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弥沙, 你还好吗?”
察觉龙仆的呼吸愈发沉重绵长,银龙主君抻直双臂支撑起身子,隐有不安地坐起来查看伴侣的情况, “感觉怎么样?”
阿弥沙随他的动作稍微挪动, 脑袋转而枕到了他的腿上, 就这样既不应声也不动弹,身子微侧着,线条流畅健美的肩背上有汗珠凝落。
“听得见我说话吗?”
赫兰担忧地捧住龙仆的脸, 指尖拨开那绺汗湿后粘连在颊边的发丝, 见伴侣神情已然变得有些呆滞空茫, 紫罗兰色眼眸中泛起圈圈涟漪。
这时倒是和梦中的很像。吞食了龙血,接下来应该能消停片刻了吧?
即便隔着薄纱般朦胧的水雾,银龙主君也能看清, 那双自己熟悉无比的灰眸此刻愈发浑浊, 瞳仁与眼白的界限模糊错乱,这是在向龙族的竖直裂缝状眼瞳转化的征兆。
“银龙……”
龙仆仰躺着哑声呼唤,发烫的掌心抚上他脸侧,指尖不遗余力地描摹着他的眉眼, 专注而又虔诚。
赫兰动作微顿,低眉敛目, 安静地凝视着意识模糊的伴侣,心中有些微妙。
半晌,他轻声回应:“我在。”
既然从始至终都是自己, 那就没什么好介怀的。从来只有自己。
赫兰在龙仆额间落下安抚的一吻,旋即被对方翻身而起压制在身下,如瀑银发在地面铺散开来,随那急迫的节奏轻微摇曳着。
转化比预想中的还要漫长。
或许对比其他龙仆, 阿弥沙的转化期已经很短很迅速了,但这不耽搁银龙主君觉得这极度难熬,近乎到了度日如年的程度。
整整七日,他都没怎么有机会休息过。融合再生的过程毕竟不算轻松,失控、血欲、受孕的风险如影相随,给那些本该温情的时刻都缀上了阴翳的花边,令他不得不终日提心吊胆。
第一日,银龙主君没能踏出浴室半步,甚至连离开伴侣的身体都显得有些困难。
不是在水池里不眠不休地交尾温存,就是被摁在阶上乖乖任由转化期的龙仆吞食龙血,推拒是没用的,任凭他一动不动,阿弥沙照样不依不挠地仿佛要绞尽他体内的最后一滴水。
难缠。比潮汐镜缔造的梦境中还要难缠许多。作为主君他当然有拒绝的权力,但面对自己的伴侣,赫兰哪怕昏厥在即也吐不出一个不字。
于是就被吃得死死的。
在喘息的间隙赫兰不免庆幸,好在红龙主君的力量融入了自己体内。曾属于伊弗瑞拉的那部分近乎霸道地支撑着这具跟龙仆相较起来尚显稚嫩的躯体,让他得以抚慰欲壑难填的伴侣。
在这期间的阿弥沙意识不大清醒,数次错乱地唤他为银龙。好像没喊错,又好像喊错了。
早已验明正身的银龙主君不好计较什么,但听得多了还是禁不住微恼。
“哪个银龙,阿弥沙?”
他问道,而后索性抽身退出,站起来连撤几步,直至退到那漆黑鳞尾的有效袭击范围外才站定,抑制不住微微的喘息,随手将散乱湿润的银发给束了起来。
没了长发的半遮半掩,旖旎的咬痕及触目惊心的渗血伤口全然浮现于白皙的肌肤之上,赫兰低头打量顷刻,觉得自己不像主君,倒像给黑死神教皇暖床的异宠。
原本沉浸在情欲中的龙仆忽遭冷落,蹙着眉仰起头,鳞尾啪地抽打过瓷砖地板,每拍一下,银龙主君的心脏也跟着颤一下。
“银龙?”
这一声沙哑到他的目光都不由得落在伴侣喉间的箭痕上,赫兰觉得自己有必要好好检查,确保阿弥沙不会为此把嗓子喊坏。
“我是银龙?”他一半认真一半随意地问,没有靠近尾巴越晃越急的伴侣。
“你是……赫兰。”
嗯,这才对。赫兰微微勾唇。
那双灰眸在向竖瞳过渡,卡在个不伦不类的程度上,既不像人也不像龙。他不确定自己的龙仆现在还能不能看清东西,兴许是看不清的。
……因为对方正喊着自己的名字爬向水池边的大理石雕塑。
“阿弥沙,我在这里。”
银龙主君叹息着过去揽住伴侣的腰,在对方贴上来舔吻唇瓣并再次骑到他身上时轻哼了声,抬手抚摸揉捏着龙仆微蜷的尾尖。
第二日,情况没有发生什么转变,无非是他们交合的场所从浴池辗转到了寝殿。
赫兰真切觉得,经历过这些后,自己的羞耻心已经被抽筋剥皮,再也无知无觉了。
连这样那样的事情都做过了,他似乎就此失去了控诉阿弥沙对自己不坦诚的立场。
如果这还不算坦诚……
阿弥沙枕着他的腿入睡后,顶着黑眼圈的银龙主君终于得以稍微处理王庭的大小事宜,但还没听完梅丽莎的汇报鳞尾就又被勾住了。
红龙大将嘴角隐隐带笑,主动找了个借口便退下了。赫兰微微叹息,蓦地感到有些无地自容。
结果这次阿弥沙并没有要做的意思,只是缠着他的尾巴继续沉睡。现在也不好再把梅丽莎叫回来,他只好在伴侣身旁躺下小憩。
替身边的人掖好被子后,银龙主君犹豫片刻,视线游移,将手轻轻搭在龙仆尚且平坦的小腹上。
隔着一层皮肉,似乎能感知到他们的血在这具躯体内徐缓融合。假以时日,里面会长出适合龙蛋发育的孕腔,这意味着将来他和阿弥沙真的有可能拥有子嗣。
与他们血脉相连的小龙。
赫兰不自觉唇角带笑,小心将龙仆搂紧了些,在那光裸的肩膀处蹭了蹭,银白羽睫翕动两下,闭上双眼安然入睡。
半梦半醒间,年轻的主君昏昏沉沉地想,收养一只小龙也挺好的。阿弥沙不会因为孕育龙嗣而损耗精血,他们也会对那只小龙视如己出……
第三日,阿弥沙有半数时间都在昏睡,比前两日安分了不少。
按理说他本该松一口气,然而龙仆却睡得并不平稳。
虽然肉眼无法窥见身体内部的变化,但阿弥沙在睡梦中不停地冒冷汗,平日躺得规规矩矩的人现在因为疼痛而蜷缩着,偶尔还会抑制不住发出闷哼。
银龙主君看在眼里,不免愁容满面,终日提心吊胆如履薄冰,生怕龙仆在转化期间发生什么意外。
他几番尝试缓解伴侣的不适,往其体内注入些许自己的力量后,阿弥沙果然不再昏昏欲睡,而是更加急迫地渴求与自己交合。
这看起来好像确实有点作用,然而赫兰很快就发现,孕腔成形的疼痛只是暂时被快感压过了,实际上并未消失,阿弥沙还在受着折磨。
并且,频繁的交尾又将他带到另一个两难境地——
龙仆想要快速而强烈的刺激,任其主导的后果就是自己每次都很晕,像个摆件那样被阿弥沙随心所欲地使用着,舒服是有的,不适也是真的不适。
于是银龙主君施加了些小法术来安抚伴侣的情绪,随后试着让自己掌握更多主动权,然而或许方式过于温和滞缓了,以致于阿弥沙被不上不下地吊着,熬红了眼眶都还得不到释放,数次嗓音沙哑地催促他快些、再快些。
赫兰凌乱不堪地连连应声,带着歉意纠结半晌,终是乖乖躺下,将主动权交还给龙仆。
第四日,好奇心过盛的潮洇主君来到圣白宫主人的寝殿中“拜访”——其实并未得到准许,但凭着蓝龙龙晶也没人拦得住他。
“哇噻,你们这……战况激烈啊。”
刚落地戈利汶就被绊了个趔趄,他低头扫量过满地的衣物,发现自己竟然无处落脚,不由得扯动嘴角啧啧两声。
看得出来崩溃的银龙主君是怎样一次又一次地给伴侣穿上衣服、又是怎样一次接一次前功尽弃的。
没想到啊,转化期的阿弥沙竟如此可怕,连衣服都在身上挂不住。
昔日的小白花已然变成小粉花,此刻正倚在床边,衣衫凌乱略显疲惫地望着他,紫罗兰色的眼眸中不乏警觉,随手将皱成一团的薄被翻开盖住身旁赤裸的人。
黑发龙仆唰地睁开眼,竖瞳翕动一瞬,接着徐缓从床上爬起来,鳞尾宣示主权般勾住主君的腰,将其往自己的位置扯了扯。
“戈利汶,你来做什么?”
小白花微哑的声音听得戈利汶心头一颤,表情怪异地提醒道:“不是我说,你看起来都要被阿弥沙吸干了,你、你好歹也节制一点吧,会暴毙的知道吗?”
赫兰幽幽叹息,感受到缠绕在腰间的尾巴又抖动着收紧了些,于是轻车熟路地一手探入被中,暂时抚慰渴望交合的伴侣。
不过三四日时间,他良好的羞耻心已经被冲击到所剩无几了,现在顶着蓝龙主君惊愕见鬼的眼神也还算坦然。
“阿弥沙难受,我总不能放任不管。”他边说边注视着眼神迷离的伴侣,抬手贴在对方颊边探了探热度。
还好,没之前那么烫。还不到要做的程度,趁现在先给他喂血。
这么想着,赫兰下意识想划破掌心,却蓦然被龙仆按住了手腕,两人的气息登时交缠在一起。
四唇相贴片刻后,轻微的刺痛感袭来,阿弥沙摁着他后脑不让挣脱,咬住唇瓣热切地吮吸血液。
真是会挑地方。银龙主君再度叹息,但还是默许了伴侣的行为。聊胜于无的血量,等阿弥沙吻够后还是得重新喂血。
“喂喂喂,白日宣淫,当我不存在啊?”戈利汶简直没眼看那煞白的脸庞,不忍地开口:“你样样都亲力亲为,不累死就怪了!”
“不亲力亲为还能让谁来?”
“咳,就不会借助点……那什么吗?”蓝龙主君恨铁不成钢地顿足道。
“什么?”赫兰疑惑不解。
才说两句话他就被龙仆扯开了外袍,双唇也被咬肿了,银龙主君称得上坐怀不乱地瞅着意有所指的蓝龙,一手轻缓揉弄伴侣的腹部。
“这我怎么跟你说,”戈利汶面露难色,摸摸脸又挠挠头,声音越来越小:“就是,呃、用些可以替代……的小玩意。你懂吗?”
赫兰微微蹙眉,须臾后恍然大悟:“噢,你是说——”
这真的能行么?他犹疑地望向正捧着自己手心舔食龙血的阿弥沙,又看向笑得轻佻的蓝龙。
唉,试试看吧。
第52章 七日之间 龙仆说,就像变成了翼手龙
第五日, 得益于蓝龙的善意提醒,银龙主君难得能将衣袍服帖地穿在身上,甚至可以短暂地离开寝殿, 去干点主君该干的事情。
黑沙龙族蠢蠢欲动, 现下必须时刻监视龙岛和棘峰谷地的动向。
白塔派出使者前来商议治愈翼手龙的相关事宜, 连圣殿副骑士长艾伦也从洛兰来到千河平原,此行的目的暂不清楚。
好在梅丽莎尚未动身前往西境驻守红堡,靠谱的红龙大将近段时间在圣白宫替他分担不少, 但这不意味着他就能心安理得地日日荒湎于情色。
随后, 在圣白宫右翼傍依石心花园的大殿里, 他接见了远道而来的奉光使者萨维恩,以及圣殿副骑士长艾伦。
信仰对于这些教徒来说是神圣而严肃的,赫兰非常清楚。光冕女武神和光明神异流同源, 所以圣殿与白塔的关系就显得分外微妙。
为维护自身信仰的纯正性和统一性, 他们并不愿意承认对方,但在龙祸肆虐的今时今日又的确需要彼此。
尽管如此,在萨维恩和艾伦选择同时拜见时赫兰还是感到有些诧异,就好像这两人在不知何时达成了某种共识。
奉光使手持金色法杖, 依旧是那副白袍高冠的矜贵模样,镶嵌了蓝宝石的黄金额饰遮挡住象征龙仆的金色额鳞。
他与棕发绿眼的圣骑士对视一眼, 而后右手指腹轻触眉心,两人同时躬身行礼。
“主君,”萨维恩沉稳地开口, “我们来履行对王后的承诺。”
赫兰望着他们,一派平静的面容漾开了些许不易察觉的波纹。
……
“真的不能让我们进去吗?”
“拜托了,我们就在门口看看!”
塞壬们姿势各异地扒拉在寝殿的门上,不住地彼此交头接耳小声嘀咕, 看起来对阿弥沙的状况好奇得紧。
守候在门外的两名仆从被骚扰到双目无神,仍然尽职地扛住了这来势汹汹的热情,杵在原地纹丝不动。
赫兰见此情形,尾尖一颤,快步过去吸引开她们的注意力,“希尔妲,你们怎么在这里?”
“赫兰!”希尔妲见到他便喜笑颜开,飞扑过来关切道:“阿弥沙怎么样了?转化得还好吗?你怎么不和他待在一起?”
百灵紧随其后:“你快去看看是不是出什么事了,我们怎么喊里面都没反应呢!”
没有出事。银龙主君微微叹息。他能感应到伴侣的状况,阿弥沙没什么大问题,只是单纯地不搭理除他以外的任何人。
“好,我就去看他。”赫兰挤出一个笑,以此宽慰眼神中透露着担忧的塞壬们,“不用太担心。”
“阿弥沙转化完了吗?”黛娜也挤上前来,抓住他的手晃了晃,“我们也想去看看他!”
不行,不要。
心力交瘁的银龙主君闭上眼,默默思量着拒绝的借口。塞壬们的热情简直令他感到如芒在背,煎熬异常。
虽然似乎没必要对这些事情感到太过羞耻,但他真的做不到顶着她们单纯懵懂的目光打开那扇门。
“他,嗯……现在不太方便见你们。下次再来好吗?我会传达你们的关心的。”
“啊?”塞壬们脸上写满了大失所望,但也没再继续软磨硬泡,“好吧……”
赫兰还没来得及松口气,紧接着,像是怕他害羞那般,“单纯懵懂”的希尔妲和黛娜架住双臂将他扯远了些,凑在耳边悄声道:“以防你不知道……要弄到那里面去才会有龙宝宝哦!”
“……”
银龙主君无声地碎掉了。
某种程度上来说,塞壬其实与其主君非常相似,都对脸有种莫名的执着。潮洇并不是没有新鲜出壳的龙崽子,她们却只紧盯着他和阿弥沙。
好不容易支走叽叽喳喳的塞壬们,赫兰走进寝殿,接着反手在门上加了七八层禁制,这才敢转身去面对阿弥沙。
那个人影此刻正伏卧在床边,搂着沾染了他气息的银丝薄被昏昏欲睡,半张脸都埋进了被里,纤长鳞尾蹭得湿漉漉的,找寻不到目标只好懒散地搭在腿上。
赫兰观察片刻,来到床边坐下,轻轻拉开遮挡了阿弥沙半边脸庞的被子,俯身亲吻伴侣的额角,“阿弥沙?”
龙仆睁开眼,一把攥住他的手腕,转瞬他就被拽入一个温热的怀抱中。阿弥沙压在他身上,近乎急不可耐地扯松他的领口,衔住脖颈调整姿势开始吮舐龙血。
赫兰缓缓呼出一口气,不再动弹了,仰躺着安静地任由伴侣吞食自己的血液,两人的鳞尾磕绊几下后徐缓缠绕在一起。
习以为常后这样轻微的疼痛也不是很难以忍受,甚至还被龙仆的舌头舔得痒丝丝的。他摸到床头柜上的木梳,拿在手中,小心将那略显凌乱的半长黑发慢慢理顺。
这仿佛只是一个平常而惬意的午后,连喂血都像是温存。
“今天我见了萨维恩和艾伦。”
无言良久,银龙主君终于轻声打破了缄默,同时将手中的梳子放回原位。
这几日阿弥沙的意识都不太清醒,虽然有时能给出些简单的回应,但多数时候还是自己在自言自语。
就像现在——
“在潮洇的时候,你告诉过我,初代龙族诞生之时会有引星与其一同降世,他们就是最初的星语者。”
那时他还不知道自己是初代龙族,自然也不会想到这方面。
原来阿弥沙一直都在留意着,当年的确有引星伴他一同降生,并且其中两人在肆虐的龙祸中存活,顺利长成直至今日出现在他面前。
他们是天生的星语者,背负着指引陨星重返天穹的使命,能像阿弥沙那样与星辰律法建立连接。
赫兰回想起奉光使者和副骑士长的容貌,朝气蓬勃的艾伦确实是青年人模样,至于萨维恩——他还是难以相信两人其实年纪相同。
“今后他们就留在这里了,既然是你的意思。”
这应该是件好事。阿弥沙不是世上最后的星语者,引星的血脉尚未断绝,假以时日,人族或许就能重新拥有如曾经的教廷那般抵抗龙族的锋矛利刃。
可不知为什么,他心里总会感到隐隐的不安。又是那种没有根源的恐慌,就像当初在浮空殿上发现阿弥沙的白头发那样。
“我很好奇,你是怎么说服他们的?尤其是奉光使者。”
加冕礼上萨维恩欲将阿弥沙置于死地的疯狂模样还历历在目,今日却温驯得像是换了个人。
他的伴侣全程都没有回应,依旧埋头舔舐着他颈部湿润的伤口,只是动作多了些慢条斯理的意味,不再像先前那样急不可耐。
料想是差不多喝够了,赫兰轻轻拨弄龙仆的发梢,等待其被满足的血欲慢慢转化为别样的渴求。
他已经摸清了龙仆在转化期的所有反应,再加上有戈利汶的提醒,接下来的一切都显得无比顺利。
尺寸合适的龙晶被打磨光滑,在主君的操纵下能暂时安抚转化期需求旺盛的龙仆,但现在具象化的渴求近在眼前,身上的人显然不满足于龙晶的抚慰了。
“还好吗?”阿弥沙从他颈窝处抬起头,赫兰吻了吻那带有血腥味的唇角,语气柔和缱绻,“嗯……别动,让我拿出来。”
没能成功。
阿弥沙不是很配合,眨眼间他就被严严实实地笼在身下,只徒劳地让指间沾染了晶莹的液体,龙仆喘息变得愈发急重,漆黑亮丽的鳞尾在身后晃出了残影,连床榻都不免因此微微晃动。
好吧,你喜欢。怎样都行。
赫兰挣扎着坐起来,换了个比躺着更舒适些的姿势,仰起头与阿弥沙接吻,左手轻揉伴侣打着颤的尾根,右手抚上那俊逸的面庞,从额间的银鳞流连至脸侧那遮掩伤疤的黑色鳞片。
“不够,”积重的欲望寻得宣泄口后,龙仆的眼瞳清明些许,终于哑着嗓子开口说话:“还不够……”
面色潮红的银龙主君心念一动,紫眸在昏暗的室内沉淀着微光,莹白指尖抚过伴侣的小腹,控制着内里那枚龙晶的活动轨迹。
“银龙,银龙……赫兰。”
在阿弥沙掐紧了他的肩膀、终于发不出像样的声音时,他才徐缓把自己也送进去。
……
第六日。
过度放纵的后果就是睡过头了。他昏昏沉沉地从梦中醒来,感觉到鳞尾没有被缠着,这才猛然发现身边空无一人。?!!
阿弥沙???
银龙主君险些应激,迅疾披衣起身扫视过整个寝殿,没见到龙仆的身影。
还在转化期跑哪去了??
默默做好了将圣白宫翻个底朝天的准备,他推门而出,先是询问侍立于门外的仆从:“王后呢?”
“王后在风神——”殿。
最后一个字还未来得及脱口,眼前的主君便消失得无影无踪,只余惊愕的两名仆从面面相觑。
浮空殿上,见到阿弥沙跟个没事人似的在逗弄着那只英勇救主的角鹰,赫兰堪堪松了口气,惨白的脸色稍有好转。
龙仆穿的是惯常的御法者制服,领口收敛,腰带收得很紧,从头到脚再到尾巴尖都是黑的,看起来克制且保守,跟前几日简直判若两人。
突然穿上衣服,他反而有些不太习惯了。银龙主君默默地想,不过还是穿上更好,该克制还是得克制的。
“结束了?”
他边走过去边问,态度轻松神情自若,不想龙仆发现自己刚醒来就被他吓得够呛的事实。
一大早就上来和角鹰交流感情,人看着也神清气爽,转化期应该结束了吧?
“应该吧。”阿弥沙神采奕奕地笑了笑,最后摸摸角鹰的喙便任其飞走,接着转身过来牵他的手,“这段时间辛苦您了。”
不得不说,现在一人一鹰的嗓音实在都不太中听。待会得让医官来看看,实在不行改天再问问戈利汶有没有治嗓子的方法。
银龙主君正色道:“不辛苦。”
这种事情怎么好说辛苦?况且多数时候都是阿弥沙自己在……也不知道前几日他是为什么会觉得难熬的,感觉像是缺失了一段记忆。
“不辛苦——”龙仆似是在嘴里品味着这个回答,表情似笑非笑,素来温和波澜不惊的灰眸中划过一抹揶揄,“就不会用龙晶了吧?”
赫兰白皙的脸庞噌地转红,眼睫不受控制地颤了颤,别的话说不出口,倒是干脆利落把蓝龙主君给卖了:“是戈利汶的主意……你不喜欢,以后不用就是了。”
他并不想不顾伴侣的意愿,但阿弥沙当时的状态跟清醒又相去甚远,无论自己怎么问、问什么,得到的回答不是“银龙”就是“赫兰”。
并且,即使没有太多这方面的经验,他也本能地相信蓝龙主君所说的“会暴毙”不是捏造来吓自己的,而是真的有可能发生。
眼瞅着一本正经的银龙主君愈发局促拘谨,阿弥沙没忍住笑了,低头轻吻那仍然微肿的唇瓣,“我没说不喜欢您用啊。”
赫兰抿了抿唇,不自在地嗯了一声,然后抬手揽住自己的伴侣,无言地埋首在对方胸口处,享受这片刻的安宁。
“然后呢,以后怎么办?”
完成这次彻底的转化,阿弥沙就能与自己共享龙族那漫长的寿命,再也不会轻易老去了。
可他们还不能掉以轻心,还有更多的事情需要去考虑、去谋划,那关乎他们的未来,甚至关乎人龙两族的未来。
翡翠王庭、地火王庭相继覆灭,人族看到希望的同时也不得不面对更大的危机……龙岛那位虎视眈眈的黑沙主君,蛰伏于黑暗等待着时机的雾中女妖,还有北地那立场不明的霜歌主君。
阿戈雷德的残暴程度不比伊弗瑞拉,甚至野心似乎还没有绿龙卡拉提膨胀——起码后者多年来不遗余力地拓展着翡翠王庭的疆土,而黑沙主君仿佛就不存在这方面的诉求。
千年前龙祖德克索在位时鼎盛的黑沙王庭是什么模样,如今便也是什么模样。
但事实真是如此吗?
那头黑龙不可能毫无所求,想到塞缪尔和安纳瑞被转化为龙仆后的下场,他隐隐有预感,阿戈雷德想要的可不仅是龙族第一主君的位置,或许跟安卡莎比都要有过之而无不及。
至于灰龙,虽然自己表面上与她达成了共识,但这团迷雾仍旧令人摸不清也看不透。不过她既然找到自己,那就说明他有利用价值。
安卡莎要利用自己对阿弥沙的感情,那就由她利用好了。灰龙疑心过重不肯现身,那就让她自以为胜券在握,到那时才有可能令其露出破绽。
阿弥沙的祖先,那位阿瓦隆公主正是黑沙龙祖的引星,这种神秘的联系沿着血脉代代相传,如今落在了他和阿戈雷德身上。
赫兰深知自己伴侣的脾性,如果能够杀死黑沙主君,哪怕代价是同归于尽阿弥沙也不会犹豫的。但他没办法接受,无论如何都没办法接受。
一定要杀阿戈雷德……如果自己融合了安卡莎的力量,那么或许还真有与之一战的可能。
这些暂且不能让阿弥沙知道,龙仆不会允许他接触灰龙主君,更遑论还要与其周旋。但自己需要知道阿弥沙的规划,以免将来……
“主君。”
阿弥沙握着他的手忽然收紧,将赫兰的思绪拽了回来,“怎么了?啊……”
银龙主君蓦地哑了声。
他发现龙仆的脸红得极不自然,呼吸也在加快,鳞尾已经勾住了他的尾尖,不由得感到小腹发紧。
“你、你不是说结束了吗?”
“我说的是‘应该’。”
“……”
阿弥沙没再多说什么,火急火燎地在他唇上咬了口,紧接着就用龙晶戒指把两人送回了寝殿。
清理收拾到半途的仆从们见状,即刻搁下手中的被褥床幔等物什,火速从大门鱼贯而出。
赫兰眨了眨眼,干脆施法让一切重新变得整洁干净并物归原位,而后褪去衣袍乖乖躺下。
“还用龙晶吗?”他忍不住问。
“您喜欢。”龙仆将他过长的银发束起,而后直接堵住了他的嘴。
又是荒唐的一天。
……
第七日,转化期间他最担忧的事情还是发生了。
这两天阿弥沙没再出现过腹痛等不适症状,想来是孕腔已经长好了。考虑到受孕的风险,他已经小心再小心,每次都谨慎地注意着不要弄进去,然而百密一疏——
晚上沐浴完毕后,阿弥沙揽着他上了床,赫兰本以为接下来便是他们习以为常的温存,毕竟早些时候两人也是这么做的。
今早龙仆还有些轻微的发热,他没再像昨天那样出去,而是在寝殿里陪着伴侣,他们搂着彼此,在床上漫无边际地聊着天。
原本氛围还算轻松,直到他问阿弥沙,转化期间是怎样的感觉。
龙仆说,就像变成了翼手龙。
怎么会是翼手龙呢?最初赫兰不能理解,随后他反应过来——失去理智,清醒不再,一味地渴求□□,怎么不像是翼手龙呢?
他没能继续那个话题,阿弥沙也没再说什么,只是吻了吻他的额头。
而现在,龙仆主动续着今早那个未完的话题,仿佛看穿了他的心事。
“主君,我不后悔。”
赫兰勉强挤出一个笑,将下巴搁在伴侣的肩膀上,“好,我也努力……不会让你后悔的。”
“再做一次吧,”阿弥沙捏着他的后颈将他拉开些许,不依不挠地碾过轻轻开合的双唇,“好吗?”
他怎么可能拒绝阿弥沙呢?赫兰扶着龙仆的肩,闭着眼点了点头,缓缓伸手去解对方的睡袍。
但这次一切都失控了。
做到半途赫兰无比确信,阿弥沙已经彻底完成转化了,因为他现在分外清醒,那双灰眸直勾勾地盯着自己,眼底酝酿着风暴海啸,像是要直接将他拆吃入腹。
甚至连他想用些小法术来平衡一下也被龙仆压制得死死的,他的伴侣霸道地将主导权牢牢攥在手中,吝于分给自己。
他只好默默承受着,温顺地配合自己的伴侣,对方要什么他就给什么。
“主君,”阿弥沙低低地笑着,嗓音已然沙哑,说话时像在他耳边吹气,“感受到了吗?”
这是……
银龙主君如临大敌,仿佛被一盆冷水从头浇到尾,慌乱地想后退却动弹不得,急声道:“等等、你不能……!”
他终于知道阿弥沙想做什么,却已经退无可退,完全丧失了制止的能力,只能胡乱地试图说服伴侣,奈何对方根本听不进去。
如愿被流动的雪灌注后,阿弥沙喘息着伏在他身上,整个人以微小的幅度颤抖着,像是因过度敏感而感到疼痛。
赫兰的理智都崩断了,意识到自己做了什么之后他久久无法回过神来,不记得龙仆是怎样把两人清理干净,又安然搂着他入睡的。
紫罗兰色的眼眸化成龙族的竖瞳,在黑暗中惘然地盯视着伴侣平坦的腹部。
第53章 千年雪夜 融血者与初代龙族的后裔,或……
和平比想象中要来得短暂。
地火王庭覆灭后不出两个月, 西境的广袤疆土便屡屡遭受侵犯。心怀不轨的黑沙龙族其实并未大举进攻,而是采用了蚕食鲸吞这种更为“温和”的方式,意图逐步吞并千流王庭的领土。
罗塞瑞尔的生灵惶恐不安, 忧虑着随时可能再度熊熊燃烧的战火, 毕竟这两大王庭间的战争足以使整个大陆伤筋动骨。
尽管希望渺茫, 它们期冀着北方的霜歌主君能对黑山形成足够的威慑力,使其不敢轻举妄动。
黑沙龙族对千河平原的骚扰持续数月不曾间断,直至王族中新成员的到来——
为庆祝少君的诞生, 阿戈雷德暂时放缓了对千流王庭的攻势, 并率领族群在棘峰谷地共庆诞生礼。
期间有不少好事的龙族及其他生物, 冒着被毒雾呛死的风险反复掠过棘峰谷地上空,只为亲睹一眼那神秘的黑沙少君。
然而阿戈雷德毕竟不是吃素的,那日除了黑沙王庭的臣属外, 能有幸见到少君的, 要么胆子奇大、要么视力奇佳。
至于其他的,虽然少君没见着,但也并非毫无收获——比如它们发现了,在黑沙龙族上下欢庆之时, 千流王庭那位杀龙不眨眼的喋血王后正领着部将在石心森林扎营,连翡翠宫周边也增派了大批驻军。
那日黄昏, 残阳似血,潜伏在棘峰谷地与石心森林交界地的种族都为之胆战心惊。它们目睹黑沙主君登临最高的山脊,展露出如山庞大的恐怖躯体, 翼展遮天蔽日,竖瞳沉郁地探量着下界疮痍的土地。
经历地火肆虐的石心森林尚未恢复生机,失去茏葱枝叶的阻挡,下方的场景简直一览无余——是千流王后, 正面无表情地在营帐外噌噌磨刀。
看起来,那位银龙主君的伴侣疑心黑沙王庭会籍此突袭千流,而黑龙主君也怀疑千流王后想趁机对新生的少君动手。
在双方的猜疑与防范中,庆典接连举办了五天五夜,好在最后无事发生,黑沙龙族浩浩荡荡地重返龙岛,千流王后也在龙去谷空的第三日率军返回圣白宫。
“你知道它们怎么说的吗?有个银发龙仆的肩上趴着只小黑龙!”
“这意味着什么?阿戈雷德真的有后了!我们完啦!”
蓝龙主君骑着马在行军队伍最前头,与沉默不语的龙仆并肩而行,一路上喋喋不休:“不过也正常,小白花才那么大都和你折腾出来了……他一头上千岁的大黑龙,没几个后代才是真的离谱。”
“你说,他那两个龙仆都是融血者,以后万一生一堆少君怎么办?将来岂不是一堆阿戈雷德?!”
……甚至可能出现几个比阿戈雷德还强悍的存在。戈利汶越想越觉得脊背发寒,不由得握紧了手中的缰绳。
“我看再过个三四百年,罗塞瑞尔就成黑沙龙族的天下了。你屠龙的速度能赶得上阿戈雷德生的速度吗?”
“不然把你肚子里面那个培养培养,让它以后也像你一样屠龙?好歹也有一半的星语者血统啊。”
“喂,你有在听我说话吗?”
没得到任何回应,蓝龙主君转动浅金色的眼珠子,扫了身旁的人几眼,忍不住道:“哎,你要不还是直接用我的龙晶吧,别骑马了,不硌得慌吗?”
黑发男人终于有了些反应,扭头以一种“你到底在说些什么”的费解目光望着他。
戈利汶忍无可忍:“肚子啊!不硌得慌吗?!”
阿弥沙垂眸瞥了眼,穿戴斗篷后身体压根看不出什么异样,自己也没有任何不适的表现,不由得问:“为什么会硌,你试过?”
实际上也没有这方面经验的蓝龙主君冷哼一声,撇过头去。
半晌,他又换了个话题:“听说小白花这段时间在积极拉拢霜歌王庭啊,进展如何?到时等龙嗣在你肚子里待不住了,阿戈雷德保不准会趁虚而入,要是努卡罗维能站在你们这边就不同了……”
听蓝龙提及霜歌主君,阿弥沙感觉脑袋又开始隐隐作痛,“我说了,她不会干涉王庭间的斗争。”
但有她在,潜伏在暗处的雾中女妖会有所忌惮。
阿戈雷德亦是如此。
回到圣白宫,阿弥沙刚下马,前来接应的艾伦先是恭敬地行礼,而后牵过缰绳,与他同行并汇报起近况。
蓝龙主君见状一拂衣袖:“走了,我去找小白花了。”
“……这几天黑沙龙族果真没再进犯东南疆域,但西境还是频频发生小规模袭击,萨维恩前日去了红堡,打算和梅丽莎商讨加固边防事宜。”
年轻的骑士说着,像是突然想到了什么,对身旁的男人道:“还有,这个月已经是第五次了,主君不知去了哪里,一整天不见人,回来时还弄得灰头土脸的。”
长啸当空,角鹰首领兴奋地俯冲落地迎接主人,阿弥沙上前几步,习惯而自然地摩挲着它的颈羽,“你有问过他么?”
“呃,”艾伦顿了顿,绿眸中划过一丝难为情,“有的,但主君没说为什么。他只让我们不要声张——”
骑士的声音更低了:“尤其是不能告诉您。”
阿弥沙缓缓扬起眉毛,“哦。”.
“您去挖地穴了?”
正用棉布擦拭湿发的银龙主君动作一顿,扭头望向龙仆,紫罗兰色的眼眸无辜地闪了闪。
“你怎么知道?”
他本以为自己很隐蔽的,毕竟每次都特意挑着阿弥沙不在的时候才出去。现在看来,圣白宫上下有许多张盖不住风声的嘴巴。
龙仆瞧着他的模样,无可奈何地轻笑出声,勤勤勉勉的银龙主君不由得感到些许窘迫。
这不是突发奇想,前段时间他已经请教过王庭内有育幼经验的龙族,还去了大大小小的地穴,但总物色不到心仪的选址。
不能是随便一个兔子洞、地鼠洞,那实在太小了。
不能是龙族抑或其他生物用过的洞穴,那不够隐蔽,不能用来存放他们孩子的龙晶。
不能是在地底深处的洞穴,那样虽然隐蔽,但宝宝就离他们太远了,他忧心自己会感应不到龙蛋的状况,不能在小家伙破壳而出的第一时间赶去迎接。
……
赫兰也知道自己的伴侣肯定不在乎这些,但想到这是他们宝宝未来的龙晶地穴,他就根本做不到不上心,思前想后还是觉得自己动手最稳妥。
“您是主君,不必做这些的。”
阿弥沙接过他手中的棉布,将他摁坐在软榻上,动作轻柔地按压擦拭着湿漉漉的银发,补充道:“就算要做,也不用亲自动手。”
无所不能的御法者也并非时刻都依赖术法,就像现在。银龙主君闭着眼,沉浸在这片刻的温存中,更加坚定了要亲自挖地穴的想法。
“阿弥沙,这很重要。”
半晌,他转身按住龙仆的手,随意撩了撩半湿的长发,缕缕银丝就此变得干爽飘逸。
阿弥沙自然而然地俯身去嗅他的发香,赫兰顺势将其也拉到塌上坐着,下巴蹭着伴侣的肩,两人无言地相拥片刻,鳞尾彼此交缠。
少顷,银龙主君轻轻唤了声:“阿弥沙?”
他怕阿弥沙太快睡着,毕竟这么些天没见,自己实在有很多话想和伴侣说。
但转念想到阿弥沙在外奔波劳累,又觉得让他多睡会也是好的,所以这一声呼唤低得近似呓语。
然而龙仆还是听到了。
“怎么了,主君?”
阿弥沙从他颈间抬头,又拨开他额前散乱的发丝,在唇间落下一吻。感受到男人的气息在靠近,赫兰沉醉须臾,不由自主地邀请伴侣加深了这个吻,到最后自己整个人都被按倒在软榻上。
“不行、等等!”
领口被扯开后银龙主君理智堪堪回笼,拢着衣襟慌乱坐起身,小心翼翼地将伴侣推开些许,“我说过不行的,阿弥沙。”
“……只是抱一下而已。”
龙仆的表情罕见的有些受伤,赫兰即刻坐立难安,倾身搂住伴侣竭力安抚:“抱歉!你想抱多久都行,好吗?”
阿弥沙默不吭声。
“好啦,别不开心。”赫兰捧着他的脸,指尖抚过颊边那象征疤痕的鳞片,在上面啄吻一下,然后将唇瓣献到龙仆嘴边,在深吻的同时一手搂着阿弥沙脖颈,另一只手则扶住他的腰,以确保龙仆不会一时激动压到腹部。
以色侍人效果显著,教皇大人肉眼可见的心情美起来了,连鳞尾都在轻轻地晃悠。
“你真的不觉得这太紧了吗?”
解开龙仆的衣带时银龙主君不免蹙眉,他知道阿弥沙习惯将腰带系得很紧,但现在腹中多了个小生命,这种习惯也应该改改了。
银龙主君在伴侣身前半蹲下来,边轻吻腹部长出的鳞片边想,宝宝,你快些长大吧,出来以后父亲送你一个很大很大的地穴,不会让你受委屈的。
阿弥沙安静地望着他,指尖徐缓描摹着银白色的龙角,而后滑落至鬓边,捏住柔软的耳垂摩挲几下,令神情专注的主君下意识歪了歪脑袋,仰起头时那双含情的紫眸璨若水晶。
“阿弥沙,它好像在踢我。”
龙仆的表情有些难以言喻,扬起眉毛:“隔着蛋壳?”
“现在还没有蛋壳。”银龙主君正色道,两弯银白秀眉微微蹙起,为伴侣的常识匮乏稍感不可思议。
他握着阿弥沙的手覆上隆起的腹部,认真地解释:“是软的,它要到快出世的时候才被硬壳裹着。你感觉不到吗?”
是么?龙仆若有所思地低垂眼眸,覆在小腹上的手用力摁了摁。
“阿弥沙!!”
银龙主君如临大敌地握住伴侣的手腕,两人大眼瞪小眼片刻,直到阿弥沙有些尴尬地开口:“它是龙,应该没那么脆弱吧?”
他想到那只在冰天雪地里啃冰碴子偷羊羔的野蛮小龙,精力旺盛到令其父君都精疲力竭,想必强悍的体质亦是与生俱来的。
他没能留给她什么,倒是遗传了皮实这一特点。这挺好的,只是苦了她父君。
赫兰双唇动了动,不明白曾经作为屠龙狂魔的伴侣怎么这时候却觉得龙族生命力顽强了,何况这还是只未成形的龙宝宝。
他忽而意识到,不仅孕育生命对龙仆来说是种损耗,将龙宝宝养在杀龙不眨眼的黑死神肚子里同样也很危险。
不过没关系,他一定会保护好他们的。没有谁能伤害他的爱人和孩子。
“阿弥沙,”银龙主君挽住伴侣戴戒指的那只手,语气近似于撒娇,“要是它像我这样呢?就算是你,也是从御法者学徒开始一步一步变强的,我们别对宝宝要求那么严格好吗?”
阿弥沙回忆起霜歌主君那睥睨一切唯我独尊的高傲模样,一时欲言又止。
融血者与初代龙族的后裔,或许小家伙比父母任一方都要强大。
现在还小到能藏在自己肚子里,将来却会长成威风凛凛的冰霜巨龙。
第一次,身上背负无数龙命的铁血屠龙派对这一种族的生命有了别样的情感。
不同于爱人这样作为特例的存在,这是镌刻进血液的认同,也许还有隐隐的期许。
——期许这样的生命能带来不同。毕竟人尽皆知的事实是,霜歌主君并无人类龙仆,只有雪傀儡相伴左右。
在自己看不到的将来,她或许真的开创了一个崭新的时代。
“嗯。”龙仆沉闷地应声,按住主君后颈,俯身再度吻上那两片粉色的唇瓣,张开口不轻不重地咬着,无法宣之于口的留恋与渴求都碾碎在这个呼吸急重的吻中。
银龙主君被亲得眯起双眼,尾尖微微翘起,在这种时候把握分寸并不容易,他能感觉得到阿弥沙的需求随小腹逐渐隆起而与日俱增,而自己刻意的保持距离只让情况变得更糟了。
……这么把欲求不满的伴侣晾着不是办法,赫兰没敢太主动地回应,但也没再推拒。
他得想个万全的应对之策,或许用龙晶,或许用手,不能让龙仆失控做得过火,也不能让他憋坏了。
喘息的间隙里,银龙主君摸索到伴侣的尾巴,轻缓地揉捏尾尖使其放松,自己再小心抽出被缠紧的鳞尾,以便换个姿势让龙仆躺下。
室内光线昏暗,而阿弥沙的灰眸几乎融入这样的暗淡中,看不真切,像随时会散去的雾气,但热度攀升的身体又如此真切可感。
赫兰不可避免地回忆起自己被这样的温热包裹住的场景,一时脸颊泛红,默默地别过头去将自己散落的长发束起。
他继续掀开龙仆的衣袍,让这具紧实完美的躯体袒露出来,准备更进一步时,一抹亮光忽而划过紫色的眼眸。
虽然转瞬即逝,但足够引起他的注意力了。
银龙主君仰起头,看清寝殿外的景象时不免错愕。
“阿弥沙,外面下雪了。”
北部的高地阻挡了肆虐的冷空气,千河平原素来是不会下雪的。再者,现在也不是冬天。
两人穿好衣服来到露台上,这才发现,这场雪仅飘落在圣白宫的上空,仿佛专为他们而来。
赫兰伸手接住一片冰凉的霜花,轻叹道:“是霜歌主君吗?”
她愿意与千流结盟了?
阿弥沙沉默须臾,簌簌落雪将他的黑发又染白了几分,他望着眸中燃起希望之光的主君,视线却缥缈起来,跨越过漫长时光,落入很多年前的那个雪夜。
他知道赫兰曾经怀揣过那样的想法,认为梦中的相逢使其偷得了属于那个银龙的自己。
如今两人的生命彼此交错,而他即将走到尽头,这才惊觉,千年前那个年少的阿弥沙也曾偷得现在的自己奢求不得的一切。
漫天飞雪落如银瀑,赫兰还在思忖霜歌主君降下这场雪的意味,微凉的手却忽而被攥住了。
龙仆将他的手摁到小腹上,似笑非笑道:“我听到它说话了,主君。”
“真的?”银龙主君睁大眼睛,疑心伴侣在捉弄自己,但还是认真地问:“宝宝说了什么?”
“她说,她很强大,会开创一个崭新的时代。”
赫兰愣怔片刻,顿感肩上责任重大,他握紧阿弥沙温暖的手,承诺道:“我一定会好好养育它,培养它,呃不、是我们一起。它会成长为你所说的模样的。”
阿弥沙没说什么,只是勾起唇角,与伴侣逐渐由凉转暖的手十指相扣,共看这场落了一千年的雪。
第54章 日月双塔 自己的死会把这个擅于忍耐的……
通体漆黑的龙崽暗中潜伏着, 箭似的窜过半掩的殿门,先是张牙舞爪地撞开守卫,又猛然扑到老祭司脑壳上, 边晃悠尾巴边咯吱咯吱地啃咬那老到掉色的龙角。
“少君!!”“别乱动, 都别动!”“小心少君!”
老祭司及周围一圈的龙族见状都拘谨不已, 下意识想匍匐在地,又惶恐惊扰到啃龙角啃得全神贯注的幼龙,不得已只好尽数保持着半蹲半跪的滑稽姿势。
静待少顷, 腿麻了的老祭司清清嗓子, 哄劝道:“少君, 到别处去玩可好?莫要惊扰了这——”
“她在这么?”
说话的人先是轻叩两下殿门,而后才状似不经意地发出询问。
黑龙祭司眨了下浑浊的老眼,看清银发龙仆的身影时如同得到救赎, 激动道:“是的!塞缪尔大人, 请您带走少君吧!”
他抬手躬身摆出请的姿态,其余龙族开口亦再无当初那明里暗里的嘲讽,话语中尽是小心翼翼的敬重:“大人,请您带走少君!”
被众龙严严实实包围起来的正是安纳瑞前不久诞下的龙蛋, 此刻还未来得及送入地穴孵化,就先被兴致勃勃的少君盯上了。
以往不是没有幼龙为独占父母宠爱而摧毁新生龙蛋的先例, 且王族出身的龙崽在这方面尤有禀赋。
这可不妙,他们汗涔涔地想,龙裔若是有什么三长两短, 到主君跟前几个脑袋都不够掉的。
眼看幼龙翘着尾巴使劲想往里钻,银发龙仆微不可见地蹙起眉,平静道:“莱塞娅。”
黑龙崽还不认得自己的名字,听到母亲的呼唤本能地蹭过去, 扒着腿仰起头,微撑双翼索要抚摸。
“去别的地方玩。”
塞缪尔半跪下来,不太熟练地抚弄几下幼龙的脑袋,说话时目光轻飘飘落在被老祭司及一众龙族严密包围的那枚龙蛋上。
鳞片状的坚硬外壳呈现出灿若骄阳的金红色,仿若曾经庇佑圣国的那轮光辉。
挺好的。他想,起码不像阿戈雷德。
将不知疲惫的黑沙少君带出去后,塞缪尔不知自己怀揣着怎样的心情登上了那座象征太阳的高塔。
真可笑,分明是两座相似的囚笼,站在这里眺望对面的月塔时,他却有种自己逃脱了什么的错觉。
站在门前,塞缪尔听到里面传来一阵微不可闻的轻响,像是海潮翻涌的声音。他眸光微动,下意识便推门而入。
“塞缪尔大人,您知道什么叫‘不请自来’么?”
盯着蓦然闯入的银发龙仆,安纳瑞倚靠在床头懒得动弹,语气欠缺友好。
“以防你死在这里,我可担不起这个责任。”塞缪尔面无表情道。
“哈。”安纳瑞咧了咧毫无血色的唇,对自己的狼狈不作掩饰。
他的体质素来比塞缪尔要好,就连龙蛋的个头也该死的大了一圈,以至于在祭坛上跪了一天一夜都没能让它滚出体内,为此硬生生熬去了半条命。
第二夜,阿戈雷德终于失了耐性,沉着脸来到祭坛上,眼看就要将他开膛破肚——
安纳瑞再度想起仍觉得荒谬,千钧一发之际竟是塞缪尔挡在了他身前,不管不顾地摁着他的肚子,罔顾他崩溃挣扎的不堪模样,硬把那枚蛋给推出来了。
当时的塞缪尔几乎在疯癫的边缘了。自己的死会把这个擅于忍耐的人逼疯,这倒是挺稀奇的。
安纳瑞不打算现在就追究这个问题,眼下他更在意别的事情,于是在床上换了个舒适些的姿势,眉眼弯弯地轻声问:“你能感应到的,是吗?”
银发龙仆微微昂首,一如往常地不予回应,无动于衷,仿佛早已看透他接下来要如何恶语相向。这淡漠的态度着实令安纳瑞感到恶心。
“它在地穴的时候,你能感应到它的位置。”他以阐述事实的语气开口,愈往下说面上笑容愈深:“而你竟然真的容许它降生!莱塞娅,呵呵,名字起得真不赖。你不会是真心把它当成自己的孩子了吧?”
塞缪尔面不改色:“所以?”
“从前那两个呢,你现在还会想起他们吗?他们是怎么被黑沙龙族分食的——还是你觉得,区区一个阿索格的死已经足够消泯仇恨,足够你放下那些去和阿戈雷德养育子嗣了?”
被折磨得油尽灯枯的火发龙仆此时仍在笑着,甚至像是期待这样的冒犯能招来一场毒打。塞缪尔来到床边坐下,漫不经心地挑起一绺干枯毛燥的红发,“那你呢?”
“在阿戈雷德眼皮底下能有什么密谋可言,你比谁都清楚啊。我们自以为是的反抗奈何不了他分毫,你却敢搭上更为重要的东西……那个人也是融血者。”
安纳瑞轻微诧愕于这过分亲昵的举动,紧接着便被对方的话兜头浇了盆冷水,打击之下气焰全无地低垂脑袋,双手用力地扯着头发。
塞缪尔按住手腕制止了他的动作,他颓丧而濒临崩溃,顺势靠在银发龙仆的肩膀上,鼻尖蹭到对方披散的发丝,抱着微小的希望低声问:“但是他有可能成功的,对吧?”
……
“小雄龙,小雌龙,小雄龙,小雌龙……”
蓝灰色长发的塞壬斜倚在花亭的藤条床上,纤纤素手几乎要将一簇花给薅秃了。乌发塞壬趴在其身旁,一双绿瞳睁得溜圆,全神贯注地数着玻璃瓶里莹润纯白的珍珠。
半晌,黛娜倏地挺起身来欢呼道:“好耶!是小雌龙!我的眼泪瓶子告诉我,龙宝宝是只银白色的小雌龙,以后我们可以给她穿好多好多的漂亮裙子了!”
希尔妲被这样一打断,再想不起来自己数到雄还是雌了,她不免有些气馁,继而又不解地问:“你怎么知道是银白色的,要是龙宝宝长得像阿弥沙呢?”
或者既像阿弥沙又像赫兰——塞壬脑海里浮现出一个煤球泡在牛奶里的模样。
“因为这个就是白色的啊。”黛娜得意地从玻璃瓶里拈起一颗珍珠,却受到了伙伴的白眼,她登时叫起来:“怎么了嘛,明明你也希望是小银龙的!”
“可珍珠就没有黑色的,起码在你那瓶子里没有。黛娜,你不是在猜测,你只是说出了自己想要的结果,知道吗?”
乌发塞壬听了,干脆把装满珍珠瓶子推到一旁,转而气鼓鼓地躺下,闷声道:“希尔妲,你最近越来越讨人厌了!”
希尔妲扯着花瓣的动作停顿下来,沉默片刻,她丢掉光秃秃的花梗,轻轻摇了摇黛娜的肩膀,“对不起啦。我只是有些焦虑,不知道为什么。”
黛娜哼了一声,想到最近伙伴的情绪确实毛毛躁躁的,她只好宽宏大量地嘟囔道:“原谅你了。”
翻过身侧躺着,乌发塞壬甩掉所有的不愉快,继续神采奕奕地开口:“希尔妲,你说龙蛋什么时候会从阿弥沙肚子里出来?那大黑龙都有两个了,他们是不是太慢了些?”
希尔妲歪了歪脑袋,猜测道:“也许等赫兰准备好地穴,龙宝宝就会愿意出来了吧?”
黛娜认同地点点头,下巴搁在交叠起来的双手上,不禁开始憧憬起来:“你看,赫兰小时候吃了那么多苦,又这么期待这个孩子,他一定会让龙宝宝成为世界上最最幸福的小龙的!”
哗啦——
有什么东西破水而出。
“喂,希尔妲!黛娜!”
认出是百灵的声音,她们一骨碌翻身而起,扑到露台边沿张望起来,只见褐发塞壬半个身子出露水面,无法呼吸般用力喘着气,神情惶恐到了极点。
“亡灵!在水里!!”百灵大声地朝她们喊,“快去告诉主君!”
“啊?”黛娜吓得脸色煞白,一手下意识捂住腹部的疮疤,随后僵硬地转过身去想要寻找主君。
希尔妲仍在原地,不解地望着远天那悠哉游哉巡海的龙族,喃喃道:“那它们怎么都没有反应?”
“百灵,你是在哪里看见亡灵的,银月湾外面吗?”她问。
“主君!”
还未得到褐发塞壬的回应,希尔妲先是听见了黛娜惊喜的叫唤,一转头便发现蓝龙主君不知何时站在了她们身后。
“到殿里去,外面不安全。”主君一如既往地安抚着扑到怀里的黛娜,态度却平静得有些古怪,“希尔妲,你也是。”
两大临海王庭暗潮涌动之际,野火也已在不为人知的角落熊熊燃烧起来,无形影响着动荡的局势。
翡翠宫地底。
曾被秘密转移至他处的绿龙龙晶而今再度汇集于此,在红龙龙晶的焚化作用下开始剧烈燃烧,庞大的洞穴中热意彻底沸腾。
耀眼的光芒迸发至顶点时,连这座黄金与翡翠打造的宫殿都为之恸哭,高热的浅色水液混合了流金,从地穴的裂隙缓缓渗入,滴答滴答,在地面凝落出瑰丽的泪痕。
银发青年静立原地,不动声色地看着绿龙主君最后留存于世的痕迹就此消散。在意识里,他完整地回望卡拉提的生平,从那些遥远的过往中抽丝剥茧出关键线索。
烈焰将熄时,他缓缓叹道:“摧毁了绿龙龙晶,再没有什么能阻挠你壮大势力了。”
“希望你也能信守承诺。”
“放心,我的主君。”
雾中女妖以轻烟形态缭绕在他身边,嗓音柔和地作出担保:“哪怕阿弥沙出了意外,我也能将他完好地归还于你。你知道我能做到的。”
“孕育龙裔太损耗精血,他最近越来越虚弱,要不了多久,抵御黑沙龙族的重担就只能卸给那两个星语者学徒了。”
银龙主君蹙着眉,忧心忡忡地继续道:“阿戈雷德的威胁迫在眉睫,你何时才能兑现承诺?”
“很快,我保证。”
“好。”
直到那幽冷的气息悄然褪去,他才活过来般眨了眨紫罗兰色的眼瞳,徐缓松了口气。
很快了。赫兰凝视着地狱之火焚烧过后满目疮痍的地穴,轻轻抬起手,令那被熔化的翡翠、黄金恢复成原本模样,仿佛从未有人来到过这座奢靡依旧的翡翠宫。在他们的孩子降生前,他得尽快解决这有如悬顶之剑的生存威胁。
担心被敏锐的伴侣察觉,银龙主君老老实实地到为宝宝准备的地穴中刨了几圈土,把自己折腾得够呛才返回圣白宫。
从侍从口中得知阿弥沙在风神殿上,赫兰犹豫半晌,还是决定先洗洗再去见伴侣。
“今天回来得比平时早呢。”
正在切苹果喂角鹰的龙仆回过头,见到主君衣袂飘飘地捧着个杯子走来,没有戴额冠,半湿的银白长发披散着,模样柔和而动人。
角带亮丽金纹的巨鹰首领抖了抖羽翼,如走地鸡般兴奋地踱步过去,却被银龙主君一手推开,“不是给你的。”
他将润喉的蜂蜜薄荷水塞到伴侣手中,阿弥沙习惯性地先喝了两口,然后回应起他的上一句话:“或许这段时间把人逼得紧了,今天见艾伦有些懈怠,训练效果一般,我就让他们早些休息了。”
“……嗯。”
银龙主君面不改色,默默在心底为年轻的骑士鸣冤。若不是方才在下面已经询问过艾伦,自己都不会想到真实情况是阿弥沙久站之后下意识以拳锤腰的动作把俩学徒吓得腿软,这才迫不及待地想要结束今日的修习。
“对了,你有没有觉得哪里不舒服?”赫兰意有所指地问,“今晚我帮你揉揉腰?”
阿弥沙闻言,盯着他看了好一会儿,灰眸中疑惑渐深,不确定地问:“我睡觉时挤到您了?”
“不是、没有这回事。”
银龙主君有些无法理解自己龙仆的思维,两人无言地大眼瞪小眼片刻,直到等待半天的角鹰抖了抖脖子,啸叫一声径直叼过阿弥沙手中的半颗苹果飞走——
龙仆回过神来,指着高处桥梯之上的一堆枝桠道:“您看,它和它的伴侣也在筑巢。”
巨鹰家族也要有新成员了。
银龙主君眼瞳一亮,握住伴侣的手笑道:“之前戈利汶告诉过我,在你的故乡,王室迎来新生儿时,鹰王就会同伴侣诞下一枚卵。”
所有王室成员从小就拥有一只鹰王作为共生伙伴。现在他们的宝宝也不例外。
阿弥沙微妙地笑了笑,视线飘向风神殿外那威风凛凛的巨鹰塑像,“鹰王的血脉已经断绝,沙……咳,小家伙只能退而求其次了。”
“可你甚至都不曾拥有过,”察觉伴侣情绪不对,赫兰紧了紧两人相握的手,鳞尾也晃过去和对方交缠起来,认真道:“阿弥沙,你已经把自己最好的都给它了。我保证,它一定会是世界上最幸福的小龙。”
龙仆似是想到了什么,哑然失笑,又低头在主君唇瓣上咬了一口,鳞尾勾住他尾巴尖,“我们回寝殿。”
赫兰不自然地羞红了脸,懊恼于自己定力太差,他一面连连点头应允,一面抬手轻抚着伴侣隆起的腹部,迫使自己凌乱的心绪平复下来。
第55章 风烟俱散 传说落幕时并不似后世流传的……
他做了个糟糕的梦。
银龙主君从床上惊坐起身, 苍白指节紧紧扣住衣襟,胸口剧烈起伏着,汗湿的银发粘连在颈侧, 一双紫眸失去了往日神采, 在昏黑中闪动着独属于龙瞳的幽光。
身旁没有伴侣的痕迹, 冷寂笼罩着整个寝殿,看着周遭熟悉的一切,他骤然生出一种割裂感。好像躯壳依旧落在不切实际的幻梦中, 心却已被扯回难捱的漫漫长夜。
一如从前, 在他还未遇见阿弥沙的时候。夜晚从来不是朋友。
赫兰默不一言地下了床, 脚步虚浮,近乎踉跄地拂开飘荡如鬼魅的纯白轻纱,迎着冷风走到露台边沿, 仰头眺望遥远的天幕。
月色下的千河平原静谧美丽, 银练横陈,粼粼波光映照着沉睡的王都,人与龙皆安然憩息。南下的每一缕风都清新湿润,蕴藏着滋养大地哺育万物的生机, 那是来自云海高地千年不绝的赠礼。
那位赠礼之主已然远去,却留给罗塞瑞尔一个不再被迷雾笼罩的未来, 留给臣民一个富饶兴盛的王庭,留给他一个刚出世不久,亟待孵化的孩子。
皎白月光映出两道清晰泪痕, 露台边的人影颤抖着掩面而泣时,轻风掠过水面披着夜色携来一声低语,温柔至极地吻别他脸颊。
这不是永别,我保证。
传说落幕时并不似后世流传的那般惊天动地, 而是宛如轻雪落地,阒寂无声,余韵却注定在世间回荡千百年而不停息。
久久凝视着空茫的天地,赫兰迟缓地意识到,自己并不是做噩梦了,只是在梦里重新经历了那此生都不愿再回想的一日。
他知道阿弥沙在规划着来日,规划着一一收割阿戈雷德与安卡莎的性命,他知道的。但他以为那起码要等他们的孩子降生之后,他天真地这么以为着,以至于到最后关头,所有的准备都已经太晚了。
在梦里,他亲睹了自己错失的那些至关重要的真相。
虽然,这个“重要”现在或许都已丧失了意义。
那日前夜,阿弥沙罔顾身子不便,异常热烈地纠缠着与他温存,赫兰很想做个贴心负责的父亲,但还是不免沉沦其中,云雨暂歇后缠着伴侣的鳞尾睡得很沉。
于是,在梦的开端,那个天色蒙蒙亮的清晨,他看着龙仆轻手轻脚起身穿衣,随后在床边坐下,安静端详着银发青年的睡颜。
温和的情绪在那双灰瞳中无声流淌,他低垂眼眸,浓密的眼睫在下眼睑处投下小片阴影,神态那么专注,仿佛眼前人是世间绝无仅有的珍宝。
可你还是抛下我了,赫兰红着眼想。如果自己真是所谓的光阴主宰,他会让时间从此停留在此刻,让阿弥沙哪都去不了。
他注意到掺杂在龙仆半长黑发间的银丝,比之前更多了。他知晓它们是因何而褪色。
为了让那十二具魔铸的鹰王骨成为自己坚不可摧的后盾,为了击败地火王庭还西境与千流安宁,为了留下由他们的血脉缔结的孩子,让他被这刻入天性发自本能的牵挂牢牢束缚在此间。
良久,阿弥沙终于缓缓俯身,手臂轻轻撑在枕边,克制地在沉睡之人额间落下一吻。
“别睡了。”赫兰哽咽出声,徒劳地试图唤醒睡梦中的自己,“他就要走了,醒过来。”
为什么自己那时没能醒来?为什么没能及时发现阿弥沙的异常?为什么天真地以为腹中的结晶足以束缚住龙仆?为什么……
梦的最初他就差点把自己逼疯,那些本可缔造不同结局的可能性一一流逝,他没能接住任一个,落下来便成了刺入心口的尖刀。
饶是在梦里,赫兰也依旧捉摸不透伴侣的行踪,仅仅是瞬间的晃神,那道身影就消失在回荡着海潮之声的幽蓝传送门中。
他没能跟上。
再来一次,也还是错失了。
后来他已经知道,安纳瑞秘密将龙晶地穴的位置泄露给了阿弥沙,希望他掳走龙蛋,抑或干脆将其毁坏。
曾经火发龙仆是何等抗拒为阿戈雷德诞育子嗣,赫兰看在眼里,如今其对黑龙的憎恶转移到龙嗣身上也无可厚非,那血脉毕竟源于给人族带来深重灾难的暴君。
可他想不明白,安纳瑞已被逼至绝境,将阿弥沙视作最后的希望可以理解,无数仍心存念想的人族都是这么认为的。但阿弥沙怎会如此轻易地付诸行动?阿戈雷德不是疯子,不似绿龙、红龙之流,安纳瑞的反叛行径根本不可能躲得过黑沙主君的眼睛。
反复尝试都感应不到阿弥沙的存在,他知道,龙仆肯定是进入了为黑沙少君准备的地穴中。
阿戈雷德分外重视子嗣,龙晶地穴的位置相当隐蔽,被黑龙的力量守护着,即便在梦中也无法被轻易感知。
赫兰再次被深切的无力感攥紧心脏,以至于不靠墙壁支撑着就几乎站立不稳。
那是陷阱,不要去。
阿戈雷德早有准备,阿弥沙没能带走那枚龙蛋,在地穴中被强悍的黑沙主君重伤,随后虽侥幸逃脱,却没能支撑太久,甚至无力用龙晶戒指传送回圣白宫,就在某处僻静的山洞里诞下了他们的孩子。
银龙主君在梦中枯待,直至终于又能通过主仆契约感应到龙仆。
一开始那呼应非常微弱,近似于无,他无法确定阿弥沙的具体位置,只知道那是在棘峰谷地东北部的某处密林中。
没有犹豫,赫兰即刻来到棘峰谷地,循着血契的指引一路寻觅,长靴点地如飞,步伐越来越快,越来越快——
找到了。
这是一处天然的岩穴,被御法者打造的结界覆盖,弥漫峡谷的毒雾无法侵入,内里回响着粗重的喘息声,散落的衣物铺在乱石间,步入其间,能看见有个黑影倒在一处较为平坦的岩层上。
赫兰放缓呼吸,银白羽睫不住颤动着,五指因过度紧张而蜷起。
“阿弥沙?”
那漆黑宽大的双翼伸展开来,严实遮挡住龙仆的身体,像盖了块黑布,摊开的翅膀不时轻微抖动两下,昭示其主人正处在体力透支的状态。
银龙主君无声无息走近,鳞尾轻轻扫过乱石,在伴侣身旁半跪下来。阿弥沙全然不曾动弹,似乎已经昏死过去,脸色煞白得可怕,在幽暗的光线下血色尽失,被咬破的下唇却又红得鲜艳。
他回想起很久之前,自己被囚禁在龙岛的地牢里时,刚为黑沙主君诞下子嗣的塞缪尔也是这般模样,精疲力竭,仿佛被抽干了精气,生命力在艰难的生产过程中消耗得所剩无几。
银发青年秀眉紧蹙,抹了抹通红的双目,咬着唇伸出微颤的手,想轻抚伴侣脸侧覆着的黑鳞,想拭去那额间细密的冷汗,可是一如既往的,他触碰不到。
阿弥沙睁开眼,灰色竖瞳警惕地紧绷成了一道细缝,确认过周边没有威胁存在,他保持着侧卧的姿态低头望去,龙角剐蹭地面发出细微的怪响,覆在身前的翅膀抬起一瞬,翅骨牵扯着翼膜徐缓收拢。
微弱的光芒迫不及待钻入其中,泪眼朦胧的银龙主君于是看清了——那枚被龙仆用鳞尾卷着护在怀里的龙蛋。
此刻它的外壳尚未干透,泛着水润的光泽,不同于大多数纯色的龙蛋,其鳞片状的表层布满细密纹路,仿若用银线勾勒而出的霜花,精致又漂亮,鳞片的棘突趋向水晶般的透明,远看时整枚蛋就像被封存在一层薄冰之中。
兴许是随了自己,它的个头在人类龙仆所诞下的蛋中也算偏小。这方面倒是没太折腾它母亲。
阿弥沙一手撑在地上坐起身,渐渐放松了鳞尾,捧起新生的银白色龙蛋,低垂着那双总令人捉摸不透的灰瞳,良久,轻轻扯动唇角。
“愿律法庇佑你。”
赫兰鼻子发酸,怃然地伸出手,虚虚搭在伴侣捧着龙蛋的手上,低声道:“宝宝才不懂这些呢。”
它更想要父母都陪在身边。
龙仆收起双翼,将散乱一地的衣物拾回穿好,久无用处的腰带终于又有了存在感——长出黑色鳞片的小腹尚未恢复至先前平坦模样,他将绣了教廷十六字信条的腰带扎得很紧很紧,整个人仿佛霎时回到了从前干脆利落的状态。
整装完毕,阿弥沙俯身抱起被搁在石头堆上的龙蛋,正欲离开,却听到洞口传来一阵说话声。
“嗐,小白花到处找不到你,可急坏了。”
蓝龙主君穿过洞口的结界,杵在原地上上下下拍着衣裳,似是想拍去可能沾染的毒气,又笑道:“还好你身上有我的龙晶。”
叛徒。赫兰无可遏制地握紧拳头,不长的指甲深深嵌入手心。
他跳脱不开对自己的诘问。为什么那么迟钝?为什么不相信阿弥沙之前的判断?为什么在与地火王庭交战时明明有所怀疑,却因为潮洇龙族的参战而轻易打消疑虑?为什么要说服阿弥沙相信戈利汶?
彼时他分明感知到伴侣的状态不对,却怎么也无法通过龙晶戒指找到对方,阿弥沙在被阿戈雷德打伤后也无法直接回到圣白宫,这真的不是戈利汶的手笔吗?
他们都过于依赖蓝龙龙晶了。赫兰万念俱灰地想,同时用力拔出无名指上的龙晶戒指,攥在手中。
见到是蓝龙,阿弥沙神情有所放松,在好友面前卸下了防备。
“你受伤了。”戈利汶走近道,浅金色的眼瞳隐没在阴影中,朝虚弱的龙仆伸出手,“跟我回潮洇吧,让希尔妲取绿龙龙晶给你疗伤。”
阿弥沙摇摇头,面色凝重起来,“阿戈雷德的爪牙在追踪我,潮洇也不安全。”
说着,他将龙蛋交到蓝龙主君手里,“你带它先离开,我——”
话音戛然而止。
紫罗兰色的眼眸震颤不已,银发青年捂住嘴,气息支离破碎,不敢置信地目睹灰白锋刃骤然没入龙仆腹腔。
蓝龙主君一手搂着龙蛋,握刀的手则缓缓推进,深色的血迹迅速扩散开来,洇湿了龙仆的黑衣。
“你怀疑过我那么多次,最后怎么没能坚定自己的想法呢?”
戈利汶笑吟吟道,松开刀柄后抬手搭在龙仆肩上,恶意地轻轻一推——
“还是说,小银龙的话真的有什么魔力,以至于你像千年前一样昏了头?”
阿弥沙身形不稳,握住刀刃跪在地上,已然失去反抗的力气,眸光也彻底黯淡,嘲讽道:“你还是选择了灰龙。”
“我只是站在龙族这边。”
蓝龙主君的面色冰冷下来,有那么片刻,他的皮肤变成了酷似先祖的月白色,其上浮现出海波般的深色暗纹,像是挣脱了什么桎梏。
“若不是你们这些碍事的星语者,海皇怎么会陨落?海龙一脉本该统御着广袤无垠的深海,成为超越黑沙龙族的无上至尊!”
“而不是像现在这样,”他自嘲地笑笑,“谁都能欺压潮洇龙族,连卡拉提这种实力奇弱的初代龙也敢在我面前叫嚣。”
阿弥沙挣扎着爬起来,想夺回他们的孩子,却被戈利汶一脚踹倒在地。
蓝龙主君哄小孩般温柔拍着怀里的龙蛋,轻描淡写地开口:“你们以我的龙晶定情,孰料自己的行踪都暴露在安卡莎面前了吧?阿弥沙,教皇大人,我原本有露出破绽的。”
赫兰浑身的血液都冷到了极点,仿佛能凝成冰刃切割骨肉,连呼吸都牵扯着痛感。
为什么?他再度逼问自己。
“我本想用潮汐镜来控制赫兰,可你们竟然自大到毫不在意。在神王议事会的废墟上,那只归顺了安卡莎的夜嘲妖,它将你的龙晶刀遗落在潮洇,你看出我和安卡莎有交集,却以为一句警告就能让我不敢轻举妄动……”
蓝龙主君说着,微微一笑。
“哦,还有你的小银龙。与地火开战时他分明看出我的动摇,结果呢?对白塔施以几次不痛不痒的援助,他就坚定视我为盟友了。”
赫兰颓丧地跪倒在地,声线颤抖不已:“戈利汶!”
他什么都做不到。此刻的自己还在圣白宫,龙仆的衰弱、棘峰谷地的屏障令都他无法感知其存在,龙晶戒指也失去了往常的作用。
——直到乔装打扮的希尔妲惊慌失措撞到他跟前,告之他银月湾汇集了海上亡灵,他才知道戈利汶早已归顺了安卡莎。
“你对自己过度自信,实力与全盛时期相距甚远,还妄想让你的银龙成为第一主君,呵。”
蓝龙主君蹲下来,以没那么具有压迫感的姿态与龙仆平视,眼中有惋惜,但更多的是淡漠,“这把刀融合了安卡莎的龙晶,你的魂魄归她所有了。哪怕死后也无法回归律法。”
“如今是龙族的时代,往后皆然。”蓝发男人站起身,后退几步旋即扭头就走,“谁也逆转不了历史的洪流,即便是你。”
阿弥沙捂着血淋淋的腹腔艰难喘息,两只手都被染红,滑得几乎握不住刀,他气若游丝地在崎岖乱石上爬行,咬着牙喊道:“还给我……”
“唉,别担心,”戈利汶脚步一顿,好整以暇地转过身,搂着龙蛋晃了晃,眼神真挚地开口:“它不会步你后尘的。”
“你安心地去死吧。”
赫兰眸中多了几分惘然。
为什么。
为什么被戈利汶带走的孩子最后又回到了自己身边?
梦境内的时间流逝过半,很快一切都会无可避免地走向终结,而他好像才刚刚触摸到那呼之欲出的真相。
银龙主君神思恍惚地望向龙仆,阿弥沙的挣扎渐趋微弱,无力地低垂着脑袋,染血的唇角却勾起微不可见的弧度。
第56章 群星礼葬 我们很快就会见面的
——逝去的终将归来, 错过的终将重逢。
千年前圣城沦陷的那场战役中,暗无星月的长夜萦绕着无边无垠的绝望,就连律法最后降下的启示也如蒙尘的明珠, 万千星语者独有一人聆听到祂的声音。
前人称其为屠龙狂魔、黑死神、堕落的星律教皇、叛徒……后世之人却视其为不朽的传说, 希望的象征。
在脱离学徒身份正式成为御法者前, 所有星语者都曾在星空下立誓。
作为引星的化身及其后人,他们将世代践行与生俱来的使命,指引迷途之星重返天穹, 维护星辰律法之下的众生秩序。
于是生命不计, 代价不计。
而今跨越千百年时光, 传说仍在传唱,世间龙祸肆虐。
被时间赦免的御法者拔出刀刃,爬行时在地面拖出蜿蜒血痕, 他攀着嶙峋石壁站起身, 步履蹒跚地往外走去,朝着在黑暗中凝聚着微光的洞口。
连这点微不足道的光芒都是虚假的,赫兰跟着龙仆走出去,视野内冷雾弥漫, 棘峰谷地那张牙舞爪的枯枝怪树此刻仅余朦胧的剪影,天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暗沉下来。
活气飘渺, 死气沉沉。
瞬息之间亡者复苏,鬼魅现形,许多并不陌生的面孔一一浮现, 影影绰绰缭绕在周天世界,一如当年的圣城审判,无数双眼睛就这样目送着荣光不再的星律教皇,走向他的终局。
是灰龙。赫兰默然攥紧了手。
那些亡魂如涡流般汇集一处, 令人抓耳挠心的鬼哭声中,暗域之主终于以其真身降临。
千年的宿敌相逢,阿弥沙异常平静地抬起头,全然不似身负重伤的将死之人。
“教皇陛下,”素来柔和的声线此刻变得尖锐刺耳,掩盖不住满心的喜悦,“我等这一天太久了。”
龙仆的灰瞳被雾气晕染,淡化得近乎与眼白融为一体,血迹斑驳的手摩挲着无名指上的龙晶戒指,没有回应灰龙的话。
“我花了不少时间来收集信仰力,现在终于重新站在顶点。”
安卡莎才挣脱封印没多久,就已经超越阿戈雷德了?
赫兰不免错愕,他一直以为,黑沙主君的实力足够令灰龙忌惮以至不敢轻举妄动了。
“那看来,你在封印中折损不轻。”男人好整以暇地站着,先前白得吓人的脸色稍有回复,腰腹间的伤口也不再渗血。
雾中女妖的万魂之躯徐缓逼近,而后一顿,难以置信道:“你是装的?一千年的封印,你怎么可能丝毫没有被削弱?”
“我的银龙爱人是光阴主宰,”阿弥沙揶揄地笑了笑,鳞尾在身后悠悠摇晃,“你自己亲口承认过,怎么现在倒问起这个问题来?”
梦中的银龙主君陷入沉默。
所以,时停之地的千年封印并未削弱阿弥沙的力量,他表现出来的衰弱是为了让灰龙信以为真?
那被塞缪尔的死灵之刃重伤是真的么?被白塔奉光使刺伤,被戈利汶质疑实力,不敌伊弗瑞拉……他被铺天盖地的茫然笼罩,已然辨不清真假虚实。
灰龙主君冷笑出声:“又是这样……他还真是对你一往情深百般呵护,无论是在你作为低贱的龙仆时,还是作为卑微的神使时。”
什么?赫兰扭头望向龙仆。
阿弥沙望着隐匿于迷雾中的身影,闻言微蹙起眉,波澜不惊的灰眸漾起圈圈波纹。
“怎么,很诧异?”
安卡莎像捡到乐子般轻快地笑着,魂躯飘散开来,转瞬又在阿弥沙面前凝出实体,“你可是屠龙派的教皇,难道不曾想过,世界的意志既然要将龙族代代削弱,又怎会创造出融血者这样的存在?”
“你们在大浩劫摧毁神庭前就被选作神使,追随陨落的诸神来到罗塞瑞尔,注定要牺牲自身为祂们的血脉铺就成神之路。”
赫兰眸中盈满了迷惘,随后又担忧地注视着伴侣的身影。是真是假都无所谓了……阿弥沙不在了,他找不到任何求证的必要。
“这条路注定艰难,不过你放心——”安卡莎贴近龙仆的脸,抬手触摸那失去灵魂色彩的灰瞳,轻声承诺:“我会照顾好那个孩子的。”
我的孩子用不着你照顾!银龙主君不悦地皱起眉,一向柔和的紫罗兰色眼眸中闪动着怒意。也不要碰我的爱人,他复而哀伤地想。
“客气了,”阿弥沙一把挥散雾中女妖冰冷的手臂,凉凉地开口:“我的孩子用不着你照顾。倒是你,还有没有什么未了的心愿?”
“怎么可能……”
万魂之躯霍然消散,在半空中聚合不定,犹疑道:“可你先前确实受了重伤,你身上有黑龙的气息……戈利汶也对你下了杀手。”
“你还记得自己是怎么制造噬魂者的么?”男人问道。
“亦或者,记得石心森林的名字是怎么来的?”
安卡莎:“卡拉提?”
圣白宫石心花园里的石像人!赫兰顿时想起。正因为灰龙疏忽了这点,他才敢为博取其信任而将其他绿龙龙晶付之一炬。
阿弥沙默认了灰龙的猜测,继续道:“你以为他对你死心塌地,却没想到他同样在乎着曾经的家人。”
剜出那些化为心脏的龙晶必须毁坏石像人,所以卡拉提放弃了,告知安卡莎自己的龙晶尽数存放在翡翠宫地底。
雾中女妖不由得哂笑:“你这是在为他说话吗?别忘了,你的家人死在谁的手上。”
阿弥沙干脆道:“所以我杀了他。”
仰头望久了,他活动活动脖颈,手中召出一把星光魔铸而成的长刀,“难得你亲自现身,我们也该做个了结了。”
“凭你的一己之力?”
安卡莎冷笑着,不以为意。
为什么。为什么不能等等我呢?赫兰绝望地想。罔顾频繁入梦对身心造成的负担,他已经尽最大的努力在不断回溯过往抽丝剥茧,零零碎碎地拼凑出灰龙隐藏在迷雾中的真相,比如她的龙晶藏匿在何处,比如她的亡灵军团徘徊于何地,她最在乎的信仰力来源,假以时日……不,没有这样的可能了。再也没有了。
他徒劳地试图挽留伴侣,却只是再一次看着自己的手穿过阿弥沙的身体,触摸不到应有的温度,就像抓握不住流逝的风。
梦中惊雷乍现,顷刻间有如浓墨灌入水中,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伴着震耳欲聋的雷鸣席卷天幕,那是巨龙展开双翼投射下的阴影,足以唤起所有生灵发自本能的恐惧,汇集在安卡莎身上的魂灵异口同声地发出尖利啸叫,宛如百爪挠心。
阿戈雷德!银龙主君不由得睁大眼睛。他怎么会在这里?
漫天流动的烟雾都凝固了瞬息,三方对峙,于无声中酝酿着沉重的氛围。
阿弥沙拂了拂胸口先前遭受重创的部位,挑眉道:“很高兴你能履行承诺。”
阿戈雷德化身成人形,视线掠过龙仆平坦的腹部,冷哼一声。
“你们——!”雾中女妖发出爆裂般的抽气声,一时间说不出话来。
黑沙主君,千流王后,所有人眼中彼此仇视的死敌罕见地站在了同一战线。这毫无疑问远远出乎安卡莎的意料。
从什么时候开始的?赫兰想不明白。连自己都坚定地以为黑龙是阿弥沙豁出性命也要终结的,毕竟他是席琳大主教的儿子、那位阿瓦隆公主的后代,生来就是黑沙龙祖德克索及其后代的引星。
“我只是遵循了律法的启示。”
阿弥沙五指收拢,聚风成阵迅疾裹挟住半空中的万魂之躯,平静地阐述着不为人知的事实。
“在更早以前,驯驭海龙的那批的星语者中,有人与鹰崖城的使者结合,从此融入了风吟者家族。”
那时甚至还没有教廷……赫兰想起与龙仆在潮洇王宫的长廊上的谈话。灰龙的阴谋肇始于星律教廷出现前,希望的种子却也在更早的时候就埋下了。
雾中女妖受困于风阵,似是无言以对地等待着下文,凝成魂躯的无数死灵从惊啸转为冷笑。
“你蛊惑教廷的御法者,没想到百密一疏,这世上仍有星语者能触及律法的本源。”
阿弥沙边说边一层一层地下着咒术,不断加固那桎梏着灰龙的风暴阵。
“你杀害所有与自己一同降生的星语者及其后人,却没想到,”男人微妙地停顿须臾,笑道:“我不仅是黑死神一脉的引星,同时也是你的——”
“不——!!”
赫兰诧愕地与伴侣对视着,羽睫微微颤动。原来,原来还隐瞒了自己那么多……
阿弥沙,你真是个混蛋。
尖锐的啸叫震天动地,有如利箭穿梭于耳道,雾中女妖的身形骤然间剧烈膨胀,化为灰色巨龙突破禁锢,后又散作无数轻烟般的魂体,号哭着冲向四面八方。
她想逃。
一直默不吭声的黑沙主君展开手掌,中间是一枚澄澈剔透的蓝色晶体,龙晶被催动时爆发出的震响仿若海啸降临。
至暗的天穹变成了一块玻璃,隐隐透出苍蓝的幽光,转瞬又似明镜,清晰倒映出那密匝匝气急败坏想要逃逸的亡魂。
——雪翼这一脉在化作陨星降世前,是掌管物移的神明。
他再度想起阿弥沙对自己说过的话,仰头默默凝望眼前的场景。
魂灵尖叫着撞入水纹轻漾的镜面,又从遥相对应的另一面水镜中出现,无法逃离,无法脱身。
蓝龙龙晶在戈利汶手里兴许都没展露过如此强大的力量,如今在黑沙主君的驱使下却迸发出近神的威力,死死禁锢住行踪诡谲的雾中女妖。
做了那么多事情都是为引诱安卡莎现出真身,甚至于献身给自己生下个孩子……值得吗?他很想这么问阿弥沙,可惜再没有机会了。
困兽犹斗的安卡莎召回亡魂,万魂之躯凝聚成一团暴沸的灰雾,还在持续地塌陷收缩,最后猛地爆发出足以摇撼天地的惊人力量!
密密麻麻的魂体化身离弦之箭直冲两人所在,连阿戈雷德也无法轻易招架,转而在箭雨面前现出黑龙本体。
缭绕着黑气紫光的炽白龙焰从深渊般的巨口中倾泻而出,以火山喷发的猛烈之势与死灵箭相撞,大地陷入了经久不绝的震荡中。
星辰箭阵接连开启,饶是如此也仅是稍稍削弱了安卡莎的攻势,阿弥沙后退几步,将红龙龙晶攥在手中,待晶体开始熊熊燃烧时遽然掷入龙晶戒指召唤的传送门。
焚化一切的红龙龙晶在死灵箭雨中暴烈燃烧,以燎原之势迅速在空中展开一道壮观的火屏,烧红了半边天,烧去了灰龙汹涌的威势。
赫兰揪心地注意到龙仆的手也被灼烧严重,从血迹斑斑的锈红转为焦黑,绿龙龙晶的修复速度变得缓慢至极,露骨的指尖轻微抖着,许久都不见有所恢复。
而阿弥沙丧失感知般握紧了双刀——一把由星光魔铸而成,另一把则是蓝龙主君送来的。
狂风舞乱了他的发丝,那双锚定雾中女妖本体的灰眸杀意攀升,银龙主君抿着颤抖的唇,站在一往无前的伴侣身侧,紧攥的手掐碎了所有的隐忍与留恋,贴上去,最后一次蹭了蹭阿弥沙的脸颊。
这对你来说真的那么重要的话。我会好好将我们的孩子抚养长大的。
他缓缓退开,魂不着体地低垂眼眸,没有勇气亲睹伴侣的结局。
安卡莎虽然受困此间,强悍万魂之躯却难以被真正击溃,即便有黑沙主君分流消耗去近半的死灵之力,阿弥沙还是不得不一次又一次地以红龙龙晶开道,扛着炽热的地狱之火,直至斩尽亡魂、将龙晶刀送入雾中女妖的心脏时,他自己已然处于近似噬魂者的半魂状态,仅靠埋入心脏的绿龙龙晶维持着残破的躯体和将散的魂魄。
“是你!”安卡莎最后的嘶吼掺杂了不属于现世的恨意,“是你害他至此!!”
狂啸的风暴声中灰雾褪尽,仿若揭开了面纱,一张与银龙主君七八分相似的面孔撞入眼帘,阿弥沙眼瞳微缩,愣怔片刻。
“你是他的……什么人?”
缩在一隅双眼红肿的赫兰闻言,迟疑地扭过头去,看清灰龙的真容后浑身僵硬,脑中一片空白。
还来不及思考,安卡莎就如雾散般消逝得无影无踪,他的爱人亦无言地阖上眼,随风散去。
都结束了。
蓝龙龙晶与黑龙之力维系的庞大结界消失后,夜空中群星毕现,静谧地迸发出耀眼的光晕,灿烂星辉彼此交融叠加,震颤如水面浮光,像一场没有焰火的焚星礼。
强光几乎将黑夜翻到了白昼,罗塞瑞尔所有生灵都被这般异象惊动,无数双眼睛共同仰望着星空。
千河平原上星光大盛,从西境返回王都的奉光使者愕然抬头,旋即扶着权杖半跪在地,右手指腹按在眉心处,这次脱口而出的不再是诅咒:
“星光亘古,信仰永生。”
年轻的副骑士长将飞马牵回马厩,见到天象异动,他按着剑缄默少顷,在手中凝出星光魔铸而成的箭矢,搭弓拉弦——
“……愿您指引迷途之星重返天穹。”
潮洇王庭的银月湾一片死寂,人类与龙族早已撤往内陆,连水中的活物亦被驱至深海。
红龙龙晶在海上燃起熊熊烈火,蓄势待发的亡灵军团无处可逃,火浪起伏间转瞬被焚烧殆尽。
海皇阿尔泰娅罪行的象征就此化为历史烟尘,抵在潮洇咽喉处的尖刀也碎作齑粉。
至此尘埃落定。
蓝龙主君远远眺望海湾的大火,在星光冲破云层似的黑烟时颓然跪下,抱着雪花纹的龙蛋泪如泉涌,破口大骂:“你个死人。你如愿以偿了,难为我……”
在更遥远的龙岛。
黑龙崽疯玩折腾了一天,精疲力竭后安分地任银发龙仆抱回寝殿,放置在厚厚的软垫上。
确认幼龙真的睡着后,塞缪尔转过身,窗边洒落的小片光辉明亮得有些不同寻常,他缓缓走近,却见一簇火焰倏然从高塔坠落!
察觉异样,夜巡的大龙接连从天而降,在黑峰堡内侍奉的龙仆亦闻声赶至,惊呼声连成一片。
“……大人?”“塞缪尔大人!”“安纳瑞大人怎么了?”“快去叫医官!”……
星光辉映之下,塞缪尔怀抱火发龙仆一动不动地跪坐在地,神情木然,唯有角间的银链被扯落,斜在脸侧微微摇曳,像一串奢华的眼泪。
直至魁伟的黑影居高临下洒在身上,他空洞且顺从地抬起头,“主君。”
黑沙主君负手而立,周身弥漫着刺鼻的焦腥,覆盖半边脸的旧疮疤现出原形,难得显得有些狼狈。
可他到底是心情愉悦的,扫了眼垂死的龙仆,大手一挥,有声无气的安纳瑞即刻重新喘息起来,无意识地紧紧抓着塞缪尔的肩膀。
没有停留,阿戈雷德迈大步径直离去,踏着遍地星辉走向掩映在幽暗阴影中的主殿大门。
与杀死祖父的仇敌合作,而不是亲手将其送去往生世界,这着实不太符合龙族一贯的行事作风。
而这一切的契机皆源于地穴中的那场对峙——
彼时黑死神教皇挺着大肚子,以平静得不可饶恕的语气戳穿了他一直以来的野望。
根据神庭传说,初代龙族是世间最接近神的存在,此后每一代都会经受削弱,直至神力被完全剥离,彻底完成由“神”到“凡”的转变。
他长成后之所以比先祖德克索还要强大,正因为他自己也是融血者的后代。
当年父君自知能力有限,为保证黑沙王庭未来的繁荣兴盛,强掠了一个融血者迫使其生育,并在他降生后杀死他的龙仆母亲以灭口。
而他也的确比同父异母的兄弟姊妹都强大得多,在幼时便将他们一一杀死,成为了王庭唯一的少君。
以自己的实力,击败其他劲敌自是不在话下,他不害怕死而复生的黑死神教皇,但唯独安卡莎是个例外。
昔日的黑沙龙祖是如何被她玩弄于股掌之间的?
为了顺理成章地在北方七国建立神王议事会,安卡莎也曾引诱并蛊惑龙祖。
棘峰谷地那早已荒废的王庭旧址里有一尊女人的塑像。沿血脉代代相传的记忆复苏后,那张面孔反反复复出现在他脑海,因为龙祖曾无数次专注端量过她的容颜。
随记忆一同复苏的或许还有情感,所以他在极寒之地对努卡罗维一见倾心。
为免步龙祖后尘,安卡莎这样的存在必须铲除;而当他知道霜歌主君的真实身份后,与千流王后合作似乎也变得理所应当。
毕竟他命中注定的对手,才刚刚出世.
今夜月明星稀,比那日群星礼葬的盛景要仁慈得多。
他不那么想看见星星,那提醒着他阿弥沙已经不在了。从此他都不会再喜欢在黑夜里睁眼。
银龙主君在露台外出神良久,梦中惊出的冷汗都被熬干了,终于他想起要紧的事,默默回到床边,将卷成巢穴状的毛毯拉开些许,抱出藏在里面的龙蛋。
戈利汶没在他面前出现过,尘埃落定后一声不吭地把他们的孩子塞到角鹰筑的巢中,还绑上绣了教廷十六字信条的蓝丝带,仿佛担心他分不清角鹰的蛋和自己的蛋。
“今晚的星星很少,我们可能看不到他了。”
赫兰抱起龙蛋走出去,隐去身形,一路上断断续续地跟沉睡中的宝宝说着话。
“那边有好几个地鼠洞,他之前说要把你放那里面去孵化呢。不过别害怕,有父亲在,不会让你受委屈的。”
“其实他也只是说说而已,阿弥沙总是嘴硬,要是见到你破壳后的可爱模样,他就会把自己说的话忘到九霄云外。”
“当然,你现在带着壳的样子也很可爱,没有人会觉得你不好看。”
黯淡的繁星不知何时又找回光芒,照亮了半大银龙与小不点银龙前往地穴的路途。
漫天星辰予以赐福予以华光,星光映在蛋壳上时,那精致的霜花银纹一一浮现,银龙主君越看越舍不得,步履越拖越慢。
“在地穴里待太久会很寂寞吧,所以你要快快破壳,这样父亲才能把你接回身边,知道吗?”
地穴内,赫兰忍着不舍将龙蛋放下,俯身轻抚鳞片状的蛋壳,“乖乖待在这里,我们很快就会见面的。”
他用龙焰封闭了洞穴,回到地面,抬头望了眼星空,默然带着一身寂寥返回圣白宫。
第57章 从天而降 原来自己已经这么厉害了……
季节更迭悄无声息, 从云海高地奔涌南下的河流不曾冻结,草甸色泽眨眼由深入浅,茸茸草丝间又冒出了星星点点的小花。
晓春和风吹皱澄澈如镜的水面, 常青藤舒展肢体铺满了柱廊, 风过间绿浪翻腾, 舞奏着澎湃的生机。身着素雅长裙的龙仆们穿梭于各个庭院间,哼着歌料理花草,再剪下几枝抱回去插瓶。
眼下是个难得的好时节, 虎视眈眈的黑沙龙族也终于开始育雏, 龙岛的龙仆复又小心翼翼地忙碌起来。
而在隔海相望的广袤陆地上, 人与龙都暂且松了口气。
有了血脉相连的牵挂,那些穷凶极恶的大龙短时间内不会再想要提着脑袋上战场了。
毕竟在奉行优胜劣汰法则的黑沙王庭,自己若不幸一命呜呼, 同族可不存在妥善照顾孤苦伶仃的幼崽的可能性。
镜湖之畔的风歌庭。
紫罗兰盛开了大半, 棕发绿眼的骑士步入其间,在淡香弥漫的白石小径上走了三分之一,盘空巡视的角鹰这才发出短促的清唳,提示着外来者的到访。
巨鹰家族于月前陆续迎来新成员, 晋升为父母的那些负担起育雏重任,余下的角鹰数量有限, 巡空的安排便不如以往周密。
不过假以时日,新生的雏鹰羽翼丰满,这个家族将会更加繁盛。
艾伦顿在原地, 仰起笑脸,挥手冲那总也不认人的角鹰打招呼,“天气真好,是吧?”
角鹰头也不回地飞走了。
“哈哈。”遭遇冷落的骑士没有气馁, 呼了口气继续往前走。
半年多的时间算不上长,他见到前方不远处的人影时不免这么想,千流主君却变化很大。
从前的圣白宫主人更加明媚,习惯将长发束成利落的马尾,很少戴额冠,常服形制也与先王后的御法者制服相似,更加轻便,利于行动,就是不太像王庭的主君,走在路上有时都没被人认出来。
如今风歌庭内的青年则完全变了个人,长发被龙仆细心编织得精致典雅,镶嵌龙晶的额冠修饰了眉眼,平添几分清冷意味,端庄的银白长袍,鹰翼腰封,下方垂坠着象征千河的水晶链,即便没有正式的龙晶披纱,也无人会质疑其身份。
此刻银龙主君静坐在水池边,下垂的羽睫一动不动,似在端量着搁在膝上的那柄长剑。
非常眼熟的剑。年轻的副骑士长张了张嘴,欲言又止,手搭在佩剑上,继续走近几步,“主君。”
银龙主君终于抬起头,朝他微笑道:“洛兰那边有什么消息?”
对上那双温和含情、或许还有些泛红的紫眸,艾伦下意识错开视线,努力回想自己想要说的话,“贸易,对,贸易。”
“洛兰正在谋求与附近的城邦建立贸易关系,却遭到其他大将的抵制,当地商人只能把东西运到更远的人类定居点,还不安全,圣殿每次都得派人护送。”
赫兰听了,笑道:“我将黄金之都划分给圣殿,他们心有不满,必然明里暗里为难你们。”
骑士叹一口气:“是的,黄金之都物产丰饶,从前他们还能分一杯羹,现在却没机会了,又不敢忤逆您,所以就串通一气将洛兰孤立起来。”
龙族毕竟没有互通有无的概念,想得到什么东西它们就会去抢,所以不仅王庭之间偶有摩擦,王庭内的不同城邦也会为争夺资源而发动战争。
昔日洛兰没有沦为砧板上的鱼肉,还是因为绿龙主君钦定了银龙阿利安为黄金之都唯一的大将,以便为修建中的翡翠宫提供源源不断的黄金。
“短时间内没有解法,”银龙主君沉吟着,望向庭外的镜湖,“两族的冲突由来已久,就算我把附近一带的城邦都交还给人族,也只会激化矛盾。”
艾伦知晓此事不好处理,闻言只是无可奈何地颔首。
赫兰继续道:“如果用蓝龙龙晶呢?那样商队不必长途跋涉,或许能解你们燃眉之急。”
“蓝龙龙晶?”骑士极轻地重复一遍,语气难掩迟疑:“自然是好的,呃,但是……”
据说千流和潮洇两位主君早已决裂,艾伦虽然不信外边那传得天花乱坠——诸如蓝龙主君求而不得因爱生恨的谣言,但不得不承认,自王后薨逝以来半年多的时间里,素爱到圣白宫溜达的雪翼一次也没出现过。
而他们主君,似乎也没再去过银月湾。倒是那群塞壬依旧时不时地到访,和主君聊着聊着总会落下大把珍珠。
“这就好,”银龙主君给他一个放心的眼神,“我隔日去趟潮洇。”
“有劳您了。”
言毕,艾伦的目光被他膝上的那柄剑所吸引,轻声叹道:“您又在怀念王后。”
赫兰没有否认,忆起自己加冕时的场景,他不由得感慨:“你之前说这柄剑曾见证过灵魂缔盟,能够庇护相爱之人,怎么那时我没想到与他缔盟呢?”
会不会得到光冕女武神赐福,阿弥沙就不会消失得那么彻底了?
注意到他的神色,骑士的眸光也沉寂几许,转而以坚定的语调宽慰道:“您和王后早已有了更为紧密的联结。况且还有少君呢,它是王后生命的延续。”
“您知道吗,修习律法时他告诉过我,在星律教廷的教义中,星语者的生命是以血脉来丈量的,因为他们生来就注定成为引星,哪怕没能达成,后代也能赓续其使命。所以,王后其实从未远去。”
“你说得对。”银龙主君笑了笑,紫眸柔和地闪动着,他放下长剑站起身,视线落向水池中央那栩栩如生的人像,出神地凝望着朝思暮想的面容,“我感觉得到,地穴里的小家伙很不安分。”
“估计要不了多久,沙沙就会来到我身边了。”
“沙沙?”艾伦因这称呼而愣怔片刻,反应过来后笑道:“您已经想好少君的名字了。”
最好是只小黑龙,骑士默默地想,毕竟要是抱着个翻版的自己来思念爱人那可太糟心了。
艾伦离开后,赫兰伫立于紫罗兰花丛边,思及方才察觉到的异样气息,一言不发地瞬移回到寝殿。
“悼念亡妻被那没眼力见的小子打断,很不爽吧。”
火发龙仆双手抱臂倚靠在床边,笑意盈盈地望着他,那暗红龙角上玎珰作响的金环间混入一枚银色的,火烧云般的标志性长发也被打理妥帖,看起来容光焕发,与先前那形容枯槁的疯癫模样简直判若两人。
银龙主君走近几步,“既然来了,怎么不与他叙叙旧?”
“您也会开玩笑了,”安纳瑞轻轻摇了摇头,“虽然不怎么好笑。”
“阿戈雷德对你们已经松懈到这个地步了?”赫兰微蹙着眉,一时难以揣摩对方的意图。
火发龙仆不以为意地仰头打了个哈欠,大敞的衣襟因此豁得更开了,“他连我在他眼皮子底下偷情都不在意,通敌的罪名比起这可好听多了。”
银龙主君差点被呛到,鳞尾啪地抽打在地面,下意识后退半步,“偷情?”
和谁?
“说起来,”安纳瑞笑着起身,饶有兴致地朝他走去,作势要缠上那茫然无措的银尾巴,“当初我想选的明明是你。那时的你那么可爱,才这么高,我一只手就能拎起来,现在却难了。”
“现在你还想试试吗?主君,抚慰人的方式不外乎那几种,而这是最有用的——”
龙仆伸出去的手倏地顿在半空,在来得及碰触银龙主君渐冷的面庞时,微颤的指尖已悄然霜化。
“没有别的事就走吧。”赫兰闭上眼道。
安纳瑞甩了甩手,看着自己的手指徐缓恢复,似笑非笑地开口:“他杀死了你的爱人,你就不恨?黑沙王庭想要吞并千流已经是人尽皆知的事实,你怎么能不为所动的?”
他追问道:“因为地穴里的龙蛋?”
银龙主君面无表情,“因为我打不过他。”
安卡莎灰飞烟灭了,源于死灵的信仰力并没有转移到他身上。毕竟自己也不具备役使亡者的能力。
阿弥沙不在后,赫兰发现自己越来越能与戈利汶共情了。
阿戈雷德必须死,但他还有沙沙要养,实在不急于自寻短见。阿弥沙有为族人而死的觉悟,他却不同,他不可能割舍自己的孩子。托付给任何人都不会令他放心。
“半年前,霜歌王庭在一夜之间消失了,从此再也没有出现过。”
龙仆不紧不慢地说着,一手搭在他肩上,徐缓贴近他脸侧:“阿戈雷德仍然执着于她,你猜他的下一个目标是谁?”
赫兰缄默少顷,拂开安纳瑞的手,“它还只是颗蛋。”
“他不也没挑剔当初的小银龙么?”龙仆拨了拨长发,迈出寝殿来到露台上,伸展开赤红双翼,回以一笑:“你该祈祷,这孩子不要长得像你。”
像我会如何呢?安纳瑞离开良久,赫兰还在思忖这个问题。
若黑沙主君当真如此稀罕这张脸,那何必放着大的不要,而是觊觎他尚未破壳的宝宝。
还有霜歌王庭为什么会神秘消失,那位谜一样的银龙女王就像春来时消融的冰雪,几乎没留下任何痕迹。
就好像,她降临此世之间只是为了见证什么,而后就毫不留恋地回到属于她的天地中去。
无端思及千年前的银龙就是自己的荒诞事实,赫兰缓缓在床边坐下,心绪愈发混乱沉重。
若将来的自己强大到能回溯时间,到一千年多前去与年少的阿弥沙相识相爱,那他们的孩子不也会继承这样的能力么?
……所以阿弥沙告诉他,霜歌主君无法介入王庭间的斗争,无法干涉现世的走向。
就像自己,哪怕回到千年前也无法改变阿弥沙既定的结局。
银龙主君艰难地深吸一口气,无言静坐半晌后,强打起精神站起身,准备召见新法令颁布后从东部城邦赶来抗议的那群大将。
“主君。”圣白宫负责掌事的龙仆候在门外,神情略有诧愕,似是实在找不到他才寻到这里,继续道:“少君的诞生礼在即,本该为您打造一顶新额冠的,但……您的龙晶已经用完了。”
“用完了?”这回轮到赫兰诧愕。
“嗯,”龙仆顿了顿,“现有的用完了。”
对了,银龙主君忽然想起,压根无人知晓自己龙晶地穴的位置,圣白宫里聊胜于无的那些还是阿弥沙亲自取回来的。
既是在预备沙沙的诞生礼,那就不得不重视了。还是回地穴一趟为好,额冠什么倒是次要的,他想用自己的龙晶为孩子打造个小窝。
就是不知道够不够用。
一边是闹哄哄难以沟通的大老粗,一边是龙崽未来的小窝,赫兰愉快地决定暂时晾着那群大将,自己先回龙晶地穴一趟.
“呃……”
银龙主君呆呆杵在地穴里,发现自己之前的担忧纯属多余。
原先埋没在遍地白骨中的几簇龙晶已如滚雪球般壮大,澄澈剔透的晶体爬满内壁,微光在各个切面的反射下碰撞跳跃,将阴森的食尸鬼巢穴变得纯净又梦幻,仿佛置身于冰天雪地之间。
——龙族越强大,地穴就会产出越多的晶体。
赫兰蓦地想起这句至理名言。
忐忑的心情就此安定下来。这下莫说小窝了,他就算给沙沙造个小城堡也是不成问题的。
在地穴中央,最为壮观的那簇龙晶连接了洞顶和地面,乍看就像一道巨大的水晶门,亦或是冻结的瀑布,莹润透亮,明净得找不出任何瑕疵。
赫兰走过去,在这簇巨型的龙晶面前站定,看了良久,又上前摸了摸,触感冰冰凉凉的,仿若摸在冰块上。
这么多的龙晶。
原来自己已经这么厉害了。
他望着晶体中银白的倒影,禁不住叹了口气,幽幽地问:“阿弥沙,我什么时候才能再见到你?”
你说过这不是永别的,你不能骗我。
幽寂的地穴里再无旁人,他不再忍耐,坦然地抬手抹去盈眶而出的眼泪,压低声音道:“你要是敢骗我,我就告诉沙沙,你是这个世界上最坏的人。”
“什么?”
都已经出现幻听了,赫兰难过地想。照这么下去,自己哪天说不定就成疯龙了。
哗啦啦!
一阵翻涌的水声响起,还在抹眼泪的银龙主君错愕抬眸,发现面前的龙晶不知何时变了模样——
晶体倒映出的不再是自己的影子,而是一个同样神情惊异的黑发青年。
看起来十四五岁的样子,身穿打补丁的粗布衫,脸上灰扑扑的,像被浓烟熏过,一双灿金色的眼瞳却熠熠生辉。
阿弥沙,他想。
十五岁前的学徒阿弥沙,他确信。
青年似是正打算在水边清洗,然而不知被什么惊扰到了,伸手在水里翻搅几下,最后脸都来不及洗就迅速起身离开。
赫兰没敢出声,以这样一个仿佛躺在水底的诡异视角,目送着对方的身影匆匆消失在水边。
他已经很久都没有梦到过阿弥沙了。
银龙主君恋恋不舍,晶体映出的画面再度变化,有时能见到阿弥沙,有时只见到一些不相关的人。他生怕错过,干脆原地坐下,鳞尾翘起来支着下颌,安静地沉浸在有爱人的世界里。
……直至再度目睹圣城审判的场景。
赫兰的心脏开始揪紧,双手也无意识地揪紧了自己的鳞尾,差点把一枚银鳞给抠了下来。
不,这不好。他很想见到自己的爱人,却不希望是这种场面。
和之前的梦里一样,阿弥沙又说出了那句话。
他说:回去,银龙。
不行,赫兰痛苦地闭上眼,任由龙晶中的场景疾速闪逝,而他虽然并未睁眼,却依旧能感知到那时间的流逝,三日的光刑转瞬终止。
等他猛然意识到不对劲时,掀开眼皮只见那熟悉的身影被人骤然推倒,从城楼高处往下坠落,像折翼的鸟。
这次不是……!!
来不及思索,赫兰全凭本能地撞入散逸着微光的龙晶之中,展开双翼在半空接住下坠的爱人。
真的接住了。
第58章 时间之外 我最喜欢的那个既不心灵手巧……
在遇见龙仆前的流浪生涯中, 他的夜晚常常是蜷缩在树上度过。有几次实在太累,睡熟后身子不自觉向侧边歪倒,他没能抱牢树枝, 恰好尾巴也没有缠紧, 于是就背朝地狠狠摔了下去。
惊醒之余, 那结实的一摔仿佛压尽了肺内最后一丝气体,他头晕目眩,拼命挣扎着想要呼吸。
这平日里难得对自己来说算是易如反掌的事情也难做到了, 喘息艰难到令人疲累, 他差点以为自己要永远地睡过去。
此刻他又体会到近似于那时的感受, 手脚连带尾巴尖都开始泛冷。
与之相反的是,怀中的男人异常滚烫,像抱着块烧红的火炭, 银龙主君愣是没敢松手, 更加用力地抱紧了从天而降的伴侣。
回到地穴中,他半跪在地检查阿弥沙的状况,两弯银白秀眉越皱越深,来不及多想便开始施展疗愈术。
蔽体的素色纱衣被锈迹般的血痕晕染, 紧紧粘附在血肉模糊的肌肤上,强硬撕开只怕会令情况更加糟糕。
遍布躯体的金纹尚未褪尽, 男人的气息若有若无,仿佛下一刻灵魂就去到往生世界了。
“阿弥沙?”他试探地喊道。
不知是自己的呼唤抑或是疗愈术起了作用,没多久, 阿弥沙靠在他臂膀处的脑袋动了动,漆黑浓密的眼睫微抖着,缓缓睁开了眼。
灰色的眼瞳。
犹如找不到锚点般,这双熟悉的眼睛并未聚焦在自己身上, 而是直愣愣地看向前方。
皲裂出道道血痕的双唇一开一合,发出的声音却不似人语,比后来被红龙主君用黑箭损伤喉咙后说出的话还要难听。
思及面前的人连续受了三日的光刑,眼下可能仍滴水未进,赫兰紧忙将人抱起欲回圣白宫。
孰料传送门才刚开启,地穴就遽然震荡起来。无色龙晶表面接连绽开蛛网状的裂痕,伴随着骨裂般的可怖声响,裂痕细密攀升直至深达晶体核心,怀中的人变得很轻,趋向透明,就像处在魂体状态。
怎么回事?他忙不迭撤了传送术法,龙晶地穴这才稳定下来。
扭头望向洞口,那里已经被疯长的晶体封闭得严严实实,一时半会算是出不去了。
好在自己早已不是当初那只懵懂无措的小银龙。赫兰挥手在地穴内布置出床榻,小心将人放到床上,守在身边喂水疗伤。
阿弥沙没有清醒太久,低哑地喊了几声银龙,很快又沉沉睡去。那象征诅咒的金纹虽然褪去,体温却依然居高不下,摸着比转化期的特殊状态还要烫些。
人类是会发烧的。
赫兰脸颊贴着男人的额头,感觉自己整只龙也快要烧起来了。他思忖片刻,起身去拾来大小合适的龙晶,堆放在昏睡之人身侧,让龙晶帮滚烫的躯体稍微降温。
额头处不太好放,他想了想,坐在床边翘起鳞尾,轻轻将冰凉纤细的尾巴搭在阿弥沙额间。
每隔一段时间,感觉自己的某节鳞尾快要烤熟了,他就稍稍挪动位置,重新让冰凉的部位贴上伴侣的额头。
阿弥沙的一只手臂被他揽在怀中,用疗愈术修复前此处可谓惨不忍睹,手腕连带半个手掌的皮肉都坏死脱落,露出带血的骨头。
即便已然在战场上目睹过血肉横飞的残酷场景,银龙主君疗伤时的手仍在不住地抖着。他都无法想象这有多疼。
注视着手上那枚璀璨依旧的龙晶戒指,他又看向男人空无一物的左手,心中不免怅然。
从前总觉得,自己和千年前的银龙是不同的,甚至会因阿弥沙对那个银龙一往情深而感到怨怼。
可现在身份倒置,他全然不觉得千年前的阿弥沙和千年后有什么区别,哪怕没有那枚戒指,没有象征龙仆的额鳞,没有他们彼此相伴的那么多记忆,哪怕这个阿弥沙从不喊自己主君……他都觉得没关系。
阿弥沙就是他的毕生所爱,时间隔不开,生死隔不开。如果自己就是时间本身,他会让阿弥沙成为世间独一被冠以永恒之名的存在。
他们不会永别。在自己愈发强大的将来,他还会再见到阿弥沙很多次。或许,等自己拥有接近神祇的力量时,阿弥沙就再也不会离开他了。
赫兰摊开伴侣的手,将脸颊贴上去,闭着眼放空思绪,沉浸在片刻的安宁中。
良久,感受到阿弥沙炙热的体温有所降低,他终于放心些许。一侧的脸颊被捂得发烫,不用照镜子都知道自己变成半红半白的阴阳脸了。
缓缓放下阿弥沙的手,他忽地心念一动,将伴侣的小指稍微摁低,凑上去在无名指根部咬了咬,留下一圈浅浅的牙印.
阿弥沙醒来时着实吓坏了他。
“银龙。”
“嗯,醒了?还有哪里不舒服吗?”
“没什么。但我看不见了。”
“?!”银龙主君吓得一尾巴把铺满床的龙晶扫落在地不少,地穴内暴起噼里啪啦一阵脆响,“别怕,我去取绿龙龙晶——”
“慢着。”男人挣扎着起身,伸手攥住他的尾巴尖,“神王议事会势头正盛,就算你实力不在卡拉提之下,那其他几头巨龙呢?别傻了。”
赫兰被揪着鳞尾拽了回去,无奈解释道:“我不是……”
阿弥沙打断他:“你还有沙沙要照顾,不必以身犯险。”
这回他满脸错愕:“你知道沙沙?”
他们的宝宝此刻还在地穴里,尚未破壳而出啊?难道将来的自己还带着崽去找阿弥沙了?
……确实像是自己会干的事。
“虽然差不多十年没见了,但人类的记忆也没你想象的那么不牢靠。”
阿弥沙在手里把玩着凉凉滑滑的银白鳞尾,随口问道:“她还好么,还是那么能吃?崽子大了不好养吧。”
“嗯……”银龙主君神色微妙地点点头,意识到伴侣现在看不见,他又补充道:“我们的宝宝很好。”
既不闹腾也不能吃,毕竟还在蛋里呢。
阿弥沙脸色唰地黑了,像是被这句话冒犯到,赫兰看在眼里,紧张地问:“怎么了?”
被罢免没多久,还未能放下教皇架子的男人一手托起他的脸:“银龙,我可以为了你接受她的存在,但不可能爱屋及乌到把她当成自己的孩子。”
“可它就是你——”
算了。说到一半银龙主君识趣地闭上嘴。
千年前的阿弥沙不知道沙沙是他自己生的,那可真是太遗憾了。但实在没必要挑这种时候去刺激伤患的情绪。
“是什么?”男人蹙起眉。
“没什么。”赫兰利索地将伴侣按倒在床上,细心盖好被子,“你再休息一会吧,我不会去打劫绿龙的,放心。”
阿弥沙没吭声,手仍攥着他的尾尖不放,眉宇间难掩犹疑,银龙主君熟稔地效仿龙仆曾经的做法,凑近至对方耳畔,轻声念出催眠咒语,念完后不忘在那唇瓣上啄了一下。
伴侣睡着了,他再度尝试突破龙晶地穴的封锁,但随之而来的响动很快就令他放弃了。
自己的能力还不稳定,连龙晶也像一座表面沉寂的雪山,看似稳定,实际上稍有不慎就会引发剧烈的雪崩。
他不知道后果是什么,或许强行突破后阿弥沙会消失。而自己也实在承受不起这样的后果。
其实待在这里面也挺好的,只有他和阿弥沙两个人,但……沙沙还在外面呢,要是宝宝破壳而出,却发现父母谁也没有来迎接它,那该怎么办?
赫兰杵在原地忧心忡忡,左思右想,最后还是决定心怀歉意地将龙崽暂时驱逐出他们的二人世界。
他爬上床,轻手轻脚地搂住阿弥沙,陷入了半年多以来第一个安稳的好梦中.
约莫过了有七八天,阿弥沙恢复得相当迅速,经受黑龙恶咒和光刑摧残的身体很快又能跑能跳,连眼睛也在逐渐痊愈。
虽然不会再变回原先的金瞳了,但好在视力的损伤不是不可逆的,在银龙主君小心翼翼的治愈下,现在已经能看见事物模糊的轮廓了。
又一次,看着闲暇下来就不知疲惫地修习术法的伴侣,赫兰忧心他劳累过度,于是软磨硬泡地将人带到床上,用鳞尾圈住对方示意必须要休息了。
阿弥沙没有抗拒,抬手扯散了他随意束起的银发,眯着眼笑了笑,“之前就想问了,你的龙仆中怕有不少都是心灵手巧的女人吧?”
“呃?”银龙主君不解地望着伴侣。
等等,这不是“屠龙狂魔”时期的阿弥沙吗?声名远扬的黑死神教皇,为什么会对自己有龙仆的事实表现得如此淡定?
阿弥沙玩弄着他的长发,幽幽开口:“你每次出现的时候,头发都编得那么精致复杂,跟你自己随手扎的相去甚远。”
听起来怪怪的,赫兰沉默须臾,并不否认他的猜想:“是这样的……不过你放心,我最喜欢的那个既不心灵手巧,也不是女人。”
男人冷哼一声,拉开缠在腰间的鳞尾,自顾自地扯过枕头躺下,侧身背对着他,“你要是像古伦达那样喜欢女人,恐怕就不止沙沙这一只崽子了。”
怎么又扯到古伦达了?银龙主君百思不得其解,鳞尾试探地去勾伴侣的手腕,贴上去悄声问:“阿弥沙,你吃醋了?”
“没有。”
“你就是吃醋了。”
他忍着笑意撩开那半长的黑发,在对方脸侧亲一下,再亲一下,“我最喜欢你,真的。我向律法发誓。”
黑死神教皇果然大悦,虽然没说什么,但转过身将他拥进了怀里。
他们就这样无言地相拥着,过了很久,直至赫兰忍不住再次追问:“为什么?”
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呢?
为什么会走到这一步?
这些天来,他问过阿弥沙无数次。
难得的,这次阿弥沙没再三缄其口,蹭着他的颈窝缓缓道:“弗罗伊斯与七王国的关系僵化,安卡莎暗中召集了其他几头巨龙,商议覆灭星律教廷的事宜。我以为,她很快就会暴露本性。”
赫兰安静地听着,“……于是就落入了她的陷阱之中?”
阿弥沙点了点头,继续道:“在她召开所谓的七神会盟之后,加迪安暗中联络了艾德温,想告之灰龙的阴谋,而戈利汶也找到我——以同样的理由。”
赫兰了然于心,加冕那晚蓝龙主君在圣白宫跟他坦白过,通风报信是假的,请君入瓮才是真。
戈利汶虽被教廷养大,但被遣往七王国后毕竟处于安卡莎的眼皮底下。
意识到除加迪安以外的巨龙对教廷的态度都不甚友好,尚未长成的蓝龙不敢有自己的意见,只敢装作中立派。
彼时他迫于安卡莎的威逼,不得已以好友的身份将阿弥沙骗出来。
“灰龙拖住了艾德温,我赶到时加迪安已经受伤。”回忆起自己中招的不愉快场景,阿弥沙边说边皱着眉,“奈尔法作诱,卡拉提用金龙龙晶偷袭,他们甚至将伊弗瑞拉都蒙在鼓里。”
赫兰替他说了下去:“其实你是要杀奈尔法和卡拉提。”
身边的人含混地嗯了声,攥住他轻轻晃悠的鳞尾,“卡拉提逃得很快,抛下同样受了伤的红龙,原本奈尔法必死无疑,但加迪安竟然挡在了她面前。”
为什么呢?赫兰实在费解。无论先前再怎么喜欢,奈尔法毕竟都要杀他了。看来就算是万人景仰的金龙主君,在情感面前也是无法理智的。
“可艾德温为什么不相信你,他明明是你的挚友,因为被灰龙蛊惑了?还是因为你是屠龙派的教皇?”
提及艾德温,他注意到伴侣的情绪似乎不太好了,不过仅仅持续了瞬息,阿弥沙顷刻又神色如常,“安卡莎时机把握得刚刚好,让他正好亲眼目睹我是怎么杀死金龙的。你忘了?他们也是挚友,或许感情比和我都深,况且——”
“况且什么?”
他扭头看着忽然哑了声的伴侣。
阿弥沙睁着灰蒙蒙的眼,停顿半晌,才道:“在那之前,灰龙曾冒充你的模样,来见过我。”
赫兰眼皮一抽,下意识地问:“……也被他撞见了?”
阿弥沙默认了,笑着自嘲道:“是我大意了,明知道她想挑拨离间,却根本没有放在心上。”
“对不起。”
“你道什么歉?”
面对身边人的质问,赫兰强打精神挤出个笑来,哪怕对方其实看不清,接着又将话题从艾德温身上移开:“你怎么会分辨不出安卡莎假冒的我呢?因为她长得和我很像?”
阿弥沙松开他的尾巴,手掌顺着生长的方向轻抚冰凉丝滑的鳞片,弄得他痒丝丝的,不由自主地翘起鳞尾,“你想听实话?”
“嗯……”
刹那间银龙主君猝不及防被掀翻在地,诧愕地睁大了紫眸,目不能视的星律教皇分开双膝跪在他身侧,两手慢条斯理地在他身上摸索,从腰肢徐缓向上,一路煽风点火。
“因为我太想你了。”
指腹摩挲过粉色的唇瓣,阿弥沙凭感觉俯身吻了下去,印在唇角处,宛如隔靴搔痒,赫兰不可避免地回想起在潮洇王庭的那个夜晚,自己第一次偷亲昏迷不醒的龙仆,因为过度紧张而偏离重心。
脊椎都已酥麻,他沉重地喘了口气,仰头与欺身而上的人接吻,熟练地撬开唇齿探入口腔,勾着舌头激烈纠缠,鳞尾找寻不到目标,只好缠紧了阿弥沙的大腿。
直至气息耗尽、再多一刻便要窒息,两人这才气喘吁吁地分离,赫兰抿了抿红肿的唇,靠在伴侣肩上低声道:“我也想你。”
阿弥沙笑了,以遗憾的语气调侃:“可惜看不清你的表情。”
他的衣袍被男人拆礼物似的一层一层剥开,有的落到床边,有的掉在远处,但他无心着意,紫罗兰色的眼眸一动不动地注视着爱人,任阿弥沙喘息着将自己吞吃殆尽,而他甘之如饴,愿意将一切都奉献给面前的人。
他们在时间之外缠绵悱恻,暂忘尘事。
第59章 错位时空 屠龙才是星语者正统,导引只……
“我该回去了。”
地穴内不见天日, 时间的流逝难以被准确感知,大抵就这么过去十多天,阿弥沙终于对他说出了这句话。
明知无可挽留, 他还是粘上去抱住伴侣, 鳞尾近似于撒娇地晃了晃, “这么快?”
阿弥沙视力已然恢复,没错过尾巴的小动作,他抬起银龙主君的下巴, 在粉润的唇瓣上落下一吻, 安抚道:“我也很想把你养在身边。”
鳞尾肉眼可见地晃得更欢了。
“但我们还有各自的事情要做。”
赫兰几乎想捂住耳朵, 可那样就太幼稚了,不像一位主君。
他只好靠在伴侣肩上,听着阿弥沙说那些自己一点也不想面对的东西, “……我和灰龙该有个了结, 你也该回你那遥远的国度,好好履行主君的职责。”
“因为你是她的引星?”
即便早已在梦中窥见过真相,他仍想听阿弥沙亲口告诉自己。
男人不知为何笑了,说道:“你看, 我又没有子嗣,这个烂摊子总没办法继续抛给下一代了。”
“要是你有呢?”
赫兰一时嘴快, 差点又把尚未破壳的沙沙给亮了出来。
“我不喜欢小孩。”阿弥沙稍微压低眉梢,满脸严肃,见银发青年神思恍惚, 又不由自主地补了嘴:“如果真的有子嗣,那我一定是做好爱它的准备了。”
赫兰愣怔片刻,指尖轻微蜷了蜷。
曾经自己也想过无数遍,阿弥沙强行与自己结合受孕, 其内心真的有对这个孩子的爱吗?还是仅仅为了营造出后来那极度虚弱的假象,以此引诱灰龙出手。
现在,他想他得到答案了。
这一点阿弥沙果真没骗他,自己所有的疑问与不解都会被时间解决。他只需要继续往前走。
眼看阿弥沙去意已决,赫兰却还不想那么快与伴侣分离。虽然那么多的事情实际上并不由得他来抉择,但根据戈利汶所说,当年的圣城审判,阿弥沙被人从城墙上推下后就失踪了,如同人间蒸发般,直至十四年后才重新回到弗罗伊斯。
此刻距离阿弥沙与灰龙对峙、被双双封印在时停之地,还有整整十四年的时间。他想不通伴侣有什么必要现在就离开自己。
阿弥沙走向地穴中央那簇纯净如瀑的巨型龙晶,回首对他示意:“开始吧。”
银龙主君眨了眨紫罗兰色的眼瞳,无辜地开口:“阿弥沙,我还没能很好掌控龙晶的力量,它很不稳定,或许一时半会……”
“你可以的。”男人望着他,一双灰眸波澜不惊,语气带着点不容置疑的意味:“这几天不就试过?”
赫兰诧愕道:“你装睡?”
“我是在闭目养神。”这次轮到黑死神教皇无辜地笑笑。
“可你回去之后能去哪?”他走过去,忧心忡忡地挽着伴侣的手,“星律教廷将你永久放逐了,北方七国还在满世界通缉你……南方也未必安全,那些城邦不一定能抵挡高额赏金的诱惑。”
阿弥沙全然不以为意,一脸轻松地答道:“或许去我的故乡看看。”
“鹰崖城?”听到这个,赫兰的语气顷刻软化了,柔声开口:“我陪你去吧。你是第一次回去?”
“你是龙。”阿弥沙强调道,顺手敲了敲他的龙角,“我母亲大半辈子都致力于屠龙,父亲则死于龙祸,带你回去,你是想我被暴风送走?”
父亲死于龙祸?这倒是自己先前所不知的。赫兰低垂眼眸,“我可以把龙角和尾巴藏起来的。”
“好了,”阿弥沙一把揽过他的腰,俯首轻吻他额头,“我们还是会见面的,不是吗?”
他努力勾动唇角,收紧双臂回抱爱人,“当然。我会找到你的。”
时空之门再度开启,阿弥沙径直步入其间,身影转瞬消失在灼目的白光中,那么快,甚至没留给他感伤的时间。像一阵来去自由的风。
银龙主君伫立原地,凝望那散逸着纯白微芒的澄澈晶体,久久不曾动弹。
下一次是什么时候呢?他想。
自己尚未完全掌控龙晶的力量,之所以能把人好好地送回去,还是因为阿弥沙就在身边,有了这活生生的锚点,他才能籍此重新开启时空门。
这次关闭,就不知何时能再开启了。
他安静地伸出手,五指缓缓收拢,龙晶的光芒渐趋黯淡,很快就会重归沉寂,仿佛什么都不曾发生。
不……再看他一眼吧。银龙主君遏制不住动摇。下一次,就不知道是什么时候了。
悄悄跟着,阿弥沙也不会发现的。他心念意动,身子一倾,跟随伴侣进入到光芒渐暗的时空门中.
这是……什么时候?
赫兰仰起头,微眯着眼,眺望那灰蒙蒙的仿若下一刻就要坍塌的天穹。
他立足于广袤的焦土之上,目之所及是断壁残垣、尸横遍野、野火连天。就像当初在时停之地见到的场景。
一枚闪耀依旧的双星旋领扣嵌入他脚下的烟尘中,赫兰小心地后退半步,俯身将其拾起。
而后他诧然意识到,这枚领扣不是在混乱中掉落了——其主人就在自己脚下,被滚烫炽热的龙焰直接焚化成灰,仅余这附魔过的物什留存于世。
刹那吼声如惊雷乍起,无数道展翅的黑影疾速掠过天顶,密密麻麻,吞噬了本就微渺的天光,恍惚间有如永夜降临。
不好……银龙主君瞳仁紧缩,被眼前的事实压迫得心跳加速。七王国的联合军已经开始远征了!
时间出了差错,这不是圣城审判的节点,他以为只是过渡了十几天,实际上只怕远远不止。
……这是远征的第几年?他茫然地思忖着,不自觉攥紧了手中的双星旋领扣。
从阿弥沙现身的时间倒推,这恐怕就是联合远征军西征的第十四年。
约莫半数的星语者被远征军活活烧死,剩下的那些,极少数逃往南方寻求庇护,绝大部分则退回了弗罗伊斯,与艾德温三世一同固守星律教廷最后的立身之所。
这意味着,圣城即将沦陷了。
阿弥沙杀不了灰龙的,他不安地想,千年后龙仆尚要与阿戈雷德联手才能彻底诛杀安卡莎,还是以同归于尽作为代价。
如今以其重伤初愈的状态,教廷内唯一与他实力相当的御法者——教皇艾德温,还被灰龙设法引去与奈尔法决一死战。
他知道那场战役的始末,奈尔法的摇摆不定早已引起安卡莎的不满。红龙姐妹异体同心,伊弗瑞拉虽暴戾蛮横却从不忤逆姐姐,只要她还活着,灰龙就无法完全掌控这团危险的地狱之火。
于是在圣城之战的前夕,安卡莎与卡拉提精心策划了奈尔法的死局。红龙姐妹负责正面强攻,但侧翼的绿龙佯装连连失利,将伊弗瑞拉从她姐姐身边引开。
城破之后,连银袍大主教亦在红龙地狱之火的焚烧下节节败退,星律教皇直面圣国梅兹的主君,最后双双殒命。
艾德温死了,阿弥沙在灰龙面前等同于孤立无援,就算还有其他幸存的星语者,实力也过于悬殊。
那么,千年前是谁封印了阿弥沙与灰龙?
时停之地光阴停驻不前,阿弥沙在其中安然无恙,灰龙却遭到削弱。千年后,孱弱不堪的自己只一触碰,封印便分崩离析……
他好像知道答案了。
银龙主君迈开腿,一步,两步,战火席卷过后满目疮痍的土地上并不寂寥,巡回的食尸鬼族群游荡此间,挑挑拣拣翻找着可以入口的尸骸。
几只体格强壮的食尸鬼注意到银发青年的存在,被那美妙的气息勾引得垂涎欲滴,无声地匍匐着接近,却在发动最后一击时扑了空。
那个人凭空消失了.
还好,还来得及。
看起来十四年的时间差不仅令自己措手不及,阿弥沙同样准备仓促,连龙晶刀都没能找到。
半身浴血的御法者已然力竭,而安卡莎甚至没有现出本体,从浓雾中伸出的黑色链条分别纠缠住阿弥沙的双手,绷紧了将他拖拽至半空,旋即一枚雾刺骤然穿透其胸膛——
“阿弥沙!!”他惊呼出声。
一切仅发生在瞬息之间,没有任何思忖犹豫的余地,银龙主君闭上眼,用尽毕生力气凝聚龙晶的力量,他能感知到地穴在剧烈震荡,无色晶体咔啦咔啦接连碎裂,像是下起了冰雹。
要使时间略过这一方天地并不容易,尽管体内融合了来自两位龙族主君的信仰力,他还是觉得自己即将被抽空,仿佛周身的血液都在流失,连指尖都变得透明了。
还好自己是银发,他想,不然可能就一绺一绺地干枯变白了。
时间停滞前的一瞬,被雾刺穿透的阿弥沙似是感知到了什么,扭头望向他所在的位置。
自己现在半透明的样子不太好看,可能就跟马上要消散似的,因为阿弥沙看清他的模样后眼眶蓦地就红了。如果不是时间已然静止,或许他还能看到眼泪掉下来。
赫兰知道自己是个哭包,阿弥沙却是从不流泪的,至少他从来都没见过。一直以为,这个人对他们的离别已经习以为常,所以每次都走得毫不留恋。
没想到,以为将来再也见不到自己时,阿弥沙也是会哭的。
这不是永别。他低头亲吻无名指间的龙晶戒指,在心里默默向伴侣许诺。你一醒来就能见到我.
暂时回不去了,他没办法在短时间内再次开启时空门。
沙沙快出壳了,怎么办?
毫无头绪的银龙主君在战场上飘了许久,直至他在卡拉提的俘虏中见到了熟悉的身影——巨鹰。
鹰崖城的人也参战了?
阿弥沙有来得及回去一趟吗?
带着满腔疑问,赫兰又飘去了鹰崖城。一路上辨不清方向,他飘了好久好久才到达目的地。
虽然避世不出,千年前的山城却发展得繁荣兴盛,随时可见巨鹰振翅翱翔于空,飞得又高又快,想来世间所有忧愁都无法追赶上这样的生灵。
风吟者们面上也总是挂着笑,身姿轻盈地从近乎悬空的建筑上一跃而下,御风而行,比长了翅膀的龙仆看起来还要敏捷。
赫兰注意到他们的眼睛多是金色的,看来阿弥沙那双漂亮的金瞳正是源自鹰崖城的血脉。
在内城那座灰岩所筑的宫殿里,他亲睹了鹰崖城王室内部的纠纷。
意气风发的年轻城主欲派出巨鹰援助星律教廷,他认为神王议事会的那几头巨龙不会在覆灭教廷后就罢休,恰恰相反,没了星语者的束缚,龙族会继续将魔爪伸向南方的城邦。
这话确实没错。赫兰点点头表示赞同,徐缓飘到城主身旁。
“就算龙祸再起,凭我们一己之力也无法改变什么!”年迈的长老情绪激动,拄着拐杖蹒跚前行,“有风暴阵在,鹰崖城就是坚不可摧的,我们能保全自身就够了!”
赫兰不太认同这番言论,但……他忽而意识到,正是因为绿龙主君俘获了风吟者派出的巨鹰,所以后来风暴阵没再能庇护他们,鹰崖城在翡翠王庭的猛烈攻势下覆亡了。
原来悲剧的源头在此,他不免感到矛盾。难道独善其身才是正确的?
“我们还要在此龟缩至何时?”年轻的城主不依不饶,反问长老:“别忘了我的叔叔、您的侄儿正是死于龙祸!如今巨龙已经控制了北方的王国,等到南方也沦陷,届时孤立无援的便是鹰崖城了。”
赫兰讶异地听着双方争论,零零散散拼凑出真相——他们口中那个死于龙祸的人,正是阿弥沙的父亲。
当年席琳主教从弗罗伊斯来到鹰崖城传教,却反而转变成了屠龙派。她与王室中人相爱,在怀上阿弥沙后回到教廷,被导引派的御法者视为叛徒并遭监禁。
爱人一去便杳无音讯,阿弥沙的父亲焦心不已,私自出城想去弗罗伊斯寻人,那时南方龙祸频发,他不幸遭遇恶龙,就此丧命。
“……星律教廷注定覆灭!”长老气得面红脖子粗,拐杖差点戳到城主脸上去,“它的诞生从一开始就是雾中女妖主导的,为了让星语者再也无法触及律法本源。那些人看不见真相,难得出现一位理智的教皇还被他们推翻了,这样的存在只会自取灭亡!”
城主皱起眉:“总是那老一套的说辞!事实是星律教廷让北方延续了几百年的和平,南方也从未真正沦陷,有教廷在——”
“糊涂!”长老被身后几位亲眷搀扶着,唾沫星子糊了城主一脸,“你也被雾中女妖蛊惑了?在有教廷之前,星语者的使命就是屠龙,哪里有过什么‘导引’的说法?!”
赫兰不可置信地睁大眼睛。
“……那时的星语者借助龙晶参透律法,而教廷只保留了十六字信条,却有意略去‘由死而生’的宗旨,去追求什么狗屁驯驭!”
长老喋喋不休,城主欲反驳却插不上话。他恍惚地从城主身旁飘到长老那边,心绪仿佛坠入冰窟,连思考都变得艰难起来。
“诸神陨落之后以‘龙’的形态诞生于罗塞瑞尔,同理,龙只有死去才能重返天穹,实现另一种形式的‘生’。星语者作为引星,本就该遵循屠龙正道,而不是天天想不开去感化恶龙!”
大多数人都被说服,城主有些无言以对,最后不轻不重地说了句:“若雾中女妖的目的是让世间再也没有星语者,那我们袖手旁观正好遂了她的愿。”
屠龙才是星语者正统,导引只是谎言,律法被曲解了……他想起戈利汶告诉自己的,阿弥沙被流放北地前对教皇所说的话。
原来是这样。
阿弥沙是什么时候得知这样的“真相”的?十五岁?所以他放弃回归故乡,千里迢迢跑去狮心城射了黑沙龙祖一箭?
他是怎么坚定地一路走下来,连教廷的屠龙派御法者都不敢自诩为正统,他们将龙视为律法的谬误,是因为无法忽视同胞在龙祸中受苦受难的事实。而他们也实在无法从律法中得到想要的启示,于是只能宣判律法是不完美的、有错讹的。
承认信仰的缺陷无异于一份不虔诚不忠实声明,所以屠龙派虽然顽强扎根于教内,却长期处于劣势地位,以至于有史以来仅出了阿弥沙这一位教皇。
在他没有看见的地方,阿弥沙或许经历过非常幼稚的奔走呼号阶段,直到意识到那无济于事,他开始不计后果地直言犯上,于是先后被两任教皇流放……再后来,他自己登上了那万人之上的宝座,终于横扫阻碍,以一意孤行的姿态践行着他的信仰。
直至为之而死。
赫兰不免动容,明明此刻两人相隔那么遥远,跨越时间和空间,他却觉得自己的心与阿弥沙挨得很近很近。那是前所未有的感觉。
他想,自己会努力去理解他,追随他,乃至于支撑他,而不是呼唤着爱原地踏步,像一只不懂事的龙崽。
也许到那时,自己就能知道,为什么千年前阿弥沙会爱上银龙.
还好,并没有过去多久。
在千年前飘了好一阵子,银龙主君终于恢复些许,勉勉强强重启时空门回到当下。
主君失踪半月有余,红龙大将梅丽莎从红堡赶回坐镇圣白宫,又有艾伦和萨维恩两位负责处理王庭事务,一切还算有条不紊。
他这么想着,刚稍微放心下来,旋即就感应到了一阵微弱的呼唤,带着哭腔,似乎是来自……
崽的地穴!!.
填满洞穴的龙焰已然熄灭,澄澈剔透的晶体散落遍地,像铺了块水晶地毯。银龙主君小心地避免踩到幼崽的龙晶,朝先前存放龙蛋的位置走去。
那雪花纹的蛋壳仍旧倔强地伫立在原地,周边散落着几块碎片,蛋上面破了个碗口大的洞,可以瞄见内里空无一物。
我的崽呢?赫兰举目四顾。
“沙沙?宝宝?”
才唤了两声,不远处的一个小土堆忽然抖了抖,一只银白色的小龙从中钻出,来不及甩掉身上的泥土就呜咽着朝他奔来。
赫兰蹲下身摊开手,让惊慌失措的幼龙爬到自己手上,再抱起来贴在胸口处安抚,“对不起,是父亲不好,父亲回来晚了……你出来多久了?怎么会把自己埋到土里?别害怕……”
拂去沾满身的泥土后,只见眼前的幼龙纤弱瘦小,皱巴巴的双翼缩在背后,还未能完全展开,活像一条银蜥蜴。看起来没比自己小时候好多少,他心疼地轻抚缠在手腕处的幼崽。
刚出壳的时候那么脆弱,面对着陌生且未知的世界,还感应不到双亲的存在,无论怎么呼唤都得不到回应……太糟糕了,银龙主君愈想愈心酸,自己竟然让他们的宝宝也经历了一遍他幼时的恐慌无助。
被抱起来后崽子有了些底气,不再哀哀叫唤,而是趴在父亲腕上好奇地打量,双眼瞪得圆溜溜的。
“你的眼睛是金色的,”赫兰喟叹道,将幼龙缩起的翅膀缓缓拉开,“就像他。”
龙崽又发出几声细弱的叫唤,接着扭头爬到他手掌上,一口咬住他的食指,片刻后又松开,歪着脑袋望向别处,银尾巴微微翘起,似是在期待另一位至亲的出现。
银龙主君垂着眸,低头吻了吻幼龙的脑袋,“只有我们了。走吧,父亲带你回家。”
第60章 龙晶裂隙 沙沙激动地怪叫一声……
“少君!”“该用餐了!”“香喷喷的烤羊腿哦!”“少君?”“去哪了?”
一众龙仆扯着嗓子轮番呼唤, 在偌大的圣白宫里四处搜寻,甚至于将鳞尾探入繁茂的花丛中搅了个遍,愣是没能找到那只三月龄的小龙。
奇怪。以往就算再贪玩, 只消一听到有烤羊腿, 小家伙也该急不可耐地从藏身之处窜出来了。
少君酷爱羊肉, 烤羊腿是其心头好,一日吃不到便要打滚撒泼,享用时更是整只龙都窝进承托的镀金银盘里, 绝不允许其他龙仆靠近, 否则就会呲着牙, 吐出比烛火还微弱的龙焰来护食。
其次爱吃炖羊排,毕竟满月前的龙崽还啃不动整条的羊腿,于是炖得软烂的羊排就成了餐桌常客, 轻轻一扯便脱骨的画面, 每每都能令小龙兴奋得直哈气。
这道菜难得让她愿意当个淑女,用餐时从不扑上去狼吞虎咽,而会趴在桌面乖巧等待,摇着尾巴看父君将肉扒下来, 切成合适的大小再一口一口投喂。
别的话少君或许听不太懂,但对于“羊”她可是分外敏感的, 眼下却连烤羊腿都无法将其召唤出来,实在令人匪夷所思。
想到龙崽刚满月时曾爬进过角鹰的巢穴里,大张着嘴与雏鹰一同接受投喂——侍从们不敢放过, 随后又挨个检查了鹰巢,还是没能发现千流少君的踪迹。
她们面面相觑,确信幼龙又干出了什么令其父君心跳骤停的事情.
“新律令在东部城邦引发诸多不满,那些大将隔月便要来抗议一次。”
奉光使神情严肃, 提议道:“在下看来,您还是得展现出强硬的一面。”
银龙主君面不改色地颔首。
……短时间内怕是展现不了了,时停之地的封印耗去他大半的力量,地穴里的龙晶因这都快碎成粉末了。以自己现在的实力,不展现还好说,一展现只怕千流王庭将动乱不休。
想到目前或许还不敌蓝龙主君,赫兰有苦难言,转而问道:“西边的城邦怎么从不抗议呢?”
新近颁布的律令严禁千流龙族再通过龙病来制造翼手龙,并要求他们将现有的翼手龙移交给白塔。
那些大龙不情愿至极,这倒在意料之中,毕竟能心甘情愿放弃奴仆的龙或许还没有出生。作为自身实力与地位的象征,在龙族传统观念里,龙仆自然是多多益善。
早先千流王庭也曾颁布过类似的律令,为能循序渐进,那时只是规定各城邦必须保证龙仆的生命安全,不得随意凌辱虐待。
现在想起来,当初那些大龙也并非对此接受良好,不过是迫于阿弥沙的威慑——他的龙仆常常天未亮就拎着双生子到各城邦巡视,见到违令的龙族当即斩杀,不留任何回转的余地。久而久之,千流龙族就再没有敢以身试法的。
萨维恩迟疑片刻,才道:“西边离王都太远,那些大将习惯了阳奉阴违,在绿魔御下时也是这副做派,对王庭的律令视若无睹。”
这还属于曾经翡翠王庭的领域,更不用说洛希山脉另一侧的广袤疆土。除了镇守红堡的梅丽莎,整个西境就找不出第二位令他放心的将领。指望龙族善待自己的仆从,实在难如登天。
但暂且也只能如此,除非能找到什么方法帮助他们摆脱血契和龙病,再次成为真正的“人”,唯有彻底摆脱主君的桎梏,才有可能改变龙仆的命运。
缄默半晌,银龙主君继续问:“白塔那边的情况如何?”
萨维恩答道:“金色龙晶的治愈之力已经很微弱,主教们一致决定先挽救那些变成翼手龙的同胞。但,您知道的,王庭内的其他龙族并不愿意放弃他们的翼手龙。”
翼手龙是由罹患龙病后拒不接受主君传唤的人类转化而来,作为“人”时有着堪称强悍的意志力,是龙祸中最顽强的抵抗力量。人族无疑也最需要这样的力量。
同样的,龙族既不愿失去翼手龙这种忠诚可靠唯命是从的战力,更忌惮这些不曾屈服的人会重新站在自己的对立面。如何让他们心甘情愿地交出翼手龙,还需要从长计议。
银龙主君不免感到头疼,龙晶的力量并不是取之不竭的,金龙主君逝去一千多年了,其龙晶无法再生,用一块便少一块,内里蕴藏的能量也随时间流逝而散逸,眼下必须尽快找到解决办法,才有可能挽救尽量多的人。
“主君!少君又不见了!”
负责照顾沙沙的几位龙仆惊慌失措地在殿外禀告。
“不见了?”
赫兰心里一咯噔,猛然从王座上起身,紧张地几步迈下阶去,淡然的表情已经无法在脸上挂牢。
可自己分明感知到沙沙就在这附近啊?他脚步一顿,在一众侍从的注视下,心绪不宁地再次感应幼龙的位置。习以为常的奉光使者见状,低笑着自行告退,不再耽搁寻崽心切的主君。
石心花园。
“赫兰,你的宝宝不要啦?”希尔妲笑意盈盈地对他道。
小银龙此刻正趴在塞壬们的腿上,被数只手抚摸揉捏,身体摊成了一块银饼,小爪子时不时划拉一下,惬意得眼睛都眯成了缝。
见此情景,急出冷汗的赫兰堪堪松了口气,徐缓靠近那已然不知天地为何物的小龙,问道:“你们带她出去玩了?”
黛娜摇摇头,吃吃地笑了:“是沙沙自己跑来潮洇找我们!怕你担心这才给你抱回来呢。”
“她、她自己?”银龙主君差点组织不好语言,“跑去潮洇?”
用这四条还没自己手指长的小短腿?半日之内从千河平原跑到银月湾?!
“你在想什么,当然是飞过来的啦!”百灵专注地玩着幼龙的尾巴,补充道:“我看到有两只角鹰一直跟着她,倒不会有太大危险。”
黛娜从草篮子里摸出红艳艳的浆果,一颗一颗地塞进龙崽的嘴里,“多神奇啊,这双小翅膀真的能带她飞起来,还飞了那么远!”
“哈哈哈!”其他塞壬笑得挤在一块。
赫兰抿了抿唇,确信自己听懂了黛娜的言外之意。
说实话,沙沙是有点胖了。
回到圣白宫后,龙崽都没能瘦过第一个月,刚满月就已经胖得宛如过冬前储肥充分的地鼠,下楼梯时爪子一个没迈稳,就会像雪球一样咕咚咕咚地滚下去。
偶然目睹的银龙主君吓得差点心跳骤停,忙不迭展开双翼追下去,将滚落楼梯的龙崽拎起,上上下下仔细检查了个遍,又传医官来确认小龙的身体状况。
于是沙沙被老黑龙医官一顿摁摸揉捏,又被攥着尾巴拎起,像抡流星锤那样甩过两圈,最后得出结论:“主君放心,少君皮肉厚实,并未伤及筋骨。”
如此反复几次之后,老医官的话从宽慰变成了:“……少君还是少吃点为好。”
好在小龙皮实,摔了几回也无甚大碍,只是把脑袋撞晕了,爬起来时四肢打架地东摇摇西晃晃,很快尾巴一甩就又活蹦乱跳。
连塞壬们都觉得沙沙这个状态能飞起来不可思议,银龙主君痛定思痛,觉得还是有必要把崽子的减餐计划提上日程了。
“宝宝,你怎么自己跑到潮洇去了?”他上前抚摸幼龙的吻部,沙沙翘起鳞尾晃了晃,脑袋亲昵地蹭他手心,喉咙里发出呜呜的声响。
希尔妲既答道:“肯定是想我们了!”
小龙配合地展开翅膀应了声。
银龙主君揩去幼崽嘴边沾的浆果汁,警觉地问:“她没吃什么吧?”
“没有吃很多,她一直在和我们玩呢!”黛娜说着,悄悄将果篮搁到小龙看不见的地方,不再投喂了。
没有吃很多……赫兰听得微微心死。“那她都吃了什么?”
乌发塞壬皱起眉头,数着手指道:“两块金枪鱼排,八只章鱼腿,一盘鳕鱼炖菜,二十多只牡蛎,半只烤鸡,五块兔肉卷,三份蜂蜜无花果派……嗯,还吃了些奶油贻贝而已,就这些了。”
“……”
银龙主君无言以对地拎起舒适不已的幼崽,那藏得好好的肚子顷刻间原形毕露,沉甸甸地往下坠,活像塞了块大石头进去。
沙沙晃动尾巴挣扎起来,急促地哼了两声,如愿以偿被父君抱在怀里,指尖摩挲着她的下巴。
刚幸福地眯起眼睛没多久,就听到令龙心碎的话语:“沙沙,今天没有烤羊腿了。”
塞壬们不忍道:“不要啊!”
“晚餐也只能吃一小份羊排。”
“呜——”幼龙呜咽着在他怀里拱来拱去,睁大了金灿灿水汪汪的眼睛,试图使父君心软,但这次装可怜却没能成功。
赫兰狠下心不去看那双金瞳,将崽子塞给眼巴巴的塞壬们,“麻烦你们带她玩了,我待会还要去趟红堡。”
希尔妲眼泪都要出来了,搂着可怜兮兮缩在翅膀里的沙沙,“赫兰,你不能这么对她呀!她是一只可怜的小龙……”
黛娜猫在地上捡自己的珍珠,边捡边掉边掉边捡,不忘嚷嚷:“她才三个月大!”
百灵也忍不住揩眼睛:“她连衣服都穿不上,整天只能光溜溜的……”
银龙主君沉默须臾,缓缓道:“她起码到三岁之后才能化形,肯定会穿上你们做的衣服的。沙沙,你的小翅膀都遮不住肚子了,知道吗?晚餐前不能再吃东西了。”
沙沙整只龙颤抖起来,不愿面对地扒拉着转过身背对父君,百灵随即撩起裙摆盖住小龙圆滚滚的肚皮,籍此掩盖她过度进食的事实。
“我走了,”他最后握了握幼崽的爪子,“要乖乖听话哦。”.
和塞壬们疯玩的运动量够大,等他回来时,沙沙不复先前瘫成一团的懒态,已经和平日一样在四处乱窜了。
赫兰稍稍放宽心,然而直到上了餐桌他才发现,小龙的肚皮正贴着桌面,四只爪子都用力地踮起,饶是如此也没能让肚子抬高些许,显然里面已经腾不出什么空间了。
沙沙心虚得不敢看他,又频频瞄向银餐盘里那份热气腾腾的羊排,摇着尾巴垂涎欲滴。
银龙主君叹了口气,伸手将流着口水的幼崽翻了个面,“我看看……整个下午到处跑,肚子有没有擦破皮?疼吗?”
小龙转动脑袋卖力地舔他的手,鳞尾更是摇开了花,赫兰眼疾手快地摁住沙沙的舌头,“你又吃什么了,浆果?舌头都染成紫色了。看看自己的小肚子,走路都拖着,不难受吗?”
好在皮实,这么折腾也没有真的弄伤自己。
沙沙躲开他的手,努力翻过身来,耷拉尾巴呜咽着爬走,小身影看着极为凄凉。
赫兰无可奈何地将伤心的龙崽抱了回来,搂在怀里轻声哄着,终究没舍得真给她减餐。
重新开心起来的小龙端坐在餐桌上,两眼放光地等待父君投喂。有时他出其不意地递过一块胡萝卜或芹菜,沙沙出于信任,没有犹豫便啊呜一口咬进嘴里,但很快又吐了出来,连口水都要抹干净。
“一口蔬菜都不吃?”银龙主君失笑。
沙沙无暇他顾,依旧目光炯炯地盯着父君手中的羊排,但凡喂慢一些就要淌下口水来了.
沐浴完毕,赫兰回到寝殿,发现枕边的金丝软垫上空无一龙,扭头一看,地毯上那龙晶做成的小窝里亦不见幼崽酣睡的身影。
“沙沙?”
料想小龙又睡在了什么奇怪的地方,他相继查看了床底、床头柜的抽屉、窗帘后边、枕头底下、花瓶里面……而后一阵窸窸窣窣的响动吸引了银龙主君的注意力。
一个黑不溜秋的东西猛撞过来,银白鳞尾轻扫过去,勾住了横冲直撞的龙崽。他蹲下身,掀起盖在沙沙身上的物什,发现那是一件阿弥沙的衣服。
小家伙不知怎么做到的,竟然爬进了衣橱里,还带出了她母亲常穿的御法者制服。
“你想要这个做你的小被子?”银龙主君斟酌片刻,还是有些舍不得,又问:“拿父亲的衣服给你好不好?你想怎样玩都行。”
沙沙晃晃脑袋,咬住阿弥沙的衣服从他手中扯了回去,激动异常地在寝殿内不停跑圈,看样子完全没有睡意。
“你想他了?”赫兰苦笑着问。
龙崽于是停顿下来,睁着熠熠生辉的金瞳与父君对视,急促地抽着气,鳞尾也摇得起劲。
“还不到时候……”他轻声叹息,过去用伴侣的衣服将宝宝裹住,抱她起来,走到外边的露台上,“对不起,父亲现在还没办法带你去见他。”
三个月以来他不止一次回到地穴,但每次尝试都以失败告终。和自己先前猜想的一样,再次开启时空门并非易事,何时才能成功,他全然没有头绪。
被裹住的龙崽安静依偎在他怀里,赫兰轻抚着她的背脊,眼眶蓦地有些泛酸。他很想把活蹦乱跳的沙沙抱给阿弥沙看看,告诉伴侣,自己把他们的宝宝养得很好。
虽然有些胖了,但没关系,阿弥沙向来不拘小节,他会喜欢沙沙的。这是镌刻进血脉的念想,即便不知道彼此真正的关系,先天的吸引力也仍存在着。
没多久龙崽又不安分了,从裹身的衣服里钻出,挣脱父君的怀抱,着急地朝着某个方向连声叫唤,一声比一声高亢。
从没见过沙沙有这样的举动,银龙主君顺着她的目光望去,夜幕之下只见到了北边的云海高地。
“……你想到你的地穴里去?”
龙崽的尾巴果真晃得更欢,看她这亢奋的模样,今晚大概是不用睡了。
赫兰摇摇头,认命地抱起雀跃不已的小龙.
冰湖。
这是银龙主君进入地穴后的第一印象。
短短三个月时间,沙沙的龙晶比起刚出生时不止翻了多少倍,虽然没有出现大块的结晶体,但它们零零碎碎地铺满了地穴中央的大片空旷区域,此起彼伏地散逸着冷冽清幽的光芒,远看就像一泓静谧的冰湖。
……龙崽才这么小,竟然就有这么多的龙晶了,赫兰不免诧愕。看来融血者的传说不假,沙沙果真会长得比自己还强大许多。
兴奋的小龙领着他步入其中,澄澈晶体折出父女俩虚幻的轮廓,恍惚间真好像行走在冰面上。
“冰面”之下似乎有什么东西,朦朦胧胧看不太清,赫兰俯身凑近,不料刹那间脚下裂隙横生,开绽的裂口转瞬将他们吞噬,骤然而生的失重感充斥于周天世界。
沙沙激动地怪叫一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