抽痛,他没注意,再次开口,声音比之前弱了些,尽量柔和:“别哭。”
可她还是哭。
眼泪刷刷落下,抽噎了一下,继续哭。
成镜想了想,抱起她去问有经验的人,可刚抱起来,胸前抽痛,熟悉的湿意涌来。
他僵硬着不动,缓了很久,在身上施加法术,离开道宗。
雷云散尽时,天空泛白,一丝金光照耀,慌神一整晚的人们终于能松口气。
正要闭眼好好睡一觉,门突然被敲响,一家子吓了一跳,登时爬起来盯着大门,心跳得飞快。
“谁、谁啊?”
“家中婴孩不知为何啼哭不止,便来寻求帮助。”
妇人抱着家里孩子,拉男人的胳膊,冲他摇头:“这人说话文绉绉的,搞不好是妖兽变的,骗我们开门。”
丈夫也是这么觉得,刚要拒绝,听到一丝微弱哭声。
“你听,真有孩子哭!”妇人生过孩子,能听出孩子哭声里蕴含的信息,仔细听了会,拉着丈夫去开门。
“咱村子不是有士兵吗?要是出事就喊人,不怕妖兽!”
男人想想也是,还是壮着胆子去开门。
门开了条缝,眼珠子透过门缝去看,只见一玉面郎君站在门口,怀里真抱着一孩子,门立刻拉开,妇人一见那孩子哭得都快没力气了,哎呦一声,语气责备:“你娃都饿得没力气哭了,这都看不出来?”
成镜消化了许久,才明白这句话的意思,还没开口问,妇人急急道:“这孩子刚生出来吧?你就敢带到外头见风?你这个爹怎么当的?”
“我——”
“快些让孩子娘给她喂奶,带回去裹得严严实实,这风一吹,落了病根就不好了,你这个爹当的!”
成镜一句话没说着,被骂了好几句。
他终于意识到自己为何会流出那东西,低头看怀里那脆弱的孩子,低声说了句谢谢。
“谢什么,你还不赶快——”
妇人话还没说完,眼前的身影消失。
夫妻俩大眼对小眼,惊恐:“真是个妖兽!”
两人赶紧把门关上,回去抱着孩子躲起来。
成镜不知自己被当做了妖兽,回到寝殿,将孩子放回去,盯着自己的胸口,骤然转身,咬住唇。
只这么看一眼,她的呼吸,她的味道,似乎就在眼前。那日荒诞的碰触,居然记得一清二楚。
他的身子一颤,捂着额头,眉头紧皱,身体的反应越来越强烈,可周围不是那间昏暗的寝殿,也没有她的身影,没有人会帮他。
曜日照亮殿内,将他的身影暴露在阳光下,他弓着身子,偏头去看婴孩。
“等我回来。”
“我给她起了个名字,叫鳞舞。”
“鳞舞……”
成镜重复着这个名字,艰难地走过去,垂眸望着自己生下来的孩子,恍惚间,想起她一直对自己说的话。
要他为她孕育生命。
可现在孩子有了,她却不在。
天綪有句话说的很对,他确实被北溯害了。
他没有心魔,却胜似有心魔。
手指被柔软的手触碰,她那么小,哭得那么惨,刚生下来,就没有了娘。
成镜握住她的手,低低笑了笑。
是他的错,没有坚守内心,被她侵入,被她影响,被她拉入深渊。
他该为自己错误承担代价。
成镜松开她,直接出了寝殿,去了囚牢。
昏暗的囚牢里没有窗户,门一关,禁阵一开,谁都进不来。
他将器皿放好,抬起手,褪下左臂衣袖,衣衫已经湿了一块,他盯着自己,放缓呼吸。
用法术清洁过后,伸出手,却又立刻收了回去。
没法面对。
他做了很久的思想准备,还是没能跨过那道坎。
要怎么做,他要怎么做,才能装作一切都没有发生。
成镜想了很久,脑海空白,最终他盯着自己,颤着手,拿着器皿,杯中渐满。
小心翼翼将器皿放好,法术笼罩,维持新鲜度,再换了身干净的衣裳,出了囚牢,回到寝殿。
没有听到哭声。
脚步快了些,走到床边,她还睁着眼,但明显很虚弱。
他抱起孩子,将杯子递到她嘴边。
但他忘了,刚出生的孩子还不会直接用杯子喝。
成镜意识到这个问题,想了片刻,凝出朵莲花,将花瓣浸透乳液,小块小块地给她吮吸。
一杯渐空,成镜再看过去时,最后一片花瓣跑到了她脸上,她已经闭上眼,呼吸绵长。
成镜呼出口气,将她放回床上,刚松手,她就哭。
成镜立即将花瓣给她,她不吸,还在哭。
他没办法,抱起来准备去问人,她却又不哭了,闭上眼,呼吸逐渐平稳。
成镜僵着身子,等了好一会,才慢慢地放回去,谁知刚碰到床,她又哭。
立刻收回胳膊,抱在怀里,双臂动了动,像是在哄她入睡。
她不哭了。
不哭的时候,很安静,小小的一团缩在他怀里,有时候会吧唧一下嘴。
成镜没有再将她放到床上,抱了许久,久到胳膊酸胀,靠在床栏上缓缓。
这个时候,他才有时间仔细看她。
其实他看不出她有哪里像自己,哪里像她,但那双眼,与她几乎一模一样。
成镜抬眸,看向窗户,外面日光正盛,周围平静,平静到之前经历的一切宛如错觉。
“我给她起了个名字,叫鳞舞。”
他回眸望向婴孩,低声道:“这个名字不好听。”
他没说哪里不好听,也没说要给她换个名字,只抱着她,靠在床栏上,迎着日光,闭上眼。
意识逐渐下沉,他做了个梦。
梦里有一轮弯月,女子坐在弯月上,笑着往下看。
成镜凝望那轮弯月,看到她张口,说了什么。
但他听不见。
她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她忽然跳了下来,就在他面前,跳进了海中。
成镜意识过来时,人已经跟着跳下去。
海水淹没了他,海浪拍打,冲走了他的白色发带,散开的发挡住视线,她的身影不见了。
越来越汹涌的浪扑打过来,他浮出水面,无边无际的海面没有她的身影,连那轮弯月,都不见了。
漫无边际的海,漆黑无光的天空,将他夹在其中,压迫过来,令他喘不过气。
他转着身子环视周围,发现这里只有自己一人。
成镜捧起海水,浇灌在自己脸上。
冰冷,令人清醒,也令人绝望。
他闭上了眼,沉入海水中。
梦里,再也没有她。
成镜是被哭声吵醒的。
一睁眼,婴孩趴在他胸口,衣裳都被眼泪洇湿。
他抬手,擦了她的眼泪,说:“乖。”
这个字刚出口,又是一愣,这个字,她对他说过很多遍。
成镜抱起她,轻轻晃了晃,声音压低:“她给你起的名字不好听。”
“换个名字,”成镜松开她,给她凝出干净的衣衫,说:“你叫舞宝。”
你是她得不到,看不见的宝。
给孩子起个新名字,这样似乎就能报复她。
婴孩睁着眼,啊呜一声。
第45章
成镜看了会,又去了囚牢。回来时继续用之前的办法,喂她喝。
饱了后她不哭了,睁着水汪汪的眼,看着他。
嘴巴上还沾着乳液,他用帕子轻轻擦去,一动不动,低头看着她。
舞宝眨了眨眼,眼眸弯起,笑了出来。
“道君,您现在可有时间,我有些事要与您商量。”
天綪的声音突然传进来,成镜往外头看,太阳高悬,正午已过,他睡了将近两个时辰。
他没有应声,布置了一层结界隔绝外界声音,盯着舞宝翠绿的竖瞳看了会,抬手抚过,绿瞳化为黑瞳,静静望着他。
成镜没有见过孩子出生,也没养过孩子,除开她饿了会闹腾,只要睡着,安静得很。
但现在她饱了,没有睡觉。
成镜蹙眉,等她睡着再出去见天綪,她若不睡,难道要抱着她去见?
这个念头一出,他动了动手,凝出一朵莲花,将孩子放进去,法术操控莲花缓缓晃动。
孩子眼睛睁得更大了,好奇看着这花,探出手去抓。
成镜见她不哭,等了会才转身出去,谁知刚走到门口,扑通一声,什么东西掉到地上,随即响起惊天动地的哭声。
一转身便见孩子趴在床上哭。
法术托起她,成镜快步走回去抱住,一低头就见她瘪嘴哭。好在包得严实,莲花悬浮得也不高,没撞到。
以防万一,成镜用灵力探查她的身体,没有伤到。
他转头去看莲花,花瓣都折了,显然是她刚才伸手去抓花瓣,身子倾斜,花瓣撑不住她的重量,她滚了下去。
如此好动,没人看着,就要出事。
成镜叹了口气,认命地抱住她,往外头传音。
“晚些时候我自会
去吞云殿。”
天綪无法进入结界,也无法探寻到成镜在里头做什么,等了半天,只等来他这么一句话,幽深的眸光盯着水雾半晌,才说了声:“我在吞云殿等道君来。”
成镜收回看向窗外的目光,一眼看到舞宝睁着眼睛看自己。
不知是不是他的错觉,孩子似乎比昨日精神很多,眼睛很大,很像她娘。
思绪骤停,成镜立刻移开目光,不看舞宝,努力将那道身影压下去。
人都死了,居然还在他脑海里挥之不去,她不该被叫做邪神,而是魅魔。
“啊呜?”
软糯的声音拉回成镜的思绪,他低头望着怀里的孩子,有一瞬的不解。
这是她的孩子,凭何要他来养?
成镜将孩子放到床上,转身就走。没走几步,她哇的一下就哭出来。与之前相比,声音不大,却叫人听出了委屈和害怕。
离开的脚步顿住,成镜低头,看着自己又被洇湿的衣裳,捂住双眼。
他站了多久,孩子就哭了多久。
最终他抱起孩子,告诉自己,这是他诞下的,与旁人无关。她说出的话都没有兑现,就当世间没有这个人存在。
成镜蓦地抬头,视线僵滞,许久后,缓缓低头,伸出食指去碰孩子的手,被她的小手握住。
她已经不在这个世界上,世间再无那个将他掳走,又夺走他清白肆意掠夺的女子。
软乎乎的小手攥紧他,朝他哇了一声,眨了眨眼,把泪挤出来。
成镜说不清自己对这个孩子是什么感情,若是要问,他会脱口而出:“责任驱使,不会抛弃她。”
更深的情感,需要时间去察觉。
成镜又试着哄她睡,但她似乎因为睡了几个时辰,格外精神,怎么都不肯闭上眼睛睡觉。先前用莲花代替他哄她,差点摔倒,还是得人看着。
思考片刻,他将孩子裹得严严实实,只露出鼻子和嘴巴,又在她身上套了层结界,防止风灌进来,自己换了身衣裳,离开道宗。
百里之外,曾经被破开封印的黑水囚牢,时隔多日,再次迎来两人。
棺材敞开,里头一人靠棺而立,四肢被锁链捆绑,他身上的血迹已经干涸,深褐色的血块粘黏,脑袋垂着,面无血色。
莲花飘进来,照亮周围,他睁开眼,看到眼前之人,喉咙里发出笑声。这笑在洞穴内显得毛骨悚然。
雾漓额间青筋暴起,死死咬牙,直起身子,抬高头,即使被囚,也不甘在他面前示弱。
“你怎么不杀了我?把我囚禁在这里,还特意造了口棺材,制造她被封印时一模一样的场景,以为这样就能让我害怕?你真是太天真了。”
成镜没有理他,检查了一遍禁咒和杀阵,没有发现松动迹象。
雾漓忽然问:“凤鸣那个蠢货呢?他有没有死?”
成镜没说话,空着的手将舞宝不安分的手塞回去,不让她乱动。
“凤鸣是凤凰,他有涅槃的能力,当初昆仑那群人要抓他没抓成,他要是没死,说不定还能救北溯。”雾漓说这句话时,身子朝成镜倾斜,语气急迫,听着像是真的在想救北溯的办法。
他说完,等了许久,面前的人才说:“凤鸣也死了。”
“都死了啊……”雾漓靠了回去,锁链晃动,声音刺耳难听。
他盯着成镜一身的白衣,忽然嗤笑:“你穿这一身白,是在给她守孝?”
成镜抬眼看他。
“你真喜欢她?”雾漓像是找到什么有趣的玩意,笑得开心极了:“就她那样的,还有人喜欢,你是瞎了眼,才会看上她。”
他话一顿,目光满含恶意地打量成镜,看到他怀里的襁褓,面容扭曲。
“她把你劫到魔界,利用你生了孩子,你就不觉得耻辱,不恨她吗!”
他的表情看起来恨极了,表面显露的恨盖过其他情绪,叫人以为他恨极了北溯。可说完这句话,恨意褪下,被掩藏在深处的情感涌出来。
雾漓红着眼,死死盯着襁褓,恶言吐出:“你娘死了!你娘不要你了,哈哈哈,你娘根本就不想要你——”
他的声音戛然而止,成镜冷脸封住了他的嘴,一口气憋回去,无法疏通,憋红了脸。
成镜轻轻晃着胳膊,舞宝不知什么时候扯开了脸上遮着的布,睁大眼睛看他。
来之前就在她身上布下隔绝声音的结界,她听不到那些恶言。
他却听得很清楚。
成镜抬头,直视雾漓,淡淡道:“你是个没有担当的男人。”
雾漓当即动手,锁链困住他的四肢,他只能挣扎,脸颊鼓起,涨得通红,怒极,却没法说话。
成镜的声音很平静,叙述事实。
“雾海将妖王之位传于她时,你已经产生了杀她的心思,对吗?”
雾漓挣扎的动作停下,惊愕望着成镜,连表情都控制不住,惊慌失措。他下意识就要反驳,但嘴被封住,一点声音都发不出来,只能听成镜说。
成镜的声音越来越冷:“她的计划也是你透露给昆仑的,对吗?”
雾漓瞪大眼,极力张嘴,两张嘴皮子黏得一条缝都张不开。
“她救了你,你却招来昆仑,想借昆仑之手杀了她,对吗?”
成镜每说一句,雾漓的反应更强烈一分,他拼命挣扎,使劲摇头,似乎这样就能证明自己未曾做过这些。
成镜顿了片刻,待雾漓逐渐放松时,再次开口:“昨晚,她到死去,你都没有帮她。”
“你恨她。”
锁链晃动,雾漓一头倒在棺材上,胸膛剧烈起伏,下意识张嘴,发现嘴能张开后,声音立刻蹦出来:“你从哪知道的?她全都告诉你了?她把我和她之间所有的事都告诉你了?”
成镜缓缓摇头。
雾漓根本不信,“你现在说这些,是想问我的罪?你算什么东西,有什么资格说我!”
“你凭什么恶意揣测我和她的关系!”
他瞪红了眼,成镜说的每一句话,都插进他心里,多少年暗藏的心思,被人说出来,所有的不堪与卑劣无处遁形。
“告诉我,当初要杀她——”成镜声音一顿,雾漓正沉迷在自己的世界中,没发现他的异样。
“当初入凡世的昆仑仙尊,都有谁。”
雾漓回神,重复他的话,忽然说:“让我看看她的孩子,我就告诉你。”
成镜垂眸,舞宝正眨着眼,手里捏着他给她的莲花,注意力都在莲花上。
他抬眸重新望向雾漓,说出两个字:“不行。”
雾漓一愣,笑出声。
“那你永远也别想知道。”
成镜抬手凝聚灵力,道:“我可以用搜魂术。”
雾漓咬牙,双手捏紧,瞪着那孩子看了半天,才说:“我告诉你。”
成镜回到重莲殿时,日将下山,刚回去孩子就哭。他又去了囚牢,将器皿盛满后,回去喂给她喝。
舞宝已经能自己拿着花瓣吮吸,不用他帮着拿。
他静静看着,脑海突然回荡雾漓的话。
“你真喜欢她?”
“她把你劫到魔界,利用你生了孩子,你就不觉得耻辱,不恨她吗!”
成镜猛地闭上眼,仰起头,重重呼出一口气。
他觉得自己大抵是疯了,竟然会将雾漓囚禁在黑水,让雾漓受与她一样的苦,甚至还在雾漓面前说那些听起来像是为北溯正名的话。
这很不像他。
他应该是要报复她的,要将她对自己做的事全都还回去。
但她死得只剩下灰,他要如何报复。
成镜睁眼,眸中闪过挣扎,疑惑,最终
将所有情绪锁进笼中,低头望去时,孩子已经闭上眼,张着嘴睡着了,手里还抓着一片花瓣。
他轻轻将花瓣抽走,在她周围设下结界,凝出莲梗编织成围栏,只留下一拳的边距,这次她掉不了。
莲梗连通他的意识,她一动,成镜就能知道。
在寝殿内外布下结界,他离开重莲殿,去了吞云殿。
里头的人一见他的身影,立即起身,待他走近,才道:“抱歉,昨日我太着急,多有冒犯,还请道君不要责怪。”
成镜坐在惯常坐的位置上,开口:“宗主有何事要说?”
天綪仔细观察他脸色,问了一句:“昨日雷劫散去前,一道雷劫都没有下来吗?”
成镜抬眼望她,半晌才说一句:“宗主大可直言。”
天綪不再绕弯子,直接道:“此次渡劫失败并无大事,道君只需闭关将心魔铲除,继续修炼,必然还有机会飞升。”
成镜嗯了一声,他没有说自己刻意压制着没有飞升,不论是因为月神说的上界阴谋,还是因为这个孩子,又或是其他。
对天綪说自己有心魔,是不想她知道自己能够飞升,却选择不飞升。
天綪又问:“昨晚道君说的,那个孩子……”她顿了顿,语气透着几分难堪,不仔细听,听不出来,“那个孩子,真是道君你的?”
成镜又嗯了一声。
天綪一下站起来,几次张口,一看到成镜那冷静的样,忍了又忍,终是没忍得住,问:“短短不到一月,道君怎么就有了孩子?”
“生母是谁?”
成镜眼神渐寒,天綪发觉,立即为自己解释:“我只是有些担心——”
“这不该是你问的,我有孩子与否,与道宗无关。”
“这怎么与道宗没有关系——”
成镜打断她:“你还有何事要说?”
天綪止住话,心知自己从成镜这得不到任何有用信息,只好先按下,说出另外一件事。
“这次为除邪神而牺牲的修士数量已经统计完,一共死了九百二十一名,我宗弟子占一半。”
说到除邪神时,成镜眼睫轻轻颤了颤。
“待将参与进来的宗门都一一赔偿过后,宗门该吸纳新鲜血液,填充宗内弟子空缺,道君您觉得呢?”
成镜只说了一个好,天綪刚想说让他出面招收弟子,他却起身,丢下一句话就走。
“此事宗主来安排,再合适不过。”
天綪看着他离去的背影,想到那个孩子,心中猜测生母是谁。本来想问成镜在魔界这些日子都经历了什么,但他那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模样,根本问不出来。
且他回来后,身上的气息更加高深莫测,连她都看不出来他的实力到何种阶层,贸然逼问,不可能有结果。
“但愿你与那邪神,没有扯上关系。”
成镜回到重莲殿,孩子还没醒,他松了口气,去处理自己。
褪下的衣物湿了一片,稍稍一碰胸口,就会溢出,他看了半天,忽然骂人:“都是你干的。”
今日出去两次,都要用法术隔绝触觉,防止自己露出异样反应。
再一想孩子今日已经喝过三次,不知道什么时候还要喝,他干脆提前准备,刚要用法术保存,想到那妇人说的话,以防万一孩子喝的不新鲜,他还是倒了。
重新换上干净的白衣,系上腰带时,莫名想起雾漓那句话。
现在一看自己的衣裳,也许他在昨晚,看到她的骨灰后,就已经潜意识这么做了。
成镜一声不吭地系好腰带,走出去。
脚步一顿,回望囚牢。
自他来到道宗,在重莲殿住下,这间囚牢从未关过人,直到她的到来。
这是在道宗,唯一与她有接触的地方。
成镜转身,透过水雾遥望已经被采空的莲池,逐渐失神。
那晚,他带着吞下凤鸣秘术威能的莲子来到凉亭,本来并未察觉到有人,但莲梗传来被咬的感觉,暴露了她的存在。
他没有立即动手,能在他面前用隐息术不被他发现,实力定然强悍,他在等她动手,试探她的实力。
但直到他将莲子放到莲池内,她都没有动手。
那时他不希望自己的住处附近有威胁,主动开口,却成了他被她戏弄的开始。
成镜忽然后悔,那时他该先一步动手,将她捆住,囚禁在牢笼里,这样她就没法戏弄他,也不会去魔界,更不会死。
“啊……”他仰起头,看着暗下的夜空,今夜安静得好诡异,好冷清。
他忽然觉得冷,却不想回寝殿,仰头望着那轮弯月,想上去看看,她是不是坐在上头,低头看自己。
成镜觉得自己大抵是疯了,居然会产生这样的念头。
她对他做了那么过分的事,他怎么还会想她?
成镜低头,微微握拳。
她已经死了,没必要再想她。
他转身,回了寝殿,一推开门,就听见孩子在哭。
成镜脚步一顿,站在门口看着莲梗内的孩子,忽然就不敢上前。
惊觉自己还没有做好准备去当一名父亲。
在她死前,他想的是,将她们都杀了。
片刻后,花瓣被递到舞宝嘴边,她抱着莲花吮吸,暂时没哭。
成镜坐在边上,等她饱了,再哄她睡。
可她将一杯的乳液喝完,却没安静下来,还在哭。
成镜以为她没有喝饱,又去盛了一杯,她不再喝,将花瓣拍开,四肢扑腾,哇哇直哭。
也不知该怎么哄,将她抱起来,她也还是哭。
成镜没了法子,在黑夜中抱着孩子去问人。
那户人家门锁着,里头没人,成镜只好去寻别家,半路上想起来,这是一朵莲花和蛇生的孩子,可能与普通人不一样,他转道,去了妖界,还特地换了容貌。
大晚上突然被人从背后喊住,很容易被吓到。
那妖一见成镜,以为他是人族修士来杀妖的,连连求饶。
却听一道清冷声音中带着焦急,问:“她在哭,但又不喝……奶,也不睡觉……”
后面的话那妖没听,直接去看男人怀里的孩子,孩子涨红了脸,哭着哭着还在打嗝。
那妖狠狠呼出一口气,拍着胸口说:“大锅,你绑我就是因为这个?她吃多了哟。少喂点!”
那妖古怪看他,没好气道:“你第一次带孩子?”
成镜沉默。
“第一次没经验,你等着,我给你写个育儿手册!”那妖拽了片树叶,妖力灌入,边写边说:“你算是运气好,碰上了我。仓鼠你知道吗,鼠鼠我啊,育儿方面可是很有经验的。”
成镜不言,只看她写。
随后想到一个问题,仓鼠的育儿经验,适用于他吗?
成镜刚这么想,那妖已经写好,捏着树叶一角,离得老远,伸直了手臂,递给他。
那样子,只要成镜一有异动,她就丢了树叶跑路。
成镜接过来,刚说谢谢,那妖已经跑远了。
他低头看了眼树叶,立刻回了寝殿。
将那妖写的东西看完,成镜无法辨认这是否有用,只能先试试,一有不对劲,立刻停。
好在确实有效果,也可能是孩子本身继承了父母特质,身子强悍,一个时辰后,哭声停止,她缩在成镜怀里,闭眼睡着了。
成镜抱着她,去看那妖写的东西,从孩子刚出生饮奶的量和次数,再到其他事项,事无巨细,全都写在上头。
将内容全都记在脑中,烧了树叶,再看孩子时,呼吸平稳,已经不闹了。
抹去她眼角的泪,成镜想了想,又凝出莲花,将她放在莲花里,灵力蕴养。
女孩子总不能把脸哭肿了。
这次在莲花外加了数层防护,成镜才躺下,一日过去,分明都是十二个时辰,却如同过去数年般漫长。
可为何,在魔界的那些日子,过得比箭还快。
成镜闭上眼,低声呢喃。
那两个字消散在空气中,谁也听不见说的是什么。
“怎么哭了。”
她的声音忽然响起,空旷缥缈,无法捕捉她的位置。
成镜猛然睁眼,女子惊艳的容颜近在眼前。
她的笑容很美,只这么被看一眼,心神摇曳。
成镜静静望着她,眼中弥漫着雾色,眼中的她仍旧笑着,说:“这才到哪。”
成镜抬手,去碰她,碰到一手的冰凉,脑中很快响起一个声音,接下来,她会动手,在他体内注入她的力量,问他身子可有不适。
他觉得很不适。
眼睫一颤,雾气弥漫,眼前的一切消失,漆黑笼罩。他泡在海水里,仍旧望着前方,那里已经没有她的身影。
梦里没有她。
成镜无法控制自己的梦,也无法控制梦中她的消失。
待他醒来,只有莲花内的孩子,还有一身狼藉的自己。
他缓缓起身,捂住双眼,仰头呼吸。
道宗很快招收了新弟子,三界边界设立结界,交界处成立三界督门,督查人、妖、魔三族是
否遵循道君之令。
成镜修好了凉亭,将莲池复原,那间小破屋也重建了,但没有人住。
整个重莲殿,只有他和舞宝。
没人敢再提议选弟子上来服侍他,后来道宗传开这么一句话:“千万不要去重莲殿打杂,上一个去重莲殿的,已经死了。”
莲池内莲叶透芽,夏日很快便要到来。
“道君,宗主请您去吞云殿商议今年宗门大比事宜。”
一道白色身影出了大殿,走上水栈,水雾散开,他走进凉亭,莲池映入眼帘。
他抬手,一颗莲子坠入池中,荡开涟漪。
成镜抬眸,看向远方。
他在人间等候十年,只为等到她再次入梦中。
可她从未再有一次,入他的梦。
成镜迈步,走出凉亭,身后铃声渐响。
第46章
“我叫鳞舞,你们也可以叫我舞宝。”
我爹是道君,我娘是邪神。
但我,没有娘。
我爹生我的时候,我娘死了,他年纪轻轻成了鳏夫。
你们是不是觉得很奇怪,我爹怎么能生我呢?
“鳞舞。”
小孩做出嘘的手势。
我爹喊我了,我得走了,下次见。
“爹爹,东西都准备好啦。”
偏殿内跑出个抱着布包的小孩,小短腿使劲扑腾,在白衣男人面前停下。
她睁着绿瞳,脸圆圆的,两条麻花辫垂在脸侧,有点炸毛。
两本册子从包里掏出来,还特地翻开,上头红笔批写的“甲”尤为明显。
“我的功课!”说这句话时,她的眼睛亮亮的。
“还有这个,手工课上学的,千纸鹤!”
两只千纸鹤躺在肉肉的掌心里,上头还写了字。小孩连忙把千纸鹤收回去,心虚地拿出另一件东西。
“这个!我写的信!”
她将信封展示给男人看,很快又收回去,低头看着信封,眼里满是期待:“我准备好啦,爹爹,我们走吧!”
成镜看了她一会,朝她招手。
鳞舞走过去,眨了眨眼,就见他俯身,头顶一重,听到老爹又唠叨:“我先前怎么与你说的?”
她耷拉着脑袋,声音瞬间变小:“要注意自己的仪容仪表……我只是有一点点激动。”
成镜理好她头顶炸开的发,直起身,往偏殿里望了一眼。
鳞舞跟着望过去,一颗镂空的脑袋鬼鬼祟祟探出来,往这边看。
她朝它笑,挥挥手,说:“藕宝,我们出去啦,你守着重莲殿哦。”
莲藕捏的小人点点头,咧开一条缝冲他们笑。
“走吧。”成镜转身,步上水栈。
小孩抱着满满的布包,在他身后跟着。
一大一小两道身影倒映在水面上,缓缓走向凉亭。
鳞舞仰头瞅着老爹高大的身影,空出手比划了一下,发现自己还没有他腰高,嘟着嘴,小声哼了一声。
等我以后长高了,就能自己去。
成镜稍稍偏头,余光扫了眼身后的小孩,没有说话。开启禁阵,走到凉亭内。
鳞舞迅速折了一片莲叶藏好,瞄了一眼老爹,见他背对着自己没看见,咧开嘴偷偷笑。
“牵着我。”
鳞舞连忙闭上嘴,看着老爹垂下的手,张开手握住。
眼前的莲池消失,被一望无际的云海取代,他们站在山巅,一棵幼苗迎风而立,树干开了杈,但光秃秃的。
鳞舞立刻松手,往那棵比她稍微高一些的树跑过去,激动道:“阿娘,我来啦!”
成镜漫步走过去,看着鳞舞将布包里的东西一样一样地拿出来,放在坟前。
“阿娘,我又得了甲等!张伯伯说我很聪明,一教就会!”鳞舞高高兴兴地把功课摊开,又拿出那两只千纸鹤,一个一个地摆放好,这次她是在心里说。
“阿娘一个,我一个,不给爹爹。”
千纸鹤上写着两个字,“阿娘”和“舞宝”。
“还有这个,给阿娘的信!”她没有拆开,放在功课和纸鹤最上面。
“阿娘你看,我现在写字比以前好看多了!你肯定能认出来。”
鳞舞将布包整理好,再一看边上长的树苗,哼了一声:“你怎么比我长的还快。”
她伸手,小心翼翼碰了碰树干,声音低了很多:“你什么时候才能长大呢。”
她在坟前坐了会,起身的时候使劲眨眼睛,站到一边,对老爹说:“我已经和阿娘说好了,明年再来看她。”
成镜嗯了一声,走上前,凝出火苗,将这些东西都烧了。
火焰将它们烧成灰,思念如火般炽热,烧得眼眶发烫。
“在一旁等我。”
鳞舞哎了一声,掉头往后走,她已经习惯了,每年来的时候,老爹都要单独和阿娘相处,都听不见他说了什么。
她站在山顶往西面看,那里树木丛生,密密麻麻,如同一块绿布将大地遮盖。
老爹说过那里是妖界,但是她从没有去过。老爹带她去过魔界,魔界的那个阿姨超好看!
要是阿娘在,肯定也好看!天下第一好看!
鳞舞遥望那郁郁葱葱的茂林,时间久了,有些无聊,回头一看,老爹还站在树边,不知道在干什么。
她又偏开头,抱着布包蹲下来,托着下巴看妖界。
说是坟墓,却没有立碑,除了成镜,没人知道北溯的骨灰埋葬的准确位置。
成镜低头看这棵树,有一瞬间的恍惚。
这棵树是她死后一年,他抱着鳞舞来时发现的,那时还是个幼苗,生在她的坟边,脆弱得一脚就能踩死。
那时他也不知出于什么心理,带着鳞舞来到这座山,在她坟前久坐三天,直到听见鳞舞的哭声,才回过神。
她刚死的那一年,他累极了。
不懂怎么带孩子,即使有育儿方法,也还是不能很快上手,好不容易止住了哭,哄睡着,一闭眼,梦里全都是她。
令他更崩溃的是,梦里的自己意识很清醒,知道是梦,可没有一次挣脱梦境醒来过。
在梦里,他想过要将她推开,或者一手掐住她的脖颈,又或是拉着她一起被海水窒息。
可每一次,这些念头只闪现片刻,就被粉碎,意识和身体不受控制地要在这梦中沉沦,甚至想——
溺死在这梦中,永不清醒。
这不是他,这不像他。
每一个被她闯入梦中的夜晚,每一次都是他独自一人狼狈地醒来,寂静黑暗的寝殿内,除了自己急促的呼吸,再没有她的身影。
那些被她囚禁折磨的日夜,成了他永远不可忘记的梦魇。
而制造这一切的人,就这么死了,留下个无法兑现的诺言来哄骗他。
“等我回来。”
成镜凝望她的坟,眼中结上冰霜。
“骗子。”
要他为她孕育生命,孩子生下来,她倒好,丢给他,帮她养了十年,连一面都没见过,她多轻松啊。
成镜抬手,五指张开,按住埋葬她骨灰的位置,黑土将他的手掩埋,像
是一张纸浸入墨中,白色被黑墨吞噬,只余下那么一点白。
在她死的第一年,他曾经想过将坟挖开,看看里头的骨灰还在不在。
她是个骗子,惯会骗人。
变幻容貌骗过道宗所有人,潜伏进来。骗过了他,囚禁他,每次行那事时,还要骗他快了,很快好就好了。
还骗他等她回来。
说不定她的死也是在骗他,坟里埋的不是她的骨灰,她乔装改扮,又能换张脸,换个身份,去骗别人。
骗别人给她生孩子。
那只手握紧黑土,似乎手中有什么尤为重要的东西,不抓住,就会溜走。
没有人提醒他,这样的想法他不该有。
从遇见到分别,他们从始至终都是敌对关系,他该想的是邪神已死,他该感到畅快。
而不是每年在这里给她上坟,夜夜梦到自己与她欢愉。
“你该庆幸,遇见的人是我。”
否则没有人会年年在你忌日这天,来看你。
成镜收回手,用法术清洁干净,丢下一句话:“鳞舞很优秀。”
成镜转身,小小的身影映入眼帘,她蹲坐在山巅,云海与茂林交接,成了她的背景。鳞舞抬起手,拇指与食指捏合,组成一个圈,放在眼前,眼睛透过这个圈去看妖界。
喉头滚动,他张口,说了两个字:“像你。”
似乎不想她听到这句话,成镜很快又说了一句:“更像我。”
他将莲花一瓣瓣掰开,松开手,花瓣飘落,缓缓消散。
他张口呼唤:“鳞舞。”
鳞舞赶紧站起来,拍拍屁股,拿着布包往回走,“哎!”
她走到成镜边上,低头望小树苗,不舍道:“我们要走了吗?”
“嗯。”成镜已经走了一步,鳞舞赶紧把摘来的莲叶放到小树苗枝丫上卡好,拍了拍树干,小声说:“下次见。”
她小跑着跟上成镜,握住他垂下的手。
云海消失,一座损坏的石碑显现。
成镜与鳞舞的身影刚出现,立即有一名女子过来。
鳞舞站在成镜身后,探出脑袋,乖乖喊了一声:“瑶姨好。”
冉姬瑶对她笑着说了声好,才问成镜:“道君今日来,是为前几日异种裂缝异常波动而来?”
成镜点了头,牵紧鳞舞的手,与冉姬瑶一并往里走。
冉姬瑶屏退魔将,在魔宫外设下结界,才将她发现的问题禀告给成镜:“前些日我们确实在人界与魔界边境处发现被异种感染的村子,按理说,以那处村子的人口数量不至于会引来异种裂缝。”
她面露迟疑,犹豫片刻,还是说出来:“我的猜测是有人在村子里布下了能聚集人气的阵法,刻意引来异种裂缝。”
鳞舞睁大眼看他们,听不懂他们在说什么,张伯伯没教啊。
“她死后……”冉姬瑶看了眼鳞舞,她正好打了个哈欠,没有注意这边,“异种裂缝越发活跃,但妖族已经很久没有出妖界,应该不是他们做的。”
以冉姬瑶的身份,她本不用操心这些,但令人不解的是,这些本是受妖气侵蚀异化成异种的人身上,居然发现了魔气的存在。
这是近一年才发生的事,为此人族数次质问魔族,甚至要求督查门出面,以魔界破坏道君当初下达的命令为由,问魔界罪责。
魔界根本没干,人族咄咄逼人,不信他们的辩解,冉姬瑶只能请求成镜出面控制局面。
她不愿在这个时候与人族起争端,那一战过后魔界元气大损,至今未恢复过来。道宗还多了一个入神境修士,打起来,他们即便能赢,也会损失惨重。
成镜当时是出面阻止了,派人去查为何会产生魔气,将近一年都未曾查清。
且魔气根本不会将人异化成异种,这就更奇怪了。
“人族呢?你有没有调查过?”冉姬瑶问。
成镜道:“暂时没有线索。”
“这事确实邪门。”冉姬瑶叹了口气:“这东西无法长久离开裂缝,很难杀死。”
成镜指尖一跳,眨了一下眼,他想起了在梦境中,她对付异种时的方法。用雨隔绝人气,异种回不去裂缝,妖气就会消散,变成死人。
“若是再遇到异种,将他们抓到魔界,通知我过来。”成镜说完,余光一瞥,立刻伸手接住往地上倒的脑袋。
鳞舞睡着了。
他轻轻将她抱到怀里,让她脑袋枕着自己胳膊,设下隔绝声音的结界。
冉姬瑶一看他这熟练的动作,叹了口气。
这孩子是她见的第四面,第一次是她刚出生,她娘死的那晚。
第二次是成镜抱着这孩子来问她,凤凰能涅槃,是否能救北溯。但那时凤鸣已经死了,世间没有第二只凤凰,而他也找不到北溯神魂。
那日她看着成镜抱着一岁的孩子,没什么表情地走出去,忍不住问:“如果她活了,你会把孩子的存在告诉她吗?”
她虽然不知道这两人之间发生了什么,但孩子必然和北溯有关系。那双眼太好认,太难忘记了。
却没想到,他会说出那样的话。
“不。”
“我会亲手杀了她,”他低头看着怀里的孩子,“孩子是我一人的,与她无关。”
成镜抱起鳞舞,对冉姬瑶说:“你告诉妖王,若想保住妖界,就与我合作。”
冉姬瑶蹙眉,不大乐意去妖界,她也是从妖堕魔的,对妖界没有好感。但为了魔界,只能去传达成镜的意思。
“好。”
当成镜背对她时,才发现他脑后束着的白色发带,愣神片刻,颇为惋惜地摇头。
成镜的身影消失,再次出现时,已经回了重莲殿。
他在凉亭内停留片刻,看向那被摘的莲叶,稍稍动手,恢复如初,这才开了禁阵走进去。
水栈上男人抱着熟睡的孩子,眸光渐渐柔和下来。
走到大殿前时,几节藕拼凑的小人迎上来,见小主人睡着,立刻解释说:“小主人今日的课程多了些,昨晚为了写出一个错别字都没有的信,熬了一宿,应该是太累了,这才睡着。”
“明日休假,不用早早叫醒她,可以多睡一会。”成镜直接抱着鳞舞去了她的寝殿,将她放回床上,把她的辫子散开,这才离开。
莲藕做的手摸了摸鳞舞的额头,放心了:“凉凉的,正常。”
它在鳞舞边上趴着,两个莲子做的眼睛时刻不离地看着她。
成镜出了鳞舞寝殿,转头去了囚牢,脚步逐渐加快。
刚走进去,囚牢门立刻关上,禁阵层层竖起,昏暗的囚牢内只有他眉心莲花印记闪烁的微光。
莲台显现,他一手按在莲台上,不住地呼吸,双手握紧,额间青筋凸起,很快冒出细密汗珠。
他转身坐上莲台,闭眸凝神。
丝丝缕缕的邪气从莲台内散发出来,与灵气融合,注入他体内。
不过片刻,他周身爆发出一股对冲的力量。
成镜吐出一口血,睁开的眼底被戾气充斥,他弓着身子,呼吸急促,血染红了唇,眉心的印记渐渐攀上邪气,发带散开,发丝凌乱,一缕发丝掩面,沾上唇边的血,这样的他看着,宛若那纯白的花被蹂躏后,沾上了红色颜料,糜烂又艳丽。
漆黑的囚牢亮起来,一面镜子立在角落,映照出他狼狈的身影。
成镜抬眸,面向那面镜子,清晰看见眉间暗红的印记,他伸出手,去摸自己的眉心。
双眸死死盯着那印记,戾气越来越重,镜中的那双眼似乎变成了绿眸,一抹倩影从他的倒影中走出来,攀着他的肩膀,附耳轻喃。
镜中的他一把扣住她的双手,掐住她的脖颈,她却踮起脚,吻了上来。
成镜猛然击碎镜子,倒在莲台上,手臂遮住双眼,无措地喘息。
越来越无法压制她的邪气,越来越控制不住自己的梦境。
从前月圆之夜会使他力量全失,现在,在她忌日这天,被邪气折磨得分不清现实与梦境。
多少次想将罪魁祸首杀了,次次清醒过后,望着掩藏自己所有痛苦与不堪的囚牢,清醒地意识到她已经死了。
她连死,都要在他身上留下这种东西,妄图让他永远记住她。
一声嗤笑从喉咙里发出来,成镜低低笑出了声。
真想杀了自己,去地府找她,在地府里将她再杀一遍。
凭什么她轻易就死了,留他承受她带来的痛苦?
成镜移开手臂,睁开眼,眼
前又是一面镜子,镜子里头她俯下身,似乎从镜子里出来,压在他身上,掐住他的脖颈,在他耳畔低语:“道君想我了?”
成镜动了动手,克制着握紧,身子一动不动,只看着她。
脖颈刺痛,一偏头,是她红润的唇。
她舔了舔被咬破的脖颈,唇上沾上血,红润妖艳。
“道君怎么不说话?”
成镜屏住呼吸,直直望着她,抬手去碰她的脸。
“啪嗒——”镜面折射晶莹的光。
皎洁的月光洒落,微风拂过,莲叶微荡,池水泛起涟漪,凉亭立于莲池之中,万物寂静。
藕宝悄悄出了小主人寝殿,去莲池采莲叶,准备给小主人做新衣服。
前几天张伯伯夸了小主人衣裳好看,藕宝高兴坏了,一下做了好几件,鳞舞的衣裳都不重样的。
它采摘完,回去的时候,瞧见囚牢的方向有些异常,担忧地看了好一会。
道君这些年,每到这一日,就会带小主人出去几个时辰,回来后总会去囚牢待一整晚,每次这个时候,囚牢外就有很奇怪的气息。
藕宝也不敢问,毕竟它只负责照顾小主人。道君都那么大了,肯定能照顾好自己。
它欢欢喜喜地抱着莲叶去了自己的小窝,给小主人做衣裳。
成镜日日会在这个时候离开道宗,天綪并非不知,她问过一次,只得到一句:“这不该是你管的事。”
她也试图追踪过,但他一出道宗,气息全无。
天綪震惊,他的实力已经高深到连她都没法捕捉。即使她在七年后达到入神境,也依旧看不透他。
她开始怀疑,成镜究竟是不是因为心魔无法渡劫,也许他渡了劫,只是压着没有飞升。可那雷劫确实没劈下来,更加疑惑。
吞云殿内三位长老坐着,见宗主久久未说话,提醒道:“他们的意思是,在我宗举办大比,不过我宗即将举办招新大典,刚招收的新弟子必然是无法参加大比的,宗主觉得,是否可以放宽条件,让新弟子也参加?”
“名次输赢不说,新弟子参加大比,也可积攒些经验。”
天綪回神,思索片刻,道:“再问问道君的意思。”
星峦立刻去吩咐执事去重莲殿请人,刚吩咐下去,想到什么,把人叫住。
“一定要亲口告诉道君。”
执事连连点头,他自己也知道。上次去重莲殿请道君商议异种裂缝之事,道君不在重莲殿,告诉了小道君,结果来的人是小道君,谁都不敢把她赶走,只得好生伺候着。
后来还是小道君累了,回去时撞见道君,才把人请来的。
他们极为震惊道君居然有了孩子,不知生母,猜遍了整个修真界,都没猜到是谁,还被道君训斥,这下谁都不敢乱猜。
走出吞云殿,日刚升起,还是在山巅,应是很凉快才对,执事抹去额头的汗,奇怪道:“我怎么觉得很热呢。”
直到站在凉亭内,要往水雾里传音时,惊觉自己为什么会出汗。
他是怕的呀!
但宗主交代的事不能不办,只能硬着头皮冲里头喊:“道君,宗主请您去吞云殿商议宗门大比一事。”
他等了会,也不见有人回应,在再喊一次与再等等中来回摇摆,焦灼万分,急得汗冒得更多。
想了想,准备再喊一声的时候,禁阵开了,水雾散去,白色身影出现的那一刻,他猛地松了口气。
“道君,宗主与长老们拿不定主意,需要您去一同商议。”
男人只嗯了一声,走在水栈上。
完成任务的执事狠狠松了一口气,正要转身回去时,就听清脆的铃声响起,当即僵住身子,眼睛都不敢往成镜身后看。
听到声音,成镜停下,回头看。
小孩拿着一串风铃,撒开腿跑在水栈上,着急地喊着:“爹爹爹爹,我也要去!”
执事:完了。
“此次招新,为的是让寒门子弟有改命的机会,皇室的名额收回部分,有介绍信也不可直接收下,还是要比拼实力,胜者入宗,败者原路遣回。”
星峦刚说完,就见那执事回来,面上悲喜交加。
“道君来了?”
执事点头,却又摇头,星峦见他这模样,疑惑道:“究竟是来了没来?”
话音刚落,成镜的身影进入视线,他立刻扬起笑脸,起身迎接,“辛苦道君来这一趟,您——”
他的声音戛然而止,不仅是他,另外两位长老与天綪见到成镜身后的小人时,笑容都凝固了。
星峦转眼瞪那执事:谁让你把小道君带来了!
执事:我不知道啊!
成镜牵着鳞舞,走到下首位坐下,抬眸平静道:“诸位有何事要商议?”
鳞舞跟着说:“你们有什么事要和我爹爹说?”
第47章
殿内一片寂静,三位长老尴尬坐回去,皆是不约而同看向天綪。
天綪余光扫了眼站在成镜边上的小孩,额间微微抽搐,面色不改,话头冲着成镜,道:“七日后宗内招新,一月后便是宗门大比,这两场赛事碰上,诸位长老担心忙不过来,想来问问您的意见。”
“各大宗门的意思,要将大比设在我宗,由我宗主办。”
天綪说的很慢,声音没什么起伏,听着有点像念经。
鳞舞捏着成镜的衣衫,眨了眨眼睛,好奇道宗招新和宗门大比,张伯伯和她说过,道宗招新会来很多人,会很热闹,那她就可以去玩啦!
好想问爹爹能不能让她也去玩玩,但是爹爹在和他们说话,只能等他们说完再问啦。
鳞舞往成镜身上靠了靠,视线一扫,停在天綪身上,一直盯着她看。
“这是第一次举办宗门大比,我宗是有这个能力承办,但……”星峦欲言又止,显然有所顾虑。
成镜知道他们的意思,直接道:“你们若有承办的意思,那就接下来,对道宗没有坏处。”
此话一出,他们便知成镜会在后方坐镇,有他在,大比定然不会出问题。
“还有一事,这几日异种越发活跃,连只有几人聚集的地方都会引来异种裂缝,我等必须尽快找到驱逐异种的办法。”
陆长老犹豫着,说了出来:“此次招新距离上次已经过去近十年,道宗放出招新的消息,必然会吸引众多修士前来我宗招新大典,这人一多,就会吸引异种裂缝,我等是怕他们途中遇到异种无法解决,没能来到道宗就被异种夺走了性命,实在太可惜。”
鳞舞听了会,扯了扯成镜衣角,等他偏头看过来,小声说:“爹爹,我想回去练字。”
成镜知道她待不住,没有让她回去,也没说话,只看着她。
鳞舞往边上缩了缩,小声说了句:“我等爹爹一起回去。”
每次成镜被请去商议事情时,只要鳞舞看见了,就会跟着一起去,没听到一半就耐不住性子想走,但成镜从未同意过,一个眼神过来,鳞舞就不敢再说要提前走。
小孩子不长记性,又好动,次次都跟着去,遇到不感兴趣的就要提前走,回回都被成镜一个眼神压住,乖乖在边上等着。
成镜嗯了一声,抬眸扫视这四人,三位长老连忙露出笑。
“道宗这些年扩充了执事与内门弟子数量,大可安排他们去接前来参加招新大典的修士,即便无法杀死异种,也可带他们避开。”
“可来道宗的修士来自五湖四海,人员分散,若是派人去接,还需耗费时间精力去寻他们……”
成镜淡淡道:“可在道宗周围设立接驳驿站,提前设立结界,隔绝异种。此外派人将通往驿站的路线发放至各个城池,他们知道路线,便可自行去驿站。”
星峦一拍手,激动道:“这是个好主意啊,隔一定距离设立驿站后,再派执事护送,我们也可分批护送,减少人群聚集。我宗执事修为最低也有三阳境,施展个封闭结界不成问题。”
“就这么办!”
“多谢道君,我现在就安排下去。”
星峦起身,对天綪行礼过后,拄着拐杖出去了。
感觉到鳞舞晃了晃他的手,成镜问:“诸位还有事吗?”
陆长老摇头,说:“暂时没有要紧的事了。”她刚说完,天綪就开口道:“异种裂缝越来越活跃,甚至在异种身上发现了魔气,此事比起大比
,更为要紧,道君应抽出时间,与我等一起调查。”
鳞舞戳了戳自己的麻花辫,开始神游。
“此事我已经在调查。”成镜站起身,鳞舞连忙站直身子,板着脸,一本正经跟着成镜看同一个方向。
“如有线索,我会告知你们。”他握住鳞舞的手,转身离开。
这两人一走,两位长老纳闷了,不由得将心底疑惑说出来:“这都十年过去,至今不知道君这孩子的娘是谁,要说这孩子是捡来的,身上却能看出道君的影子,真是怪了。”
“这么多年不见道君与女子有过接触,怎的就有了孩子呢。”
两位张来你一句我一句议论,说得正起劲呢,被天綪的声音吓了一跳。
“道君的私事也是你们可以议论的?不去准备大比,在这议论道君?”
两位长老立刻正色,退出吞云殿去安排。
天綪站在浮雕前,抬起手,有那么一瞬间,掌心出现了浮雕。
“十年了……”
水雾散开,成镜先一步走上水栈,手中牵着一只小手,走得很慢。
鳞舞另一只手握握住自己麻花辫,仰头看老爹,总觉得老爹心情不太好,是因为昨天见完阿娘后,太难过了吗?
她看了好一会,心里还想着出去玩,试探着问一句:“爹爹,七日后招新大典那天,我正好不用去张伯伯那学功课,那我可以去看看招新大典吗?”
鳞舞说完,瞪大眼睛,无比期待。
成镜脚步未停,背对着她,说:“为什么想去?”
鳞舞绞尽脑汁,想出了个很正当的理由:“张伯伯说招新大典上会有很多人一起比拼,我可以在他们身上学到很多有用的东西。”
成镜停下脚步。
鳞舞小心翼翼探出脑袋,仰头去瞅他。
一对上这双满含期待的眼,一眨不眨地望着你,哪能拒绝。
“可以。”
鳞舞刚要抱住老爹欢呼,又听见他说:“但只可跟在我身边。”
“好哦。”鳞舞想了想,这样也可以,只要能去看就行。
“今晚早些睡,明日要起早去早训。”
鳞舞点头,紧紧跟在成镜身后,刚要说话,一听老爹的话,心虚地没敢回话。
“事情早些做完,不要留到晚上。”
鳞舞心里哼了一声,定是藕宝告状了!回去她要把藕宝拆了!
“我知道了。”
到大殿前,鳞舞抽出手,对成镜说了句回去休息好再练字,掉头就往寝殿内跑。藕宝刚冒了个头,就见鳞舞对自己露出邪恶的笑,吓得缩了回去。
“藕宝,你又告状!”
成镜望着鳞舞快步走进去,寝殿内传来两个小人的打闹声,静静听了会,才走向大殿。
不过一会,两颗脑袋探出寝殿,鳞舞趴在藕宝脑袋上,朝大殿望,小声说:“爹爹今天好像不是很开心。”
藕宝跟着说:“道君每年这个时候都不开心。”
鳞舞说:“因为他太想阿娘了吗?”
藕宝转动两颗莲子做的眼睛,说:“我觉得是的,孩子刚生下来爱人就死了,任谁都会记一辈子。”
鳞舞感觉自己被藕宝说得难受起来,拍了拍它脑袋,声音都低下来了:“我也不开心,我刚出生阿娘就死了,我也会记一辈子。”
藕宝赶紧直起身,拍拍鳞舞,笨拙地安慰:“没事的没事的,主母要是看到你现在这么优秀,肯定会很高兴的。”
鳞舞自己抹了抹眼睛,哼了一声,说:“我这么优秀,阿娘一定很喜欢!”
她转过身,走到床上,爬回蛋壳里,盖好蛋壳,睡觉前透过蛋壳缝隙对藕宝说:“我明明是为了给阿娘写信才那么晚睡,你干嘛要告诉爹爹。”
藕宝挠挠光秃秃的脑袋,想起来自己告诉过道君原因,瞅见蛋壳缝隙里哀怨的眼睛,不好意思地说:“那你下次晚睡的时候,告诉我原因,我再告诉道君。”
蛋壳啪嗒一声关上,藕宝走过去,拿着毯子给蛋盖上,轻轻拍了拍:“补补觉,半个时辰后我再叫你起来练字。”
重莲殿此刻安静得没有人待一般,一重山分外热闹。
三位长老的动作很快,安排了二十名执事与一百名内门弟子分成二十小队,陆续出发去接参加招新的修士。
“若是顺利,四五日就能都接回来。”
星峦站在传送阵边上,看着执事带着弟子进传送阵出去,颇为满意地点点头。
“这次招新,宗主意思是招个两百人,求精不求多。那一战过后,多少人想进道宗,可不能把要求放低。”
其余人都是这么觉得的,不过普通人能来道宗,只是逛一圈也是好的,开拓开拓眼界。
人界共十六座城,人皇城位于最中心位置,去人皇城散播消息,比一座城一座城地去快多了。
待消息传开,修士们准备好行礼,沿着道宗给出的路线往最近的驿站赶去。
距离道宗最远的城池最晚得到消息,修士们出发时,比其他城的修士迟了将近一日。
“再不到驿站,我们不仅没了干粮,连命都要丢在异种手里。”
修士们跪坐在地上,往天看,唉声叹气:“这天都快黑了,走夜路更不安全,我要是会御剑就好了。”
边上的女修朝他看了眼,抱紧自己的行囊,往边上挪了挪,离他远了些。
“要不我们就分开走,人少,气味淡,说不定异种就找不到我们。”
“怎么可能,现在这群异种精明的很,要不是我们几个联手展开结界隔绝身上的味道,早就被异种吃了。”
“唉,我们离道宗太远了要是近一点就好了,就数我们这最远。”
几个人唉声叹气,那女修听了会,正打算找个安全的位置休息时,瞥见对面一个修士独自一人待着,生了火,在里头烤着什么东西。
女修看了会,打开行囊,里头装着三块生地瓜。她吞了吞口水,抱着行囊往那火堆走,在修士边上停下,小声说:“可以借你的火烤个东西吗?”
女修问完,心中忐忑,他们这群人都不认识,路上遇到,知道大家的目的地都是道宗后,这才结伴而行,刚认识不到两个时辰,都不熟悉。
本以为会被拒绝,谁知对方往边上指了指,说了声:“随便用。”
女修多看了那修士几眼,找了个离得远的位置坐下,从行囊里掏出一个地瓜,放到火里烤。
她不是不能生火,但她这样的修为,灵力有限,拿来生火,万一出了事,没有灵力自保就坏了。
能蹭一点是一点。
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错觉,这火颜色很艳,旺得很,地瓜刚放进去没多久,就闻到了香味。
她掰了根树枝给地瓜翻个身,没过一会,就熟了。
她用树枝掏出来,等了一会才去拿,掰开一块皮往嘴里放,里头烫的很,热气冒出来,烫得没拿稳。
心一惊,瞪着掉落的地瓜,慌忙伸手去接。
刚伸手,地瓜就落到眼前,她错愕抬头,就听那修士说:“用布包着不会烫。”
女修下意识照做,等她回神一看,自己已经用衣摆包着地瓜了。
她愣了会,望着那修士,小声说了句谢谢。要不是那个修士帮忙接住,她的地瓜就要在灰尘里滚一圈了。
女修犹豫了会,双手捏着地瓜,鼓起勇气问:“你,你要吃吗?”
她在犹豫要不要分一半给那个修士,刚说完,就听到那修士拒绝。
松了口气,埋头吃地瓜。
不远处修士们还在说道宗招新,女修听着听着,不由得
好奇,试探问那修士:“你也要去参加道宗招新大比吗?”
“嗯。”
那修士只说了这么一个字,女修看了那修士好几眼,心中吐槽,话好少。
女修仔细打量那修士,浑身被黑斗篷包着,也看不到脸,声音也听不出男女,有点奇怪。
“你不怕危险吗?这里到处都是异种,被它们盯上,我们要是逃不了,就会死。”
“不怕。”
那修士捣了捣火堆,火势更旺了。
女修觉得有些热,往后退了些,把地瓜残渣扔进火堆里,犹豫着要不要和这个修士再聊几句,结果人家直接起身,跑树上睡觉了。
女修看看树上修士,再看看那一群五大三粗的男修,最终选择在火堆边上枕着行囊休息。
远处的修士们声音渐渐低下来,转头望向火堆旁的女修,眼里皆是闪过同样的神色。
“你说,这么多人都去道宗,我们的竞争对手不就多了?”
“谁知道呢,说不定半路上遇到异种,太弱了逃不了,就死了呗。”
火堆旁的身体微微动了动,身子渐渐蜷缩,手捏紧行囊,双眼紧闭,只期望黑夜快点过去。
黑夜是污秽出动最好的掩盖色,更能放大人心底的恶念。
当那轮弯月高悬之时,有人睁开眼,环视四周,最终定格在已经熄灭的火堆上。
他站起来,悄无声息靠近,一步步走向女修,影子投在她身上,盯着她枕着的包裹,弯下腰,朝包裹伸手。
他抓住包裹一角,另一手抬起女修脑袋,缓缓往外抽包裹。
做贼的时候往往注意力会高度集中,精神紧绷,周围一丝风吹草动都会挑动神经。
不知是什么鸟飞过,一声呱呱响起,他吓了一跳,手一抖,女修脑袋掉下来,砸在包裹上,惊醒了她。
一睁眼,就见一壮汉在自己眼前,瞬间瞪大了眼,吓得张嘴尖叫。
男修立刻捂住她的嘴,低声警告:“闭嘴,不想死就别叫!”
女修一口咬住他的手,双腿踹他的身体,拼命挣扎。
男修吃痛,松了手,女修立刻尖叫:“救命——”
男修重新捂住她的嘴,压住她双腿,恶狠狠警告:“你再喊一句,我就杀了你。”
女修使劲摇头,害怕地哭了出来。
这动静已经将其他修士吵醒,一见女修被控制住,有人犹豫,当做没看见,有人跟着走过去,将她围起来。
“先绑了,要是再遇到异种,就把她丢出去。”
男修抢走她的包裹,扯开一看,里头就俩地瓜,嫌弃地呸了一声:“这么穷,去什么道宗。”
他扯了块布撕成条,打了结,将女修绑好,扔到一边,生了火把地瓜烤了。
女修把眼泪挤出来,瞪着那群人,无助地挣扎。这群卑鄙的人,就算进了道宗,也不可通过选拔!
女修挣扎半天也没挣开,停下来喘气休息,一抬头,就看见树上的人影,一动不动躺着,好似没听见底下的动静。
她使劲往那棵树边挪,想找机会向那修士寻求帮助,好不容易挪到树边,那群修士就发现了她的意图。
“树上还有一个,一起绑了。”
男修直接走到树下,抬头往上喊:“树上躺着的那个,快下来。”
女修绝望了,自己都没法保全自己,更没法帮那个修士。
“不下来,是想被我打下来吗?”
男修没了耐心,直接动手,凝聚灵力击打树干,轰的一声,树倒了。男修得意地冲后面几个人挥舞拳头,“看见没,你们几个只要听我的,我保你们安然到驿站。”
那群人刚要巴结,树干倒下的方向转了个弯,居然冲男修倒去。
男修意识到时,只得匆匆躲避,一把往地上扑,差点砸到腿。
“什么玩意儿!”
他撞得胸口痛,一抬头往回看,视线被黑色充斥,刚看到个轮廓,脸上就被踹了一脚。
“你他——”
又是一脚。
这两脚踹得他鼻子裂了,鼻血直流。
变故来的太快,等他们反应过来,男修已经被一脚踹回来,鼻青脸肿,痛苦哀嚎。
他们看看受伤的男修,再看看那一身黑的修士,连连求饶:“侠士饶命!都是他一个人干的,与我们无关!”
男修震惊,他干的时候都说好,怎么他被抓到了,这群人都变了个嘴脸。
“屁!那地瓜你们没吃?你们没想过把这个人绑了喂异种?”
女修愕然,没想到那修士那么厉害,见他们被威慑住,心中怒骂:“你们这群欺软怕硬的,有本事接着动手啊!”
“我觉得,把你们拿去喂异种,效果更好。”
那群修士一听这话,再一看那修士只有一个人,恶向胆边生,高喊道:“他只有一个,我们有六个人,我们一起动手,把他杀了!”
“对对对,杀了——”
说话的声音戛然而止,那修士不知道什么时候去了他身后,一掌拍晕了他。
这道漆黑的身影投射在修士们眼中,惊惧悄无声息地袭卷过来,他们打着哆嗦,不敢再有任何危险的念头。
“侠士饶命,我们绝不会再——”
话还没说完,五个人齐齐倒地,没了知觉。
女修惊呆了,这人居然这么厉害,之前怎么没看出来。
她蛄蛹着挣开绳子,站起来冲进去把自己的空包裹抽出来,拍拍干净,抱紧了,才冲那修士说:“谢谢你。”
她激动不已:“你太厉害了!要不是你,我可能就被他们拿去投喂异种了!”
她还没说完,就见那修士走了,她急忙问:“你要去哪?”
那修士脚步不停,往前走,声音清冷:“这里刚有人气剧烈波动,异种裂缝很快就会闻到味道,不走,等着它们来吃你?”
女修连忙抱着包裹跟上去,紧紧跟在修士身后,都不敢回头看。
“还是要谢谢你,早知道我的地瓜会被他们吃了,我就全烤了,都给你吃。”
“我不吃地瓜。”
女修啊了一声,憨憨地问:“那你想吃什么?”
那修士直接说:“烤□□。”
女修赶紧点头,忽然发觉自己现在什么都没有,讪讪道:“等去了驿站,要是有烤鸡,我请你!”
片刻后,一道裂缝在那群修士边上裂开,黑紫色的颗粒物蔓延,夹杂着黑雾。
女修正跟在那修士身后走,那修士忽然停下,往回看。
她跟着回头,后方一片漆黑,看不出有什么东西。
“怎么了?”
那修士不说话,回头继续走。
女修挠了挠脑袋,疑惑看了几眼,继续跟着走。
走了一整晚没有睡,快天亮时,她已经撑不住了,一直打哈欠,头重脚轻,走一步头晃两圈。
“我们要去哪?”女修撑着树干,强撑着抬头望那修士,这人都不用睡觉的吗?
“到了。”
女修迷迷糊糊抬头,还没听清那修士说的身上,看到眼前的场景,一下睁大了眼。
“到了!”
她激动地往前跑,树林出口,是一间架着“道宗”旗帜的驿站,大得得仰头才能看到顶,修士们四面八方走来,步入驿站。
“别忘了我的烤鸡。”
女修激动不已,刚走进去,迎面走来一衣衫考究的修士,笑着说:“欢迎来到道宗接驳驿站。”
她刚要跟着那修士进去,想到还有个事没做,赶紧回头,见那黑袍修士在驿站外没有进来,只来得及问她:“你叫什么名字?”
那修士挥手,掀开斗篷,露出一张清秀的脸。
女修震惊,相处了一晚上,她居然没看出来那修士是个女子!
那修士开口:“北云霄。”
第48章
“道君可想好了,真要留下那个孩子?你就没有想过,你有孩子的消息传出去,他们会怎么看你?”
天綪站在凉亭里,望着水栈上的男人,捏紧了手:“孩子的娘是谁?”
眼前的男人依旧一副若无其事的模样,不管怎么问,他都
一句不说,天綪朝前走了一步,音量拔高:“告诉我,你被邪神劫走去魔界的那十几天,都发生了什么!”
男人眸色沉得如墨,等天綪全都问完,才开口。
“我的孩子,不需要在意其他人的目光。”与天綪的激动对比,他的语气异常平静:“至于我,我从不在意旁人的看法。”
天綪刚要质问他,被他的话堵住。
“她没有娘。”
天綪哑然,双手松开,心中莫名松了口气,“那她要以什么身份待在道宗?日后这个孩子若是要在重莲殿外活动,宗门内弟子是不敢多说什么,但长老与供奉必然是要知道的,万一不知轻重冒犯到了……”
水栈两次水面荡开涟漪,久久之后恢复平静。
成镜的声音响起:“她只是个普通的孩子——”
“既然她是道君你的孩子,注定不会普通!”天綪话里强调道君二字,若非禁阵阻拦,她早已经进去,看看这个成镜的孩子,究竟是个什么东西。
从道宗被劫走到魔界,短短几天就有了孩子,怎么看都不对劲。
若是与那邪神有关联,就算是死,她也要把那孩子给杀了。
好不容易将邪神杀了,这世间绝不能再出一个邪神!
“我会看着她,无需你们操心。”成镜动了动手,水雾逐渐合拢,很明显的是要赶人走。
天綪紧紧盯着成镜,语气加重:“这是你说的,若是她酿了大错,所有责任,一律由你承担。”
水雾合上前,成镜点了头。
“我自会承担。”
……
是夜,成镜出了大殿,悄无声息地走到鳞舞寝殿内,藕宝在边上看着,一见他来,连忙站起身,给他传音:“小主人回来后睡了半个时辰,醒来练了一个时辰的字,看了会书,练了一下午法术,现在已经睡着了。”
成镜走到床边,小孩睡得正香,两瓣蛋壳滚到床尾,被褥倒是盖的好好的。
他垂眸望着,点了点她眉心,莲花印记一闪,封印术法解开,漆黑的鳞片自她额间生出,折射着月光,煞是好看。
藕宝多看了几眼,光是看着,就能想到舞宝发现自己有鳞片时,该是有多激动。
它转头去看成镜,在他身上感知到比白日更浓郁的悲伤之气,犹豫着要不要安慰几句。还没想好,就听他说:“明日的功课学完,直接带她回来。”
“好的道君。”
从舞宝六岁起,道君就请来了张伯伯教舞宝,之前修好的小破屋被改造成学堂,舞宝每天都在那听张伯伯讲课。
若无要紧之事,无人会来重莲殿,他们倒是还挺自在的。
成镜又看了会,敲了敲鳞舞眉心,莲花印记一闪,鳞片褪去,结界重新覆盖。
他转身要走时,藕宝没忍住还是安慰了一句:“小主人很担心您,您要是有什么不开心,千万不能压着,人会生病的。”
刚说完,对上成镜转过来的漆黑眼瞳,它有点慌,手指挠着自己的身体,没敢再说。
“知道我为何告诉她,她娘的身份是邪神吗?”
藕宝摇头,它只是道君用几块藕造出来的,可以说,它只是个被造出来的人偶,脑子里的东西都是道君灌进来的,道君不说,它就不知道。
成镜抬手,掐住自己的脖颈。
藕宝害怕:“道君!”
掐住脖颈的手用力,窒息感将他笼罩,思绪却格外清晰,越濒临死亡,越清醒。
因为他恨她,好不容易从痛苦中挣脱出来,还没有将她杀死,她就将他拉入另一处深渊,她的死如阴影一般缠着他,不让他脱离,越陷越深,坠入深渊,再也爬不出来。
因为不想鳞舞长大后从旁人的口中得知自己阿娘的身份,尽管这个可能性很小。
还因为,他要告诉鳞舞,她娘并非世人所说那般是恶人,这是他在她的过往中得知真相后,心底掩藏的,极为隐秘的奢望。
成镜松开手,没有再看鳞舞,出了寝殿。一步步走向水池,抬脚迈进去,任由水将自己淹没。
在北溯死后的第一个忌日,成镜抱着一岁的鳞舞,去了她坟前。
他将孩子面向坟墓,指着他埋葬她骨灰的位置,连块墓碑都没,“这是你娘。”
孩子睁着绿瞳,眼睛一眨也不眨地看着他指的方向。
“你娘是邪神,”他顿了顿,说:“这是世人给她的污名,你不能这么叫。”
成镜抱着孩子缓缓蹲下来,双眼震颤,一抹绿出现在视线中,他呆滞片刻,直接用手去挖,然而那只不过是个还没有手指粗的幼苗,与她没有任何关系。
他愣神望着那脆弱的幼苗,笑自己疯魔了,居然会将一根草认成是她。
她若是能重生,也该是条蛇。
“你要记住她。”
成镜总觉得自己过于仁慈,是她强迫让他孕育了生命,可在她死后,他居然没有将这象征耻辱的孩子杀了。还隐瞒了她对自己做的卑劣的事,告诉这孩子,她娘其实算得上是个好人。
对于妖界而言,她尽力想帮妖界摆脱被灭亡的命运,虽然过程不顺利,但至少,为妖界争取到数百年的时间。
这怎么不算是个好人呢。
“唔?”孩子似乎听懂了他的话,眼睛眨了眨,很快湿润。
成镜将幼苗埋回去,站起身,低声说:“你要是活着,定然是要将鳞舞带走。”
可惜,你死了。
成镜走之前,回头望了一眼,此地荒凉得一年之久才长出一棵幼苗,谁经过此地,都想不到这里埋葬着一人的骨灰。
他笑了笑,这笑容并不纯粹,混杂着他自己都没察觉到的疯狂。
只有他知道,她的骨灰在此。
也只有他有资格来见她,妖界里任何一只妖,都不配。
“你为何不在一年前来问我,现在凤鸣已经死去,世间已经没有第二只凤凰。”冉姬瑶心惊,难以置信:“你是找她的神魂找了一年?”
成镜没有回答,他碰了碰孩子,她睡着了,很安静。
因为他知道凤鸣已经死了,现在来问,不过是想求那么一点渺茫的希望,心里很清楚,人都死了,根本没希望救活。
“妖界呢?妖界有没有办法?”
成镜轻声道:“我没有寻到她的神魂,妖界也寻不到凤鸣的气息,他们是一起死的。”
留影镜在凤鸣用秘术击杀修士后就断了,从地面痕迹来看,她旁边的那人形灰烬,就是凤鸣。
“我来此,是想与你合作。”成镜抬眸,眼底掀起骇浪:“我要查异种裂缝出现的原因。”
“这与魔界有什么关系?”
“异种裂缝最初是在魔界出现的。”成镜只一句话,就令冉姬瑶答应。
他说明来意,抱着孩子起身,准备回去。
身后传来冉姬瑶的声音:“如果她活了,你会把孩子的存在告诉她吗?”
成镜脚步一顿,喉头滚动,难以言喻的情绪砸下来,砸得他脑中轰鸣。
唇张开,他只说了一个字:“不。”
“我会亲手杀了她,”他低头看着怀里的孩子,她睡得恬静。那双眼不睁开,只安静睡着,很像他。
他抬步离开,坚定了决心:“孩子是我一人的,与她无关。”
“哗——”
成镜从水里浮出来,走上岸,遥望鳞舞寝殿。
那句话本就没法实现,她死了十年,再未能捕捉到她一丝气息,要如何杀她?
她若是真能复活,那他就会是第一个将她囚禁,将她杀了的人。
他抬脚回自己的寝殿,身上水分瞬息间蒸发,月光投射,丝丝缕缕邪气溢出,在他周身环绕一圈,蔓向远方。
长夜退去,天边泛白,丛林里走出数道身影,或是狼狈,或是游刃有余,一见到那间数层高的驿站,面露欣喜,连夜赶路的疲倦都被洗空,立刻狂奔而去。
“这位道友,先在此处歇息片刻,待执事回来,便护送你们去道宗。”道宗弟子说话时,态度温和,女修看了好几眼,连连说谢谢。
“不客气,这是我们职责所在。”
女修在角落找了个位置坐下,盯着大门看,越来越多的人走进来,就是没见到先前那个修士。
她怎么还没进来?
女修正要出去看看,刚起身,门口走进来两人,一名一身绿衣,一名身穿蓝衣,皆是
腰间佩戴令牌。那绿衣人走在前头,扫视周围。
女修赶忙坐回去,避开视线。
“诸位再休息一会,一刻钟后我与道宗十名内门弟子护送诸位前往道宗。”
此话一出,室内欢呼,女修也跟着激动,等那两位道宗修士离开,骤然想起来到现在还没看见北云霄,想了想,找了个道宗弟子问了句,道宗弟子摇头,说没有见过有叫北云霄的。
来驿站的修士都会登记姓名。
女修诧异,弟子又问了句还有什么事需要帮忙,女修摇头,抱紧自己的包裹,心中多多少少有些失落。
如果不是她,自己可能就走不到这里,还欠她一只烧鸡呢。
一刻钟后,执事带领弟子们展开结界,护送修士前往道宗,“此地无法设立传送阵,再离得近些,诸位便可借传送阵直接进入道宗。”
“我们会穿过妖界与人界边界,苍岩山,诸位若是瞧见妖兽,不必惊慌,他们不敢攻击我们。”
他们倒不是怕,更想去见见那妖兽长什么样,毕竟都十年没见过妖兽,很多人都不知道。
“那要是遇见异种裂缝,我们……”
执事笑道:“诸位只需按照我们的方法行事,便不会引来异种裂缝。即使遇到异种裂缝,只要在结界内,就不会被他们感知到,我们都是安全的。”
执事祭出飞舟,先让弟子在上面展开结界,再带修士们上去。飞舟需要灵力驱动,他们的灵力有限,将飞舟驱使到传送阵,再用传送阵将他们传送到道宗,这是最便捷的做法。
这处城镇离道宗实在太远,只得用这个方法。
修士们站在甲板上往下望,飞舟渐渐升高,驿站与树木越来越小,这么看着,突然觉得自己高大起来,地面的一切渺小得一只手就能盖住。
“那个啥,”一名修士缩着身子往后靠,声音打颤:“您之前护送的几次,有没有遇到异种裂缝?”
这名修士一说,其余人目光全都转向执事,跟着问:“我们这次应该不会碰到异种裂缝吧?”
执事微笑,自信道:“诸位不必担心,有我们在,定会护诸位安然到达道宗。”
有人放心,有人依旧心惊胆战,四处望可以躲藏的地方,然而这座飞舟甲板上光秃秃的,跟纸折的一般,没有船舱,也找不到可以躲藏的地方,不由得更害怕了。
执事看出来他们在害怕,安抚了几句,没再说话。若是连这点危险都惧怕,进了道宗也走不远。
这一趟,也算是对他们的考验。
过了约莫两刻钟,远处座座高山耸立,绿林覆盖,远远看去,与人界没什么区别。
“那就是人界与妖界边界处?”
执事应声道:“那座最高的山便是妖族的苍岩山,十年前道君下令过后,妖兽便不再出妖界,很少再见到妖兽了。”
他们确实没见到,这座山安静得连鸟叫声都没有。
女修在飞舟上找了一圈,都没见到那人,最终放弃再找,再一看那寂静山脉,只觉得奇怪。
她要是不去参加道宗招新,为什么要和他们结队一起走?
女修没有告诉道宗执事,还有一群修士在后面,她是觉得那样的人不配进道宗,加之没找到北云霄,她就当没见过那群人。
女修正在想去了道宗后会遇到哪些人,会不会自己修为太低,过不了招新大典,不远处忽然有人尖叫,抬头一看,就见飞舟外一道裂缝,两只细长的爪子伸出来,周围还弥漫着黑紫色颗粒物。
女修吓得连连后退,执事的声音传入她耳中:“所有人,立刻屏息,道宗弟子与我一同加固结界!”
随着执事话音落下,飞舟外的结界立刻波动,肉眼可见地威力加强。
一只异种从裂缝里钻出来,它张开口气,鼻翼翕动,正在嗅着什么。
“我们,我们不会被发现吧……”
“别乌鸦嘴,没看见那么厉害的道宗执事在加固结界吗?你可别扩散恐惧。”
“都别说了,闭嘴!”
女修后退到飞舟中间,害怕地缩着身子,不敢再看一眼。脑海里不断闪现异种怪物狰狞的模样,浑身发颤。
“诸位不用怕,待飞舟行驶出裂缝范围,就安全了。”
执事也很慌,前几趟都好好的,偏就这次遇到异种裂缝,飞舟载的人数都差不多,怎么会引来异种裂缝?此事定要上报给长老。
飞舟缓缓驶过裂缝,船身已经驶过一半,船尾的弟子紧张得汗都滴下来,待船尾擦过裂缝后,忍了一段距离,才松了口气。
“诸位别怕,已经安全了。”
执事收回灵力,再次安抚修士情绪,才去与弟子们检查此次异常。
女修卸力地倒在甲板上,大口呼吸。
有修士见到她一副惊吓过度的模样,忍不住说两句:“怪物都没进来呢,你都能吓成这样。”
“少说几句吧,你不怕?”
那修士小声说了句什么,没再看女修。
飞舟沿着设定的路线行驶,穿过边界。
苍岩山上,一只妖兽抬头仰望飞舟行驶而过,冲底下做了个手势,谷底躁动,片刻后停息。
“他们已经多次经过妖界上空,这难道不是违背了当初的协议?”
“让他们过吧,只要不进来,那就没事。”
“次次让,我们都让了十年了,他们怎么不经过魔界,非得从妖界过?”
殿内争论不休,个个吵得面红耳赤,谁也不让谁。
“要我说,当初就不应该答应那群人,直接动手将人族灭了,就不用躲着都不敢出去。”
“灭了人族?你说的好听,谁去灭,就凭你们这群毛都没长齐的鸡崽子?你也不动动脑子想想,就凭我们这几个老弱病残,能打得过人族?他们一个道君就能把我们灭了。”
“对对对,人族牛,人族可牛了,那道君多厉害了,连雷劫都渡不过去,真厉害啊。”
“陆骁,你阴阳怪气谁呢!”
“闭嘴!”黎衣白一声吼,全都熄火,“他们杀了一只妖兽吗?”
有人摇头。
“没杀你喊着杀人族干什么,你想挑起两族纷争?”
“我可不敢。”被叫做陆骁的妖兽鼻孔哼出气,忍着没再说。
“仅仅十年,都不够将妖族血脉培养成才,你们就吵着灭人族,哪来的武力去灭?”
这样的争吵每隔一段时间就要发生一次,吵的多了,黎衣白也没了心情细细将其中利弊说给他们听,直接武力镇压。
“反正他们把异种的产生栽到我们头上,我们用异种灭他们就好了。”
此话一出,殿内寂静。
黎衣白冷眼盯着他:“然后被道君找上门,来灭我们是吧。”
陆骁闭嘴不说话了。
“唉,要是我族三大战力还在,应该是能拼一拼的。”说话的妖兽面露惋惜:“现在只剩下您这一脉了,能上阵的还……”
殿内一时间都没人再说。
黎衣白皱眉,看不惯他们这群窝囊样,“所以我们才要蛰伏,我们需要时间培养新的战力,这也是为什么我选择封锁妖界,不允许你们出去,也不允许任何人族魔族进入的原因。”
他们也不是猜不到,就是觉得憋屈。
妖族可是出了一个能杀死昆仑仙尊的邪神,轮到他们这一辈,什么都没有,还得被人族欺辱。
“此事就此结束,人族的飞
舟也只是在这个时间段会经过妖界,只要他们不主动引起纷争,我们没有必要与他们对上。”
“若是没有其他事,都回去修炼。”
“唉!”
等他们全走了,黎衣白脱力般倒在椅背上,视线转向殿外那棵枯死的梧桐树,越发地无力。
“要是你们都在,妖界就不会变成这样了。”
她低低叹了口气,缓了会,走出大殿,来到枯树边,抬手抚摸树干纹路。
“真的就没有办法,救活你吗?”
树皮粗糙干涸,不论她用什么办法,都没法救活这棵树。
象征妖界生命之源的梧桐树一倒,即使他们再努力,也没法重现妖界昔日的光辉。
“尊主,您不去休息吗?”
守卫化作人形,担忧看她。
黎衣白摇头,收回手,问他:“几日前苍岩山上的异动,可有查清楚来源?”
守卫回答:“暂时没有找到,不过我们在苍岩山顶发现一处怪异之地,那处空间似乎被扭曲过,但我们走进去时,并未有异样。”
“立即带我去。”
黎衣白瞬间紧张起来,跟着守卫达到他所说的空间异常之处,然而什么都没有发现。
确实如守卫所说,离得远了,看那处位置时,有种空间扭曲之感,上下颠倒,树木被切割,但一靠近,一切正常。
黎衣白看了会,后退到能感觉到空间扭曲的距离,忽然动手,将土壤挖开,里头一块碎裂的镜片被土壤掩盖了多年,直到此刻才被发现。
“昆仑镜的碎片。”
守卫脸色一变,“妖界什么时候被,埋了一块昆仑镜碎片?”
“已经失去威能,只是一块普通的镜片。”黎衣白再望去时,空间已经恢复正常。
“有人在这块镜片上布下了扭曲空间的阵法,将这里藏了十年。”
“那会是谁?”
黎衣白盯着这面碎镜,恨恨出声:“我被他利用了。”
她直冲前去,眼前的景象骤变,只见一棵只有一米多高的树苗静立在空旷的土地上,这棵树分了杈,浑身翠绿。
黎衣白看到这棵树时,几乎走不动。
她忽然笑出了声,一把拍上守卫的肩膀,力气很大,根本没有控制力道。
“天佑我族,天佑我族啊!”
守卫不明所以,但见尊主笑得这么开心,只能跟着笑。
“将这棵树护住,日日养分浇灌,好好养着。”
“遵命。”守卫虽然不明白尊主这个命令,甚至觉得奇怪,但尊主下令,必须照做。
黎衣白在这棵树前待到天黑,才回去。
月光洒下,最后一批修士来到驿站,弟子头也不抬,提笔就问:“叫什么名字?”
弟子面前的修士将头顶莲叶拿下来,报出自己的名字:“裴溯。”
“已经登记好,你先在驿站休息一晚,明日我们就送你去道宗。”
名叫裴溯的修士重新将莲叶盖在头顶,漫步往里走。
“好。”
第49章
“师兄传信,说是他们在路上遇到了异种裂缝,但好在没有出事,叫我们注意些。”一名弟子拆开传信纸鹤,看完里头的讯息,将纸张对折叠好,面向身前绿衣执事。
“没出事就好,我们护送时,也小心些,真要是遇上了,只要结界不破,就没事。”执事拍拍弟子肩膀,走向自己房间:“早些休息吧,明日最后一批送完,我们就可以回宗休息。”
弟子说了声好,“我再巡查一次,确定没有异样,便去休息。”
烛火熄灭,弟子在每一间房前都敲了门,告知他们明日天亮后便动身去道宗,让他们今晚早些歇息。
敲到走廊最后一间房时,久久未有回应,奇怪道:“难道已经睡下了?”
他打开登记册子,找到在这间房住下的人,指着那名字念出来:“裴溯……好像是今晚最后一个来的。”
他再次敲了敲门,道:“这位道友,明日早晨便要出发,你可别起晚了,错过了时辰。”
里头还是没人回,弟子在门外站了会,没再说,掉头去驿站外检查结界。话已经带到,且在这群修士进驿站登记时,说过一次,若是错过,责任不在他。
外头夜色正浓,月光透亮,驿站周围景象能看得一清二楚,不远处的茂林树木密集,月光照不进去,黑得渗人。
弟子抱手摸了摸胳膊,哆嗦了一下,嘟囔道:“都入夏了,怎么还觉得冷呢。”
检查过结界没有问题后,他赶紧回去,把门关上,在一楼留下一盏灯,上楼回房间休息。
没人活动的驿站安静下来,稍微有一丝声响,在寂静中放大,将人惊醒,仔细一听,是外头风刮树林发出的飒飒声响。
那人重重呼出一口气,躺回去闭上眼,继续睡。
走廊尽头的房间内空无一人,门拴着,窗户半开,房间内所有东西未有动过的痕迹。
来到这间房的人只停留片刻,悄无声息地消失了。
密林内,一道漆黑身影靠在树干上,手里的莲叶被撕成条,越撕越碎。
“他们应该已经发现那棵梧桐树,我没必要再回妖界。”她将撕碎的莲叶随手烧了,偏头看向边上的小鸟。
斗篷之下露出半张清秀的面容,“你再和我说说,这些年都发生了什么,现在的妖王不是雾海吗?”
小鸟给她翻了个白眼:“你说的妖王雾海都是几百年前的了,现在的妖王是狼族之首,名叫黎衣白,是继雾海之后第三位妖王。”
那人顿了会,问:“另外两个是谁?”
小鸟翅膀一拍胸脯,很是自豪道:“雾海之后的那一位,是蛇族之首,名为北溯!我跟你说,她可厉害了!只凭一己之力就灭了十几名仙尊,是我们妖界最强的妖王!”
“嗯?北溯?”
那人直起身,斗篷脱落,脸完全露出来,眸子透亮,面容虽是清秀,浑身却透着一股子难以忽视的出尘之气,只看背影,便叫人觉得她非比寻常。
小鸟睁着豆子大的眼看她好半天,有种想将她脑袋扒开看看里头装了什么东西的冲动。
“你是不是几百年没出来,怎么说的都是几百年前的事,还不知道现在的妖王。”小鸟见她一身黑衣,身上又没什么值钱的东西,以为她穷得只能待在家里,不知道外界的变化。
“妖王北溯啊!人族修士还叫她为邪神!她杀了十几名仙尊!昆仑的仙尊!谁有她那么厉害!”
那人挑眉,意味深长地哦了一声,问:“那她现在人呢?”
小鸟一听,挠挠脑袋,说:“好像已经死了。”
“死了?”那人低头瞅了眼自己,又问:“那她之后那位妖王呢?”
“是凤鸣,他是凤凰,他也死了。”小鸟瞅瞅周围,一副做贼模样靠过来,翅膀张开,遮住自己,凑到那人耳边说。
那人往边上偏头,与那只鸟离了些距离。
“我听说啊,是和妖王北溯一起死的,搞不好是殉情,啧啧啧。”
那人笑了一声,口中重复那两个字:“殉情?”
“是呀是呀,一起死的,不是殉情是什么?”小鸟收回翅膀,咳嗽两声,一本正经道:“我是这么猜的,他们不让我们说这两位妖王的事。”
小鸟说完,哼了一声,没好气道:“让我们嗑嗑又怎么了,谁不知道妖王北溯被封印前,他们关系老好了。”
“北溯还被封印了?”
小鸟一脸严肃盯着那人,半晌才说一句:“请问您哪一年出生的?”
那人思索片刻,回答:“妖历四百七十二年,我记得那年是雾海当上妖王的第二年。”
小鸟差点没掉地上,眼珠子快瞪出来。
“现在已经是妖历九百四十五年!你这是去了哪个山沟沟里待了将近五百年才出来?”
那人摸了摸自己脑袋,苦恼道:“我也不知道自己在哪待了这么久,一出来外头全都变了。”
小鸟看不得同族惨兮兮的,拍拍她肩膀,安慰道:“别怕!你问我,我什么都知道!”
那人打量着小鸟,小鸟挺起胸脯,张开双翅,任由她看,“你想知道什么,尽管问。”
结果她偏就问了个真不知道的。
“道宗是个什么玩意儿,什么时候出现的?”
小鸟收回翅膀,绞尽脑汁,努力想:“应该是妖王北溯被封印后壮大的,我也不太清楚,我出生的时候,
道宗就已经存在了。”
“哦,里面有个很厉害的人,他们叫他道君,妖王北溯死的时候,他在渡劫,听说没成功,后来就一直待在道宗里。”
说到这个,小鸟问:“你真的要去道宗吗?你去了,他们不得立刻就发现你是妖兽。”
“唔……”那人想了想,说:“发现就发现吧,找到我要的东西就走。”
小鸟好奇,凑上去问:“你有什么东西在道宗啊?”
那人朝小鸟弯起眼眸,语气没什么变化,小鸟却听得感觉自己再问就要被拔毛。
“我要找什么东西,需要告诉你?”
小鸟连连摇头,小声嘀咕:“不说就不说,等你被道宗那群修士抓到,你就完啦!”
“我要回家了,你还有什么要问的,赶紧问。”小鸟冲树林里头望,已经有掉头回去的趋势。
那人靠回树干上,眼眸望着自己的双手,过了会才问:“你是怎么找到我的?”
小鸟老实回答:“我那天晚上被祖宗托梦了,让我去那个地方,告诉你这些。”
小鸟瞅了她好几眼,没敢问她和自己老祖宗是什么关系,说实话被祖宗托梦这种事,说出去定然会叫同族羡慕!
“你回去吧。”
那人抬头,透过树叶缝隙看月,神情中透着一丝迷茫。
小鸟本来要走的,回头一见她一个人孤零零站在树下,想了想,跑回去安慰一句:“虽然你和这个世界脱节了,但我相信,以你的能力,定然能很快追上来。加油!”
那人垂眸望着小鸟,笑出来:“你还挺会鼓励人。”
小鸟挥了挥翅膀,“再见,祝你早日找到你要的东西。”
小鸟张开翅膀,没入黑暗中。
那人抬起右手,睁眼仔细看。这只手和记忆中的没什么区别,连容貌也没有变化,这确实是她,但又不是她。
“我当上了妖王,还成了邪神?”
北溯歪头,指尖一动,被掩盖的邪气显露,萦绕指尖,往身体里涌。将其融入身体里,并未感觉到不适,还有种丢失在外的东西归来的亲切感。
这东西不似妖气,又与其他力量不一样,未曾见过,但并不会引起身体不适。
自醒来,这股邪气便一直跟着,源源不断。顺着这邪气走出妖界,来到人界边境,还没能望到尽头。她查过,邪气的源头在东方,那个被称为道宗的地方。
那么她失去的记忆,还有她的“死”,以及这股力量来源,也许能在道宗找到答案。
五日前,她在苍岩山上醒来,一睁眼,四周仅有自己,记忆里最后的画面,是她刚和黎衣白他们将人族抓走的妖兽救出来,让他们先走,自己殿后,被人族围攻,重伤躲在一处山洞里,昏睡了过去。
再醒来,听到的就是已经过去将近五百年,他们都死了。没有修士抓妖兽,三界太平。
“这么看,我以后还挺厉害,连仙尊都能杀。”
北溯垂下手,忽地想到梧桐树上的莲叶,微微皱眉:“莲叶上的灵气不属于妖界,看来我走后有人来过。”
所以人族并未遵守那劳什子和平条约,也会摸到妖界去。
她转动手指,邪气跟着转了一圈,被她吸收。
“先去道宗找到这玩意来源,其余的再说。”北溯直起身,往驿站走,脚步缓慢,总觉得有什么很重要的事忘了,怎么也想不起来。
“难不成我年纪大了,记性不好?”
她的身影穿过丛林,回到驿站房间内,里头没有人来过的痕迹。在床上躺下,闭目休息。
不知失去记忆的这几百年发生了何事,一醒来身体不大稳定,偶尔会变回原形,这要是去道宗,不藏得严实些,很容易被发现。
她有想过回去问黎衣白,但直觉告诉自己,跟着这邪气走,便能知道一切。且那小鸟说过,后来的她几乎与妖界决裂,又被封印三百年,妖界基本上不了解她身上发生的事。
“麻烦。”
好端端的怎么会死,还没了记忆。
一边吸纳邪气,一边想招。以她现在的修为,变幻容貌骗些修士还行,遇到老辣的修士很难瞒过去。
这个念头刚起,脑海中浮现一道口诀,她下意识做了,回过神时,明显感觉到周身气息变化。这是一道隐藏气息的法术,可将自身妖气完美隐藏,且耗费的力量极少。
“所以我确实经历过那只鸟说的事。”
这完全是身体本能,刻到骨子里,不用刻意去想,就能做到。
可这又是谁教她的?
北溯蹙眉,来回施展这道法术,越发想快些找到邪气的源头。她要弄清楚,自己既然死了,那又是怎么活的,又为何要杀仙尊。
黑夜过去,白日到来,铃声响起,叫醒在睡梦中的人,弟子叫喊声传进房间内。
“诸位快些准备,再过半个时辰,我们便要出发。”
弟子挨个敲门,得到一声声回应,敲到最后一间房时,想起来昨晚这间房住着的人没有回应,想着再提醒一下,抬手去敲,手指还没碰到,门就开了。
弟子一眼对上一双清冷的眼眸,那人直接开口:“不用再说一遍,我已经听到了。”
弟子后退一步,讪讪一笑:“您听见就好,一楼准备了早点,您若是有需要,可以前去使用。”
北溯淡淡嗯了一声,越过他往楼梯走。底下已经有人在,北溯一下去,就见他们眉飞色舞说着自己的辉煌事迹,吹得吐沫星子直喷。
她找了个干净的位置坐下,继续复盘。
从苍岩山上醒来后,在妖界逛了一圈,没见到几个眼熟的,后来跑去人界的路上,遇见那只小鸟,边走边聊。
小鸟不知道的人界之事,她找了人族询问,得到的答案很模糊,还是得去人界核心区域问清楚。
“我只知道我出生前,妖界将近覆灭,所以你认识的妖兽,可能都在那个时候死了。”
也是因为这个,她才没将希望寄托在妖界。
“这次道宗招新,我要是被道君看上,哼哼,你们就羡慕吧!”
“吹牛呢你,就你这点修为,能被收为内门弟子就不错了,还被道君看上,这根本不可能!”
“敢打赌吗?我要是被道君收为弟子,你给我当一年跟班。”
“好啊,你要没当上,给我当两年跟班!”
捕捉到“道君”二字,北溯听了几句,没有得到有用信息,小鸟说起过这位道君,据说是渡劫失败。
失败了吗……
她朝走来的弟子招手,等那弟子走过来,先是笑了笑,声音放低,道:“我听他们说道君,有些好奇,这位道君,很厉害吗?”
那弟子当即自豪道:“道君当然厉害了,他可是我们宗门最强者。我敢说,整个三界,找不到比他还厉害的人。”
北溯哦了一声,突然出口:“那他和那位邪神比起来呢。”
驿站内骤然安静,所有人都望过来,眼神怪异地望着她。
北溯眨了眨眼,没想到他们反应这么大,一说起邪神,都一副如临大敌的模样。
“那自然是我们道君更强!”那弟子加了一句:“邪神已死,你还是不要再提,进了道宗也少说。”
有人跟着问:“这是为何?邪神不是死了吗?为何不给说?”
弟子语气沉重:“当初为了铲除这位邪神,牺牲近千名修士,这般惨痛的代价,每每提起,我等都心神难安,不提,是不想再难过。”
北溯靠在椅背上,没再问。
她倒是更好奇,没有记忆的这几百年,自己都做了什么丰功伟绩,令人族害怕,动用这么多人也要杀她。
“诸位再等片刻,待执事准备好飞舟,就接各位上飞舟。”
北溯拿了个包子吃,观察这群道宗弟子的举动,想到那位道君,从她掌握的信息里,她的死似乎没有这位道君插手,他那么强,怎么会不动手,反而叫那群实力弱的修士去杀?
怪了。
一刻钟后,所有人集结齐,出了驿站,上飞舟。
北溯站在人群中,朝远处密林看了眼,里头静悄悄的,没有动静。
她动了动手,无形的邪气涌向飞舟。
“人都齐了?”
弟子向执事回报:“我已经清点过,人已齐。”
执事点头,与其余弟子合力,将灵力注入飞舟储存灵力的凹槽,启动飞舟。
飞舟升空,人群欢呼,向远方眺望,期待不已。
“我要是真能留在道宗,必然好好修炼,等我厉害了,村里指不定要怎么巴结我。”
“瞧你这点出息,怎么不想得远大点,渡劫飞升!成仙!”
北溯在自己周围设了结界,隔绝嘈杂的声音,定眼望着邪气蔓延的方向。不知这股邪气,最终通向道宗何处,她的记忆,怎么才能恢复。
飞舟行驶不到半个时辰,出现异常,陡然下降,好些个人差点腾空,吓得尖叫。
“怎么回事!好端端的,怎么出了问题?”
弟子立刻去检查,发现凹槽里灵力突然就消耗完了,连忙叫来执事补充灵力。
“奇了怪了,不该这么快消耗完的。”
北溯笑了一下,勾了勾手,将邪气收回来。她是不管这些年发生了什么,她的记忆还停留在人界大肆捕杀妖兽,这个时候碰到人族,不杀了他们,只使些坏,已经算是仁慈了。
飞舟很快平稳运行,修士们喘了口气,差点吓死。
“还以为遇上异种了呢。”
北溯不动声色地听着。
“千万别碰到!这玩意我可打不死。”
她见过异种裂缝,但却是在魔界见到的,这么多年过去,这东西都到人界来了?
“没事,有他们在,他们会保护我们的。”
危险过去,精神放松下来,就想唠些有的没的。
“说起道君,我听说……”那人瞅了眼巡视飞舟外有无异种裂缝的弟子,压低声音:“我听说,道君有了孩子。”
“什么?”
北溯跟着在心底说了句,什么,这个信息那只鸟怎么没说。
“什么时候的事?道君的道侣是?”
“那就不知道侣是谁,只知道那孩子应该是有八九岁了,不过啊,我觉得那是道君领养的,以道君的地位,若是有了道侣,道宗定然是要广而告之,怎么会至今不知道侣是何人。”
北溯若有所思,把这个道君吹得天花乱坠,养个孩子还要被人在背后议论,也没什么威慑力。
移开注意力不再听这群人八卦,往边上走,打算去看看现在到哪了。
道宗弟子见她来,叮嘱道:“这位道友,切莫靠得太边上。”
北溯随口嗯了一声,正要再往前走一步,一道紊乱气息靠近,她不动声色地伸手揽住,对上一双泛着水雾的眼,看起来似乎很难受。
她抽回手,往边上退了一步,瞧着那男修差点倒地,踉踉跄跄站起来,捂着心口身子打颤,再配上他那张人畜无害的脸,很容易激起怜爱之心。
“晕船?”
那男修摇头。
“恐高?”
他又摇头。
北溯瞧了他几眼,道:“去找个地方凝神打坐,力量在丹田处转三个小周天再全都排出来,能缓解些。”
那男修一下瞪大眼,震惊看她,得到她一道安抚的笑,瞬间就安下心,匆匆离开去打坐。
北溯望着他闭上眼,若有所思。
片刻后那男修一睁眼,就见她在看自己,不好意思地笑了笑,笑容甚是腼腆。
他站起身,在北溯的注视下走到她跟前,说了句谢谢,声音不大,但听着悦耳。
北溯眯了一下眼,随即睁开,朝他道:“不用谢。”
紧接着又问:“多大了?”
男修一愣,略微警惕地后退了一步,再一见眼前的女子气质温和,看不出丝毫恶意,犹豫了会,诚实道:“过了九月的生辰,就十八了。”
北溯哦了一声,语调散漫:“是个弟弟啊。”
男修有种被长辈打量的急促感。
北溯反应过来,又说:“不对,我可比你大多了。”
男修摸不着头脑,又不知道该说什么,又说了句谢谢,随后小心翼翼试探:“您是怎么看出来……”
北溯笑眯眯:“出来混,尾巴要藏好。”
男修愕然,下意识双手去摸自己身后,只听到一声笑,当即明白自己是被耍了,脸一红,往边上退了好几步,不敢再看她。
北溯没再管这个小辈,转而去看飞舟外,高度正在下降,这意味着他们到了传送阵所在地点。
很快执事叫他们下去,北溯跟着一起跳下去,注意到那小辈不远不近地跟在自己身后,没太在意。
“诸位直接步入阵法,只需忍耐传送时的不适,很快便能到达道宗。”
人群兴奋起来,一个个地往地面早已经亮起的传送阵里跑,生怕不是站在最中央。
北溯慢悠悠地走在后头,等她过去时,只剩下边缘位置。
“诸位站好了!”执事与弟子们合力将灵力注入,阵法运转,里头数道身影消失。
脚下再踩到实地时,双眼被巍峨高山取代,纯净浓郁的灵气扑面而来,高山入云,到处可见流光闪过。
修士们震惊望着眼前一幕,都忘了说话。
执事让他们看了会,才说话:“诸位暂时在一重山住下,待招新大典结束,再根据你们的职位,分配住所。”
“这期间切莫乱走动,道宗共九座山,以你们现在的修为,若是碰到宗内禁忌之物,怕是无法安然脱身,我等也未必能及时赶来救援。”
“仙长,我想问问道君在哪座山啊?”说话的正是先前那名说要当道君弟子的修士。
执事一看他们期待的目光,笑道:“自然是那座最高之峰。”
执事抬手,指向那座云端之山的山峰。
那座山最远,也是最高,在一重山脚下看去,只能隐约看到一处黑影。
“那就是道君所在之处吗?”
北溯挥了一下手,邪气晃动,但蔓延的方向未变。
她顺着邪气蔓延的方向望去,一抬眼,便是那座高山。
她歪了头,眼中泛起涟漪,听着执事说的话,缓缓勾起笑。
邪气的源头,竟然在那座山上。
“诸位请随我前往你们的住所。”
北溯收回目光,跟着执事走,低头看指尖的邪气。
唔……看来她得去那座山上看看,不过那位道君也在那座山上,还比她厉害,若是被他发现了,那可就不好了。
第50章
“诸位这两日先在此歇息,如有何需求,可前往供给处向骆执事寻求帮助。”带领他们来的弟子微微鞠躬,修士们连忙跟着鞠躬。
弟子直起身,笑道:“道宗招新大典会在两日后举行,这两日诸位好好休息,养精蓄锐。祝诸位都能成功通过选拔,成为道宗弟子。”
修士们纷纷谢过,有人四处看了眼,见那弟子要走,想上去再问些道宗信息,谁知刚出院子头探出围墙,就不见那弟子了。
“走得这么快,连句话都问不上。”
来这的好几个人精,一看就知道那人要干什么,在后面嘲讽:
“你想巴结他们?你当这里是你那犄角旮旯的小地方啊,这里的人什么没见过,会看不出你那点小心思,我劝你还是老老实实等到两日后的招新大典开始,别想些有的没的。”
那人的
小心思被拆穿,梗着脖子冲几句:“关你什么事,要你管?你还是把自己管好,就你这样的,上了擂台,说不定连对手一招都撑不下来。”
“嘿,你还来劲了。”
这两人越说脸越红,边上的人看热闹,也没几个上去劝的。
吵闹的声音越来越大,传到隔壁院子,女修们讥笑几声:“一点都不安分。”
她们分好床位,收拾自己带来的行囊,开始讨论招新大典。
“这一次道宗隔了将近十年才再次招收新弟子,我怎么觉得这次来的人应该会很多?”
“我看到过执事的名册,只是我们这一趟就有三十人,按十趟二十批算,那得几千人呢!”
“一名执事应该没有送到十次吧,但人数也得有上千了,道宗会收这么多弟子吗?”
“不知,规则还未公布,只希望我能入选吧。”那女子说完,下意识问身侧的女子:“你有没有想好拜哪个仙长为师?”
被问话的女子正坐在床尾,边上也没行囊,看着应该是独自一人而来,也没见她跟谁说过话。
“没有。”北溯朝外头望了眼,心思不在这。
“你没想好?”女子诧异,随后朝另外两名同住一间屋的女子招手,示意她们都过来,故作高深道:“你们可知,这道宗,如今最厉害的是谁?”
那两名女子直接回答:“道君!”
女子点了点头,随即又摇头:“道君太厉害了,我们是当不了他的弟子,道宗内还有个和道君差不多厉害的,你们猜是谁。”
“道宗宗主?”
“就是道宗宗主!我来之前都已经打听过,道宗宗主名叫天綪,也是入神境修为,我猜她快要飞升了!”
“这么厉害?”
“我在想,我们要是能当上宗主的弟子,日后宗主飞升,我们的身份可就不一样了。”
女子说着,仰起头,颇为兴奋:“届时我们就成了仙尊的弟子,就算宗主没法飞升,我们在道宗的辈分比他们高,他们不得叫我们一声师叔。”
“确实,你这么一说,我也想成为宗主的弟子,但以我的实力,怕是不行。”
那两名女子摇了头,叹了口气,回去继续收拾。
女子想了想,转头去问北溯:“你呢,你想当宗主的弟子吗?”
她神情期待,颇有几分想在北溯身上找到共同目标的意思。
北溯回答得模棱两可:“我能够到哪,就去哪。”
“唉?那你想不想拜特别厉害的仙长为师?”女子凑近,盯着她看。
北溯偏头,与她对视,没有说话,只一直这么看着她,漆黑的眼眸倒映出她的身影。女子看着看着,忽然往后退,移开目光,抠了一下手,结巴起来。
“你这么看着我干什么?”
北溯收回目光,淡淡道:“觉得你好看。”
女子一愣,旋即红了脸,不好意思地说:“那个,我叫裴兰,你呢?”
北溯随口道:“裴溯。”
裴兰一听,连忙问:“是非衣裴吗?”看到北溯点头,裴兰惊喜不已:“没想到还能遇到同姓,我俩真有缘。”
她说完,又去问另外两名女子,其中一个高挑点的,叫卓凝霜,另一个看起来憨些的,名为宣瑶。她们俩认识,还是一个镇的。
“待会我去供给处看看,你们要一起去吗?”裴兰说完,卓凝霜与宣瑶齐齐点头,三人将目光投向北溯,等她的话。
北溯直接道:“你们去吧。”
她得去别的地方。
“好吧,”裴兰要走时,又回头冲北溯说:“哦对了,你要我们帮你带午饭吗?”
北溯动了动手指,慢慢地摇头。
三人离开,房间内没了裴兰叽叽喳喳,安静不少,倒是显得隔壁房间吵,说的话都差不多,要么期待被厉害的仙长收为徒弟,要么怕自己没法通过选拔。
北溯走到门外站定,围墙将这处客舍隔断,得走出去,才能看到外头的景象。
她在想,是现在就出去逛逛这道宗,还是等到晚上,去九重山一探。
路上那执事特地叮嘱过,不要到处走动,没有弟子令牌,进不去传送阵。
她仰头望天,即使在被围墙隔绝的小院里,也能瞧见那座高耸入云的山峰。听那执事的意思,去这几座山并非只有传送阵一个途径,修为高的也可踏空或是御剑而去,进来时在天空瞧见的流光也证明了这一点。
以她现在的修为,应该能试试,只要隐藏好气息不被发现即可。
若是要去,便只能晚上去,白日不好动手。
“都收拾好了?去供给处看看吧?”
北溯偏头,望向走出来的女修,那女修见她在外头站着,先是一愣,随后露出友好的笑容。
北溯点了一下头,没什么表情地回了房间。
“她看起来不是很好相处。”跟在后头走出来的女修只看到北溯面无表情回房间,看起来很酷。
女修收回目光,道:“来此地的都是对手,没必要想着怎么相处,待成了道宗弟子,再想这些吧。”
“你说的也是。”
她们到的时候,供给处已经挤满了人,队伍很长,弟子见又有修士来,劝道:“诸位可以晚些再来,此处一直都有物资供应。排队的时间太长,你们在此地一直等着,不如回去休整休整,又或是在一重山逛逛。”
“执事不是说不可以随意走动吗?”
弟子笑道:“一重山并无禁忌,诸位可以随意走动,有不可踏足的地方,会有人提醒。”
他的笑容淡去,声音低了些:“执事只是怕你们遇到无法解决的危险,因此丧命。”
有人身子一哆嗦,莫名觉得后背发凉。
“多谢这位仙长提醒,我们一定会万分小心。”
弟子重新露出笑,声音也缓和了很多:“不用称呼我为仙长,我与诸位都是求道者,只不过比诸位多修炼了几年,还够不上仙长,你们只需唤我为道友即可。”
他这么一说,立刻有人跟着喊了几声道友。
弟子笑着站到一旁,后面来的修士都听到同样的话,有人选择离开,有人选择在后头排队。
裴兰三人回来时,已经将近晌午,三人排了几个时辰队伍,才领到一套衣裳,以及一块令牌。
“他们说这块令牌要在大典那天用,裴溯你快去拿一个。”
北溯看了眼,那是个巴掌大的圆形玉牌,上头刻了裴兰二字,正巧裴兰在解释:“难怪队伍排那么长,得一个一个地将名字刻在令牌上。”
“你待会再去吧,现在人多,我们可以先在一重山逛逛。”裴兰提议道:“排队的时候道宗弟子说了,可以在一重山转转,不危险。”
这倒是正中北溯所想,站起身往外走。
裴兰见状,又问另外两人要不要一起去,她们拒绝了。
“我们打算收拾好,就开始修炼,就不和你们一块去了。”
裴兰说了声好,转身一看,裴溯都快走出围墙,赶忙追上去。
“我听说一重山都是外门弟子,我觉得我应该能被选上,最低也能当个外门弟子,裴溯你呢,你修为咋样?”
北溯随口一说:“入灵境。”
裴兰脚步微顿,继续笑着说:“我也是入灵境,搞不好选拔的时候我们会碰上。”
北溯站定,转头看她,眸光深邃,眼神犀利,对上这样的眼神,裴兰下意识后退一步,声音弱了些:“怎,怎么了?”
北溯笑了一下,笑容很短暂,语气微妙:“你想和我碰上吗?”
裴兰突然有种自己小心思被看穿的局促,直接往前走,声音飘忽:“我当然不想和你碰上啦,万一我要是把你淘汰了,你不就进不了道宗。”
她的脚步越来越快,像是在躲避着什么。
“是吗
,你还挺关心我。”
北溯迈步,在她身后走着。
裴兰身子一僵,竭力调整好自己,一副轻松模样:“我们这么有缘分,不仅同一个姓,修为还一样,我当然不想你被淘汰。”
北溯没再听假话,观察四周,出了客舍,能看到旁边的弟子舍,现在这个时候看不到什么人在里头活动,应该是都去修炼了。
再往左边走,步上一条小径,尽头是一处空旷的训练场,远远一看,全都是道宗弟子在训练,动作整齐划一,还能感觉到招式施展出来引起的灵力波动。
“他们在练习剑术!”裴兰没走太近,早就停下来,等北溯跟上来,才说话。
北溯嗯了一声,她看出来了。粗略一感知,只有领头的绿衣执事修为较高,是聚灵境。
发现她们在看,那执事令弟子们又展示一番,仰起笑容:“你们俩是过来参加招新大典的吧?”
裴兰立刻回应:“这位道友,你们是在练剑术吗?”
执事点头,道:“你们可以离得近一些,这样看得更清楚。”
北溯没那个兴趣,对裴兰说了句:“你先看,我去别处转转。”
裴兰急忙拉住她胳膊,问:“你要去哪?”
北溯看了眼她拉自己胳膊的手,再抬眼看裴兰,裴兰赶紧松开,为自己解释道:“我是怕你乱走去了不该去的地方……”
“是吗?”
裴兰没再说,朝训练场走了几步,再回头时,她已经走远。
“我那是好心关心你,不领情算了。”
裴兰在执事的指引下,找了个视野好的位置站着,看弟子们练习,看着看着,思绪游走。
裴溯是不是带着不可告人的目的来道宗的?不然怎么不和她一起留下来看,还不允许她问。
被她念叨的人挑了往九重山方向走的路,路上遇见几名道宗弟子,一见她身上穿的不是弟子服,贴心道:“这位道友可是迷路了?我可以带你回客舍。”
北溯以想在一重山逛逛为由拒绝了。
那弟子还好心叮嘱:“再往前就是一重山传送阵,没有弟子命牌,你无法靠近,还会被驱赶。这位道友还是换一处观赏吧。”
北溯说了声好,直接掉头往回走,回了客舍,房间内只三人齐聚,只有她一个才回来。
卓凝霜与宣瑶见她回来,话头止住,回了各自床位,裴兰坐在床上问她:“你去哪了?我们午饭都吃过了,你吃了吗?”
北溯点了头,糊弄她:“我去传送阵那看了看,好像见到了个长老从那出来。”
裴兰噌的一下站起来,问:“谁?是哪个长老?”
北溯没有立刻说,从她边上走过,坐在自己床位上,一抬眼便见她焦急盯着自己,这才开口:“没听清楚他叫什么,不过看起来地位挺高。”
裴兰坐了回去,喃喃自语:“道宗地位高的长老只有三位,且在道宗的话语权仅次于道君与宗主,她见到的,该不会是那三位其中之一吧。”
“早知道她会遇到长老,就跟着她一起去了,失算!”
北溯只觉得好笑,随口一句她还当真了,心有不轨,真假都辨不出来。
不过一会,裴兰又提议再出去逛逛,其余两人犹豫着答应了,再一看北溯,她却摇头。
“那我们去吧,你在这里好好休息。”裴兰直接拉着两人出去,片刻也不停留。
北溯想了想,她们若是真要去传送阵那,自己的话就会被证实是假的,不过她也不在意,本就只是打算找到邪气源头就走,并非真要参加大比。
没想到她随口一说,这三人还真遇见了。
激动的话从围墙外传到屋内,一路都没停。
“没想到我们运气这么好,真能碰到道宗长老!”
此话一出,同一院子里的女修齐齐走出来,好奇往过去。
裴兰先走进来,面带喜色,卓凝霜与宣瑶也难掩喜悦。
“你们真遇见了?”女修好奇问。
北溯走出来,靠在门上,与走进来的裴兰对视上,裴兰只看了一眼,移开视线,对其她女修说:“对,我们不仅遇到了,还与长老说上了话!”
“快说说是哪位长老,对你们说了什么?”
裴兰三人被女修们围住,受她们注视的目光,心神荡漾。
“是星峦长老!人可和蔼了,让我们好好比赛,争取进道宗。”裴兰话音一顿,又加了句:“说要是有缘,他会收我们做弟子!”
人群发出艳羡的声音。
北溯忽然觉得裴兰这调调很熟悉,像那种在外头硬要给自己塞点身份,以此显示自己的优越之处。
她笑了一下,没再看,回了房间,躺床上休息会,晚上还要摸去九重山。
屋外热闹了会,三人回来时,没有得到预想的惊叹羡慕,一看人早就躺下,连她们进来都没说句话,气氛有一瞬间的尴尬。
“晚饭我们一起去呗,顺便还能问骆执事一些问题。”
另外两人看了眼北溯,说了声好。
等北溯睁眼时,房间内安静得一点声音都没有,光线稍暗,另外三张床上没人。
她揉了揉眉心,缓了会,走出院子。
从供给处那拿了玉牌,收拾了会再出来时,天已经黑了。偶尔能瞧见天空流光闪过,再看过去时,只有漫天星辰。
步伐缓慢地走到一片树林里,再出来时,她的身影不见,那道不知什么时候学的隐息术很好用,即使从修为较高的道宗执事身侧走过,也没有被发现。
今晚,是时候探九重山了。
她抬起手,指尖绕了一圈,顺着邪气蔓延的方向看去,黑暗中高山的阴影投下,黑得如同巨兽立在东方,监视着世间的一切。
北溯直接用移形术去九重山上,白日里她探查过,九重山只有山顶住着权高位重的那几位,且邪气指向的位置,也在山巅。
出乎意料的是九重山顶居然没有结界保护,也没几个人看守,是因为这山上的人太厉害,已经不用看守了?
一座小屋出现在眼前,北溯站在屋外,往里头看,她在这间小屋里发现了少量的邪气残留,说明邪气的源头层在这里停留过。
不过里头没什么东西,墙壁上贴着数张字画,北溯粗略看了眼,墙上的字从丑到能勉强辨认出来,看得出来是孩子写的。
所以这应该是他们说的道君的孩子所写的?
北溯没什么兴趣再看,她的目的是找到邪气的源头。再一转身,一边吸收邪气,一边跟着邪气弥漫的方向走,一片偌大的莲池映入眼帘。
莲叶冲出水面,一片片相接,长势喜人,粗略一看,整个莲池都被莲叶填满,看不到池水。
北溯走近,抬手要去碰那莲叶,再离莲叶不到一指距离时,忽然停下。
她在莲叶上感知到了一丝熟悉的波动,与在梧桐树上插的那片莲叶同源,都是来自这片莲池。
收回手,笑容幽深:“没想到那朵莲叶来自道宗,嘴上说着三界和平共处,不再起争端,却偷偷摘了莲叶去妖界。”
她抬头望向莲池中心的凉亭,只看了一眼,抬步走走去。
田埂上只有她一人,若是不知她的存在,一眼望过去,这片莲池静地连水声都无。
凉亭前没有路了,只有与池水相连的浓雾。
北溯没有贸然试探,抬起手,邪气正从水雾里溢出来。
水雾里头有东西。
既然邪气是从雾里溢出来的,那邪气应该不受限制。她动了动手,将邪气凝聚成一团,往前推。不到一米的距离,感知到了阻力。
北溯散了邪气,了然。这水雾是禁阵引起的,有人设下了禁阵,没有设置禁阵者的气息,强行闯入,会被发现。
难怪这里没有人看守,仅仅只是这道禁阵,就可将所有人拦下。
她捏了捏手腕,在想要怎么进去。先前没有问过九重山具体都住了哪些人,她要是就这么去问莲池后头住的是谁,不就立刻被发现她跑去了九重山。
难搞。
北溯又凝聚了团邪气,尝试着能不能忽悠禁阵开启,结果是没有用。
她没了法子,坐在凉亭内,撑着下巴看水雾,左思右想
,颇为苦恼。源头找到了,偏就进不去,这不是在耍她吗?
右手动了几下,无意识地吸收更多邪气。
越来越多的邪气涌出,水雾内邪气浓郁得几乎要将这道禁阵冲破。
本已经歇下的人猛地睁眼,捂住胸口,喘息数次,才起身往外走,他一步步走出寝殿,来到囚牢,道道禁锢阵竖起,囚牢紧闭,旋即一道闷哼从成镜口中溢出。
眉心的莲花印记闪烁,荧光黯淡,逐渐转深。
他立刻唤出莲台,在莲台上打坐,吸纳灵力压制体内突然紊乱的邪气。似乎有什么东西在体内拉扯,争着抢着要把邪气拉出去。
成镜压制着异动的邪气,死死咬住唇,不让自己发出一丝痛苦的声音。
从那日开始,身体里留下的这股力量,成了囚禁他,惩罚他的枷锁,每次在她忌日那天,就会发作。
且发作的频率越来越高,甚至在她忌日刚过去没多久,又开始发作。
莲台可以给他提供灵力,但邪气也跟着涌入身体。如果不找到彻底压制的办法,他会被邪气吞噬。
良久之后,成镜下了莲台,往囚牢大门走了一步,身子一晃,往前倒去。莲台接住他,他撑着莲台站稳,气息粗重。
囚牢再开时,月正高悬。
他朝水栈走去,邪气带来的折磨还在刺痛神经,步上水栈的同时,手中莲子凝成形,吸收他身上多余的邪气。
好在这股力量除了会咬着他不放,不会影响其他生灵。
每次短暂压制后,成镜都会将多余的邪气纳入莲子中,再扔进莲池,以此减轻身体痛苦。
他的身影借着月光倒映在池水上,天地之间,只有他一人。
他走到禁阵前,抬手开启,水雾散开,凉亭显现。
成镜走进凉亭,抬步往前。
刚走了一步,他忽然停下,偏头看向凉亭坐台,缓缓捏紧了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