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眼神开始涣散,身子也随着水起伏,她怔怔地望着远处轻轻摇晃的水晶帘,落在其上的光晕五彩斑斓,光影迷幻。
她融化在了这温柔至极的唇舌中,生理性的泪水一颗颗滚落,近乎要呼吸不过来。
就像是陷入极为快乐癫狂的梦境里,你明明保留有一丝清醒,歇斯底里地呼唤着让你从梦中醒来,可是你的身体却动弹不得,不听使唤,让你眼睁睁地看着自己堕落,疯狂。
在他触及她最脆弱的地方时,仅仅只是一瞬,那种酥麻快要将她逼疯,她一阵痉挛,只得死死咬住唇,借此来冲淡这种濒死的欢愉。
好在理智及时回笼,她很快便阻止了他。
少年破水而出,被水浸润的乌发贴覆着他的身躯。
他慢条斯理地湿润的将额发向后撩起,直直看过来,豆大的水珠顺着他五官分明的棱角一颗颗滚落。
他眼眸氤氲雾气,唇色也更为嫣红,像是水中不谙世事却又媚态天成的妖精一般,只需一个轻飘飘的眼神便能轻易让岸边的人失足沦陷。
和云笙对视时,他神情平静地舔了一下唇瓣,似乎有些意犹未尽。
云笙猛地夹紧了双膝。
她的反应太大,水流声在寂静的殿内格外清晰。
他似笑非笑瞥她一眼,倒是没有再折腾她了。
寝宫内有合她尺寸的衣物,云笙立刻换上了,赤着脚踩在柔软的羊羔毛毯上。
沈竹漪亦步亦趋跟在她身后,将银色的护腕扣在手臂上。
云笙坐在床榻上,他便也跟着坐下,用干净的帕子给她擦拭湿润的发。
他的修长灵活的手指隔着干燥的帕子,轻柔地按摩着她的发根。
摩挲的时候,力道刚刚好,发出轻微的窸窣声。
寝宫内的的香炉袅袅,醇厚的绮罗香令云笙像是打盹的猫儿一般轻轻眯起了眼。
直至触碰到他手腕处冰冷的护腕,她才一激灵,回眸看向他。
他就这般盯着她,不知道看了多久。
她知道他这种眼神的含义,被他盯得毛骨悚然,才道:“我要休憩了,你去另一个寝宫。”
沈竹漪将她的一缕发缠在手中把玩,意犹未尽道:“我不能待在此处么?”
云笙把头发抽出来道:“不能,男女有别。”
沈竹漪嗤笑了一声,将手撑在她身侧,吐出的气息落在她耳根,上下打量了她一眼,幽幽道:“方才怎么不见师姐说呢?”
他的手沿着她的腕线一点点摩挲上去,语气也是阴柔缥缈的。
“师姐难道不欢喜,不快活么?”
云笙的耳根红得快要滴血:“我……我……”
不得不承认。她很喜欢他身上的气味,也很喜欢他的身子。
和他肌肤相贴时,是很快活的。
此时此刻开口,显得很像爽完翻脸不认人。
但是云笙知道,这是不对的。
无人引导他,他正是年轻气盛之时,对此好奇再正常不过。
以往云笙总是含糊过去,毕竟他先前中了百花楼的药,她帮他也属正常。
但是,他越发地好奇大胆了。
以往只是亲亲抱抱,今日竟然……
她明白,每次含糊过去,也不是办法。
以前不开口,是因为惧怕,惧怕惹怒他遭来杀生之祸,但是现在,她更想与他说说心里话。
斟酌许久,她才开口道:“你说得对,我是抵挡不了诱惑。但是小师弟,你不了解男女之事。此事确实能够让人愉悦,也是人之常情,并不是什么丢人的事。但是前提是,要两情相悦。”
在百花楼时,杏花公子的话她并未放在心上。
可是这些日子,和他相处越久,那些话语就在她脑海中响起。
【这位和你同行的沈公子,他三魂混乱缺失,影子缥缈不定,不仅如此,还没有爱魄和情根。】
【没有爱魄与情根的人,是不会爱上任何一个人的,他会和旁人一般,有欲,有念,唯独没有爱。】
想到这里,她心底莫名揪在了一起,垂眼道:“师弟,你并无爱魄,是也不是?”
沈竹漪没有说话,静静地看着她,算是默认了。
云笙始终不敢看他的眼睛,一字一句道:“所以,你并不会爱上任何人。”
说出这句话时,她的眼神黯淡了片刻,掩饰地挽起鬓边的发。
“你和我亲近,也只是好奇罢了。换作其他人都可以。我们可以在灵契所说的范围内接触,但是若是跨出这一步,这样于你于我,都是不公平的。以后,我们便如往常一般,保持应有的距离。”
沈竹漪蹙了一下眉,而后伸出手,掰过她的下颌,迫使她与他对视。
他乌黑的双眸一瞬不瞬地盯着她,冷冽的气息落在她面门上:“我只想与你亲近。”
“从前没有旁人,往后也不会有。旁人敢有一丝一毫的越界,我都会将其挫骨扬灰。”
这种直白的话语令云笙屏住了呼吸。
她看着他眼眸中的自己的倒影,好几次都差点要妥协。
少年山洪倾泻般的眷恋,令她溃不成军。
这种偏爱其实是她梦寐以求的,可是越是看得重,便越怕失去。
若是到最后只是一场泡影,那不如未曾拥有过。
她怕的是,她会陷进去,而他却会无情地抽身。
她被伤害过,不会再轻易交付真心,也不会和任何人进入一段亲密的关系。
可纵使是这样,她到底是心软了,伸手抚摸他的侧脸。
云笙轻声道:“我们去把你的爱魄找回来,好不好?”
她嗫嚅道:“若那时的你了解到何为情爱,我们……我们再好好商量。”
云笙主动的触碰令沈竹漪睫毛微微一颤,他不受控制地用鼻尖蹭着她的手心。
他眼睑低垂,深深吸了一口气,感受着她手心的温度和肌肤的香气,身躯开始不受控制地痉挛,甚至不知是因为肌肤的摩挲,还是因为身体的兴奋红了脸。
虽然他很喜欢她捂着嘴,眼泪朦胧地被迫承受的模样,但显然她的主动的靠近和亲昵,会令他更加受用,更加身心愉悦。
他轻轻咬上她的指节,直至她痒得哆嗦,又放开,抚摸着她手指上的浅浅的牙印,他没有立刻回答好与不好,只是直勾勾地看向她。
他喜欢与她的接触,只是每一次接触都浅尝截止,都想要更加亲密些才好。
人的贪婪是永无止尽的,有过一次,就可以有成百上千次,甚至更加贪得无厌,变本加厉,他有时恨不得深深钻进她的皮肉,融入她的骨血中。
他看过百花楼的珍藏,知道他可以与她更深地连接在一起,不仅仅只是肌肤相贴这么简单。
就像是剑入鞘身一般。他想将那些画卷上各式各样的,都与她一一尝试,探索。
他轻蔑甚至厌恶,世人沉沦于七情六欲的模样,却迫切地想要看到她那时的神情。
云笙怔了怔,低垂着眼,有些坐立不安地等待着他的回应。
他莞尔一笑,吻了一下她的手背:“我答应师姐。”
说完,他便自床榻上起来,走出了寝殿。
云笙没有忽视掉他衣袍下的异样,用衾被遮住了泛红的脸。
他的天赋体魄,方方面面都赛过旁人,此处自然也是天赋异禀。
沈竹漪却坦然自若地整理好衣襟上的褶皱,一面整理一面走回去。
云笙翻了个几个身,都没睡着。
过了一会,她透过衾被看见沈竹漪披着湿漉漉的头发回来,浑身都是潮湿的水汽,右手的指节也泛着色-欲的红。
他饮了一杯茶水,又开始看她。
那种视线简直如芒在背,透过一层薄薄的衾被,一寸寸拂过她里头的肌肤。
她忍不住了,嗡声道:“你不去睡么?”
沈竹漪“嗯”了一声,只听一声清脆的铃响,他像是飞燕般轻巧地跃上了宫殿内的顶梁。
他卧在顶梁上一处雕花上,抱臂含笑道:“我在此处睡。”
云笙干瞪眼,又拿他没办法,再次合上眼。
不过奇怪的是,这次她没有再翻身,而是很快就陷入了梦乡-
白玉京荒废的宫殿中,有两道人影自暗处先后显现。
“禀宫主,属下一夜都在那沈竹漪去赴宴的必经之路上蹲守,只是……并无所获。属下办事不力,还请宫主责罚。”
秦慕寒负着手,看着跪在地上的影卫:“不怪你,他今晚并未去赴宴。怕是在瑶宫内。”
秦慕寒道:“想要除掉他,只有趁着此番宴会,白玉京人多眼杂时。否则等他继任剑主之位,我们想要出入白玉京,还得获得他的首肯,就更加难了。”
影卫低头道:“属下这就潜入瑶宫,将功补过,把他的头颅献给宫主。”
秦慕寒不置可否,只是道:“复苏大计进行到哪一步了?”
影卫道:“已有一半的阵法汇集的浊气养育了祟神大人的神像,只是乌长山和红袖城的阵法和归阴灯被破坏,损失惨重,怕是要再多些时间。”
秦慕寒冷笑道:“通知魔域的那群废物,若想要继续合作,便要拿出些诚意来,加快些进度。否则,别怪我翻脸无情。”
“是,属下领命。”-
夜色已深,月光似水,照拂着熄灭灯火的瑶宫。
一道身影轻巧地翻过宫殿的飞檐,正是秦慕寒身边的影卫。
影卫贴着宫殿的廊庑缓步而行,从怀中取出一管子迷烟。
待到迷烟悉数发散进瑶宫中,影卫才悄然推开宫殿的门。
远处床榻上的人睡得正香,对即将到来的危险毫无觉察。
影卫心里冷笑。
看来这沈竹漪只空有一身剑术,这样的人也配和他们广阳宫争?
他步步走近,摸向身侧的暗器袋。
却在迈出下一步的时候,浑身一僵。
不知何时,他的脖子上抵着一把镶嵌着银蝴蝶的刀。
影卫猛地睁大了眼。
眼前持刀的少年倒挂着在房梁上,系着铃铛的长生辫一晃一晃的,清冷的月光照在他眼底,荡漾着一圈圈绮丽目眩的光晕。
他弯了弯眼睛,食指抵在瑰色的唇上,轻笑道:“嘘。”
“你会吵到她的。”
刹那间,蝴蝶刀便像是切豆腐一般,没入了影卫的脖颈。
影卫被割掉了声带,他难以置信地张着唇,嘴里发出“嗬嗬嗬”的微弱气音,鲜血喷溅在水晶柱上,他抽搐了两下,便径直倒在了身后柔软的羊羔毛的地毯中。
沈竹漪轻巧地自房梁上翻身跃下,一切发生的悄无声息。
他活动了一下脖颈,伸手抹去侧脸溅到的鲜血,感受着鲜血消散的余温,眼中的笑意变得有些兴奋。
果然,有人等不及了。
沈竹漪弯腰拎起影卫软绵绵的身体,单手卸掉他的下巴,给他喂了一颗止血丹,便拖着他一步步朝外走去。
影卫还没有死透,因为他有话要问。
能成为影卫的人,都是报了必死的决心,一般问不出什么。
但是,不怕他不说。
他的蝴蝶刀薄如蝉翼,能将人的肉像是生鱼片,一片片割下来。
先前骨头再硬的人,割到第三千片,也什么都招了。
第62章 第62章
云笙睡得很沉,再度醒来时,已经是日上三竿。
沈竹漪不知去了哪里,桌上只留下了一盆食盒。
云笙下了床,顶着乱糟糟的头发,连鞋袜都没穿,就赤着脚跑过去,迫不及待地打开食盒。
第一层是一盒奶酪山药糕,再下一层是雪花酥,最底下是一碗八宝攒汤,都还是热乎的,冒着淡淡的香气。
云笙深深吸了一口气,发出幸福的喟叹。
有时她并不饿,只是享受着打开食盒的过程,每一层都藏着惊喜,这令她格外有满足感。
过了一会,外头的宫门发出咯吱的响声。
是沈竹漪走了进来。
他换了一身雪白的衣服,乌黑的发,浓黑的眼睫,像是水墨画泼成的。
他逆着光走进来的时候,白玉京的山巅的云雾也一同顺着敞开的门扉飘进来。
他身姿清冷,就像是居住在山里的神仙,衣袂间藏着缥缈的云,宛若朔风回雪。
沈竹漪垂眼,看见她陷在羊毛毯中的脚趾,和露在外头的赤-裸的脚背。
她足弓的弧度很秀气,他被她踩过,自然知道脚底紧紧贴合上他的时候,有多柔软。
云笙和他对视,注意到他如有实质的目光,她的心尖猛地一颤,下意识蜷缩了一下脚趾,而后立刻将脚缩进了衣摆中。
而后,她有些心虚地看了他一眼。
她的反应会不会有点太过浮夸了?
可是不知道为什么,现如今,他的一个正常的眼神,一个简单的动作,都有种隐晦的、古怪的感觉,令她不由自主脸红心跳。
她真是疯了……
云笙偷偷觑了一眼他,发现他的面色很平静,无甚表情的时候,眉眼冷峭疏淡,风姿皎洁,并没有半点贪恋红尘的欲-望。
她越发唾弃自己的小人之心。
不知不觉中,他已经走到了她的身后。
“怎么不穿鞋袜?”
他说出的话尚沾染着山间清冷的雾气,像是一捧融化的雪。
云笙抖了一下,心虚将双脚叠起来,低声道:“踩在地毯上,不冷。”
顿了顿,她又补充道:“现在穿。”
她弯腰捡起鞋袜,坐下去套上。
他便自然地捧起她的发,抓起妆奁旁的木梳,便替她梳起来。
梳篦的齿距很密,在他宽大的手掌中显得特别小。
她用帕子擦了擦手,连忙道:“这种小事,我自己来就行。”
她想去接过他手中的梳篦,却碰到了他冰冷的手背,瑟缩般收回了手。
沈竹漪浓密的眼睫低垂,看着梳篦穿过她一缕缕的发丝,透过妆奁的镜子和她对视,下颌近乎贴着她的柔软的发旋,眉眼轻轻一哂:“师姐,只是梳头而已。”
云笙看着妆奁镜中的他,眨了眨眼。
她知道他在说什么,他们昨晚约法三章,男女有别,仔细想想,这确实……并不算越界。
她便乖乖地不再动弹,只是透过镜子看着他的动作。
他取出妆奁中的梳头水,打开时,弥漫出小苍兰幽幽的香味。
云笙对气味一向很敏-感。
无论是香薰的气味,还是食物的气味,亦或是沈竹漪身上不同的香气。
她都能分辨的很清楚。
梳齿轻轻摩挲过头皮,酥酥麻麻的,云笙闭上眼,细细感受着小苍兰的香气如雨雾般弥漫开,是一种格外舒适奇异的感觉。
等她再度睁开眼时,妆奁镜中的少女已然束好了发,鬓发两侧装点上了紫藤瀑布缠花,缀着细碎的宝石流苏。
好漂亮。
云笙忍不住左右扭头欣赏。
不得不承认,沈竹漪的手真的非常巧,手指修长也很灵活。
无论是握剑还是束发,亦或是做别的,他都能做得很好。
待到申时三刻,便是白玉京封禁的时候,届时所有人都得从中离开,天梯也会收回。
白玉京又会恢复成杳无人迹的模样,所有的宫殿都会用以供长明灯,给先皇先后在天之灵祈祷冥福。
下天梯后乘上白鹤,云笙又再度回到了行宫。
只是她没想到的是,还有一人也到了此处。
定远王在树下摇着折扇,身后跟着的侍女捧着各式各样的宝物。
他招摇惯了,阵仗不小,加上云笙他们乘着白鹤归来,行宫内参与试炼的人都纷纷出来看热闹。
云笙却不习惯这种成为焦点的感觉,这令她头皮发麻。
定远王见了她,乐呵呵地开门见山道:“云姑娘,本王听闻昨日是你的生辰,这是一些小小的贺礼,不成敬意。听闻此次群英会你也取得了不错的成绩,当真是年轻有为,本王就喜欢这么争气的小姑娘,你还有什么心愿,尽管说来。”
云笙摇摇头:“多谢好意,只是贺礼便不必了。”
定远王扬了扬眉,凑过来小声道:“你就不必与本王客气了,都是自己人。我的意思,就是帝姬的意思。你懂吧……”
他还欲要再凑近一点,便见一把蝴蝶刀横在二人之间,彻底隔绝了他的视线。
定远王不满地看向沈竹漪:“你作甚呢,本王和云姑娘说些体己话。”
沈竹漪皮笑肉不笑:“有什么体己话,和我说便是。”
“我们两个大男人有什么好说的,本王只爱和姑娘家谈风说月。”
沈竹漪转动冰冷的刀面,粼粼寒光照进他眼底。
他冷嗤道:“定远王府上姬妾成群,莺燕无数,聚起来可以搭个戏台子,还不够听你胡言乱语么?”
定远王收了折扇,近乎要跳起来:“沈家小子,你还没当上白玉京剑主就这般无法无天了,要是让你掌管了剑阁,你岂不是要骑到本王头上了!”
云笙听不下去了,连忙出来道:“贺礼便不必了。只是我确实有一个心愿。”
定远王即刻转身,笑眯眯道:“云姑娘尽管说。”
云笙道:“我知您与隐世家族的公孙世家交好,我这里有一把断剑,名为白鸿。我想请您让公孙家的家主出面,用最好的料子,亲自修复这把断剑。”
她取出一张灵票,毕恭毕敬地俯身郑重道:“这是我全部的积蓄,还请您务必收下,转交给公孙家主。我知道想要修复一把宝剑来说,这还远远不够,群英会给的赏赐我也会送上,这便是我的心愿。”
此话一出,定远王怔住了。
他知道云笙这般说,便已经打定主意用自己的钱财修复这把剑,绝对不会接受旁人的施舍。
他更知道白鸿剑,是沈竹漪的剑。
她有很多的要求可以提,可是她想要的,仅仅是修复这把剑。
公孙家是以造器闻名天下,如今的崔家之所以能成为九大世家之首,便是因为他们与公孙家交好,得以使用公孙家打造出的器物。
而公孙家的家主,更是并非钱财权势就能让他出山的。
便连太子当年在铸造龙泉宝剑时,都没能请得动这位公孙大师。
而他却因早年救过这位大师一命,恰好有这个人情。
不过,他却不认为云笙是“恰好”开口,瞎猫撞上死耗子。
这小丫头片子倒是精明。
定远王若有所思地看了二人一眼,半晌,无奈一笑,轻轻叹息道:“沈家小子,你运气可真好,着实让本王妒忌啊。”
送走定远王后,云笙长舒了一口气。
白鸿断剑后她一直于心不安,后悔不已,如今也算是了却了一桩心事。
她转过头后,才发现沈竹漪正定定看着她。
不是普通的眼神,而是那种抽丝剥茧一般,令人骨软筋麻的注视。
她被吓了一跳,轻声询问道:“小师弟?”
沈竹漪静默半晌,才道:“那把剑并不急着修复,师姐为何这般心急,甚至要假借他人之手?”
云笙理所应当道:“白鸿因我而断剑,我亏欠于你,如此也算是对你的补偿。”
沈竹漪走近一步,眼底不起波澜,笑意明悦,却在正午的日光下令人有些不寒而栗。
他的语气很轻:“师姐总想着与我互不相欠,是方便在哪一日……不辞而别么?”
云笙心里狠狠一跳。
他有格外敏锐的直觉,看破了她的心思。
云笙不喜欢亏欠他人,不是因为有多高尚,而是因为不想和任何人有所交集。
在百花楼的时候,云笙的想法便是彻底修复好灵根后,从尹禾渊那里夺回她娘留给她的遗产,将每一顿吃食、每一株药膳、以及每一个物件的钱财算好了,悉数还给沈竹漪,她有个记账本,就是用以记录这些的。
在替沈竹漪压制体内业火后,她便会离开蓬莱宗,去她想去的地方,悠然自得地过完这一生。
虽然现在计划出现了偏差——
她似乎有点点喜欢上他了。
但显然,沈竹漪并不适合白头偕老。
他肩上背负着太多,她也不认为他会为她放弃,也不想让他为她陷入两难。
真到了抉择的关头,她还是会坚定不移地斩断那些刚刚萌芽的情愫,选择奔赴向往已久的自由。
这般想着,云笙越发心虚,脚后跟开始往后挪。
她试探道:“就算分道扬镳,也要在两清后,如今说这些为时尚早。”
沈竹漪并没有提醒她,只是平静地看着她不着痕迹地后退,而后,不出所料地一脚踩空。
云笙错愕地睁大了眼,身子猛地向后一仰。
眼见她要后脑勺着地,沈竹漪才出了手。
他仍保持着应有的距离,没有碰到她的身体。
只是伸出手,虚虚勾住了她的腰带。
他盯着她的眼睛,修长的食指穿过腰带和她衣料的缝隙,指腹一点点抚平了腰带上的褶皱,恰好停在了她腰窝的位置,便不动了。
云笙不受控制地收紧小腹,她有种错觉,即使隔着这一层衣料,也更感受到他指腹的温度。
沈竹漪的眼神虽是在笑里,却莫名能感觉到他的压抑和不悦。
他收敛了笑,勾着腰带轻而易举地将她整个人扯到了跟前,挑眉道:“你说两清便两清?”
她的神情似乎有些懵,像是被吓到了。
见此,他想去触碰她的脸,可是手在空中微微一顿,似是想到了什么,他敛去眼底的阴沉,克制地触碰她发间缠花上的流苏,柔声道:“师姐要明白一件事,在你与我签下那份灵契后,便是骨血交融,难舍难分。”
淡紫色的流苏在他冷白的指尖来回晃荡着,云笙的视线不由自主地追随着他的指尖。
看着他的指尖在她的脉搏处虚虚一点,浅尝截止般,他纤长的睫毛也跟着扑闪了一下:“此处流淌的血液里,也有我的一部分灵力。”
他瞳孔内闪烁着一点病态迷幻的紫色光晕,那是流苏上缀着的宝石折射出的光芒。
他的声音也朦胧起来,像是某种幻术。
“师姐感受到了么?”
话音落下,云笙顿时觉得一股暖流从他方才指尖划过的地方涌入了她的身体,酥麻的感觉冲击天灵盖。
她极为克制地咬住唇瓣,才没有发出呻-吟。
就在此时,行宫外传来一道声音:“快来看啊!第三轮试炼的入围名单和地点的告示出来了!”
云笙也像是猛然惊醒般,从那种晕乎乎的酥麻感中抽身而出。
她暗暗心惊,不愿承认自己的失态,掩饰道:“我去看看告示。”
说完,她便像是逃难一般不敢回头地跑了。
第63章 第63章
不出所料,云笙进了第三轮的试炼。
她轻轻吐出一口气,发现公示的名单上有许多熟悉的名字,例如赵缨遥和百里孤屿。
而蓬莱这边,入围的只有三人,分别是云笙、薛一尘和穆柔锦,尹钰山则是被淘汰了。
这对云笙来说是件好事,总算不用听他聒噪。
第三轮比试的地方在一处孤岛之上,要从无妄海上乘船而入。
很快便到了登船那日。
这是一艘巨大的王庭船舫,共有三层之高,供以试炼者们休憩。
广阳宫宫主亲自在登船的渡口相送。
云笙走在沈竹漪身后,缓缓登上船舫,不知为何,总感觉这广阳宫宫主的目光似有若无地落在他们身上,令云笙不适地*蹙起了眉。
前头的人兴奋地讨论着:
“据说我们这次去的岛屿,名为桃源岛,在岛屿之中还藏有令人长生不老的仙果呢。”
“长生不老你也信?都是传闻。”
“不管怎么说,桃源岛四季如春,风景如画,去一趟都是无比值得的。”
海面上波涛汹涌,船舫也不免颠簸。
行驶了整整三日有余,众人便开始感到疲倦和乏力。
又过了两日,海面温度骤降,罡风如刀,甚至能看见隐藏在海面下的冰川,同行的广阳宫使者便提醒众人,已经快到桃源岛了。
这令众人不禁又打起了精神,聚在一起围着炭火炉有一搭没一搭地讨论,用烤红的火钳子翻动炭火时,偶尔能听见火星子噼啪作响的声音。
“桃花源岛不是四季如春么?怎么越近越冷……冻死我了。”
“吱呀”一声,二楼的一扇门被推开,一位外披狐裘内身着暗红箭袖衫的少年从中走出,他眉眼冷淡,对船内的交谈声恍若未闻,目不斜视地走向对面的房门。
看到沈竹漪,众人的高谈阔论一下子小了许多,只有沈竹漪的鹿皮靴步步踏在木板上的回音。
这位新晋的白玉京剑主虽然还没完成交接仪式,但在他们看来已经是板上钉钉的事了。
不是没有人想去套近乎,可实在难以接近。
船上的都是各宗各世家的天之骄子,这般目中无人的姿态自然让人恼火,但那日众人见过他在不周山的剑法,也无人轻易敢惹他。
又过了一会,对面房门的云笙探出头,抱着暖炉,露出一张红彤彤的脸。
她穿得单薄,面色却红润,一看就知道房间内十分暖和。
有人低声道:“我看见新晋剑主用灵石给她取暖,好不奢侈,哪像我们烟熏火燎的……”
“就算沈氏再有钱,也经不起这般折腾吧。”
众人好奇地探头探脑,云笙也觉察到了,立刻就想要关门隔绝视线。
沈竹漪单手抵住房门不让她合上,侧过头一个眼神居高临下扫过来,像是被冰雪淬过的刀刃,给那些偷窥的人吓得立刻移开了视线。
而后,他进了屋内,房门便彻底合上了。
室内暖烘烘的,混着香薰的味道。
云笙无奈道:“你当着那么多人的面进来,也不怕坏了你新晋剑主的名声。”
今时不同往日,沈竹漪一剑成名,已是成了五湖四海的名人,一举一动都会被旁人大做文章。
沈竹漪慢条斯理地解开狐裘的系带,淡淡道:“他们敢乱嚼舌根,就得做好有去无回的准备。”
自从沈竹漪进来后,外头便安静了不少。
云笙透过门扉往下望,做贼一般扭过头用食指比了个噤声的动作:“小声点。这船舫里不隔音。”
“你找我何事?如果不是特别要紧的事,还是避嫌为妙。”
沈竹漪步步走近,眼神很平静,垂眼看她:“那日我已承诺过不会碰你。我们什么都不做,为何要避嫌?”
取掉雪白的狐裘,云笙才发现他今日身着一袭暗红色窄袖长袍,配以皮革的深黑色的蹀躞带,就连发也是半披半束的,长生辫自然垂落在胸前,相较与平时清隽的少年感,眼角眉梢都流露出几分靡丽的妩媚,身上的香气也浓稠了些。
而且,似乎是天气冷了,他还带了狩猎拉弓用的纯黑色鹿皮手套,只露出一截冷白的腕骨。
柔软的皮革手套将他纤长的五指勾勒得格外分明。
他在活动手指时,手套会跟着修长的手指,紧绷出冷峻的弧度。
云笙不由得咽了口唾沫。
这般招摇的装束,因为他肤色白,也能驾驭得很好。
美人如玉,怎么看都有些孔雀开屏的意味。
他自然也注意到了云笙的目光,一面走近,一面极为缓慢地扯掉了一只手套,露出修长的手指。
“师姐怕什么?”他似笑非笑,语气又轻又缓,像是融化的雪,“又不是在偷情。”
“咳咳。”
云笙立刻移开目光,坐在桌旁倒了杯热茶压惊。
“你找我何事?”
沈竹漪将另一只手也取了,一齐别在腰间的蹀躞上,清洗好十指后,便开始熟练地剥桌上摆放的水果。
他眼也没抬,只是道:“到桃花源岛,不要离开我半步。”
云笙立刻嗅出了不对劲,神情紧张了几分:“这桃花源岛有异?”
传闻中这是四季宜人的岛屿,可是现在快到了,却已经开始下起小雪。
不知怎么,云笙又猛地想起临行前,秦慕寒阴冷的眼神,心里有些提心吊胆。
沈竹漪将一瓣果肉递给她,橙子如雨雾般的清香瞬间笼罩了她。
云笙接过来,清甜的汁水在口齿中迸溅,新鲜可口。
一个橙子很快就吃完,她有些意犹未尽,扫了一眼桌上的石榴,又飞快移开视线。
然后,她有些掩饰性地一本正经道:“我这几日在练习我娘给的那本心法,灵力好像又进步了些,我感觉体内的封印已经有所松动了,你若需要我的灵力压制体内业火,尽管开口。”
这点小动作自然没有逃过沈竹漪的眼睛,他拿起云笙看的那个石榴,开始仔细清洗起来。
这石榴个头大,皮也厚,沈竹漪的食指覆上去,稍稍用力,便轻易捅破了外皮,他的长指灵活地插|入裂口中,往裂口的深处一点点挤进去,从里向外将其掰开。
石榴的外壳脱落,颤巍巍地露出果肉外白色的膜瓣。
纵使他没使劲,也有几颗果肉被他的指尖碾开了,石榴的清香一下子溢满了室内。
淡红色的汁液顺着他手指分明的骨骼流淌,汁水蜿蜒在他手背遒劲的青筋处,随着他手指的动作而起伏。
云笙忽然觉得口干极了,这幅画面,她似乎在哪里见过。
只不过被剥开的,不是石榴。
她绷紧了小腹,偷偷瞄了他一眼,刚好和他对上视线。
沈竹漪抬眸,单薄的眼皮形成一道锋利的褶,眼神很淡,却又莫名的欲。
云笙咽了口唾沫,飞快地移开了目光。
他手上的动作也没停,将沾上的粘稠的汁液用流水洗干净,而后把石榴籽一颗颗剔下来,装进盘子里,而后推给她。
云笙将石榴捧在手心里,抓起来一颗一颗送入口中,果真清甜可口。
这时,她注意到沈竹漪腰间的蹀躞上似乎多了什么东西。
她低头凑过去,发现这是一枚珠子,像是用玻璃做的。
她问:“这是什么?”
沈竹漪道:“留影珠。”
云笙的眼睛立刻亮了。
留影珠可是非常稀少的宝物,它可以记录下周围的声音与影像,再用灵力显化出来,就和身临其境一般。
“我可以看看么?”
沈竹漪默认了。
云笙捧在手心里,很快的,留影珠中便出现了一幕幕沈竹漪练剑的画面。
连剑身扫过落叶的声音都清晰可闻,他身姿颀长,持剑而立,每一招每一式,都如画一般好看。
云笙惊喜极了,剑谱上的注释虽详细,但哪有动起来的比划来得清晰直白,仅仅只是一眼,许多细枝末节她都看明白了。
“这是给我准备的么?”
“是。”
“为何没听你提起过?”
“有些招式并未纂刻进去,并不完整。”
她立刻将珠子收入怀中:“没关系,先给我看看。刚好在船上无事可做。”
沈竹漪走后,云笙近乎就沉溺在这留影珠中。
她将旁的灯烛都灭了,就留下一盏烛火。
再用灵力将留影珠中的画面呈现在墙上。
少年灵动飘逸的身姿便在光影明灭之间游走,他持剑时,锋芒尽显,秾丽的五官比手中出鞘的剑刃更加锋利,是一种极具攻击性的美丽。
云笙很快便将所有的剑招都看完了。
留影珠陷入一片长久的黑暗。
云笙以为里头没有东西了,便准备安寝。
谁知她刚脱下衣物,很快,便有极轻的声音,从一旁的留影珠中传出来。
云笙微微一怔。
她怀疑自己听错了。
很快,又有一声,在阒静幽暗的室内,清晰可闻。
是一声压抑的轻喘,尾音轻轻扬起,少年的声音沙哑中又透着些许阴柔,一时之间,竟分不清是他是在忍耐着痛苦还是欢愉,恍若天上弦乐。
云笙听得头皮发麻。
接着,是克制却又急促的呼吸声。
留影珠在昏暗的室内骤然亮了起来。
云笙睁大了眼。
少年躺在榻上,他的乌发散落,衣衫凌乱,面上覆着一块轻薄的布料。
他高挺的鼻骨抵着那块布料,闭着眼,用力地摩挲着。
像是在深深地嗅闻上边残留的味道。
云笙认出,那块鹅黄色的布料,是上次他从她的裙摆上撕扯下来的。
直至布料将他苍白如雪的肌肤摩挲得泛红起来,他才发出轻吟,睫毛无意识地簌簌颤抖,眼神也是涣散的,泛着潋滟的水-光。
似乎极为痛苦似得,他轻蹙着眉,俯下身,口中咬着垂在身前的长生辫,长生辫上的铃铛抑制不住地轻响。
他喘出一口气,错乱的铃声之中,他低低唤了一声:“师姐……”
少年的声音像是贴着云笙耳侧响起,这一瞬,她甚至都能感受到那灼-热的气息,舔-舐着她的耳廓。
云笙捧着珠子的手一抖,那枚留影珠边从她手上掉落下去,一路骨碌碌地滚落至墙角。
随之,留影珠中的画面光怪陆离地充斥着整个室内。
他被汗濡-湿的长睫像是蝶翼一般脆弱地翕张着,汗水顺着他线条冷峻的下颌一颗颗滚落下去,他深深吸着裙摆布料上残留的气息,骨节分明的长指握住了自己。
第64章 第64章
这双手是那般得好看,因为极力的忍耐,手背上一条青筋暴起,根根脉络分明,手指长而冷白如玉,能够轻易掌握任何她不能掌握的东西。
似是过去了许久,在出来的那一瞬,他蜷缩着身子,压抑着喉间的声音,发出一声绵长又低靡的叹息:“云笙。”
他极少唤她的名字,由他的声音咬文嚼字,每一个音调都格外悦耳动听。
由起初的低沉,缓慢,到后来随着动作,变得越发急遽、剧烈。
到最后,呼唤出她名字的语调已然破碎得不成音调。
甚至兴奋地战栗。
可仍能从那低吟中,依稀分辨出是她的名字。
每一声都像是尖锐的鼓点,重重地敲打在云笙心头。
云笙。
云笙云笙云笙。
啊哈。
云笙……
云笙浑身猛地一颤。
不知何时,他睁开了眼,长睫舒展开来,有种蝴蝶破茧的美感。
他看过来的方向,正好和她对视了,内勾外翘的桃花眼一瞬不瞬地看着她。
她就这般撞进他幽暗的眼底。
他眼底像是盛开着晚春旖动的花,开到极致,快要腐烂。
属于她的那一截鹅黄色的裙摆兜着一捧洁白的雪。
浓稠的几滴雪溅落在云笙的衾被上,还有一部分淅淅沥沥地顺着他极长的手指滚落。
直至留影珠熄灭。
这浑浊的雪也跟着一起融化了。
云笙颤抖地拾起角落里的留影珠,她用灵力,将这一部分悉数抹去。
就像是什么都没发生过一般-
次日清晨。
桃花源岛便到了。
岛上已开始下起薄雪,萧瑟的冷风犹如钢刀拂面,放眼望去荒无人烟,渡口的木栈都残损得不成样子。
众人从船舫的房间中出来,被迎面来的冷风吹得发抖。
云笙和沈竹漪也走上了船头。
云笙披了件兔毛斗篷,将脖颈也遮得严严实实的,耳朵上还覆了一对毛茸茸的耳罩。
沈竹漪贴近了一些。
云笙下意识退后了一步。
他在她耳边唤:“师姐。”
云笙重重地颤抖了一下。
少年的声音清澈,泠泠若玉石环佩之音,又如高山之巅的白雪一般,不容玷污。
可这样的声线,再低哑几分,又会展露出不为人知的另一面。
撩人至极。
沈竹漪从袖中取出一样东西,绕过她的脖颈,挂在了她的身上。
是一个极为精致的佩囊,系带编织得五彩相间,装东西的布袋上绣了彩色的蝴蝶,镶嵌着银色的铃铛。
云笙佩戴着格外合适。
云笙打开鼓鼓囊囊的布袋,发现里头是满满的一袋糖。梅子糖、饴糖、乳糖,应有尽有……
她愣了片刻,立刻合拢了佩囊。
然后,她无奈地看了他一眼。
她又不是小孩了,还送一个五彩糖袋给她。
不知道的还以为他们是来游山玩水的。
出人意料的是,他们走了方圆几里,都不见半个人影。
临近黄昏时刻,小雪簌簌而落,岛上的房屋紧闭,都蒙上了一层厚厚的灰。
为首的薛一尘道:“分开探索吧,我们如今还未收到第三轮试炼的规则,说不定在岛上某处有。”
众人纷纷应是。
云笙在人群中看见了赵缨遥,朝她眨了眨眼,对方也报以微笑。
虽然云笙很想和赵缨遥一起,但对方也有同行的师兄弟需要照拂。
天色已暗,云笙便和沈竹漪朝着桃花源岛上的东面探寻岛内的情况。
此地并无人迹,连牲畜的迹象也无。
“吱呀”一声,云笙踩断了地上一截枯树枝。
她低头看去,却发现地上竟残留着一道很深的抓痕。
她拨开那些树枝,用手上的灯照清楚。
在薄薄的积雪下,似乎有凝固的黑色污迹。
云笙蹲下身,低头嗅了嗅,瞳孔骤缩。
是血。
与此同时,一道惨叫声刺破了暮色。
“不、不好了——”
云笙立刻朝着尖叫的声音跑过去。
地上躺了一个人,准确地说,是只剩下半个身子的人。
仍能看出他穿得是崔家的服饰,只是已经被开膛破肚,鲜血混着白花花的肠子流了一地。
刺鼻的血腥味令在场的人都皱起了眉头。
云笙方才一路小跑,耳套歪了,露出被冻红的耳朵。
沈竹漪只是越过人群随意地扫了一眼尸体,便平静地踏过脚下小溪般的血泊,将她耳套的系带束好。
另一个崔家的人魂不守舍道:“我和我兄长在西边探查时,听见了从洞口传来的动静,便想要进去查探情况,过了一会,我听见了我兄长的惨叫,一转头……”
他眼底流露出惊恐的神色:“一转头,我便看见兄长倒在了地上,有个青面白发的人,伏在他身上,正在撕咬他的肉……”
他干呕了几声,才流着泪道:“我正要去驱赶,那怪物速度极快,见我过来,便一下不见了。只是短短一瞬,我兄长的五脏六腑都被掏了干净,已经死了。”
云笙注意到地上尸身腹部撕裂的咬痕,感觉自己的肠子也绞在了一起。
她下意识朝着沈竹漪的方向退了一步,后脚跟踩在了他靴尖上。
可是目睹了这般惨的死状,她的身体还是在不受控制地轻微颤抖。
沈竹漪以为她冷,从她身后敞开宽大的狐裘,将她整个人都裹了进去。
只露出半个脑袋在外头。
云笙抬眸,恰好和他对视。
他垂眸时,根根分明的眼睫遮住了眼睑,细小的雪粒落在他的眼睫上,显得整张面孔干净又隽秀。
云笙心底的恐慌散去了些,在他的狐裘中仰起脸,悄声问:“师弟,吃人的……真的也是人么?”
沈竹漪只是静静看着她。
看着她说话时吐出浅浅的雾气,眼里完全倒映着他,且只有他的模样。
将她困在这样一个独属于他们的狭小空间,哪怕没有任何肌肤相贴,肢体接触,只是对视时的气息交缠,也令他有种酸麻到胀痛的病态满足感。
他不着痕迹地将狐裘一点点收拢,轻轻挤压她温软的身体。
他的心脏处传来悸痛,是一种躁动的情绪。
想要抚摸她的脸,她的唇。
只有她的体温,才能缓解这种焦渴。
自从她提出男女有别,与他约法三章,要保持一定的距离。
他一直都在克制隐忍。
他们睡在不同的屋子里。
甚至没有任何的肢体接触。
这并不能让他冷静下来,反而在无数个更深人静的夜晚,他反复地失控,反复地起来,那种胀痛感频繁到他夜不能寐,他只能凭借着留有她气味的那一小截裙摆,来给予聊胜于无的纾解。
这种焦虑越来越深,愈演愈烈,近乎到了病态的地步。
他开始将那些她用过的,只要残存她气息的东西,都悄然无息地收起来。
她喝过的茶杯,她丢失的罗袜,她吃剩后的糖纸。
他越发得患得患失。
想要再用力,再用力,直至她的骨骼发出被挤压的声响。
直至,她和他融为一体,她和她彻底地连接在一起,才能缓解这种情绪带来的焦虑。
他忍下心中掠过的冲动,面上丝毫不显。
只是感受着她说话时散发的雾气,慢慢渗透进肌肤里,他闭了闭眼,半晌才道:“易子而食,析骸以爨,比起茹毛饮血的怪物,道貌岸然的人更有残杀同类的嗜好。”
被追杀的那些年,他混迹在流落的难民中,早已看惯人食人的画面。
最弱小的人被饥肠辘辘的难民剖开肚子,里头全是石头和泥块。
沈竹漪冷眼看着他们撕扯着同类的尸体,贪婪地咀嚼着血肉。
温热的血溅在他们癫狂的脸上,仿佛同类的肉才是世间珍馐。
云笙苍白着脸道:“你说得对,无论在哪里,都有这种事情发生。”
沈竹漪一点一点捻去她发顶上的雪粒,看着冰冷的雪粒在他的指腹下,渐渐融化成一小片水渍,他勾着唇道:“所以,师姐这般细皮嫩肉的,更要仔细些。”
云笙知道他是在吓唬她,脚后跟用力碾过他的靴尖。
沈竹漪蹙起眉,闷哼了一声,喉间溢出很低的喘息。
“师姐,你踩疼我了。”他散漫开口道。
嘴上说着疼,语气却很轻快,那张隽秀的脸诡异地红润了些,像是生病了。
这个死变-态,还让他爽了。
云笙气得不行,浑然忘了方才的恐惧。
这时赵缨遥忽道:“谁在那里!”
众人纷纷望过去,便见赵缨遥从一旁的狗洞中揪出来一个灰头土脸的小孩。
穆柔锦蹲下身,柔声道:“孩子,你是这里的岛民么?能告诉我们这里发生了什么么?”
那小孩抬眼,死水般的眸子静静看着他们,缓声道:“你们都会死的。”
“桃花源岛只进不出,你们逃不掉,会被他们找出来,一个个吃了。”
其余人纷纷变了脸色。
薛一尘意识到什么,立刻跑去渡口,却发现原本来的地方化作了一片迷雾。
他朝着雾气走去,却被一道结界挡住。
众人试着一起施法打破这结界,可这结界却是纹丝不动。
云笙也试着用剑符,却差点被反弹的剑气所伤。
她向后退了几步,被沈竹漪拦腰接住。
云笙差点腿软,立刻挪开,抬眼看他,声音清脆:“和你说过男女有别,你不能随便碰女孩子的腰。”
想了想,她又补充道:“性命攸关的时候除外。”
沈竹漪陷入沉默。
云笙取出符箓又要去试,沈竹漪道:“不必试了。”
云笙转头看他:“连你也打不破么?”
“这是阵法结界,只有阵眼处可破。”
果然,消耗了许多力气,反而有人受了伤,都没能打破这结界。
薛一尘面色有些难看:“联系不上王庭的人,天色已晚,我们先找个休憩的地方,待到天亮再做打算。”
众人寻到一处荒废的庙宇,也算安置下来。
折腾了半日,都是饥肠辘辘,滴水未沾。
风雪拍打着寺庙的窗棂,云笙的肚子叫了一声,从贴身的糖袋中取出一颗糖来充饥。
沈竹漪静默半晌,提着剑走了出去。
再度回来时,他推开门,身后席卷着鹅毛般的雪花,拎着一串活蹦乱跳的鱼走了回来。
云笙凑过去道:“我一个不眨眼你就不见了,就是为了去捉鱼?外头有那种吃人的怪物……”
沈竹漪熟练地将鱼沿着脊骨剖开,取出内脏,利落地在鱼面划开几刀,行云流水般。
而后他用水囊中的水将手洗干净,用竹签串起来,放在火堆上烤:“你身上有我的法器,它们伤不了你。”
云笙一噎,才道:“谁说我了?我和他们在一起没事,我是说你,你一个人,万一你遇到那白发怪物……”
沈竹漪抬眸,淡淡道:“我捉鱼的时候随手杀了一个,尸身沉到冰层里了,那里的鱼不能吃了。”
他将竹签上的烤鱼翻了个面,腕骨转动时,露出一截沾了血迹的衣袖。
云笙吓得半死,赶紧去检查是不是他的伤口。
万一那白发怪物有毒怎么办?
她的手探入他的衣袖,被他反手握住指尖,火光落在他黝黑的眼眸中,他定定看着她,有种迷人心智的绮丽。
云笙错愕和他对视。
寺庙外的风声呼啸不绝,沈竹漪的语气格外冷淡疏离:“师姐,男女有别,你越界了。”
云笙:“……”
去他的男女有别,他还挺记仇。
行,不碰就不碰。
第65章 第65章
不过片刻鱼便烤好了,沈竹漪取出一包油纸,将其中的孜然均匀地洒在了上头。
云笙睁大眼:“你这又是哪来的?”
沈竹漪道:“从外头的屋子里拿的。”
云笙将头枕在臂弯上,好奇地歪头看他动作:“你看起来很熟练。”
这些都是下人做的事情,一般的世家公子小姐如何能这般手巧。
沈竹漪轻描淡写道:“习惯了。”
云笙一怔。
是啊。若不会这些,流离颠沛的那些年,早就化作一具白骨。
她心里暗暗揪成了一团,眼神也没那般轻快了。
鱼被烤得外酥里嫩,混着香料的焦香味道溢满了整座庙宇。
其他人眼巴巴地看着,咽了口唾沫。
云笙咬下一口,烫的她吸了口气,酥脆的外壳很有嚼劲,鱼肉非常新鲜,她一口气便啃了干净。
她分了一串给赵缨遥,小跑回来的时候,看见那被他们抓回来的小孩五花大绑扔在佛像后。
云笙问赵缨遥:“这小孩还是什么都没说么?”
赵缨遥摇了摇头。
云笙走过去,将烤鱼递到那小孩面前:“吃不吃?还是热乎的。”
小孩低头看了一眼,咽了口唾沫,又将头移开。
云笙想了想,从怀中取出符箓,她一念咒,符箓便化作了一朵桃花,她桃花别在鬓间,轻声道:“听说桃花源岛以前开满了桃花,如今下了雪,一朵也见不到了。”
“我给你这张符箓,你便能时时见到桃花,你能不能告诉我,岛上的其他人都去哪了?”
小孩静静看着她,喃喃道:“我妹妹以前,很喜欢桃花。”
云笙歪头道:“什么?”
小孩看向她,接过那张符箓,露出一抹古怪的笑:“你想知道,我就告诉你们。”-
寺内的火烧得正旺,外头落下鹅毛大雪。
小孩说,他的名字叫做阿雪。
阿雪说,他们村落里的人,都被怪物吃了,只剩下他躲在狗洞中,逃过一劫。
那些青面白发的怪物,其实都是外乡人,而且是修道之人,各个修为不浅。
他们来到桃花源岛寻找长生果,结果不知为何,都变成了这种吃人的怪物,且变得比生前更厉害,用火烧不死,用剑砍不死,就算看上去死了,也很快会活过来。
村民们称呼这种青面白发的怪物为,青面尸。
薛一尘问:“桃花源岛的结界,如何破除?”
阿雪道:“桃花源岛本是无结界的,估计是这些怪物生前设下的,外头的人进得来,里边的人却出不去。青面尸白日里都藏在桃花冢的墓室中,到了晚上便出来觅食。”
赵缨遥攥紧了手:“桃花源岛外设下的是阵法结界,我们绕着岛寻了一圈,都没有找到阵眼,只剩下一个地方没有探寻,那阵眼,怕是就在……”
云笙和她对视一眼,异口同声道:“桃花冢。”
桃花冢的入口就在山脚之下,并不需要怎么寻找,山门大开,就像是刻意等着他们进去一样。
众人齐聚在入口前,面色都有些凝重。
明眼人都知道这桃花冢里有多危险,可与其坐以待毙,不如主动出击。
沉重的墓门缓缓升起,众人走进,墓穴里的温度比外边会稍高些,只是甬道里格外黑,伸手不见五指。
沈竹漪从怀中取出一枚夜明珠,如水的光芒便席卷了整个甬道。
众人一下子就看清了站在两侧的陶俑。
也就是照亮的这一刻,陶俑嘴中的机关转动,吐出一道道利箭。
云笙道:“小心!”
她祭出符箓抵挡,沈竹漪手中的蝴蝶刀飞旋,将箭矢悉数斩断。
就在此时,角落冲出一道白发身影朝着云笙后背袭去。
云笙听到脚步声,再度祭出剑符。
剑符中的剑影落下,将那身影的左胳膊切了下来。
可那道身影反而加快了速度,云笙见此,又祭出剑符捅穿了他的心脏。
诡异的是,那身影仍未停下,像是疯魔般朝着云笙跑过来。
离得近了,云笙才看清那是一个白发青面神色狰狞的“人”,他嘴里散发着一股恶臭,齿间夹杂着腐肉,张嘴就要咬她。
是青面尸!
赵缨遥那头同样也遭受了偷袭,她用手中的长刀砍了数十下,将那青面尸的头骨都砍烂了,可那白发人仍站起来,朝着众人嘶吼。
持剑的薛一尘护住了身后吓得花容失色的穆柔锦,一剑斩落身侧的青面尸,蹙眉道:“这究竟是什么怪物——”
那些青面尸倒在地上,似乎是嗅到了什么,眼睛都直勾勾地盯着云笙,朝着云笙四肢扭曲地爬过去。
显然,比起普通的血肉之躯,拥有云梦泽血脉的云笙,对他们而言更有吸引力。
云笙自然无法应对这么多青面尸,她一面打一面后退,眼见那青面尸欲要触碰到云笙衣角,薛一尘扬声道:“师妹小心!”
说着,他便提剑朝她奔去。
可是有道身影比他更快。
只闻破空之音呼啸,一把蝴蝶刀飞速旋转而来。
错乱清脆的铃声在墓穴中回荡,只是顷刻间,数百道凌厉的刀影落下。
眨眼间,青面尸被砍成了数百段肉块。
那些肉块拼命地在地上蠕动,却因凑不成人形,挣扎片刻便没了动静。
沈竹漪将蝴蝶刀背上的血振落,冷冷盯着那些碎裂的肉块,飘摇的血影倒映在他眼中,汇成了无边的晦暗杀意。
这些东西在觊觎云笙的血肉。
他自然知道,云笙的骨与血,对他们这些怪物来说,有多致命的吸引。
他日日隐忍,想要和她血乳-交融,彻底融为一体的欲.念却越来越强烈。
他忍得都快要疯了。
这些畜生是如何敢肖想的?
杀了他们,将他们碎尸万段,都不足以解恨。
他眼中冰霜凝结,身影一动,像是一道疾风,朝着剩余的青面尸冲去。
只见他手中的蝴蝶双刀飞旋,快得只剩下虚影,血液一大块一大块地飞溅在四周的甬道围墙上,像是在用朱砂泼墨。
余下有一点神智的青面尸见势不好,纷纷隐没在墓穴的黑暗中。
沈竹漪踏在汪洋血色里,回眸看过来,刀尖尚在滴血,他眼中的杀意并未褪去,黝黑的眼珠像是兽类没有感情的瞳孔,居高临下看着众人。
众人吓得不敢呼吸,只有云笙提着裙摆越过血泊,朝着他跑过去。
她看见他手腕内侧出现了一道缠枝莲纹。
绮丽妖艳的莲纹顺着他手腕的血管生长,开出一朵血色的莲花。
糟糕。
这墓穴里的浊气太重了,这让他体内的红莲业火逐渐失去控制。
云笙也顾不上了那么多了,连忙伸出手,和他十指相扣。
好在她现在的灵根修复了大半。
她开始运用心法,将她的灵气渡给他,压抑他体内业火的毒性。
沈竹漪的眼眸缓慢转动了一下,垂眸盯着云笙的手。
因为和他交握,她的手也沾染上了血迹。
沈竹漪眼中的杀意渐渐褪去,用他的袖子,替她一点点擦拭干净。
和他此时此刻的冷静不同,他腕骨上的莲花游移到和云笙肌肤相贴的地方,贪婪地吸食着云笙度过来的灵力,颜色越发浓稠艳丽。
莲花兴奋地怒放着,似乎要挣破他的皮肉,钻进云笙的身体里。
赵缨遥道:“前边有一道墓门,我们去看看。”
薛一尘看着云笙和沈竹漪十指相扣,目光略微有些黯淡,很快便移开视线,朝着墓门走去。
他打量片刻,皱眉道:“这墓门没有机关,刀剑不破,如何能进去?”
这时一人开了口:“这个我擅长。”
众人转头,看见一个青年男子缓步走出,他手臂上缠着一条嘶嘶吐信的青蛇。
正是百里孤屿。
和在红袖城的扮作女子的阴柔模样不同,百里孤屿今日身着玄门弟子的服饰,意味深长地瞥了一眼云笙,便朝着墓门走去。
百里孤屿取下腰间的罗盘,勾唇道:“我自幼便会盗墓探穴,这点小事自然不在话下。”
在百里孤屿用罗盘寻找墓门开关的时候,云笙也忙得焦头烂额。
压制沈竹漪体内业火是一件格外损耗灵力的事情。
她很快便开始力不从心。
她*甚至都想划开手臂,将血渡给他。
可是那些怪物又对血腥之气格外敏锐,说不定会引来它们。
云笙不知,她的灵力的确能压制沈竹漪体内业火所带来的杀意。
这种杀意转变为另外一种更为强烈汹涌的感觉。
沈竹漪直直盯着她雪白的脖颈,眼底渗着深红的欲念。
她并无觉察到那般侵略的目光,仍是忧心忡忡地触碰他腕骨处的莲纹。
她的指尖碰上来的时候,莲纹开始扭曲疯狂地生长。
她轻轻的触碰便引得他浑身的筋骨都开始痉挛,像是一滴冷水落入沸腾的油锅,炸出一阵说不清的快慰。
沈竹漪艰难地移开视线,却又落在了她说话的唇上。
她嘴唇开合时,会露出贝齿后濡湿的舌。
他的胸膛剧烈起伏着,手背的青筋暴起。
她说的什么话,统统都听不清了,血管里流淌的不是血液,而是滚烫的岩浆,脑子里全是扭曲怪异的念头在叫嚣,在痛苦地、阴暗地、不知廉耻地呻-吟——
好想要、好想要。
想要尝她的舌,吞吐她身体的每一寸皮肉,嚼碎她的骨头。想要挞伐她身上最柔软的地方,钻进她的身体里,亲吻她的脏器,和她彻底永远地连接在一起。
沈竹漪克制地喘了一口气,骨节都泛着嗜欲的红,无处宣泄的情绪使得他精致的眉眼都开始扭曲。
这让云笙以为他是被业火折磨,手抚上他的背脊,轻轻安抚他,想要缓解他的痛苦。
她的柔软的手心抚过他的背脊。
他被抚摸得脊椎骨都麻了,眼前也是一片眩晕,身体剧烈地颤抖着,像是快要焦渴得快要死掉的人。
她的脖颈就在眼前,毫无防备地展露出脆弱的血管。
他只需再往前一点,就可以将齿牙刺进去,就像是在交-媾的兽类一般,咬住后颈就绝不会松口,待到她发出微弱的泣音,再细细地舔-舐、吮吸,进行温柔地安抚。
他眼前掺杂着半真半假的幻象,猛地闭上眼,咬破了舌尖,尝到一点血腥味,才恢复了一点清醒。
就像是一味烈性的药,但凡沾染上一点,之后的每时每刻,哪怕只是吸入她的气息,吞入肺腑间,也会化作丝丝缕缕缠绕勒紧他的心脏,让他失去理智,变成不合时宜发-情的牲畜。
他深切地痛恨这种肉-体失控的感觉,却又深陷其中,甚至骨子里渗出的都是对她的迷恋。
他该知道的,自从他分不清自己是想杀她还是想吻她开始,这一切就都失控了。
掌握生杀的刀柄,握在了她的手中。
久而久之,云笙也觉察出不对劲。
他滚烫的气息落在她的手背上,令她瑟缩了一下。
就在这时,百里孤屿找到了机关,墓门缓缓打开。
云笙想要去牵他的手,可下意识的念头却提醒她:若是再触碰他,会发生很可怕的事情。
她一向相信自己的直觉,只是低声提醒他:“师弟,我们该走了。”
他沉默地站起身,垂落的羽睫遮掩住眼底的晦涩,一眼都没看她,只是刻意地保持着和她不远不近的距离。
云笙也任由他去,只是余光一直注意着他,生怕他会出状况。
众人踏入墓门之后,云笙听到机关转动的声音。
转瞬间,脚下的土地开始颤动,眼前闪过刺眼的白光。
再度睁眼时,云笙已经到了桃花冢的另一个墓穴。
她身边的人全都消失了,包括沈竹漪。
而很快的,她身后传来了沉闷的,像是咀嚼的声音。
云笙转过头,便看见一个青面尸正在低头进食。
骨头被嚼碎的声音令人毛骨悚然。
更糟糕的是,她传送来这里时,机关发出了不小的响动声。
青面尸进食的动作一顿,僵硬地朝云笙的方向望过来-
成群的蝙蝠倒挂在墓穴中,转动着头颅。
沈竹漪一步步走在墓穴的甬道中。
他被墓穴的机关传送到此处时,也是孤身一人。
有青面尸从阴影中朝着他背后嘶吼而来,他头也没回,手持蝴蝶刀捅进了青面尸的头颅,将它的头骨震得粉碎。
他扫过一地的尸体与白骨,眼神很冷,周遭的气流都跟着凝结起来。
明明上一刻,云笙还在他的身侧。
他顺着狭窄的甬道走过去,在甬道的尽头,忽然有道声音传过来。
“师弟,是你么?”
声音在甬道内有回响,沈竹漪抬眸。
就在不远处,有一道人影。
随着人影的靠近,面孔也清晰起来。
云笙站在阴影里,她的斗篷不知所踪,只穿了一件素色的襦裙,露出单薄的肩颈和锁骨。
似乎是因为惧怕,她双手抱臂,将胸孚乚的软肉勒得很紧,像是洁白的丝绸一般,快要溢出来。
和他对视时,她才破涕为笑,流着泪朝他小跑过来。
“终于见到你了,我刚刚都吓死了。”
她仰着头看着他,丝毫不在意襦裙的系带松了,而他垂眼看下来时,能看见她心口处的一小颗红痣。
明晃晃的。
她还想上前来,抱住他。
沈竹漪面不改色地立在原地,看着她雀跃地跑过来。
而后,他身后的剑,毫不犹豫地捅入了她的心脏。
被剑捅穿的“云笙”错愕地看向他,伸出手想要触碰他。
他的神色冷峻,不为所动。
“云笙”哭着问:“为什么?”
他唇边溢出一抹笑,笑意里是散不掉的戾气:“你是什么东西,也配用她的样貌?”
“云笙”发出一声不甘的尖叫,很快便化作一团黑色雾气消散。
有一小部分黑气钻进了沈竹漪的手臂里。
那团黑气在沈竹漪的小臂上游移,像是一条颤动的蛇,朝着他的心脏的地方飞快移动。
见此,一直躲在暗处的穆柔锦露出得逞的笑。
只要浊气入了心脏,轻则产生幻象,重则变为傀儡。
沈竹漪同样也注意到了,他单手翻出蝴蝶刀,利索地剖开了手臂的皮肉,从血肉经脉中翻搅,抓出了那团黑气,徒手掐灭。
穆柔锦彻底愣住了。
没等她反应过来,沈竹漪已经朝她藏身的地方看了过来。
只是一眼,穆柔锦仿佛被钉在了原地,从头到脚的血液都冷了下来。
她刚想逃跑,沈竹漪身后的剑已然啷当出鞘,击碎她藏身的石壁,直直捅穿了她的腹部。
若不是她的反应快,差点就要命丧当场。
穆柔锦哇得吐出一大口血,她惧怕得连牙关都开始打颤,再也不敢托大,立刻使出魔域的秘宝,这才逃离了原地。
沈竹漪持着滴血的剑,冷冷瞥了一眼,没有再追。
第66章 第66章
墓穴中充斥着野兽般的嘶吼,云笙只觉脚下生风,一路狂奔,头也不回地朝着身后的青面尸抛出符箓。
火符将那青面尸烧了个干净。
火符的威力大,但消耗的灵力也多,她身上并没有多少张。
只是很快的,便有数不清的青面尸从墓室的角落中冲出来,它们像是嗅到了血腥味的鱼群,蜂拥而上,直奔云笙的方向。
其中一个青面尸像是壁虎般顺着甬道的墙爬过来,云笙差点被它抓住,俯下身子躲避时,脖子上的长命锁却被扯断了。
长命锁被握在干枯的手中,很快便淹没在尸群里,云笙咬牙回望了一眼,被密密麻麻的怪物吓得差点腿软,只得顾着逃命。
她感觉这些怪物越聚越多,火符都用完了,将前头的怪物烧成了灰烬,但它们前仆后继,数量众多,这样下去,她很快便要力竭了。
就在这时,一道强势的剑气自甬道另一方席卷过来,像是秋风扫落叶般将身后的怪群击退。
沈竹漪提着剑,自墓室的机关中走出来。
“师弟!”
云笙双眼一亮,拉上沈竹漪的手便朝着前方跑。
沈竹漪一顿,任由她拉着自己。
云笙道:“这些怪物数量太多了,不能和他们硬碰硬,现在尚不知被他们抓伤会怎样,我们先跑。”
沈竹漪将她全身上下打量个遍,忽然道:“你的长命锁呢?”
云笙没想到他眼神这么好使,她气喘吁吁道:“丢了。”
沈竹漪又问:“丢在何处?”
云笙支支吾吾地没有再回答,只说回头再找。
沈竹漪却蓦地停住了脚步,径直抽出了剑。
云笙的脚步一顿,诧异地回过头。
沈竹漪已然提着剑,折返回去,杀进了尸群之中。
云笙变了脸色:“沈竹漪,你疯了吗!”
沈竹漪没有回话,他所过之处血肉横飞,血迹溅在脸上,可他的眼神却很冷静,在这成百上千的怪物之中寻索。
手中的剑挥舞成残影,他雪白的袍角也被撕扯出了道道裂痕。
好几次那青面尸的獠牙就要刺破他的喉骨,被他以剑挡了回去。
云笙看得心惊胆战,将身上所有的符箓不要命地扔向那群怪物。
很快的,沈竹漪就发现了云笙的长命锁,被攥在一个青面尸的手中。
他挥剑砍断了那只手臂,用剑尖将长命锁挑起来。
云笙朝他身后的怪物掷出符箓,他顺势踩在怪物的头颅上,借着力道一跃而出。
云笙扔出最后一张符箓,牵着他的手头也不回地狂奔。
直至跑到一处墓室,云笙看见一个空荡荡的棺材。
她灵机一动,带着沈竹漪躲进了棺材中。
这棺材恰好能容纳两人,沈竹漪用夜明珠照亮了棺材内。
他将长命锁上的血迹擦拭干净,重新戴在了云笙的脖子上。
乌泱泱的沉重脚步很快便到了这处墓室,外头的怪物在徘徊寻找。
躲进棺材中,云笙松了一口气。
等了片刻,她才缓过劲来。
回想起刚刚那惊险的一幕,云笙没好气道:“你能别吓唬我了么,虽然你很厉害,但那些怪物那么多,轻易杀不死,万一有个闪失怎么办?是,这长命锁是很重要,但再重要,也比不过你的性命……”
棺材内的空气逐渐稀薄,说着说着,云笙的话便止住了。
——她已经有些呼吸不过来了。
云笙侧耳去听,外头怪物的脚步声错乱,仍未散去。
她深吸几口气,却越发胸闷气短。
沈竹漪垂下纤长的睫毛,盯着她看,忽然笑了一下:“我若死了,师姐会伤心么?”
他说话时的冷冽气息落在云笙的脸上,有些痒。
云笙这才发现他们仍是十指紧扣的姿势,立刻将手抽了回来。
“不会。”
她慢吞吞地将身子背过去,盯着棺材闷声道:“我会再去找个听劝懂事的小师弟。”
闻言,沈竹漪将头埋在她颈窝处笑了几声,声音格外清朗。
下一瞬,他猛地掐着云笙的下颌,径直将她的脸掰过来,粗-暴地吻了下去。
“唔……”
在这沉重的棺材中,他死死抱着她,像是蟒蛇绞紧猎物一般,要将她嚼碎了,揉进骨血里。
云笙被沈竹漪挤到了角落中,她的后背贴在冰冷坚硬的棺材上,可他腹前的肌肉也硌得她生疼。
进退两难间,她甚至听见了自己骨骼发出被挤压的响声。
云笙觉得这不像是吻——他在吞吃她的舌。
密闭的棺材中,气息灼热,一点轻微的动静都能听得格外清楚。
云笙听见他一声声有力的心跳,和二人唇舌交-缠时,发出的湿-腻声响。
他就像是初次开荤的猛禽,青涩又莽撞地磕碰、探索,不知节制,也毫无章法。
外头的怪物发出一声咆哮,云笙的身躯也跟着颤抖了一下。
她才明白此时此刻有多荒诞:
棺材外嗜血的怪物在低声嘶吼,棺材内的他们在紧密地相拥、亲吻。
这如同噩梦中的诡谲画面,却令云笙心间生出一种隐秘的刺激。
她怀疑自己可能也疯了。
沈竹漪发现了她的失神,执拗地咬过她的唇瓣,五指插入她的发缝,来回摩挲着她的发根,动作很慢,却又格外用力,透着一股抵死缠-绵的意味。
交换津-液时,那种温暖的满足感令他发出压抑的喘声,眼尾也是红红的,兴奋地快要哭出来。
湿润灼热的气息包裹下来,云笙感觉自己融化在了他的唇舌下。
像是糜烂的桃子,被轻易地咬破了纤薄的果皮,被吮吸、被碾磨。
他的舌格外灵活灼热,就像是骨髓也在被舔-舐一般,她浑身的骨头都酥麻了。
这种钻心的痒,令云笙不禁在棺材板上挠出一道深深的抓痕。
沈竹漪攥住了她的手,强迫她摊开手掌,和他再度十指相扣。
而后,他的动作便开始温柔起来,轻轻地啄着她的唇瓣。
云笙的瞳孔已因缺氧开始涣散,他便撬开她的唇,为她渡气。
云笙吞吐着他渡过来的气息,动作没有一开始那般抗拒了,反而开始想要更多,一点点试探地摩挲过来。
可是沈竹漪仍是不紧不慢的,反倒是云笙耐不住了,主动地去捕捉他的气息。
就在这时,沈竹漪睁开了眼,看着她主动地靠过来。
她的动作有些急切,呼吸紊乱,手也紧紧揪着他,将他的衣物揉皱成一团,就像是濒临渴死的菟丝花,只能选择攀附着他,纠缠着他,靠汲取他的血肉和养分存活,只要离开他,就会枯萎、凋零。
他弯了弯眼眸,如同褒奖似得,轻轻抚摸着她的脊背。
他仍由着她索取着体内所剩不多的气息,愉悦到心脏都开始胀痛,便连身体也开始抑制不住地颤抖。
那种快要窒息的快感,令他眼底渗出深红的欲-望。
云笙缓过劲来后,才发现外头的动静已然散去。
她立刻掀开了头顶的棺材板,深深吸了一口气。
新鲜的空气争先恐后地涌入肺腑,云笙连忙从棺材里爬起来,垂眼看下去。
沈竹漪仍躺在棺材里,额前的一缕乌浓的鬓发垂落,手臂随意地搭在棺材上,身上的衣物凌乱不堪,唇红得像是胡乱地涂抹了女儿家的胭脂。
他的眼神也是散漫的,盈着潋滟的水光,颇有些勾人,手里还拈着云笙的发尾,爱不释手地把玩着,像是餍-足的猛禽,有一搭没一搭地用长尾驱赶着食腐肉的秃鹫。
这一副不正经的勾栏样式,给云笙看得面红耳赤。
但考虑到他刚刚是为了她渡气,她也不好说什么,只是转过身道:“我们先走,那些怪物不知何时会折返回来。”
也就在这时,云笙才发现他们身处的这一处墓室四周竟都设有壁画。
她走过去,借用夜明珠的光端详了一番,神情却蓦地一变:“师弟,你快来看这壁画,我总觉得很熟悉……”
壁画上似乎记载的是一则故事,在桃花源岛之前也有一场浩劫,人们在祭祀神明时,蓦地发现神像变了,变成一个左手持着心脏,右手举着刀刃的神像。
这种神名为祟神,乃是堕神,以世间浊气为食,出世时必有浩劫。桃花源岛的人死在了那场浩劫中,死后全都变成了青面尸这种怪物。
直至有一日,有一位从云梦泽而来的神女,她的灵气有疗愈净化之效,神女在桃花源内建立了一座祭坛,对着祭坛施展心法,净化了整座桃花源岛,岛上的人才恢复了神智。她将对付祟神的方法传授给了桃花源岛上的人,由岛屿中村落里的人世世代代相传下去。
而最后,云梦泽的神女选择牺牲自己,封印了祟神,这才换来一片海晏河清。
壁画记载的故事到此结束。
云笙道:“我在乌长山的时候,见过这个祟神的神像,当时的归阴灯汇集的浊阴之气,就是为了供奉这枚神像。”
包括在红袖城失踪的那些女子,据抓获的魔域之人所说,他是奉魔域左使赫连雪之命,收集浊气,也是为了供奉这神像。
云笙蹙眉道:“难道是魔域想要解开祟神的封印,所以才害了那么多人,用阵法汇集浊阴之气,用来供奉祟神,助它打破封印?”
如果真的是这样,那他们怕是已经筹划许久,近日以来,天象有异,月蚀之日越发频繁,四处有邪祟作乱,难道意味着他们快要成功了?
想至此,云笙手心都开始冒汗。
沈竹漪显得无动于衷,似乎对这些东西并不感兴趣。
只要没有不长眼的人动云笙,魔域的人就算将天捅出一个窟窿也与他无关。
只是这幅壁画……莫名令他心生不快。
牺牲了云梦的神女,换来世间的安宁。
历代的神女都肩负着净化世间浊气的使命,她们享有世人的尊敬和供奉,就理应为之而死,这是她们不可违抗的宿命。
这些年,王庭的人一直都在寻找云梦神女的血脉。
云笙也拥有云梦泽的血脉,甚至可能比他想得要更加纯净-
正当云笙深思时,身后的墓门机关处发出些响动。
从机关中又走出一个人。
是桃花源岛唯一幸存的那个男孩,阿雪。
云笙并未靠近,也没有显得诧异,只是平静地问:“阿雪,你怎么下来了了?这墓穴里很危险。”
阿雪道:“我有些害怕。”
云笙道:“你也会害怕么?桃花源岛上所有的村民都死了,你一个手无寸铁的男童,居然能在这群怪物眼皮子底下存活这么久,我以为,你是不会害怕的。”
话音落下,墓穴内陷入一片死寂。
二人静静对望。
与此同时,赵缨遥领着姗姗来迟的众人从墓门中赶过来:“云笙小心!离他远一点,他杀了我同门的师兄弟——”
云笙掷地有声道:“魔域左使号称千面魔,能变幻身形,化作男女老少,无人知晓他的真实面目,你变成孩童模样,就是为了戏弄我们么?赫连雪。”
话音落下,阿雪低着头发出一声笑,他笑的肩膀都开始耸动。
“就算你们一早就怀疑我又如何?这结界的破除之法确实就在桃花冢中,为了解开阵法,也得乖乖跳进我为你们设的陷阱,不是么?”
他体内的骨骼发出“咔嚓”的响动,转身之间,他便从男孩的模样化作一个白发的青年,他很瘦,露出的手都是嶙峋的,只附着一块皮肉,腰间系着一枚笛子,看着格外弱不禁风。
可是负伤的赵缨遥却如临大敌,他们一群人在这桃花冢内死的死伤的伤,只仅仅余下十人。
赫连雪笑着看向云笙:“你既知道我号称千面魔,又可知我最大的爱好便是收集美人皮?我府中珍藏着各式各样的美人皮,就差一副你这般相貌的,放心,我会完整地把你的皮剥下来的。”
云笙还没说话,只听“哐啷”一声脆响。
霎时间,沈竹漪从云笙身侧闪身而过,他的发带凌冽飞舞,巍巍赫赫的剑气盈满了整座墓穴。
赫连雪迅速后退,眼神紧盯着沈竹漪的剑。
沈竹漪的动作格外快,招招携着刺骨冰冷的杀意,身上的银铃也跟着响个不停。
赫连雪一着不慎被剑刺破掌心,鲜红刺目的血滚落下来,沾染他雪白的发。
沈竹漪甩去剑上的血,纤长的睫毛垂下来,唇边是没有温度的笑意:“你方才说,要剥谁的皮?”
赫连雪沉了面色。
他自知规避锋芒,跃上了墓室的机关,将笛子横在唇边吹起来。
笛声一响,桃花冢内的机关纷纷转动起来,棺材齐齐掀开,从四面八方涌来了嘶吼的青面尸。
那些青面尸像是被操控一般,朝着沈竹漪涌过去。
云笙连忙道:“我们去帮他。”
赵缨遥几人纷纷应是。
云笙的符箓用完了,便手持铁剑,与这些怪物近身缠斗。
要说不害怕那是假的,离得近了,青面尸的面孔便更加狰狞。
可是一想到沈竹漪被这些怪物包围,还有一个赫连雪会在暗处使诈,云笙便觉得没那么怕了,只想着要力所能及地帮他减轻负担。
她一面应付着这群青面尸,一面去看尸群中沈竹漪的情况。
沈竹漪反手持剑,稳当当地踩在青面尸的头颅上,像是白鹤在水面上飞掠一般,所过之处血肉横飞,他的衣角猎猎作响。
剑光如镜光乍泄,绞杀一切近身的东西,他就像这墓穴中无情转动的机关,只知麻木地杀戮。
浊气缠绕在他周身,血光溅在他清隽的面孔上,他居高临下斩断青面尸的头颅时,云笙看见他眼尾绽放出的血色红莲。
不好……
业火又开始反噬,现在情况危急,她却无法为他度灵力纾解。
这里的浊气在影响他,业火的反噬,只会一次比一次来势凶猛。
若是沈竹漪在这里失控,她不敢去想后果。
云笙急得团团转,她为了接近沈竹漪,手上的剑使得飞快,竟活生生地从尸潮中斩出了一条路来。
隐藏在墓室机关中的赫连雪冷笑:“还真是情谊深厚,你既这么担心他,便替他去死吧。”
赫连雪手中的长笛化为刀刃,他隐藏在青面尸中,借着墓室中变幻的机关接近云笙。
他手持刀刃,向云笙后心狠狠刺去。
就在这时,一道凌厉的剑气掠过,身前的尸潮“轰”得一声四散而飞。
转瞬间,沈竹漪如同鬼魅般自尸潮中掠出,出现在了云笙背后。
他的眸子漆黑尖锐,阴霾的杀意遮掩了所有的光亮,眼尾一朵猩红的莲花像是燃烧的烈火,舔舐着他的眼尾。
“噗呲”一声,赫连雪的刀刃划伤了沈竹漪的右脸。
而沈竹漪手中的剑,已然捅进了他心口下方三寸处。
血顺着沈竹漪的下颌淅淅沥沥地淌下去,他苍白的面孔被鲜血染得更加红润,像是噙着一抹盛开着的旖旎芍药。
沈竹漪用力擦去脸侧的血迹,那种刺痛感显然令他杀意更盛,唇角噙着笑,莲纹已然蔓延至了手背,手中的剑势若游龙,杀伐的剑气纵横在墓室中,无论是青面尸还是人,都被剑气所波及。
赫连雪被打得节节败退,他捂着伤口,嘴角溢出鲜血:“疯子……”
他连忙催动笛子,让那些青面尸为他掩护逃跑。
可是那锋利的剑气穿过层层青面尸的皮肉,尽数落在了他的身上。
赫连雪呕出一大口血,在倒下去之前,朝着沈竹漪挥去一掌。
那一掌凝聚着磅礴的浊气,掌风被沈竹漪一剑斩灭。
可是散不去的浊气却缠绕在了沈竹漪的周身。
沈竹漪体内的业火开始疯狂地流窜,他眉头蹙了一下,持着剑的手开始颤抖,脖颈处的一条青筋暴起,莲纹盛开在他眼底,化作猩红的杀意。
沈竹漪杀疯了。
无论是活物还是死物,但凡靠近他的都在他的剑下化为了飞灰。
第67章 第67章
就在这时,百里孤屿从墓室后探出头高喊道:“桃花源岛外阵法的阵眼已经被我找到了!阵眼一旦破解,桃花冢就会塌陷,我先行一步,你们若不走,就和这些怪物一同陪葬吧。”
云笙一剑斩落拦路的青面尸,眼见快要触碰到沈竹漪的背影。
忽然,他背后一直尘封的剑匣动了。
云笙知道,这剑匣里的剑名为却邪,是一把凶戾之剑。
却邪剑里封印着一只名为穷奇的凶兽,就是那个一直想要吃掉云笙的虎头怪物。
不到危急关头,沈竹漪并不会用它。
却邪剑掀起一阵狂风,将云笙击退。
穷奇化作剑魂从却邪剑中飘出来,狞笑道:“好好好,沈竹漪你小子也有今天!老子蛰伏隐忍这么久,等的就是这一天!”
穷奇回头凶恶地睨着云笙:“这小子体内的业火受到浊气刺激,已经彻底失控,待到他被业火折磨得丧失神智,就是我夺取他身体的最好时机,岂能容你这个小丫头片子坏了我的计划!”
说着,穷奇咽了口唾沫:“放心吧,等老子夺了他的身体,毁掉他的元神,就把你也吃了,送你们一起去阴曹地府团聚。”
罡风之下,云笙后退几步才勉强稳住了身形。
整座桃花冢已然开始塌陷,墓穴上方的石砾碎瓦坠落,脚下的地面也开始震动起来。
云笙知道,留给她的时间不多了。
越是这种危机的时刻,她反而却越发平静起来。
她抬眸,定定注视着穷奇:“你很想吃我?可惜这世上想吃我的怪物太多了,轮不到你。”
她一面说,一面用手中的剑划伤了手臂。
周围的青面尸被血腥味刺激到,嘶吼着朝着云笙跑过去。
穷奇面色大变:“你这女人……和他待久了,也变成了疯子!”
云笙是它馋了许久的一块肥肉,她拥有纯净的云梦泽血脉,吃了她必定功力大涨,怎么可以便宜了这些东西!
它飞至云笙身侧,控制着却邪剑驱赶这些青面尸。
就在这时,云笙悄然摸向了她身上的五彩佩囊。
佩囊中的糖都已经被云笙吃完了,在佩囊的最底部,有一张血红的符箓。
沈竹漪早就料到了会有这么一日,这张血符中,含有他的心头血,是用来保护云笙的。
云笙立刻祭出血符。
刹那间,血符红光大作,一道道血刃汇成了阵法。
穷奇一时不察,被阵法困住,血刃一刀刀凌迟着它的剑魂,它痛苦地嘶吼着,却邪剑上形成一道旋涡,将它吸了进去,重新封印在剑中。
它不甘地嘶吼道:“你就算封印了我也没有用!沈竹漪他已经疯了!他被业火吞噬了神智,成为只知杀戮的怪物,他会杀了所有人,包括你!”
云笙心头一震,回眸看过去。
青面尸已经快被沈竹漪屠戮殆尽,他不止杀青面尸,只要目光所及,就会用剑毁之。
墓室的棺材被他用剑劈得粉碎,就连赵缨遥一行人都被凌厉的剑气波及,纷纷口吐鲜血。
沈竹漪周身燃烧起业火,红莲般的火焰蔓延,令墓穴内的温度骤升。
业火触及地面的尸首,转瞬间将血肉之躯烧成了飞灰。
桃花冢开始塌陷,大块的石砾砸落下来,灰尘四起。
赵缨遥咳了几声,牵起云笙的手:“云笙,不能再管他了,他已经走火入魔了!你快和我走,这桃花冢要塌了!”
云笙被赵缨遥带着狂奔,脚下的路开始层层裂开,一着不慎就会陷入地缝之中,身后的石柱相继塌陷。
“轰——”
天塌地陷间,空中飘着阴翳的飞灰。
云笙不由得回过头,越过一片的残垣断壁,和沈竹漪遥遥对望。
桃花冢摇摇欲坠,他孤身一人站在血泊里,身后是堆积成山的尸骨,冲天的火光照亮了他的双眸,那双早已没了人类情感的眼眸,静静地和回眸的云笙对视。
这像是梦中的景象,梦中也是这样,满地的尸骨,和燃烧的火焰。
痛苦绝望的嘶吼声,石柱坍塌的轰鸣声。
云笙曾不止一次梦见过沈竹漪被业火吞噬了神智,杀光了一切人,包括她。
可是现在的她,明明是在朝着唯一的生路奔跑,为何脚下的步伐却越来越沉重呢?
没有梦中的惊恐和害怕,云笙无比确信自己现在是清醒的。
她在想,现在的他,是痛苦着的么?
他最恨失去清醒,被操控的人生。
从身体里将剑骨抽出来的痛楚他都能清醒着忍受。
现在的他,一定是无比痛苦的吧。
……
“云笙,你做什么?!”
赵缨遥眼睁睁看着云笙甩开她的手。
处在墓室机关出口的百里孤屿也停住了脚步,眸光微闪。
云笙低声道:“对不起。”
说完,她便头也不回地朝着塌陷的桃花冢奔跑。
云笙脚下踩着的地砖塌陷,她的身子也跟着踉跄了一下,膝盖被横飞的碎石割破了,她却无暇顾及,直起身子,笨拙地躲避着四处掉落的石块。
她用剑割断了碍事的裙摆,步子越来越快,朝着沈竹漪的方向奔去。
沈竹漪周身失控紊乱的剑气朝她绞杀而来,云笙持剑用他教给她的方法抵御。
每一招,每一法,她都缠着他给她看过。
他的剑很快,可教她的时候,一招一式,她都能看得清清楚楚。
有的招式繁杂,他使了上百次,也教给了她一一对应的破解之法。
彼时的云笙坐在盈满月光的屋檐上,托着腮打趣道:“这般隐秘的破解之法也教给我,你不怕哪天被我用剑指着脑袋啊。”
听到这样的话,沈竹漪不怒反笑,笑到浑身都战栗起来。
月光下他的眉眼格外澄澈,弯着眼笑道:“师姐学得很快,或许哪一日,能用我的教你的剑法杀了我,也未可知。”
……
想到这里,云笙的心更慌了,攥紧了手中的剑。
她虽学艺不精,但也够她接近他了。
快一点。
再快一点。
只要再快一点,就能带他出去了-
沈竹漪又做了那个梦。
梦中是一个阴雨天,祁山的血蔓延进土壤里。
七岁的他握着剑,和暗卫一起,从人群中杀出一条血路。
他听见他娘对暗卫吩咐道:“我祁山世代守护着红莲业火,绝不可以落入那奸邪手中,我将红莲业火封入霁儿体内,你们护着他逃出去,无论付出任何代价,一定要为我祁山留下最后一丝血脉!”
业火封入体内时,五脏六腑都在灼烧。
他在火焰中重塑肉身时,恨不得立刻便死掉。
起初逃亡的那几年,业火折磨得他头疼得难以入睡,半夜起来练剑时,满心的杀意纵横。
暗卫营的人死伤*大半,逃亡中的一年,他被王庭抓了回去。
他们剥离他的剑骨时,是在一个盛满药浴的宫殿中。
汗水一颗一颗滚落,他听见骨头从血肉中抽离的声音,看见他的血染红了整片池子。
王庭的人还要继续将业火从他的经脉中抽走,红莲业火就是在此时失控的,烧毁了整座宫殿,无人能够靠近,他借此逃了出去。
后来流浪的那几年,草根树皮裹腹。
荒地人吃人的景象时常有,想吃他的人自然也不占少数,都被他反杀了。
他寻到传说中的丧魂河,找到了河底沉睡的却邪剑。
却邪剑是凶戾之剑,只有至凶至恶之人可以唤醒。
他便将自己的情根和爱魄通通交了出去,唤醒了剑中沉睡的穷奇。
后来,他凭借着穷奇之力,摆脱了王庭的追踪,建立了属于自己的势力,孽镜台。
恰逢此时,金岚沈家的沈嵘为了讨沈家老爷的欢心,谎称寻到了失踪的沈家少爷。
实则,是沈嵘寻来了十几个无父无母的乞儿,教他们符术剑术,命他们生死搏斗,选出最有天赋的那个少年,冒充沈家的少爷。
他杀了所有人,从中脱颖而出。
从此,世上再无琴川的沈霁,只有沈竹漪。
梦中的一切都在扭曲,化作数不尽的人脸。
那些人的脸时而幻化成祁山枉死的老少妇孺,他们哀凄地哭着:“小公子,求您为我们报仇,我们死得好惨哪,好惨哪——”
时而是王庭的人,叫嚣着:“你身为罪臣之后,卑贱之躯,你的剑骨能为太子所用,已经是莫大的荣幸了。”
时而是他娘,疯疯癫癫道:“霁儿,你要出人头地,要名扬四海,要让你爹后悔!”
他们的叫喊声越发尖利,阴魂不散,裹挟无休止的恶与恨,无时无刻不在刺痛他的耳目。
沈竹漪持剑站在业火中,眼底也窜动着杀戮的火焰,堙灭一切光亮,只剩下麻木的杀意-
赵缨遥怔愣地看着云笙的背影。
少女的裙摆褴褛,跑动时仅能看见一截纤瘦的脚踝。
她穿过密不透风的剑气,纵身一跃,朝着业火的深处奔去。
这业火将那些刀剑都难以杀死的青面尸都一把烧了干净,可知若是普通人触及,必定是会灰飞烟灭。
赵缨遥近乎要把手里的刀柄捏碎了,脑子里一片空白。
她不敢去想云笙在她眼前,被大火吞噬的画面。
可是等云笙落地时,那焚烧的业火却没有伤及她的分毫毛发。
赵缨遥难以置信地放开了手中的刀。
云笙如履平地一般在火光中奔走,她的衣裙都泛着耀眼澄澈的火光,照拂得她的肌肤,如镀上了一层温润的釉。
当云笙靠近沈竹漪时,沈竹漪手中的剑猛地向她刺过去。
云笙不躲不避,只是迎着锋利的剑锋而去。
“沈竹漪,沈竹漪!”
“你给我醒过来!”-
梦中的天空染上一片血红色,业火肆意燃烧着。
沈竹漪站在泥泞不堪的血河中,任由血液没过他的腰身。
血河中伸出无数的手,男女老少的都有,它们扯着他的衣摆,抓住他的脚踝。
它们或在乞求他,或在咒骂他。
他挥出的剑越来越快。
被斩断后,又有数不清的手再度长出来。
沈竹漪手中的剑不曾停下。
无休止的痛苦,需要无休止的杀戮来平息。
一直是如此,本来该是如此。
直到晦暗的天穹裂开一道口子,有道声音从很远很远的地方传了过来。
“沈竹漪——”
沈竹漪微微一顿。
他的眼前蒙了一层灰败的血色,耳边也尽是轰鸣的响声。
万物在他眼中,都是黯淡无光,暗红的是血,深黑的是尸骸。
而就在此时,很远的地方,出现了一道光点。
沈竹漪的双目胀痛,他死死地盯着那道光点。
离得近了,他充斥血丝的双目才看清,那不是光点。
是人。
眼前向他奔来的人,她逆着火光,看不清面庞,可却在这茫茫血色中,是唯一的纯白,是唯一的明亮。
她像是看不见尖利的剑锋似的,朝着他坚定地跑过来。
是梦么
还是蛊惑人心的假象
血河中的鬼魂缠上来,张牙舞爪地讥笑——
当真是天真,这么多年了,你还不明白么?
不会有人来救你的。
被屠城灭族的时候是,被剥离剑骨的时候也是。
你那时求神求佛都无用,还有谁会可怜你,谁会回应你?
业火弑杀的本能让他举起了剑。
可是在云笙抱上来的时候——
沈竹漪手腕翻转,蓦地调转了剑锋,任由剑端“噗嗤”一声没入自己的小腹。
一切的鬼魂的讥笑声,连带着风声与坍塌声都停止了。
周围的火光开始湮灭,眼前大片大片的血色也跟着褪去。
他垂下眼眸,终于看清了怀中的人的样貌。
她的身体是那般柔软,温暖。
他将头埋入她的颈窝处,深深地喘着气,像是濒死的人,汲取着她的气息。
云笙被他搂得快要喘不过气,低头才看见自己手上全都是他的血。
她惊诧一瞬,看见没入他腹部的剑,连忙用手捂住。
可是血仍旧从她的手缝中流出来。
她顿时慌了,将灵力凝聚于掌心,动用心法替他疗伤。
失血的感觉令沈竹漪浑身冰冷,他收拢手臂,近乎将云笙揉进骨血里。
“你没有丢下我。”
他弓着身子,轻轻颤抖着,头越埋越深,去听她的心跳声,去闻她的气味。
一声、一声,轻轻地落下。
像是梦中呓语一般,他不断重复着,不断确认着:“你没有丢下我。”
他闭上眼,眼睫不断颤动着,浑身也因为愉悦,也颤动不止,他腹部的伤口不断在渗血,而他却幸福得就要在此刻死掉。
第68章 第68章
在桃花冢彻底塌陷的前一刻,沈竹漪带着云笙逃了出来。
只是出来以后,他便因失血过多陷入了昏迷。
昏过去后,他却仍死死地钳制着云笙的手腕。
云笙废了好大的力气才将他的手指一根根掰开。
桃花源岛的结界虽然打开了,可是云笙并不方便带着昏迷的沈竹漪离开。
她每日要用灵力为他治疗伤势。
而且,还有一件事,令云笙耿耿于怀。
她去桃花冢的废墟里寻了多次,都没找到赫连雪的尸身。
反而是找到了壁画中神女当初净化村落的祭坛。
她试探地将灵力注入祭坛中,很快的,祭坛中传出了一道声音。
“皎皎。”
云笙一怔,蓦地看过去。
那是一道格外熟悉的身影,是她梦中见过的身影。
是她的母亲云何月。
不过又是一缕残魂。
“你既找到这里,想必很想问我,当年的真相。”
云笙攥紧了手。
云何月的残魂低低叹息道:“在我很小的时候,便有许多人告诉我,我身为云梦的王女,血脉尊贵,仰之弥高,有庇佑天下的使命。那时的我坐在高台上,接受万民敬仰和供奉。世人若有灾祸病痛,我便献出灵力与鲜血,救他们于危难。世间更有云梦之血能医死人肉白骨的美誉。直到后来,我得知历代的云梦王女都以自身封印世间浊气,与王庭更是有世代的和亲,我一时无法接受,便逃走了。”
“再后来,我遇到了你的父亲,他为了和我在一起,放弃了蓬莱掌门的身份,我们退隐山林,避世不出,很快便有了你。我以为这般,一切都会变好。直至祟神的封印松动,失去王女的云梦人心涣散,彻底被奸邪所灭,浊气祸世,满目疮痍,死伤无数,你父亲为了对抗那些信奉祟神的人,死在了我面前。我才知道,这是我的命。”
“我为之赎罪,以一身血肉,再度加固了祟神的封印,这一切才得到平息。”
“我不知道封印你的灵力,隐瞒你的身份,这般做究竟是对是错,可我的皎皎,身居庙堂之高固有忧民忧天下之责……”
“你何其无辜,要接受这般的宿命?”
话音落下,云何月留下一滴不甘的眼泪,便消失殆尽。
直至她的残魂消逝,云笙都不曾看清楚过她的样貌。
一道光柱直冲天空竟凝聚成云,突然降下一场雨。
云笙站在雨中,分不清脸上淌着的是雨水还是泪水。
这场雨下了一整夜。
这夜过后,春雨滋润大地,岛上化为青面尸的岛民,竟都纷纷恢复了神智。
为了感谢云笙,村长将云梦神女留下的封印祟神之法告诉了云笙。
祟神以世间贪、嗔、痴,以及怨念为食,唯有至阳至刚的红莲业火与至阴至柔的寒山玉髓能将其封印。前者被祁山的琴川沈氏世代守护,后者则是云梦泽传承的秘宝。
桃花源岛的人好心送了他们船只和伤药,云笙带着昏迷的沈竹漪离开了。
就在云笙走后不久。
穆柔锦撑着重伤的赫连雪,自藏身的礁石后走出。
穆柔锦道:“计划失败了,你我都差点丢了性命,回去之后,你要如何与魔主交代?”
赫连雪咳出血来,眼神逐渐阴狠:“蓬莱宗那边,你不是用浊气控制了尹钰山那小子么?那便将功补过,为魔主献上纯阳珠,再回魔域。”-
云笙知道,沈竹漪受了伤,王庭内又有许多人对白玉京剑主之位虎视眈眈,这时候回去无异于找死。
她不知去哪里,只好先带着他回了红袖城。
至少红袖城中的人,都是她所相信的。
燕辞楹收留了他们,还命人天天送来上好的伤药。
百花楼中又多了许多新面孔,就连派来伺候云笙的小奴都生得唇红齿白。
那小奴名为箐奴,一眼便看出云笙与楼主关系不凡,所以对云笙也是格外殷勤。
他知道云笙带回了一个昏迷的少年,她还经常亲自为那少年上药。
那少年生得像是金瓶里乘着的牡丹,格外昳丽秾艳,比楼里的花仙都好看。
可是这样一张漂亮的脸,脸侧却有一处刀伤。
这让箐奴觉得自己有了机会。
这日,他为云笙送饭时,旁敲侧击道:“云姑娘,这位小公子脸上的刀伤很深,怕是到时候会留疤……”
在他百花楼内,男人若是破了相,那便是仅次于没了贞洁的大事。
云笙尚未说话,床上便传来了动静。
云笙转过头去,满怀惊喜道:“你醒了?”
沈竹漪不知何时已然悠悠转醒。
他一身素白的衣裳,乌黑如海藻般的长发披在身侧,面容也是如雪一般的苍白,唇色不点而红,一双琉璃般的眼眸静静望过来。
沈竹漪的目光越过云笙,直勾勾看向门口的箐奴。
他面无表情,散落的黑发流转着光滑,眸子漆黑又尖锐。
这目光令箐奴如坠冰窖。
箐奴脚底抹油一般立刻溜走。
云笙又道:“诶,你今天的药还没有煎好,我去催一下。你伤势没有好,先不要乱动。”
在她走后,沈竹漪便下了床,步步走向房中的妆奁前。
镜中的少年面容清隽,脸侧却有一道狭长的刀伤。
他的指骨碰了碰那侧刀伤,伤口已然愈合,快要结痂。
换作以往,何处留下疤痕,他都不会在意,左右不过是骨血外的皮囊而已。
可是,如今不一样。
他记得,红莲业火失控之时,他曾想过将蔓延至脸上的莲纹割掉。
可是云笙说,她不在乎莲纹,若是他的脸因此留下伤疤,才是真的丑陋。
他盯着镜中那道碍眼的刀伤,目光越发阴沉,身侧的手攥紧,指骨都泛白起来。
“砰”得一声,他的拳头落在了镜子上,镜面霎时间便四分五裂。
破碎的镜片割破了他的手,细小的碎片扎进了他的皮肉中。
他垂眸那一滩血迹,柔软的睫毛垂下来,在眼尾落下一片阴翳-
沈竹漪的伤势好转,这令云笙的心情也轻快了不少。
这日恰逢百花楼夜宴,楼中的花仙作鼓上舞。
靡靡之音不绝于耳,云笙一边吃着葡萄,一边看跳舞。
这新来的花仙,因来百花楼时鬓间被楼主插了一朵桃花,手持扇子作鼓上舞,被众人爱称为小桃红。
他身着水袖,穿着也很轻薄,胸前只有一层薄纱,细细看去,什么都能看得清。
他腰身系着红色的绸带,从水榭中的鼓上飞跃至楼内的宴席之间,楼内落红簌簌,他恍若飞燕,如鱼得水一般周旋在客人之中。
下一瞬,他脚尖轻点,携着艳红的绸缎停在云笙的桌上,他指了指她手中的葡萄,含笑问她:“女公子,奴有些许渴了,可否喂奴吃一颗?”
云笙一怔,盯着他泛着水光的唇。
小桃红生得格外白皙,鬓边透着桃红般的粉。
他但笑不语,缓缓凑过来,就着她的手去吃。
不知为何,云笙的后颈忽的汗毛倒竖。
黑暗中,似乎有一道如有实质的目光落在了她身上,阴暗又森冷。
就像被蛇缠住,甚至能感受到那冰冷又滑腻的鳞片。
云笙没有选择直接喂给他,而是拾起一颗葡萄,对准了他的唇扔了过去。
小桃红不怒反笑,反而像是受了褒奖的狗一般叼住,含入口中,他眼波妩媚流转,仅仅是转身的那一瞬,那葡萄竟变成了一朵桃花。
是幻术!
他红唇衔着桃花,将它献给云笙。
而后,小桃红又借着腰间那抹红绸,飞向了水榭上的鼓。
他赤脚点着鼓面,作起鼓上舞。
一曲结束,他背对着众人,缓缓仰头下腰,手中的折扇飞旋,又被他以唇接住。
众人纷纷拍手叫好。
云笙看得津津有味,一曲结束,她也跟着楼里的看客们鼓掌。
一旁的人说道:“这新来的花仙公子貌若好女,身姿轻盈可作掌上舞,肤白胜雪,还会幻术这种赏心悦目的小把戏,当真是讨喜。”
看得正起劲的云笙也跟着附和点头:“是呀是呀,他长得真好看,皮肤也很白,舞也跳的不错呢。”
话音刚落,云笙鼓掌的手蓦地一抖。
那种被窥探的感觉又来了,这次更加具有侵略性,令云笙如芒在背。
也就在这时,她才想起二楼还有一个正在养伤的人。
云笙顿时觉得有点心虚,想了想,她从果盘里挑出了一串个头饱满的葡萄。
她拎着葡萄蹬蹬蹬地跑上了楼,推开门,却没看见沈竹漪的身影。
云笙怔住了。
二楼如今的厢房中只有他一人,他去哪里了?
云笙开始一间房一间房地找他,最后,她犹豫地望向一处长廊。
这廊道极长,沿着廊道是一排转鹭灯,随着灯旋转之时,一面是繁花似锦,另一面是鱼水交欢。
错乱斑驳的光影混着这些鲜妍诡谲的色彩,肆意地涂抹、扭曲着云笙身后的影子。
走到了尽头,有一扇紧闭的门。
她试探性地走过去,敲了敲门:“小师弟?”
门扉发出一声“吱呀”的声响,竟就这般开了。
云笙毫无防备地走了进去。
近乎就是在她踏进房门的下一刻,“砰”得一声,她身后的房门蓦地合拢。
云笙的身子跟着抖了一下,她才发现,这间房内的悬梁处都悬挂着月霞纱,色泽似幻,质地轻薄,无风却会轻盈地晃动。
房内并无灯,只有散落的烛火散发着微弱的光晕。
暖融融的烛光融化在月霞纱上,室内的熏炉散发出袅袅青烟,眼前的一切都变得朦胧模糊起来,弥漫出出一种旖-旎的甜香。
云笙穿过层层叠叠的月霞纱,发现在帷幕的中心,盛放着一张鼓。
鼓面薄如蝉翼,温润亮泽,绘着一朵盛开的莲花。
这应该是供花楼里的伶人练习鼓上舞的。
月霞纱的帷幕后,似乎有一道人影。
夜风轻轻拂过,率先映入云笙眼帘的,是鲜红的衣摆。
每每踩下一步,衣摆的弧度就会往上一点,露出一截系着铃铛的脚踝。
少年的脚踝格外苍白,白得触目惊心。
他踝骨处的线条瘦削凌厉,似高崖处的峭壁一般,利落地折下。
云笙忍不住咽了一口唾沫。
脚踝的主人,是沈竹漪。
第69章 第69章
令她震惊的是,沈竹漪披着伶人跳舞的水袖长服,色泽鲜红艳丽,长长的红袖垂在冰冷的地璧上。
他戴着面纱,面纱上垂坠着一排的红珠子,摇摇晃晃的,遮掩住了他的面庞,只露昳丽平静的眉眼。
哪怕是这般阿世媚俗的扮相,披在他的身骨上,却并曲意逢迎的风尘,而是一种浑然天成的冶艳。
可是云笙嗅到了一丝不寻常的味道,根本不敢沉迷在男色中。
她瞥了一眼紧闭的门,颤巍巍道:“你这是什么意思?”
沈竹漪缓步走过来,清脆的铃声不绝于耳。
他的声音如房内的迷幻的雾气一般,隐忍、朦胧,听不出一丝情绪:“鼓上舞,我亦会。”
“师姐不是很喜欢看么?”
他身上的红纱和周围的月霞纱缠绕在一起,如梦似幻。
越是漂亮,就越锋利,越有毒。
像是脚不沾地的红衣艳丽男鬼一般,铃声勾魂索命。
云笙吓得直哆嗦,声音也颤得不像话:“我我我不喜欢。”
不看了,这辈子都再也不想看了!
沈竹漪冷笑了一声,一字一句道:“方才看得目不转睛,神魂颠倒的,不是师姐么?”
云笙的头摇得和拨浪鼓一样:“不是!我只是捧场的!”
沈竹漪幽幽道:“还是说,师姐只是喜欢看鼓上的人?”
云笙一怔。
不等云笙回话,沈竹漪自顾自道:“师姐方才说他长得好看,肤白胜雪……”
他垂下眼睫,手轻轻拂过鼓面的莲花,淡淡道:“不若将他的皮扒下来,制成人皮鼓,送给师姐玩,可好?”
这幅平静到癫狂的模样,吓得云笙开始流汗。
她连忙道:“我才不要他的皮,我不喜欢。”
沈竹漪似乎满意了,看过来,歪过头,纤长柔软的睫毛拂下来:“他有我好看么?”
云笙的恭维之词顺手拈来:“没有,他哪有你好看,你是我见过最好看的人。”
这句话是真的,她说的也格外诚恳。
沈竹漪轻笑了一下,眉眼弯弯:“那便用我的皮,好不好?”
云笙快要昏厥,连摇头的力气都没了。
外边的靡靡之音响起,沈竹漪赤脚踏在鼓面上。
月霞纱纷纷扬起,他衣袂堆叠在地上,霞光中的他,像是蛊惑人心的妖精。
转动之时,他的水袖拂过云笙的面庞。
像是羽毛一般,有些痒,却又格外香。
云笙被那种浓稠幽冷的香气包裹,整个人都昏昏沉沉的。
他脚踝上的铃铛响动,越来越急促。
发尾擦过他起伏的肩颈,衬得他独有一份少年的单薄。
动作之时,他的衣摆会跟着飞扬起来。
云笙又能看见他那一截劲瘦的腰,腰身很细,可是腹部却有清晰有力的肌肉线条,随着动作起伏出深浅的的沟壑,蔓延进衣裳里。
云笙鼻子发热,眼都花了,算是彻底明白,一舞千金是何意思。
她头晕目眩,直到她垂下头,看见有一团团的血迹,落在雪白的鼓面上。
血迹在鼓面上开出花,他雪白的足踏在血红的花上,狠狠地冲击着她的双目。
云笙这才意识到,是他的动作,牵扯到了腹部的伤口。
云笙连忙道:“沈竹漪,你不要命了!”
鼓面上的少年恍若未闻。
大片的血涂抹在鼓面上,像是妖艳的莲花,像是被碾碎的花瓣。
云笙赶紧跑过去,她够不着他,只能径直抱住他的腿:“你别这样,我不看了,我再也不看了!他们不如你好看,你就算站着不动,也比他们好看!”
沈竹漪这才停下来,他低垂眼睫,站在鼓面上,居高临下看着云笙。
而后,他伸出手,冰冷的指尖轻触她的脸,恍惚道:“是么?”
那截触碰她的指尖因为失血,白得恍若一寸皎然无暇的雪。
云笙不住地点头,仰头看着他:“是的、是的。”
见他无所反应,温热的血沿着鼓面,淅淅沥沥坠落下去,像是他面纱上缀着的朱红珠子,映衬着他雪白的肌肤,触目惊心。
云笙急了:“你别这样无理取闹好不好?我说什么你都不信,我要怎么做,你才信我?”
他缓缓弯下腰身,面纱上的珠子碰撞出琅琅之音。
他目光移向她手中拎着的那串葡萄,晶莹欲滴,饱满的紫色像是快要糜烂。
方才那小桃红含笑问是否能吃她手中葡萄的样子,仍历历在目。
贱人。
凭他也配?
沈竹漪的声音阴暗得快要滴出水来:“喂我。”
云笙还没反应过来:“啊?”
沈竹漪扯出一抹讥诮的笑,眼角眉梢流露出冰雪般的冷意。
那张清冷的脸,自上而下睥睨着她,以骄矜的口吻命令道:“像刚刚喂那只狗一样,喂我。”
云笙闭了闭眼。
她摘下一颗葡萄,颤巍巍地递到他的唇边。
沈竹漪拂开面纱上的珠子,用没有疤痕的那张侧脸对着她。
他灼热的气息铺洒在云笙的手背上,除了那颗葡萄,他还含住了她捏着葡萄的指尖。从她的指尖,他一路含吻过去,舔舐着她的指节,舌头灵活地在她指腹上打着圈。
而后,他缓缓放开。
她手中的那葡萄蒙着一层潋滟的水光,越发剔透起来。
云笙蹙起眉:“你好好吃……”
谁知说完这句话,云笙刚眨眼。
她手中的葡萄乍然变成了一朵白色玉兰花,散发着清幽的香气。
沈竹漪袖中的一颗血珠滴落在白玉兰上,那朵白玉兰又被其染红,瓣叶像是朝霞一般绚烂。
云笙有些诧异,对上他的视线。
他眨了一下眼,柔韧的眼睫扑闪,像是蝴蝶破茧那般惊艳。
似有蒙蒙雾气弥漫而来,月霞纱拂过他那张明媚的脸,明灭重叠的光影间,泛起柔和迷幻的光晕,他的眉目透着惊心动魄的美丽。
很快的,从鼓面上滴落的鲜血,蔓延在地上,竟都开出了这样艳丽的玉兰花。
它们沿着桌椅攀绕而上,点缀上云笙的裙摆,盛开在葳蕤夜色中,摇曳生姿。
云笙鼻尖盈着清幽之香,置身于花海,感觉浑身轻飘飘的,犹如灵魂出窍一般。
下一瞬,她恍然惊醒。
才明白,这是他施展的幻术。
月霞纱层叠起伏,沈竹漪低下身,咬住她手中的玉兰花。
他当着她的面,慢条斯理地,将那朵花嚼碎,直至艳丽鲜红的花汁将他的唇染得红彤彤的,像是涂了女儿家的胭脂。
当他抬眼的那一刻,他的身躯消散,化作了成群的蝴蝶。
这些蝴蝶也是红色的,它们的翅面有着漂亮而诡异的花纹,像是他身上的莲纹。
月霞纱的光影晕染在红蝶的蝶翼,翕张着蝶翼时,破碎的轮廓流转着浓郁晶莹的红,如焰火,如夏花,一切的一切都笼罩着朦胧的光晕。
那些蝴蝶卷过云笙的裙摆。
一只轻轻停在云笙的指尖,缓慢地扇动着蝶翼。
云笙忍不住去触碰它的羽翼。
却见红光一闪,那蝴蝶消散。
她触上了沈竹漪的眼睫。
沈竹漪的睫毛轻轻扫过她的指腹,他擦去唇边沾染的花汁,淡淡道:“那种拙劣的幻术,也能入你的眼么?”
云笙连忙摇摇头:“他的幻术没你好看。”
想了想,她又补充道:“人也没你好看。”
他轻声道:“就算我脸上留了疤痕,师姐也觉得我好看么?”
云笙傻愣在了原地。
她后知后觉地明白,好端端的,他为什么突然开始发疯了。
是因为脸上那道刀伤?
仅仅是因为这个!?
谁说他会留疤了!
他用的可是最好的膏药,有什么不放心的!
没必要这般焦虑吧?
见云笙久久不应。
沈竹漪忽然沉了面色,捏紧了云笙的下颌。
他猛地俯下身,避开面纱上缀着的珠子,恶狠狠地咬在了云笙的耳垂上。
他咬着她耳垂的软肉,神情扭曲,似有隐忍,又似带着深切的恨意,在她耳边重重喘出一口气:“差点忘了,师姐是喜爱皮囊之人,若我容颜有缺,师姐怕是早就逃之夭夭了……”
云笙痛呼一声。
该死的,他是狗么!!
她想去掐他的腰,又想起他有伤,转而去掐他的手臂。
谁料却碰到了他的银护腕,反而硌得她的手发疼。
云笙气急败坏,想也没想就去掐他的脖子。
她圆润的指甲刮过沈竹漪的喉骨时,他的呼吸声猛地一颤,喉骨也跟着剧烈滑动了一下。
下一瞬,他猛地攥住了她的手腕,开始胡乱地吻着她的耳垂,气息急促地顺着她的耳廓舔-舐。
云笙看见,少年那张青春的脸都涨红了起来,明媚得叫人移不开眼。
他的呼吸声越发地重,一声一声,急促地、灼-热的,尽数钻进她的耳膜中。
没给他掐清醒,倒是给他掐兴奋了。
他似乎并不满足于此,他引着云笙的手,探入他的衣摆中,去触碰他腹部裂口处的血肉。
他希望云笙的手能够探入他流血的伤口,搅动其中的血肉,更深地埋入他的身体里,触碰他破碎的脏器……
……一定会很温暖。
他迫切地想将云笙纳入他的体内,融入他的骨血之中,这样她的眼中就再也容不下任何人。云笙用力挣脱他,却在争执之中抓到什么极具份量之物。
云笙错愕,被烫得缩回了手。
第70章 第70章
她柔软的掌心让沈竹漪的身躯猛地紧绷,哪怕只是蜻蜓点水般,不足以解渴,却也令他浑身发麻,身体反复地回忆着被握住的那一瞬的愉悦。
他身上穿着的这件伶人的服饰,格外贴身放-荡,修饰出少年颀长的身形,故而在衣摆的起伏之下,什么变化都能看得清楚。
云笙耳根发烫,僵硬地立在原地。
室内静得可怕,沈竹漪垂下眼来,他的双眸黝黑,像是陷入一片沼泽,对视一眼,便要被吞噬。
而后便是一阵天旋地转,“砰”得一声,云笙被抵在了鼓上,沈竹漪抵着她的额头,隔着面纱上错乱的珠子,开始近乎癫狂地吻她。
有的珠子卡在二人的唇瓣间,发出清脆的碰撞声,他将冰冷的珠子推入她的口中,迫使她张开唇。那东西硌在了云笙的裙摆处,云笙屏住呼吸,吓得不敢动。
可是再这么下去也不行,云笙用头狠狠地撞了一下他。
然后,她趁机一把扯掉了他覆面的珠子。
珠子散落一地,清脆的声响不绝于耳。
沈竹漪眼眸一震,长发也跟着散落下来。
少年乌发雪肤的模样,在烛光下像是镀了一层釉,隐隐有光华流转。
他脸侧的刀伤暴露在她的目光下。
血液从脚底倒流,一种强烈的、欲死的羞耻感,近乎席卷了他全身。
下一瞬,他徒手掐灭了一旁的蜡烛,室内陷入一片黑暗。
滚烫的烛油灼伤了他掌心的皮肉,可他却似无知无觉,满脑子都是一句话——
她看见了?
看见了那道像是蜈蚣一般丑陋的伤痕。
她会露出什么样的神情?
厌恶、失望、还是反胃?
他的面色阴沉得吓人,脖颈处一条青筋暴起。
自从云笙开始因男女有别的理由疏远他,他竭力藏起那些因患得患失而滋生出的阴暗。
直至他的脸被划伤,这种焦灼到了顶峰。
潮湿的阴暗角落中,那些疯狂扭曲生长的东西,再也掩饰不住了。
外头的丝竹声不知何时停了,宾客开始陆续散去。
室内静得可以听见呼吸声。
和她跑向门口,仓皇离去的步伐声。
沈竹漪垂下眼,薄哂,眼底一片冰冷弥漫。
世人无不看皮囊,她亦喜爱完美无缺的容颜。
这自然不会是她的错。
要怪便怪,这世间庸俗的美丑之分,就算伤了心脉,也不该伤了这张脸。
良久,沈竹漪深深吸了一口气,勾唇笑了一下。
无妨。
她看上了这百花楼里谁的脸,他就割下来,做成面具好了。
若是届时,她仍要离开……
一朵靡丽的莲花开在了他脸侧的伤痕处,他漠然地望向楼下的灯火通明,手已然覆上腰间的蝴蝶刀。
就在此时,房内的烛火再度亮了起来。
光亮刺入沈竹漪的眼底,他眼睫颤动,眼睁睁地看着云笙点燃了门边的烛台。
火光映照云笙的容颜,她并未选择离开,而是举着烛台,静静看着他:“不就是一道伤痕,有什么见不得人?”
她步步走近他:“别说这药膏珍贵,你不会留疤,只消过几日便好了。你为何要这般焦虑不安?就算真的留了疤……”
云笙站在他面前,将烛台放在桌上,侧过脸看向他:“那又如何?我依然觉得你很好看。谁若是因此而疏远你,你也不必在意那人的看法,因为他根本就不值得。”
眼前的烛光令沈竹漪的双目胀痛,他能感受到她的目光,因为她的注视,那道伤痕开始灼烧起来,开始发痛、发痒,就像是里边的血肉在疯狂生长。
他分不清这是糜烂还是新生,就像他此时此刻,分不*清她说的话是真是假。
是为了安抚他的权宜之策,还是发自内心的肺腑之言。
云笙凑近了,注视着他的眼睛,她袖子撩起来,露出腕侧斑驳的疤痕:“我手腕上的疤,看起来比这可怖多了,你会厌恶么?”
沈竹漪失神了片刻。
云笙道:“若是爱一个人,仅仅是因为他的脸,那这样的感情,未免也太拿不出手了。”
说完,她踮起脚尖,很轻地吻在了他伤痕的那朵莲花上。
莲花绚烂地绽放,开在他脸侧,极尽的鲜妍。
而后便转瞬即逝。
云笙看见,少年眼底的迷茫、错愕与不解。
他很少有这般的神情,以至于真的有些符合这个年纪的纯情和懵懂。
他静默了许久,才缓声道:“爱,难道不是痛苦么?”
他的母亲说过爱他,可是却是掐着他的脖子,泪流满面地说着。
她的眼泪像是刀子,落在他身上,刀刀见血。
爱一个人,就是要给予他痛苦,比一切的恨,一切的憎,都要更加深刻。
云笙一怔,也不知他是怎么会有如此的误解。
云笙绞尽脑汁地想纠正他:“爱也许会有痛苦,但是仍旧是很美好,很了不起的东西。”
见他仍旧并未所动,云笙极为认真道:“爱一个人,是爱他皮囊之下,他的一切真实的模样。无论他变成什么样,都不会抛弃他。”
烛光轻轻摇曳,光芒如水一般,拂过画屏上的美人面。
沈竹漪的呼吸声忽的乱了,他骤然靠近,直挺的鼻骨抵在云笙的腕侧。
他近乎是痴迷地吻在了云笙腕侧,那狰狞的疤痕上。
他温热的唇舌舔-舐过暗红色的线条,细细描绘过每一道她以匕首划开皮肉的痕迹。
仿佛这样便能感受到当时刀尖破开薄薄皮肉时,她的痛楚,她的隐忍。
他爱怜地吻着斑驳的疤痕,气息越发急促,眼尾泛起一片绯红。
似乎触碰到这疤痕,就是触碰到她的心。
他眼眸颤了颤,抑制不住地颤抖起来。
云笙不禁怀疑,他是否下一刻就要兴奋地哭出来。
沈竹漪忽然抬起眸,定定看着她,缓声问:“师姐,你爱我么?”
这下换云笙愣住了,她瞪大了眼。
月霞纱轻拂过沈竹漪的脸,他的声音极轻:“你可以爱我么?”
隔着朦胧的纱,他的双眸攫着她,像是懵懂青涩的少年,声音极为平静,却又莫名流露出一丝癫狂:“我想要你的爱,全部的爱,多痛苦的爱,我都能够承受。”
云笙彻底哑然。
她的脸和脖子都开始发热,心跳声也越发急促。
之前在桃花冢的时候,看见他孤身一人站在那里,她脑子里什么都不想,只想去他的身边。
要说这么多日的朝夕相对,没有感情,那是绝对不可能的。
可是爱又意味着坦诚,要毫无保留,也意味着担当。
将所有的秘密袒露在另一个人面前,这是多么可怕的事情。
她不够了解他,也瞒着他许多事。
像重活一次这种稀奇古怪的说法,她自己都无法说出口。
而且……更别说他的身份,他注定是与王庭不死不休的。
未来会是怎样?
除了传闻中的秘宝往生镜,没有人能预知未来。
所以,走错一步,很可能便要粉身碎骨。
她的唇瓣哆嗦着,一时之间,竟不知如何回答。
见她迟迟犹豫,沈竹漪便知道了结果。
他柔声道:“不想说,便不必说。”
云笙一怔,道:“不是这样的,我可以想一想,再告诉你吗?”
说完,她便紧张地去看他的神情。
眼前的少年眉眼轻弯,显得润泽温朗,如玉雕琢。
他勾唇道:“自然。”
这下换云笙愣住了。
他的反应太过于平静随和,和方才的歇斯底里形成鲜明的对比。
云笙松了一口气:“我去给你拿伤药。”
只是她不知道,在她转身之际,沈竹漪面上的笑便淡了下去,眼眸晦暗。
云笙是不会爱他的。
那也无妨。
被爱这种东西,没有也无妨。
既然用爱留不住她,那为何不为她量身做一个枷锁,将她和他永远锁在一起,血乳-交融,抵死缠绵,生要在一起,死也要一起。
爱是虚无缥缈的,是会消失的,但是枷锁却不会。
他将枷锁的钥匙吞入腹中,她若要走,那便将他剖心挖腹,再离开吧。
想到这里,他心中的那种焦躁不安终于淡了下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诡谲的兴奋。
光是想到能和她永远在一起,他体内流淌的血液好像也化作了滚烫的岩浆-
次日,云笙竟睡到了日上三竿。
她伸了个懒腰,下床后便去找沈竹漪。
箐奴低眉顺眼道:“那位公子,在小厨房,为您做午膳。”
云笙去到后厨,果然看见了沈竹漪。
他身着白衣,用木簪绾着发,缀着铃铛的长生辫垂落在腰线处。
厨房内的白烟升腾,朦胧他清隽的眉眼。
他从木桶内取出一条活蹦乱跳的鱼,放在砧板上。
云笙道:“你伤还没好,为何要来这里?”
沈竹漪取出刀道:“师姐的吃食用度,一直以来都是由我全权操办,不必交予旁人。”
云笙身后的箐奴小声解释道:“云姑娘,我给您做了鱼汤,本想给您送过去,谁知碰上了这位沈公子,他说您不吃来历不明的东西。”
沈竹漪垂着眼,没说话,他一手执着刀,一手按着挣扎的鱼。
刀刃逆着鱼鳞刮过去,发出“嚓擦”的声响。
砧板上的鱼的尾巴胡乱地扑腾,鲜红的血溅在沈竹漪修长的指骨上。
血液顺着他手背分明的青筋滴落,沈竹漪剔除完鱼鳞,便开始将鱼肉切片。
箐奴光顾着打量云笙的反应了,仍在喋喋不休道:“可我好歹也是楼里知根知底的人,厨艺更是在楼内排的上名号的,这位小公子一看就是养尊处优的,先不说他的伤势不便,再说了,他这十指不沾阳春水的,一看便不是擅炊煮的……”
一片片的鱼肉被沈竹漪的刀切得格外薄,鱼背上晶莹剔透的鱼肉堆叠在一起,像是开出的花。
就在此时,砧板上的鱼剧烈扑腾了一下,溅起的血水把云笙和箐奴都吓了一跳。
沈竹漪面不改色,再度按着鱼头,手中的刀猛地落下。
鱼背上肉都被剔除了干净,见到里头森白的骨头。
他这才抬眼,黝黑的双眸望过来,勾着唇柔声道:“我确实不擅炊煮,比之种种,我更擅杀人。”
他眼底的幽光绮丽,声线也若金声玉振一般蛊惑。
箐奴一时不察撞进他眼底,忽然浑身一震。
很快的,箐奴的脊背处传来一种钝痛,痛得就像是他的肉被极薄的刀刃,一片片割下来似的。
箐奴的额头也开始冒汗,此时此刻的他,好像便是那砧板上的鱼。
沈竹漪手中的刀,一刀刀落下,剔除他脊背处的血肉。
那鱼被剔得只剩下骨头,仍在挣扎,箐奴痛得浑身冒汗,忍不住倒在地上开始痛呼起来。
云笙看出了异常,刚要出声。
沈竹漪便转过身去,将鱼下锅。
箐奴这才从幻象中解脱,他大口呼吸着。
云笙蹲下身道:“箐奴?”
箐奴没有回话,像是见了鬼一般,一张脸苍白臃肿,跌跌撞撞跑出了厨房。
云笙无奈地看了沈竹漪一眼,出去找了一圈,没看见箐奴的影子。
她只好先去盥洗。
又过了片刻,沈竹漪推开门,手上提着红木食盒。
食盒内第一层是藕粉糖糕,第二层是鱼汤。
云笙很想质问他厨房的事情,但是味道实在是太香了。
藕粉糖糕清甜,乳白色的鱼汤更是鲜香醇厚。
云笙的肚子很不争气地叫了几下。
民以食为天,她打算先吃完再问。
沈竹漪并未坐下和她一起进食,而是在她身旁站着,静默地看着她。
云笙先将糖糕吃完了,再用汤匙一口口喝着鱼汤。
她吃得很快,也很干净,就差舔盘子了。
沈竹漪用指腹擦去她唇边沾到的糖渍。
云笙怔愣地看向他,他垂眼时,睫毛密而翘,像是蝶翼一般,身上携着雨露青竹的香味,一晃而过。
他的动作太过于自然,以至她都没反应过来,他便转过身,将空碗收进食盒,拿去一旁清洗。
吃人嘴短,更别说他还在洗碗。
于是云笙决定再晚点质问。
当然,拖来拖去的结果便是无疾而终。
自那一日,箐奴便换去伺候别的客人了。
云笙愧疚地补偿了他一些银钱,便和燕辞楹打了招呼,不需要再有人伺候。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