监狱星伊维尔,匹诺康尼脱离掌控之后星际和平公司经营的又一个私人监狱。此处地处庇尔波因特主星域的外围,附近没有通行航线,就连【开拓】星神阿基维利也不曾将银轨铺设过来,它就是个天然的孤岛。
这座“孤岛”上存在着勤勤恳恳还债坐牢(赎身)的服刑犯人,当然也有很多因为各种原因不得不滞留的“贵人”。
真的很贵,撒币时经常用信用点砸死对手的那种贵。
阔佬土豪们坐牢,和一般人坐牢肯定是不一样的。他们不仅不需要佩戴项圈和身份牌,连囚服也不必换。在家穿什么来伊维尔还穿什么,在家玩什么来伊维尔还玩什么,*与其说“服刑”,留在伊维尔之于这些人更像是找个度假村住下好躲避汹涌的舆论冲击。
“孤岛”不与外界通信,这难道不是常识?
反正在那些刁民看来他们胜利了,被讨伐的无良资本家受到惩罚坐牢了,胡乱糊弄安抚一下等事件热度过去一切照旧。
这些或是自己犯了事儿或是兄弟姐妹叔伯姑舅犯了事儿(?)的犯人在伊维尔星上过着和过去没有任何区别的生活,只有这样他们背后的家族才能安心的将弃子扔进来……甚至是永远扔进来。
他们生活在被称为“屋顶花园”的特殊“监禁区”,不但海拔高于其他犯人服刑的死火山锥带来心理上的优越感,而且还可以把那些被踩在脚下的重刑犯当成乐子耍。这可比在外面玩儿普通平民要来劲多了,好比驯马就要驯烈马,温顺的仆从固然贴心,折断硬骨头更容易产生征服的快感。
关在下方监狱里的重刑犯有不少都是因为杀死了身份比自己高的人才会来到这里,还有什么比这更美妙的吗?
德莱恩最喜欢看那些不得不换上西装和女仆裙低头为自己服务的犯人脸上露出愤恨却又无可奈何的表情,每当这个时候他都比磕了冻石粉还兴奋。前几天希瑟那个老寡妇办了场热热闹闹的午宴,大家没有玩过瘾于是今天又追加了一场,他原本是不想去的,但那个新来的门童实在很合胃口。
锋利、冰冷、严肃,从其他犯人看向他时不经意流露出的恐惧可以判断出这是个强者,尤其他自己也一脸不情愿……多有意思呐!
他走上宴会厅的台阶,这栋专用于饮宴聚会的建筑物外观古典,通体洁白,高大坚实的立柱保证了挑高与穹顶的郎阔与安全。入口处先是道雕花包金的木门,门外归门童看守,门里归佣人待命,受邀的客人们在这里脱下厚重的外套,再向前穿过由珠光贝母拼嵌出的第二道门,这才算进入了光彩夺目的正厅。
主系统在屋顶花园模拟出真实的天气变化,为了符合贵人们的需要可以随时更换。比如有人突发奇想要撒币邀请邻居们赏雨,只要钱到位刀子雨还是青蛙雨请君任选。
德莱恩解开外套口子,马上有熟悉这项工作的犯人上前准备接过。他把眉毛眼睛一块向上抬,顺便脸也上扬了四十五度:“滚开,看看你的指甲!”
看在工资的份儿上!
碰了一鼻子灰的男人忍气吞声退回去,安娜瞄到他手腕上的黄色印章,又扫了眼德莱恩绿色的衬衣。
就……住在屋顶花园的犯人也是犯人,对吧?典狱长的守则里可没说只能杀黑羊不能杀肥羊。
对危险很是敏锐的有钱人立刻把目光收走,手里的衣服胡乱塞给佣人带下去打理,自己咽着口水溜之大吉。
戴着单边眼镜的新门童就跟个柱子似的杵在原地一动不动,不管是德莱恩那种疑似大脑打从生下来就没开过封的纨绔子弟,还是一张嘴总是带着股动不动就要给人分尸气质的妙龄少女,无论谁都没能让他抬头认真看上一眼。耸立在圣洁高原上的雪山本就不在乎人类来了又去去了又来,当然不会低头俯就。
“外面那个新来的门童你们注意到了吗?”被人淡淡一眼吓退的事儿打死德莱恩他也不会说出去,但是怂恿狱友上前讨打的心就很有,而且还很大。
在伊维尔坐牢(度假)还能和他玩到一起的也不是什么好东西,两人端着酒杯从宴会厅东头逛到西头,逢人就提站在门口假装自己是根柱子的安娜。大家聊来聊去猜了一堆谁也无法说服谁,索性叫来扮作管家的狱卒一问究竟。
“那是谁?哪儿来的?干了什么?判了多少年?”
管家就知道会是这样,08241321号的脸和气质实在抓人,想不被注意到除非躲进餐具收纳间那样的地方。他把伊维尔监狱关于安娜的记录一一告知这些一辈子都在考虑该如何打发时间的贵人,立刻有人惊叹:“星神在上!居然是个女人?!”
相比之下她那奇怪的罪名和超重的刑期反而无人在意。
狱卒含笑恭维了肥羊们几句,假装没看到那些跃跃欲试想去找死的眼神。
安娜百无聊赖站了一上午,到了下工时间抬腿就走,半点服务精神也没有的径直走进厨房找东西吃。上次被她打劫了三人份下午茶的厨师这次也没能成功守卫灶台,饮恨让出耶佩拉宫风格烤羊腿——低温慢烤,口感细嫩,客人点了单并不耽误厨子留下一份自用。
午餐吃得心满意足,下午再去充当柱子安娜的心情好了很多,表情也不再是替人送葬般肃穆。
年轻淑女们为了保持健康窈窕的体型喜欢在宴会后呼朋引伴的在草地上漫步,专人调1教过的温顺动物不会因为被人摸了一把就大惊小怪奋力抵抗。拟造的阳光催人昏昏欲睡,安娜眼睛都快阖上了,脚边突然传来轻柔的碰触感。
灰蓝色的眼底蓦然闪过一丝厉芒。
不讲礼貌的小家伙把前爪压在人类鞋面上,坐得端端正正连尾巴都有好好收在身侧。
“喵~”
原来是只猫。
“你这坏东西,怎么跑到这里来了呀!”少女娇柔的声线就像飘荡在春风里的软丝,轻轻用指尖一抿就会被它缠上。
安娜就跟聋了似的一动不动,低头和压在自己脚上的猫咪大眼瞪小眼。
这家伙有一身灰白相间的皮毛,体型硕大健美,脑袋威武霸气,毛茸茸的大尾巴仿佛水中散开的青丝,叫声却是难以想象的细嫩。
“咪~”猫又叫了一声,大尾巴从身体一侧甩到另一侧。
它不太没明白为什么这个两脚兽不弯腰蹲下身来给自己摸头顺毛,为了提醒这家伙尽快提供服务,猫咪伸长脖子轻轻蹭了一下对方的小腿。
安娜:“……”
兄弟,麻烦照照镜子行不?就您这体型合适夹着嗓子咪咪叫吗?
很帅的门童和很帅的猫你看我我看你,完全忘记现场还有位借机上前搭讪的淑女。
目前还算在乎身上这张人皮的少女红了眼眶泫然欲泣,冷不防大厅里飘出来一位成熟年长的女性,“啪”的一下牢牢黏在她看好的猎物身上。
“小哥……额?”来者愣了一下,染着艳红蔻丹的长指甲轻轻划过门童颈间那液金项圈,“亲爱的,你让我□□沸腾……”
“那是喝多了,需要冰水吗?”新来的门童从送餐侍者的托盘里随手端来一杯鲜榨橙汁,冰块在杯壁上敲击出清脆的节奏。
微风拂过开满睡莲的池塘,泛起阵阵涟漪。
众人眼前一花,就连那位女士自己也一脸茫然——怎么就被扶着自己站稳了?手里什么时候多了杯果汁?
她将水晶打磨的酒杯抵在唇边喝了一口,整齐雪白的齿间划过一道濡湿的粉红色。
“想和我试试么?”她眯起眼睛,目光落在安娜微微摇晃的宝石眼镜链上,“我可以让典狱长把你的服刑地点改到花园里,代价么……陪我玩一个月。”
向典狱长买下一个重刑犯的使用权要花不少钱,也许一周就玩腻。但是管他呢,她都已经替那个死鬼坐牢了,怎么不能随心所欲及时行乐?
“抱歉,女士。”灰蓝色的眼睛终于如她所愿看了过来,那样冰冷那样淡然。新来的门童从她发间捉出一片不知在哪儿沾上的碎羽,“我确定自己的取向是人类男性。”
这片羽毛来自古旧风格高顶帽子上的装饰品,也许是她刚才和人纵情贴身热舞时不小心沾上的。门童松开手指,拟造的软风立刻将它带入青空。
“没试过怎么知道不行呢?”她看着那片越飞越高的羽毛眼神恍惚了一下,很快收回心神。
她越拒绝她越是想要得到:“宝贝儿,我恨不得现在就把你压在桌子上。”
安娜用力翻了个白眼,绕过她再次伸过来的光裸手臂:“你年龄太大了,我下不了口,再见!”
说完她也不管到没到收工的时间,弯腰抱起蹭在腿边不肯走的猫自顾自就走掉了,走过花团锦簇的小路,走过绵延无际的草坪,直接走进更衣室拖过装饰用陈列柜“锁”门。
被扔在原地的两位女士双双沉默片刻,年长的风情熟女率先开口:“她是我的,离她远点儿,小贱人。”
“滚吧老登,没听见她嫌弃你那身又酸又硬的臭肉么?”娇美的妙龄少女立刻还以颜色。
德莱恩和他的朋友们真真切切的从头到尾看完这一幕,互相都表示不太理解。
女士们更换风格的速度有这么快?
安娜借故提前返回更衣室,扔开大猫关紧大门,走到镜子前摘下镜片掀开已经能遮住鬓角的头发。
那里的皮肤白皙光滑,曾经出现过的图案仿佛是她的幻觉。
不,不是幻觉。
她努力回忆,想起第一次在这地方换衣服时在管家催促下用清洁液稍微擦了擦脸……
清洁液就装在分装瓶里,每间更衣室里都有。安娜快步走进隔间找到那只巴掌大的小瓶子,挤出和上次一样的液体擦在左右眼角两侧。
纹身一般的青色图案缓缓显形。
第32章
那是个整体呈正圆形的图案,只在左边眼角处有,右边的皮肤涂了清洁液也没有发生变化。
安娜扶着镜子靠近了些细看,枯骨上盛开的花就是这图案的全部内容。线条说不上细致不细致,既古朴又诡异的感觉扑面而来。
信仰?对自然和死亡的崇拜?以印刻在身体上的方式表达?同时兼具这三条大致可以判断原身出自等级较为原始的星系文明。
茹毛饮血不至于,但也没有自主摆脱引力进入深空的能力。
清洁液慢慢挥发殆尽,那枚纹身也随之消失。不管怎么说总算有了线索,只要找到纹身出处原身的过去就不是秘密。
但伊维尔与外界是隔绝信息往来的,只有典狱长办公室保留了可以正常使用的通讯工具,其他人不管狱医还是狱卒,统统处于断网状态,就连屋顶花园也不能例外。
记下图案样子安娜打开水龙头洗了把脸,奢侈的高山冰泉溅湿白色单领衬衣。
关押在火山锥里的犯人们喝着从海水中过滤出来的饮用水,每天都要为那些充斥着古怪味道的饮料花上大笔伊维尔币。住在天上的这些人却能用水源星开采到的纯水随意洗脸洗手。
清水扑在脸上,那枚图案并没有出现。也就是说只要避开清洁功效的洗涤剂,它就不会被第二个人发现。
小腿一重,那只长毛大猫又蹭上来娇娇软软的哼唧。
“你要是个金渐层我就把你带下去给人瞧瞧稀奇,可惜你是个灰猫。”安娜低头看着它伸长身体扒上来,猫咪翘着屁股用前脚在她腿上留下几个朵小梅花,“咪?”
你这个人怎么还毛色歧视啦?灰毛明明是高级色!银灰!
笃笃笃
更衣室外门被人敲响,应该是试过推不开才会退而求其次表现得文明且优雅。
她上前一脚踹开堵门的柜子,脆弱的雕花木门在微风中徐徐开启,眉目俊俏身形颀长的“青年”出现在门口:“有事?”
领结被取掉,她还顺手解开了领口的扣子,衬衫领尖沾着水渍,额前发丝也带了些许湿意,分明一副刚刚收拾好心情的模样。
联想方才发生的事,08241321号会心烦才是正常人类的正常反应。
正常就好,正常意味着一切尚在控制之下。
“……”狱卒嘴一瓢就把“怠工”改成别的词儿,“修整好了?赶紧回去上工!”
“哦!”安娜很敬业的整理领口袖口,重新戴上眼镜,一把拎起黏着自己的大灰猫:“放哪儿?”
单手提半挂。
狱卒看了眼她裹在黑色西装下的小臂,好家伙,纹丝不动。
“是尤莉小姐的猫,随便放哪儿都行。”
这猫能活几天还不知道呢,上次那只东躲西藏的坚持了小半个月最终还是没能逃过魔掌。这只倒是聪明知道投奔更容易心软的人,可惜08241321号自身难保。
安娜单手抱着大猫重新回到门童的位置上,争执不下的两位女士已经各自找到新乐子,其他门童看到她还敢回来嘴上不说眼神里的幸灾乐祸挡都挡不住。
但愿星神保佑新来的家伙,让她能在女士们自认无伤大雅的小游戏里多坚持几天。
希瑟夫人的宴会要从午后一直持续到深夜,碍于收监时间限制,到了下工的点囚犯们就要集合搭升降机回囚室。想留下也不是不行,犯人需要向狱卒申请加班才能避免死得冤枉。有些人发现屋顶花园环境好食物更好恨不得能一直滞留,有的人打着求包养的心思自然也不想走,总之只要花园里的贵人们愿意张嘴要求“调用”,伊维尔内部一切都很好安排。
管家收到了十几分申请,独独没看到08241321号。安娜对加班无感,她本来就是替阿比盖尔顶这个破班的,两天半多一分钟也别想。
“08241321号呢?”他边走边把申请加班并得到允许的犯人编号输入系统,赶到升降梯旁终于拦下已经换回囚服等着回十一层食堂吃饭的女人。
守门狱卒好奇的朝这边看了一眼:“丢东西了?”
要不为啥这么急?
试图偷东西的囚犯从来没少过,明晃晃的金子银子珍珠宝石就摆在眼前,好人都很难不动心更不必说伊维尔关的全是坏蛋。
管家摆摆手扫开同事的眼神,只对安娜道:“你确定不留下加班?希瑟夫人和尤莉小姐都对你青眼有加,考虑一下。”
他不提那两人就算了,一提起来安娜整个人气压低了好几度:“不!”
“但那两位女士是可以投诉你的,被投诉就要追加工时,你同样拒绝不了。”
甚至可能激怒她们导致更糟糕的后果。
“尽管投诉,想死可以直说。”她的语气很淡,然而没人敢佯做没听到,更不敢假装听不懂。
升降梯轰隆隆开上来又开下去,来干活的清洁工少了一小半。管家原路返回,走到半路就看到娇柔如同雨中白花的少女抱着一只猫迎面走来。
她满面爱怜的看着猫咪,银灰色大猫背着飞机耳瑟瑟发抖。
“你和她说什么了?为什么不让她留下来陪着我?”
猫咪不会说人话,这会儿连猫话也不想说。
“下午好,尤莉小姐。”管家让开路,少女并没有走过去反倒是站在他面前停下,“她叫什么?”
餍足的红晕还没有从她脸上褪去,提到那个冷冰冰的门童尤莉又忍不住舔舔嘴角。
“08241321号,小姐。”管家也是狱卒,伊维尔的犯人只有编号和代号,没有名字。
“那是个黑羊,贸然靠近很有可能被狠狠咬一口,请您三思。”劝到这里就够了,犯人真要寻死狱卒也拦不住。
“呵呵,”
天真纯洁的微笑比退潮还快的从她脸上消失,格外执着的年轻姑娘对管家颐指气使道:“我要她上来,你们自己想办法。”
要是其他犯人狱卒说不定还真能折腾得人不得不如她的愿,但08241321号……打从第一天来到伊维尔就敢花快十万伊维尔币吃饭的狠人,拖着个累赘还能水下击杀来犯之敌(复数)的猛女,喜欢养宠物就一口气养上一对大活人的凶残存在,谁敢惹她?
十一层关押的那么多重刑犯都不敢。
狱卒的沉默中尤莉抱着猫转身离去,完全没有注意到对方看死人一样看着自己的背影。她生来活在芸芸众生够不到的高度,任何东西只消看上第二眼就一定能得到。这辈子唯一没能得到的东西让她吃了个大亏被送进伊维尔“疗养”,无论如何她不能接受第二次失败。
安娜一回到十一层食堂卡卡瓦夏就迎了上来。
“姐姐,今天我陪着阿比盖尔做了一天手工,你怎么样?”
“还行。”她走到自助购物机旁买了袋甜味软饮,净化后的过滤水总有股说不来的味道,“有人找你们麻烦吗?”
她不介意下班后找几个沙包活动活动拳脚。
“没有,医疗站给阿比盖尔发了消息要她明天去做出狱体检,大家都很客气。”卡卡瓦夏像个尾巴似的跟着安娜,恨不得将整天的行程详细描述一遍,“手工工厂的狱卒甚至还分了水果给我们吃。”
安娜停下脚步:“……”
“出狱日期定了吗?”很快她就重新接上话题,卡卡瓦夏摇摇头:“还没,不过快了,手续有在按部就班的走。”
有点不对劲,但又想不出哪儿不对劲,安娜只能先把这个问题放开。
把阿比盖尔送出去后就轮到这小子了,他的麻烦在于如何快速减刑……她下意识抬头看了一圈,凡是被着重观察的犯人统统感到一阵恶寒。
“如果离开伊维尔,你打算干嘛?”她一勺一勺舀着浇了肉酱的土豆泥,卡卡瓦夏端端正正坐在她对面,就像随时准备好了等着回答问题:“我想回茨冈尼亚,氏族里也许还有其他幸存者……”
他可以带着他们离开那颗无主荒星,随便去哪儿讨生活都比留在沙漠里和卡提卡人死磕强。
“姐姐你呢?”年轻人甚至给安娜也留了个族人的位置,生怕被她拒绝那样睁大眼睛做出无辜的模样,“要是无处可去,要不要和我们一起生活?找个天然环境舒适的星球住下重新开始。”
“嗯,嗯嗯。”安娜祭出哄小孩的老一套,不点头也不摇头,“到时候再说。”
原身的秘密太多,暂时不考虑小朋友的提议。
卡卡瓦夏见她没有直接拒绝就自以为得到了首肯,心里狠狠出了口气。虽然大姐姐更宠爱女孩子,但最后还是我抢赢了,哼!
他开心的讲了许多关于未来的设想——如何寻找并收拢族人,怎么把他们带出茨冈尼亚,离开那个大沙球后要做什么营生,以及什么时候去阿比盖尔家拜访她和她的妈妈……
安娜边吃土豆泥边听他絮絮叨叨计算将来要在新家养多少只鸡多少只鸭,视线再次扫过十一层现存的黑羊们。
就没人梅开二度再上门送一波的么?这次她绝对服务到位直接把他们送上西天!
第33章
“卡卡瓦夏,”安娜慢慢清空盘子里的土豆泥,吃东西的样子干净利落。她不喜欢把蔬菜粒和黄色的东西混在一处,总是一样吃完再吃另一样。金发青年已经把他的人生计划安排到了十年之后,连埃维金人的村子要怎么修建都想好了,万事俱备只欠东风。
然后他就听见自己的东风问了个和未来生活风马牛不相及的问题:“你们埃维金氏族有图腾之类的东西么?”
图腾?
年轻人想起了一些不快的记忆。
“我们有氏族和家系的徽章,母亲去世时把一枚金质家徽纽扣别在我的被子上,后来……”他努力扯开嘴角想要微笑,“后来被我拿去交易掉了。至于图腾,那是卡提卡人的文化。”
他仔仔细细描述了一遍母亲留下的遗物,仿佛它还在手边。
“我需要知道卡提卡图腾的样子。”安娜耐心听他说完,提出下一个要求。
印刻在脸上的图案必然有其特殊含义,刨去原身作为极端宗教分子的可能,这玩意儿更像是某种家族或势力的标记。
卡卡瓦夏撇撇嘴:“卡提卡的图腾很丑的,插在骷髅头上的剥皮刀……他们的别称就叫剥皮刀。”
“这种图腾,或是类似的图案你有印象吗?”安娜沾着饮料在食堂的金属桌面上画出某个图案,枯骨上盛开的花。年轻人来回侧着头像只猫头鹰似的看,摇头:“没见过,花卉图案的徽记我见过很多,但是记忆里没有这种类型。”
“姐姐,你是要找与这个图案有关的组织么?”他皱紧眉头将图案记下,“急不急?”
“不着急,也不是什么重要的事。”安娜挥手将图案摸去,眉眼间一片轻松,“只是偶然看到的花纹,挺漂亮。”
她没有说真话,每次她刻意转移话题或是含混敷衍他都能听得出来,只是出于尊重与体贴假装没听懂罢了。这次也不例外,卡卡瓦夏咧开嘴笑得灿烂:“不着急就好,我可以帮你在伊维尔的犯人里打听打听。”
这地方关的什么人都有,没道理找不出图案的来源。
安娜低头略微动了两下表示同意他的提议,埃维金人说起另一件事:“姐姐,你放在我这儿的小海葵明早还你?”
“放你那儿养着吧,”她没有多喜欢海洋生物,养这些东西也不是所谓的闲情逸致。
问题的关键在囚室里安装的生命探测器,它的存在帮助主系统监控犯人是否乖乖待在某地,但探测出来的是必须脊索动物门哺乳纲灵长目人科人属智人种生物呢,还是只要能动且散发等量热量的活物就行?
想骗过主系统不一定非得从外部入侵,伊维尔内里并非铁桶一片。
第二天安娜继续报名去做清洁工,按时间算她还有一天半的额外劳动需要完成。负责分流的狱卒刚刚把犯人分好直属上司的内部传讯突然响起,她无可奈何只能接通传讯器:“您早,有什么吩咐?”
传讯器那边的人似乎很着急,胡乱说了几句挂断,狱卒气得抬头望天。
“呼……一大早就来这些!”她狠狠吸了几口气平复心情,劈手指着刚分好的队伍,“你们先跟我去上面打扫,原定要去屋顶花园的要么先忙完再去,要么明天去。”
当然明天去,只干一半两边都不给结算,那不就意味着白白出一天工什么也没得到么!
安娜现在是宁可擦地板也不乐意去屋顶花园给富婆们调戏,默默提起临时分发的桶子跟着她就走,出了升降梯一看,典狱长办公室外地上墙上天花板上全都是血。
整条走廊几乎被血液浸透,甜腻腥膻的味道不但刺鼻而且刺眼。
“星神在上!怎么搞成这样?”狱卒首当其冲捂住嘴差点吐出来,囚犯队伍里也响起一片窸窸窣窣的涟漪。
这个出血量……少说砍了四五个人的大动脉。
“把清洁工留下你可以先走了,”露西小姐站在血泊中有条不紊的指挥工作。
抬尸体的,铲墙皮的,拆地毯的,他们需要先把走廊彻底清空才能放机械入场重新装修铺设,当然更重要的是得有犯人去打扫办公室内。
“你和你,你们两个进去,”她看向最后几个没被派活儿的人,犹豫片刻后指指安娜:“你去档案室,全部的档案都收在档案柜中,不需要清理搬运,你就一个人去把所有的柜子全都擦干净,然后撤掉地毯。”
档案室在典狱长办公室内,由办公桌旁的一道不起眼小门连通。房间的面积并不小,一个人清理工作量稍大,两人清理又有点浪费劳动力。
“记你一天半的工作量!”露西小姐咬咬牙,安娜这才收回盯着她的目光,跟在其他犯人身后走进典狱长办公室。
办公室内的情况看上去比走廊上还要凄惨,外面的尸体都已经拖走了,室内的还留在原地没动。
忽略过那些不打码就无法过审的凄惨场景,她踩着脚下黏腻的血浆推开档案室大门。
“……”这里面还有两个人,破碎的头颅说明了他们的死因。
除了喷射在墙上和蔓延在地上的血液,档案柜上有两个洞,看样子子弹就是从那儿进入柜体内部,顺便给清洁工留下许多额外工作。
“露西小姐,”安娜走到办公室门口,敬业的秘书并没有离去,听到声音她立刻转身:“08241321号,有什么事?”
这么长一串编号她是怎么背下来的?
安娜冷着脸对她道:“档案柜破损,血渍和部分人体组织随着子弹和弹孔进去了,这些也要清理?”
那不然呢?你是清洁工还是我是清洁工?
露西伸手:“身份牌拿来,我给你两小时临时权限,只许做清洁工作,不许翻看犯人档案,你没有权力看!”
她说的是权力而非权限,看来伊维尔的人工智能还没有智能到智械的程度。安娜默默取下身份牌交给她,看上去很老实的挽袖子开始干活。
第一步当然要把尸体清走,这两人又不是她杀的,不用管埋。她把人拖出去放在走廊上,很快有负责这个的犯人上前抬起就走。办公室内那几个倒霉蛋还蹲在地上一点一点铲呢,不铲干净很难找到身份牌的踪迹。
没有那东西怎么向家属讨要赔偿?当然必须找出来!
回头铲掉沁了血的墙皮,清理完天花板和四周的墙壁后安娜先用抹布堵住那两个孔,然后打开水阀,上了压力的水柱“突突突”喷掉沾在柜子上的血液,拔掉抹布来回一擦这玩意儿看着就跟新的一样。
现在就只剩下档案和地毯需要清理了,遵循从上到下的原则安娜刷开档案柜把脏兮兮的纸质档案搬出来——桌子和柜子一起享受过同样的洗浴服务,不必担心两边交叉污染。
纸质档案主要针对偏远地区没有佩戴个人光脑的犯人,总得来说不是很多,安娜搬了两趟就找到那两颗子弹。它们嵌在柜体背板上,看直径就能理解为什么被她拖出去的那两位仁兄颅骨破碎了,感谢没打中人体,不然她也得和外面的狱友一样蹲着一点一点铲。
她搬来张凳子垫脚,伸长胳膊用工具将那两颗子弹拔下来扔在桌面上,抄起专用的清洁剂狂擦档案封面——这活儿明摆着可以交给机械去做,甚至机械能比人做得更好更快更干净。但不知道出于勤俭还是吝啬,伊维尔内清洁机器人少得可怜。
安娜看着时间快速擦拭被弄脏的纸质档案,擦着擦着她看到了卡卡瓦夏的名字,名字上方还贴了他本人的入狱照。
第34章
档案室内没有摄像监控设备,安娜扫了眼门口,典狱长办公室里撅着一片屁股,犯人们正在埋头苦干,没人注意这边。
纸质的档案并不厚,只看加粗和斜体的重点用不完三分钟。她飞速翻开手上这份册子,里面居然还夹杂这几份手写声名。
《埃维金氏族自决自洽声名》
什么鬼?
卡卡瓦夏,出生地茨冈尼亚-IV,为已知的、唯一现存的埃维金人,其族人在“第二次卡提卡-埃维金种族灭绝案”中为同星球卡提卡氏族屠杀殆尽……
罪行如下:
谋杀奴隶主XXXXXXXXXXXX
诈骗星际和平公司市场开拓部
《艾吉哈佐砂金案》
……
无期徒刑至死刑
……
安娜一心二用无声无息迅速翻看完毕,合上册子多擦了两下才把它放回去。
下一份纸册贴的照片是个浑身上下湿漉漉的女人,安娜面不改色翻开它从头扫到尾,刚合拢扔开就听脚步声已到近前。
“你在做什么?”
特拉维佐夫今天的心情很不好,大清早一群犯人假扮清洁工混上升降梯企图刺杀他,这让前指挥官出离愤怒。虽然已经用最残酷的方式惩罚了那些人,但他仍然余怒未消。走廊上的装饰物已经去除了一小半,光1裸的毛坯看着就让人心情烦躁。办公室内更是连身份牌都还没找到,档案室……居然会有两个蠢货以为是能逃出去的暗道。
军人怎么会一门心思想着逃跑呢?这是污蔑!纯粹的污蔑!
“如您所见,先生,清理喷溅在档案上的污渍。”安娜平静的拿起下一份档案给他看看封底。不可描述的东西黏在上面,沿着立面缓缓向下滑落,典狱长脸色隐隐发青,眼球外突,肉眼可见的变得暴躁:“扔掉!烧掉!销毁掉!快点!”
“请容我提醒,”露西小姐慢了几步才赶到,她来得正是时候,“这些都是犯人入狱时的原始档案,如果销毁的话需要向上重新申请备用件。”
“不是已经在系统里做了新的电子档案了吗?”特拉维佐夫看不得那些红红白白的粘稠物,会让他想起真蛰虫造成的心理阴影。
他压低军帽外沿,企图挡住那些不久之前自己刚刚制造出的垃圾。
露西小姐露出遗憾的表情:“抱歉先生,使用纸质原始文件的犯人全部来自偏远星系,这些就是他们生活在世界*上最真实最直观的证据,电子数据……根据博识学会的建议……”
“我说了!把它们扔掉!烧掉!别让我看见!”他恼怒得朝她大吼,露出锐利的犬齿。露西的手指僵了一下,微微颤抖着推起下滑的眼镜:“好的,我知道了。”
她竭力让自己看上去镇定自若,好在08241321号不等得到命令就已经采取行动,没让她继续用发抖的声音出丑。
犯人将所有沾了血的档案统统扔进提来的桶子里,秘书小姐对她说了句跟我来,两人一前一后迅速消失。
“你把东西送去医疗站,那儿有焚化炉……对了,得给你权限。”露西不想让人看到自己的脆弱,安娜也就体贴的假装眼瞎:“我可以单独行动?”
“原则上不允许,但今天是特殊情况,快去快回,回来后继续收拾档案室。”她把犯人带到升降机前向守在这里的狱卒说明情况,安终于娜得到了难得的可以自由行动的机会。
犯人拖着桶子进入升降梯,这一路都有监控设备,医疗站的焚化炉前也有狱卒守卫,没什么好担心的。秘书小姐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放松——接下来她还要想办法安抚特拉维佐夫先生,不然他会把事情搞得更糟。
背后的典狱长办公室内传来数声巨响,狱卒和犯人们同时惊慌失措的尖叫。
唉……典狱长先生什么都好,就是见到破碎人体组织后容易失控变得极其暴力且敌我不分。希望博识学会那边能尽早给出解决办法,实在不行干脆把他的脑袋也换成机械的算了,改造人这种东西怎么想怎么诡异。
安娜带着一堆原始档案走进医疗站,这次门口干净宽敞,既没有大排长龙等待做检查的囚犯,也没有巨大的检查仪。门口站着持枪守卫,她上前给这狱卒刷了身份牌验证权限:“我是今天的清洁工,露西小姐要我来销毁一批档案。”
她没说这是什么档案,狱卒核验过后也没问——她有权限,问那么多干嘛?有额外小费拿吗?
“去吧,焚化炉在走廊最尽头。你动作快点,等下有几堆东西要拉上来烧。”他说的应该是办公室里一堆一堆的倒霉蛋,狱友们还在铲,一时半会儿送不过来。安娜安静的点头,拖着桶子往里走。
医疗站的走廊只有一条,两边是不同科室的办公室,走到底有扇金属门,刷卡开门,焚化炉的高温扑面而来。
红彤彤的并非传统认知的火焰,只不过是动力炉外面那层保护壳在高温作用下的视觉效果罢了。
“检测权限。”智械狱卒拉开观察室的小窗,伸了条胳膊出来。安娜把身份牌交给他,一句话也没有说。
露西小姐很慷慨,给的权限规格相当高,这个狱卒同样什么也没问:“把东西扔到传送带上就行了,不许私自夹带,我看着呢!”
犯人诚实而沉默的将待销毁物搬到他指定的传送带旁,擦擦并不存在的汗珠道:“要拍照上传吗?直接发给露西小姐确认完成度。”
“多事!”狱卒低声埋怨了一句,到底还是按照她的要求去做。
安娜勤勤恳恳将这部分“偏远星系无光脑犯人纸质档案”统统扔上传送带,心情愉快的目送它们缓缓进入焚化舱。也许她该把烧出来的灰烬打包带给露西小姐,等特拉维佐夫醒过神后好直接扔到他脸上。不过又考虑到秘书小姐与典狱长先生之间的武力差距,最后她放弃了这项格外有吸引力的尝试。
离开焚化室返回典狱长办公室花了二十分钟多扫了两回身份牌,走出升降梯她就看到办公室外多了两排机械狱卒。领着这群铁血机器的是个智械,看上去职位不低。她听到脚步声也没有回头,抬起手腕上的装饰用手表瞄了一眼:“08241321号,行动时长合理。”
“露西小姐呢?”安娜没有试图和她套交情,这位一看就不是会讲情面的主。智械的金属皮肤泛着冷光,她回答了犯人的问题:“露西秘书于十分钟前请假前往医疗站接骨,她的工作由我暂代。”
“哦,好的,谢谢你。”女囚犯拖起桶子叮叮咣咣去做事,地毯上多出来的狱友遗体对她来说就像是新添的先锋装饰。
好在典狱长发疯没有波及档案室,不用再烧一部分档案了。安娜找出切割工具,弯腰利索切掉沾染血渍彻底报废的天然纤维手工地毯。
越是文明发达的地区“天然”“手工”这些名头就越值钱,相反那些仍旧生活在种植时代的人就很向往机器制造的产品。大抵是因为前者代表着人类的创造性永远不会被AI取代,后者……纯粹就是质量过硬且价格低廉。
等到档案室内再也见不到任何人类制品,她出门找到替班的智械女士向她申请工程机械,后者痛快的派了几只蜘蛛给她,剩下的工作交给它们就行。
整条走廊其他地方不知道,反正档案室第一个恢复原状。干燥、温暖、飘荡着淡淡的檀木香,除了档案柜空了一块又换了新透明罩,新走进来的人根本想不到几小时前这儿还躺着两具尸体。
“我的工作完成了,申请返回关押楼层。”安娜把拖来拖去的桶子还给智械——她不是提不动,只是单纯懒得提。
智械小姐检查过工作成果后非常满意,爽快应允了她的申请:“我很欣赏你,像你这样认真勤奋劳作的犯人越来越少。如果下次还能遇到你,我会考虑把那些懒鬼交给你带领。”
安娜:“……”
X的,这玩意儿居然恩将仇报!
“再见!”她干巴巴的结束对话,飞速转身离开这层走廊。
回到十一层时她赫然发现食堂里人还不少,胡乱揪个老犯人一问,原来每个月月初都是新人日,想看乐子的人就会在这天刻意旷工待在食堂等“热闹们”鹌鹑样的主动出现——总有源源不绝的新犯人被从宇宙各个地方送来伊维尔,看来星际和平公司这门生意做得很是得法。
走到自助购物机上买了块甜食,安娜很是合群的找了个角落坐下。她当然不打算看新人笑话,只不过回到囚室容易感觉气闷,还是食堂空间够大,心情糟糕也有无数沙包可供殴打发泄。
相较于卡卡瓦夏那事无巨细的档案,属于原身的资料几乎比面前这张餐桌还要干净。
入狱照,名字(也许只是代号),性别,物种分类,罪刑,刑期,没了。
连个案件细节描述都没。
“以危险方式妨碍公共安全”,给出量刑建议的人是星际和平公司市场开拓部主管“奥斯瓦尔德-施耐德”,庇尔波因特安全委员会复核并同意了该判决。
三个一等罪,二百年到无期,服刑期间如有越狱行为就地击毙。
然后还有一连串备注的捉拿赏金,具体几个零安娜懒得数。
虽然她对自己的刑期早有了解,但是真正从纸面上看到还是有种触目惊心的感觉。红色印章盖在黑色加粗的斜体字上,分明是星际和平公司恨她恨得牙痒痒的标志。
所以原身必然出自与星际和平公司对立的组织,至少也与市场开拓部极其主管对立,并且对那位施耐德先生造成了非同凡响的威胁。
看来离开庇尔波因特后得想法子找施耐德先生聊聊了。
第35章
“姐姐,阿比盖尔的出狱通知下来了。”卡卡瓦夏带着喜悦的笑意走到安娜面前坐下,要不是周围多了许多新面孔他能一路蹦跶着过来,“星舰刚刚好停在上面,这批刑满释放的犯人将会搭着它离开伊维尔去到最近的枢纽星,然后犯人们自行散去各回各家。”
安娜把一牙黑森林蛋糕推到他面前。
年轻人喜欢这种小房子一样的漂亮甜点,他欢呼一声举起勺子低头向蛋糕发起进攻。
“已知的、现存唯一的埃维金人”
档案记录并不一定是真实数据,宇宙那么大,也许还有没被找到的埃维金人活在某个未知角落,所以没必要这么早就把坏消息告诉他。
“今天怎么会有蛋糕吃?姐姐你遇到好事了吗?”他眯起漂亮多彩的眼睛,笑得就像个天真无邪的孩子。
安娜看着头顶换气装置不断旋转的叶片,心不在焉的哼了一声:“嗯。”
好事?
呵呵。
但愿吧。
“对了!”卡卡瓦夏吃了一大口甜奶油,从袖口里捉出一只指甲盖大小的绒球递过来:“这是阿比盖尔送给姐姐你的礼物,我也有一个。她怕她离开时咱们不能去送行,干脆就利用手工工厂提供的线穗缠了几个他们种族的吉祥物。”
安娜捏起这颗绒球揉了揉,也许阿比盖尔想把它做成只兔子,可惜兔子体积太大太显眼,于是只好退而求其次做成了只兔子一样的球。
“很可爱,我很喜欢。明天后天还得去屋顶花园,没办法送她,你替我向她好好道别。”她把绒球收起来,卡卡瓦夏脸上的笑意变淡了:“怎么会?不是只有两天半?”
“早上临时被调去清扫典狱长办公室了。”安娜也很无语,不说和卡卡瓦夏比吧,随便一个稍微正常些的人运气都好过她,这真是没地方讲道理。
“好吧……”有天生运气好的人就有天生运气坏的人,卡卡瓦夏叹了口气,“今后姐姐你还是和我在一起吧,抽签赌运气的事儿都交给我。”
就没见过这么会倒霉的!
“嗯,嗯嗯。”安娜示意他快点吃,总算把这事儿糊弄过去。
不过运气这件事吧,有时候也说不清楚。转天安娜又去做清洁工,不仅没有再遇到中途更改工作地点的突发事件,就连屋顶花园的大佬们也异常矜持——来新人了嘛,新人自然是比玩物更重要的。
罚站似的直挺挺站了一整天,晚上卡卡瓦夏又来说阿比盖尔的事:“明天她就搭星舰走,今天已经把囚室收拾干净了,我还请她吃了个胡萝卜蛋糕呢。”
“说不定我们将来会去阿比盖尔家所在的行星定居,提前和她打好招呼算是投资吧,有本地人带路很多事情会便捷许多……”
埃维金人尽显精明本色,老实憨厚的安娜咂咂嘴半天没找着声音。
就,你高兴就好吧。
又过一天,屋顶花园组织了一个规模罕见的超大型Party。连同清洁工和佣人在内马不停蹄紧着忙活了一上午才在无人机械加持下勉强让大佬们满意。
据说是因为新来的这位曾经名震寰宇,无奈在家族内部的竞争中落败以至于背上罪名被专舰送来伊维尔“养老”,也就是说要在这里住一辈子。
“08241321号!希瑟夫人指名要你去前面陪她开舞,快点过去。”忙乱之中管家的语气斩钉截铁没有半分商量的余地,心情尚可的安娜没有和他讨价还价,迈开腿穿过人群走向等在草地舞池中的成熟女士。
希瑟夫人今天穿了件低胸黑色复古裙,裙撑作用下裙摆就像朵饱满的果实。
“宝贝儿,这几天没见到你我的心情糟糕透了。”她戴着顶黑色蕾丝纱帽,雪白的皮肤猩红的嘴唇,衬得人活像古早小说里以血液为生的反派物种。
安娜走到她面前站定:“裙子很漂亮。”
女士得了一句夸赞,欣喜的将手臂缠到她的脖子上,顺势整个人也倒过去:“你就是块冰冰凉凉的薄荷小蛋糕,亲爱的。”
如果可以的话,我想做个人。安娜在心里翻了个白眼,着实有些腻歪这种油乎乎的比喻句。
第一支曲子舞曲先给所有人,但开舞的却不会是所有人。安娜不会跳这些包含各种暗示的舞曲,好在她身材修长四肢协调,平日身手不错临时跟着隔壁现学也完全来得及。希瑟夫人顿时成为舞池里的焦点,无数女士们暗自羡慕的对象。陪她跳舞的08241321号表情冰冷动作体贴,会引导能忍让,力气也足够——有的男士连他腰围不足三尺的女伴都举不起来。
丢人显眼的玩意儿!
她不笑怎么了?别笑!千万坚持住!就这个风格帅!
希瑟女士好不容易才捉到安娜当然不肯轻易放开,她知道这个舞伴有多难得,08241321号给的不是仰慕和爱恋,她给了更好的东西,尊重。就算她放荡不堪,舞伴也没有流露出任何或是淫邪或是贪馋的意味。扒上一个屋顶花园里的贵人能得到多少好处希瑟夫人不信她不知道,但08241321号不在乎,她通过尊重他人尊重自己。
一曲又一曲,一直跳到体力不支她才被舞伴抱到阳伞底下落座——其实安娜用得是拎,奈何这位夫人大概属蛇,缠上就不松。
“那杯红色的酒看上去很甜呢,亲爱的~”
安娜立刻走去酒水区,取酒时扫了眼标签,酒精含量让她忍不住挑高眉梢。嚯!可燃液体!
考虑到那位女士喝醉后很有可能贴着她光天化日之下脱衣服玩小皮鞭,为了保护自己的身心健康安娜决定顺手再给她带个果盘醒醒酒。自助果盘就在酒水区旁,几十个白瓷大碗里摆满许多见都没见过的新奇果子。
阿比盖尔和卡卡瓦夏应该会喜欢这个。她一边想着一边每样水果都夹了一个在盘里,把夹子投回架子上,背后突然传来一声闷哼。
“?”
“抱歉……”
安娜看了眼顾前不顾后吃了自己一肘子的陌生人,既然对方已经道歉她也就没有计较,端着盘子和酒走向正在大声向其他女士炫耀的希瑟夫人。
酒,还有个体贴的果盘。
做完这一切后08241321号双手背后不远不近的站在她身边,这一刻希瑟夫人自觉脸上的的光彩达到顶峰:“亲爱的,你一定是全伊维尔最甜蜜的人!”
虽然她是个重刑犯,是黑羊,但是她帅且给面子呀!
安娜对这个评价不置可否。
舞池里的下限越来越低,没一会儿成双成对的人要么回房要么就在附近草坪上找了个看得顺眼的地方开始忙活。
新来的还不适应这种节奏,被簇拥着坐在伞下纳凉。
“朋友,放轻松。过去的事情就让他过去好了,接下来的日子在伊维尔好好享受享受,这地方只要你有钱,什么都能得到!”
浓金发色的蠢货搭着新人的肩膀和他套近乎,在外面想和这人说话可是要预约的,德莱恩不认为自己能排得上队——他一个吃家族红利的废物,够不着和别人家的掌门见面。
但是不管过去身份如何,手里能调动多少财富,进了伊维尔就是服刑犯人,这辈子的日子一眼就能望到头。至少他的家族还愿意把他送进屋顶花园而不是底下那做火山锥,也算是对得起他过去孜孜不倦的忙碌经营。
新人板着脸,下颌骨上的肌肉紧绷着,比他领口那颗严谨的宝石扣子还紧。
“……哈哈哈哈,跟你说吧,我之前看中了一只小兔子,可惜这段日子她忙别的去了。不过没关系,过几天人就能送来,为了她我可是花了好大一笔钱,典狱长真是个做生意的天才……”
他洋洋得意的炫耀着新猎物,视线不时滑向希瑟夫人背后站着的08241321号。
娇娇怯怯的小兔子固然可爱,这种冷冰冰的强硬类型也很馋人。把她弄到脸颊绯红眼角带泪的求饶这种事,只是想想就能让他兴奋到爆炸。
不过没关系,美餐总有等待的价值,先等老女人希瑟和病娇女尤莉分出高下再说。太多人对同一件商品展露出兴趣的话是会被抬价的,他不缺钱但也不想当个冤大头。
德莱恩再一次把目光贴在08241321号身上,对方突然侧头看过来。
她唇色很淡,皮肤是久居地下少见阳光的苍白,灰蓝色的眼睛锋利而冷漠,仿佛死神的镰刀。
那个金毛的视线让安娜很不高兴,他方才向人炫耀的话她也不喜欢听。她打定主意要是这家伙再不收敛点就揍他一顿,结果只是做了个动作对方就怂兮兮的整个转过去,速度快到差点摔倒。
被德莱恩纠缠的埃特蒙德低着头差点笑出声。那位身穿黑西装的女士快速且高效的帮他解决掉了一桩麻烦事,如果能离开伊维尔他一定会以最高待遇聘用她。
家族里的那些蠢货以为强行把他扭送进星际监狱就能高枕无忧了?
笑话,事情要是这么简单星际和平公司何必抱着那么丰厚的条件登门求合作。蠢货们想的无非如何多吃多占,虎视眈眈的外来者要的却是所有。
只要他手里握着专利权不低头认罪,星际和平公司就只能像现在这样好吃好喝的关着他。看谁先熬不住呗,反正他绝不会放弃自己的专利,也不可能将代码交出去。
第36章
同样都是金毛,卡卡瓦夏就比不远处那只可爱得多。安娜一直把对方盯到不敢抬头甚至夹着尾巴灰溜溜跑走才罢休,刚转过头那个被纠缠的新人就走过来搭话。
刚巧他就是不久前顾前不顾后被她给了一下的陌生人。
“您好,我是埃特蒙德,艾诺利阿星系的家主……”他停顿了一下,换成更严谨准确的称呼,“前家主。”
他这么介绍自己至少说明一件事,艾诺利阿星系一整个连恒星带行星全都曾是他的财产,其中并不包括其他商业行为诞生的利润。
“08241321号,十一层。”安娜没有和他互通姓名的想法,出于打工人朴素的情感,一切不给她发工资的资本家都该吊在路灯上,不配得到好眼色。
她没兴趣,不代表其他闲到冒泡的人想找点刺激。
“艾诺利阿先生,你该不会是来和我抢人的吧!”希瑟夫人展开她的孔雀毛扇子遮着下半张脸,只露出双墨黑的眼睛。
这可是位男女通吃的有名黑寡妇,没想到她第一任丈夫的继子把她送进了伊维尔,到现在全宇宙都还以为她已经认罪伏法了呢。
“夫人,我绝对没有冒犯您的意思。只不过我初来乍到,希望能雇佣一位人品有保障武力值也有保障的保镖护在左右。”
只要想,这些大佬们可以和任何人谈笑风生,捧人也捧得毫无痕迹。
漩涡中心的安娜冷着脸槽多无口,此等场面哪是她应付得来的呐,分明该是卡卡瓦夏的舒适圈!
等到晚间收工时管家满脸遗憾的告诉她:“你被匿名投诉了,按照规定追加二十四个工时。”
一工时就是一小时,按照每天八个工时划下来安娜莫名其妙多了三天“清洁工”的工作。
“谁投诉的?”安娜解领带的手指一顿,登时就做好了使用武力手段解决问题的准备。
管家带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幸灾乐祸道:“抱歉,是匿名的,我也不知道,而且不止一位,不然也不会增加这么多工时。”
“慢慢补,下周再说。”怒了一下后怒了一下,安娜迅速调整好心情。
反正也没有哪条守则要求她必须一下子就清完欠账,无论工时还是欠款。那么一个理论上二百年到无期的重刑犯又为什么要为这份还完还不完都无影响的账单感到焦虑呢?
心态这么好的犯人,几万个里难得遇上一回。伊维尔最不缺各种心理残缺、生理残缺或是都残缺的变态,08241321号简直就是股清流,正直得让人不得不怀疑她是不是暗地藏了好几手。管家无语但又不敢惹她:“你想好就行。”
照旧下班回囚室,路上遇到专门等着她的卡卡瓦夏,金发青年告诉她阿比盖尔已经坐上星舰,他亲自去送的。
“狱卒让你上去?”安娜还是觉得不太放心,伊维尔并非善地,原来也这么容易就放人走的吗……
卡卡瓦夏笑笑:“我把积攒的晶石都拿去贿赂,领了份打扫星舰的清洁工作。”
怪不得他能去送阿比盖尔。
“行吧,愿她一路顺遂。”平日里对各路星神都没什么感觉,此刻安娜却打从心底向那些概念的集合体祈祷,希望阿比盖尔此去能像她自己希望的那样重获新生。
接下来她看了眼卡卡瓦夏,这个同样遭受不公待遇的年轻人。
“嗯?”
青年脸上挂着轻松的微笑,和他抢姐姐的小兔子回家了,姐姐又是他一个人的啦~
“没事,”安娜只觉背后凉了一下,“明天休息,后天……”
“后天也可以休息哦!”年轻人眼睛亮亮的,“我发现了一条赚伊维尔币的捷径。”
“捷径”这种东西自古至今都会给企图走它的人招来超多麻烦,安娜揉揉耳朵:“什么捷径?”
伊维尔还有什么惊喜是她不知道的?
卡卡瓦夏左右看看:“最底层有赌庄,赌生死,典狱长抽成,肯定不会被查。”
安娜:“……”
朋友,你卡BUG的姿势是如此清奇,我都不知道该从何处开始吐槽了。
“好吧,假设赌场是公平且和平的,你打算如何在收监铃声响起后混进去?”赌博这种事总有满盘皆输的时候,不是这一次就是下一次,要么怎么会有“赌狗”一说……十赌九输,为了赌人能变得还不如狗。
金发的年轻人差点笑出声,正经的姐姐实在是太正经了,别看她总是冷冰冰好像很霸道的样子,实际上完全可以用“淳朴憨厚”去形容!
没表情是因为没反应过来该用什么表情吗?!
“申请加班呀,在狱卒哪儿申请,拿到权限后去最底层刷卡签到。”
安娜,再次无语:。
好好好,这么演是吧?但凡监狱就少不了赌场的戏码,是不是还得有个无限制格斗大赛?
事实证明她还是结论下得太早,卡卡瓦夏为了践行计划大力邀请她一起去“加班”。
“我知道姐姐你肯定不放心,不如一起去看看呗~”这家伙放肆起来句句话都要带个波浪号,很有欠打的资质。
最后还是去找狱卒申请加班,原来看守升降梯的狱卒还有这种隐藏功能。对此安娜百思不得其解——明明是同一天进的监狱,为什么卡卡瓦夏这家伙已经连非法项目的入口都摸清楚了,她连自己是谁还不知道?
升降梯向下运行,空气逐渐变得沉闷凝涩。它终于停下时按键面板上没有亮起任何数字,一个本不应该存在的层数。
“叮”的一声,门开了,热浪与汗水的浊臭扑得安娜满脸嫌弃。
这地方没有安装透气设备吗?走出升降梯后她发现就算装了新风也没用,人类最原始暴力的一面在这里展示得淋漓尽致。别说通风透气了,就算泡在外面的黑海里也不能浇灭赌徒和观众们的热情。
所有灯光都聚集在高台上的八角金属笼内,身处其中赤手空拳搏斗的几乎不像两个人,他们像动物一样用爪子和牙齿功绩对手。台下观众欢呼的浪潮一股比一股高,高喊着要求胜者结束败者的生命。庄家在另一处稍低些的台子上声嘶力竭,脑门上亮晶晶的一抹全是汗。
“哪儿来的?签到!”守在门口的狱卒伸手,安娜和卡卡瓦夏刷了身份牌“加班”,过了安检后得到一枚盖在手背上的绿色圆章。
“上台的去左边排队找经纪人,下注的去右边找庄家,闹事的扣工资关禁闭,懂?”他嘴里嚼着什么东西,看上去自由散漫得令人发指。狱卒的目光扫过卡卡瓦夏停留在安娜身上,说起话很有本地风格:“姐们儿,我一看你就像是个能打的。怎么,也来试试身手?”
这家伙站没个站像,踩在门槛上撇着一条腿,像头驴子那样嘴里来来回回倒着嚼:“要是你上台,我肯定买你一百注。”
他咧开嘴又是挑眉又是笑,大概是想做个自以为很帅的挑逗表情出来,可惜只有油腻和猥琐,一点也不帅。
安娜撇了他一眼没说话,挤到八角笼下抬头看两人死斗。交手双方都到了山穷水尽的边缘,喘着粗气试图凭借意志让自己站到最后。投注的观众没省力到哪儿去,声嘶力竭期待回本……或是翻倍。
挤了十分钟后绑着蓝丝带的人拼尽全力将绑着红丝带的对手掀翻在地,吼叫声如同山呼海啸,无数只手举起来,大拇指向下。
“蓝方获胜!让我们恭喜胜利者,以及大手笔在他身上下注的朋友!”充当裁判的狱卒上台查看两位选手的状态,蓝方被人簇拥着晃晃悠悠走出金属笼,裁判掰着红方的头看了一眼,大拇指向下。
嗷嚎与嘶吼吵得人耳朵生疼,痛骂有之欢呼有之,惊喜于一夕暴富的大笑与血本无归的哀哭交织成一曲荒诞的噪音。
卡卡瓦夏凑到安娜身边,几乎贴着耳朵才能听清楚他在说什么:“我只投注,姐姐你要去看看吗?”
赌桌旁围满要求兑换筹码的犯人,安娜花了好大力气才推出一条路走上前。
圆形筹码胡乱散落,有人在肾上腺素作用下义无反顾压上一切然后红着眼睛喘着粗气恶狠狠痛骂已经失去生命的拳手。很乱,身处其中很难不被那股浪潮裹挟。
安娜看了一会儿就觉得索然无味,卡卡瓦夏不知道钻去哪儿换到两枚筹码:“姐姐你先选!”
这里押注是这样的,先压上筹码才能看到上台的人都是谁。她对这种并非自身能力能够掌控的概率游戏没有兴趣,但是看到小朋友格外喜欢,索性随便扔了个方向给他当反面教材——不用猜,必然十赌十输没有中的可能。
虽然过去的一切都已然忘记,但这一点她莫名肯定。
“我和姐姐买一样的号!”年轻人对自己的运气格外自信。姐姐运气不好也没关系,我运气好就行了……
半小时后他开始怀疑人生。
“看吧,不要过渡沉迷概率偏差,总有输得一无所有的时候……”她一点也不为那两枚筹码感到可惜。
卡卡瓦夏恍惚了一下:“姐姐你先别投注。”
他摸出最后一枚筹码丢进赌桌,轻轻松松拿到胜利。年轻人换了几张桌同时押注,无一失手。
最开始的那枚筹码已经不知道混在哪里了,他抱着满怀硬币塞给安娜:“再试试?”
狠狠加了半个晚上的班后他终于得出一个结论——身携地母神的赐福也捞不动安娜。
怎么会有运气差到这种程度的人呐!
第37章
运气这个话题……安娜一般直接选择放弃。
譬如说和人打架,打得过打不过都好说。打得过很好,打不过了要么认怂要么私下里玩儿了命的练,实在不行还可以在武器上动动脑子。总之这是能够自我掌控的事,保守点行动的话完全没有发生意外的可能。但如果比试投骰子,命就不在自己手里握着了,刺激归刺激但结果往往糟糕。
唯一可以避免局面变得狼狈的方法就是不参与,别碰,因为谁也不能硬把你拖到赌桌上摁住不让走。
直到返回囚室前卡卡瓦夏也还在努力自我说服,走在走廊上,安娜看着颇有炫耀之嫌的年轻人摇头失笑——他的运气实在是太好了,以至于根本无法想象怎么可能有人被幸运之神嫌弃成这样。
“明天见!”有多少输多少的大姐姐一身洒脱挥别小朋友走回囚室,卡卡瓦夏慢了半步但也迈过门槛:“……”
一小时后他从自己的床上突然弹起,坐在那儿摸摸脑门。
“不是,到底为什么啊!?”
百思不得其解!
相较于卡卡瓦夏的纠结怨念,安娜倒是好好睡了一觉,明天的事儿就放到明天头疼去吧。懒懒散散休息了几日,狱卒传信告诉她屋顶花园那边的投诉单已经可以单门开一个列表记录了,为了不要把工时拖欠到下辈子去,友情提示08241321号赶紧去上班。
前来通知消息的狱卒只觉好笑,屋顶花园有什么不好呢?环境优越,呼吸的是专门过滤后做了天然化处理的空气,喝的是特别空运来的泉水,吃的东西也是从宇宙各个角落搜罗来的珍馐美味,关键是这么多好东西已经有人买过单,不用付费!
只是陪同样在伊维尔服刑的特殊犯人玩一场超大型沉浸感过家家而已,满足对方仍旧是人上人的优越感就能享受到这么多底层囚犯想也不敢想的好事,何乐而不为?
“……嗯,大概是,职业倦怠吧。”安娜胡乱给了他一个答案好让自己耳根清净,“嗯嗯,我知道了,会去的会去的,一*定去,明儿就去。”
狱卒一走隔壁的卡卡瓦夏立刻传来关心,在他看来阿比盖尔都已经平安离开伊维尔了,谁还在乎那些不得不背负的契约?
跳票呗,那么老实干嘛!
“怎么还带投诉的?追加工时?一直投诉不就一直把人拦在那儿了?”这方面的脑筋埃维金人大概天生比其他人种多个硬盘,他敢笃定对方打得就是这个主意。
安娜不得不在左邻右舍的谩骂中出声安抚他:“没关系,站在门廊下充当装饰品而已,其他的事我要是不愿意谁还能强迫不成?
她列举了在屋顶花园做事的各种好处,好吃的水果啦,好喝的饮料啦,好容易的摸鱼(?)啦,等等等等。听到最后卡卡瓦夏叹了口气:“姐姐,你说的这些能说服自己吗?”
那当然不能,要不然她也不至于怠工怠到管家都受不了要托人来催的地步。
直到实在捱不过去,安娜才拖着沉重的步伐报名去做清洁工,毫不意外的被分去屋顶花园报到,十分钟后卡卡瓦夏凑到她身后——这家伙抽签就没失手过,想要什么就有什么,一点道理也不讲。
“你过来干嘛?”身边窸窸窣窣的动静骗不过闭目养神中的安娜,她睁开一只眼睛看着卡卡瓦夏,年轻人心虚的移开目光,“我想去吃水果!”
其实是不放心姐姐一个人去屋顶花园,万一那些有钱人真想出了坏主意怎么办?姐姐会不会留在那里再也不回来?
“唉……你上去干嘛,长针眼哦!”
相较于其他人欢天喜地期待满满的样子,安娜怠惰到令人发指。
卡卡瓦夏忍不住把自己那双漂亮的眼睛摆成死鱼状:“姐姐,我今年已经二十岁了好吗……”
满打满算你也就只比我大上一年两年而已,至于说起话来这么老气横秋的吗?
两人站着闲聊了几句,本月新来的犯人陆陆续续出现在食堂里四处找活干。虽然安娜他们也就在伊维尔待了一个多月,但也可以自信的称上一句“老资格”了,无论神态还是行动都要从容的多。唯一的问题在于卡卡瓦夏那张脸,生得实在是太漂亮太好欺负了!
倘若他出身于高门豪富,这样的相貌便是被人津津乐道着羡慕仰望的天赋礼物,可是他降生在一个比普通公民还要微寒的偏远星系加“原始”氏族当中,这份美丽就是天生的罪过。
监狱里的老人们当然知道不能欺负这个漂亮的埃维金人,但新来的囚犯们可不知道,更加糟糕的是他们在这座监狱生活的时间太短,还没能从前辈们的教训中总结出“谨慎”的经验。
总之因为各种各样的原因,清净了大半个月的卡卡瓦夏身后突然多出一根“柱子”。
“这位置归老子了,滚边儿上去!”来人想也不想照着狱友的后脑就敲,压根没注意到周围连狱卒带其他囚犯流露出看热闹的眼神。
他倒也不是没有打听过必要的生存信息,只不过打听的都是什么活儿轻松好做。犯人每周必须有一天去做清洁工,去屋顶花园做清洁工最省力,但他没有抽到……自然就把主意打到其他抽到的人身上。
队伍里看着最弱的莫过于一个棕发女人和一个金发半大青年,那女人的个子比青年还猛些,这家伙立刻决定将那青年当做目标。他本就是因为暴力罪行被扔进伊维尔,脑子里当然没有“赶走就得了”的念头,下手直奔要害而去务必不给自己留后患。
阴沟里的老鼠报复起来也会把人咬疼,若非杀最后一个人时不小心留下纰漏让肥羊的小女儿走脱,他也不会被指认出来进而判了个无期。
所以无论如何他都不会再次犯下同样的错误。
卡卡瓦夏对危险的预判极其精准,能从奴隶主的迷宫中走出来躲避能力也不差,虽然一头雾水没弄明白怎么回事他仍旧毫发无伤从壮汉掌下溜开。
如果是他自己生活在伊维尔,让也就让了,没什么比咬牙活下去更重要。但他生怕安娜一去不返,脚下就像生了根一样不肯移动。
“眼睛有病就去医疗站治!”
“呵呵,不知死活……”壮汉出手的速度与他的体型一点也不相称,卡卡瓦夏向后退了一步,还是不愿意离开队伍。那人劈手朝他领口拽去,冷不丁旁边身来一条胳膊轻轻巧巧捏住手腕又狠狠照着金属桌面的棱角朝反方向砸。
嗷嚎的动静不大像是个人类。
安娜松开手,淡淡瞥了眼抱着胳膊嘶嘶哈哈的壮汉:“安静点,你很吵。”
换做已经有经验的犯人就会知道,08241321号提出的第一个要求往往是最容易做到的。现在、立刻、马上闭上嘴走远些,这事儿就算翻片儿。若是非要留下挣个脸面……后果多半不会很美妙。
“臭婊子,你他吗算老几,敢管老子的闲事@#¥¥……%%¥%%@%”
后面的词基本不能听,混合着各种生殖器和与此相关的威胁。卡卡瓦夏气红了脸,同为男性这种东西的存在让他为自己的性别感到羞耻。
狱卒别过脸偷偷笑,他有预感今天能拿到一个黑羊人头的提成。08241321号一向表现得非常稳定,如非必要绝不下死手,底线高得让人不由怀疑给她判刑的法官加陪审团全都是瞎子和聋子。
至于今天没事找事的这位,不是他说,经手案件的法官应当被严查祖上三代——就这么个糟心玩意儿还不杀,养着干嘛?过年吃?
疼痛没能让这家伙收敛,反而越加激发出他的凶性。安娜反手推开卡卡瓦夏,又把距离太近碍手碍脚的其他犯人撞开,擦着鼻尖险之又险避开对方挥来的金属桌子。
为了方便整理,食堂的桌椅全部都被焊死在地面上。奈何眼下遇到了个浑身蛮力的主,稍稍坚持了不到十秒就被连“根”拔起。拗断的桌角金属皮薄儿锋利,桌腿增加了它的长度,挥舞起来呼呼作响。安娜一连撞开数人后单手撑着尚且安好的桌面翻过去拉开距离,壮汉见碍事的人退远,马上再次攻击已经悄悄躲到狱卒身后的卡卡瓦夏。
“喂!你要造反呐!”要不是工作经验丰富提前预判,狱卒差点被横飞的桌子腿儿划破喉咙。他再也没有看热闹的闲心,握紧武器厉声大喝:“回到你自己的位置上去!”
那人要是能听得进去就不会犯下重罪被送进伊维尔了,他看到金发小子躲在狱卒身后朝自己吐舌头,脑子一热不管不顾挥舞着金属桌继续向前。
事情隐隐有了失控的迹象,安娜叹着气出现在壮汉背后,细长的手指在他肩膀上拍了两下,不等所有人反应过来就像是根本没用力那样轻松扭断了对方的脖子。
骨骼发出令人牙酸的刺耳脆响,一秒钟前还生龙活虎的高壮男子倒在地上,手脚痉挛似的时不时抽搐两下,那是神经最后的挣扎。
很快他就不动了,安娜走到狱卒面前,伸手在他颤抖的肩头拍拍然后平静道:“到上工的点了吗?”
狱卒:“……”
你你你你!你别拍我!尤其别用那只手拍!救命!
第38章
大清早就遇到主动上门送人头的黑羊,安娜也不想的。倒不是说她真是个圣母一样的性格,主要还是担心卡卡瓦夏在伊维尔养成“杀杀杀”的习惯将来出去后无法融入正常人的生活。毕竟近朱者赤近墨者黑嘛,总在一个依赖暴力解决问题的人身边很难不跟着学坏。
那家伙身上“违法犯罪”的气质已经初具规模,目前还处于诈骗这种不至于轻易就要人命的范畴,再往后万一真养出个法外狂徒混世魔王来就他这小身板能扛得住别人几拳?
她怀着这样的忧郁进入屋顶花园,按部就班打卡换“工装”,二话不说先把年轻人塞进茶餐具收纳室,自己回到宴会厅门廊下双手一背站定了就开始发呆。
管你们谁是谁,反正老子到点就走,有本事你就投诉去吧,能老老实实在伊维尔蹲满一年算我输!
生活在屋顶花园的人每天想得最多的一件事就是该如何消磨掉空虚的时间——上午做什么消遣?下午做什么消遣?晚上又要做什么消遣?好在会玩儿的人实在不少,又是个律法管不到的地方,大家这才能稍稍忍受一下生活的苦闷。
昨天的Party一直持续到后半夜,某些房间甚至陆陆续续进去了三个以上的人,玩到过火的后果就是早饭推到中午,上午的活动挪到午后。
没有饮宴和聚会门童的作用就不大了,毕竟他们真正的工作是清洁工,不等看门看到无聊就有狱卒过来叫人去做事。
“你们几个,跟我过来去后面清理垃圾。”
有的囚犯就不想动,站在门廊下挺舒服的,刮风吹不到下雨淋不着,无所事事悠闲的过一天算一天。要是有贵人看中自己那就更好了,世上再没有哪种饭能比软饭更香。
安娜倒是立刻睁开眼睛就走向狱卒,再不找点事做她就要站着睡着了……
垃圾场位于圣殿般的建筑群屁股后面,被一株又一株树木掩盖。从外面远远看过去根本就看不出这里堆积着小山般的干柠檬、空酒瓶……残羹冷炙随意倾泻在人工挖出的陷坑内,空气中飘荡着一股发酵后的古怪腐败味道。这些还只是垃圾场最小的一角,更多垃圾就这么露天摆着,其中不乏各种各样的尸体。
有动物,也有人。
“动作快点,能回收的抬走,不行的送去焚化炉,还有这些。”狱卒随意划了一圈,安娜注意到他手指的方向上有簇眼熟的银灰色。
那是一只猫。体型硕大,性格温和,叫声里带着柔软的小颤音,喜欢围着人的小腿用头顶轻轻蹭。
她迈过满地的污物靠近它,弯下腰从浊臭不堪的油腻泥泞中把已经僵硬的大猫抱出来。
猫咪的口鼻处凝固了一圈黑红色,它是被活活打到吐血打死的。
“08241321号!不要直接用手碰……”狱卒嫌弃的吼了一句,看到她有带手套就懒得再管,“赶紧装袋子里,等会儿统一扔去喂掉。”
喂掉?喂什么?
“别发呆偷懒,对了,大型猛兽是不是不吃死的?不行你们搜罗好了搬到后面去用食品加工机加工成罐头,反正也是喂畜生,拿什么喂不是喂。”
那些赤身露体伤痕累累的人类尸体很快就装进裹尸袋码放整齐等待运送——新鲜的进太平间冷冻室,腐烂的进焚化炉等着家属花钱赎买。
安娜没做声,接过运尸袋狠狠装了几下,转身向狱卒要权限:“我把尸体送下去进焚化炉。”
有人主动揽事儿那当然好,被逼着过来搬垃圾的囚犯们本就不情愿,来来回回纯出力气还不露脸的活儿更不乐意干。
狱卒一脸快被熏到窒息的表情,忙不迭要了她的身份牌去刷:“一个人能行?”
不行也得行啊,其他犯人要么转身要么扭脸,摆明了不想管。就算他可以强行命令,他们也能见缝插针的偷懒,这活儿不就拖拖拉拉再也干不完了吗!
“行,大不了多运几趟。”她表现得很平静,既不愤怒也不激动,看上去又老实又可靠。
还真是多亏了有08241321号这个实心儿的人呐!狱卒松了口气。早知道这地方这么臭就该申请个防毒面具过来的,至少也得戴个过滤膜口罩,赶紧收拾完赶紧撤,回去还能洗个澡洗掉这身熏眼睛的臭气。给了权限他就不想守在这儿了,犯人们知道只要把尸体装好摆整齐就行,眼看完活儿也不再抵触。只有安娜低头四处搜寻,不仅那只银灰色的大猫,其他动物也一一装进袋子里扎紧。
这人干活实诚卖力,狱卒终于放了心。他远远站着,等安娜提着袋子走近了忙朝她扬扬手中读卡器:“你这几天都在吧?我多给你划几小时权限,每天早上来了就先清垃圾。”
08241321号沉默着点点头,看不出她在想什么,总之瞧着很可靠。狱卒暗喜这件麻烦事终于有了着落,为了表示合作的意愿顺手就买一赠一的多给她报了一天工时,穿行升降机和医疗站的权限也给到他所能允许的最大值。
安娜二话不说提上袋子走到升降机前,在这里看守的狱卒人人都是副恨不得昏过去的样子。
“怎么这么臭?”
“肯定是之前一直有人偷懒,你没看都流水了吗?!”
没人问她为什么额外提了几只袋子,人人都希望08241321号能尽快解决掉臭味的源头。
安娜就这么“万众瞩目”的从天上一路臭到海底死火山里,应所有人的要求她先运了那批急需火疗的狱友,所过之处不说寸草不生吧至少也人嫌狗厌。就连操作焚化炉的狱卒也被这股霸道的臭气熏到想死,干脆把操作室都让了出去。
“你自己搞,赶紧的。”他一边嘀咕着“星神在上”一边夹着尾巴逃去找狱医讨要消毒剂,安娜见人走远先把袋子里那些无辜的猫猫狗狗倒在传送带上。
身不由己被买来讨犯人们的高兴就够倒霉了,被虐待致死后还要进食品加工机变成罐头……造孽也没这个造法。
目送那抹银灰色被火红吞噬,接下来才轮到狱友们——也不差这个顺序了吧,烧人灰的操作比烧猫灰麻烦些,烧完后还要贴上身份牌和编码,放在后面合情合理。
编好顺序把一切交给机械去做,她回头去拖需要冰冻的狱友们下来。这几位须得交由医疗站清点记账,不能疏忽。熟悉的医生姑娘穿着白大褂戴着口罩站在一群同僚当中,小心翼翼朝这边挥挥手指。
“老师辛苦了,剩下的交给我处理吧!”核对尸体身份这种事哪里用得上专业医师去做?狱医们过来是为了确定“商品”打包前有没有携带传染性疾病,一人一张试纸贴上就行,没有什么技术含量。
斯黛拉笃定没人和她抢收尾工作,事实上也确实没有人抢。
医疗站的负责人看了一圈挑出两具不合格品让清洁工拖去烧掉,洗干净手就带着得意门生们撤了。又快到为屋顶花园服务的日子了,得提前做好计划书。
“你,你最近还好吗?”室内只余下两人,斯黛拉从柜子里翻出一瓶消毒剂打开递给安娜,“你的影像片子我已经隐去名字发给过去的教授了,消息还没传回来。”
啊?
“伊维尔不是不能和外界通信?”安娜诧异的上下看看她,接过消毒剂在空中喷了喷,那股可怕的尸臭味很快转化成带着些甜腻的腐木香,“不要去做可能牵连到你的危险事,我最近也没感觉到哪里不适过。”
医生姑娘仿佛对她有股没由来的好意,那就更不能让她为自己冒险了。
斯黛拉红着脸抿嘴笑:“不能和外界通信也得分情况,伊维尔总要有物资进入,只是不规律罢了。再说我这里是医疗站,医生摇人多正常啊,不摇人才奇怪。”
谁家病人也不会照着教科书生病,犯人们的死活无人在意,狱卒们呢?典狱长呢?屋顶花园里那群被人豢养而不自知的肥羊呢?
08241321号张张嘴还想再说些什么,斯黛拉从她手里抢过消毒剂多喷了几下:“总之医生的事你少管,我那位老师凶归凶,人其实还挺好的,嘴也紧。”
她将那只巴掌大小的瓶子放回置物柜,笑着微微低头摸摸头发:“要是真想感谢我,不如告诉我你叫什么名字?”
“你知道的,我不记得了。”安娜老实巴交的交代,“安娜,液金约束环上这么写的。”
看来她是真的失忆,斯黛拉悄悄收回试探的心思:“下回记得喊我的名字哦。”
老实人:。
回到焚化炉旁,狱友们都已经装盒完毕,身份牌如同墓志铭般紧紧贴在盒儿上,数一数,多出一盒没有名字的灰烬。
是那些倒了血霉的宠物。
“下辈子擦亮眼睛,别随便什么人喂上两口就跟人走,最好离人远点,不管是谁。”她捡起那只盒子拍拍,把它和其他狱友们一块送到收纳柜前随便找个空塞进去。
得尽快把卡卡瓦夏送走了,伊维尔是颗会吃人的星球。
第39章
离开医疗站回到屋顶花园,有钱有闲的特殊犯人们终于舍得从柔软的床上爬起来……开启新一天给别人找麻烦的循环。安娜先去了趟茶餐具收纳室,头疼的发现卡卡瓦夏用一枚骰子把临时同事骗得团团转。她真的有点担心这小子哪天玩儿脱了杠上惹不起的人白挨一刀,到时候说不定还会有一圈观众围着鼓掌。
那也太惨了些。
“卡卡瓦夏,你吃过午饭了吗?”
这个点来顿下午茶也不为过,安娜纯粹就是为了打断他没事耍同事玩儿的小爱好。
啧,怎么跟只猫似的,连坏毛病也像。
“姐姐!”年轻人把那枚筹码塞给同事,两步跨过地上零零碎碎的金属茶壶来到她面前,“你刚才去哪儿了?我找了你好几圈都不见人影,后来还是从其他人嘴里问到你出去了。”
这小子对熟悉的人说话总带着几分撒娇的味道,同事眼睛一亮,脸上充满吃瓜的欲望。
快快快!赶紧把瓜端上来!
安娜欲盖弥彰的战术咳嗽:“咳咳,打扫卫生,运了些垃圾下去。”
清洁工的工作不就是打扫卫生加丢垃圾吗?
“什么垃圾这么着急……嗯?”他抽抽鼻子,皱紧眉头,“姐姐你身上的味道好奇怪。”
大脑告诉他那应该是“香水”的味道,本能却在拼命尖叫要他逃跑。
“没什么,大概是在中途去医疗站帮忙处理医疗垃圾时沾上了消毒水的味道。”顾忌到现场还有其他人在,安娜没提其他的事,等到下工返回十一层后才问起卡卡瓦夏他的欠款还剩多少。
先清空欠款免得这家伙跑去冒险,然后再动刑期……等送走小朋友后她也要离开伊维尔,至于去哪里还没想好,看事情的变化再决定。
“剩得不多吧,也就八万伊维尔币左右,怎么了姐姐?”卡卡瓦夏更想攒钱打通狱卒的门路溜出伊维尔,他出去打扫过停靠在海面上的无人星舰,确认进出它的检查并不严格。
都是出狱的人嘛,监狱里已经排查过好几轮了。
问题的关键在于囚室里的生命探测仪和脖子上的液金项圈,只要能解决这两样他随时随地拔腿就走。
安娜迟疑着思考要不要把档案上看到的消息告诉他,总不能让他什么都不知道稀里糊涂的面对一切吧……
“?”年轻人露出毫无防备的微笑侧头看着她,哪怕心如铁石之人也难以张开嘴让这样柔软的笑容消失,何况安娜还远远没达到“心如铁石”的程度。
“没什么,我是说……你上次向典狱长申请的减刑,嗯,有没有想过提前出狱?”十一层甚至更深的海底总存在死有余辜的黑羊,偷偷抓几只干掉不叫小朋友看见,应该不会带坏他吧!
卡卡瓦夏手里的勺子转过来转过去,就像是飘在海面丝滑浮沉。
“还好啦,我还年轻,不着急。”他笑起来尚有几分稚气,浅金色的发丝软软搭在眉眼间,非常符合“埃维金”在茨冈尼亚语中的含义,“姐姐不走我也不走,我留在这里陪着你也挺好的。”
这是假话,他每天只要一有空闲就在思考如何越狱,之前想的是找个可以随时反手卖掉的合作者,现在么……当然是带着姐姐一起提桶跑路呀~
两人你看我我看你,同时略带心虚的挪开眼睛。
“先不说那么多,你有空去把申请交上,就这么决定。”她决定明天去屋顶花园挑台顺眼的钢琴拆了,钢琴线是很好的武器,方便取用也方便藏匿,问急了就说是腰带!
虽说勇士不亡于徒手,有武器还是比没有武器强。
卡卡瓦夏:“……”又糊弄人!
果然等到隔天再进屋顶花园安娜就找了个借口从门廊下溜走,其他人乐得少个争夺富婆注意力的竞争对手,纷纷笑着点头答应替她遮掩。她离开门廊后绕着宴会厅建筑物外围走,厅内女仆来来回回摆放餐具打扫地面墙面,想来今天又有人做东组织宴会。摸到宴会厅后门,她轻攀树枝抬脚在树干上踩了一下,整个人像是脱离重力束缚那样飘飘忽忽翻上树梢,左右看看没有危险微微发力跳到二楼露台,又灵巧的沿着露台栏杆翻上三楼阳台。
宴会厅当然存放着各种乐器,贵人们用餐也是要有音乐陪伴的,甚至还会为了不同风格配上不同的乐曲。三楼仓库里光是钢琴就放了五六台——颜色和架子的款式各不相同,随时方便更换好搭配厅内的装饰品。
安娜摸进仓库,少了璀璨的灯光这里就像被遗弃在海底的船舱。她蹑手蹑脚走在阴影中,一一摸过外面几台钢琴的木料,选中其中最贵的那台尽量放轻动作开拆。
一小时后她重新出现在宴会厅门廊下,还是那副冷冰冰的模样。没能得到金主青睐的门童们还在原地稀稀拉拉站着,看到她回来后有人幸灾乐祸道:“08241321号,尤莉小姐和希瑟夫人刚才都问起过你,对了,还有艾诺利阿先生,你可真受欢迎。”
此种程度的阴阳怪气安娜听懂也懒得理会,走过那人身边随随便便抬腿踹了一脚,一群人惊慌失措的声音差点逗笑她。
就这?
“噗噗,”背后有人发出极力压制的低笑,说人人到,艾诺利阿走出门廊:“我正在想你什么时候出现,小姐,想见你一面真是不容易。”
“我有些事情和你谈,方便吗?”
他将过往高高在上的面目收敛得干干净净,就像刚从学校毕业第一次寻找合作伙伴时那样低下头谦和的询问面前这个女人。倒不是伊维尔这么快就教会他如何重新做人,而是昨天站在天台上看到了一些事。
这个面色冷淡眼神锋利的女人从一滩污泥中徒手挖出一具又一具动物尸体装好,把它们和人类的遗体一起带走处理妥当,全程没有露出任何不耐烦或是嫌恶的表情。这样的人不应该出现在伊维尔,她也不可能心甘情愿留在这颗用金钱编织的粪坑中。昨夜他找到管家打听出关于08241321号的一切:人品有保证,实力足够强,为什么不试着多接触一两回?
安娜眯起眼睛盯着他,埃特蒙德放心的将弱点尽数暴露在她面前不做任何掩饰——掩饰也没用吧,他根本就不是她的对手。
“去哪儿谈?”看了快三十秒,她收回视线垂下眼睑。
埃特蒙德暗自大喜。
愿意谈就有说服的可能,眼下他能拿出的筹码极其有限,希望对方不会嫌弃。
“那边有个兽苑,养着不少珍惜有趣的动物,也许你愿意逛逛?”主要还是动物们听不懂人话,而且他也需要一个嘈杂的环境好对她脖子上的液金项圈做些手脚。
很多人都不知道这种项圈最初的设计稿正出自他手,它包含了拘束、处刑、监1听等诸多功能,不可不防。
逛……动物园?有钱人的爱好也这么接地气?
“行。”她同意了,走下台阶的气质让埃特蒙德恍惚中差点误以为自己该是个秘书。
于是两人沿着纯白鹅卵石铺就的小道很快走到兽苑,散养但已经饱到翻身都难的猛兽懒洋洋趴在草地上昏昏欲睡。这地方上半部分空间很空旷,一眼就能看到哪里有人哪里没人。又有许多食草动物被关在木栏里发出各种声音,鸟鸣阵阵但看不到鸟的样子。
“抱歉,请你包涵……”埃特蒙德靠近安娜,亮出指尖大约五毫米直径的圆形材料。
他用另一只手指指安娜颈间的液金项圈,她立刻会意抬头——手中钢琴线蓄势待发,万一这家伙心怀不轨她保证能让他死在前头。
埃特蒙德靠过去将圆片贴在项圈内侧,立刻后退恢复正常社交距离:“这是我手下公司研发出的一款新型材料,能有效隔绝许多看不见的东西。”
太专业的术语没必要放在这里讲,他是想招个护卫左右的保镖,又不是招聘技术总监。
“真的?”安娜不太相信,轻轻拉着项圈低头看,“你不会骗我吧!”
埃特蒙德:“……”
“你多虑了,骗你对我没好处,除了白挨一顿毒打这里能产生哪怕一个信用点的利润吗?”
他这样说味儿就对了,安娜不再纠结项圈的事:“你要谈什么。”
“我想找你谈谈越狱的事。”埃特蒙德开门见山。他知道越是有能力的人越自信,当然也会有点小小的傲气,想要谈合作就必须尊重他们的自信与骄傲。
这回无语的轮到安娜:“……”
“你们有钱人说话原来也能这么直接?”她暗暗磨了下牙,摇头:“我不信任你,越狱这种事不是开玩笑的。无论做多少准备也不能说万全,一旦失手被抓你能花钱买命,我可没有重来的机会。”
“我不会和你合作的,你也不要再去想越狱这种事,好好在屋顶花园里住着吧。”想到对方刚才展示的“诚意”,她决定稍稍给他点提示作为回报,这事儿就这么扯平,“也许你知道生病的犯人可以申请些优待……说不定能在医疗站找到助力?”
撒币嘛!
第40章
建议埃特蒙德去医疗站碰碰运气并非安娜祸水东引。
首先他确实拥有下层犯人没有的特权,医疗站的狱医不会忽视他的诉求。其次新来的嘛,总有鲁莽闯祸的可能,狱卒的容忍度也高一些。最后也是最重要的一点,医疗站的医生们有渠道接触外界,不比闷头乱撞来得有效率?
就算事情败露需要买通的人也少,看艾诺利阿的样子也不像是掏不起买命钱的样子,总之不管对谁来说这都不是条死路。
“我很遗憾,”埃特蒙德也没打算一次就说服08241321号,越狱这么大的事她要真敢一口应下他反而会产生怀疑,“你可以多考虑考虑我的提议。”
这种时候就该亮出条件画饼了,条件能让别人满意,饼也画得圆,不愁招不来好帮手。
“我虽然不是个骇客,但是姑且能不那么谦虚的说一句有钱有技术,而且我也有必须尽快离开伊维尔的理由。如果你愿意入伙,我可以先帮你解决液金项圈的威胁,我想这一点足够说明一切。另外只要你能保护我平安离开伊维尔,我可以支付足够让你在外面重新开始的所有费用。”
他想了想,保守的加了个年限:“三个艾诺利阿自然年内有效。”
别的条件安娜都可有可无,唯独当埃特蒙德提到液金项圈时她微微动了动胳膊。但最终她还是拒绝了:“谢谢你的招揽,艾诺利阿先生,祝你今天心情愉快,再见!”
这个有钱人的为人品行她一概不知,只单纯从出身的社会阶层判断他基本上不会成为她的同伴。还是那句话,他随时能膝盖一软跪下花钱买命,自己可没有这层保护。
再说了,卡卡瓦夏她都担心带不动,更不用提这养尊处优最多也就在健身房跑跑步的老板。
“唉……”埃特蒙德明白第一次招揽多半都会黄,可是哪怕做了心理准备心头仍旧难免失望。不过他到底还算能保住风度,笑了笑撇开此事:“对不起,是我鲁莽了,还请你不要计较这份唐突的冒犯。”
安娜无所谓的挥挥手,反正她没说任何落人口实的话,不怕他背后捣鬼。如果这家伙只是单纯来找合作越狱的同伴的话倒也没什么地方值得反感——不管本性如何至少他态度很好。
两人各有心思的在兽苑里转了一圈就散了,埃特蒙德望着安娜的背影叹了口气,人才难得呀!他转过身正打算走回居所锻炼身体,远远就见抱着只金色猫咪的尤*莉小姐绕过栅栏迎面向自己缓缓走来。
这就是个脑子有病的疯子!
埃特蒙德向后退了两步,又退了两步,尤莉扬起脸梨花带雨的望着他:“日安,艾诺利阿先生。”
“啊,啊!尤莉小姐,日安,不打扰……”他想跑,尤莉没给机会:“我看到你刚才在和08241321号说话,你们说了什么,能让我知道吗?”
哪个正常人会提出这种奇葩的要求!
埃特蒙德哭笑不得:“我初来乍到的总感觉很不安全,想雇个保镖。反正都是花钱,为什么不雇佣一位赏心悦目的人才呢。”
尤莉马塔尼亚,一个求骨科而不得就把自己兄长父母全部噶掉的神人……她就不应该待在伊维尔,她该去精神病疗养中心治病。偏偏这位还是个命途行者,看上去犹如风中颤抖的小百花,实际上能怯生生的拧开别人天灵盖。
宇宙虽然浩瀚,但是人类对八卦的热切同样也不容小觑。同一个圈子里谁家那点风吹草动传不出去?只是没人当着事主的面提罢了,要脸,也是怕挨揍。
“你为什么偏要雇佣她?”尤莉小姐裹满愁绪的眼睛紧盯埃特蒙德,怀里的猫发出痛苦哀鸣。
埃特蒙德有些慌张的左右看看,特别希望这个时候能有个狱卒或是随便什么人路过——救命!我就是个技术宅,一点也不耐打!
“告诉我呀,为什么呢?艾诺利阿先生?”她向前走,埃特蒙德不断向后退。
是的,他听说过马塔尼亚疯狂的偏执,所以才不希望这份疯狂和偏执有一天落在自己身上。要知道她原本也曾是星海中的娇子与明珠,如今既是加害者也是受害者,恐怖但也可悲。
现在轮到我和08241321号倒霉了,希望伊维尔有压制命途行者的手段。埃特蒙德艾诺利阿在心底尖叫,艰难的在脸上保持着得体微笑……以免刺激到马塔尼亚小姐,毕竟他的天灵盖并不比她兄长的更结实。
“08241321号身手不错,而且她是个女人。对不起,我只考虑到了社会赋予的刻板印象认为女性多半温柔细心,冒犯到您我很抱歉。”他慌张到语无伦次的模样逗笑了尤莉,“你害怕我吗?”
“不,这是我对您的足够的敬重!”埃特蒙德都快哭了,扼在猫喉咙上的手就跟扼在他喉咙上没什么两样。
“啊……”
“?”
马塔尼亚小姐带来的压力突然被她自己收拢得干干净净,或者说她关注的对象发生了变更。
胖墩墩的淡金色猫咪不叫了,它软绵绵的垂下四肢。尤莉小姐眺望着远方,一个有着淡金发色的漂亮青年跑到08241321号面前,两人愉快的说起话。
距离隔得太远,看不清那两人的表情,但是能从举手投足的动作上观察到08241321号面对那个年轻人时很是放松。尤莉眯起眼睛,随手把失宠的宠物仍在路边,她抬起手摸着自己的脸:“她为什么只喜欢男性?我不好吗?”
埃特蒙德欲言又止止言又欲:您……还保持着对自我的正确认知吗?
08241321号和前来寻找她的金发青年并肩走向宴会厅,看样子他们打算一起下班。
“姐姐,你的同事告诉我刚才有人约你谈话?是我可以知道的吗?”卡卡瓦夏觉得背后有点痒,反手随意抓了两下,痒意又变得有些针扎似的疼。
安娜斟酌着告诉他一半:“是个招聘的,人看着还行,就是不熟不知道真面目。”
招聘?卡卡瓦夏歪了下头,一个伊维尔的犯人聘用另一个伊维尔的犯人,打算干嘛?能干嘛?
“下次带我一起去呗,我可以帮姐姐你鉴定~”小朋友显露出恰当不惹人生厌的好奇心,只会让人觉得他很可爱。
只需要在屋顶花园待一天就能打听出不下四个对姐姐打坏主意的家伙。看来还是屋顶花园的活动太少,这些有钱人实在是闲得发慌,找个三班倒的工作干绝对能改善百分之九十的症状!
“带我一起嘛!我不放心……”
他几乎围着安娜喵喵叫,后者被忽悠得差点找不到北在哪儿——肯定不能带着他,越狱这种事小朋友别听!
回到门廊站到下班,签退时管家遗憾的告诉安娜她又吃到了几份投诉。这回不光是她,就连她总是带在身边的金发青年也没跑。
“没办法,匿名的投诉,我哪知道是谁投的呢?”狱卒两手一摊,表情无奈,“越是出色的人就越容易被投诉,反过来说这也是受欢迎的一种表现嘛,大家怕再也见不到你,额……你们。”
安娜面无表情,卡卡瓦夏笑容温和,管家背后恶寒。
“我……”安娜想说我替他顶了这个班,反正也不是头一回。卡卡瓦夏语速更快:“知道了。”
说完他笑着回头看向安娜:“可以和姐姐一起呢,花园里吃饭喝水都不要钱,真好!”
管家擦擦额头并不存在的冷汗,暗地里思索要不要申请临时调岗——这看着就不大像是个好动静,记录显示08241321号今天上工前顺手嘎了个十一层新来的重刑犯,死者体型比她本人大了至少两倍。
我一个按月领薪水的人犯不上拼这条命呐!
安娜看了卡卡瓦夏一会儿:“你自己决定。”
实在解决不了问题就解决掉搞出问题的人吧,她不擅长做侦探的活儿。
屋顶花园里的大佬们似乎忘了伊维尔并不禁止犯人互殴,他们好像也忘了自己同样是被关押着服刑的囚犯。
“哦……”
她一句话也不劝阻让卡卡瓦夏有些气闷——放在阿比盖尔身上她肯定不答应,放在我身上怎么就“你自己决定”了?
我!我就不想自己决定!不对!还是我自己决定吧……
族人和姐姐选择在卡卡瓦日与卡提卡人决一死战,大家擅自替他做了决定,然后他失去了所有亲人。如果可以的话,卡卡瓦夏希望自己不是被单独藏起来保护的那一个,但他也不能不承受感激这份沉重的爱。
“姐姐,沙漠里的花会在雨后抓紧时间开了又落,我早就不是小孩子了。”他垂下眼睑,绮丽的彩色眼睛被遮挡住大半,“别把我当小孩看。”
安娜不语。
我哪敢把你当成小孩子看?谁家熊孩子能骗了星际和平公司又骗得博识学会团团转?你怎么不连克里珀也一并骗去卖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