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1章


    所谓的“标准差事”其实是黑话,一般指发布的悬赏难度不高不低,价钱不好不坏,悬赏目标做过的事有迹可循,人也比较有迹可循,不用再额外花费功夫探明对方真身。


    波提欧找队友完成标准差事肯定不能找个在校大学生,是个人都能察觉到这里面有猫腻。安娜认为反正自己此行的目的是捞拉帝奥教授,顺便看着流萤和刃先生别出意外,还是换个不那么守法的能打马甲更方便完成计划。


    进入阿斯德纳星系前银狼与帕姆分别有一条传信——前者说原身那拟人的主家似乎就在梦境中躲藏,后者告知安娜【虚无】令使出现在匹诺康尼,甚至还一刀砍了个【存护】的次级令使。


    这场乱斗显然并没有结束,披着学者的外套不合适在大庭广众之下动手。


    等了一小会儿,约摸二十来分钟的样子,酒保打发女侍应出来送消息。


    “美女,您要找的那位学者先生眼下正在折纸大学参观,这是他一小时前的具体坐标,但我们并没有找到传说中的金毛。嗯……那是条公司狗,只要不碍事您大可不必理会。”


    侍女将热乎乎刚打出来的图片排在安娜面前,她透过帽檐扫了一眼。身材魁梧的蓝发男子站在一处色彩纷呈的场地旁认真观察着什么,周围全是些清澈愚蠢的大学生。


    很好,看来导师用不着谁去捞。难得他有个休闲放松的时候,安娜自认不是个讨嫌的家伙,她决定暂时先不去骚扰拉帝奥教授。明天,明天再去找他发牢骚。


    眼下还是联系流萤和刃先生问问情况吧……刃先生一如既往地不回消息,流萤那边显示忙音。


    安娜:“……”


    突然觉得自己好多余啊!


    “明白了,记账。”客人认可这份情报,买卖双方均无异议。侍女高高兴兴回去端了杯用柠檬片做装饰的糖浆作为额外赠品,安娜点头谢过她的殷勤。


    这酒吧真的很有趣,门口来来往往除了形状规则的生物外还有些不大规则的:古早款电视、发条玩偶、长着蝙蝠翅膀的面具、坐在骰子上的猫……还是狗?


    她躺在露营椅上昏昏欲睡,忽然之间什么事情都不用她做了,整个人都闲下来的感觉实在新奇又诡异。


    卷吧,这地方不需要卷。躺吧,好像又没办法放心真正躺平。


    等等!她突然想起银狼说过原身的主人似乎也在匹诺康尼?这到不难理解,但凡有名有号的社会人士都收到了谐乐大典的邀请函,星际和平公司的董事会成员受邀前来共襄盛举一点也不奇怪。


    一想到还有债没收到,她马上精神起来,戴好帽子起身随便挑了个方向打算去惹点事好融入本地关系网。匹诺康尼内部消息是可以正常发送的,安娜告知波提欧自己要在酒吧附近走走,还在找人中的牛仔发了个表情包表示消息已收到。


    搜寻仇家踪迹这种事不宜打草惊蛇,从来没有哪个情报贩子的嘴巴值得信任,他们能把别人的消息卖掉就一样也能卖她的。单论信用点池的体量,安娜完全不是原身主家的对手。


    啧,你说说你,打个工而已,何必那么认真呢?一看就是个被人忽悠得团团转的老实孩子。


    *


    “艾文图林先生您还好吗,需不需要来点儿糖浆或是酒?”少女羞涩的小心觑着金发青年的侧脸,哪怕只是不经意间的视线接触也会让她脸红心跳。


    这个新进出现在流梦礁的男人可真漂亮,他是被一个穿着盔甲的骑士送来的,刚开始脸色苍白气息奄奄,只过了小半天功夫就缓过来,整个人格外闪耀。


    卡卡瓦夏垂下眼睛漫不经心的微笑:“谢谢你,善良的姑娘,让我安静待一会儿就好,美味的糖浆和醇厚的酒液还是留着吧,也许你马上就会遇到更令人怦然心动的客人。”


    反正别把心放他这儿,他用不着。


    “……”虽然吃了个不冷不热的软钉子,但埃维金人实在生得美丽,搭话的女孩不高兴归不高兴却也不会为难他。


    这人受着伤呢,低垂的眼睑轻轻颤动,就像蝴蝶多彩的羽翼又脆弱又柔软,美味得叫你不舍得对他提高音量。


    每隔十分钟就会出现一回的少女叹了口气:“进了流梦礁就很难出去了,想开点,过上一段时间家族清理房间时一定会找到您的。”


    流梦礁是匹诺康尼的梦境深处,旧日的起点,现今的遗忘之地。外地人流落到这里只能说明他在浅层梦境中经历了一次“死亡”,这与艾文图林身上出现的伤痕不谋而合。


    他意识到自己受伤了,于是想象中最贴合情况的伤痕便会出现在梦境中的“身体”上。


    “谢谢您的安慰,好心的小姐。”卡卡瓦夏不走心的敷衍了一句,他试了试此刻的状态,尚且无法自行随意快速移动。


    也就是说,跑不掉。


    呵,即便如此,我还是赢了。P45高管的一条命,足以打破家族“匹诺康尼绝对安全”的宣传,不良消息下的做空对公司来说驾轻就熟。


    翡翠可不是吃素的,从来没有哪条毒蛇会放跑已经被咬住的猎物。


    任务完成了,生死一搏的刺激消退后,他觉得自己就像条被退潮留在沙滩上的鱼。被激素调动起来的情绪飘在空中无法落地,无聊与空虚迅速反扑。


    无论施展成功了多么精妙的诡计,到头来舌尖仍旧一片虚无。


    三重眼的地母神啊……


    女孩离开了,她正处于满脑子浪漫情节的躁动年纪,卡卡瓦夏不想给自己惹麻烦也不想给别人带来麻烦。她的裙摆刚刚消失于门后,他就强撑起身体捅开窗户悄声翻出去。


    走不快可以走慢点,他现在无论如何不能在人前露面——必须得等公司把威慑的架势做足了,等匹诺康尼的股东们骨头软了,等生米煮成熟饭了,这才能低调离开。


    戴上墨镜遮住埃维金人极富辨识度的多彩眼眸,压低帽檐盖住线条姣好的半张脸,年轻人扶着破旧建筑物的外墙慢慢走进夜色之中。


    真理医生开出的“医嘱”还留在口袋里,金属密码筒多少有点硌。粘稠阴冷的夜风中,他忽然因为这个密码筒想到了某个身在博识学会的人。


    也不知道姐姐这段日子心情好不好?学业顺利不顺利?出发前往匹诺康尼时立下的遗嘱应该已经生效了吧,他现在有数不清的信用点,能买下任何想要的东西,除了……嗯。


    学者手里的研究经费总是不够用,不然维里塔斯拉帝奥教授也不至于这么听公司的指派。他明明不喜欢和自己一起行动,却忍住了对文盲的不耐认真完成工作,值得一份敬重。当然了,如果那家伙别用看待失学儿童的眼神看他就更好了,他确实父母双亡胎教肄业且没有回到校园的计划,但并不意味着他不读书。


    姐姐喜欢读书,读书有用,所以他的办公室和卧室里也扔着许多书。姐姐想成为一名学者,她需要研究经费,恰好他除了信用点什么都不多。


    “咳咳……”


    【虚无】令使那两刀,真精彩。


    喉间有股淡淡的腥味涌上来,卡卡瓦夏当然知道他此刻正躺在白日梦酒店入梦池中的身体平安无恙,但令使的伤害完全可以通过意识反作用在人的躯体上。仰赖琥珀王庇佑,距离从人生舞台上谢幕还有点路程。


    舍不得松手,他真正拥有的东西并不多,每一样都弥足珍贵。


    在黑暗中茕茕独行,每到艰难时低头看看手心里暖洋洋的记忆,脚下的路似乎也变得不那么崎岖坎坷。


    “咳咳……”他靠在墙壁上停下来,打算小憩片刻。


    阴冷的夜风一阵紧着一阵吹,吹散了他精心挑选的香水味,着实令人好生懊恼——万一哪天蒙母神庇护偶遇到什么人,香香的才好刷掉过去那些黑历史一般的印象。


    她总是把他当成小朋友,可代沟这种东西要差到三岁以上才会有,他明明只晚出生了一年!


    可恶!怎么就晚了一年呢?


    卡卡瓦夏弯起嘴角忍不住想象,如果在流梦礁遇到安娜就好了,这里足够封闭,这里没什么人认识他们,她的身份不会被泄露而且这里是梦境啊!要是能见到她,噩梦也会变成美梦。


    但那是不可能的。


    她没有理由放着学业不管跑来匹诺康尼探险,安娜又不是满宇宙四处乱窜的无名客!


    所有人都认识她,所有人都能光明正大的出现在她身边,除了可怜的卡卡瓦夏。


    “……咳咳,咳咳……”他弯下腰捂住嘴,想把溢出的咳嗽声咽回去。


    就算硬吃【虚无】令使两刀也不能露出难看的样子,他想让自己更好些,哪怕只是张出现在遗嘱上的照片也一定要让她眼前一亮。


    我很好看的呀,姐姐,你可不可以不看别人,多看看我?


    以埃维金人的身手,他根本没有意识到自己已经被潜伏在夜色中的猎手盯上了。或者说被人盯上是个必然的结果,他只是没想到自己会被谁盯上。


    安娜也没想到,她只觉得前面那个金毛行迹可疑,符合酒保和侍女描述中的“公司狗”——金发,华丽的衣服,身上珠宝名表差点闪瞎人眼。眼熟是有点眼熟的,但卡卡瓦夏个子不高,他在她印象中最多出现的模样还是穿着囚服抿嘴腼腆的微笑。


    再往前走有个光线幽暗的转角,很合适顺手绑个票。


    第262章


    安娜在一个街区以外就盯上了前方那个目标。


    华丽的礼帽下露出几缕浅金色的头发,发尾略微有点长,有几丝淘气的伸进衣领还有几丝倔强的翘起来。


    这家伙华丽的衣着与流梦礁格格不入,除了价格因素外还有搭配风格——跟只开屏的孔雀一样高调嚣张,符合人们对公司高管的刻板印象——那位舒俱先生固然挺招人烦,但衣品和情商都是很高的,前面这人气质上有一点点可以和他类比的地方……想来就算猜得不对也不会差得太远。


    再者她现在是悍匪08241321号,绑票难道不是“本职工作”么?不会有人想到万一可能是她绑错了人。


    绑错了就绑错了,大不了找个地方把人放回去,可要是没绑错呢?她不好腆着脸去问拉帝奥教授是否有在匹诺康尼遇到什么好事以至于让他忘了还有一群学生嗷嗷待哺,但盘问公司代表没有任何心理负担。以公司走哪儿挑拨到哪儿的行事风格……大概率是不会问错人的。


    她想要跟踪什么人,在流梦礁这种格外有地形优势的地方绝对不会失手。


    目标似乎受了点伤,走起路慢吞吞的,还时不时扶着墙隐忍咳两下。


    难不成他就是不久之前脸接了【虚无】令使两刀的那个次级【存护】令使?接近令使的实力,嗯,哪怕这家伙看上去下一秒就要倒地不起也必须提高警惕。


    安娜近来没怎么和人动过手,模拟宇宙里的强只有参考价值没有实际意义,这还是她头一次真正意义上遇到【令使】或接近【令使】水平的对手。


    她悄声尾随在目标身后,一开始只是远远跟着,观察许久后才借着夜色与地形逐渐拉进距离。


    继续向前走是一片被废弃了的高层建筑,转角另一侧由于背光的原因黑得几乎能从背景上抠掉。


    她不打算无缘无故就干掉谁,再说了对方一个【存护】,本身也很难一波干掉。加上他的背影莫名有些眼熟带来的好感加成,安娜躲在阴影里跟了一个街区才找到伤害最小的动手地点。


    狭窄、黑暗,视线与行动双双受阻,对方必然无法及时做出有效应对。只要他不拼命挣扎反抗,她就不会下太重的手。


    金发青年扶着墙喘了几口气,松开手很有作死精神的拿起架子继续向前走。他下意识靠向坐边,防范着右侧幽深的巷口转角里冲出什么人。


    他判断错了,危险并非来自暗巷,而是身后。


    无声无息之间左侧闪过游丝淡金色的微光,他都来不及主动做出应对就被人推进右侧转角。紧接着颈边一寒,液金刀刃轻松在身后的水泥墙上开了条缝。


    谢天谢地这位很讲究的绑匪大概只求财不求命,不然就刚才那一套足够把他送走。


    “朋友,你……”


    灰蓝色的,锋利的眼睛,像鹰隼自云层俯冲而下,像斑斓猛虎扑出的必胜一击。也是无数场梦境中熟悉到不能更熟悉的清泉,是幸运走过他房门前时轻轻扣响的铃音。


    三重眼的地母神啊……显灵了?


    “……”


    卡卡瓦夏愣在原地,把他推进流梦礁暗巷的人怎么会是安娜呢?此时此刻她不应该在博识学会吗?


    人在梦境中也会做梦?还是说这又是极光下的一道幻影?


    “……姐姐?”


    这场梦是对他的奖赏吗?那可比绩效奖金要让人激动太多了呀……


    “姐姐……”


    “欸你!”震惊都不足以形容安娜此刻的心情,还好她谨慎保守的跟了一路且没有上来就全力出招,不然就卡卡瓦夏这脆弱的小身板怕是得直接折在匹诺康尼。


    不是,怎么会是这小子呢?


    不等她出言询问,金发青年露出释然的表情两眼一闭就往地上倒。


    ——真好呢,如果这是场梦,怪不得人们情愿沉湎其中。


    总不能就这么扔下他不管,她收起金属线,阎牙的刀刃也藏藏好,手忙脚乱扛起疑似重伤员的小金毛,杵着漆黑的“防爆棍”找了个能接收到微弱光源的空旷楼层把人放下。


    拜伊维尔星上的经历所赐,她那空间钮里总是被塞得满满当当。哪怕如今身处梦境,去耶佩拉宫打假期工时都没用上的东西也照样翻出来派上了用场。


    他确实受了不轻的伤,好在匹诺康尼是场超大型的联觉梦境,现实中只怕人都要变成四等分的两刀也只造成部分精神伤害……当然,更有【存护】庇佑的原因。这种非常主观唯心的特殊环境下,精神创伤比身体损害更容易恢复。


    感谢琥珀王!安娜决定下次去看望梅娅女士时就不冲着圣克里珀教堂的方向泼水吐吐沫了。


    幸亏他是个【存护】。


    “卡卡瓦夏?”她坐在旁边轻轻喊了一声,青年挣扎着似乎想要睁开眼睛。


    算了,还是让他昏着吧。人在睡梦中要如何入睡?昏迷意味着他的精神已经濒临极限,就像智械必须“关机”保养那样,多“昏”一会儿才是好事。


    “放心休息,我就在你身边守着,哪儿都不去。”


    安娜给他把帽子摘下来枕着,隔沙用的保温垫当成防潮防虫垫也一样能用。


    小朋友穿这么漂亮,把他衣服rua得脏兮兮的醒来后他大概会不高兴吧。


    似乎听到安娜说她“哪儿都不去”,卡卡瓦夏放心闭上眼睛——你说了不离开的哦!我可是当真了!


    黄泉小姐那两刀挨得真值,不仅看到了过去的“我”,还有心心念念的人。


    等待卡卡瓦夏恢复的过程中,安娜分别和波提欧以及流萤交流了一回。牛仔说他找到了银枝,但差事计划有变,行动时间要往后推一推。至于终于“忙完了”的流萤……两人约好回头去黄金的时刻吃点心逛街。


    安娜到底没敢联系拉帝奥教授,之前就不敢,不小心把卡卡瓦夏当成肉票给绑了以后就更不敢了。不然怎么解释?


    ——导师,我因为怕您噶了没人给看论文所以请假跑来匹诺康尼凑热闹,还顺手绑架了您的工作搭档(疑似),怎么想都很奇怪而且也说不过去!


    就……就当是来这里玩儿吧!嗯,不管教授怎么问咬死了就这么说。对!我来探望卡里忒斯教授!顺便考察一下折纸大学的食堂水准。


    反正拉帝奥教授不能打死我!


    反复做了通心里建设,她拉开个人光脑试着向外发消息:都别担心了,拉帝奥教授人没事儿!


    “啧,怎么还是发送失败?”她一连试了好几次,“网络”中断的提示实在叫人懊恼,无事可做的现状下安娜只好就着光屏看课本。本学期阿那克萨教授的期末考评是一对一单独答辩,就算有重修风险也不能挂得太难看呐。


    她一边看书一边开小差:只有同时身处匹诺康尼的人之间可以互相发送消息,究竟是什么阻隔了梦境内外?


    卡卡瓦夏不得不告别梦中之梦睁开眼睛时就看到安娜正坐在自己身边专注的盯着个人光脑的虚拟屏阅读。


    呼……是真的,不是梦,太好了。


    他猫猫祟祟小心翼翼的翻身侧过去,用于保温隔潮的应急毯硬是没发出任何声音。


    她穿着黑色的西装,黑色圆顶礼帽摘下来在旁边扔着,染成金银杂色的半长头发在脑后扎了个小揪揪。光屏上有什么好东西让她如此专注的盯着看?他好奇的悄悄移动……嗯,看不太懂。


    卡卡瓦夏躺回去,视线贴着安娜下颌骨的线条恋恋不舍,要不是长时间不眨眼眼前会模糊,他真是恨不得就这么硬撑着。


    满满一页密密麻麻的内容看完了,她抬起撑着下巴的手翻页,各种古怪的符号与图形夹杂在文字中,属于联觉信标也拯救不了的理解盲区。


    手指纤长有力的手没有收回去,安娜还在阅读,翻完页顺便摸摸卡卡瓦夏的额头:“嗯,没有发热迹象,不会被打傻。”


    如果视线有实体,她怕是要被他看掉一层皮。也就是足够熟,但凡换个年轻姑娘被人这么盯着不生气才有鬼呢。


    “姐姐……”卡卡瓦夏发出熟悉的黏糊声音,她收回手掌的时候这家伙还追着往前多蹭了几下:“姐姐~”


    安娜:“……”


    不能揍伤员不能揍伤员不能揍伤员……


    “你再躺一会儿,或者换个好点的环境?”废弃建筑物里安静是安静,但并不利于修养精神,一不小心再把这家伙吓个好歹出来罪过就大了。


    “不要。”金发青年又翻了个身,把头埋在手臂间逃避现实,“动不了,疼,难受。”


    难道她判断失误,【虚无】令使造成的精神伤害已经躯体化了吗?


    “你等会儿。”


    安娜关掉光脑的虚拟光屏,起身从空间钮里往外掏东西——这些都是实物的投影,安娜知道自己身上带着它们,在忆质作用下这些物资非常写实的原影重现。


    钛合金小锅,便携式小炉,燃料,还有水和食物。


    很快红色的火光就照亮了这个不大的夹层空间,锅里的水发出让人安心的“咕嘟咕嘟”声,“甜味”通过嗅觉不断向大脑传递信息。


    现在,这里,很安全。


    第263章


    波提欧那边的“标准差事”总也没有消息,拉帝奥教授找到了,刃先生找到了,流萤说她此刻也在流梦礁地区行动,暂时不需要支援……每个人都平安无事,安娜剩下能做的便是利用这段闲暇时间继续改论文。


    她毕竟不是来匹诺康尼砸场子的,想去找原身的主家要账也得等通道开了才能过去。


    “姐姐~”卡卡瓦夏哼了一声,安娜淡定的掏出把零食塞给他:“哪里不舒服?”


    他就没哪儿舒服的,头疼、脖子疼、胳膊疼、胸口疼、肚子疼、腿疼、脚疼、骨头疼,差不多每隔半个系统时就会随机出现疼痛事件,中间夹杂着想喝水或是想吃东西的动静。


    “……”卡卡瓦夏收下零食后思考了一下,他好像还没说过眼睛疼,“眼睛疼~”


    流梦礁只有夜晚没有白日,他偷偷伸出手揪住她西服外套的下摆。嗯,这个样子,她就不能悄悄不告而别了。


    “眼睛疼啊……”安娜轻到不能更轻的叹了口气,“那就闭上眼睛,我给你拿珍珠棉沾点热水,热敷一下好吗?”


    “好的呢,”金发青年乖巧躺好闭上眼睛,温热湿润的敷料很快贴在眼睛上。


    她甩干指尖沾上的水珠,坐回去继续逐字逐句寻找自己留在论文中的小错误——写过论文的人都知道,错别字和格式并称两大永远也改不完的“难题”。


    卡卡瓦夏安静了半个系统时,准点再次发出声音:“姐姐~”


    他要不是身上带伤安娜能把他从建筑物夹层里踹出去:“说!”


    心下估摸着作得有点过了,卡卡瓦夏缩回去:“没,没什么,我是不是给姐姐你添麻烦了?”


    “麻烦的不是你,麻烦是我自找的。”安娜头也不抬回手把他眼睛上凉下来的珍珠棉拽走,没过一分钟热乎乎的棉巾再次“啪”的盖过来,“我的意思是,与我而言你从来都不是麻烦,不要太过看轻你自己。”


    好歹咱也上了学长了嘴,虽然这方面仍有挂科的风险,好在总归学会说人话了。


    “嗯嗯!”


    卡卡瓦夏心满意足闭着眼睛享受他难得的假期,匹诺康尼要炸了和我有什么关系?该头疼的难道不是家族和那个脑袋上长鸡翅膀的变态控制狂么?


    他这边正美滋滋的开心呢,安娜接到了来自流萤的通讯申请——“你和谁一起呢?穹宝?哦,我知道了,把身份告诉他了?没什么,你高兴就好。我?我这边……有点事,就先不过去和你们汇合了,玩得开心,嗯,你说刃先生怎么办?需要我去认领他吗?”


    不要!绝对不要!


    金发青年支棱起耳朵做好哼哼的准备,安娜话音一转:“我觉得……不用了吧,说不定刃先生也有需要去办的私事?”


    哦,不会出现碍事的家伙,那没事了。


    他躺回去,安静听她和网络另一端的女孩对话。


    “通道什么时候开?我打算去折纸大学拜访几位教授,另外银狼告诉我了一些消息,有笔债务要去催讨。对,就是那件事,希望能顺利解决……”


    啊……维里塔斯拉帝奥教授,差点把这个关键人物给忘掉。安娜她应该不会介意他骂她的导师“混蛋”吧?话说他都没有用更难听攻击性更强的俚语粗口呢,“混蛋”算什么骂人话,几乎和撒娇差不多。


    “一起去吃橡木蛋糕卷?行啊,我请你,哪里,不算什么。”她们聊得差不多了,卡卡瓦夏赶紧假装自己已经睡熟,努力回忆“黄金的时刻”究竟哪儿有卖什么橡木蛋糕卷。


    听上去就感觉不是太好吃,他都没印象!


    安娜和流萤又说了几句才挂断通话,视线移回光脑虚拟屏。


    改论文这件事,哪怕改得是自己的论文也会越来越暴躁。她手上的小动作逐渐变多,人也动来动去坐不安稳,活像被无良铲屎官给刺挠了的猫咪。


    姐姐心情不好了呀,读书原来是这么辛苦的一件事么……


    卡卡瓦夏掂量了一下自觉不会被她揍扁,于是他撑着胳膊坐起来,拿掉那块珍珠棉藏在手心里。“虚弱”的伤员小心翼翼起身,一时力气不够又软趴趴的摔倒,虚弱的对被压到了的年轻姑娘疯狂道歉:“对不起对不起,姐姐我不是故意的,你没事吧?”


    安娜再如何也不会和伤员计较,而且卡卡瓦夏能有什么坏心,他一直都是个柔软又善良的小朋友。


    “没事,你是不是躺久了难受?靠在我身上靠一会儿,再过两个系统时等你好一点了咱们就换地方。”


    总在废弃建筑物里蹲着也不是个事儿,这地方环境不好,对心理的负面影响大过正面激励,不利于心平气和的修改论文……也不利于伤员修养。


    “……”卡卡瓦夏小心观察着她的微表情,确认她不介意这种程度上的接触才放心用胳膊贴在她背上靠了两分钟:“姐姐你在看什么呀?”


    “改论文,”安娜又发现自己不小心留下的一处“非书面用语”,咬牙切齿怒气冲冲“干掉”这个漏洞后她反复将这段文字读了好几遍,逐渐平心静气,“是这个学期的结课论文,也是毕业论文的一个章节。”


    “哦!”卡卡瓦夏依靠自己的力量坐好,“我能看吗?”


    不管看得懂看不懂,反正这是她写的,一定就是最好的!


    “没什么不能看,”安娜换了一页继续给自己挑错,“随便看,但是别读出来。”


    读出来可就太羞耻了。


    卡卡瓦夏本想着做个样子哄安娜*开心,努力理解完第一段内容后他惊讶的发现自己居然真的读进去了——他读懂了。她在用文字的方式质问着世间的不公,试图找到导致这种不公出现的原因以及规律。


    寒冷萧瑟的伊维尔监狱,黄沙漫天的耶佩拉宫,为什么总有无辜的弱者被侮辱被损害?他们创造出的价值去了哪里?是谁踩在普通人头顶反复践踏?


    这些答案地母神向来不予回答,【智识】的星神博识尊也一味保持沉默,唯有曾经同样生活在地狱中的人才会关注、才会在意,才会发问。


    为什么啊?为什么埃维金人活该去死?为什么特拉维佐夫欺骗阿比盖尔的时候连迟疑都不曾迟疑?为什么博普克人忍辱负重不得不自卖为奴?


    这一切的不平等,究竟从何而来?


    难道是星神定下的规则?还是全凭投胎的运气?不是的,卡卡瓦夏无比确定,哪怕他已经身为公司P45的高管也一样会“死”在更强的力量下。卡提卡人屠杀埃维金人,茨冈尼亚议会屠杀卡提卡人,星际和平公司的安保队伍可以屠杀茨冈尼亚议会,市场开拓部的总监会下令开除那些“刽子手”,但市场开拓部的总监也受董事会监控。董事会理论上要依从董事长的指令行事,而星际和平公司的“董事长”克里珀正在驻墙以求抵御外来的灾难。


    一层一层剥洋葱样的盘剥,难道世上的道理果真如此?


    背后沉甸甸的温暖重量再次贴了上来,安娜听到金发青年虚弱的低泣:“为什么呀,姐姐……”


    “我也不知道,”她侧过头,下巴刚好被他用头顶蹭了一下,“我努力想要解开这个谜题,对于我来说,这个‘原因’或许就是世间的真理……”


    “……”卡卡瓦夏顿在那里不敢再有其他动作,安娜咳了一声,若无其事转回去翻页,翻页,继续翻页。


    难得的静谧在光线暗淡的废墟中缓缓弥散,直到天空升起一颗明亮的星。


    “那是……”安娜起身疾步走到洞开的夹层边缘,星辰照亮了她的眼睛。


    “你留在这里,我要去赶赴一场盛会。”


    【巡猎】的飞星,总会在夜色最浓重的时候划过天空,在那之后晨曦必定到来。


    那颗星星指名的方向——


    卡卡瓦夏顾不上维持了好几个系统时的“虚弱”设定,他站起来走向安娜,弯着腰,带着些许卑微的姿态拉住她的袖子:“可以,可以不要去吗?”


    那里是【秩序】的疯子,是危险的源头,是星核的藏身之地。就这么跑过去,她将会面对一场浪漫但也危险的战争——不要把我一个人留在黑夜里无望的等待。


    她背对着建筑物的边缘看着金发青年,弯起嘴角眨眨眼,又用掌心揉揉他散乱的金发:“有些事情是无论如何都必须要做的。你知道么……无人去唤醒天空,长夜就总也不会被驱散,有人叩响天门,后来者便不必再为此嗟叹哭泣。”


    无论有没有答应过波提欧“一定会帮忙”,看到这颗飞星,感知到命途在召唤,安娜无论如何也不会对它视若无睹。但是卡卡瓦夏看上去很害怕,他受了伤,独自流落在陌生又荒凉的流放之地,希望她能留下陪着他也无可厚非。


    “我先带你离开这里,这地方不安全。”游丝紧紧缠住青年的身体,眼前一花他就被安娜带到流梦礁距离天空最近的平台上:“你在这里看着,天很快就亮了。嗯……我估计这场梦要不了多久就会结束,别怕。”


    她温和的朝青年绽开笑颜,那是她在伊维尔星际监狱时极少展露的表情,柔软、平静,就像一望无际的温柔海洋。卡卡瓦夏坚信只要见到一回,没人能奢侈到放开那对比最耀眼的宝石还要璀璨的灰蓝色眼睛。


    安娜收起金属丝,阎牙的刀刃如同黄金在流淌,金发青年深吸一口气松开她被攥得变形的袖子,强撑起自信满满的气势:“回见。”


    天边有无数流星奔来。


    他从未像此刻这般深刻的意识到【巡猎】原来是如此浪漫的命途,为了承诺,为了正义,为了根本就不认识的陌生人,他们甘愿化作天亮前那抹划过夜空的火光。


    哪怕只照亮一个人也值得让自己燃烧。


    她响应了命途的召唤,空间与时间在不断扭曲异化,唯有声音一字不落传了过来:“我哪儿也不去,就在房间里等你。姐姐,你要是不来找我,我就从白日梦酒店的楼顶跳下去。”


    你承诺过的,不会离开我。


    啊?不是,这小子从哪儿学来的……这都什么啊!你都没告诉我房间号,我去哪儿找你?


    几乎不敢相信自己都听到了些什么,安娜错愕的盯着卡卡瓦夏,可是不等她说话传送就已经完成了,流梦礁荒芜的夜幕被一片又一片金灿灿的类人型生物所取代。


    “哥们儿姐们儿仗义!”波提欧站在更高些的地方拉着避雷针眺望,无数流星齐聚匹诺康尼这场浪漫的盛会。


    ——敌人是谁?不知道,兄弟姐妹已经为我点亮方向。


    浅金色刀刃在夜幕映衬下就像一面旗帜,它升起来了,天亮前绝不落下。


    第264章


    匹诺康尼的“谐乐大典”圆满落幕,天才歌者知更鸟小姐在银河音乐史上留下了璀璨的一章。家族组织的这场活动十年内都将是社交场上的热门话题,人们带着骄傲的表情,与有荣焉的挺起胸膛谈它宾客满堂,赞它精妙绝伦,叹它举世无双,就连座位旁精心摆放的鲜花和水果都值得大讲特讲。


    尤其开幕前那场流星雨的特效,实在是天时地利人和下难得的盛景,哪怕博识学会的手段也很难让小行星们如此“听话”的集体偏离轨道。


    整场表演结束后唯独一件事让观众们有些诧异,那就是橡木家系现任家主,匹诺康尼这一代的话事人,天环族的年轻领袖,大明星知更鸟小姐的胞兄,匹诺康尼最受欢迎的男人……星期日先生始终没有露面。


    要知道知更鸟小姐的歌声固然让人流连忘返,她哥哥的美貌在一些星网社区的秘密讨论帖里也是同样炙手可热。《寰宇美人图鉴》不收录这位的盛世美颜已经有些说不过去,这回阿斯德纳星系自己的盛会星期日居然不上台讲几句话,实在是太奇怪了!


    怀着各种各样的猜测,宾客们等了二十四个系统时才等到最终解释。


    星期日,匹诺康尼的年轻掌事者,他背叛家族倒向了【秩序】,企图利用星核破坏谐乐大典——他的阴谋当然没能成功,星穹列车的无名客们在巡海游侠的帮助下挫败了那个人的计划,据说这其中还有星际和平公司的暗中支持。


    嗯,最后那句话很多人都不相信,只有公司自己的职员才坚信不疑:没错,我们星际和平(重音)公司就是这么热爱和平,匹诺康尼的经营有问题,我们得掺和进来看看!


    咳咳。


    梦中之梦破碎的那一刻,被【秩序】束缚的浅金色人型飞向天空,如同一轮明日照亮了匹诺康尼的每一个角落。在谐乐大典的观众们眼里那只是一枚珍惜罕见的烟火,实际上它是自由,是呐喊,是探索,是一次又一次求问失败后人类留下的不甘回响。它照亮了天空,在它之后恒星的光芒才驱散阴霾。


    天亮了,梦也该醒了。


    巡海游侠们夤夜而来,天明即归,除了浪漫的传说和奇遇什么也不留。安娜收起阎牙走向波提欧和他击了个掌,牛仔嘴里还叼着枚口径感人的子弹:“姐们儿,标准差事我已经踩好点儿了,一周后白日梦酒店星港碰头,买家要咱们给几个公司狗一点颜色看看。我想着不如这样,炸个星舰试试成色怎么样?”


    安娜心不在焉的点头:“了解,把具体时间发我。”


    要是没个具体参照,星际时代每个人的时间都是不一样的。有系统时有行星时,哪里对得上!


    “没问题,匹诺康尼本地时间,上午十一时,银枝兄弟送咱们潜入,后头的活儿他不干。”波提欧把子弹从嘴里取下来塞进弹夹,就听安娜挠挠头发问道:“你说……有个人非要我去找他,我要不去他就跳楼,这是几个意思?”


    打群架的时候她就在思考这个问题,恨不得连刀下的淡金色人影都抓起来问问。


    “嘶……!”牛仔战术后仰,倒吸一口凉气:“这谁啊,这么狠的威胁?你欠信用点了被人用这种法子追债?”


    欠债?那不可能!


    安娜用力甩头:“没有啊,我向来有恩必报有债必追,该我的从不会不认。”


    那就排除经济原因了。


    波提欧努力的思考:“姐们儿,我觉得吧,这事儿不简单。”


    确实!安娜点头:“我也觉得不简单,我不欠他啥……应该不欠,不对,明明就不欠!”


    她逐渐自信起来,肯定得不能更肯定:“最多也就是让他自己待在楼顶上看会儿风景,这不是忙着赶过来搭把手么?”


    带个【存护】混在巡海游侠队伍里算什么?万一被潜伏的【欢愉】信徒发现,明天星网社区里能传出多么可怕的谣言她都不敢想!


    “不过话说回来,人都被逼得要跳楼了,应该还是有原因的。”波提欧假装自己很懂的提建议:“你还是得去看看,好好劝劝,哪有动不动就把自己撇出去的?说不定聊着聊着就能找到原因。”


    “实在不行就揍那家伙一顿,看能不能把人掰回来。”


    不然总不能眼看着好端端的人跳楼吧!


    “你说的有道理,谢谢!我这就去!”她提起收得只剩棍儿的阎牙,低头看了眼事先准备好的锚点——粉红色的帕帕拉恰。


    阿比盖尔,我该醒了。


    身体从深海中不断上浮,睁开眼睛,面前是稀世难得号的驾驶面板。


    08241321号体验时间结束,接下来登场的该是前来寻找导师的年轻学者“费伯里克特小姐”。


    安娜驾驶着稀世难得号停靠在白日梦酒店外的位面星港码头,走出星舰立刻有自助机器人上前提供与停泊位匹配的号码牌。等客人想要离开时还得凭借这张号码牌找到星舰所在的位置,方便及时找到交通工具好有序退场。


    “多谢。”她得到了一张群青底色的牌子,反过来看看,背面印刷着梦境中的名牌店铺。


    原来是广告。


    她将这个牌子的编号拍照发给银枝,一开机外置设备差点被卡死。


    法厄同他们的狂轰滥炸实在可怕,安娜赶忙发了通讯申请过去,对面几乎秒接:“安!你还好吗?到底发生什么了?听说匹诺康尼有星核!家主叛乱!还打起来了?”


    白毛熟悉的声音werwerwer跟机关枪似的,中间夹杂着戴蒙斯“你能不能控制一下”的怒吼,以及希德心有余悸的追问:“有没有受伤?找到拉帝奥教授了吗?”


    安娜面无表情的拿开外置设备让它自己响了一会儿,等法厄同的情绪趋于正常了才重新靠近扬声器:“我很好,通讯刚恢复,一切正常,拉帝奥教授没事,绝大多数人都没事……只有橡木家系的家主一个人有事。”


    听她说一切正常室友们这才松了口气。


    “我打算在匹诺康尼停留几天再回学校,顺道去拜访下卡里忒斯教授,毕竟来都来了嘛……”


    虽然大家多少还是有点担心,但通讯都已经恢复了说明接下来不会有危险的事发生。安娜的计划没毛病,难得去一趟度假胜地,人去都去了再花几天时间玩一下才不算浪费这一趟奔波。


    “那你就去好好玩儿几天吧,别忘了带礼物回来!”法厄同放心的直拍胸脯,砰砰声透过网络都能听到:“你的笔记我们包了,玩得高兴些!”


    挂断和室友们的“友爱”通信,拉帝奥教授的信息也终于收到——是对她在学校发的那几条消息的回复:知道了。


    安娜:这可是您亲口说的知道了哦!


    安排完这些,白日梦酒店大堂的队伍终于排到她面前。


    “我是来参加谐乐大典的,结果莫名奇妙的被关在外面,邀请函都过期了,你们到底在搞些什么啊?”她将阿那克萨教授的邀请函拍在大理石材质的台子上,工作人员的脸色“唰”一下就白了。


    服务场所将客人拒之门外,要是家族从不标榜“绝对安全”这四个字她还好用“不可抗力”打发走这个人。上一个失去工作的倒霉蛋就是这么回应的,客人下一句紧接着就是“你们不是宣传匹诺康尼绝不会发生任何意外么”。


    要么承认家族的管理有问题,承认匹诺康尼并没有人们想象中那么安全,要么奉上适当赔偿把这事儿遮过去,是个人都该知道自己要怎么做。


    “对不起对不起,小姐,请相信我们对每一位客人都报以万分诚挚的心情竭诚欢迎。这次意外我们也很遗憾,您看要不然这样,按照邀请函上的房号我们可以为您再升级一下房间,赠送您两套为期两周的放松体验,以及一定数量的代币赠送,祝您在梦境中玩得愉快,行吗?”


    两套“放松体验”是因为这张邀请函由一位客人授权给了另一位客人,一得罪就是得罪两个人,还都是第一真理大学的学者,谁敢惹他们啊!


    那就是群嘴炮王者!


    安娜皱起眉头,心里犹豫着要不要就坡下驴答应下来。这样一来她还能再带一份住宿休闲的卡回去还给阿那克萨教授,免得希德挨骂挨得太惨。


    客人的表情不大好看,前台工作人员倒也不是不能理解——人家是来参加谐乐大典的,不是专门来住店游玩的,赔偿再多也不能让时间倒流,人家错过的岂止是几天住宿的经历?


    但是她手里的权限只有这么点儿,再说了她也没那个本事让时间回溯到一切发生之前。


    “最多再送您些小礼物带回家与亲朋好友分享,另外还有些招待券,其他真的不行了呀……”多送点多送点,只要她不闹事,反正这些零碎东西花的也不是前台的工资。


    小礼物?招待券?这个算是正好戳在安娜的心巴上了,她马上痛快的点头同意,双方皆大欢喜。


    “请在这里扫过您的个人光脑账号,好的,右手边电梯向上,如有需要任何工作人员都可以为您指引。”


    前台欢欢喜喜操作了一堆礼物送给这位好说话的客人,两份住宿服务一份应客人要求开成新的邀请函另一份直接办成房卡,艾迪恩代币装在专门的袋子里叮当作响。


    安娜拎着精致的小袋子离开前台,没走几步就在酒店现实大堂的卡座里看到好几个身穿黑色西装手持武器的公司安保人员。


    “……”


    对哈,卡卡瓦夏怎么跑去给星际和平公司打工?忘了问他这件事儿了!


    她假装自己没注意到那些安保,抬手推推鼻梁上滑落的平光镜片,若无其事从他们面前走过。


    看什么看!没见过年轻学者出门玩的吗?!


    第265章


    “你看什么呢?”


    拎着防暴棍的安防拿脚尖踢踢旁边杵着长枪的同事,这家伙目不转睛的盯着一个年轻姑娘,也不怕人家生气了冲过来大耳刮子扇他!


    你自己想搭讪妹子不要紧,别把兄弟搭进去呐,到时候我是拦还是不拦?


    匹诺康尼是【同谐】的地盘,作为宇宙中最不能惹的势力之一,公司高管来了也得低调行事……就更不用提他们这些小虾米了,连热1武器都不敢掏出来,只能拿着长枪短棍充场面。


    挨了同事一脚的安防猛然回神,忍不住又往那个高挑姑娘的方向扫了一眼:“没什么,只是觉得那个女人有点眼熟。”


    “是个女人你都觉得眼熟!”阿棍白眼都快撇到天上去了:“这里是白日梦酒店的大堂,就是个跳脱衣舞的也说不定是哪位富商政要的小情儿,你有几个脑袋你觉得人家眼熟?”


    话糙理不糙,但他这话也有点太糙了,白衣蓝裙的姑娘似乎听到了,她抬手推推鼻梁上的眼镜,镜链在水晶灯照射下折射出点点寒芒。


    “……大概是我记混了。”阿枪的资历不如阿棍,悻悻低头。


    也许真是记混了吧。平日里看通缉令看监控看得人头昏脑涨,现下好不容易有机会跟着托帕总监出来透透气,收回匹诺康尼的事自有三位总监大人操持,他们几个还是省省本就不多的脑子,争取下次还能随行。


    “你们两个聊什么呢?”挑染红毛的银发女子脚步轻快走到阿枪和阿棍面前,这哼哈二将跟着她从贝洛伯格转道匹诺康尼,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她愿意与他们友好相处。


    “托帕小姐!您见到砂金先生了吗?”阿棍热情的弯下腰和上司打招呼,阿枪嘴慢了一拍,只能跟在后面呲着牙笑。


    托帕脚边跟着只圆润可爱的次元扑满,小家伙“哼唧哼唧”顶顶主人的后脚跟,女孩愉快的眯起眼睛:“见到了,那家伙不知道为什么窝在房间里死活不肯出来。不过他事儿办得不错,东西也有借有还,剩下的活儿还得看翡翠女士。”


    “等会儿我要和翡翠女士应邀登上晖长石号与老奥帝会面,你们在这儿守着,有什么事也好及时通知到砂金。”公司员工之间也不是只充斥着竞争与恶意,托帕对战友向来没得挑:“多去看看他,那家伙伤得不轻。”


    他的砂金石碎了,那可是封存着【存护】令使权能的基石!


    “是是是,托帕小姐宅心仁厚,冰雪聪明,您吩咐的事我们一定做到!”阿棍挤在前面用屁股顶开阿枪,脸上充满对加薪的渴望。


    环形卡座背后是另一个环形卡座,白衣蓝裙的年轻姑娘坐在卡座靠外的位置上,面前是个人光脑的虚拟屏,手边摆着杯粉红色的调酒。


    托帕起身时看了她一眼,页面上密密麻麻的文字和图表正在不断变化,她正专注处理手头上的工作。


    不是星际和平公司的同事,但也不像是个打探消息的探子——哪有探子边干活儿还边写论文的,这么专业做什么不好?


    “我刚在就在看她,有点眼熟,但想不起来在哪儿见过。”阿枪小小声提了一句,阿棍用胳膊肘戳他,托帕没搭理这两个活宝,径直走向卡座里逐渐暴躁起来的年轻女子。


    她点击虚拟屏输入键的动作力道越来越大,肉眼可见的“火冒三丈”。


    “您好?我可以坐在这里吗?”


    “哼唧哼唧哼唧~哼哼!”


    美人加萌宠的组合走到哪儿都备受欢迎,安娜从论文中抬起头,眼神平静中带着一丝恼意——当然不是冲着托帕,她又找出论文中的一个错字,怎么那么多错字?都怪这破输入法!


    “您好,您请自便。”她回答完便低头继续忙自己的事,账账绕着她的脚踝转了几圈,不敢扑上去唐突又舍不得离去。


    等了一会儿,她抬起脖子转转,托帕笑着放下手里的外置设备:“请问我可以知道您的名字吗?”


    金银发色的女子这才将视线结结实实落在她身上:“你是哪位?”


    带着次元扑满出现的女孩十有八九是公司的年轻高管,她都不用穿黑漆漆的统一制服,显然不是一般职员。


    马甲被人认出来了?


    “我是星际和平公司战略投资部P44,托帕。”她爽朗坦率的自报家门,一点也不掩饰自己的兴趣。


    安娜关掉虚拟光屏:“安娜,安娜费伯里克特。”


    阿棍倒吸一口凉气,再次用胳膊肘猛击阿枪——原来是那位寰宇美人,怪不得你小子觉得眼熟,现在我也觉得她很眼熟了。


    “哦哦!”托帕有点尴尬,她其实是认出了安娜的,她不仅名列《寰宇美人图鉴》,去年还在“伊维尔星虐囚案”中狠狠给了公司一耳光,是个有才能也有担当的人物。只是吧……“安娜”这个名字,某位同僚那边浓度略高。


    还好砂金这次来匹诺康尼没带他那个小助理,不然这会儿大家得有多尴尬!


    她亲切的改了称呼:“费伯里克特小姐,幸会,很高兴能认识您。”


    “有什么事吗?”安娜对托帕远没有什么“热情”可言,冷淡中甚至还有几分疏离。


    这种态度托帕见得多了,每次工作都少不了,费伯里克特小姐还算是克制的,她只是表达出拒绝交流的意思,都没说不中听的话。


    “没什么,认识您一下,也许将来我们还有机会见面?”她抱起不停扑腾的小扑满,“不好意思,账账很喜欢您,它……”


    “它很可爱,我不会伤害它。”安娜点点头,重新拉开光屏。


    这头小黑猪一直盯着她领结上的帕帕拉恰,考虑到它只是头什么都不懂的次元扑满,安娜没有和一头猪计较的想法。


    额……话题被干掉了,看来费伯里克特小姐对公司的成见还挺深。如果有时间的话托帕挺愿意再和她聊几句的,但翡翠女士的信息来了,她得先去忙公事。


    “好吧,我还有别的事要去做,不好意思,打扰您了。”


    她抱起爱宠体面退场,阿棍和阿枪对淡定点头却一点起身送客意思都没有的女子怒目相向——你怎么可以一点面子都不给呐?


    知道公司的P44级高管意味着什么吗?托帕小姐有权调动星舰舰队包围一颗星球!


    安娜才不管这个那个,她不了解托帕,也不打算了解,更不打算和她成为朋友。点点头就已经很够了,至少她没有像波提欧那样动不动就拔枪宝贝来宝贝去的,素质很对得起教授们呕心沥血的教育。


    她就是想等这俩保安去找他们嘴里的“砂金”总监时好跟上楼——通常来说出门出差的同事会把房间定得很近,找到一个就意味着找到一群,总能把卡卡瓦夏翻出来。


    “慢走,不送。”她到底没从座位上站起来,虚拟光屏浅淡的金色被主人切换成暗蓝色,适合日光环境下长时间阅读。


    我就不信还熬不过你们两个保安了!


    阿棍和阿枪瞪眼瞪到眼干,费伯里克特小姐不动如山,除了周期性升起的怒意,她安静得就像是不存在那样。


    啧,这些学者一个比一个奇怪,真是搞不懂他们。


    两人提着武器回到原本的位置上站了一会儿,阿棍想起托帕总监离开前的交代,用脚尖踢踢阿枪打发他去跑腿儿:“你上楼看看去,告诉砂金总监翡翠女士和托帕小姐去晖长石号上了。”


    职员们私下给高管们起得外号多到飞起,不过眼下这会儿是在外面,多少还是要收敛点。


    阿枪不想去,但这地方数他级别低资历浅,他不去也得去。


    “知道了!”年轻人嘟嘟囔囔好半天不动地方,又叫前辈催了一句才走向大堂电梯。


    像他们这种小喽啰是没有资格在白日梦酒店订房间的,如果没有总监们的授权酒店工作人员根本不允许他们靠近电梯。费了好几道手续,他在大厅吧台右侧的电梯门口再次遇到费伯里克特小姐。


    “寰宇美人”板块中她穿了身黑西装拍照,那个时候头发还是黑色的,很短,像个俊俏犀利的男人。现在她穿着白色衬衣蓝色百褶裙,胸前戴着粉色宝石点缀的波洛领结,要不是身高惊人完完全全就是个“乖仔”的具现化。


    她……什么时候离开环形卡座的?


    年轻姑娘抱着个封面绘有圆胖大橘猫的本子,进入电梯时她举起本子挡在面前打了个浅浅的哈欠。


    有点黑眼圈呢,读书真是辛苦。


    阿枪收回乱飞的心思输入自己要去的楼层,费伯里克特小姐直接刷的房卡。


    唉,读书厉害的人做什么都厉害,她还没离开学校就已经是白日梦酒店的客人了呀,真叫人羡慕。


    电梯很快就将房客送到他们要去的楼层,阿枪先下电梯,出门前他下意识又看了眼费伯里克特小姐,她正靠在轿厢上闭目养神。


    闭上眼睛的年轻学者看上去柔和了许多,眼镜和镜链分散了人们对她五官的关注,哪怕这么近的距离也没有被认出真实身份。


    提着长枪的公司安保人员走出电梯轿厢来到铺着红色地毯的走廊上,砂金先生的房间就在前面右转小会客厅的旁边。身后好像闪过一道影子,他猛然回头,什么都没有。


    呼,自己吓自己。


    他向后看着朝前走了几步,一回头,面前不知何时站着个改造人,看他的穿着就像某些偏远星球上的原住民,长发很有个性的一半黑一半白。


    “他宝贝的,叫老子一顿好找!”蒲扇一般的金属手掌摁在阿枪的脑门上,那人咧嘴一笑,鲨鱼状的尖牙露了出来:“该睡觉了,年轻人。”


    一拳免费送这个小保安白日入梦,波提欧把人拖到小会客厅里放在圆椅上,帮这家伙摆出摸鱼睡觉的姿势。他在这酒店大堂里转了好几圈了,可算找到个带路的。


    公司狗,哪里走!


    第266章


    安娜迈出电梯后并没有去找自己的房间在哪儿,她沿着走廊转了一圈,回到电梯间推开防火门,沿着步梯向下来到刚才那个公司安保下电梯的楼层。


    他出轿厢时有个向左看的明显动作,所以他要找的人住在左边走廊上。


    整条走廊装饰华丽,充斥着浓厚的享乐主义风格,两边墙面上挂着手绘油画,昂贵的天然颜料不要钱般泼洒——最好的宝石,最好的矿产,细细磨成粉再兑上辅料,这便是最初也是最美的色彩。安娜踩着厚实的红色绒毯走过一副名为《秋千》的画作,轻佻的配色与布局透出一股浓浓的世俗欲望。


    它或许不那么“高雅”,但绝对鲜活真实。


    直面自己的欲望,这便是匹诺康尼隐藏在梦境深处的潜台词。


    走廊尽头是个转角,凹进去那部分被摆设成一处小公共会客厅,杵着长枪的公司安保正趴在桌上“小睡”。安娜立刻转身朝来时的路寻找,果然发现一间客房的门只是虚掩着被推在门框上。


    锁芯被人整个扯下来,又欲盖弥彰的捅回去,看来遭到了一番粗暴的对待。


    “小子,这次我先饶你一命,要是让我知道你对我说了半句假话,他宝贝的,我一定会把你这个漂亮的小脑袋切下来塞进马桶里去。”


    牛仔正背对着门朝住在里面的人放狠话,虽然他把话说得极其难听,但安娜知道只要不是深仇大恨这家伙绝不至于虐杀。想来多半也就是吓唬吓唬目标,他用枪的,不用刀。


    她往后退了一步让出门口的空间,放完狠话的波提欧退出房间——转身——


    “欸?姐们儿,这不是巧了吗!”梦境归梦境,现实归现实,白日梦酒店这么大居然还能走个对脸,不得不说实在太巧。


    安娜朝关闭的房门抬抬下巴小声道:“公司的?”


    波提欧往后看看,把头一点:“没错,一个小金毛。”


    “七天后,星港见,拜了个拜姐们儿。”他抬手扶了下帽檐以示敬意,安娜低头还礼,两人错肩而过各走各的路。


    被牛仔暴力入侵过的门除了外形完整基本丧失了所有实际功能,年轻的女士上前屈指轻轻叩了两下,内里传来熟悉的声音。


    “进。”


    呦呵,听听卡卡瓦夏这动静,挨揍了生闷气呢?


    游丝沿着缝隙探入锁芯,根本就没锁的木门缓缓开启,背对着她的华丽青年双手撑在装饰用壁炉浮雕上,似乎想要展现出运筹帷幄自信非凡的气质。


    屁用都没。


    她反手合上门,抱着胳膊靠在门板上,清清嗓子咳了两声:“咳咳。”


    长本事了是吧?学会威胁我了是吧?跳楼是吧?


    “姐姐~你终于来了呀!”卡卡瓦夏欢喜的转过身,就算他努力遮掩也没掩饰住下巴上的红色圆印子——大概是刚被人用枪口抵着压出来的,埃维金人的体质么……啧。


    梦境之外安娜穿着梅娅女士给她裁的衣服,半长不短的头发散落着染成金银杂色,灰蓝眼眸藏在平光镜后,有效弱化了凶悍的气息。


    就是这个身高……走到她面前的卡卡瓦夏下意识调整姿态让自己站得更直了些。众所周知,同样都是一米七以上的个子,女士就能比男士在视觉效果上显得更加高挑,哪怕安娜没有穿带跟鞋子的爱好金发青年也不由生出一股身高焦虑。


    本来就比她小一岁,现在又矮了点,完完全全会被当成小屁孩给无视掉吧!


    安娜低头从平光镜的镜*框上方看看他,又抬起头四处观察室内布局,细细的眼镜链随着动作微微晃动,带起碎星般的涟漪。


    姐姐戴着有镜链的眼镜简直好看死了,有种让人忍不住脸红心跳的气质。


    安娜看清楚了这套豪华客房内的布局,她抬起右手状似像要将发丝挽至耳后。卡卡瓦夏对她起手的动作再熟悉不过,但是躲已经来不及了,柔韧的游丝瞬间将他捆了个结实,入梦池后的观景窗被她跳上去一脚踹开。


    不是说要从天台上跳下去吗?那就跳!


    “走你!”


    现实中的白日梦酒店由原本的监狱建筑改造而来,它无比宏伟,为了能够容纳得下八方来客,工程师们穷尽想象。所以它的高度也是非常的……惊人。


    “!”


    卡卡瓦夏整个人先是一轻,紧接着在重力作用下急速下降。


    游丝将他扔出窗户后就松开了,眼前拂过金银混色的发丝,他盯着安娜的侧脸压根分不出心思去想摔下去会怎样。


    求生的本能在尖叫,【存护】的命途在鼓动,此刻他却更想将她抱在怀里……不,不行!不可以这么自私。


    无形的命途之力像一层厚实的蛋壳裹在安娜周身,她察觉到了,出人意料的拎起卡卡瓦夏的领口抡圆了将人向上抛去。


    “……”


    切入骨髓的恐惧感终于降临,风呛得卡卡瓦夏说不出话:你疯了?!


    她加速向下坠落,像只收拢羽翼的鸟。就算【存护】的力量产生作用,高空高速下落人也很难生还。


    “不要——!”


    ——我知道错了,我真的知道错了!卡卡瓦夏怕得直抖,生命的重要与脆弱此刻在眼前一览无余。哪怕命途行者也不能挣脱物质世界的一般规律,安娜用实际行动狠狠给了他一个教训。


    当你将自己的生命视如草芥时,家人和朋友的心情正如此时此刻。埃维金人重视家庭与族群,这是他们为数不多的软肋。


    氧气的缺乏让他眼前发黑,深不见底的幽暗地下闪过一道光,金发青年喘着粗气被安娜扔在房间地毯上,他扶着入梦池贝壳造型的边缘,浑身颤抖气息杂乱,整个人狼狈不堪。


    冷汗打湿了浅金色的头发,发胶失去作用,柔软的发丝散落着粘在额头上,这种感觉很难受。


    安娜跪坐在他面前,抬手帮他捏开黏腻的发茬子:“吓到你了?”


    “你也吓到我了,卡卡瓦夏。跳楼的滋味儿可不好,摔死了样子很难看,摔不死躺在床上动弹不得更难看。”她轻轻拍拍他的脑门:“我一路上都在想,至少把你揍个半死让你涨涨记性。但是……人教人,一百遍也教不会,事教人一遍就足够。”


    “你要爱惜自己,对不对?你是被人珍爱着的呀。”她的手温暖而干燥,青年一缓过来气立刻手脚并用向前移动,慌不择路的贴着她,缠着她,湿冷的发丝在她的衬衫领子上留下一道又一道水渍,“我就是想让你来找我,我以为你不要我了,你一直都不来找我!”


    两年时间他已经完全褪去青少年的模样,长手长脚像个蜘蛛似的拼命抱紧她:“你要吓死我了!”


    宝石耳饰有点硌得慌,安娜拍了下卡卡瓦夏的后背:“好了好了,不怕不怕。松手吧,你太重了。”


    “不要!”金发青年使劲大声嚷嚷:“刚才那个改造人打得我好痛,你又来吓我,太过分了!实在是太过分了!”


    直到从她颈侧感受到健康蓬勃的脉搏卡卡瓦夏悬起的心才放回去,肺和气管贪婪的索取氧气,手脚都是软的也不肯放开——万一放开后发现这是场梦可怎么办,他都有点分不清楚真实和梦境了。


    “门坏了。”安娜耐着性子和他讲道理,“我刚才在楼下遇到了你的同事,话不投机不过人家确实很关心你,说不准什么时候人家就上来找你了,这个样子会被误会的哦!”


    什么?误会?


    那怎么能是误会?那可太好了!


    “不松!就不松!”卡卡瓦夏胆气十足的大声喵喵:“都是姐姐的错,姐姐坏!”


    “好好好,我坏,我坏总行了吧,撒手!”安娜挣扎着想撕开他,卡卡瓦夏哪里肯被她撕开,跟块耍赖的膏药似的就要往地上倒:“好痛!呜呜!”


    “疼就给我忍着,我带你去医疗站!你扒着我算怎么回事儿?我是止疼药?”哪怕换成双胞胎小蘑菇这会儿也逃不过一通狠RUA,安娜到底还记着卡卡瓦夏受了伤,没忍心锤他,凶了半句语气又拐回来柔和道:“松开了好不好?”


    “不好!”卡卡瓦夏铁骨铮铮,说不松手就不松手。


    安娜无可奈何,不得不拿出压箱底的绝招:“再不松我可真扔下你不管了啊!”


    【巡猎】想要摆脱【存护】就跟闹着玩儿一样容易,一个腿长到四海为家根本抓不住,一个跟站桩差不多长了腿就为好看。


    卡卡瓦夏将额头抵在安娜肩膀上,垂下手臂突然变得格外安静。


    别走——他浑身上下满满都是这两个字。


    安娜摸摸他散开的金发:“卡卡瓦夏,你要为自己活着,你就是无数生命奇迹中最让人惊喜的那个,你凭什么动辄不把命当回事?”


    压在肩膀上的脑袋默默扭了两下,安娜认为这就是点头表示下不为例的意思。


    砂金总监这会儿最庆幸的事大概就是安娜还不知道他这两年以来频频赌命的“精彩”人生,不然一顿一顿的教育怕是得累计到几年以后。费伯里克特小姐的教育手段比她的导师更为激进,无论心脏好不好都承受不住……当然了,卡卡瓦夏先生也不希望还能有第二个人有幸被她“教育”。


    第267章


    匹诺康尼这个齐聚了【秩序】、【同谐】、【开拓】、【虚无】、【巡猎】,以及【存护】的盛大舞台终于落下帷幕,命途行者们的较量胜负已分,接下来的博弈自有更擅长的人接手。


    托帕和翡翠在晖长石号上绞尽脑汁与老奥帝你来我往谈判,完全不知道好同事已经彻底进入休假状态。


    卡卡瓦夏借着“受伤”、“惊吓”为由缠着安娜不放,刚好他房间的门被人砸坏了,这家伙一点也不脸红的表示要躲去安娜的房间避避风头。克里珀才知道都这会儿了这家伙要避什么鬼风头,但是安娜看他被吓得可怜,到底还是心一软就答应了这个要求开门放他进屋。


    阿那克萨教授的邀请函标准本就不低,前台又免费赠送了升标服务,直观上看就是楼层更高房间更宽敞装饰更华丽入梦池也更大。


    真的很大,完全可以挤进去好几个成年人。


    “一周后我就得回学校,不能在外面玩儿太久,不然期末考核怕是要挂科。”安娜一只脚都踩在池子里了也不忘强调时间,卡卡瓦夏不走心的点头:“我记着呢,要不要搭个顺风星舰?姐姐你喜欢玩什么?”


    在匹诺康尼玩一周时间也够了,呆久了其实也腻。欠一点下回还能再请她来,理由都是现成的。


    “我还有很多事要做,不能把时间全都用在玩乐上。”安娜试图和他讲道理,金毛立刻开启哼唧模式,“我是不是糟糕到不能被介绍给姐姐的朋友和老师认识?”


    安娜认真想了一下,朋友倒是无所谓,老师么……


    打住,别想了,越想越觉得背后恶寒。


    见状他再接再厉,但安娜不想再听这家伙“妖言惑众”,拽着卡卡瓦夏就把他塞进入梦池——“进去吧你!”


    金发青年早就悄悄伸出爪子,落进入梦池的瞬间把推自己的人一块给带了进去。


    浓缩的忆质有点像水但又不是水,等安娜再睁开眼睛就发现自己正站在金碧辉煌人来人往的热闹街头。


    从梦境以外观察,完全看不出白日梦酒店究竟有多少客流。进入梦境中才能真切意识到这地方的繁华程度。各种各样的智慧生物沿着平整的步道来回行走游览,随处可见舒适的座椅与配套的服务。


    三只不同颜色的酒瓶围在一处叽叽喳喳聊天,安娜盯着它们看了一会儿,肩头被人轻轻拍了一下:“姐姐?”


    “嗯,嗯嗯。”她摸摸下巴,视线盯在酒瓶上:“工作人员?”


    她在现实中的白日梦酒店点了杯粉色调饮但是没喝,怎么想也不至于醉到这种地步吧!


    “额……”卡卡瓦夏只觉她这种较真儿的性格实在是可爱到不行,想拉着她吧……不敢,仔细思考后道:“算是其中一种,姐姐你想先去哪儿玩?”


    匹诺康尼分为十二个时刻,如今还开放的有八个,太过纸醉金迷的地方就不怂恿她去了,黄金的时刻刚刚好。


    “不知道,没来过,随便走走吧。”她来回看看路两边,高档奢华的落地窗内量体师正围着顾客大献殷勤。裁缝脖子上挂着软尺,指着一匹又一匹面料倾情介绍。


    这里的东西好像不能带出去,消费的意义……大概和银狼充钱给游戏角色买皮肤差不多。


    卡卡瓦夏顺着她的视线看去:“做衣服?”


    “不,梅娅女士裁的衣裳穿着很舒服。”安娜摇头拒绝了这个提议:“对了,她就是阿比盖尔的母亲,阿比盖尔的案子翻了,那个什么用都没有的圣克里珀教堂被愤怒的家长们拆了……我很遗憾正义迟到,但也欣慰于它终将到来。”


    她领结上的粉色宝石……


    “阿比盖尔?”卡卡瓦夏有点想伸手摸摸她,但又觉得这个样子太过唐突。安娜将领结摘下捧在手心里给他看:“梅娅女士想要我带着阿比在宇宙里四处走走看看,她原本也是个无忧无虑向往自由的姑娘。”


    两人不约而同陷入沉默,粉色蓝宝石闪烁着迷人的光芒。


    站了一会儿,安娜重新戴好领结,卡卡瓦夏提议去艾迪恩公园。那地方有露天表演,还有个能看表演的咖啡馆,下沉广场的正中央是“钟表小子”雕像,匹诺康尼最值钱的IP。


    “姐姐,要玩一把试试运气吗?”艾迪恩公园的一角摆着许多游乐设施,安娜想到前台送她的代币,脚下一转走到这些很有时代特色的设备前。


    每三台机器为一组,整整一片竖立在不足一公分深的圆形浅池中。不远处的露天舞池灯光绚丽曲调热烈,乐器们奋力演奏自己,沉浸在音乐中的游客挥舞四肢,有人跳得丝滑流畅,有人像是今天才刚刚认识四肢——看来做梦也不是万能的。


    不会跳舞的人梦里也一样不会跳。


    “代币从这里投进去,然后拉下拉杆就行了。”卡卡瓦夏点点投币口,对运气毫无信心的安娜取出代币塞进去,跳出来的图案稀碎到让人想哭。


    “我就知道。”她抓抓头发,绕着设备转了一圈回到原点。隔壁的机器突然音乐大作,三五个年轻人快乐的举起手互相击掌以示庆祝。


    卡卡瓦夏:“……”


    她这运气也实在是太……要知道匹诺康尼的游乐设备都是改过数据的,比外面那些同类型的机器中奖概率要高得太多。毕竟这里主要以收房费作为营业额,让客人在梦里玩儿得高兴流连忘返才是真谛。


    “要不去吃东西?这里可是梦境,不管吃什么都无需有压力。”


    卡卡瓦夏不遗余力想要挤进安娜现今的朋友圈子,生怕有谁不知道他的存在那样恨不得挂在费伯里克特小姐身上。他当然不会直接说“我听到姐姐你和人约了一起去吃橡木蛋糕卷”,偷偷把话题引出来提醒她然后无辜的表示也要一起才是王道!


    安娜毫无悬念的上钩,恍然大悟道:“我就说忘了什么!”


    她马上联系流萤,对方立刻回消息约好半个系统时后钟表小子餐厅见。


    “钟表小子餐厅在哪儿?”收起外置设备,安娜突然发现卡卡瓦夏这家伙……好像莫名的特别有形象包袱。


    他就跟生有华丽羽翼的鸟雀一样,站要站在最显眼的地方,坐也要坐得姿态好看。在酒店房间里黏黏糊糊哼哼唧唧的,出门到了人多的地方撑也要撑出个骄傲自信的模样。


    你很难想象一只盛年雄孔雀满地打滚或是瘫成一张鸟饼的样子,安娜忍不住抬手揉揉眼睛——反差感太强烈了!


    “从上面过去,走过奥帝购物中心再向东。”早就打好腹稿的卡卡瓦夏完全没有迟疑:“姐姐,我们慢慢散着步走过去好吗?”


    安娜算算时间,点头同意。


    得到她的肯定答复他开心得就像个孩子一样戴上帽子和墨镜领路——墨镜是为了遮住彩色的眼睛尽量少遇到不懂道理的人,帽子……嗯,戴上帽子显高。


    他时不时将视线滑向侧面,每次都在欣赏到安娜认真观察四周的表情后被她抓个正着。


    “好好走路,看前面,我脸上有路还是有地图?”购物中心的沿街商铺里摆着琳琅满目的商品,类似的东西放在外面只怕买不够配货看都不会给人看,而匹诺康尼的梦境中只需花上不算太多的一笔钱就能拥有。


    只不过不能带出梦境而已……客人们不要走出梦境不就好啦?


    “试试吗?我帮你挑,我眼光很好的!”卡卡瓦夏从来没有过这么想买东西过,可惜安娜看归看,看完以后什么都不要:“不,我只是很好奇这些传统手艺究竟怎么运作,对于穿上它们敬谢不敏。”


    为了让穿上衣服的人有型有款,肩膀和关节的地方多会被裁缝刻意处理得紧绷绷,包括胸口和腹部也要有些特殊辅助方式。安娜看着就觉得喘不过气,她从公司员工手里“顺”工装时都会稍稍挑大一点,需要和人动手也得先挽袖子,过于束缚身体只为体现出美学价值的华服于她而言没有任何意义。


    至于那些化妆品、珠宝、香水、名表之类的零碎奢侈品更是连她一个眼神也没得着,唯有一只摆放在地上充当招牌的大座钟被盯着研究了几眼。


    安娜:拆开后内部结构和咕咕钟会是一样的么?


    她不需要装点身体的东西,也没有什么物欲,卡卡瓦夏轻轻叹息:姐姐,你这个样子会让想讨好你的人很难办呐!


    穿过奥帝购物中心,真就闲晃散步一样的两人来到钟表小子餐厅门口。流萤已经在了,和她一起的还有……穹。


    “喝!砂金!你又在打什么坏主意?!”不久之前还打生打死打得生不如死的对手赫然出现在面前,要不是黄泉挥刀说不定会被筹码砸得满脸开花,小灰毛后退半步摸出一顶帽子。


    “怎么啦?是熟人吗?”流萤笑眯眯的,背在身后的手握紧变身器。


    砂金总监:“……”


    糟了,这小子嘴里怕是吐不出什么好话。


    果然,开拓者咧嘴道:“熟人说不上,熟BOSS罢了。安!你是不是被这家伙骗了?匹诺康尼这些坏男人和坏女人,一个个把我骗得团团转!嘤!”


    安娜:。


    啊,这……我不在的时候,大家玩得很开心嘛!


    “……卡卡瓦夏?你有什么想说的吗?”


    她眯起眼睛笑得阳光灿烂,穹、流萤,还有卡卡瓦夏三人不约而同打了个寒颤。


    丸辣!


    第268章


    安娜、卡卡瓦夏,桌子桌子,流萤、开拓者。


    钟表小子餐厅的侍者光速上餐,最爱的冷笑话被他藏得严严实实,生怕声音太大被顾客拖出去打——这张桌子上的气氛实在是太凝重了,和它比起来葬礼都能称上一句轻松愉悦。


    “所以……流萤你完全不把健康当回事,反复试验一次又一次,就为了证明命运不可更改。卡卡瓦夏故意制造争端,主动诱使【虚无】令使砍你一刀,目的是好让公司有机会插手匹诺康尼。穹……”


    安娜扫了灰发青年一眼,后者用力咽下一口口水,她收回视线:“算了,你不是故意的。”


    卡卡瓦夏只敢在心里掀桌——凭什么轮到这个小灰毛就“算了”啊?他也没少莽好吧!


    “安~你是知道我的!”穹夹着嗓子,“我好无辜啊……”


    安娜面无表情拿起外置设备发出通话申请:“丹恒先生吗?是我,穹宝的事……辛苦你了!”


    谁能想到这小子返场刷过一回机后怎么会变成这个样子?前后反差大得就像是换了个物种。


    丹恒不明所以,顺势客气道:“还好?”


    “啊啊啊啊啊!”灰发青年双手抱着脸颊做“尖叫”状,好歹他还记得这里是公共场合,只做动作没发出声音。


    这人怎么蔫坏蔫坏的?她这么没头没脑的突然来了一句就挂断通讯,等会儿他肯定会被同伴抓住细细盘问。


    视线相交,流萤乖巧甜笑,安娜把橡木蛋糕卷放在她面前:“回头我去找室友学学这玩意儿怎么做。”


    卡卡瓦夏动动耳朵,眼神变得楚楚可怜。


    “谢谢,对不起……”这种真挚的关怀流萤最是招架不住,她低下头小声道歉:“对不起呀,我,我就是想试试……”


    生命如“流萤”般短暂的她正是因为遇到了这些弥足珍贵的温暖才舍不得撒手离去。


    “下回再试的时候提前说,刻意去改变命运往往会让命运照着既定的那条路向前走。嗯……该怎么形容呢?”安娜侧头想了想:“就比如流水,你只能在抉择的那一刻做出判断改变它奔腾的方向,当它均匀呼吸的时候是不能强行改变河道的。所以需要大家一起商量着来。”


    “我也不知道抉择的一刻是什么时候,更不清楚选择究竟会带来怎样的结果。不过我想……”她顺手给流萤倒了杯最不甜腻的饮料,“借助历史给予的教训,参考当下的实际情况,总能避开许多错误选项。”


    谁也不敢保证自己的决定一定是英明的,在“时间”这条有去无回的单行道面前,所有人都稚嫩得如同婴儿。


    “……谢谢你,安娜。”流萤吸吸鼻子,微笑着压低视线:“真的。”


    卡卡瓦夏几次想发出声音,安娜总能在最合适的时候给他一个眼神让他保持安静。你小子身上的事儿还没说,等攒出顿大的看我怎么收拾你!


    流萤缓了一会儿才稳下情绪,她扬起笑脸切开橡木蛋糕卷将它分成均等的四份:“来来来,大家一起吃!”


    凝固的沉重气息一扫而空,穹帮她将蛋糕卷分到每一个人面前,安娜用叉子戳起一块送进嘴里,面不改色吃掉混在蛋糕体里的木屑。


    就算不在梦境里这玩意儿也吃不死人。


    她没说话,卡卡瓦夏也不说,穹就更不会在这种时候说扫兴的话了。


    流萤很高兴自己的品味能被众人所接受,她开始积极的切分每一种梦境美食,安娜从没有如此时这般理解刃先生。


    比起仙舟的食物,匹诺康尼端出来招待客人的东西更像某种玩具。它色彩艳丽造型奇特,充分满足人们的视觉感受与猎奇心理……唯独没考虑味蕾。


    你不能说它难吃,但也没好吃到哪里去,一口升糖两口胰腺告急三口ICU遥遥在望,生无可恋的具体感受大概就是这个样子了吧。


    安娜捡着薯条和冰淇淋浅尝辄止,披萨上的蔬菜经过烤制展现出一种不大新鲜的绿色,她不想吃。鲱鱼先生和鲑鱼先生那双闪现着诡异光芒的眼睛无时无刻不在提醒人们这是场梦境……还是算了吧,观赏价值也是一种价值。


    卡卡瓦夏缩在旁边差点偷偷笑抽过去,她在伊维尔都没受过这种罪,想来再也不会约面前这两位一起吃东西了。


    “我觉得,这个……还是打包带回去给艾利欧吧,你觉得呢?”安娜拦住流萤伸向“死不瞑目”派的餐刀,“也许它会喜欢。”


    作为一只猫,不喜欢吃鱼的概率很低呢,也许在猫猫看来这种略显惊悚的造型刚好切中萌点。


    流萤迟疑片刻,果然采纳了安娜的意见。


    离开前去梦境外的酒店大堂点份儿一模一样的带回去,就不为难自己了。


    “呼……”穹揉着肚子悄悄松了口气,他端起杯子晃晃,突然察觉到自己好像忽略了什么:“等等!”


    “等等等等!”灰发青年盯着安娜,缓缓眯起眼睛:“安?你为什么会和流萤这么熟?要知道她可是……”


    他看了眼金发的公司高管,星核猎手们的赏金加起来绝对是笔大多数人都拒绝不了的巨款。


    安娜微微打了个哈欠:“嗯?星核猎手吗?我不打假期工哪儿来的钱上学,第一真理大学不收学费但也绝不便宜。博识学会不垄断知识就已经是个荣誉满身的好组织了,不赚钱怎么养活那些烧钱大户。”


    虽然但是,他已经忘记过去的事了,也不会知道艾利欧那家伙其实根本就不发工资。


    星核猎手目前已公布的人员名单里似乎并没有安娜费伯里克特?


    穹跃跃欲试:“趁着还没出名,要不要辞职来我们星穹列车?你都拒绝黑塔两次了,说明不喜欢中规中矩的坐班工作,咱们一起出门开拓去呗……”


    卡卡瓦夏目光逐渐变得犀利……这小子当着他的面抢人?我都没问姐姐愿不愿意来薅公司羊毛呢,就她的实力起步也至少得是个P40。


    “不去,”安娜摇头,“我有通缉在身。”


    流萤含蓄的点头:“没错,她的悬赏金额比我还高。”


    新仇旧恨加在一起,公司能把08241321号嚼嚼生咽下去。


    穹低头用外置设备翻开星际和平公司的悬赏网页,低头,抬头,低头,抬头:“安?”


    “嗯?”安娜歪头:“什么?”


    “08241321号?”小灰毛震惊到差点变形——公司描述下08241321号无恶不作,殴打小朋友抢夺棒棒糖都是基操。他完全没法把凶悍的匪徒和斯文的学者联想到一起,费伯里克特小姐再强再能打身上也有一层“文弱的学术分子”光环。


    流萤这会儿刚刚跟上节奏的恍然大悟:“所以你才会和这位公司的先生熟识,如果我没记错的话,最后的埃维金人,他是和你一起越狱的吧?”


    “没错,前团伙成员。”安娜捏了颗彩色糖豆挑战味蕾,可疑的停顿后她面不改色将敞开的瓶口朝向众人:“还行,尝尝吗?”


    卡卡瓦夏头一个响应,随便选了一颗塞进嘴里。他的表情无懈可击,穹毫无悬念的上当。


    “……”


    “……”


    星际小浣熊差点被酸得显出原形。


    坏人!果然是个坏人!穹捂着腮帮子眼泪横流,他看向流萤想要寻找同道中人发起正义的邀请,没想到她笑眯眯摊开手,圆溜溜的糖豆端端正正躺在掌心。


    “嘻嘻!”


    “这张桌子旁坐着三个通缉犯,唯一一个没有被通缉的,你猜猜是谁?”卡卡瓦夏一直都在观察,有关于开拓者的记录,自从雅利洛债务案之后公司就已经做过评估。


    这个年轻人突然出现在反物质军团与星核猎手同时突袭的黑塔空间站内,以肉身封印星核的奇特体质让他直接成为“高危”存在。匹诺康尼事件中他有意利用星穹列车的存在混淆视听,但现在看来除了作为【开拓】的重要势力组织,还得额外关注他曾经可能的身份。


    安娜是星核猎手,坐在对面的流萤小姐也是星核猎手,她们毫无顾忌的在灰毛小子面前提起星核猎手的首领“艾利欧”,那么开拓者在成为开拓者之前,会不会也是个星核猎手?


    嗯……既然如此,策略就得改改了。


    小灰毛泄气似的趴在桌子上哼哼,流萤拿着糖豆逗他,卡卡瓦夏认真观察安娜的神色……有点熟悉,有点心塞,是那种看小孩的宽和呢。


    “要不要换个地方玩?”他分析了一下眼下的环境,深觉不能就这般随波逐流。


    本来就不占优势,要是再不争不抢那就完全没有戏份可言了。


    砂金总监付账就没有不潇洒过,他抬起手打了个响指引起侍应注意,浅笑着扬声道:“这里结账,我买单。”


    流萤的私房钱早就让穹给祸祸了,后者家里有人管着零花,原本安娜计划着她来付费,无奈动作慢了半拍。


    “好的!先生您放心,账单会一总记录在房费上。”也就是说不用现场结款,侍应看这“财神爷”的眼神比看亲爹都亲热。


    穹和流萤意识到白吃了这家伙一顿,横竖不好意思再和他一起走。


    “不了不了,你们逛吧,我们还有事要去筑梦边境。”婉拒总监热情的再三邀请,前星核猎手和现星核猎手夺路而逃。


    吃人嘴软,大概就是这个意思。


    第269章


    无关人员撤得太快,好也不好。


    好就好在终于不会再有“意外”出现,不好么……啧,开拓者的话有点太密了。


    灰毛二人组一撤安娜就收起脸上温和的笑意,凉凉斜了卡卡瓦夏一眼转身漫步前行。她甚至没有挑选方向,可见窝了一团多大的火气。


    ——我其实没必要生这份闲气。卡卡瓦夏不是未成年人,我也不是他的监护人……他作为一个头脑正常身体健康的成年男性,有权决定自己的生活方式与行事风格。


    她沉默的走过人群,欢呼与赞叹留不住她的脚步,金钱与奢靡也无法让她回眸。


    卡卡瓦夏惴惴不安的跟着她,他想凹出电影主角般的帅气与潇洒吸引她的注意,可是安娜连看都不看,路人投来的热烈眼神于他毫无意义。


    “姐姐,”


    安娜走得并不快,她只是不曾停下。金发青年向前迈出几步赶到她侧前方:“姐姐?”


    “姐~姐~你是不是生气了?”他们走在挑高架空的步道上,下方是步行街与环下沉广场的各种小酒馆。


    她走了一会儿,表情逐渐变得释然,卡卡瓦夏觉得这大概不是个好兆头。


    “姐姐你不要生气,那都是之前的事,我现在已经知道错了……”


    知道错,但绝口不提改不改。就像拉帝奥教授说的那样,没有基石,失去“砂金”的代号,他就只是公司悬赏榜上的通缉犯,死囚,一个靠着侥幸提心吊胆苟命的狼狈赌徒。


    只有生死一线的刺激游戏中才能得到“活着”的感觉,才能不再反复回忆过去,放下茨冈尼亚漫漫黄沙下缓缓渗出的血腥味。


    “卡卡瓦夏,我觉得……也许我们需要聊聊?”安娜突然停下脚步,金发青年心跳提到嗓子眼——她要说什么?她会说什么?


    卡卡瓦夏突然意识到自己手里没有任何与她对谈的筹码。


    信用点?她不需要。朋友?她多得是。名誉?地位?有望从维里塔斯拉帝奥手下毕业的人还用在乎这个?


    “要不要来玩一把?”他晃晃手,第一下指尖空空如也,第二下两颗砂金石打磨出的十二面骰被他夹在指间,“找个无人打扰的地方,赢的人提问,输的人回答。”


    最后他只能悲哀的再一次将希望寄托在虚无缥缈的运气上,希望幸运女神继续垂青自己又矛盾于祂的垂青。


    安娜静静看着卡卡瓦夏,这家伙突然变得有些躁动,虽然有在努力压制但眼神的游移与手上身上越来越多的小动作无一不说明他正站在情绪失控的边缘。


    “……好。”她答应了他的建议,青年变得安静,眼神中一点一点透出溺水者绝望的死寂。


    “那就回酒店,梦境酒店的回廊上有个不错的地方。”回房间还是有点太过了,即便随时有可能被她从身边赶走,他还是不舍得唐突她半分。


    卡卡瓦夏收起他浮夸轻浮的表象后整个人都透出一股很好欺负的柔软感,像块香香软软的蜂蜜小蛋糕。安娜咂摸了一下,觉得他这个样子走在外面实在危险,怪不得总要强撑出一副虚张声势的样子。


    这么一想,小朋友又有点像刚刚离开妈妈的幼猫,为了保护自己不得不炸开绒毛装得很强壮。


    不得了,埃维金人的天赋技能原来是点在这种地方吗?这要怎么拒绝,根本无法拒绝。


    “好,好吧。”她移开视线去看左近处的花丛,里面躺着一只失意的酒瓶。


    “我默默无语的地、毫无指望地爱着她,


    既忍着羞怯,又忍着妒忌的折磨;


    我曾那样真诚、那样温柔地爱着她……”注1


    酒瓶絮絮叨叨的倒在花丛里,比淋了雨的狗还可怜。察觉到有人正在看自己,*它发出好大一声哽咽,像个真正的醉汉那样低泣:“她的眼睛是我永生不再遇的海……”注2


    看样子像是暗恋失败,那确实有点惨了。


    卡卡瓦夏似乎正沉浸在忧郁的思绪里,安娜有些尴尬,她努力让自己显得忙乱,左看右看很快在不远处的长凳上找到了另一只酒瓶。


    一千毫升装的红酒瓶差不多都长一个样,唯一能分清楚他们的大概只有瓶子上的浮雕与标签。


    “您好,”安娜客气的和瓶子说话,瓶子摇摆着将瓶口向前倾斜了一下,大概是弯腰回应的意思,“日安,小姐,请问您有什么需要?”


    “那边的花丛里躺着只伤心的酒瓶,你认识他吗?”从声音上分辨这两只瓶子应该都是男孩子,这只比那只好像要聪明些。


    瓶子动了一下,标签转了十几度做出“看”的样子,然后又转回来。


    “是的,小姐,我认识他,他的心上瓶昨天和一只卡利白的瓶子喜结连理了,”酒瓶冷静的回答道:“潮流就是如此,姑娘们更青睐充满书卷气的异国酒瓶,平心而论本地瓶很多时候确实不那么可靠。”


    安娜:“……”


    不好意思啊,我没想到你们酒瓶子之间也有这么复杂的爱恨情仇,另外卡利白……那不是黑塔空间站的特产吗!


    “原来是这样,他的朋友们呢?总不能就这么让他一只瓶自己躺着,万一不小心被人撞翻了花坛……他就要错过下一位心上瓶了。”


    没什么比失去爱情的同时又失去生命更倒霉。


    “您真是位好心的小姐,”聪明瓶原地跳了两下:“我这就去通知他的朋友们过来安慰他,希望那些家伙不要以此为借口再次把自己灌得烂醉。”


    安娜:“……”请问一群酒瓶子,要怎么才能把自己灌醉?真好奇!


    聪明酒瓶摇摇摆摆的跳走了,她重新回到花丛旁认领卡卡瓦夏:“回酒店?怎么走?我来的时候好像没有这段记忆。”


    眼睛一闭一睁就站在街头了。这是正常的,对忆质敏感的人是会在第一次使用入梦池时发生些异状。比如说记忆缺失或是发现自己出现有悖于生活逻辑的情况。


    经过这段小小的插曲气氛不再那么僵硬尴尬,金发青年忧伤的看着她:“好。”


    姐姐对一只傻乎乎的酒瓶都能如此温柔,应该……不会对我太残忍吧!


    梦境中的白日梦酒店空无一人——从房间到出口这一段是属于客人自己的梦,人脑不会平白浪费能量拟造出那么多没必要存在的观众。


    卡卡瓦夏熟门熟路找到舒翁的小酒吧,这里很有特色,除了调酒师外坐在酒桌旁的大多都是梦境中的“工作人员”。


    大头电视、铁皮闹钟、汽水小狗什么的……


    怪不得他说这里“清静”,顾客群含人量远低于黄金的时刻,那是很清静了。


    “客人有什么需要?”


    西装马甲小领带,佩戴着哥特风格choker的调酒师双手压在吧台上。


    安娜对此不置可否,她没来过这家酒吧,不了解它的主题,对于酒精饮料更是没有太多偏好,既然如此为什么不对酒吧的负责人致以尊重与敬意?


    “由您决定就好。”


    “玛格丽特,谢谢。”卡卡瓦夏不想把时间耗在这位鸢尾花家系的名人身上,他找了个足够宽敞的角落坐下,前后左右没有其他客人,砂金石雕琢的骰子在桌面滚出清脆的节奏。


    舒翁似笑非笑的看了眼金发青年,对年轻女士温声道:“好的,小姐,请您先入座吧,希望您能喜欢我的作品。”


    于是安娜走到酒桌旁坐下,拈起一枚骰子细细观察。


    砂金石与翡翠极为相似,价格却天差地别,这其中自然有一定的道理。豆绿色的骰子质地混沌绵密,表面细细镂刻着各种点数并施以泥金工艺,虚假的繁荣感扑面而来。


    “砂金石……”骰子在她之间滴溜溜的转,一如当日星际监狱中的汤匙。


    “规则是什么?看谁投的点数大?”安娜将骰子扔在桌面上,端端正正的一点新鲜出炉。


    卡卡瓦夏:“……”


    除非他把骰子碾碎,否则不管怎么投都不可能输。


    “看谁摇的点数小。”他拿起自己面前的骰子,投出一个一点。


    安娜不会出千作弊,所以最差她也能投出个一点打个平手……隔着半个酒吧的某只汽水小狗炸了个瓶子,瓶盖毫无道理的横穿而来撞飞了尚在桌面滚动的骰子。


    它不见了。


    “愿赌服输,你问吧。”安娜对于自己的运气一向心里有底,也不是说只有提问才能交流,回答同样能达到目的。


    卡卡瓦夏又摸出个骰子摆在桌上凑出一对,执拗的非得要它们挨在一起。


    “姐姐,你近来有什么打算?我是指生活方面,人生计划啊……什么的。”他决定先迂回的试探一下是否存在对手,总是虚空索敌还是有点太过被动。


    “计划?这学期尽量不挂科。”安娜的愿望和第一真理大学所有学生的一样,都是那么朴实无华。


    不挂科啊……虽然花钱捐栋楼就能解决这个问题,但这个过时版本的答案显然太落伍了,起不到讨好的作用,甚至反而会让人嫌恶。卡卡瓦夏挪挪身体换了个坐姿,又投出一个一点。


    只要他愿意,他可以让自己的骰子在她面前永远都是一点。


    我就不信了,难不成每一个骰子都会丢失?


    第270章


    咕噜噜噜噜噜噜……


    骰子在桌面上滚出一个二点,卡卡瓦夏差点跳起来鼓掌欢呼。虽然这种行为与他此刻的心情极不统一,但是安娜艰难投出的这个两点弥足珍贵!她终于投赢了一次!


    看谁点数大她必投一点,看谁点数小她必投六点,某种意义上来说也算是可遇不可求的特殊品种。试了许多次确认正常手段根本捞不动她后,卡卡瓦夏拿出的解决方法是让安娜先投。


    “欸?该我问了?”输到差不多把近况描述了二百多章的安娜眨眨眼:“真难得。”


    再输下去她就得开光脑把一年多以来自己上过的课给卡卡瓦夏讲一遍了,这么想想其实也挺不错的,只出一份钱学东西的却有两个人,赚了!


    “……”卡卡瓦夏有些紧张,他也不知道自己究竟紧张什么,按道理讲安娜这个人再好忽悠不过,但他就是紧张。


    她明知道自己的运气遭到什么情况却还是愿意陪我玩骰子,不管怎么说我应该没有被她讨厌吧!


    安娜指指桌子上的骰子:“砂金,你?”


    她抬起手指看了卡卡瓦夏一眼:“能说吗?”


    不能说她也不会勉强,没必要。


    “艾文图林”,砂金石的发音,被她读出来听得人耳朵痒痒的,卡卡瓦夏局促的扭来扭去:“嗯……”


    事情其实并不复杂,赏金猎人们被击退后埃特蒙德和卡卡瓦夏带着罗斯玛丽与双胞胎成功逃脱追捕,顺利抵达艾诺利阿星系。问题在于埃特蒙德与公司媾和的第一步便是展示“诚意”,他舍不得普拉塔和普拉娅,罗斯玛丽的分量又不够,于是被出卖的就是同样名列通缉榜的埃维金人。


    为了夺回对家族的控制权,埃特蒙德艾诺利阿与公司战略投资部的高管翡翠做了笔生意,除去必要的代价外他还将通缉犯之一的卡卡瓦夏“交易”给了对方,以此换得喘息的机会。


    严格来讲,这种程度的利用和出卖也算是某种“双赢”。他们成功保下普拉塔和普拉娅,作为生母的罗斯玛丽也得到赦免既往不咎。埃特蒙德重掌家族大权,卡卡瓦夏进了星际和平公司的战略投资部,成为现在的“砂金”。


    “最初几个月特别混乱,埃特蒙德那家伙一天照三餐的面对族人派来的刺客,他很脆弱,骨头软,虚张声势的坚持了没几天就开始把希望寄托在别人身上。晦气,不提那家伙了,”卡卡瓦夏把骰子们拨弄得来回翻滚,“我被带到翡翠面前时脑子很乱,他们都说你留在那场爆炸里了,就像每一个帮助过我的人都会遭遇不幸,比如阿比盖尔……”


    “像我这样一无是处又容易招惹是非还声名狼藉的埃维金人,没有比公司更好的容身之处。”他自嘲的笑笑:“那里只谈利益,不谈感情。”


    “……”安娜安静的侧耳倾听,等了一会儿,她拿起一枚骰子随手扔出去:“你其实还是很喜欢现在的工作环境吧,如果你和你的同事之间真的只谈利益不谈感情,托帕小姐就不会专门交代安保多多注意你。她知道你受伤了,需要关怀。”


    卡卡瓦夏:“……”


    不是,姐姐,你能不能别摆出一脸欣慰的表情,就好像我今天刚刚就读小学还和同桌成为了好朋友那样?


    她又扔出个一点,卡卡瓦夏“一个不小心”投出六点:“我的点数大,这局又是我赢了哦~”


    他都迂回了快一个下午了,算来算去也该是让地图见底的时候。


    “呐,姐姐,你现在有喜欢的人吗?”他欲盖弥彰的清清嗓子加了一句:“我就是好奇!”


    “喜欢的人?”安娜在他提心吊胆的忐忑中看着就把天花板认真思考了一会儿,“我也没有特别讨厌谁吧,特别讨厌的都死了。”


    【巡猎】不报隔夜仇,一般都是当场解决。


    金毛哽住,鼓鼓囊囊的等她破天荒投出五点后狠狠又投了个六点:“有喜事吗?”


    “按照仙舟联盟的风俗,大概是快要包红包准备吃席啦!”提到这个,安娜立刻高兴起来,“我有个朋友,她成功追到了喜欢的持明,两个人已经去互相见家长了,德莱妮有说过希望我能去给她当伴娘。”


    呼……终于问出有用的消息了,卡卡瓦夏迅速在小本本上记下“德莱妮”这个人,她的婚礼砂金总监必须出席!


    本着有来有回的原则,等安娜再投出一点他也“顺利”的扔丢了骰子。总不好来回修改规则吧,不能这么作弊……


    站在吧台后的舒翁小姐翻了个白眼,今天打烊后她怕是光掏砂金石骰子就能发一笔小财。


    “伤口还疼吗?”安娜弯腰在桌子底下找了好一会儿也没找到骰子,深觉诧异——怎么每个被扔飞的骰子都会消失不见,这酒吧的地板上有机关么?


    “不疼,已经痊愈了呢。”卡卡瓦夏抬起他漂亮的多彩眸子:“姐姐,我想证明自己并非毫无用处,但我除了这条命什么都没有……这是我唯一的赌注,我唯一的筹码,我唯一的价值。”


    “比起用身体和尊严博取资本,我宁可赌命。”


    “……”


    安娜放下手里的骰子,叹息之后一口饮尽手边那杯粉蓝色的调饮。她不再说话,撑着桌面起身头也不回的向外走。


    “姐姐!”金发青年只来得及站起来,年轻姑娘的背影就已经消失了。


    作为一个【存护】想追上【巡猎】的脚步……嗯,这个想法很创新,加油想。


    ——她能理解卡卡瓦夏的选择,换做她自己也会这么干。但是心头总有点闷闷的难受,这大概就是流萤所说的、面对命运时的无力与痛苦。


    离开酒吧安娜漫无目的的在梦境酒店中来回穿梭闲逛,金灿灿的水晶吊灯被化作游鱼的喷泉所取代,一声声苍凉悠远的鲸鸣自不可知处遥遥传来。外置设备不停震动,看看署名她不太想接……不想和卡卡瓦夏说话。


    并非讨厌他,只是一看到他就忍不住有股愤懑在胸口来回激荡。


    卡卡瓦夏,没有做错过什么。就像“安娜”,她也没有做错过什么。


    为什么宇宙到处都充满不公,为什么总有人被逼到不得不在绝路上踩着钢丝取悦命运?


    命运……那又是什么鬼东西?


    可有哪个星神开辟了这条命途?我必然千回百转不屈不挠定要将其斩于刀下!


    “咳咳……咳咳咳……”突如其来的压力仿佛裹挟着雷光的箭簇直奔命门,就连阿斯德纳让人沉沦的梦境也被劈做两半。安娜用力抬起头,冥冥之中的鲸鸣声化作一句又一句步步紧逼的质问。


    汝有何仇怨?


    汝要向何物复仇?


    汝的仇人如今身在何处?


    “我?哈!不公平的世道!我要撕裂它!咀嚼它!咬碎它!哈哈!”安娜几乎透不过气,凝重的力量压在她身上,就像孩童要碾死一只不起眼的蚂蚁。


    逼我弯腰低头五体投地的跪地求饶?


    想都别想!


    寒意化作刀剑宰割灵魂,勇敢的人却能将这样的疼痛转化成继续前进的力量。


    她不光要高高抬起头颅,她还要挺直脊骨。


    雷鸣与电光越压越低,天威难测,但人的意志也可以坚如磐石不可撼动。


    被雷光击中时安娜整个人都有点懵——匹诺康尼的梦境居然真实到这种地步吗?连疼痛都能做到完全还原。


    仅凭这点力道就想让她俯首帖耳做一只被驯服的狗摇尾乞怜?


    笑话。


    “世间从来没有这种道理!世间也不该有这样的道理!呸!”她凶悍的仰头朝着炸现的雷云吐出一口带着腥味的吐沫,“垂死挣扎的东西,我才不怕你!”


    若非色厉内荏,又怎会只敢在梦境中耀武扬威?


    隆隆雷鸣投射出扭曲残缺的可怖躯体,巨手五爪怒张直冲安娜眉间抓来。她想也不想挥出阎牙拼死反击,哪怕此刻身名俱灭也一定要给对手留下道永不愈合的伤口。


    金色刀刃划破夜幕,弯月似的光芒猛然间暴涨,像是乳虎终于生出锐利的爪牙。


    雷声与电影戛然而止,鲸鸣重新呼应着天地的规律一起一伏。


    陌生的声音冷然道:那汝便朝着不平举起手中之刀罢。


    破碎的雷光在巨手消散时再度落下,她抬起手,伸直手臂,比着失控翻滚的金色光影——命运之上,亦有永不坠落的星光。


    “呯!”仿佛孩童玩闹的拟声词,浅金色的光矢义无反顾狠狠咬在对手喉间。


    那光影被咬的千疮百孔金血直流,化作漫天徐徐飘落的细沙。


    “姐姐!”


    安娜只觉自己像台被推倒的柜子那样摔在梦境酒店大厅冷硬的地板上。温柔慈和的力量裹附在身体之外,随之而来的还有浓重的香水味。


    卡卡瓦夏浅金色的头发和他背后炸开的闪电几乎一模一样,一圈一圈粉色套着紫色的眼睛湿乎乎的,倒映得全是熟悉的人影。


    咱就是说,卡卡瓦夏,香水是一种气味上的装饰品,不是叫你买来洗澡用的。难道说你认为自己很臭吗?眼睛都被熏出泪花来了,下次再这样就离我远点!


图片    【星座小说】XinGzuoXs.COM【星座小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