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第31章


    离开柳家村回程已是傍晚,他们再度于浮光镇休憩了一晚。


    因为去的晚,镇上的许多客栈都满了。


    最后寻到西市一个偏僻的客栈,只有两间客房是空的。


    穆柔锦便道:“明日便回宗了,今夜便先将就吧。小师弟和师兄一间,我与师姐一间,如何?”


    其余三人几乎是异口同声道:“不行。”


    听见穆柔锦要和她同房,云笙吓得直摇头。


    和她共处一间,半夜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坐在客堂拐角处的薛一尘喝了口茶,目光始终不离云笙。


    沈竹漪盯着薛一尘,唇边的笑泛着冷意。


    穆柔锦耐着性子道:“那你们要如何安排?”


    沈竹漪没有说话,牵着云笙的手便往楼上走去。


    薛一尘将茶盏放下,起身拦在二人身前,他目光看向云笙:“师妹,你同我一起。”


    沈竹漪笑得温柔,另一手已经摸上了腰间的蝴蝶刀:“师姐,你想和谁待在一块儿?”


    云笙在这三人中抉择一番,最后还是选择了沈竹漪。


    她道:“我和小师弟之间有修炼的事情要探讨。”


    薛一尘蹙眉道:“什么修炼之事?你可以来问我。”


    沈竹漪懒懒吐出二字:“双修。”


    这一下把其余二人震惊到说不出话。


    沈竹漪便带着目瞪口呆的云笙走上去。


    云笙走了几步才反应过来,满脸通红地拍了一下他的手背:“你乱说什么?你知道双修是什么意思么?”


    沈竹漪很平静,眼神也澄澈自然:“彼此配合,神识相交,阴阳调和,是为双修。我们平日里,不就是在双修么?”


    云笙有些哑口无言。


    沈竹漪连交合的具体意义是什么都不知,更别说双修了。


    估计在他眼里,双修就是两人一起修炼。


    书里隐晦的说法,确实是这般说的。


    云笙无奈呼出一口气,进屋后,便问了正事:“这几日,我有给灵花晒太阳,但是它好像一直无精打采的,心法也在修炼,但是灵力溃散,像是遇到了瓶颈。而且,我老是做梦,睡得很不安稳。”


    沈竹漪思索片刻,在地上画了个阵法,转而看向她道:“师姐,闭上眼。”


    他的指尖点了一下她的眉心,柔声道:“我需进你的识海探查,会有些痛,你能忍耐么?”


    云笙点头道:“能的。”


    话音刚落,阵法内红光大作。


    云笙只觉一道针扎般的刺痛涌向太阳穴,她忍不住闭上了眼。


    然后,她便感觉到一道凌厉的气流侵-入了她的识海。


    气流和他的味道一模一样,她知道是他的神识。


    气流一路势如破竹,识海的要塞瞬间便被攻陷,被迫朝入侵者敞开。


    很快的,那道气流便找到了她隐匿在识海中的元神。


    她的元神和她同知共感,便像是一个缩小版的她。


    她的元神青涩懵懂,很快就被气流挤压到一个角落,直接让出了地盘,抱着双臂瑟瑟发抖地求饶。


    那道气流并没有选择放过她,反而更加亢奋,连流动的速度都快了许多。


    云笙抿紧唇,她能清晰地感受到那道气流舔.舐过她的唇,她的颈侧,然后一寸寸拂过她的脊背,缠绕着她的腰身,继续探过去,很快便找到它想征服的地方。


    在那道气流强而有力的鞭笞之下,她的元神哑声哭泣着,彻底缴械投降,极为艰难地容纳了那道气流,逐渐和它融为一体。


    像是有烟花在脑海中炸开,云笙弓起腰背,绷紧身子,一阵酥麻的热意自四肢百骸蔓延。


    她近乎喘不过气,小腿肚也开始不受控制地打颤。


    直至他从她识海中抽离而出,云笙才颤巍巍地睁开眼。


    沈竹漪同一时间清醒,他面色如常,只是唇色红润了许多。


    他并不知道那抹神识在做什么,左右不过是他潜意识中想做的,但那抹神识回到体内后,他心中莫名有种强烈的刺激和快意,像是大快朵颐后的餍足。


    他看向云笙,无意识地滚动了一下喉结,伸手拨开云笙额间汗湿的刘海,轻笑了一声:“师姐,你流了很多汗。”


    云笙抖了两下。


    沈竹漪道:“我的神识在你体内触碰到了一个结界。你灵力无法更进一步,也是因为这个结界封印的缘故。”


    云笙咬着唇瓣,不敢吭声,长发下的脸颊近乎烧起来。


    直至她感受到对方灼热的视线落在了她的脊背,她才磕绊道:“我这几日,一直在做一个梦,梦中一直有人在唤我的名字,我追过去,便看到一个结界,结界后是一个名为红袖城的城池。”


    红袖城在凫丽之山以北,淮海以南的地方,地处要塞,易守难攻,是脱离于魔域和王庭,不受任何人管辖的地界。


    红袖城的城主是一位名叫燕辞楹的女子,据说她来自已然归隐的燕家,曾是王庭中的一宫之主,后因分歧与王庭决裂,携着宫中一众下属渡过淮海建立了红袖城。


    奇特的是,红袖城内以女子为尊,女子为政,可纳多名夫君,男子若要出门,必须得跟随自己的妻主,否则便会被处刑。


    沈竹漪沉吟片刻:“既能频繁入你梦,不为魇便为引,去看看它的真面目也无妨。三日后,待我处理一些事,随你去一趟红袖城。”


    云笙点头。


    沈竹漪不陪她去,她自己也是要去的。


    这是她第一次出远门,有人陪着总归是好的。


    经历了方才那事,云笙只觉被掏空了,身心俱疲,四肢都是软绵绵的。


    她轻声道:“时候不晚了,我想歇息了。”


    说至此,她看向房中仅有一张的床榻。


    第一个念头,便是让他睡地上。


    可见那张床榻足够宽敞,中间还有一道青纱帐幔可以隔开,到嘴边的话又改口了:“以此帐为界限,你睡左,我睡右,谁都不可以越界,泾渭分明。”


    沈竹漪侧过头看向她,云笙又道:“男女有别,你我不能同寝。”


    听闻此言,沈竹漪一顿,乌黑的眼眸染上浅浅的困惑,不由瞥向她心口处。


    此处不同,他是知道的,她有柔软的弧度。


    他的眼神往下,想到,她腿心处有一道像是伤口般的缝隙。


    除此之外,难道还有么?


    云笙见他目光在自己身上游移,生怕他求知欲上来,要她一一指出都是何处有别。


    她立刻钻进了衾被,将自己裹得严严实实。


    她躲在衾被里闷声道:“我先睡了,你自便。”


    室内熄了灯,唯有窗外的一点若明若暗的光透进来,悄然无声,她却听得更清楚。


    青纱帐的那一头,沈竹漪放下剑匣,卸下发带和莲花护腕,又去解腰间的蹀躞带。


    随着他的动作,清脆的银铃声不断,伴随着蹀躞上的金扣“喀嚓”一声脆响,之后便是褪下衣物窸窸窣窣的摩擦声。


    云笙睁着眼,看着青纱帐那头透过来的一点朦胧微薄的光晕。


    帐子上映着清晰的影子,少年赤着身,弯腰褪去长靴时,他的背脊处隆起的肌肉线条像是绵延的山峦一般起伏。


    一阵缠.绵夜风拂过,轻轻掀起青纱帐的一角。


    露出少年分明有力的腰线,晦暗不明的光落在他的背沟处。


    云笙立刻转了个身,面对着里头的墙壁思过。


    片刻后,床边传来沉重的脚步声,“咯吱”一声,一旁的床榻深陷了进去。


    云笙盯着墙角,念着清心咒,慢慢的,也陷入了梦乡。


    不出所料,她又梦到了红袖城。


    这次她格外平静,毕竟都决定去此处一探究竟了。


    而后梦境变幻,刮起了狂风暴雨,满地都是死尸残骸。


    沈竹漪立在尸山血海中,提着白鸿剑,静静看着她。


    他朝她浅浅一笑,说要教她习剑。


    云笙吓如鹌鹑,生怕他下一刻就要挥剑斩断她的脖子,便乖乖握住了他递出的白鸿剑。


    而这次,白鸿剑和她记忆中的有些不同——


    浸染了鲜血后,这把剑像是活了过来,变得有血有肉,更加沉。


    剑茎上的缠绳像是狰狞纵横的青筋,甚至还有心脏般的脉搏跳动。


    她竟一手都握不住,勉勉强强双手才能圈住。


    沈竹漪引她持剑挥舞,在漫天大雨中,在尸山血海中。


    她的手摩挲过剑茎粗糙的缠绳,手心处的肌肤都红了一片。


    手中的剑越发沉重胀大,云笙快要握不住。


    而后,那把剑被沈竹漪夺过去。


    沈竹漪眼底笑意凉薄,亲手将那把剑送入了她的身体里。


    云笙尖叫了一声,被吓得即刻清醒了过来。


    天色蒙蒙亮,柔软的阳光透过窗棂,斑驳地落在青纱帐幔上,窗外传来清脆婉转的鸟啼声。


    云笙轻吐出一口气,睁开眼时,却看见少年干净清隽的面庞。


    沈竹漪闭着眼,纤长柔软的睫毛垂在眼睑处,高挺的鼻,瑰色的唇,比她见过的任何人都好看。


    只是此时此刻,他额间覆着一层薄汗,眼尾很红,呼吸紊乱,像是和她一般做了噩梦。


    云笙一怔,刚想谴责他越界了,却发现是她带着青纱帐幔滚了过去,且睡姿极为不雅,一条腿还搭在了他身上。


    不仅如此,她还如梦中一般,隔着一层青纱和他的衣物,握住了他的剑。


    握住他的本命剑,便是握住了他。


    第32章 第32章


    一线香自角落中的象牙雕梅雀香筒中袅袅升起,风将外头床檐下悬着的花铃吹得叮叮当当得响。


    沈竹漪鸦黑的睫毛动了动,似是清醒了过来。


    那双眼睁开时,有种蝴蝶破茧的美感,眼尾处的红晕像是艳丽的蝶尾,轻轻颤动。


    此时此刻,还没睡醒的云笙脑袋里是一团浆糊。


    她呆呆地盯着自己的手,和手中沉甸甸的……剑。


    似乎事态已经太过荒诞,她竟不合时宜地想着,是否都是这般夸张到令人害怕的程度,她一手尚且圈不住。


    猝不及防就和他四目相对,沈竹漪乌黑水润的眸子盯着她。


    触碰他的时候,只隔着一层薄薄的衣料,他的体温极高,云笙的手心滚烫,布满了汗,无意识地动了一下手指。


    沈竹漪蹙起了眉,不禁也跟着动了一下腰身。


    他的背脊紧绷,似乎很疼,鬓边被汗濡湿,面庞显得干净隽秀。


    他的剑在她手中嗡鸣颤抖,云笙快要握不住。


    那把佩剑并不听她的话,也没有被她柔软的手心安抚住,反而是变本加厉、横冲直撞地刺向她。


    一颗汗珠落在沈竹漪眼窝和鼻梁连接的凹陷处,他太阳穴处的青筋隐约跳起,另一处的却跳动得更快。


    云笙吓得面色苍白,欲要收回手,却被他紧紧攥住了手腕。


    他目不转睛地盯着她,只是禁锢着她的手腕,却没有再动,看得她红着脸拼命想要从他手中挣脱。


    二人都握着彼此,争执之间,青纱帐幔越收越紧,布料不断摩挲,他的神情介于痛苦与欢愉之间,呼吸声也随之加重。


    就在此时,外头响起敲门声。


    “师妹,时候不早了。”


    两人的身躯皆是一颤。


    云笙吓得攥紧了手。


    沈竹漪修长的五指深陷被褥,手背的青筋也跟着暴起,背脊像是一张紧绷的弓弦,骨节,眼尾,浑身上下都泛起红,汗珠顺着他小臂利落的肌肉线条一颗颗滚落进床褥。


    他双肩一颤,差点就此泄出来。


    云笙猛地坐起身,对着外头喊道:“马上,马上出来!”


    外头听出不对劲的薛一尘蹙起眉:“我可以进来吗?”


    云笙瞥向沈竹漪,半晌道:“稍等。”


    说完,云笙便飞速跳下床,趿着鞋子哒哒哒地跑去推开门。


    薛一尘推开门的时候,就看见沈竹漪靠着床榻,披着的衣物是敞开的,露出一截劲瘦的小腹,下半身则是披着衾被,只能隐约看出一点弧度。


    他散落的乌发像是上等的松烟墨,似是披着满身光滑。


    他叼着一根朱红的发带,慢条斯理地将发收拢束起,长生辫上缀着的铃铛随着他的动作轻响。


    沈竹漪眼边红冶秾艳如血,眸光也是散漫的,漂亮的眼睫一扫,淡淡瞥向他。


    看着云笙泛红的面颊,薛一尘攥紧了手心。


    他只觉心中某处格外酸涩,绷着冷峻的面孔,浑身像是一块通体冒着寒气的冰。


    半晌,他才道:“师妹,收拾一下,准备回宗。”


    云笙点头:“好的。”


    而后,他从袖中取出一枚海棠点翠步摇,那张淡漠的脸神情不变,只是耳根微微发红:“师妹,昨日我和柔锦逛夜市时,她格外中意这支步摇,央求我买给她,我见好看,便给你也买了一只……”


    云笙只是看了一眼,便立刻打断了他:“多谢师兄好意,但我不戴这种,若是遇到危险,打斗起来多有不便。”


    薛一尘握着步摇的手一顿,道:“往后我都会护着你,有我在,师妹不必出手。”


    云笙敷衍地笑了一下:“师兄,这个世上,可没有谁能一直护着谁。”


    薛一尘听出她话中明确的拒绝之意,也不再劝说,只是沉着脸,手中的步摇几欲被他捏断。


    她的师妹,在这短短的时日内,究竟受了什么苦,为何会连他也不信。


    他的目光再度变得冰冷锐利,越过云笙望向了室内。


    任何人胆敢横在他与师妹之间,从中挑拨唆使,都得付出代价。


    就在此时,外头传来客栈跑堂伙计的惊呼声:“姑娘,姑娘你怎么了?”


    “不好了,有人晕倒了!”


    云笙和薛一尘对视一眼,二人纷纷朝楼下望去。


    穆柔锦吐出一口血,自阶梯上跌落,倒在拐角处,昏死了过去。


    她发髻间那支点翠步摇,尚在轻轻晃动-


    薛一尘抱着穆柔锦匆匆赶回蓬莱宗时,已是巳时三刻。


    宗内的灵医很快便被尹禾渊传召过去。


    萧长老之死加上穆柔*锦昏迷,引得宗内众人都在探讨此事。


    云笙被宗内的长老传话,询问了有关乌长山的事,她把能说的都一五一十说了,回到了自己的住处,开始收拾金银细软。


    沈竹漪被宗内传召后,便足不沾地携着归阴灯去郢都王庭复命。


    她知道他很忙,要在沈家、蓬莱和王庭三方势力中周旋。


    待到他处理完事情,三日归宗后,他们便要去红袖城。


    这可算是远行,不仅仅是住一日客栈这般简单。


    云笙一一整理着东西,直至尹禾渊身旁的道童敲响了她的门。


    道童笼着袖子,低眉道:“云笙师姐,掌门请您去一趟。”


    云笙蹙起眉。


    尹禾渊这几日在为穆柔锦的事情忙得焦头烂额,为何会得空来找她?


    云笙虽不情愿,在离开蓬莱之前,也不能公然违抗师命。


    她道:“烦请带路吧。”


    道童领路,穿过曲折的回廊,穿花度柳,到了尹禾渊的住处。


    还没进门,她便听见宗内的灵医道:“她之前受了棍刑,本应该好生修养,不宜再使用灵力。结果,她为救乌长山百姓,又扮作新娘,和邪祟斗法,这下内息紊乱,邪气入体,是神仙来了也难救啊!”


    尹禾渊大发雷霆道:“什么叫做神仙难救?继续用药,若救不活,你们都要给她陪葬!”


    他气得将长桌掀翻,连带着厚重的砚台朝门口抛掷而去。


    见那砚台要砸向道童的额角,被一道宽大的纱袖卷住,抛向了角落。


    抱着头的道童松了一口气,转而看向云笙,连忙鞠躬道:“多谢云师姐。”


    屋内的几人纷纷朝云笙看来。


    灵医一顿,看向云笙,磕磕绊绊道:“但若是有人身怀疗愈之血,放血引出邪气和毒素,再以其之血炼制丹药,使柔锦服下……”


    尹禾渊的目光瞬时便锁定了云笙,直截了当道:“云笙,此月你便不必去为宗内丹房舍血炼丹了,你的血用来救治你师妹。”


    早就料到的云笙忽然笑了一下。


    室内陷入一片静谧,尹禾渊蹙起眉头:“你笑什么?”


    与此同时,匆匆赶来的尹钰山和薛一尘刚踏进门,便听见背对着他们的少女一字一句道:“我此番来,便是告诉师尊,我不愿再为宗内的丹房舍血炼丹,更不愿取我的血去救旁人。”


    尹禾渊错愕片刻,随之而来的是被忤逆的暴怒:“什么叫做旁人?这是你师妹!她平日有多尊敬你,如今她性命不保,你竟能眼睁睁地看着她去死吗?”


    云笙道:“若是今日躺在那里的是我,师尊还会这么说么?”


    更何况,她不信穆柔锦会这么容易死了。


    尹禾渊面色变了一瞬,眸间愠怒更盛:“云笙,你真是越发无法无天了,屡次三番顶撞师长,视同门情谊于不顾,蓬莱八十三条戒律,你犯了多少条,还没抄够吗?”


    薛一尘垂眸道:“师尊息怒,师妹舟车劳顿,一时糊涂才出此言。”


    尹禾渊冷笑拂袖道:“一时糊涂?来人,将她关去丹房,她既这般糊涂,就让她进去将那八十三条戒律誊写十遍,待到她何时清醒了,在丹房内放了血,再放她出来!”


    “是。”其余几名弟子应声道。


    那一直捂着脑袋的道童看着角落的砚台,知道这东西若是砸在他额角,轻则头破血流,重则暴毙而亡。


    他踟蹰片刻,终是趁着乱成一锅粥的众人没注意,悄悄溜去了明霞峰。


    在这宗内,只有一人能救云师姐-


    云笙被关进宗内丹房的时候,恰是正午。


    他们尚给了她一丝体面,没有五花大绑地抬进来。


    蓬莱宗的丹房,她很熟悉。


    四壁内的木格里陈列着各式各样的丹药,绕过中间三兽足的盘龙炼丹炉,旋转角落中的一枚天球瓶,里头便显现出一道暗室。


    她便被关在了这间暗室之中,连带着那一册厚重的蓬莱戒律。


    暗室里充斥着淡淡的血腥味,摆放着一枚剔透的四角琉璃丹炉。


    这是用来炼她的血的。


    此暗室的四壁,摆放的丹药,都是以她的血炼成的。


    每月中旬,她都要来到这间隐蔽的暗室,看着刀落在她的手腕上,看着自己的血一点一点掉落进琉璃皿中。


    失血的感觉很冷,混杂着苦涩的药香,逼仄压抑的丹房,这些日子构成了她回忆的一部分。


    她的血为药引,加各式的灵药,能炼作宗内的上品丹药,就连当初重伤闭关的尹禾渊,用的都是此药。


    云笙撩起袖摆,看着手腕上交错的疤痕,唇角勾出一抹嘲讽的笑。


    入了夜,尹钰山和薛一尘都来看过她。


    尹钰山气势汹汹地走进暗室,本想质问云笙为何如何狠心,要眼睁睁看着穆柔锦去死,毕竟现下能救穆柔锦的只有云笙。


    可当他看见云笙抱着双膝缩在角落里,双肩瘦削,乌发低垂,只露出一截尖尖的雪白下颌的模样,心中某块地方却塌陷了下去。


    尹钰山叹了口气,放缓了声音道:“云笙,你何必与我爹犟嘴呢?你不知他吃软不硬么?我知道你不愿再舍血,你便就破例这一次救救小师妹,我绝对会补偿你的。其他的你想怎么随心所欲都没事,但此事性命攸关,不是儿戏。我定会与我爹求情,让他不再让你舍血。我听说你滴水未进,给你带了点吃的。”


    他蹲下身,伸手去拂她的鬓发,将食盒中的糕点递给她,想要喂她吃。


    云笙却猛地偏过头,避开了他的触碰。


    因为二人的动作,糕点滚落在地。


    尹钰山只觉好心喂了驴肝肺,想骂几句,瞧见她白净的侧脸,终是不舍得骂出口,一腔怒火无处发泄,踹开门便朝外走去。


    他走后不久,薛一尘亦来看望了云笙。


    他来时步履匆匆,显得格外疲惫:“师妹,我知道你受了很多委屈,你和柔锦对我来说缺一不可。如今看你们一个昏迷不醒,一个被关禁闭,我亦心如刀绞。师父心意已决,我无力挽回,只能委屈你。师兄愿陪你一起,你舍了多少血,师兄便愿散多少灵力为你疗养身体。”


    见云笙始终低垂着头不发一言,他也没有再说什么,只是看着地上沾了尘土的糕点留下一句:“我明日再来看你。”


    待到夜深,云笙抬眸,看向暗室被结界封死的门窗,慢慢摸向了怀中的符纸。


    而在无人注意的角落,一只黑猫自明霞峰内走出,潜入了丹房之内。


    第33章 第33章


    “已经第二日了,她还是不同意?”


    窗边的尹禾渊负手立在窗边,透过林间的云霞看向丹房的方向。


    病榻上的穆柔锦紧锁双眉,侍奉端药的道童小厮们鱼贯而入。


    石长老摇了摇头:“倔得很,若是强取,这灵血便会无效,以血炼丹不是什么正统之法,我们也不敢大张旗鼓。”


    尹禾渊冷哼道:“只要能救人的法子,管它是非正统,不许任何人去探望,多饿几日,让她长点教训。这丫头小时候还听话得很,如今越来越无法无天,宗内还没出过一个敢与我顶嘴的。若她执意不改,不顾师徒情分,那便关进落霜境里去。”


    石长老错愕道:“掌门,落霜境可是关押罪人的……”


    这时一弟子匆匆敢来:“掌门师尊,不好了!”


    尹禾渊瞪了他一眼:“发生了何事,慌慌张张,成何体统!”


    “回掌门,郢都王庭来人了。”


    尹禾渊一顿,蹙眉道:“来人便来人,郢都王庭派了什么使者来?是为乌长山之事来的?沈氏那小子不是回去禀报了么?”


    那弟子瑟缩道:“不是使者,是帝姬亲自驾临了……”-


    尹禾渊领着一众长老弟子匆匆赶至宗门口的时候,天际舒卷的云端飞来了一行白鹤,白鹤围绕着一顶琉璃浮雕层层相叠的轿辇。


    鹤唳于九皋,敛翅落在山野。


    轿辇旁左右立着八名白衣飘飘的宫人,他们手持宫灯,俯首低眉,直至一位梳着望仙髻身着百鸟裙的女人自轿辇上走下。


    跟在她后边出来的,是一位轻裘缓带的执扇青年,笑眯眯地环顾四周。


    尹禾渊连忙俯首行礼:“蓬莱第三十二任掌门尹禾渊,参见帝姬,参见定远王。”


    执扇青年笑了笑:“掌门不必多礼。”


    女人不置可否,只是淡淡瞥了一眼,而后回首,望向天际。


    天际飞来最后一只白鹤,一位身负长剑的少年自鹤背上一跃而下。


    正是沈竹漪。


    尹禾渊眼皮跳了一下,看向执扇青年:“敢问帝姬亲自驾临,所为何事?”


    执扇青年耸了耸肩,但笑不语。


    沈竹漪身着镇邪司的绯红鹤纹官服,步步走近,亮出手中的蟠龙令。


    “近日镇邪司收到检举,蓬莱宗内有人效仿魔域邪祟炼制禁药,并暗中向外高价售卖,我奉命进宗搜查。”


    他看着尹禾渊越发阴沉的脸色,笑得人畜无害:“尹掌门,烦请带路吧。”-


    帝姬驾临,镇邪司彻查蓬莱宗,丹房的吴长老是最后知道消息的。


    魔域流传出的禁药,是有延年益寿增进修为的好处,但炼制的方法却是要以人的五脏生气滋养炼丹,五脏内含有的灵力越多,药效便越好,因此近些年死于邪修的人越来越多,浊气四起,故而被王庭禁用。


    但在一些黑市中也有售卖炼制此药的原料,一些世族大家也会炼制此药。


    这些年邪祟四起,宗内亏空,他为了营生,也瞒着尹禾渊,暗中售卖炼制此药,甚至宗内有长老也在用,已经到了供不应求的地步。


    炼制此药总是有掩盖不住的血腥味,故而他便向掌门提出让那叫云笙的丫头一月献一次血,那丫头的血制成的丹药也能卖出不错的价钱,但可比不上这能返老还童增进修为的禁药,孰重孰轻,他可是分得清的。


    他快步走向丹房,暗自庆幸自己已将那些藏在暗室中用以提炼丹药的东西销毁,宗内用过禁药的萧长老也死在了乌长山……


    见王庭的人已在搜查丹房,尹禾渊握紧了拳头。


    他并不知吴长老私下所为,他所担心的是关在里边的云笙被发现,叫旁人误会,丢了他的脸面。


    吴长老上前低声劝道:“掌门且宽心,丹房内的暗室设有禁制,从外看便是天衣无缝,里头的一丝声音也出不去,难以发觉……”


    王庭的人搜查了一圈,没有发现端倪。


    帝姬身边的宫人也都将四周墙上隔间的丹药一一嗅闻查验,垂首道:“回帝姬,这些都是普通的丹药,并无发现禁药。”


    吴长老松了一口气。


    帝姬微微蹙起眉,看向沈竹漪。


    定远王“唰”得收起折扇,挑眉幸灾乐祸地笑道:“沈家小子,莫不是你搞错了?叫我白跑一趟,你可要赔我……”


    沈竹漪似笑非笑道:“镇邪司办案,闲杂人等噤声。”


    定远王:“……”


    沈竹漪在观察一周后,敲击起四壁。


    吴长老额角冒出冷汗:“你这是做什么?”


    沈竹漪慢条斯理走至角落的一枚天球瓶处,回眸笑道:“找暗室。”


    吴长老的手抖了两下,连忙上去阻拦道:“沈家小子,适可而止。掌门可是看在你爹的面子上才给你几分薄面,查也查了,你年少无知,我们不与你计较,我们蓬莱可没有你说的什么禁药,更没有什么见不得光的暗室……”


    话还没说完,突然一道“轰”的巨响自他身后传来。


    空中出现了一道水波纹,沈竹漪见状一脚踢开吴长老,抽出白鸿剑刺在那道水波纹上。


    沈竹漪手腕翻转,剑光流转,那道水波荡漾开,自剑尖蔓延出一道道蛛丝般的裂痕。


    很快,便听见那道裂痕后传来少女如潺潺水流般柔和的声音:“……三头分九目,九臂见金身。金眼霞光迸,雷音火电生*……”


    随着这道柔和的声音愈来愈清晰,轰轰轰的声音像沉闷的雷声砸在耳边,禁制不堪重负,其上的裂痕也不可胜数。


    整座丹房都陷入一阵剧烈的晃动,木格中呈放着的药瓶相继坠落,噼里啪啦碎了一地。


    少女的声音越发急促:“……剪邪皈正道,遇召现真形。收摄邪魔祟,急捉降乾门。如律令,摄!”


    “轰轰轰——”


    顷刻间,禁制碎裂,吴长老身后的那堵墙火光四起,竟直接炸出了一个洞来。


    待到烟灰散尽,众人齐齐看去——


    一手持符箓的少女立在火光中,乌发凌乱,双眼明亮。


    狂风四起,将她单薄的衣袂吹得翻飞如蝶翼。


    在她脚下,那本厚重的蓬莱八十三条戒律燃烧在火浪中,风一页页席卷而过,将上头的条条框框悉数燃尽。


    “啪嗒”一声,定远王手中的折扇直接掉在了地上,面上再无玩世不恭的笑容,只是怔怔地盯着火光中的云笙。


    就连一贯无甚表情的帝姬在看清她的眉眼时,眸光也轻轻一颤。


    云笙步步走出暗室,抹去脸上的灰,朝角落里脸色发青的尹禾渊笑着道:“师父,有客自远方来,我不出来迎接,未免太失礼数了。”


    沈竹漪看着浑身是灰的云笙,发髻都是松松垮垮的,缠绕在上边的辫子也毛躁松散,只有一双眼睛还是亮晶晶的。


    他面上笑容灿烂,心里却想杀人。


    他仅仅是离开了三日,这群人就把她弄成这幅鬼样子。


    他的声音像淬了毒的刀,字字清晰彻骨:“彻查这间暗室,将负责丹房的几位长老请来,我有话要问。”


    吴长老瞬时瘫坐在了地上,只得不断安慰自己人证物证已然销毁。


    可是很快的,便有几名王庭的宫人带着一位身着丹房服饰的弟子前来。


    他们道:“回帝姬,我们在搜查几位长老住处的时候,这位弟子向我们检举了他的师父,说他的师父私下偷练禁药,我们也在这位长老的住处发现了禁药,和被封存在血池中的脏器。另外,我们在已故的萧长老房间内也发现了这种禁药。”


    那位弟子指向吴长老:“我要检举,我师父一直与黑市有联系,这里有他每次叮嘱我前去黑市的令牌,并且他还在丹房的暗室中偷练禁药……”


    吴长老如同五雷轰顶,他看向自己的大弟子,他视自己为生父,他不敢相信对方会背叛自己,而且那些血淋淋的脏器都是嘱咐他销毁的……


    吴长老涕泗横流,破口大骂道:“孽徒!孽徒!”


    那位弟子麻木地垂眼看他,瞳仁中无一丝光亮,仿佛在看一个陌生人。


    云笙注意到,在那位弟子的颈部,似乎缠绕着一条细细的银线。


    傀儡线。


    她蓦地看向沈竹漪,忽然明白了什么。


    帝姬走进丹房的暗室,这里充斥的血腥气令她微微蹙起眉。


    她看向尹禾渊:“尹掌门,你可知在你宗内有这样的暗室?”


    尹禾渊铁青着脸,答道:“帝姬,老夫是知道,可老夫并不知他们竟敢偷练禁药!”


    帝姬目光落向中央那盏琉璃鼎,淡淡道:“这枚琉璃鼎浸染血色,想必是常年以血炼丹所制。修习之人对血腥味极其敏感,掌门未曾过问么?”


    尹禾渊磕绊道:“这是……”


    帝姬不紧不慢打断他:“近日邪祟频出,不止是乌长山,就连我身边的一位侍女失踪,我寻她命牌,最后竟寻到黑市的一枚丹药上,她被人活生生地炼制成丹,供人服用,何其可恶。此等禁药甚至风靡在宗门世家之中,我不得不管。”


    “所以,无论尹掌门是否知情,都还请随我去一趟王庭,其余相关者扣押入狱等候发落,若有违反,当场杖毙。”


    尹禾渊握紧拳头,满眼不甘道:“不知此事,广阳宫宫主和太子那边是否知晓……”


    帝姬侧过头,发髻上的鎏金掐丝凤头钗闪过一道华光,她看过来的目光也透出几分冷意:“本宫与镇邪司彻查邪祟之事,为天下民众解忧,何人敢有妄言?”


    尹禾渊低垂下头,半晌,咬牙回了句:“诺。”


    帝姬的目光落在云笙身上,慢步走上去:“你犯了何错,以至于要被关在这里?”


    眼前的帝姬雍容华贵,云笙紧张得直咽口水,刚要回答,帝姬便道:“我瞧着你面善,不像是会犯错的人,若是往后有谁要为难你,你便取出此物,让他来找本宫。”


    云笙满脸疑惑,看着帝姬牵起她脏兮兮的手,往她手里塞了一枚小巧的羽扇。


    一旁的定远王朝她眨眨眼:“你就偷乐吧,小姑娘,帝姬可不轻易把信物送人的。”


    帝姬瞥了他一眼,又看向沈竹漪:“余下之事,交予镇邪司处置。回宫。”


    身后的白衣宫人纷纷垂首道:“是。”-


    帝姬一行人启程后,连带着尹禾渊和宗内的八名长老都被带走。


    除了带走的物证,其余和炼制禁药相关的东西都被当场销毁。


    蓬莱宗瞬时乱作一团,尹钰山与薛一尘正忙着安抚人心,维持宗内的各项事宜。


    沈竹漪垂眼看着山下四处燃起的火光,唇角绽出笑。


    少年生得好看,哪怕是恶劣到幸灾乐祸的笑,在他身上也似霞姿月韵。


    他转而看向丹房中的云笙,见她还在格外陶醉地打量手中那枚羽扇,唇边的笑意便淡了些。


    “什么人的东西都敢拿?不怕被人卖了?”


    云笙小心收起羽扇,脸红地冲他比划着:“帝姬生得可真漂亮,我从未见过这般好看的人,不愧是天潢贵胄,你知道吗,她在我面前的时候,我晕乎乎的,都害羞得不知道该怎么说话……”


    沈竹漪长睫垂下来,不悦道:“那女人和木头没什么两样,内里野心勃勃,哪里好看?”


    云笙瞪他一眼:“不许无礼,反正比你好看多了。”


    沈竹漪冷笑一声,将她下巴掰过来,贴近了脸,同她四目相对道:“是么?我倒瞧不出你有眼盲的毛病?”


    他一下凑过来,混着青柠的香味落在她脸上,二人的额前的发丝都缠在了一起。


    她吓了一跳,立刻推开他,转而看向他腰间:“这是什么?”


    他取出一枚枚像是银色的小珠子的东西把玩着:“自然是好东西。”


    说着,他便扔出一枚。


    只见那枚银色小珠子碰到丹炉的一瞬间,便像是烟花般绽放,“轰”得炸出了个窟窿。


    沈竹漪眉眼弯弯道:“有人称其为,火树银花。”


    云笙张大了嘴。


    沈竹漪走至暗室,盯着那枚琉璃丹炉:“往日,他们就是叫你在这里放血的?”


    云笙握住了手腕,回忆起来:“我在这里放血,有很长的竹筒将血滤去杂质,然后引入这枚丹炉。”


    沈竹漪盯着眼前的琉璃丹炉,忽的拔剑出鞘,一剑将其斩成齑粉。


    他的声音也如碎玉破冰一般:“云笙,你且记住,从今以后,违背你意愿的人,犹如此鼎,当死无全尸。”


    这发出的动静极其之大,立刻将宗内的人都吸引过来。


    丹房唯一留下的石长老见此,一张老脸都白了,差点昏厥过去:“这、这琉璃丹炉可是掌门花大价钱造的,万万不可,万万不可啊!”


    其余的弟子也跟着围上来,看着碎成齑粉的丹炉。


    尹钰山怒了:“沈竹漪,你要做什么,我爹不在,你就无法无天了!”


    他刚想出手,便被镇邪司的人绑住了手脚。


    “沈大人在处理和禁药有关的赃物,闲杂人等勿近。”


    薛一尘倒是没说话,只是紧紧盯着云笙和沈竹漪。


    云笙勾唇看着满地狼藉。


    要是让尹禾渊知道了,估计得心疼好几天吧。


    想到这里,云笙掩住的嘴角忍不住上扬。


    “但凡与禁药有关的东西都要销毁,不止这枚破鼎,还有这个陋室。”沈竹漪转过身道,“伸出手来。”


    云笙伸出手,手里便多了几颗冰冰凉凉的银色小珠子。


    云笙也没有客气,接了过来,朝着一旁的金丝木虫鸟架砸去。


    上边那些翠觚海棠花瓣式口的翡翠瓶,都是用来装她血液的器皿。


    “轰”得一声,惊雷火星爆发在狭小的暗室中,像是燃烧着的星辰。


    虫鸟架倒在火海中,连带着上边的瓶瓶罐罐,发出清脆的声响。


    被拦着的石长老惊呼道:“使不得,使不得啊!这些都是掌门心爱的古董啊!”


    尹钰山被碎裂的瓦片划破了脸颊,他捂着脸难以置信道:“云笙,你疯了?”


    云笙忽然觉得无比畅快。


    她又砸向横挂在梁上的匾额。


    阳刻“反求诸己”的金丝楠木匾额自高处坠落,摔得四分五裂,落入燃烧着的火堆中,势头越发炽盛,焮天铄地。


    石长老近乎要窒息:“这是掌门从王庭广阳宫的大人亲笔题下的匾额,掌门日日擦拭,当眼珠子一样爱惜……完了,完了,掌门回来定是要怒急攻心,大发雷霆啊!”


    火光映照在云笙的眼眸中,她将手中的珠子狠狠掷向这昏沉暗室的各个角落。


    就像是在将这十几年的如履薄冰悉数摧毁。


    看它片瓦不存,看它倾塌崩坏。


    行有不得皆反求诸己。


    倘若我问心无愧呢?


    云笙砸了个痛快。


    直至熊熊烈火快要将整座丹房吞噬,沈竹漪才将她抱了出去。


    石长老面色灰白地嚎了一声:“天要亡我蓬莱。”


    而后,便彻底昏死了过去。


    他身后,目睹一切的蓬莱宗弟子们目瞪口呆,各个被爆炸的余威轰得灰头土脸。


    沈竹漪用指腹擦去她脸上的灰尘,露出一抹笑:“好玩么?”


    云笙意犹未尽地点头:“好玩!”


    沈竹漪的眼眸更弯,面庞清隽纯粹:“杀人更好玩,下次带你去杀人,好不好?”


    云笙的笑僵在了脸上,不敢吭声了,连忙摇了摇头。


    沈竹漪似乎有些失望地眨了一下眼,他转而理了理她毛糙的辫子,漫不经心道:“罢了。玩累了,带你去吃好吃的。”


    第34章 第34章


    白鹤引路,刻着花鸟虫兽的浮雕轿辇自云端穿行而过。


    轿辇中的定远王和帝姬相对而坐,二人之间的架上横着一道棋盘,一旁的侍女正以铜胎掐丝珐琅茶具润茶。


    定远王手执温玉制成的白子:“你今日将羽扇信物赠予那小姑娘,可是看清她的容貌了?”


    帝姬端坐俯瞰着棋局,半晌,柔声道:“和她很像。”


    定远王落下手中的白子,抬眼道:“不光是像,那双眼睛,简直一模一样。我见那小姑娘穿得多,就连畏寒的毛病都同她一样。是她的女儿?为何我从未听过她有诞下子嗣?若真是她的女儿,她于你我二人恩重如山,我看那蓬莱宗苛待于她,你要将其接到王庭保护起来么?”


    帝姬拈着棋子摇头:“不可。如今王庭风波谲诡,太子党如日中天,广阳宫的那位同三大宗关系密切,更有挟天子以令诸侯之势。我势微力薄,尚不能自保,就连身边的侍女也护不住,将她接来只会害了她。”


    定远王叹了一口气:“也是。不过话说回来,你为何会答应沈家那小子,和他一起来蓬莱,我们尚在韬光隐晦,今日是不是太过出风头了些?更何况,沈竹漪此人,不仅与沈家有牵连,我怀疑他与孽镜台也有关。”


    “王庭这些年加收民税,占据灵脉,广阳宫的玄甲卫更是铲除一切异己,这使得越来越多人心生不满,加入了孽镜台。”


    孽镜台是近几年涌出的一股叛军势力,他们刺杀王庭权臣,洗劫王庭的灵脉和官田,和一般出于草根的叛军不同,他们不对百姓动手,有头脑也有财力,必定是有人暗中支持,这让王庭头疼了许久。


    定远王道:“我们不知他的底细,也绝非你我能驾驭之人,你确定要重用此人?”


    帝姬垂眸:“你我这一路走来,邪祟作孽,民不聊生,我不能再按兵不动,看着我的子民深陷苦海。再这样下去,不止孽镜台,会多出更多的叛军,甚至魔域也会卷土重来……广阳宫属于太子麾下,便连镇邪司也有一半是他的人。我只能下这一步险棋。”


    黑子落下之际,已在棋局上呈现合围之势,只等挥刀包抄直下,将白子吞噬殆尽。


    定远王拍了拍脑袋:“这步棋毁了呀!”


    帝姬勾唇道:“八方风雨,动荡不安,若非毒蛇猛虎,岂能势如破竹,助我上青云?”


    定远王用折扇敲了敲棋盘:“你呀,与虎谋皮,可要当心反噬。我瞧这沈竹漪,可比王庭那些老家伙还要危险许多。”


    帝姬眸光一闪,道:“舅舅,落子无悔。”-


    自从炸了丹房之后,宗内无人再敢惹云笙。


    她也不必和谁交代,收拾了一下便和沈竹漪启程去红袖城。


    虽说路程不短,但一路走走停停,赏花看景,也是怡然自得。


    路经一家风雅宜居的客栈,云笙便决定在此休憩一晚。


    客栈外是一片开阔的湖景,澄澈的湖面上大片的绿荷相接,叶揽清漪,衬着粉色的荷花,清幽弥漫,鱼食落下时,碧玉盘子般的荷叶倾斜,下头掠过一条金色的鲤鱼。


    沈竹漪推门进来的时候,云笙正对着山光湖色慢吞吞地梳着发。


    见她又要梳成双髻,他微微蹙了眉:“你就只会盘这一种头发?”


    云笙仰起头,揉了揉惺忪的睡眼:“我也想学其他复杂的,但学不会。而且我编的辫子,松松垮垮的,不仅容易乱,还很丑。”


    就连这种幼女梳的双发髻,也是慕容知韫教她的,因为那时她年纪小,也适合梳这种。


    长大一些之后,慕容知韫便已不在人世了。


    沈竹漪走上前,拿过她手中的木梳,开始替她梳头发:“我给你编。”


    她的头发像是清凉的绸缎,丝丝缕缕从他五指的指缝穿过,透着栀子花的香气。


    云笙眨了眨眼,看向他马尾中藏着的那根长生辫,上头系着刻着莲花的小铃铛。走动的时候,就会叮铃叮铃得响。


    嗯,他编的辫子是挺好看的。


    云笙道:“你给我也编这样的长生辫吧,可以有好兆头。”


    沈竹漪道:“为何?”


    云笙歪过头:“你不知道嘛,将胎发编成长生辫,意味着祝福幼童岁岁平安,长命百岁。你的长生辫是谁教你编的?”


    沈竹漪编辫子的手微微一顿,半晌道:“我娘。”


    在他七岁那年,她第一次哼着歌,为他梳头编发,发尾系上铃铛。


    自那以后,他每日都会效仿一遍,系上同样的铃铛。


    云笙清醒了不少,暗骂自己多嘴,连忙找补道:“她一定很爱你。”


    沈竹漪垂下眼,捋着她的一缕发,唇边勾起一抹漫不经心的弧度:“是么?”


    她也想杀他,很多次扼住他的脖子。


    爱一个人,就要杀掉他。


    所以,她或许是有些爱他的。


    不过爱与不爱。于他而言,都已经不重要了。


    他给她发尾系上海棠红色的绢带,把辫子缠绕进发髻的时候,这抹绢带便会如花一般点缀在鬓发间。


    看着她空空的鬓发,他忽道:“过来。”


    云笙便乖乖跟着走了。


    来到他的厢房,她看见他从床底像是变戏法一般取出一枚绘着白玉兰花的黄梨木折叠式的妆奁。


    她有些诧异:“这可是女孩子的东西,你从哪来的?”


    沈竹漪道:“无聊的时候,用木头雕的。”


    实际上是在替沈家处理叛徒的时候,看见了一样的,但那枚已经浸泡在血水里,完全不能用了。


    所以便按照记忆做了个一模一样的。


    至于上头的白玉兰花,他静静看向她丹田处。


    是想起她的时候画的。


    随着妆奁展开,云笙看见里头呈放着各式各样的簪钗钿栉,耳珰璎珞项圈,华胜抹额臂钏玉玦……


    她都快惊掉了下巴:“怎么有这么多?”


    沈竹漪道:“选一个你喜欢的。”


    云笙都快挑花了眼,在看见一枚鎏金缠枝花蝴蝶簪的时候,再也移不开目光。


    蝴蝶的翅膀很薄,边缘勾勒金丝,翅膀上镶嵌着珍珠和鸽血红宝石,尾端饰以点翠。


    转动的时候,蝶翼似也在轻轻颤动。


    她簪上发髻,看着妆奁镜中的自己,第一次对一枚发簪爱不释手。


    其实哪有及笄的女孩儿不喜欢这些漂亮精致的东西呢。


    以前她不敢妆点,生怕被尹禾渊看见说她分外不务正业,哪怕在集市中看见这样的首饰,她也从不敢过多表现出喜爱。


    云笙只觉得当初的自己太傻了,她像是发现了什么新奇的宝贝,低头又在妆奁中打量起来这些珠宝。


    在看见一对攒珠海棠花耳坠的时候,她取来想戴,却发现自己的耳洞已经长出新肉了。


    她又看见妆奁中有冰针,便仰起头对沈竹漪道:“你帮我个忙,帮我在耳垂上扎洞,好不好?”


    叫旁人来,总比自己扎要好。


    她虽不怕见血,但总是会痛的。


    沈竹漪接过冰针,看她闭眼屏气道:“来吧,我准备好了。”


    他忽然问:“晚上想吃什么?”


    云笙一*怔,道:“想吃荷花酥和乳糖浇。”


    几乎在她说话的瞬间,沈竹漪指间的冰针便蓦地穿过她的耳垂。


    云笙还未反应过来,只觉像是被小蚂蚁咬了一口。


    玉白的耳垂渗出一颗血珠,空中弥漫着玉兰花的魂香。


    他目不转睛地盯着那一颗摇摇欲坠的血珠,不禁滚动了一下喉结。


    云笙尚在感叹:“你可真厉害,一点也不疼。”


    沈竹漪陷入了诡谲的沉默。


    他转头将桌上的茶水一饮而尽,他坐下来,倒了一杯又一杯,却还是觉得渴。


    他放下茶盏,再度看向她,她仍在喋喋不休地说话,他的眸子沉下去,心也跟着微微发颤,像是得病了般。


    云笙的话没得到回应,只听见身后传来了急骤的脚步声。


    她还没来得及转头,就被沈竹漪用力捏住了后颈。


    在云笙的惊呼声中,沈竹漪猛地俯下身,一手用力撑在桌上,另一手顺着她的后颈拂过鬓角,将她的脸掰过来,张嘴含住她的耳垂,将那颗血珠用舌尖卷去。


    云笙一怔,耳垂那处传来的温热的濡湿感,令她忍不住攥紧了手,整个人也跟着压在了桌上。


    他开始吮吸她的耳垂,用舌尖勾勒着她的耳洞,力道一下比一下凶狠,像一条火热的蛇,想要钻进那个小小的耳洞,又开始用利齿撕咬她耳垂的软肉。


    在她嗓子眼发出一声很小的,像是猫儿的叫声时,他才微微一顿,温柔地将细密的血珠悉数舔舐干净。


    那种酥酥麻麻的感觉,令云笙开始颤抖。


    她这个角度看不见他,却能透过妆奁中的镜子看见他的侧脸。


    有撕咬她的那一瞬,他的表情格外扭曲凶狠,掐着她的脸的力道也很重。


    他的眼眸中淌着近乎炽热的,阴暗的,复杂的情绪。


    或许他自己都没意识到。


    云笙都觉得,那一刻,他想杀了她。


    她屏住了呼吸,看着沈竹漪脖颈处的缠枝莲纹蔓延进他的衣领,比窗外的莲花开得更盛。


    漂亮得晃眼。


    他浑身都很烫、泛起一层红色,便连扣着她脸的那只手,骨节都遍布着这种红色。


    他的眼睛也很红,呼吸声很重,喘出的热气悉数落在了她的后颈,烫的她的那片皮肉也变得红彤彤的。


    那只握着她的手开始兴奋地颤抖,云笙几乎怀疑他下一秒就要哭出来。


    云笙的手拂过他的高马尾,轻轻地安抚他。


    直到片刻后,他才卸了力道,将整张脸埋在她颈间压抑地呼吸着。


    云笙这才松了口气,默默推开他,眼神也无处安放,直至她发现那妆奁处底下还有一格。


    那一格还有一个很精致小巧的锁孔。


    云笙的注意被吸引了去,好奇道:“这个可以打开吗?”


    沈竹漪颔首,随手变出一枚很小的金钥匙,将其打开了。


    云笙怀着好奇心拉开抽屉,发现里头的空间比她想象得还要大上许多。


    只是在看见里边的物什时,她的笑容僵在了脸上。


    她吞吞吐吐道:“这些也是你买的?”


    里头呈放着一枚极为漂亮剔透的柱状和田白玉,顶部的弧度微弯,翘起,刻有各种雕花纹路,底部又做了执手。


    除此之外,还有红线系着的花鸟镂空雕花金缅铃……


    沈竹漪目光清澈:“嗯。掌柜说这是珍藏的货品。”


    他低头看向里头的白玉,忽然蹙起眉,总觉得在何处见过:“此物是戴在何处的?”


    云笙看着和那物相似的白玉不敢说话。


    如今也有许多女子喜欢豢养面首,也有面首为了讨好女主去替她买首饰的。


    那掌柜见他出手大方,又生得白净漂亮,怕是把他当成面首了,所以才哄骗他去买这种房中之物……


    见他节骨分明的手欲要去持那枚白玉,云笙崩溃地大叫道:“别碰!”


    她立刻将那暗格关上,因为动静太大,里头发出的清脆铃声令她红了脸,低头道:“我不喜欢这里边的东西,你不要碰,也不要再买。”


    见她有这般大的反应,沈竹漪有些不解,却也只是淡淡“嗯”了声。


    云笙怕他又会对自己问东问西,干脆便领着他下楼吃饭。


    此客栈处于去往红袖城的必经之路,在客堂用餐的时候,时常会看见被一众男宠围绕的女子。


    云笙拿出舆图,比划着:“我们从水路去,红袖城周围有天然的护城河,陆路大多为山路,崎岖颠簸,不如水路平稳。”


    她嚼了一口手中金黄色的山楂叉烧包,温热的酥皮滚落在盘中,表皮金黄酥脆,入口即化,新鲜酸甜的山楂很好地中和了叉烧的油腻,云笙很快就吃了干净,还忍不住舔了舔手指。


    第一次出远门,她想得格外多:“入乡随俗,我们不如先打听一番再进城……”


    这时,隔壁桌的一位女子轻笑出声:“像你们这样的,可进不了红袖城。”


    云笙蓦地转过头,看见处于她左前方的一位女子抚了抚发髻,妖妖娆娆看过来:“在红袖城女子为尊,男子成年之后便需要有身份,而身份地位自然都是女子给予的。”


    她的声音不似寻常女子那般清澈,有些低沉沙哑,可容貌却生得极其美艳,梳着飞仙髻,右手缠着一条嘶嘶吐信的青蛇,正盯着云笙,似乎对她格外感兴趣的模样。


    “简而言之,小姑娘,你进去是可以的,但你身边这位,若不是你的仆人或男宠,没有身份的野男人,就算侥幸带进去了,也会被别人掳走。这种生得花容月貌,看着年轻有力,龙精虎猛的,怕是会被当做禁-脔,夜夜笙歌。”


    第35章 第35章


    沈竹漪唇边的笑容一滞,手已经无声地摸上了他腰间的蝴蝶刀。


    云笙立刻安抚住他,转过头看向那位女子:“这位姐姐,若我们执意要去,有何办法?”


    那女子红唇一勾,摸了摸小青蛇的头:“要么让他扮作女子,要么伪造一份奴契,不过最好是在身上烙上奴印,因为若是被发现了嘛……”


    她朝云笙妩媚地眨了眨眼:“你绝对不想知道后果。”


    随后,她便起身离去。


    她站起身后,云笙才发现她的身量格外高大,腰间系着一张罗盘。


    那条蛇已经游到了她的颈部,翠绿的蛇瞳竖着,一瞬不瞬地盯着云笙看。


    上楼时,云笙斟酌道:“也不能光听她一人的,我们多去打听打听。”


    未等沈竹漪回话,一旁的厢房内发出的细微动静吸引了二人的注目。


    云笙记得,这厢房内住的是红袖城的一位女官人和她的小宠。


    二人的房门大敞着,云笙一眼就看见了。


    罗帐之内,隐约可以看见二人的影子,女官人坐在男宠的身上。男宠露在罗帐外的手腕,缠着缅铃的系带。


    只能听见缅铃不断地脆响,急促的吸气声和女子甜腻的娇笑:“浪-荡的东西,再快些。”


    云笙近乎石化在了原地。


    沈竹漪的眼神掠过那两团白肉,没有丝毫波澜,就似在打量交-媾的牲畜。


    少年乌黑的眼眸中飞快闪过一丝厌恶。


    云笙反应过来,拉着沈竹漪便开始狂奔,直至回了住处,才缓缓吐出一口气。


    她低下头,看见沈竹漪那一截被她圈着的腕骨。


    比刚刚那个男宠的手腕更加苍白、有力,瘦削的骨骼利落折下,这样的手腕,若是戴上那缅铃上的红绳,会更加好看。


    云笙被自己的想法吓到,立刻放开了沈竹漪的手。


    她摸了摸自己的脸,烫的惊人。


    沈竹漪柔软的长睫低垂:“师姐,这便是男女之事么?”


    云笙囫囵地嗯了一声:“应、应该吧。”


    他的声音冰冷,泠泠如碎玉溅落:“真脏。”-


    次日清晨,沈竹漪起来时,又出现了那种晨起的状态。


    他眼前闪过昨晚的梦境,零碎、不堪。


    只是回忆起几个片段,一朵秾丽的莲花便在他的肌肤上生长出来,他蹙着眉,似是忍耐着什么痛苦一般,衣摆下的轮廓便越发明显。


    他浑身都是汗,鬓角也被汗水濡湿,纤长柔软的睫毛湿成一绺绺的,一双内勾外翘的桃花眼也是湿漉漉的,整个人都像是从水里捞出来的一般。


    汗水沿着薄而匀称的肌肉滑落下去,肌理上的莲花被汗水染得越发艳红。


    疯了般舒展着花瓣,盛开到极致,像是要挣破他苍白的皮肉,自他的血肉中开出来。


    那东西气势汹汹,失去了掌控,始终下不去,仿佛已经不是他身体的一部分。


    沈竹漪撑着身子,忍得额角青筋暴起。


    很快的,外头传来了敲门声,云笙的声音隔着门外传过来:“师弟,你起了没?”


    近乎是在少女声音响起的时候,沈竹漪浑身重重一颤,所有的忍耐随之分崩离析。一门之隔,他就这般倾泻而出,垂在身前的长生辫发出清脆的铃声。


    出来的那一瞬,他头皮发麻,修长的五指痉挛一般颤抖着,那种近乎是灭顶般的欢愉,令他的思绪陷入短暂的空白。


    他沉默了片刻,没有任何回应,只是盯着失控的东西,欢愉散去之后,他的眼神充斥着冰冷的杀意。


    脏东西。


    留着也碍事,不如除之后快。


    他的手覆上白鸿剑,冰冷的剑身贴上去的一瞬,他的手指又开始痉挛,他喉结滚了一下,手腕翻转,剑刃亮出时,角落里的却邪剑冒出一缕剑魂。


    “不可!不可!”穷奇连忙现身,慌慌张张道,“会失血严重,危及性命,一时半会好不了,行动也不利索,一些剑法需要阳气施展,你、你若这样,那些剑法也用不了了……而且,你小子不是狂妄得自诩能掌控一切么?若是这都无法忍受,红莲业火的反噬只会越来越频繁,你将来当要如何?”


    它急得连激将法都用上了,倒不是为了沈竹漪。


    这小子青涩,不懂其中门道与快活便算了,但夺舍之后,它还要用呢。


    沈竹漪终是没有再动。


    他冷冷盯着穷奇,手上的剑掉转了方向,划破手肘。


    涌出来的血化作血刃,朝着穷奇飞旋而去。


    穷奇被捅得嗷嗷直叫,逃回了剑里,瞬时被封印了五感,什么也看不见,什么也听不到。


    它在一片黑暗里发疯般咆哮:“忘恩负义的疯子!”


    沈竹漪没理会它,只是盯着淌血的手肘。


    以往红莲业火折磨得只会有无尽的痛,可是现在,却多了这种反应,虽也是胀痛的,却更加难以掌控,难以忍受。


    外头的云笙以为他不在,便先下楼去用早膳。


    吃到一半,她便看见沈竹漪自楼上走下来。


    他似乎是刚沐浴完,并未束发,沾染着水汽的乌发披散至腰后,发丝还在坠落着水珠。


    他面无表情走过来,身上携着青柠水雾的香气。


    云笙以为他是有起床气,低头咬着手中的包子,不想去触这个霉头。


    直到头顶多出一抹阴影,骨节分明的长指拿起桌上的茶杯。


    云笙睁大眼,尚且来不及阻止,沈竹漪便仰头,将茶杯中的茶水一饮而尽。


    他似乎很渴,喉结滚动,发出明显的吞咽声。


    他发丝上的水珠垂坠下来,滴答落在桌面上,留下一道水痕。


    还有一颗坠在了云笙的手背上。


    云笙默默抹去手背上的水痕,那句“这是我的杯子”就这般默默咽了回去。


    沈竹漪饮完茶水,忽的蹙了一下眉,只觉这茶水中多了一丝莫名的甜腻。


    他垂下眼。


    这才看清了他方才抿过的茶杯边沿竟有一圈淡淡的口脂,那种甜腻,正是口脂散发的香气。


    他攥着茶杯的指骨发白,那种被冷水压抑下去的躁动又顺着紧绷的小腹翻腾上来。


    他扫过云笙,径直盯着她的唇瓣,她的唇上果然涂着一样的口脂。


    云笙也恰好看过来,抿紧了唇瓣。


    二人的视线一触即离,她是,他也是。


    最后,还是云笙转移了话题,到了正事上。


    经过多方的打听,云笙确实了那带着青蛇的女子所说为实,只好花费重金去黑市托人伪造了一份奴契。


    红袖城外有一条护城河,护城河两侧生长着芦苇荡。


    在护城河的对岸,有一座寺庙,名为宝华寺。


    夜色已深,明日方可入城,云笙便打算在宝华寺借住一晚。


    听附近的村民说,这宝华寺也颇有来头。


    据说这宝华寺的住持原本是王庭的一位高官,名为许官人,后来领着自己的下属,皈依佛门,花重金建立宝华寺,这位许官人则是成了宝华寺的住持,法号静尘。


    许官人散万贯家财,镀了七丈有余的金身佛像于庙中,且广施善缘,在红袖城外施粥,周遭的村民们都对宝华寺有着极高的信仰。


    暮色四合,山岚凝烟,宝华寺卧于山岚之间,青苔附着的阶梯顺着山道蜿蜒而上。


    云笙轻叩寺门,说明来意,寺内的小僧弥便热络地领着他们去往了客房。


    小沙弥提着灯,穿过九曲回廊,路经放生池,月华倾泻泛着点点辉光,几尾金鲤游曳而过,四处可见长明灯下,零星几个僧人低头扫着落叶。


    他们被安排在临近后山的两处禅房内,掀开屋内的布幡,四处都装点得很干净。


    室内泛着淡淡的檀香,云笙只觉心旷神怡。


    在休憩之前,云笙用随身携的朱砂替沈竹漪额间点上了一颗红砂。


    城中男子的身份若不是男宠,或者是未出阁的,都要点上守宫砂,没了守宫砂的,若是没有女主,就会以不守夫道之罪处死。


    云笙也想到了这一层,给沈竹漪的眉间用朱砂点了一颗守宫砂,这越发显得他眉眼昳丽极盛,精致得似出鞘的利剑那般锋芒。


    沈竹漪离开之前,和她说,夜里不要擅自出门。


    他每到一个地方都这般说,云笙敷衍地点了点头。


    她赶了一日路,连桌上的茶水都没喝,沾在床榻上便陷入了沉睡。


    夜半时刻,漏刻钟声响起。


    云笙翻了个身,迷糊之间,睁开了眼。


    雕花木门上映着一道扭曲的人影。


    起初云笙以为是沈竹漪,可这道身影明显臃肿许多,身形更不似少年那般纤长。


    云笙蓦地惊醒,取出枕边的符箓朝外掷去。


    那人被符箓击中,发出一声痛呼,很快便遁走。


    云笙推开门,很快便顺着血迹的方向追过去。


    她追到附近的正殿内,黑夜中,房梁顶处的经幡起伏飘荡,立于殿内中央的菩萨低垂眼眸,慈眉善目。


    云笙刚要进去搜寻,外头忽的传来了细碎的脚步声。


    她知道此时出去怕是来不及了,便在殿内寻找躲避的地方。


    而下一瞬,黑暗中伸出一只手,捂住了她的嘴,很快便将她带到了佛龛后的阴影之中。


    云笙一惊,直至她鼻尖嗅到熟悉的花香。


    她仰起头,对上沈竹漪戏谑的视线。


    他食指抵在唇上,做了个噤声的动作。


    第36章 第36章


    很快的,外头的人来了寺内。


    云笙隐约看见,竟是一男一女的身影。


    那男人像是寺内的武僧。


    “许久日子不见,叫我想死了。”


    男人一面撕扯着女人的衣物,一面低头吻她的肩颈。


    女人发出一声婉转的娇-吟,双腿环住了男人精壮的腰身:“我从红袖城中出来,大费周章就为了见你一面,城内可是有规矩不许和外男私通,若是被发现了,我可没好果子吃,你可得对我好一点。”


    月光之下,二人白花花的身子纠缠在一起。


    武僧的僧衣与女子的罗裙散落一地,伴随着男子的粗重的喘气声和女子软得快要滴出水的声音。


    女子笑道:“你平日里人模狗样的,那些香客可知道你背地里这般爱钻女人的裙摆?”


    武僧捧着她的一截发吻起来,低低笑道:“当知彼金刚部大菩萨入莲华部中,要如来部而作敬爱。如是诸大菩萨等,作是法时得妙快,乐无灭无尽。”


    “我之金刚杵入你之莲华,乃是乐空不二,修行合一。我在普渡你。”


    云笙看得目瞪口呆。


    她没想到这僧人竟如此邪性和无耻。


    她僵硬地转过头,看向身后的沈竹漪。


    佛龛后的空间逼仄,她的后背紧紧贴覆在他的胸膛之上。


    他平静地看着这一切,佛龛投落的阴翳拂过他清隽面孔,他纤长的眼睫垂落,眉间那一颗红色的的守宫砂灼灼其华,浓艳逼人,无悲无喜的模样像极了殿内的居高临下低眉而视的菩萨。


    只是菩萨不会这般冷漠,他注视着在月光下的衣不蔽-体的二人,乌黑的瞳孔中倒映着扭曲淫-乱的影子,像是在看一场牲畜的交-媾。


    云笙看不下去了,伸手捂住了他的眼睛。


    沈竹漪的眼睫轻轻扫过她的掌心,痒得她一哆嗦。


    处在这般煎熬之中,云笙后背的衣衫早已被汗水洇湿,紧紧贴覆在她一身细腻的皮肉上。


    蹲得久了,云笙的腿开始发酸发麻。


    她想活动一下腿脚,她调整了半天的坐姿,直至身后传来一声冷淡的命令:“别乱动。”


    云笙一愣,才发觉自己坐在沈竹漪身上。


    就在这时,那女人激动地高声叫了一声。


    云笙被吓得一哆嗦,重重坐下了下去,撞到了不该撞到的地方。


    身后传来一声闷哼,沈竹漪的指骨用力捏着云笙的后颈,迅速将她提远。


    方才还平静无波的少年此时此刻乱了呼吸,他咬牙切齿道:“你再动……”


    余下的话他没说出口,因为尾音已然不成音调。


    他克制地压下喉间的轻-吟,颤动的长睫在眼下汇成一道阴翳,眉间凝着一股子戾气。


    该死。


    哪怕是见了赤-裸的身子,听见那些污言秽语,他亦无甚反应。


    可在她贴上来时候,鼻尖盈满她的香气时,他毫无波澜的外壳便被一瞬击碎,衣摆之下的地方就开始有了变化。


    一股细小的电流顺着他的尾椎骨攀爬而上,沈竹漪袖中的手死死攥着。


    直至那二人走后,她才虚脱般从佛龛后爬出来。


    她揉着发酸的腿,又揉了揉后腰,心想沈竹漪身上的剑柄可真硬,硌得她疼得不行。


    她吐出一口气,抱怨道:“我腿都要断了。”


    沈竹漪从佛龛之中缓步走出来。


    他的面容逐渐从阴影中显现,光影明灭之间,锋芒昳丽的眉眼偏从颓唐夜色中绽出几分灼灼华光来,像是徐徐展开的美人画卷。


    他丹唇轻启:“我记得师姐答应过我,夜里不会外出。”


    云笙顿时有些心虚:“我之所以出来,是看见窗外有人才追了出去,追到这里就没有看见人了,静尘方丈是良善之辈,我在蓬莱宗内就听过他的盛名,我也不知道他门下竟会有如此不守规矩的僧人。”


    沈竹漪始终没有说话,云笙拍了拍裙子上的灰尘,低声道:“这两人耽误了我好些许时间,我本还想着清晨早起,去听静尘方丈念经呢,希望明日能起来。”


    沈竹漪冷不丁道:“我劝你离他远些。”


    云笙有些疑惑:“静尘方丈?这位净尘方丈设立普济院,施粥渡人,普度众生。又哪里得罪你了?”


    沈竹漪反唇相讥:“在师姐眼中,敬佛信佛之人,便是良善之辈,不会有人心存歹念?”


    云笙不以为意:“出家人以慈悲为怀,常乐为宗。”


    沈竹漪瞥过来,眼神懒散又讥诮:“怎么,你也是那秃驴的信徒?”


    云笙一怔,她才反应过来,他口中的秃驴,指的竟是静尘方丈。


    “你怎能这般无礼?”


    沈竹漪不置可否,只是用剑柄的末端敲击着殿内那尊金身佛像,环绕着其走了一圈。


    云笙又有不好的预感:“你要做什么?”


    沈竹漪道:“找东西。”


    “什么东西?”


    沈竹漪眉眼弯弯道:“尸体。”


    尸体?


    云笙被他弄得一惊一乍,道:“佛门重地,何来的尸体?”


    沈竹漪的声音透着缥缈的冷气:“尸体藏在了这具金身之中,我欲要斩断这枚金身。”


    云笙睁大眼:“这可是菩萨的金身,你、你这般做不怕亵渎神佛么?”


    沈竹漪短促地笑了一声。


    他缓步走近,忽的用力攥住她的下颌。


    他冰冷的指腹摩挲着她的唇瓣,声音缥缈:“师姐,这才叫亵渎。”


    说完,他便俯身咬在了她的唇瓣处。


    很用力,不带任何暧-昧的情绪,反倒像是兽类之间啃咬,他叼着她的下唇,直至血腥味弥漫在唇齿之间,他才像开始进食地猛兽,吞食属于她的津液。


    就像是单方面的挞伐,甚至,云笙从中觉察出一丝怒气来。


    他在气什么?


    直至云笙快要喘不过气,他放开了她,垂下的眸光极尽轻蔑。


    云笙被他逼得快走了几步,她推搡着他,转而碰到了供桌上瓜果。


    云笙艰难地喘着气,她睁开眼,蓦地看见了寺庙内端坐于高处的佛像。


    佛像端坐于莲台之上,垂眸凝睇,仿佛殿内的一切都被祂尽收于眼底。


    云笙心里慌极了,连忙手掌合十,拜了几拜,她急忙道:“菩萨在上,我们并非有意惊扰您歇息。”


    她转而骂他:“这里是寺庙,你怎可当着满殿神佛,行此、行此……”


    她话还没说完,便被沈竹漪堵住了唇。


    她被他抵在供桌上,罗裙都凌乱出褶皱,那些瓜果也跟着滚落在地。


    金身佛像投落下庞大的阴翳,他欺身而上,扶住她的后颈,同她更深的吻在一起,云笙只觉得身体都要被他怼进了桌案之中,月光如银辉一般洒落而下,勾勒他宽阔的肩线,他的背脊近乎弯成了一座拱桥。


    云笙废了老大劲才从他怀中挣脱出来,她身子一矮,迅速逃走。


    她一边逃一边摸着自己红肿的唇。


    沈竹漪这个疯子!!-


    清晨,寺庙的钟楼鸣响一百零八记,惊飞一片栖在松柏间的飞鸟。


    静尘方丈正于殿内诵经,他手捻佛珠,身后巍峨的金身佛像光滑流转,僧人鱼贯而入,次第入座。


    许是因为昨晚的经历,云笙辞别方丈后便准备离开。


    昨日接待他们的小沙弥却极尽挽留,他跑过来,气喘吁吁道:“女施主,我瞧你们,是要去河对岸的红袖城?”


    云笙点头:“是的。”


    小沙弥犹豫片刻,终是道:“女施主,那红袖城可不吉利啊。”


    “小师父何出此言?”


    “据说,不少去红袖城游玩的女子,都在此处销声匿迹,不知所踪。”


    云笙一怔,随后道:“多谢小师父提醒,我们会注意的。”


    待他们走后,小沙弥幽幽叹了口气-


    城外的人,要想进红袖城,得获得通城文牒。


    云笙以蓬莱的身份令牌作保,得到了通城文牒,而沈竹漪便是以她的剑奴的身份跟随她进去。


    本来沈竹漪有镇邪司的蟠龙令,王庭管辖之内,四海皆可出入。


    但是红袖城却是例外。


    据说红袖城城主是因和王庭决裂才盘踞于此,王庭之人不得入红袖城,更遑论是男子。


    踏进红袖城的地界时,云笙在船上反复地叮嘱沈竹漪:“记住了,你奴契上的名字叫做沈小八,到时候,你要称呼我为小姐,万万不可抛头露面,一定要紧跟着我。”


    至于为何名字是小八,那是因为恰好只有这个名字可用,其余附庸风雅的都已经售罄了。


    红袖城和她梦中的印象一般模样,城门把手的将士皆为女子,身披矫健敏捷的甲裙,生得英气端正。


    云笙忐忑不安地将通城文牒和奴契递给城门的将士,对方检查奴契的时候,微微蹙起眉,上下打量起沈竹漪:“名字是沈小八?”


    沈竹漪面无表情地立在原地。


    云笙连忙点头:“是的是的,他在家行八。”


    守城蹙眉道:“你这奴仆是哑巴?让他自己说话。身配兵刃,可有灵力?奴契可在何处有备案?”


    云笙见状不好,立刻从包裹里拿出几枚灵石递给她:“姐姐,我自幼身子不好,家里便给我找了这一名剑奴,只会些简单的拳脚功夫,保护我的安危。恰逢家道中落,家里只剩我二人相依为命,此番来红袖城寻人治病,风波露宿,麻烦您行行好,先允我入城。”


    那女将见云笙纤细瘦弱,面色苍白,又生得白净漂亮,仰起头看过来的时候眼睛湿漉漉的,心中生出几分怜悯之意:“行。你照常入城,奴仆不得走正门,要从偏门进,这个哑巴要从另一道排队进去。”


    云笙便推了推沈竹漪:“我先进去,小八,你去那边排队等我。”


    沈竹漪站着不动,直到云笙暗暗从袖中掐他,他才根据指引去了偏门。


    偏门排队的是清一色的俊美漂亮的男子,多以薄粉敷面,唇红齿白,打扮的也是花枝招展,轻薄素纱。


    见沈竹漪走来,他们纷纷侧目。


    沈竹漪的俊俏和他们不同,俏中带着清冷的煞,肤色自然白皙,又宽肩窄腰,身材高挑,一进来竟有种鹤立鸡群之势。


    眉间用朱砂点了一颗守宫砂,这越发显得他眉眼昳丽极盛,精致得似出鞘的利剑那般锋芒。


    除此之外,还打磨了一枚银戒,带在他的拇指上,因为他模样太过招摇,若是没有身份象征,怕被城内的女子抢了去。


    那群男人面露嫉妒,开始窃窃私语起来:“什么货色,不涂脂抹粉,他家主人会喜欢吗?”


    “就是,除了长得好看点一无是处,还背着剑,舞刀弄剑的真粗鲁,知道怎么伺候人么?”


    “你们看,他的守宫砂还在呢,就是没有女人疼。”


    “这种一看就是只知道一味蛮干,只顾自己的,什么技巧花活,样样不知,我和你保证,等他家主人找到新宠,绝对会弃之如敝履。”


    他们荤素不忌的话语,令沈竹漪的面色更加阴沉。


    他想起了昨晚的梦,不,自从目睹了那一场风月后,不止是昨晚,这些日子的每夜,他都会做这种梦,醒来时便会昂扬起来,久久不能平静。


    梦中在上的,是云笙。少女的乌黑的发散落下来,遮掩一片白皙的肌肤,俏生生的下巴,垂眼看着他,她蹙着眉,似是在忍耐着什么痛苦抓着他的肩:“你别…”


    他攥着她的下颌,细密的吻落下去,卷走她的泪珠,近乎不给她吐息的机会,纵使如此,比起其他动静也算是称得上温柔,可她还是红着眼哭了,像是被狠狠欺负了似的,泪水一滴滴落在被褥里。


    她的眼泪并未换来他的怜惜,他的手拭着她温热的泪水,他兴-奋得手都在抖。


    他手腕上缠着一根红绳,只消他一动,便会有清脆的铃声响起,那根红线紧绷的时候,云笙的身子也会跟着紧绷起来,她整个身子剧烈战栗,而后无力地瘫在他身上,任由他掌控,铃声急促地响个不停。


    梦中的他低下头,轻轻咬着她耳朵,哄着道:“坐下来。”


    她被他的假意温柔迷惑,却丝毫看不见他眼底藏匿的恶劣。


    这幅美丽的皮囊之下,是狰狞的怪物在蠢蠢欲动。


    叫嚣着要将鞭笞她,碾碎她。


    沈竹漪狠狠闭上了眼,试图将那些画面抛之脑后。


    他握紧了手中的刀刃,额角的青筋直跳。


    经过这么多日,他仍无法接受梦中的那个自己。


    浪-荡,沉溺在欢愉之中,满脸红潮。


    他周围的男宠们仍在喋喋不休。


    在他起了杀意的时候,那群男宠们突然停止议论,相继惊呼起来。


    从他们这个角度能看见城门口,一匹通体雪白的的照夜玉狮马受了惊,朝人堆里冲去。


    那马匹显然是灵草喂养出来的,马蹄处还有灵宝加持,落下时风驰电卷,一脚便能要了人命。


    人群被冲散,首当其冲的小女孩哇哇大哭起来。


    就在这时,一名身着鹅黄色齐胸衫裙的少女立刻冲出来,将女孩护在怀中,另一只手祭出符箓。


    沈竹漪瞳孔一缩。


    云笙。


    他手中的蝴蝶刀立刻变换了方向,朝着马匹飞旋而去。


    刀柄处错乱的铃声落下,人群中飞出另一个火红的身影。


    云笙祭出的符箓拖拽了马的速度,在蝴蝶刀刺入马匹颈部的经脉时,那火红的身影抽出长刀割断了马蹄,另一手护住了云笙。


    马匹发出一声悲哀的嘶鸣,便倒了下去。


    沈竹漪赶到时,就看见了云笙被另一名身着红衣的女子抱在怀里。


    那女子长眉入鬓,轩然霞举,身着红色劲装,提着一把漆黑的长刀,云笙在她怀中显得格外娇小。


    红衣女子先是和马匹的主人确认情况后,低头看向云笙:“姑娘,可有受伤?”


    云笙红着脸摇摇头:“谢谢你。”


    赵缨遥甩去长刀上的血:“不必谢我,你那张符箓厉害,就算我没有你亦可全身而退。我看你并非红袖城中人吧?”


    云笙睁大眼:“你如何知道的?”


    就在这时,身后响起一道清凌凌的声音。


    “小姐。”


    云笙侧过头,看见沈竹漪面无表情走过来,自倒在地上的马匹上抽出了他的蝴蝶刀。


    清脆的铃声一响,刀刃带出的血迹溅在了他的脸上,他幽幽抬眼望过来,脸侧的点点血迹像是一簇冷花红,漂亮阴翳,“时候不早了,我们是否要先入城去寻客栈。小姐。”


    他的声音透着微渺的冷气,后两字的“小姐”咬字明显加重,音调上扬,*像是一把蛰伏在阴暗角落的锋利钩子。


    他面色平静,可云笙却能感觉出他的不悦,像压抑着一股暗火。


    想到尚要寻找客栈,云笙便有些失望地冲那位红衣女子拜别:“这位姑娘,我们尚有要事,先告辞了。”


    红衣女子笑着朝她挥了挥手。


    第37章 第37章


    缘分有时很奇妙,云笙尚在感慨与她一见如故,只可惜人海茫茫,也许便就此一面了。


    可就在傍晚入住客栈时,她们竟又再度相遇了。


    那背着长刀的红衣女子正在角落中喝酒。


    二人对视时,皆错愕了一瞬。


    沈竹漪尚在楼上卸包裹,云笙便很自然地和她交谈起来。


    这位红衣女子名叫赵缨遥,来自昆仑宗一带,也是来红袖城办事的,便连客房都在他们的斜对面。


    按照云笙小时候的憧憬,她计划的是成为像赵缨遥这样的女侠,提着刀,拎着酒,去过许多地方,有很多的故事可以讲给旁人听。


    所以,云笙特别喜欢她,那种想与她结交的念头达到了顶峰。


    云笙听她讲自己的经历,来了兴致,也学着喝起酒来。


    赵缨遥见云笙喝得自然,便也习以为常,和她把酒言欢。


    直到云笙说的话开始变得无厘头,甚至小声哼起歌,赵缨遥才意识到不对劲起来。


    沈竹漪姗姗来迟,便看见面色通红的云笙抱着赵缨遥的胳膊不松手,含情脉脉地看着她:“姐姐,你可真好看呀。”


    沈竹漪站在木阶梯上,自上而下望过来,鸦青色的羽睫低垂,眸色黑得格外纯粹。


    而后,他跨过阶梯,阔步走过来,将云笙抓着赵缨遥的手指头一根根掰开,不顾她的挣扎,径直弯腰将她腾空抱起。


    云笙挣脱不开,生气地抓着他的马尾的小辫子:“放开我,你走!”


    赵缨遥面露愧疚之色:“对不住,我不知她酒量不行,这酒也烈……”


    沈竹漪面无表情仍由她又咬又啃,一双眼睛像两丸沉沉的黑水银。


    赵缨遥有些不放心,提刀跟上去。


    这时沈竹漪淡淡回眸扫了她一眼:“小姐之事,就不劳阁下操心了。”


    他眼尾柔韧,似一弯锋锐的柳叶刀,眸光清冷。


    赵缨遥蹙眉,欲要说些什么,却只是驻足,望着二人离去。


    待到厢房时,沈竹漪的辫子已经被云笙扯松了,发尾的铃铛一骨碌滚落在床上,叮铃铃得响个不停。


    云笙也跟着倒在床铺上,髻发散落,将脸埋在衾被里,整张脸红红的,像是在生闷气。


    沈竹漪提着她的后颈将她从床上拽起来:“浑身都是酒气,别睡我这里。”


    云笙径直看向他:“还给我。把她还给我。再给我三两银子。”


    沈竹漪眉眼平静,从包裹里将她的衣物一件件翻出来,丢在她身上:“你现在很脏,去洗干净。”


    衣裙盖在了云笙头上,只露出一双亮晶晶的眼睛。


    好在她是喜洁的,听到“很脏”二字,她低头闻了闻袖子,闻到有些冲鼻的酒气后,脸微微一皱,慢吞吞地从床上爬起来,朝着屏风后的浴池走过去。


    沈竹漪则是慢条斯理地将被她弄乱的发束好,从衾被里找出那颗铃铛,再度系在发尾上。


    几声鸣叫响起,沈竹漪瞥过去,窗口停着一只送信的乌鸦。


    他起身,将信上的禁制解开,展开一行行读过去。


    片刻后,他收起信,将其放在烛台上燃成灰烬。


    他擦拭着腰上的蝴蝶刀,而后拿起角落的剑,朝着门口走去,准备去处理信上的人。


    就在这时,屏风后忽然传来“扑通”一声的声响。


    沈竹漪的面色淡漠如常,不偏不倚走向门口。


    直至那声响变成咕噜噜的声音,连同着呛水般的咳嗽声传来。


    “救命……救命!”


    沈竹漪的脚步才微微一顿,他不耐地转动了一下手上的护腕,片刻后,才面无表情地折返回来。


    他走至屏风后,看见云笙像是鸵鸟般将脸埋在轻易便能触底的浴池中,格外浮夸地扑腾着,喊着“救命”。


    他额角的青筋跳动了几下,将她捞起来,扑腾出的水花溅了他一身。


    他拂去眉眼的润泽的水渍,垂眸看向湿了大半的衣襟,微微挑了一下眉。


    云笙咳嗽了几声,看见是他,有些失望:“怎么是你啊……其他人呢,那个很好看的红衣姑娘,没来救我吗。”


    见他不说话,她生气了,将他胸前垂落的辫子揪过来,扯掉了上头刚编好的银铃铛。


    沈竹漪伸手要夺回来,她偏不给,干脆张口将铃铛塞进了嘴里,翘起下巴挺胸抬头挑衅他。


    眼见她要就要吞下去,沈竹漪直接掐住了她的下巴,伸手探进她口中。


    他的食指在她的唇舌之间翻搅,修长的指节和她的舌头纠-缠在一起。


    她发出呜咽可怜的声音,可是他却仍旧面无表情,手上的动作却越发肆-意,往里摸索、抠-挖,没有丝毫留情。


    她唇角流出一点晶莹,想要闭上嘴,却被他曲起的指节抵住了上颚的软肉内壁,合不拢嘴,只能发出“啊啊”的不成调的破碎声音。


    他的指尖触碰到了她的舌根的凹陷处,像是一条冰冷的蛇,似乎还要继续侵-入,通过她柔软的喉咙,钻进她的身体里,吞吃她的五脏六腑。


    她的下颌泛起酸意,见抵抗不了,她开始自暴自弃,舔了舔他指腹的薄茧,像是小兽一般懵懂地探索着,细细密密地舔过他的指缝,在他指缝连接处舔-舐。


    沈竹漪背脊一颤,睫毛簌簌抖动起来,不受控制地从喉间溢出一道沙哑的喘声。


    然后,他用力掐住她的下巴,盯着她,近乎是恶狠狠地威胁道:“再乱舔,耽误时间,就割了你的舌头。”


    吓唬很管用,她立刻老实地收起舌头,怔怔地看着他。


    他便从她口中找到了那颗被她藏在舌底的银铃,自她唇中取出的时候,晶莹的铃铛发在寂静的浴池中发出一阵阵清脆的声响。


    云笙很快就反应过来,这人在吓唬自己,便恶狠狠地想要去咬他的手指。


    他的手指“啵”得一声抽出来,她只咬到了自己的舌尖。


    咬到舌头的云笙皱着眉叫了一声。


    她气愤地抬起头,见沈竹漪起身要走,抬起头去就朝他的下颌咬去。


    位置低了点,她只是咬在他的锁骨上。


    他错愕一瞬,和她对视的瞬间,她抓住他的衣袖,又恶狠狠地咬在了他的唇上。


    这次她咬得很重,他的唇角破了一块,透出点靡靡的血色。


    沈竹漪以指腹抹去唇上的血,垂下眼时眼尾覆上一抹沉晦,怒极反笑,半晌,丹唇幽幽吐出二字:“很好。”


    今晚要杀的另有其人。


    云笙还没意识到危险,像是凶兽般盯着他,龇牙咧嘴的,得了便宜,还要再咬上几口。


    在她再度扑上来的时候,对上的只是他毫无感情的双眼。


    在她觉察大事不妙的时候,已经晚了——他顺势掐住她的后颈,低头用嘴狠狠地衔住了她的唇。


    铃铛声络绎不绝,浴池中的花瓣打着圈儿。


    云笙想退回到水里。


    可沈竹漪却扶住了她的后颈,骨节分明的长指嵌进她散落的发间,不允许她后退半步。


    他不在乎她是否承受得住,只是发狠地报复,毫无章法地去用唇舌去吮.弄她,撕咬她,像是猛禽一般大口吞咽、进食。


    她尝到了他唇瓣的血,害怕了,呜呜地抗议着,用力地推搡着他的双肩。


    换来的却是单方面的屠戮,暴风骤雨一般落下。


    这像是一场厮杀,他咬着她的唇瓣,撬开她的牙关,又急又凶,下颌线崩成清晰分明的弧度,凸出的喉结不断吞咽着,舌尖探进方才手指都未曾涉及的地方,碾磨着她,缠绕着她,榨取着她,连一丝空气都都要掠过来。


    云笙只觉舌尖发麻,整个人像是过电一般痉挛颤抖,近乎呼吸不过来,只能被迫地接受着他,无力地攀附着他,从唇舌交-缠的缝隙中漫出一声细碎的哭声。


    铁锈般的血腥味,混着烈酒的香气,在二人唇舌间游走。


    他抚在她颈侧的手掌游移,能清晰地感受到温软的皮肉下涌动的血液。


    她的哭声并没有引起他的怜悯,他紧紧盯着她红彤彤的双眼,看着她窒息隐忍的神情,他的心在一抽一抽地颤动胀痛,这是一种奇怪的快意,令他面上的神情介于古怪的凶戾与欢愉之间。


    由起初的恼怒的报复,变为单方面的沉溺。


    他眼尾泛起雨后桃花般的春红,眼睫不住地颤动,仿佛快要欢愉到极致,快要流出泪来。


    直至她无力地扯着他的袖摆,表示自己服得不能再服,而后双眼一闭,因为缺氧直挺挺地晕了过去。


    他才放过了她,睁开乌黑水润的瞳仁,扶着她的后颈,失神地看着浴池内泛起的涟漪-


    第二日云笙起来的时候,头痛欲裂。


    她扶着脑袋,低头看见自己换了一身衣服,还没来得及困惑,便听见了敲门声。


    店内的小厮道:“客人起了吗,您的剑奴出去前,叮嘱我辰时给您送解酒汤。”


    解酒汤……


    云笙一怔,脑子里迅速划过一些模糊的片段。


    她一个激灵跳起来,跑到妆奁前,看着镜中自己红肿的唇瓣,她掀起上唇和唇瓣内侧,发现甚至舌尖都有几个破皮的地方。


    沈竹漪!


    该死!


    云笙用力锤了一下桌子,捂着自己通红的手生闷气。


    她接过小厮手中温热的醒酒汤,一面喝汤一面将余下的回忆拼凑起来。


    ——她才想起来似乎是自己先招惹沈竹漪的。


    是她弄乱他的头发,夺取他的铃铛,企图吞下去,还挑衅地咬了他的唇……


    然后他忍无可忍,当场就报复了回来。


    云笙郁闷地捂住了脸。


    想起那些不堪回首的细枝末节,她倒在床榻上,抱着头羞恼地来回打滚,恨不得找条缝钻进去。


    啊啊啊喝酒真是误事!!


    不过话说回来,他居然没有一怒之下杀了她,真是万幸。


    云笙一屁股坐起来,手不断绞着袖子。


    沈竹漪知道这是什么意思吗?


    不会真的以为是在打架吧。


    她揉了揉眉心,深吸一口气冷静下来,这才用妆奁中的口脂掩住唇上的痕迹,整理好衣裙鬓发,推门出去。


    她知道沈竹漪一夜未归,应该是去忙他的事情了。


    她自然也不打算闲着,在红袖城内逛逛,打听一下消息。


    客栈外是凤栖街,酒楼茶舍围绕着凤栖湖错落而立,岸边草木蒙青,有一众女子在投壶射箭,街头巷尾笙歌漫舞。


    一节竹筏自石拱桥下徐徐飘来,船头的女子躺在一男宠膝上闭目休憩,船尾的还有一名男子吹箫而立。


    云笙买了一串冰糖葫芦边走边吃,她先是将剔透的糖衣舔了,才去咬里头红润的山楂,被酸得直打颤。


    逛着逛着,不知来到了何处,四处都是酒楼,斗拱飞檐,珠帘绣额,丝竹声不绝于耳。


    云笙被一物砸中了脑袋,她定睛一看,是一枚香囊。


    她这才抬头望去,看见有几位描眉入鬓男子倚在阑干上,朝她抛媚眼。


    云笙:“……”


    很快便有老鸨过来拉拢她,杵在门口乐呵呵道:“姑娘,进来快活呀,我们这儿淸倌儿多。”


    云笙摇摇头:“不用不用。”


    老鸨一副了然于心的神情,眨了眨眼:“卖身的红倌儿也有,花活样样精通。”


    云笙红着脸逃似得跑了。


    很快,她便走到了一处湖边,望见湖边停着一艘五层高的画舫,画舫四角飞檐皆系着金银花鸟铃,明暗相通的木阁上饰潇湘绿绮窗,顶头高悬的匾额上刻着三字:百花楼。


    云笙猛地抬头。


    她紧紧盯着那块匾额,耳边再度浮现了梦中的那道声音。


    “……皎皎,到这儿来。”


    云笙的手开始发颤,她握住胸前发热的长命锁,强装镇定,目光划过这座画舫四处的守卫,整理思绪后,朝着路过的一位姑娘打听这座临水而立的画舫。


    那姑娘摇着团扇,一脸诧异:“你是红袖城中人么?竟然不知百花楼?”


    云笙一脸乖顺:“姐姐,我非城中人,只是来此处寻亲投靠的。”


    那姑娘便道:“百花楼可是红袖城内所有女子都想去的地方,据说是城主所建,里头有十二花仙,都是这世间一等一的美男子,琴棋书画样样齐全。若要进楼首先便得一掷千金。若是被十二花仙其一看中了,得了他的花神令,便有幸能同其一度良宵。”


    云笙:“……哇哦。”


    第38章 第38章


    云笙满怀心事回到了客栈。


    推门时,身后响起一道声音:“云姑娘。”


    云笙回眸望去,看见赵缨遥负刀而来,面露愧色:“昨夜只顾着和你谈天说地,没能出言提醒你少喝点,实在对不住。”


    云笙连忙道:“是我贪杯不对,不关你的事。”


    赵缨遥又道:“我见你脸色不好,是身子还不爽利?”


    云笙摇摇头,欲言又止。


    赵缨遥看出她的踌躇,主动问道:“可有何事?”


    云笙道:“赵姐姐,你来城中,可曾听闻过百花楼?”


    赵缨遥面色一肃,迅速环视四周,走近低声问:“你从何处听来的?”


    云笙道:“我今日逛街的时候看到了,赵姐姐,我可能要去一趟百花楼。”


    赵缨遥正言道:“实不相瞒,我来红袖城中是为查案,昆仑宗内有女子在红袖城失踪,且最后销声匿迹的地方,就是这百花楼。云姑娘,此地凶险,不宜前去游玩。”


    云笙猛然想起宝华寺的小僧人,也说过红袖城的危险。


    她叹气道:“我今日看见这百花楼四处都有守卫,且都实力不俗,更是在水中水下都设有禁制,便知道这地方不一般。但无论如何,我都得去,我心中有疑虑,只有百花楼内可解。”


    赵缨遥见她态度坚定,也不再多劝,只道:“三日后,我要去百花楼,你若信得过我,可以和我同去,只是我要探查,不能时时护你左右。”


    云笙面露喜色:“若有姐姐相伴,那我便放心许多了。我有符箓傍身,身边还有一位剑奴,可以自保,姐姐不必为我担忧。”


    赵缨遥笑了笑:“不必这般客气地唤我,你直接叫我缨遥即可。”


    云笙眼尾弯弯道:“好,缨遥。”


    沈竹漪踏进客栈的时候,就远远听见云笙一口一个缨遥叫得格外亲切。


    正对着门口的赵缨遥瞥见了他,意味深长道:“还有一点,你那剑奴怕是进不去。”


    “为何?”


    赵缨遥道:“百花楼是供城中达官显贵玩乐之处,一般的奴仆进不去,唯有男宠意图斗花仙,才可随主人进入。”


    云笙眨了眨眼:“斗花仙?”


    赵缨遥道:“斗花仙,意味着百花争奇斗艳,便是向楼中的十二花仙发起挑战。”


    “百花楼楼主曾经扬言,在她楼中的十二花仙,拥有这世间男子最甚的美貌,最温顺的男德,最不凡的技艺,但凡这世间能有品貌超越十二花仙的男宠,楼主便会将百花楼的珍宝奉上。”


    “据说,是一位风流成性的女官人,为了让自家的男宠同百花楼中的花仙比试琴技,才开的先例。”


    云笙张了张嘴:“这不就是斗鸡么?”


    赵缨遥没忍住笑出声:“嗯,可以这么理解。”


    云笙旋即拍着胸脯道:“这点没问题。我的剑奴沈小八,貌美如花,盖世风华,绝对不比任何人差。”


    赵缨遥挑了一下眉:“让他以面首的身份进去,他会愿意么?”


    云笙有些心虚,绞了绞衣袖,嘴上却不肯落下风:“缨遥你放心,他唯我马首是瞻,从低贱的剑奴到面首,这可是升位分,他还敢不乐意?不乐意我就发卖了他。”


    赵缨遥以手抵唇笑了几声。


    跨过门槛的沈竹漪脚步一顿,昳丽的眉目瞬时笼上一层阴云,他盯着云笙的后脑勺,目光幽幽:“小姐打算将我发卖去何处?”


    云笙吓得一个激灵,回头差点撞进沈竹漪怀里。


    她抬头时,一下便注意到了他过分红润的唇瓣,唇角一处被咬破的痕迹尚在,随着他说话时的开合若隐若现。


    云笙抿紧唇,耳后隐隐发热,往赵缨遥身后躲,“你别误会,我乱说的。”


    沈竹漪唇边勾起一抹冷淡的笑意:“多谢小姐升了我的位分。往后我也会尽到应有的职责,寸步不离地服侍小姐,不敢有丝毫怠慢。”


    云笙:“……”


    这熟悉的阴阳怪气的语调,不出意外的话这梁子应该是结下了。


    食用午膳的时候,云笙想百花楼的事情,她屡屡分神,以至于好几次咬到了舌头和口腔内壁的肉。


    她有一颗牙本就生得尖利,一不留神咬下去,就会疼直发颤。


    她因此伤到了舌头,就连吃食或喝汤都不方便。


    于是云笙东西也吃不下去了。


    她回到房内,吐出舌头,对着镜子检查里头破皮的地方。


    再度抬眼时,镜子里多出一道身影。


    云笙吓得一个激灵:“师弟?”


    这一下子,她又不慎咬破了舌尖,眼眶一下子就红了起来。


    沈竹漪门口的盆里净手,水珠顺着他极长的中指滚落,他的笑容很淡,语调讽刺:“什么师弟?小姐慎言,我是您即将发卖的低贱的剑奴。”


    这阴暗又刻薄的语气,让云笙想到了她先前遇到的那些被妻主发卖的男子,也是这么一副阴暗潮湿的怨夫样。


    云笙攥紧了袖摆。


    她下意识吮着舌尖的破口,一股腥甜的刺痛感弥漫开来。


    沈竹漪缓步走近,用手托起云笙的下颌。


    他的手掌心温热,携着水珠,散发出旖旎的花香。


    冰冷的东西硌在了云笙的下巴处,云笙一个激灵,她垂眼,看见他的食指处卡着一枚银扳指。


    红袖城的奴仆亦或是男宠,都要佩戴刻着名字的信物。


    奴仆一般都是佩戴在手上,或者脖颈上。


    而男宠相对于会更自由一些,会在胸膛处或者那处穿环,用以取悦主人。


    在云笙失神的这片刻,沈竹漪轻易撬开云笙的唇,他的长指探了进去,压着云笙破皮的舌尖。


    云笙痛得牙关轻颤,她被卡着合不拢嘴,唇角一丝晶莹溢出来。


    她干脆便咬了下去。


    他的指节处便多了一圈牙印。


    沈竹漪并未动怒,反而,他唇角的笑意更深。


    他垂下眼睫,指腹抚摸着她那颗虎牙,语气阴沉又温柔:“这里太尖了,会咬伤自己。”


    云笙张着嘴,磕磕绊绊道:“我自己来磨掉就行……”


    他曲起长腿,另一只单膝点地,以一种近乎是仰视的姿态看着她。


    火热的掌心贴在她的后颈处,一双乌黑水润的眼望过来,像是幽暗的湖面:“奴仆伺候主子,是理所应当的。”


    上一刻他还在说着谦卑悦耳的话,下一刻便冷漠地命令道:“张嘴。”


    云笙下意识就跟着照做。


    他食指冰冷的银戒触碰到她的唇肉,一阵刺骨的冰冷。


    那枚银戒指抵在了她尖尖的虎牙处,缓慢地摩挲起来。


    室内格外寂静,只有二人交-缠在一起的呼吸声,和银饰与牙齿反复摩擦的声音。


    牙关处传来的震动,让云笙觉得有种难言的痒。


    他修长的食指就在她开合的唇瓣间来回进出,指腹间沾着一点濡湿。


    云笙忍不住仰头去看他。


    他长而密的睫毛低垂,倾覆在眼睑处,根根分明,有种介于少年与少女之间,那种薄而秀敛的美丽。


    怎么会有人生得这般好看?即使他说出再恶劣的话,做出再恶劣的事,你看到他那张精致的皮囊,竟说不出一点重话。


    似乎是觉察到她的视线,他的眼睫一动,乌黑的眼看过来。


    二人的视线一触即离,她是,他亦然,就像是什么心照不宣的事情,隔着一层没有捅破的纸张,慢慢生根发芽。


    沈竹漪的余光中,少女仰着脸,白净的脸上是一片薄红。


    她额前的刘海柔软服帖,眼中蒙着一层朦胧的雾气,像是被春雨洗濯过,又像是昨夜酒醉过后,以那种微醺的眼神,微微张着唇,懵懂又怔愣地看着他,甚至能看见,那一截抵着牙关的红软的舌尖,因被咬破了皮,显得靡红,像是因为太甜而熟透的果子。


    他喉结重重滚动了一下。


    一道讥诮恶劣的声音在心底响起:你有这般好心,只是想着为她磨平锋利的牙么?你难道就不曾臆想过,重重地吮过那破了口的地方,卷过她的血珠,看她疼得发抖的模样?难道就不曾想过,抵入她唇的,不是你的食指?难道就不曾想过在梦中,一次又一次,禁锢着她的腰,让她坐下又起来,命令她站在一旁夹紧腿不许放出来的样子?


    沈竹漪猛地站起了身,他握住手腕的护腕。


    少年青春的面孔上浮现一丝懊恼的情绪。


    而后,他推开门,径直走出去。


    他浑身的血液倒流,脖颈处的一条血管鼓起来,尾指近乎蜷缩着颤抖-


    云笙不知道为什么沈竹漪会突然冷着脸离开。


    好在她那一侧的牙基本被磨平了,就算在用餐或者沐浴的时候走神,也不会咬破嘴里的肉。


    云笙躲在房内画了三日的符,将符纸塞入随身的荷包,为以防万一,就连袖中和鞋里还有小衣内都放了若干张。


    沈竹漪整日早出晚归,不知去忙何事,有时回来便是一身血腥味。


    这次是真生气了,一屋里抬头不见低头见,他却连话都没和她多说。


    云笙也表示理解,毕竟让他堂堂沈家公子扮作以色侍人的面首,他生气也正常,多生气两日就没事了。


    好在就算生气,每日投喂她的习惯还没断,她起来时,甚至能通过桌上的糕点的温度判断他走了多久。


    有时是一碟奶心蛋黄馅的青团,有时是荷花鸡蛋羹,还有香甜的蜜浮酥柰花。


    大多时候都还是热乎的。


    云笙看着镜中日渐圆润的脸,陷入了沉思。


    她不是特别重欲的人,可是沈竹漪搜罗来的这些糕点,是真的很好吃,她真的忍不住。


    为了修补灵根,她每日都要喝药膳,在喝完药吃上一些糕点零嘴,令她都不怎么排斥这些苦涩的药膳。


    到了第三日,便是去百花楼的日子。


    这日云笙起得格外早,换上胸口绣着并蒂莲花的水青色襦裙。


    为以防万一,她去西市买了面具。


    百花楼内人多眼杂,万一若是得罪谁了,她将来若是离开蓬莱宗闯荡,被人记住相貌总是不好的。


    然后,她肉疼地将自己的全部积蓄拿出来。


    进百花楼的第一步,便是一掷千金。


    她将沈竹漪也打扮了一番,按照城内男子的风俗,把自己的口脂给他涂了一点。


    赵缨遥仍是红衣黑刀,正在店内给腰间的葫芦蓄酒。


    好在进百花楼的门槛并没有云笙想得那般高。


    在清点了她给出的灵石数量,说明他们是来“斗花仙”的时候,门口的守卫有些意外地看了他们一眼,去通传了一声,便很快放行了,只派了一位领着他们进了画舫。


    画舫构造格外巧妙,其上的牌坊、亭柱和水榭明暗相通,屋脊鳞次栉比,绕过门口的一面八扇花鸟云梦屏风,便到了主楼,四周犹然可见外头的湖光山色,鸟雀啾鸣,地上铺着百鸟朝凤的织锦毛毡,金丝篾帘之后是一片歌舞升平,宾客满盈,连接水榭的阑干处缠绕着各式各样的花卉,身段纤纤的男子正跳着胡旋舞,恍若在湖上漫舞。


    “是谁不自量力,要来斗花仙?”


    未见其人,先闻其声。


    一位身着马面裙的女子款款而来,目光不由得落在了云笙一行人身上。


    百花楼中欣赏歌舞的人们听到“斗花仙”三字,纷纷望过来,楼上的雅座也打开了窗棂,探出几个头来看热闹,便连顶楼之上,也有一道目光追随而来。


    百花楼中掌事的红姑在听到守卫通传有人要来斗花仙后便坐不住了,领着一众侍女气势汹汹地杀出去。


    只见船头立着三人,一位着红衣背黑刀的女子,和她并肩而立着戴着面具梳双螺髻的小姑娘,都是气质不凡,在这小姑娘身后……


    红姑的目光一变,满眼惊艳之色。


    那少年身着雨过天晴色软烟罗锦服,乌发高束,眉如翠羽,背脊挺拔,眸色淡淡,在这烟柳喧闹之间更显风姿冰冷,当真是个玉树琼花般的神仙人物。


    最重要的是,他眉间一颗朱色守宫砂,衬得容颜更盛,恍若天神太子一般的谪仙人物。


    男子的清白,可是头等大事。


    红姑变脸般笑道:“哟,许久没见过这般漂亮的小公子了,便是这位小公子要来斗花仙吧?敢问是谁家的小公子,是何名讳?”


    云笙道:“是我家的,叫做沈小八,携千金特意来百花楼,烦请楼中十二花仙赐教。”


    沈小八?


    红姑嘴角抽动了两下,好歹也是见过世面的,笑脸相迎道:“这位姑娘不像红袖城中人,如何证明他是你家小宠呢?不要怪我不识抬举,实在是因为世道乱,我红袖城中的女子近来失踪的不计其数。”


    云笙道:“红袖城中也有女子失踪么?”


    红姑冷笑:“先前我的侍女与河对岸那宝华寺的僧人私奔,便再无音讯。要我说,宝华寺的那群僧人,都遁入佛门还不安分,引诱我城中的人,那群和尚绝对脱不了干系。”


    云笙蹙起眉。


    她记得,宝华寺的小沙弥说,外来游玩的女子在红袖城的地界失踪。


    而赵缨遥也是因为昆仑宗的女子销声匿迹在红袖城,才会选择来百花楼探查。


    此时这红姑又说她们红袖城内有女子没了音信,还怀疑宝华寺的僧人。


    究竟谁说得是真的?


    第39章 第39章


    红姑冷哼道:“她们被外来的男人骗到城外去,怕是已经凶多吉少,离开红袖城,谁能护她们的安危?”


    “不仅如此,越来越多的外乡人,浑水摸鱼的想要进我百花楼,这不,刚抓到一个以假乱真的……”


    她拍了拍手,便有守卫将一个五花大绑的人抬了进来。


    云笙定睛一看,立刻认出被绑着的人。


    是他们在进红袖城之前的客栈里,遇到的那位带着小青蛇的美艳“女子”。


    此时此刻的她再无在客栈时的妩媚淡定,狼狈得鬓发散落,眸光含恨,竟是一个实打实的男人!


    那日他说的话回响在耳边——


    “要么让他扮作女子,要么伪造一份奴契,不过最好是在身上烙上奴印,因为若是被发现了嘛……”


    云笙捂着脸发出一声叹息。


    糊涂啊。


    这人当初奉劝她去伪造奴契,自己却选择了最不靠谱的男扮女装这一条路。


    红姑啐了一口:“这贼人男扮女装,就连身边养着的青蛇都是一条低贱的雄蛇!真当我百花楼是好惹的?待到明日,若没人愿意买下他,就将那多余的二两肉割了去,留在楼里给花仙们倒夜香。”


    云笙目露同情,她身后的沈竹漪唇角携着淡淡的笑意。


    被五花大绑着的百里孤屿自然也认出了沈竹漪,而云笙虽然戴着面具,那声音也能听出来。


    他男扮女装被识破,满心怨怼,免不了也想将云笙二人揭穿,一起拉下水,都别好过。


    他眸光闪过一抹阴鸷,吐出嘴里的破布,刚想说话。


    就在这时,沈竹漪腕骨转动,袖中疾速飞出一道傀儡线,缠绕住了他的脖子。


    百里孤屿被傀儡线勒得满脸通红,张着嘴啊啊啊地说不出一个字。


    沈竹漪垂下眼睫,眸光轻慢,步步走近。


    百里孤屿身上的青蛇冲着沈竹漪露出毒牙,刚要咬下去,就被他掐住七寸,晕死过去,连同麻绳一起缠成一圈,塞进了百里孤屿口中。


    百里孤屿气得直翻白眼:“呜呜呜!”


    沈竹漪用随身携带的丝帕慢条斯理地净手,转头冲红姑笑吟吟道:“这种没有身份又不老实的野男人,不如拔了舌头,打断手脚,卖进勾栏里,免得生出端倪,叫他跑了。”


    饶是见惯了歹毒手段的红姑都怔愣了片刻。


    云笙更是瑟瑟发抖。


    沈竹漪果然是个记仇的。


    先前这人嘲讽他进了红袖城就是没有身份的野男人,要被掳走当做禁脔,就被他记到了现在。


    想起自己也说过要将沈竹漪发卖一类的话,云笙吓得面无血色地闭上眼。


    沈竹漪将丝帕塞入袖中,缓步走至云笙身侧,柔声道:“至于我与我家主人的身份……”


    一面说着,他*的指尖沿着云笙手腕内侧的肌肤挑逗地摸下去,五指插入她的指缝中,同她用力交握,另一只手挑开衣襟,露出锁骨上的一点红色咬痕,略带轻佻地挑了一下眉,瞥来的那一眼在笑里,风情万种,“也是你们能置喙的?”


    一切不言而喻。


    云笙被迫和他十指相扣,抖得更加厉害了。


    红姑本想再仔细盘问几番,手中的折扇上突然出现了两字:放行。


    红姑“唰”得一声收起折扇,视线暧昧地打量着二人,心中不知盘算着什么,短促地笑了一声:“是我逾越了,再质疑客人的身份未免有失待客之道,三位贵客快快请进。”


    赵缨遥走在最后,自从进来后便刀不离手,冷静地打量着周围的一切。


    红姑摇着扇子走在画舫的长廊内:“所谓请花仙易,送花神难,这位小姐,凡事都有规矩,否则都得乱了套了。若是赢了,我百花楼自有珍宝奉上,但若是输了,您的小宠可就得永远留在我百花楼内了。”


    云笙没想到还有这一出,她忐忑地望向沈竹漪,扯了一下他的袖子。


    沈竹漪面无波澜,只是在说话的时候,不轻不重地挠了一下她的手心作为回应:“我家小姐不会输。”


    红姑意味深长地笑了笑:“那便请吧。”


    一行人来到正堂,云笙和赵缨遥相继落座,百花楼中的客人都围了过来看热闹。


    红姑笑着道:“世间男子千千万,分一二三四品,我们百花楼中十二仙,便是上上品。斗花仙,要比的不仅仅是容貌才情,重中之重的更是三从四德。众所周知,一个好男子,要品貌绝佳,性情温顺,忠贞不渝,能够事无巨细地服侍于女子。话不多说,先让各位瞧瞧,我们楼中的花仙。”


    她一面说着,画舫内落下纷扬的花瓣。


    云笙拂去落在头上的花瓣,这才发现每一片花瓣中都夹着一页纸笺,而她手上的这个写着:人间何处说相思,我辈钟情至此。


    画舫顷刻间便暗了下来,唯有不远处的水榭明亮。


    由远及近,能听见婉转的戏腔。


    五尺高台,柔肠百转。


    很快的,水榭之上的人的容貌渐渐清晰起来。


    身着紫衣的男旦生得唇红齿白,顾盼间风情万种,低声吟唱道:“水上鸳鸯,云中翡翠,日夜相从,生死无悔……”


    水袖堆叠在他雪白的皓腕处,他自水榭处款款走来,绕过长廊,而后绕着云笙边唱边走,将发间的紫玉燕钗取下,媚眼如丝地看向云笙:“……引喻山河,指诚日月,生则同衾,死则同穴。”


    眼前的男旦臻首娥眉、颜丹鬓绿,双手奉上紫玉燕钗时,云笙只觉一股兰香自他袖间浮动。


    看台下的客人们惊呼道:“是兰花公子!”


    “紫玉燕钗?这不是兰花公子的花神令么?”


    “兰花公子送出了花神令!这位姑娘何其有幸,第一面就得了兰花公子青睐,可以与兰花公子共度良宵……”


    有人为此场景即席赋诗,更有人提笔作画,只为留下美人真容。


    云笙听见什么共度良宵后,忙不迭抬起屁股往赵缨遥身边挪动。


    赵缨遥也放下手中的酒葫芦,伸手护住了她。


    兰花公子见云笙没接他的紫玉燕钗,似乎有些诧异,也不恼,只是低头笑了一声,便将钗子重新插回了发上,轻轻拉着云笙的袖摆,柔情似水地看着她。


    红姑笑道:“我百花楼的兰花公子因昆曲而闻名,一曲三叹,风姿绝艳。当年王庭魔域,多少权贵不远万里而来,甚至散尽家财,只为听他一曲。姑娘,你得了他的花神令,可是有福了。在我百花楼斗花仙可有过门槛,不知你家小公子,可有何过人的才艺,供我们一赏?”


    众人齐齐看向端坐的沈竹漪。


    沈竹漪目光淡淡,唇角含笑,静静看着兰花公子抓着云笙衣角的那只手,半晌,铮然拔剑出鞘,轻飘飘吐出两个字:“杀人。”


    百花楼内陷入一片寂静,赵缨遥身躯紧绷了一瞬。


    云笙猛地站起来:“舞剑!他说的是舞剑。他这人就爱打趣说笑,活跃气氛,哈哈哈……”


    红姑藏起折扇中的利刃,也跟着哈哈笑起来,细长的眼看向二人:“我们楼里有专用于舞的长剑,烦请公子用这把,此剑钝,不易伤人。”


    沈竹漪接过那把剑柄带有红绸的剑,静默半晌,脚尖点过桌背,腾空而起。


    那长剑在沈竹漪手中挥舞,似流星,似游龙,剑气流云断水,拂过湖面惊飞鸥鹭一片。


    剑出如白蛇吐信,清灵无迹。


    沈竹漪持剑立在水榭的斗拱飞檐之上,衣袂蹁跹,红绸飘逸飞旋,如一抹明亮的焰火绕他周身。


    美人如玉剑如虹,台下的看客们纷纷拍手叫好。


    起初他舞剑之姿繁复华丽,叫人看得眼花缭乱,而后一招一式逐渐凌厉直白,杀伐果决。


    他手腕转动间,一道剑风穿堂而过,剑风撕裂落红飞花,直冲角落中和云笙交谈的兰花公子而去。


    众人惊呼之间,兰花公子发上的那支紫玉燕钗被剑风打落,刺入身后的墙体中,钗的尾端还在微微发颤。


    兰花公子乌发散落一身,他面上虽仍在笑里,可垂在身侧的手却在微微发颤。


    沈竹漪居高临下看过来,勾唇轻蔑一笑,辫子上的银铃泠然作响,手中的长剑挽出缭乱的白虹。


    剑柄的红绸卷过台下正在作画的人的笔墨,只见剑尖蘸了墨水,于地面拖拽出一道迤逦的墨痕。


    沈竹漪手腕翻转,瞬息万变间挽出数个剑花,墨点四处迸溅。


    不知是谁惊呼了一声:“他在用剑写字,你们看!”


    如秋水般的剑光错乱纵横,笔墨洋洋洒洒挥落。


    随着长剑铮鸣一声,最后一笔落下,少年自高处跃下,负剑而立,身后的马尾随风晃荡,那一瞬的少年意气分外张扬。


    与此同时,一道剑意散开,百花楼内的花卉,竟都在这道剑风下簌簌抖落,化作一滴残红。


    众人抬眸,定睛一看,百花楼正堂高悬的匾额上赫然多了一行恣睢肃杀的大字:


    百花杀。


    ——我花开尽百花杀。


    满堂寂静。


    红姑怔忪地盯着那入木三分的笔墨,满眼忌惮。


    百花楼,百花杀,好大一个下马威。


    那她也不必客气了。


    她掩去眼底的算计,半晌才道:“小公子好剑法,算是有一技之长,不过光会舞剑,可登不上大雅之堂。在我百花楼内斗花仙,要比的是六艺四雅,所谓六艺,乃是礼、乐、射、御、书、数,四雅便是琴棋书画。”


    “不过话说回来,男子无才便是德,在斗花仙中,才艺占比并不是最重的,我们首要比的,也是重中之重的入门槛,便是男子的三从四德。”


    台下的看客们纷纷附和道:“对呀对呀,男人还是要听话的最好。”


    红姑扬起下巴:“我在百花楼的花仙,都将男子的三从四德烂熟于心。”


    兰花公子和她交换了一下眼神,遂绾好发,轻声道:“所谓三从四德,男子未嫁从母,出嫁从妻,妻死从女,更要遵守牢记男德、男言、男容,男功。妻主便是天,妻主所说的一切都是世间真理。妻主远行,要恪守男人的本分,妻主纳小,绝不可新生妒忌,妻主不满,要从自己身上找缘由,反思自己是何处有错……”


    待到桌上的茶盏变凉,兰花公子终是背完了这本男德经。


    台下的看客们纷纷称赞起来。


    云笙早就被绕晕,撑着额头垂眼看地面,赵缨遥也跟着揉了揉眉心。


    红姑拍了拍手,勾唇道:“接下来的比试,比的便是男子之德,由各位看官作证,我从如下这些卷轴中抽取试题,总共三十五道试题,由二位即兴作答。”


    身后的侍女奉上一托盘的卷轴,红姑抽取了一枚出来。


    那枚卷轴浮在空中,化成一幕皮影戏,随之响起弦乐,皮影戏昏黄的灯光下出现了一女二男,皮影戏中的女子抛弃旧爱,和新欢日夜笙歌。


    这两个男子,一人着戏服,一人提着剑,很分明地代表着兰花公子和沈竹漪。


    红姑的声音随着明快悠扬的戏曲响起:“试问二位公子,如若你年老色衰,惹妻主不爱,妻主已有新人,要将你休弃,你要如何让妻主回心转意?”


    她指向云笙:“譬如这位戴面具的姑娘,是这灯影戏中的妻主,而你们是被休弃的那一方,另一人就是妻主寻觅的新欢。”


    云笙:“……”


    谁出的这么歹毒的试题?


    红姑道:“开始!”


    随着一声锣鼓敲响,兰花公子眼泪大颗大颗地垂落,伏在云笙面前,额头抵在她的膝前:“妻主,我只恨光阴匆匆,恨我不再年轻貌美,不能得妻主欢心。千错万错都是我的过错,妻主纳新人入府,我愿主动让位。”


    皮影戏上的戏子也跟着伏跪哭了起来,声情并茂,戏幕后响起凄凉悲哀的二胡乐声。


    兰花公子望向持剑的沈竹漪,声泪俱下:“这位哥哥,自此以后,你便是妻主的正夫。只是哥哥白日舞剑,晚上侍寝,怕是没有多余的功夫将妻主的衣食住行伺候周到。”


    “我唯一的心愿,便是希望以废弃之身,留在妻主身边,仍能为妻主洗衣做羹,为妻主抄经祈福,为妻主守着青灯了却残生,只要远远看上妻主一眼,便已满足。如若妻主何时起兴,愿再听我唱一曲,我便是死而无憾了……”


    美人垂泪,梨花带雨,字字泣血,台下的看客们纷纷动容,也跟着一起拭泪。


    红姑满意地捂嘴直笑:“哎呀,真是个惹人怜爱的知心人物,试问这位姑娘,你还会休弃他么?”


    云笙哑然,久久不语。


    该说的不该说的都被他说了,这还比什么比啊!


    红姑转而得意地看向沈竹漪:“小公子,到你了。如若兰花公子是你妻主的新欢,你的妻主执意要为了他休了你,你要如何做才能不被休弃呢?”


    锣鼓声一响,皮影戏中持剑的人,拔剑四顾心茫然,乐声也变得滑稽讽刺。


    沈竹漪乌黑的双眸看向兰花公子,对方垂下湿润的眼睫,一副柔弱无骨的姿态,作势要伏在云笙的膝边。


    他暗暗往云笙袖中塞了一个香囊,一副温柔小意的模样。


    云笙来不及管他,她和沈竹漪对上视线,生怕他会撂挑子不干了,连忙朝他挤眉弄眼做口型,叫他随便说两句好听的。


    在各色的目光中,沈竹漪忽的拔剑出鞘,直接刺向兰花公子。


    那剑横劈在了兰花公子和云笙之间,斩断了兰花公子的水袖,兰花公子瞳孔一缩,连眼泪都来不及收,吓得麻溜地从云笙身旁滚走。


    反应再慢一步,他就会被劈成两半。


    皮影戏中的乐声变得紧锣密鼓,剑尖如疾风骤雨一般落下,在地面留下深深的剑痕。


    兰花公子滚得足足离云笙有三尺远,那把剑才停下来,只是仍悬在他的头顶。


    红姑惊呼了一声:“住手!休要伤人!你这是做什么?”


    沈竹漪手执长剑,笑得眼尾弯弯:“这便是我的回答。”


    “若是她喜欢上了旁人,我便杀了那人,爱一个杀一个,爱两个杀一双。”


    剑尖从兰花公子的面部移至他的喉间,沈竹漪柔和的声音也跟着娓娓道来:“她若爱他容貌,我便割了他的皮囊,她若爱他嗓音,我便将他毒哑,她若爱他身轻体健,我便砍了他的四肢,将他做成人彘。”


    说罢,他袖中飞出一道傀儡线,缠绕在控制皮影的竹竿上,皮影戏上持剑的人,挥剑站斩断了戏子的头颅,头颅在滑稽的乐声中滚落了一圈。


    看着这一幕,兰花公子直接吓晕了过去。


    沈竹漪轻嗤一声,提着剑走向云笙,剑尖在地板上带出一路火星。


    在云笙惊诧的目光中,他俯身把那把剑放在她的手心,目光紧紧攫着她面具后的眼,红唇一勾,笑得摄人心魄:“待我杀尽勾引她变心的人,仍会日夜不寐地纠缠着她,她若要摆脱我,不是一纸薄薄休书递给我,而是将刀刃刺入我的心口,彻底杀死我。”


    第40章 第40章


    云笙颤抖着接过剑,却还是没拿稳。


    剑落在桌面上,发出“哐当”一声脆响。


    整个灯影戏便就在此时落幕。


    红姑身后的侍女吓得花容失色。


    红姑怔愣片刻,才厉声道:“住口!这是何大逆不道的妒夫之语?简直一派胡言!如何能与花仙相比?”


    云笙深吸一口气,脑瓜子里嗡嗡作响,飞速找补道:“红姑且慢,您真是误会他了。我觉得他的本意是愿与所爱之人生死相守,如那戏文中说的一般,生则同衾,死则同穴,一生一世一双人,世间真情由不得第三人插足,我觉得并不比兰花公子所答的差。”


    和沈竹漪相处这般久,把黑的说成白的这种本领云笙已经是炉火纯青。


    赵缨遥也跟着点头:“岂止,此题问的只是如何不被休弃,他宁死也不愿被休,其赤诚之心日月可昭,无人愿意背负一条人命,单论此题,我反而是觉得他赢了。”


    台下原本愤懑至极的看客一愣,似乎在思考他们的话。


    红姑满眼愠怒之色:“休在这里妖言惑众!我看剩下的比试也不用比了,你们就非我红袖城内人,怕是与那男扮女装的贼人是一伙的,来我百花楼究竟有何居心,还不速速招来!”


    她手中折扇挥舞,画舫内凭空刮起一阵狂风,满地落红狂舞。


    沈竹漪的衣袍被风鼓起,勾唇冷笑:“这便忍不住了?自一开始,这画舫四周的水榭便以唱戏为由,朝着画舫聚拢,飞檐处设有阵眼,暗中和水里的禁制形成阵法,四角香炉出幻烟,那唱戏的身上带有的暗香。”


    “以这些不入流的手段,媚惑我妻主,是把我当死人了么?”


    红姑暗暗惊讶他竟早已识破这一切,半晌,她冷笑了一声:“那又如何?你们这些居心叵测的城外人,既然用尽手段进我百花楼,说不定近日我城内女子失踪,就和你们有关!我们怎能让你们空手而归呢?不如留下来,看我楼中好戏开演。”


    随着她话音落下,湖面不知从何聚拢了袅袅雾气,白朦朦的一片,伸手不见五指,湖底升起八十八道暗桩,水榭飞檐下的花鸟铃急促作响,一道阵法自头顶笼络而下。


    而后,漫天的花瓣落下,暗香在雾气中弥漫,遮天蔽日,廊下的宫灯一盏盏次第熄灭。


    在雾的那头,响起一道凄婉的唱腔,在茫茫白雾中,幽怨空灵:“原来姹紫嫣红开遍,都付与这断壁残垣……”


    此音非男非女,雌雄莫辨,沙哑靡丽。


    起初只是一人在唱,而后四面八方涌来,似是许多人若断若续的戏曲声,不绝于耳,如泣如诉,内藏暗锋,杀机四溢。


    “……良辰美景奈何天,赏心悦事谁家院。”


    赵缨遥出言提醒道:“云笙小心!这是音修布下的幻境,戏曲就是引人入幻境的媒介,快把耳朵捂上,小心被拉入幻境。”


    云笙眉心一跳,袖中兰花公子塞给她的香囊掉出来,在一片幽香的兰花之中夹着一张纸笺,用朱砂写着触目惊心的二字:快逃。


    云笙痛苦地捂住耳朵,却怎么也无法隔绝那些靡靡之音。


    被画舫中的幻境彻底淹没前,云笙的手腕猛地被人攥紧,她茫然睁开眼,对上沈竹漪乌黑的双眸。


    白雾那头传来的幽幽一声叹息:


    “……一梦间人老矣凋了豆蔻,这世间并无有海市蜃楼。”


    ……


    ……


    “云笙,都日上三竿了,你还在这偷懒?”


    谁在叫她?


    云笙睁开眼,便看见眼前的尹钰山不耐烦地抱臂催促道:“喂,师兄和小师妹都已经快到了,你还要睡多久?”


    云笙揉着太阳穴,头晕目眩。


    奇怪,自己似乎忘记了什么重要的东西。


    她现在是在哪?


    云笙抬眸,望着远处云雾缭绕的雪山,这才慢慢想起来。


    今日,是她初次和师兄们还有小师妹下山试炼!


    他们要去雪域妖窟捉妖,可不能耽误了时间。


    她一骨碌站起来,哈出一口雾气:“马上马上!”


    尹钰山冷哼一声:“背好包裹,赶紧把你怀里那不人不妖的小怪物丢掉,什么东西都喜欢捡,最后还不是要我来收拾烂摊子。”


    云笙垂眸,这才发现自己怀里还抱着一个满头白发的男童。


    她回忆起,这男童是在雪山下救的混血种,他母亲是雪妖,父亲却是人类,因为雪妖肆虐,他的母亲死后,住在山脚下的猎户欲要烧死他,被她救下。


    此时此刻,她怀里的“男童”也睁开了眼。


    “男童”纯白的羽睫下是漆黑的瞳仁,他抬起自己稚嫩的手看了一眼,沉默了一瞬。


    那张青涩的面孔明显不悦烦闷,在听见尹钰山的话后,“男童”抬眸冷冷盯着他,眸间杀气四溢。


    沈竹漪在进入幻境前,便牢牢握住了云笙的手。


    他之所以答应放下身段舞剑,是为了暗中破坏阵眼。


    但时限不够,只破了一道阵眼,进入幻境时能有一定的干涉,却不多,这幻境是将他二人一起拉进去的。


    只是这是云笙的过去,她便是陷入回忆中的人,失去了记忆。


    而沈竹漪进入她的回忆构成的幻境,成为了她回忆中这个顺手救下的,不人不妖的小怪物。


    音修设下的幻境,是海市蜃楼的梦境,若是陷入回忆的人在梦境中死亡,本体也会心悸而死。


    只有找到梦境中和回忆相悖冲突的地方,将其销毁,才可从梦境中醒来。


    沈竹漪刚想动作,云笙便紧紧抱住了他。


    他要快被勒得喘不过气,脚尖又不着地,脸埋进她的颈窝,鼻尖全是她身上的香气。


    云笙道:“阿钰,我们只除作恶的妖,他并没有干坏事,人世间已经无法容下他了,我想顺道把他送回妖窟,他小小一只,也吃不了多少。”


    云笙救他,其实是出于私心。


    人这一生便是不停地弥补自己幼时的遗憾。


    她从小便无父无母。


    云笙无法弥补自己的,看见同自己一般处境的人时也会动容。


    拯救他们,好像就是在拯救那个被困住的自己。


    “你不嫌脏的话,随你。”尹钰山转头和男童对上视线,蹙眉道,“小怪物,看什么看?低贱的混血种,再看把你从山上丢下去。”


    云笙蹙眉看了尹钰山一眼,这才垂头看向怀里的男童:“你可以自己走吗?”


    沈竹漪面无表情地点点头。


    云笙背着包裹,牵着他的小手轻声道:“你别害怕,那个大哥哥就是这样的脾气,刀子嘴豆腐心。他其实是一个很好的人。”


    闻言,沈竹漪无声冷笑。


    她以前真是比现在还有过之而无不及,眼神都透着一股清澈的痴气。


    云笙并不介意男童不理她。


    毕竟他瞧着呆头呆脑的,说不定被吓傻了,不知道怎么说人话。


    她只是想找人听她讲话。


    尹钰山并不喜欢听她说话,还会嫌她烦。


    现在多了一个人听她说话,她可开心了。


    云笙紧张地整理鬓发,却也难掩雀跃:“待会就要见到大师兄了。不知道上次给他带的桂花糖糕他喜不喜欢。你帮我看看,我的头发乱不乱?……别不理我呀,乱的话你就点点头。”


    鹅毛般的雪纷落,冻得她白皙的脸通红,她乌发红唇,双眼亮晶晶的,弯得像月牙,因为马上要见到仰慕的人,嘴里哼着歌,鹿皮小靴一深一浅地踩在雪地中,那只牵着他的手,温热柔软。


    沈竹漪没有回话,眼睫落下一片阴翳。


    突然,云笙弯下腰来,凑到他跟前看他,近到能看清她根根分明的睫毛,她眨了眨眼:“怎么了,你看着闷闷不乐的样子。”


    这般想着,她从包裹里拿出桂花糖糕来:“还在因为尹钰山说的话生气?他都是在胡言乱语!你才不是小怪物呢。诺,给你。我在山下学着做的。你只能吃一块,剩下那块要留给师兄的。”


    沈竹漪抿紧唇瓣,白发旁的尖耳朵往后折过去,幽幽盯着那块留下来的桂花糖糕,都快在上边盯出一个洞来。


    像是她在山下见过的小狸猫,满脸不开心。


    云笙心里咯噔了一下:“不是吧,我做的有那么难吃嘛,怎么看着更生气了……”


    很快云笙便没功夫和他唠嗑了,因为与薛一尘他们会和了。


    路上有吃人的雪妖,云笙还没来得及出手,便被薛一尘一剑斩落。


    云笙满脸骄傲,转头对沈竹漪道:“我说的没错吧,我师兄特别厉害,一定可以送你到安全的地方。”


    沈竹漪面无表情地挣脱开了她的手。


    他们势如破竹,直捣妖窟。


    云笙叫沈竹漪去妖窟外头,找个地方躲好。


    他不愿,直接被尹钰山用绳子捆住:“你这拖油瓶,知道我们是去做什么的么?”


    沈竹漪死死盯着他。


    云笙叹了口气,却没有阻止。


    雪妖虽然不喜混血种,却也不会伤害他。若是贸然跟着他们进妖窟,才是真的危险。


    所以云笙便放心地去帮助师兄他们。


    而变故也就是在此时出现的。


    薛一尘和尹钰山与雪妖中的首领斗法时,被逼上绝路的雪妖发出嘶吼,引来了雪崩。


    穆柔锦被一只雪妖偷袭,身受重伤。


    云笙离她最近,便搀扶起了她,用符箓拦住雪妖。


    她低头道:“师妹,扶着我,我们得迅速离开,这个妖窟要塌了。”


    雪妖的嘶吼引得满山雪崩,妖窟塌陷,碎石与积雪砸下来。


    穆柔锦摔了一跤,连带着云笙一起倒在了雪地里。


    云笙咬着牙将她拽起来,拼命往出口跑。


    身后还要雪妖在追,云笙一面殿后,一面扔出符箓。


    就在这时,薛一尘和尹钰山追到妖窟外,解决了欲要逃离的雪妖首领。


    他们这才发现两位师妹都还在妖窟内。


    天色越发暗,雪域内山脊像是匍匐在暗夜中的巨兽,雪崩来势汹汹。


    眼见二人快要跑出来,这时一只尚存一口气的雪妖嘶吼着扑向跑在前面的穆柔锦。


    尹钰山和薛一尘变了面色,纷纷朝着穆柔锦的方向跑去。


    眼见那雪妖锋利的爪子要捅穿穆柔锦,尹钰山扔了一个爆火符,将它炸死。


    而这爆火符的余威,发出巨大的轰鸣,将本就岌岌可危的妖窟,彻底炸毁。


    尹钰山变了脸色,这才想起云笙还在里边。


    满山的风雪席卷下来,还有残存的雪妖朝他们攻击。


    薛一尘接住了重伤的穆柔锦,用剑挡住雪妖的利爪,被迫步步后退。


    雪崩只会引来更多的妖兽,马上就要陷入黑夜,雪域的黑夜比白日更危险。


    寒风似刺骨的利刃,他们无法再向妖窟前进半步。


    所以他们只能选择先撤离,再来救云笙。


    否则只会都折损于此。


    雪崩的速度极快,乌泱泱的大雪压下来,离出口仅差一步的云笙,就这样眼睁睁地望着漫天的风雪将她掩埋。


    大雪纷飞,寒风刺骨,她挣扎着,希望有人能发现她不见了,即使手被冰棱划破,指甲缝里都是血,她还是没有松手。


    她想着,他们一定会来救她。


    她的师兄这般厉害,她的师妹这般善良。


    他们一定不会弃她于不顾的。


    鲜血染红了冰面,蔓延着一道道触目惊心的抓痕,她又痛又冷,被冻得近乎没有知觉。


    她不知撑了多久。


    半晌,她似乎是知道不会有人来救她了。


    她慢慢松开了手。


    昏迷前,她静静地看着。


    看着自己怀中,那块小心包裹的桂花糖糕,滚落进皑皑白雪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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