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我也不知道为什么,我们被迫在沙海中流浪,不是不想停下来,而是没有土地可以给我们停靠……”


    卡卡瓦夏说起盘旋着风暴的茨冈尼亚,那灼热的金色沙漠,沙子敲在帐篷上的声音仿佛不停叩门的命运般悲怆。


    咚咚咚、沙沙沙


    埃维金人越来越少,越来越少。


    从天而降的黑西装给了他们武器,然后把更好的卖给卡提卡人。两个族裔就像困在陶瓮里的蛐蛐,被一只无形的大手挑拨着殊死搏斗。


    “……埃维金人的家庭结构和绝大多数人类一样,一夫一妻养育子女。一个家庭中存在不同父系或母系的孩子是因为族人的死亡率太高了,哪怕成年人也很有可能在某次外出狩猎中丧生,被留下的那个人如果不尽快找到新伴侣就无法养活孩子,所以……”


    比起某些热衷于派对文化的星球,埃维金人的生活算得上古板守旧。


    他们的娱乐仅限于食物和水源丰足时找个空地载歌载舞热闹一场,天亮后继续驾车在沙海中流浪,压根儿不像外面传的那样花样繁多——活都快活不下去了,在生存危机面前人的一切欲望都会被压制到最低。


    至于说那些不好的习惯,比如谎话连篇之类的,卡卡瓦夏表示只要不让他挨饿受冻刀斧加身,他可以比世界上任何一个人都要诚实。


    这一点安娜深以为然,如果叫她天天都吃不饱肚子还被人跟在屁股后面追杀,她不光能一句真话也不说,她还能抄家伙和追杀自己的坏蛋拼命。


    手工果然是方便聊天的工作,桌面上散落的珠子很快被一串又一串装饰品取代。计件的工作机械满地乱滚,囚犯们刷身份牌上交成果,等到工时完成后统一记录在系统中折算薪水。


    上午四个小时的工时过得很快,安娜把路过的机械拦下来,塞了它一嘴巴晶石装饰品。其中一多半是卡卡瓦夏完成的,有着极为强烈的异域美学风格,想来一定好卖。至于她穿的那些……嗯,单看样子就会让人觉得谁买谁倒霉。


    “……”


    幸亏机械只算数量不算其他,它艰难吞下犯人上交的成果后原地转了两圈,带着沉甸甸的肚子去仓库打包。


    午餐是从食堂自助机上购买的膏体,一些囚室楼层数小、刑期即将结束,或者欠债差不多快还清的老实犯人就算吃东西也停不下手里的活计。反观那些重刑犯,他们几乎真把手工劳动当成休假,懒洋洋的,有一下没一下戳弄面前那些晶石。


    整个车间呈现出一半积极内卷一半消极怠工的局面,连分区都特别显眼宛如收割到一半的农田。


    安娜先后一共拦下四只工作机械才把一上午的成果全部提交完毕。卡卡瓦夏很在乎自己的劳动有没有被公平记录,他认真盯着每只机械计数,但凡与记忆里的数目对不上账就死活不肯放它走,非要拍几下眼看它更改数字方才罢休。


    直到最后一只机械落荒而逃,年轻人才坐回去把胳膊搭在好不容易才清出一角的桌子上休息,但是很快他又像被烫到了那样避开。


    “呜哇!什么?!”


    卡卡瓦夏抬起胳膊,散落着各色晶石的桌面上不知何时多了包劣质糖果。


    虽然它看上去皱皱巴巴包装粗糙,但印刷的字迹说明里面正是糖果无疑。


    圆的,球形,一粒一粒,各种颜色的水果硬糖,在伊维尔监狱里算得上另一种“硬通货”。


    糖是能量来源,甜味会让人感到快乐,价格恒定,只这两样它就有成为一般等价物的价值。


    “不是十一层自助机卖的零食,八层也没有。”安娜拿起那袋糖果上下掂掂,把它还给卡卡瓦夏,“别人请你吃糖呢,收好。”


    “啊?”年轻人接过她抛来的紫色袋子,脑袋上长满问号,“我?”


    “当然啦,这世上还是有很多人能明辨是非的。”


    她把手指数在嘴唇前,“嘘,拿去吃吧,别辜负了他人的好意。”


    卡卡瓦夏像是突然想明白了什么那样竖直身体站起来,转来转去朝四周打量。


    有人低着头手指翻飞着忙碌,有人趴在桌子上呼呼大睡,反正就是没有人与他视线交错,好像手里那包沉甸甸的糖果是自己从地里冒出来的一样。


    “公道自在人心,亲爱的小朋友。公司的舆论影响力固然会让人产生刻板印象,但人之所以为人,原因在于人会思考。总有人长个脑袋不是摆设,请你不要忘记这一点,也不要太早对这个世界失望。”


    眉目冷淡的女人乱七八糟的靠在桌子上偷懒,手里捏着枚怎么看都很丑的晶石珠子努力朝绳子上套。


    她苦恼的时不时皱眉,手里不停更换珠子进行比对。在卡卡瓦夏看来她的努力只有难看和更难看的区别,真不知道怎么会有人把艺术创作搞成用审美杀人。


    他低头又看了眼那袋包装质朴的糖果,坐回座位。年轻人小心翼翼撕开一道口子挑了粒金黄色的糖球扣出来塞进嘴里,很快就美滋滋的哼着从妈妈那里隐约记住的歌谣,像株随风摇摆的柳树那样摇晃身体。


    哼哼哼,甜!


    安娜不用抬头也能想象出他现在的样子——仿佛被太阳晒得暖呼呼的蜂蜜色小狗,欢快的摇着尾巴哼哼唧唧。


    她微微侧身看向另一边手忙脚乱活像蜘蛛开了挂的年轻女孩,当她羞怯的窥探时忽然眯起眼睛朝她笑。


    好孩子。


    很帅很帅的大姐姐说了一句没有发出声音的夸赞,女孩儿脸颊酡红,把头埋得更深。


    她听到了埃维金人的血与泪,同样的惨剧并非个例,它发生在宇宙每一个角落。叙事者当然可以喋喋不休企图将观点灌输给所有能够接受到信息的人,不管好的还是坏的,其实对于生活在水生火热中的民族来说并不重要。


    因为无论同情还是误解,只有他们根本听不到。


    他们是舞台上悲惨的祭品,仅仅活着就已经拼尽全力,悲泣与哀嚎均沉默无声。


    但这世上不是所有人都愿意生活在茧房里,总有勇敢的蛾子主动把头探出去。


    我的刑期即将结束,债也快还完了,手腕上印着黄色圆章的女孩在心底给自己打气。


    别怕芙罗拉,你很快就能离开伊维尔回到家乡去了。到时候可以把在这里听到见到的事都讲给族人听,告诉他们星际和平公司是个会说谎的组织。


    中午休息时间结束后卷王们再次原地起飞,摆烂的为了薪水也不得不爬起来动动手指。安娜只管捡着卡卡瓦夏挑剩下的珠子胡乱往线穗上怼……那什么,总要有点比较,美才能被衬托出来嘛。


    一篮又一篮磨好的珠子从其他车间送过来,辅助机械忙忙碌碌满地乱转。


    旁边的桌子上有人起身去洗手间,很快另一道影子挤过来:“嗨!我说姐们儿哥们儿,你们真是让我老瓦尔德好找!”


    并不胖但是被人喊做死胖子的熟人一屁股坐过来,安娜不得不朝卡卡瓦夏的方向稍微挪了挪给他让出点空间。


    “这么巧?”她捏了颗屎黄色的珠子穿在黑色珠子下面,小朋友忍不住把眼睛撇开。


    瓦尔德找了条线穗挂好,跟她一样怎么难看怎么串:“哪里巧?我不知道托了多少关系才找到你们呀!看到大家都健健康康的活着,心口的大石头才算落下去。”


    这家伙要是没好处才不会往前凑,部分犯人从八层换到十一层这才过去多长时间就被他找到?安娜是傻了才会信他好心。


    “先说什么事儿吧,这世上没缘分的人多了去了,最后还不是着落在‘勉强’两个字上。”


    她点了瓦尔德一句,后者满脸堆笑:“事儿肯定有,但也不耽误咱们之间的交情嘛!”


    “姐们儿你是个讲道义的仗义人,身手又好,本来就值得旁人接近,这有什么想不通透的?有道是做生不如做熟,之前我问过你看好哪个帮派,有信儿没?”


    他挤眉弄眼的笑,看向卡卡瓦夏时故意把两个眉毛夸张的高高挑起:“哥们儿聪明着呢,肯定知道我是好意,对吧!”


    安娜笑而不语。


    这就是前几天升降梯里那场偶遇的后续了,瓦尔德这家伙说人人到,看来帮派势力在伊维尔的能量比她想象的还要大。


    “……”瓦尔德见她只是笑却不接话,心里猜测安娜这是在待价而沽。


    很正常,挑挑拣拣才是买家,满口不住夸赞最后跟着的多半是婉拒。


    “要不先聊聊昨天姐们儿遇上的乐子?”


    这话说得就是那个登门讨打的二傻子,安娜眼中的兴趣果然变浓:“仔细说说?”


    卡卡瓦夏也跟着竖起耳朵,很想知道为什么会有人傻成那样。


    讲起其他帮派的笑话,瓦尔德忍不住眉飞色舞,手里捏着屎绿屎绿的珠子比划:“哈!那小子是去年进的散人团。散人团什么人都收,不挑食,奇葩自然也多。他就是个炮灰,姐儿们儿你懂的。”


    情况和安娜此前猜测的差不多,无非小年轻性格不讨喜。伊维尔可不是善地,既然和大家处不来又没有值得称道的手段,就只能当一颗被扔出来试探湖水深浅的小石头。


    “其实每个帮派里都有特立独行的人,散人团只是比别的帮派多了一点点而已。”瓦尔德偷偷看着安娜的脸色,语气一拐提起另一件事,“姐们儿哥们儿,你们有没有听说互助会那边在悬赏一件东西?”


    第23章


    悬赏?


    “犯人之间还能发布悬赏,怎么支付酬劳?”


    安娜想到了些不太好的可能,瓦尔德接下来的话证实了她的推测,“当然是用黑羊支付,神父想要找样东西,找到并送去的人能得到一个黑羊的人头。”


    当然不是真的把谁的头揪下来用于支付,那也太残暴了。这里说的是“杀死黑羊的名额”,就像安娜在典狱长面前让卡卡瓦夏去兑换承诺那样。


    倒是件有意思的事。


    “冒昧问一句,这些帮派的首领都在哪一层安居?”


    安娜特别好奇这个问题,互助会首领要找的东西反而还要往后稍稍。


    能将一群凶悍的重刑犯组合在一处,想也知道首领们都不是简单的人。


    瓦尔德左右看看,凑近了些压低声音:“我可以告诉你,你千万别随便跟别人说!”


    她不问神父要找什么说明她对互助会没有太多兴趣,这对海魔帮来说是个好消息,他乐得省下这份力气。


    安娜用力点头:“嗯嗯,你放心,我绝对不说!”


    她压根就没有加入帮会的打算,没得被迫打工还要再给自己找个爹踩在头顶,又不是没本事养活自己,不欠那点蝇头小利。


    两人各有想法,瓦尔德拍拍安娜的胳膊表示自己对她很放心:“伊维尔一共有十九层,根据犯人的物种和年龄分为数个监禁区。大佬们有的住在深一点的地方,有的住在屋顶花园。”


    最后那个词他说得特别轻,就好像怕被谁偷听去。说完马上坐直身体,看上去好像一门心思都铺在串珠事业上。


    屋顶花园?安娜灰蓝色的眼睛一眯,这个名字和监狱的气质不太搭调呢。


    不过看瓦尔德的样子今天是不能再从他嘴里问出什么了,之前那些情报算是作为招揽预付的代价,更深些的秘闻只有真正成为自己人才有资格知晓。


    “哦,我就是有点好奇,大佬能成为大佬,那肯定和咱们这些普通人不一样,”她摆出一副纯纯聊八卦的模样,手底下又捏出一条土黄色混合着灰黑色的珠子。


    卡卡瓦夏:“……”


    这都什么配色啊!也就是伊维尔了,换个地方说不得能被这姐姐干倒闭。


    他倒是没盯着这边看,不过耳朵竖得笔直。瓦尔德本也不打算再往深处讲,见安娜这么知情识趣乐得顺着她的话头真就聊起八卦——这姐们儿同样不是普通人,招揽不成也别惹她。


    “那是肯定,比如我们海魔帮的老大,人有八分之一海洋智慧生物血统!天生就擅水,海兽的意思也能通个七八成,要不咱们怎么能把住渔场呢?”


    这个八卦的分量可不轻了。他当然有炫耀的心思在,不过自家老大确实给力,小弟们脸上跟着有光。虽说这份给力给不到普通帮派成员身上,拿出来唬人的时候还是很爽的。


    安娜听完瞪大眼睛,不敢置信的向前探探身子:“啊?陆生种和水生种的混血……没有生殖隔离吗?”


    这位大佬祖上的口味还真是独特!果然大佬!


    “……”卡卡瓦夏忍不住抬起手捂住额头,顺便盖住脸,免得让人看见自己偷笑。大姐姐真是个妙人,当你觉得她耿直坦诚时会发现她切开是黑的,你要真认为她城府颇深吧,呵呵,就会像现在这样被她用简简单单的一句话堵得喘不过气。


    瓦尔德被安娜干得半天找不到声音,花了好些时间才恢复:“也不能这么描述,水生种也有完整人类形态的,不是全都长个鱼头或者鱼尾巴。”


    他努力思考,终于找出个例子:“就比如仙舟联盟的持明一族,要在水里生出来,但是长了个人样子,胳膊腿儿一样不缺。”


    说起别人家的闲话,瓦尔德的嗓门儿越来越大。


    坐在不远处背对着他们听八卦的其他犯人不愿意了,这个描述有问题!学术问题!


    “持明那叫轮回,仙舟联盟给人正名了,人科人属人种龙裔亚种!”全宇宙到哪儿都不缺龙性恋,持明算是最根正苗红沿袭明确的龙裔了,自然有这方面的爱好者替他们说话。瓦尔德不和人争执,只管笑着点头:“是是是,你说的对,我懂得少。”


    安娜听得有趣,她不知道什么叫持明,也不知道仙舟联盟是什么,但是这几天听人来来回回的提起,似乎是个能与星际和平公司相抗衡的一方势力。


    “所以仙舟联盟是几条船拴在一块儿?那也太奇怪了。”她好奇的挪挪凳子,卡卡瓦夏也跟着向前移动,两人一块被懂得很多的那个犯人笑话:“仙舟联盟你们都不知道?从哪个偏远星域来的?”


    话题打开,自然有人插嘴:“这小子是个茨冈尼亚人吧!”


    另一个方向很快回应:“原来如此,那确实是有点偏远了。”


    卡卡瓦夏早就习惯别人评论他的出生地时那别有用心的语调,他只担心安娜无缘无故被人误认为茨冈尼亚人会不会生气——平心而论,茨冈尼亚联合议会做出的破事儿确实拟人。


    安娜没说话,看上去就像是默认了众人的推测,其实是她自己也不知道自己从何而来,茨冈尼亚这个名字挺好听的。


    “都是茨冈尼亚人,怪不得她那样护着……”马上就有聪明人窃窃私语,看向这个方向的眼神就有些不太对劲了。


    瓦尔德来来回回的看,主要是安娜的样子实在不像沙漠品种,她要真是来自茨冈尼亚……帮派那边的意见只怕会再起分歧。


    “看什么看?”让人难受的黏腻目光中安娜推着桌子站起来,高挑颀长的身形气势十足,“茨冈尼亚人吃你们谁家的饭了?偷你们谁家的钱了?还是杀了你们谁家的祖宗?”


    那倒不至于,那颗无主荒星太偏僻了,生活在星球上的人类文明也没有发展到能够脱离土地束缚的地步。


    她翻了个白眼冷笑:“今日你们歪着嘴说茨冈尼亚的坏话,明日就敢说庇尔波因特,后天还说什么我都不敢想。”


    “噗!”瓦尔德没忍住,口水喷了一桌子。这话可不能乱讲,毕竟不管是茨冈尼亚的坏话还是仙舟联盟的坏话,他们说也就说了,唯独庇尔波因特的坏话不能乱说,谁叫大家都被关在星际和平公司经营下的私人监狱星上坐牢?


    凑过来闲聊的犯人纷纷挪着凳子跑远,角落一下子变得冷清。


    正不知道该如何收场,就见安娜跟没事儿人一样坐回去,侧过身问起瞠目结舌中的那位懂得特别多的犯人:“我不明白,只从字面意思猜测,仙舟就是船,联盟就是联合在一起。你要是懂你就讲讲?不愿意将也没事儿,反正聊天也不耽误工作。”


    众人不由看向她手边那坨能拿出去当成精神武器用的成果:“……”


    好可怕,不敢再看第二眼。再瞄瞄那位大家都知道的茨冈尼亚人,年轻人面前堆着的不能叫装饰品,那得是艺术品!


    所以这两个人里肯定有一个不是茨冈尼亚人!


    瓦尔德轻轻舒了口气,赶忙把话题转到远离庇尔波因特的地方:“仙舟联盟是几艘巨舰的联盟,但并非一般意义上的船,他们说的仙舟和一个大型宜居星球的概念更接近……”


    这话题安全!


    “对啊对啊!”大家齐心协力聊起仙舟联盟的八卦,什么持明一族的前任龙尊和某仙舟将军的小故事啦,等等等等。反正他们自己人写了不少这方面的小说,想来是有点影子。


    安娜吃瓜吃得应接不暇,卡卡瓦夏一直偷偷关注着她。被误认成茨冈尼亚人时她没有表现出愤怒,误会解除后也不曾喜悦,那个名称对她而言就只是个地名,再也没有其他特殊含义。


    也是,茨冈尼亚是颗受到三恒星星风影响的荒芜行星,星球上蕴藏着丰富的矿藏,要不然星际和平公司也不会将目光放在那样一个偏僻普通的地方。除此以外它不应受到人类活动影响,还因此蒙上不名誉的头巾。茨冈尼亚人也没必要为了出身羞愧,他又没做错事,为什么要因为别人的目光羞愧躲闪?


    茨冈尼亚的埃维金人是吃了你家的蛋白米还是喝了你家的矿泉水?你这么激动?难不成是太蠢被骗过?他向上挺了挺脊背,看到特别漂亮的珠子时手指微动,很快那颗球状晶石就不见了。


    这才刚刚安排过一场覆盖到所有人的检查,下一回还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囚室里完全可以藏些无伤大雅的小东西。就算被发现他也无所谓,有时候人是得冒些风险,赌这一把的后果他能承担得起。


    下午的四个工时过得比上午还快,人人都吃了一肚子瓜,心满意足刷卡结算下班。卡卡瓦夏除了保底工资外还拿到了计件提成,相比之下安娜就摸鱼摸得厉害,只有六千四伊维尔币入账。


    她一点也不在意这件事,摸着下巴回到十一层,看到守升降机的狱卒就走过去询问起采矿的事——什么矿?长什么样?矿道里有故事吗?事故呢?有奇奇怪怪的动物吗?


    被她随手塞了条漂亮晶石手串的狱卒问一答十,态度好得几乎脱离职业限制。


    他要把这可爱的小东西留好,将来拿出去讨女孩子喜欢!


    第24章


    “姐姐,明天你要下矿道?”卡卡瓦夏有些不解,安娜的手工工厂名额还有一天,她没必要着急去做更加危险的工作。


    死火山底部的矿道,想想就知道里面危机重重。塌方、漏水、有毒气体,哪样不是要命的难关?他不想失去这个半路捡来的大姐姐,自己受到她的庇护得以平静生活是主要原因,但并非决定因素。


    ——这样好的一个人不应该遭受厄运。


    但他也知道事情往往不会朝自己希望的方向发展,否则父亲母亲和姐姐就不会相继去世。


    安娜恢复到平日里安静不多话的模样,只是点头:“嗯。”


    水生种越狱那天夜里产生的一些小猜想需要验证,她打算去矿道抓点小动物养在囚室里。海里动物多,就是不太好养,囚室没法蓄水……


    “我听说每天矿坑里都有人发生意外,”年轻人咬咬牙,脸色逐渐变得郑重,“好吧,我和你一起去!”


    他知道自己派不上太大的用场,但是作为一个吉祥物还是能够合格。深入矿道后还能不能平安出来,很大程度上只能归因于幸运,卡卡瓦夏希望自己的幸运能分出去一些。


    安娜不置可否,想跟去就跟去呗,权当是长长见识。


    转天上午两人出现在矿工登记点,这边同样要在完成记录后去领工具和设备。采矿的装备和出海采集狩猎不一样,犯人们要在矿道外签了到才能领取。


    队伍不长,就是进度很慢,而且经常爆发语言上的冲突,偶尔也有人堵在前面推推搡搡。


    敢往矿坑里闯的人无一不对自己的身手自信满满,这种工作就和出海狩猎差不多,运气爆表挖到公司要紧的矿石一下子就能减少大笔欠债,运气一般混个底薪,运气不好……那就医疗站的切割流水线上见。安娜和卡卡瓦夏再次成为队列里的物理洼地,低了平均身高一小截。


    “放心,你尚在生长期,肯定还能往上长!”安娜斩钉截铁的安慰年轻人,卡卡瓦夏看向她的表情很难评:“姐姐,你比我大上很多吗?”


    怎么说起话来总是老气横秋的……他还能长,合着她就不长了?


    大姐姐人不胖,脸上的婴儿肥却还没完全消退,看着也就二十刚出头的模样。除非是某些寰宇中广为出名的长生种,否则两人年龄之间的悬殊不可能超过一掌之数。


    “啊……这个么……”安娜打着哈哈把这件事糊弄过去,没有回答。


    她不记得了。


    从入狱时以及后来的检查报告上看,原身的身体年龄在十九岁到二十一岁之间,这个数字区间给得非常精准,也就是说她今年二十岁。


    嗯,还是个很年轻的阶段。


    闲聊没几句就轮到他们领取工具,队伍前面吵吵嚷嚷的原因也终于水落石出。


    采矿的工作最少也得两个人配合,一台勘探仪一台小型挖掘机,兼具监控、鉴定以及自动拾取的机械跟在后面。犯人们能自己带着队伍前来报道当然很好,碍于缺乏通讯工具无法组织也没关系,就地组队不失为一个好办法。总之一个小队里必须有一个人操作勘探仪,这个人的收入多少会受些影响。


    讲道理的犯人大多愿意从自己的工时里拨一些补偿给临时队友好叫他安心勘探,但也有不那么通情理的家伙咬死了一毛不拔,闹出矛盾一点也不让人奇怪。


    事情到了安娜面前就很好解决,所谓的“小队”就俩人,卡卡瓦夏自觉拿了勘探仪,小型挖掘机当然归她。


    “不要忘记带防具。”安娜走在后面抄着胳膊提醒。矿道和水下不一样,陆生种易溶于水,不带防具根本下不去。但是矿坑吧,身体素质好些的人扛着设备晃晃悠悠走也能走进去,防具存在的意义变得微乎其微。


    ——这些额外提供的物资同样要付租金,损坏还得高价赔偿,很多急于还债的囚犯直接就把防具给省略掉了。


    卡卡瓦夏也觉得没必要多提两个袋子:“用得上吗?”


    公司为了赚钱搞些不需要的东西向犯人推销可不是稀罕事,这些飘轻飘轻的防具真能起到防护作用?


    “你想一天下来累得臭死还要回囚室洗衣服?”除了浑身落满渣土脏兮兮外肺呢?不要了?矿坑内的粉尘是能随便吸的么!


    星际和平公司再骨头里榨油,一顿饱和顿顿饱还是分得清的,不会放过还有能力创造价值的便宜劳工。所以这些一次性防具护具的安全性大可以放心,至于可靠不可靠……有句话叫“不作死就不会死”。


    安娜也不和卡卡瓦夏说太多,抬抬下巴催他带上东西。人教人,一百遍教不会,事教人一遍就能教会。


    拗不过她,年轻人叹了口气提上护具,心想大姐姐实在是个很会花钱的人,赚得不够多了都不够养活她。


    “你提这两个,”安娜领取了挖掘机,走快几步上前把卡卡瓦夏手里的勘探仪拿走,防具包裹丢给他,“这玩意儿轻,提着走快些。”


    生理性别为男心理认同性别也为男的年轻人:“……”


    我能拿动啊姐姐!


    一直沿着矿道向下,还没到作业区就能听见各种各样的噪音,声音不大,大约是距离还有些远。安娜喊停卡卡瓦夏,从包裹里取出防护服套上。这东西和水下的装备有些像,区别仅在于面部不再是“墨镜”而是换成了一片透光材料,头顶还安装了个小矿灯。


    “调整光线,检查工具,检查一下自己的身体状况。”


    地下的危险同样防不胜防,准备工作每一样都不能少。


    她一样一样提醒,年轻人一样一样听话照做,两人连带着还专门研究了一下勘探仪和小型挖掘机要怎么操作。


    旁边陆陆续续走过去好几支临时小队,大多数犯人对安娜的谨慎嗤之以鼻。这么怕死不如去干清洁工呗?端茶倒水擦地抬尸体不就得了。


    安娜根本分不出精力给他们,盯着年轻人事事都安排妥当才走进作业区。


    映入眼帘的是无数条分布在开采层上的坑道,犯人们需要作的就是走进去挖。


    “你来挑一条路,随便选条看得顺眼的。”她示意卡卡瓦夏上前选择,年轻人把每条靠近自己的道都探了半边身子进去听听,也没听出什么所以然,最后选了条靠边人少的路。


    他的理由很直观:至少走进去后不用担心干活干到一半和人打架抢地盘。


    走到这里矿道向下的坡度陡然增大,脚底也变得泥泞。越向前通道的宽度越窄,一开始两个人并排还有空余,走着走着就只能一前一后拖着工具。


    好在这条分叉并不深,二十分钟就走到底,安娜把自动拾取机扔在地上让它自动开启备用,又把提了一路的勘探仪交给卡卡瓦夏。


    此时矿坑的深度估摸着已经低于海底了,空气流通效果不佳,穿着带有过滤效果的防护服也免不了气闷,安娜索性退出去些横在半路不让后续小队进来。


    又不是什么宽敞透气的好地方,怎么着,都挤进来打窝么?


    其他犯人先是看到她冷着张随时随地打算茬架的脸,再扫扫环境也不像是个矿石富集的地方,用不着犹豫转身就走。


    眼见卡卡瓦夏在里面捣鼓了有快半个小时也没有结果,安娜一点也不着急,更不像其他岔道里的人那样大声催促。她自顾自往地上一坐,向后靠在坑道壁上闭目养神,反正隔着防护服也不怕脏。


    死火山底部的土层里同样有生物活动,只不过能不能抓到全看运气。这些小东西常年生活在无光环境中,听觉和触觉异常发达,地面稍稍有些震动就吓得它们不敢露头。


    想抓?耐心等着吧!


    “姐姐,我把探针有反应的地方都圈起来……额,你在干嘛?”


    完成勘探退出来找人的卡卡瓦夏看到蹲在地上挖洞的安娜无语凝噎。他上次像这样专心致志抓虫子还是六七岁的时候,一晃十几年过去,没想到今天还能原影重现。


    冒出头的甲虫早在探知到地面震动时就想开溜,安娜反应快手速也快,两根细铁丝一勾就把它勾出来四仰八叉的挥舞脚爪。


    “你忙完了?”她一指头摁住甲虫胸腹部给它翻了个个儿,捏起来扔进透气布袋子,生怕虫子不适应又胡乱抓了两把土塞进去,“坐这儿等着,帮我看好。”


    她把袋子扔给卡卡瓦夏,提起挖掘机走进坑道深处。


    如果不是互相信任的人,别说分工合作分享成果了,只是看守坑道口这活儿就不会有人愿意去。那都是被人挖过的地方,越靠外的位置找到矿石的可能就越低,谁也不乐意白花力气和功夫不是?再说了,万一有人挖到好东西后私藏怎么办,那可是亏大了,必须见者有份!


    “坐那儿玩儿也行,别把虫子给我玩儿*死。”声音还没散出去,背影就变得很模糊了。安娜留了一句,坑道底部很快传来沙沙沙哐哐哐的噪音。


    卡卡瓦夏低头看看手里的口袋,确信自己马上就年满二十。口袋里的甲虫们生机勃勃,个头壮爪子大,每一只都在努力挣扎想要逃出生天,带得布料跟着来回蠕动。


    年轻人的眼神儿都快散了,恍惚间自己好像不是在坐牢。哪有这样坐牢的?老家的日子也不会比现在更悠闲安逸了好吧……


    第25章


    安娜拖着小型挖掘机走进矿坑底部,打眼就看见卡卡瓦夏用地上胡乱扔着的灰色石块在岩层切面上留下了一个又一个圆形。


    他画的地方肯定有矿石,大小未知。


    有了既定目标,工作就会变得很容易。


    挖掘机属于半自动机械,能自动挖掘但需要人工确定方向、角度以及深度。她先用碎石渣土在地上堆了个工作台,机械再放上去就刚刚好能对准岩层,摁下开关之后不需要手持,它自己就会向前挖呀挖。挖出来的渣土由负责自动拾取的机械一部分一部分运走,挖矿的犯人趁这个时间要对满地石头进行筛选分类——究竟是公司要的矿物,还是运去磨珠子的伴生矿。


    这条坑道位置偏僻,从外面看过来可以说全身上下每个角落透着股穷酸气。前前后后那么多支小队没几个能看上它,偶尔有人存着捡漏的心思靠近也被安娜吓走,卡卡瓦夏坐在靠外的位置百无聊赖。


    不,不想玩虫子,他已经是个成年人啦!不玩虫子!


    隔壁矿道很热闹,年轻人靠在岩壁上听得分明,里面堵着五个人从一开始就吵,吵到现在也没有歇过哪怕十秒。采矿的位置、矿点的争抢、出矿道休息的排序,就没有哪件事是他们不吵的。


    老实讲这种热闹最好看了,特别有乐子,丑态毕露的人可比他们光鲜亮丽时要真实得多。


    但是隔壁吵着吵着动静有点不太对,直到最后钝器敲击在武器上的沉闷声音透过土层传入年轻人耳中,卡卡瓦夏心头一跳,起身走进矿坑底部去找安娜。


    “姐姐,隔壁的采矿小队好像打起来了,我感觉不太好。”


    安娜闻言立刻关闭挖掘机,噪音消失后隔壁传来的震动越发明显。她把已经松动的岩层扒掉一层,卡卡瓦夏上前一块动手。自动拾取机械跟在人类腿边呼啦啦运送碎石土块,等它再回来两人已经完成分类,提起其他机器先行向外撤。


    伊维尔监狱是个民风淳朴人才济济的地方,谁也不知道哪位犯人身怀绝技,万一旁边蹲着个一急眼就能自曝拉人同归于尽的主呢?平白给人陪葬不划算。


    隔壁争吵打砸的声音越来越大,安娜走得也越来越快。好在这条矿道并不是很深,他们赶在头顶土层簌簌向下掉落碎屑前回到作业区外侧。


    “往外再退点,找个安静地方坐下洗手吃饭,下午看情况再决定还干不干。”她打开集水器出口,温热的水流洗净指尖尘土,卡卡瓦夏把手伸到另一个龙头下,惊讶:“热水?”


    星际和平公司能有这么大方?!


    不太对劲。


    “你说……”安娜侧头眯起眼睛,认真听着什么,“这座死火山,真的彻底‘死’了么?”


    寂静骤然降临,其他犯人都还在矿道里埋头苦干,两人面前只有空洞的地底穹顶。挖掘机掘进的声音,机械发出的检测声,还有细微的人语汇成若有若无的风,轻轻地擦着耳边吹过去。


    就这么放弃卡卡瓦夏有些不太甘心,没干满八小时相当于没干,一天时间白搭不说还要倒赔租赁设备的费用。但要是重新回矿道,安娜不说话他自己也觉得情况不太对。


    “换个方向,你圈的那几个点我全都挖了一个遍,收集到的矿石不少,应该够……”话音刚落他们方才所在的矿道岩层崩落塌陷,有眼睛的人都能看出是受了隔壁犯人争斗影响。


    火光和爆炸带来的烟尘从坍塌的碎石缝里冒出来,应急抢险机械立刻扑上去救援——它们救得不是人而是矿道。警报声响彻整个作业区,很快其他岔道上的犯人们陆陆续续从矿坑里撤出。没有穿戴防具的那些人全都灰头土脸,中途不得不停止作业更是让人火冒三丈骂骂咧咧。


    抢险机械在乱石堆上挖了个坑,灭火剂不要钱似的往里灌。这东西的工作原理并不复杂,消耗大量氧气迫使明火熄灭,问题在于氧气耗尽困在里面的人该怎么办?


    很快安娜就知道伊维尔监狱处理这种小问题的处理方式是什么了。警报铃结束没多久一队清洁工奉命而来,机械将堵住矿道口的渣土落石等等一概搬走,又在岩壁上喷了层固着剂,剩下的活计归清洁工。他们穿着薄膜隔离服,提着工具,从矿道深处清理出一堆又一堆或者一具又一具尸体。


    一堆一堆的直接用工具箱就地火化成灰烬贴上身份牌等待家属前来赎买,一具一具的抬走送去医疗站。走在清洁工队伍尾巴上的小个子忽然转头朝安娜小幅度挥挥手,前面的清洁工说了一句什么,她垂下头加快脚步跟着离开作业区。


    清洁工离场,犯人们又慢慢重新走回去工作。


    “那是谁啊姐姐?”卡卡瓦夏拿着装满甲壳虫的口袋下意识揉捏,虫子们遭了大难——捏什么捏,你有病啊!


    安娜嫌弃的瞥了他一眼:“昨天你还吃了人家给的糖呢,今天就不认账啦?”


    “啊?”他傻乎乎的抓抓后脑勺,“裹成那样认不出来才正常吧,不对啊,咱们也裹得严实,怎么会被认出来?”


    除了眼睛前面露出一片外他们全身都被防护服包着,别说陌生人,亲妈都来了都很难认出谁是谁好吧!


    “别啊了……”安娜把“蠢”字咽下去没说,迈步走向已经清理妥当的矿道。


    你分不清不代表别人没那个本事认出来呀,那糖真是白吃了!


    卡卡瓦夏追在她身后百思不得其解:“姐姐等等我……你怎么往回走啊!?”


    安娜原路返回,站在刚刚发生过爆炸和塌方的矿道前观察。固着剂已经干透了,岩层上星光闪烁。


    “自动拾取机还在里面,得把它弄出来。”可怜的小家伙,被落石和土渣埋在坑底。抢险机械就没把它当回事,如果没人伸手大概会被埋上许久。


    反正损坏机械会由犯人买单,当然不着急挖它出来。


    对安娜来说那是她一上午辛苦劳作的结果,尤其卡卡瓦夏又特别在乎这个,白白放弃确实有些可惜。这矿道刚刚清理完毕又被结结实实加固了一遍,挖个浮土掩埋的小型机械没有危险。


    “算了,还是不要了,亏就亏吧。”卡卡瓦夏不想再进矿道,更不想让安娜进去,那里面明摆着有危险,他自认赌不起。


    能让这小财迷说出“亏就亏吧”四个字,安娜差点被感动到。


    “不搞出大动静就行,你帮我在外面看着,万一再塌也好及时把我挖出去。”她拍拍年轻人单薄的脊梁把挖掘机和勘探仪统统留在外面,走进矿道徒手搬运。


    卡卡瓦夏就没拗得过她的时候,只好唉声叹气垮着张俊脸给大姐姐看门。


    她直接假装没听见!


    过了没多久,矿道里传出安娜刻意压低的声音:“快来看!”


    这条矿坑刚刚塌方过又发生了命案,地上的血渍还没被浮土掩盖住呢,没人愿意凑近。但卡卡瓦夏仍旧做贼心虚似的朝四周看了一圈,确定没有谁注意到自己才蹑手蹑脚猫猫祟祟转身溜进去。


    “怎么啦姐姐?喝!”


    安娜拨开盖在最上面的碎石,不但找到了被“活埋”的自动拾取机械,而且翻出一片被爆炸震出岩层的矿石。大大小小的矿石散落得满地都是,在矿灯的强光照射下泛出幽幽金属光泽。


    “这么多!”年轻人先是被四周泼溅的血液吓了一跳,紧接着注意力又全部被矿石吸引。他想要上前分拣,安娜反倒不着急,“悠着点干,总要摸满四个小时的鱼。”


    言下之意就是也不用再冒险掘进了,慢慢分拣矿石把剩下的工时磨蹭过去就收工。


    这个建议得到了小队另一位成员的大力支持,为了显得自己很忙他们专门把自动拾取机械留在最后挖出来还认真给它擦了擦外壳。好不容易终于熬到下工,走回签到点归还设备时狱卒很是奇怪这个自动拾取机为什么会看上去特别新特别干净……


    离开矿场时安娜再次遇到那个偷偷给卡卡瓦夏塞糖的小姑娘,她有一头与常人迥异的雪白头发,粉红色的眼睛笑起来眯成两道缝,脸颊上一边嵌着一朵梨涡。从头发长度就能看出这姑娘在伊维尔待得有些年头,不像新人全部被迫让狱卒给剃成板寸,她的头发甚至能扎成辫子。


    归还设备核算工时然后签退,安娜和卡卡瓦夏一前一后走向升降梯,小姑娘就拎着水桶站在狱卒旁边认真听他提要求。她身上带着股即将出狱的欢快,干起活也特别卖力。


    “赶紧擦。刚才有人经过时撞上了搬运尸体的现场,吐得那叫一个多啊。”


    换谁被人吐了一地心情都不会很美妙,狱卒满腹牢骚尽数吐给无辜的清洁工:“吃那么饱干嘛,真是没出息!”


    提水桶的姑娘笑着听他一句接一句抱怨,一点也不生气:“放心吧,我马上就能擦干净。”


    说完她蹲下身就开始清理呕吐物。


    安娜经过时用脚尖把水桶朝她顺手的位置上挪了挪,小姑娘抬头一看又是他们俩,脸颊微微透出一抹桃红。她翘起半个手掌先向大姐姐挥挥,又向忽然变得十分严肃的卡卡瓦夏挥挥。


    这个埃维金人,看上去分明很是正经呀!


    第26章


    正经的埃维金人目不斜视的跟在大姐姐身后返回位于十一层的囚室,门一关衣服底下抖落出好些漂亮晶石。这些石头和手工车间里的珠子不大相同,质地更加清澈透明,每一个内里都夹杂着极似植物叶片的种种花纹。


    他把这些晶石藏在床板下的阴暗角落里,随时准备贿赂狱卒打探消息。


    转眼工作周期就过去了四轮,按照犯人们被送进伊维尔的时间算安娜在这地方已经待满一个月。月底是统一结算扣费的日子,哪怕她尽量花,还是有部分工资余额被扣掉还款。


    对她来说花钱的渠道就两种,在食堂吃饭或者购买自助购物机提供的商品。可是这几个周期下来光囚服她都换了三套了,自助机上能买的物资也全部尝试了一个遍,只能说品类和品质实在贫瘠得让人心碎。


    “加油哦,您还剩下三十万伊维尔币的债务,有望在夏天来临前还清,请再接再厉。”


    核算这个事原本不需要额外安排人手,一般来说金融机构会直接把通知发布给公民个人使用的光脑及类似设备上。但伊维尔和其他地方不一样,犯人不允许携带和使用任何通讯工具,只能由专门的读卡器读取身份牌内记录的债务变动情况。


    ——其实就是变相派遣狱卒催债。


    前来核算的狱卒是个智械,对着她的机器脑袋安娜很难产生类似于面对人类的情感……各种情感,包括并不限于宽容忍耐这种基由情感衍生而出的美好品质。


    “知道了。”她有气无力的揉捏额头,打定主意下个月要摸鱼摸得更丧心病狂些。


    狱卒犹豫了一下,面前这犯人浑身洋溢着消极怠工的咸鱼气息,这样下去不行的。虽然医疗站给出此人命不久矣的诊断报告,但她目前又没有中暑或是感冒的迹象,甚至不能拉走回收剩余价值。


    而且这个人很奇怪,没有被其他重刑犯招惹的时候她就像朵默默在角落里自顾自生机盎然的蘑菇,一旦有人胆敢犯贱犯到她头上,她就会马上身体力行迅速教会对方“乖巧”两个字该怎么写。


    这样的人可不能多,监狱收益会受到影响!


    “您的刑期比较久,这边建议尽快还清贷款后申请更换服刑地点哦。”她意有所指的放轻语气,抬头向上看看。


    刚来的时候不知道,这都过去一个月了,安娜当然清楚无期徒刑的犯人可以在击杀相当数量的黑羊后申请住到海面以上零星分布的岛屿。


    多少算是种“奖励”,总在笼子里关着,谁会不向往自由呢?


    不过她志不在此,面对时不时登门找茬的各路好汉能打一顿赶走尽量不取人性命——杀戮的习惯一旦养成就再难回到正常秩序下的人类社会了。毕竟普通人走在路上并不会因为几句口角喊打喊杀,冲突双方也不至于三言两语不对付就亮出西瓜刀清空子弹匣。


    不得不说典狱长设计的这条隐性规则实在居心叵测,看似给了重刑犯重获自由的机会,实则彻底剥夺了他们本就所剩不多的人性。


    这一个月内安娜试过各种办法也没能找到关于原身的任何蛛丝马迹,要么原身是个普普通通平平无奇不值一提的人,要么就是她的资料处于严格保密状态,走一般的路子无法查询。


    这就有点麻烦了。


    “我不急,伊维尔设施完备服务一流,多住几年也很好,住一辈子就更好了,我可不打算走。”


    她浮夸刻意的语气就连智械的声音传感器都能捕捉到,周围全是看热闹不嫌事大的犯人嗷嚎起哄。


    狱卒“呵呵呵呵”笑了几声,果断走向下一间囚室。


    点子扎手,还是留给同事们集思广益吧。她一个月才拿几个信用点的工资了?犯不上和重刑犯较劲。


    智械小姐前脚刚走,后脚铃声就响了,众人排队出门上工。走进食堂安娜就回头和卡卡瓦夏商量:“这个月我打算歇歇,混去清洁队里摸鱼,你呢?”


    这小子自从搬到十一层事事都要跟着她,不管是出于自我保护还是别的什么,总之也算是自己人了,不能忽略他的意愿。


    年轻人那头短短的发茬长长了不少,柔顺的浅金色映衬下五官显得越发俊秀。他略微低着头,像是在思考。


    ——理发当然收费,不及时修理头发会被视作违反监狱守则,问题不大罚薪即可。卡卡瓦夏在花钱变丑和花钱免罚之间果断选择后者,安娜也拿他没办法。


    小朋友审美要求高,又不是坏事!


    “啊?”视线始终放在各个狱卒身上的埃维金青年恍然回神,“清洁工?”


    他有点嫌弃这份工作可能接触到的污渍,但是话说回来这份儿活计又确实比其他的轻松。赚得少就赚得少吧,反正赚多了也是扣去还那些压根不知道从哪儿冒出来的欠款。


    最舒服的工作还是去串珠子,可惜每周只能申请两次。


    “也行……吧?”他犹犹豫豫点头同意,安娜看了他一会儿,忽然张嘴道:“其实你完全可以单独去做自己喜欢的工作,现在监狱内部不会有人敢随随便便欺负你,没必要再事事跟着我。”


    这是真话,她只是伸手拉了一把踩在泥潭里的小朋友,又不是真花钱买他的命。拜托!现在都星历多少年了?奴隶和奴隶主那套糟烂的价值观早就该扔进历史的垃圾堆发臭发烂,而不是放在太阳底下熏死所有无辜路过的行人。


    “没有!不是的!姐姐你误会了!”卡卡瓦夏一下子就被吓醒了,“清洁工挺好,咱们怎么摸鱼?”


    不远处负责登记的狱卒手下一滑,差点把犯人的身份牌甩飞。


    有你们这种当面大声密谋要如何偷懒怠工的犯人吗?


    倒反天罡!


    “我没跟你开玩笑,也不是以退为进想要控制你。”安娜示意卡卡瓦夏抬头,年轻人发现她看到哪儿,哪儿就会低下去一圈,“瞧,但凡登门讨打的朋友们全都心满意足默认五星好评,你还有什么担心的呢?”


    她拍拍年轻人日渐坚实的脊背:“你已经达到了最初的目的,亲爱的,是时候迈开脚步走向下一个目标。”


    卡卡瓦夏哭笑不得。


    一开始他确实怀着抱大腿求庇护的心思跟在安娜身后,可也不全是。无人庇护的过去他一样艰难生存下来,只不过这一次运气格外好,遇到了不舍得分离的同路人。


    “姐~姐~”少年人干净清冽的声音里带着刻意捏出来的甜腻,软乎乎的,还专门拖了个小尾巴,“你真的误会我啦!我在想之前你不是特别讨厌做清洁工的工作吗?为什么突然又决定选它,是不是有不能说的理由?”


    换个人能被他哄得找不着北,安娜眼睛一斜,冷笑。


    “你猜?”


    臭小子!搁这儿玩心眼呢?!


    她挑挑拣拣把不重要的那个原因拿出来敷衍他:“上个月打工打得太努力了,欠款怎么还了那么多?无期徒刑还剩下一辈子呢,万一运气不好我特别能活,余下那几十年岂不是无事可做?”


    安娜煞有介事的忽悠小朋友:“考虑到后半辈子的生活质量,我决定这个月都要好好休息,洗心革面重新做人。毕竟我来伊维尔是服刑接受惩罚,不是来给星际和平公司打工的。”


    一点毛病也没有!


    “……”卡卡瓦夏语塞,心里知道她这是敷衍自己,却也找不到反驳的理由。


    原来你还真打算把星际和平公司当成血包没事就吸两口啊?就没想过申请减刑离开伊维尔吗?


    说来也是奇怪,大姐姐从来没提过她的过去是什么样,也没说过她到底犯了什么罪行才会被送进这座星际监狱。


    要知道他是因为狠狠骗了星际和平公司一笔才被判了无期,至于前面杀的那个奴隶主……不叫赏金猎人抓到那就根本不算个事儿!


    但是安娜呢?她压根就不是那种穷凶极恶的人,相反她很有正义感,动起手来分寸十足,不管怎么想都不像个重刑犯。


    “你们两个,还要不要刷卡了?”狱卒忍不住出声打断他们的对话,安娜立刻将身份牌递过去:“要!刷吧!”


    接过身份牌在读卡器上扫过,狱卒指指后面:“抽签,看看你今天负责哪片区域。”


    伊维尔监狱那么大,每天报名做清洁工的犯人那么多,当然要分区安排人手。不然环境好的地方一群人削尖脑袋往里钻,像是矿场那样的环境谁也不愿意去,还能由得这些囚犯随便选吗?


    卡卡瓦夏用行动展示决心,紧跟在安娜身后把身份牌也递过去:“我们小队里我负责抽签。”


    狱卒:“……”


    别以为我没听说过,你小子也就只能负责抽签了。


    十一层有名的“奇葩”小队,两个同样来自偏远星系的家伙每天都像猫和猫尾巴一样一前一后行动。一个人武力值爆表能把所有敢于找茬生事的人修理得服服帖帖,另一个人简直就像幸运女神的私生子专抽轻松活,要不然他们两个也不能在伊维尔活得有滋有味一点也不为欠款发愁。


    要知道同时期入狱的其他犯人里还有挨饿的呢,被送去医疗站上切割流水线报到的也不在少数,这两人居然颇有余裕考虑起如何偷懒摸鱼,算是在小众赛道上走出新花样的典型。


    第27章


    “你们两个,过来这边抽签。”狱卒把签到器戳到安娜面前,她犹豫了一下,站在后面的卡卡瓦夏把手伸过来点确定。连串字符翻滚,停下后狱卒一看,咂咂嘴:“运气真好。”


    他带着没藏好的羡慕摆摆手:“去那边。”


    安娜顺着他的动作看,狱卒指引的方向上只有稀稀拉拉几个人站着,比起其他几乎抱成蚂蚁团的犯人显得格外宽松。


    站着等了没一会儿,被分开的清洁工们按照分区进入不同的升降梯。


    “你们负责的清洁区域在上面,到地方把自己打理干净换上工作服,不要多看不要多听不要多说话,别管好坏让干什么就干什么,听明白了?”


    领路的狱卒全程喋喋不休:“这活儿又轻松又体面,老实些对你们有好处。”


    他刚说完前半句卡卡瓦夏的脸色就不太好看了,整句话说完金发青年更是恨不得能从升降机上跳下去走人。安娜给了他一胳膊肘,冷冷清清问道:“换什么工作服,怎么打理仪表,具体做什么,含含糊糊的你不说清楚我们怎么知道。”


    犯人怎么了?犯人也是人。


    狱卒也是见过安娜在食堂殴打其他犯人的,他及时把叱骂憋回去,脸垮得比马还长:“让你们去屋顶花园见世面,懂了吗?还能让你们干什么,打扫卫生清理垃圾,必要的时候帮些小忙。问问问,当自己是什么玩意儿!”


    说完他立刻握紧手里的警报器,瞪着安娜防备她万一突然暴起。


    然而那个女人根本就不生气,就像没听懂他恶劣的语气一样继续问:“屋顶花园?没听说过,伊维尔还有这样的地方?”


    听说当然是听说过的,但也可以表现得从没听说过。


    “你们能听到什么,都关到十一层去了……”狱卒小声咕哝了一句,清清嗓子看向这群囚犯,卡卡瓦夏会意的塞给他几样从手工工厂顺来的小玩意儿,“有劳。”


    “咳咳,咳咳咳,我是好心你们知道吧,怕不懂事的犯人闯祸。”东西到手,狱卒的态度不说一百八十度大转弯,至少也转了一百七十九,“屋顶花园是特别人士服刑的地方,知道得太多对你们不好,总之记得那里的大佬你们惹不起就行了。”


    说到这里大家就都懂了,权贵人家作得过头了碍于舆论抛出的弃子就在屋顶花园“坐牢”。话说这人和人之间的不同真是比人和狗都大,火山锥里的犯人罪行不一定比住在花园里的人重,真正的区别在于投胎技巧。


    相比其他犯人的摩拳擦掌,卡卡瓦夏显得格外别扭,不是有安娜压着他说不定这小子已经想法子装病也要走了。


    升降梯一直上升到比海平面还高的位置,停下后众人才看清外面是悬浮在半空中的浅色平台。这平台从上往下看是透明的,平日下海狩猎采集的犯人抬头却只能看到与天空同样阴沉的另一面。要不是今天上来看到了真相,谁也不知道原来头顶还有这样大一片浮空的建筑。


    众神起居的圣地也不过如此了,阴沉沉的天空变得澄澈透亮,拟造出的阳光洒下纯白色建筑物的屋顶,温顺的动物懒懒散散的斜倚在草地上那草看上去绒得比羊毛还要蓬松。


    “你们来晚了十五秒。”站在这里看守升降梯的狱卒连装备都比下面那些要高档,他们穿着星际和平公司员工经典的黑色西装,戴着黑色墨镜,站在同样有系统拟造出的温热微风中冲同僚横眉立目。押送犯人上来的狱卒表情比马桶还臭,翻着白眼仰头就喷:“没看到这么多人,你当这些大爷都是好脾气的?”


    双方交接得很快,囚犯们鱼贯走出升降梯,还没看到签到器在哪里就先听见签到成功的蜂鸣声。


    “走吧走吧,下午准时点。”屋顶花园的狱卒冲今日份的清洁工们一摆头,“不要乱走,跟好了。”


    他们不能离开升降梯这个“要塞”,前来带人上工的是个穿着古早燕尾服的中年男人。


    他从衣物内袋里取出一枚怀表打开看看时间,冷淡的转身迈步:“走快些,你们已经晚了三十秒,不想因为迟到被扣工资的话最好尽力丢弃这份懒散。”


    犯人们跟鹌鹑一样被他带进一处工作间,左边挂了一排黑色西装,右边挂了一排黑色裙子。安娜毫不犹豫的挑了身方便行动的工作服,调整领结位置时她忽然在镜子里发现眼角位置上似乎有一枚浅青色的……图案?


    下一秒那个看不清纹路的图案隐入皮肤彻底消失,就好像那只是她的幻觉。


    “嗯?”囚室的厕所里没有安装镜子,大约是怕犯人利用破片自杀,这么久了她还没认真观察过这个壳子究竟长得什么模样。


    还想再多研究一会儿的,管家连声催促打断了她进一步观察的想法,女人一边往手上戴手套一边走出更衣室,四周响起连片抽气声。


    众人之中她的个子算不上高,但也有中等上下。关键是脸和气质极为匹配,冷冷的,帅帅的,正是广受寰宇当中女士们欢迎的精英款式,之一。


    卡卡瓦夏自动走到她身边站定,心想当年要是有大姐姐帮忙他能把整个星际和平公司打包卖掉!


    “……”管家无语,这人比住在花园里的大佬看上去还像大佬,也不知道她该怎么做这个清洁工。生得特别好的犯人免不了被关注到,这份关注很多时候是难得的幸运,但也有不愿意收下这份幸运的家伙……最后他们都消失不见。


    他站在原地又看了一次怀表,抬头扫过每个犯人一一检查,着装不合格的被赶去重新整理,合格的就可以去干活了。


    “你们的工作就是站在固定位置上听候命令,并不困难。”说是这么说,当他们走进真正的花园后才发现外面的景色只不过是内里的九牛一毛,原来还真有人在伊维尔疗养度假。


    管家把清洁工们领到“工位”上就不管了,他端着怀表匆忙离开,就好像晚上十几秒便会有人因为服务不周而倒地暴毙。


    安娜见他一走飞速顺手把卡卡瓦夏推进灌木丛,郁郁葱葱的植物轻松掩盖住年轻人的身形,她自己则双手一背站在园艺师精心修剪出各种造型的树冠前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


    其他犯人虽然不解但也乐于看着她把卡卡瓦夏藏起来。埃维金人生得太好看了,这个世界上美丽也是种资本,竞争环境中拥有这份雄厚资本的人选择主动(?)退出,对于有志于此的人来说是个好消息。


    卡卡瓦夏不喜欢被人当做物品看,大概率他也是不喜欢被人强迫的,更不必说做一件被欣赏调侃的摆设。安娜认为正常人都会像他一样讨厌这些,但也能理解犯人们的苦衷。那就各走各的路呗,谁也别耽误谁。她在原地站了没多久,一个穿着严谨女仆裙的姑娘上前搭话:“您好,请问您能不能来仓库帮我挪东西?”


    安娜一看到头巾下露出来的白色头发眼中就流淌出温和的笑意:“原来是你,阿比盖尔。”


    “嘿嘿!是我!”阿比盖尔粉红色的眼睛左右瞄瞄,“卡卡瓦夏呢,怎么没有看到他?”


    “被我塞灌木丛里去了,你知道的,他不太喜欢这里。”安娜挑眉看了眼远处拿着宝石往人领口塞的“服刑囚犯”,阿比盖尔移开眼睛:“哈哈,哈哈,我懂!”


    要不是即将出狱她才不愿意调上来干活呢,还不是狱卒说在花园干满最后一周就可以彻底还清欠债办理出狱手续……


    “咱们快走吧,等会儿这些人开起PATRY就更没法待了。”进入屋顶花园第一天难免被富丽堂皇的奢靡迷得睁不开眼,第二天她就更不想睁开眼了——怕长针眼。


    安娜劈手又把卡卡瓦夏从灌木丛里揪出来,年轻人踉跄着晃了几步才站稳,若无其事拍掉粘在金发上的树枝树叶朝阿比盖尔笑了一下:“真巧。”


    “不巧啦,我马上就能出狱,以后你想见也见不到!”兔子一样的女孩笑眯眯的,朝她在伊维尔结识的朋友挥手,“跟我来,仓库是个偷懒的好地方!”


    三人沿着背阴的小路悄悄溜走,成功躲开越来越热闹的温泉和舞池。阿比盖尔说的仓库其实是一间收纳房,里面摆满宴会要用到的瓷器、银器,甚至是金器。这些财富与文化的象征此刻被人毫不怜惜的胡乱扔在金属架子上,茶壶和它的茶杯离得十万八千里。


    “管家说不想在外面待着就得自己主动找活做,我花了好大功夫才找到这个好地方,又清净又收拾不完。”


    收拾不完就意味着可以一直收拾,就算什么也没干也不会被发现。阿比盖尔骄傲的翘起鼻子,安娜朝她竖起大拇指:“厉害!我就做不到!”


    她只会把搭档塞进树冠里然后自己堵在外面,没想到还能藏到建筑物内部。


    真的!真的不能更真!(*超大声)


    第28章


    餐具收藏室约莫有二十平米上下的使用面积,与其说它是个完整的屋子,其实更像间宽敞的走廊。相对应的方位一前一后两道雕花木门,为了保持与建筑风格统一那门看上去单薄的可怜。另外两堵墙上做了内嵌的通体橱柜,各式各样的餐具茶具在上面胡乱堆叠着。


    安娜捏起一枚银茶球送到耳边晃晃,这小东西不知为何瘪了一半,内里断裂的银丝沙沙作响。


    “真浪费。”阿比盖尔摇着头接过去把它丢进垃圾箱,“废弃的茶、餐具也是有记录的,别想着能顺走,带了东西过升降机时被守在哪儿的狱卒发现会很麻烦。”


    具体有多麻烦……大家也不是第一天来伊维尔,当然明白。


    茶球划出道优美圆润的抛物线,“咚”的一声落进垃圾箱,这玩意儿的操作面板上自动浮现出物品详细名称与购买日期。


    “看,根本就瞒不过它!”她摸摸衬衣严谨的袖口,没说自己曾经真有好好思考过该怎么顺个金盘子出去……要不是有人先行打了个样说不定她的刑期就得延长了呢。


    “扔进去后就不能再掏出来?”卡卡瓦夏不死心,他围着这个垃圾桶转了好几圈,如果垃圾桶会说话一定跳起来大喊救命。


    过了十分钟埃维金人果断宣布放弃:“这上面写的什么?”


    他的联觉信标是杀死奴隶主后为了逃亡方便在黑市上找人临时注射的,并非按照正常星际文明的要求于出生时接种。那时他已经是个半大少年,手里没几个大子儿见识也有限,根本不是黑市贩子的对手,忽忽悠悠的也不知道注射的究竟是什么。总之这鬼东西能用,但他本人该不识字还是不识字,并没有想象中挨一针就能至少精通二十门语言的便利。


    安娜凑过去看了一眼:“它把那个银质茶球的生产地和销售商地址列出来了,嗯……半人马座的依察兰德恒星系统。什么地方?”


    三个人里一个文盲一个失忆,剩下那个被同伙盯得压力山大。


    “我,我也不太清楚……”阿比盖尔摸摸头顶装饰效果大于实际用途的头巾,“不过我可以去问管家或女仆长,不忙的时候他们很乐于回答问题。”


    说着她提起裙摆从前门溜出去,十五分钟后溜回来:“我问清楚了,依察兰德恒星系统是人马座旋臂上的一个双恒星星系,盛产手工艺品,比如那个装茶叶的茶球。”


    安娜听完就冷笑,“盛产手工艺品”说明依察兰德并不是个发达的星系,生活在星系内的人只能依靠出口手工艺品谋生——如果科技和工业发达它该出口军火、星舰,甚至是空间站。


    “偏僻吗?环境好吗?”卡卡瓦夏眼前一亮。


    他从未停止过琢磨越狱的事,从伊维尔到茨冈尼亚没有直达航线,就算有作为一个逃犯他也不可能大喇喇开着飞行器满宇宙乱窜,中转星必须提前安排妥当,甚至不能只准备一处。


    “算不上偏僻吧……”阿比盖尔抬头看向天花板,“管家说每隔一段时间公司的星舰都会把采购到的物资投送过来,茶球这样小的东西没必要专门绕路去买,你们觉得呢?”


    确实没必要,所以依察兰德星系必然靠近星舰航线,不然公司大可以在别处收购。那个星系的工业又没有发达到能手搓星舰的地步,远距离主动驮上一大堆的茶球全宇宙叫卖怎么想怎么离谱。


    “有兴趣的话我可以再去问问管家!”阿比盖尔见他们两个都不说话,再次提起裙摆打算出去找人。卡卡瓦夏连忙伸胳膊拦住她:“不用去,问太多会显得很可疑。你都快出狱了,别给自己找麻烦。”


    小姑娘把眼睛一斜:“有什么可疑?就是快出狱了才要问的呀,不然我离开伊维尔后要往哪儿走?再说了,我也不可能越狱的呀,不说能不能办到……总不至于几年都忍了却忍不住最后几天……”


    安娜立刻摸出一管低级营养膏塞进她嘴里:“呸呸呸,童言无忌!不要乱立flag!”


    “嗯嗯嗯嗯嗯!”阿比盖尔嚼了两口,眼睛一亮:“这个味道我居然没遇到过?!”


    低级营养膏中的脂肪和蛋白质来自犯人们下海狩猎所得,加工时肯定要添加食品添加剂,不然绝逼难吃的能让人不惜暴1动。既然是人为调味,那么调成什么味道都有可能。甜的、咸的、酸的、辣的……全看当天操作机器的狱卒心情如何。有些狱卒比较做人,要么选择水果味要么选择大数据收集到的高排行组合,但也不排除喜欢整活儿的家伙手贱乱摸。所以自助购物机里能买到什么味道的营养膏全凭运气,运气好开出典藏款,运气不好就只能在屎味的巧克力和巧克力味的屎之间艰难选择。


    安娜就不小心中招过,吃到了苦荞芥末味的营养膏。从那以后她只管刷卡付账,操作统统交给卡卡瓦夏。


    “安枚斯浆果味,一共就攒了四管,吃总能堵住你的嘴吧?”大姐姐拍拍小姑娘的后脑勺,“赶紧呸一下!”


    要是她自己当然百无禁忌想说什么就说什么,阿比盖尔的话……就她那细胳膊细腿还不如卡卡瓦夏的武力值,最好别乱来。


    “嘿嘿!”小姑娘笑得像只毛茸茸的小兔子,纯洁又可爱,“等你们将来也出狱了,一定要来我家玩!”


    女孩团团转了一圈,收纳室里既没有纸也没有笔,她想张嘴将地址说出来,被安娜摇头阻止。


    “画在这里,我能记住。”她摊开掌心。阿比盖尔困惑不已,但是大姐姐都这么说了,那就依着她的要求做。


    仙琴座第六星域四环,博伊斯-Ⅲ号XXXX区XXXX地,精确到了街道。


    “我家兄弟姐妹多,爸爸妈妈很和蔼,如果我没有失手杀人的话现在应该在家里帮妈妈晒药草……”她淡淡叹了口气,轮到安娜困惑不已:“不是,我没有歧视之类的意思,我就是奇怪你连卡卡瓦夏都打不过,能死在你手上得是何等废物?别是那人自己磕死的碰瓷赖在你身上吧!”


    卡卡瓦夏超大声表达不满:“姐!姐!”


    怎么说话呢?什么叫“连我都打不过”?我好歹也是活着从斗兽场上走下来的好吧!


    阿比盖尔发出“噗噗”的笑声,她摇摇头:“人总要为自己的行为负责,庇尔波因特只判了我五年,我已经很感激了,毕竟那是条人命。”


    安娜抬起手掐着手指头算算,这小丫头今年才十七,五年前她有没有十二?判刑的法官已经丧心病狂到这种地步了吗!还是说庇尔波因特的刑罚比其他地区更重?可是看看住在屋顶花园里的特殊犯人,事情似乎又不是这样。


    “阿比盖尔,”高挑女子摸摸她的发顶,“我觉得问题可能不在你身上。”


    要说这小家伙能犯下什么情节恶劣、影响深远、后果严重的罪行……眼前满收纳室的锅碗瓢盆都不会相信。鉴于她被关进伊维尔时才十二岁,案发的时间只会更早。


    一个低龄女孩能杀什么,杀鸡还是杀鸭?


    “你弄死了全宇宙唯一一只的濒危物种?”安娜只能想象到这里。


    阿比盖尔涨红了脸,能看出那是羞愧而非羞怯:“不,不是。安塞尔姆祭祀总要我去他家里向琥珀王祷告,他弄疼我了,我不喜欢。那次我挣扎得特别厉害想要离开他的卧室,结果不小心用床头柜上的烛台戳烂了他的眼睛……”


    “后来祭祀死于伤口感染,元老院判定我过失杀人把我送到了庇尔波因特受审。”


    安娜:“……”


    卡卡瓦夏:“……”


    “亲爱的,你这不叫过失杀人,”安娜摸摸自己的额头,一点一点把突出的“井”字摁回去,“那叫替天行道。”


    “无所谓了,反正我马上就能出狱回家,我承担了责任,我接受了惩罚,元老院不能再找爸爸妈妈的麻烦。”阿比盖尔把腰间的白色围裙搅成一坨,粉红色眼睛要哭不哭蕴满眼泪,“安娜姐姐,我知道我并没有做错什么,但琥珀王的尊严不容玷污。”


    “得了吧,神明压根不在乎凡人的一切,你爸妈该带着你跑。”卡卡瓦夏瓮声瓮气的戳戳她,“出去后别这么老实,让人卖了还帮人数钱。”


    安娜不做评论,默默记住阿比盖尔家的地址以及“安塞尔姆祭祀”和元老院。


    君子报仇十年不晚,这些渣滓最好祈祷伊维尔的墙足够结实别让她逃出去。


    小姑娘用力擦擦眼睛把身体转向橱柜,背对着他们把餐具收拾得叮当作响。卡卡瓦夏原地踌躇片刻,走到她身边帮忙一起做——今天的工作本来就是“清洁工”,清洁收纳室怎么就不是清洁了?非要见点血死点人才舒服么!


    过了一会儿安娜也走过去站在阿比盖尔身边,一左一右把更小的小朋友护在中间。


    “要是能选宁可下海下矿都别继续留在这个花园里了,不管在哪儿我总能护你周全。”她认真的加重语气,“这地方不适合小孩子。”


    上来看了一圈后连卡卡瓦夏这样的大小伙子都被她推进灌木丛里隔离,未成年人就更不能待在如此混乱堕落的享乐之地。


    未成年模式(绿色版),启动!


    第29章


    午时宴会的菜品定下后管家来了趟餐具收纳室,一进门就看到这里面挤着三个大活人。他低头瞄了眼怀表,想要发作的话被架子上整齐成套的各色器皿堵回去。


    “中午希瑟夫人做东,她喜欢那套玉阙仙舟风格的瓷器,编号100047一共六百四十八件。”他留下要求,“等会儿厨娘会过来取。”


    “好的,您放心!”阿比盖尔和他更熟,小姑娘提起裙摆行了半个礼接下这桩任务。另外两个犯人只管埋头干活,一句话也不说。


    管家试图从安娜身上看出什么,可惜失败了。


    伊维尔关押的犯人里居然还有底线这么高的人,放着捷径不走?就那张冷淡的俊脸,再加上高挑但没有压迫感的身高,能把花园里好这口的富婆富奶们迷死。


    没办法,有钱人总能想出办法花钱换命,什么细胞修复剂、基因修复剂,只管打上,看着二十出头的人也许比普通公民的太奶还年长。


    他又把目光停留在卡卡瓦夏身上,金发青年似乎察觉到了什么,直接扭过去用屁股冲着门口。


    拒绝的意思不能更明显。


    行吧。


    管家将怀表塞回上衣内袋,他是狱卒又不是拉皮条的,犯人们愿意老老实实当个清洁工很好,愿意奉承大佬开心也行。只要他们好好藏着别被人注意到指名,他不想挑战重刑犯的忍耐底线。


    这三个人里有两个判了无期,再杀个把狱卒也无所谓,他们又不是长生种,坐两百年的牢和坐五百年的牢有区别吗?哦,差点忘了那个金发青年刚刚减刑从无期改成五十年监禁,危险性陡降。


    眼见收纳室里没人欢迎他,扮作管家的狱卒悻悻离去。外面那些祖宗们且能折腾着呢,看在黄金和信用点的份儿上律法之神也会把眼睛蒙住把耳朵堵上。


    如果有践行这条命途的星神的话。


    管家走了,安娜头一个放下手里充当道具的金饭碗:“东西长什么样,放在哪儿?”


    两个小朋友加在一块儿也没她一个人力气大,能干好啦啦队的活儿就足够了。


    阿比盖尔来得早,知道什么设备有什么用途。她把垃圾箱拖出来,语音输入“玉阙”和“瓷器”,很快答案就投影在半空中盘旋。


    “E区十三行十三列。”


    她刚读完卡卡瓦夏就四处寻找E区,上上下下认真看,浑然忘记自己其实不识字。


    安娜走到靠近外侧木门的架子上数了两排,拎出一只蓝不蓝绿不绿的瓷盆:“是这个?”


    她将这个瓷盆拿到垃圾桶上给它鉴定,扫出来的说明果然是“玉阙仙舟风格汤碗,100047,库存共计六百四十八件”。


    “成,就它了,你们两个留在下面腾个空出来放东西。”她踩着挂梯爬到橱柜上面,从上向下数十三行十三列居然还算靠顶。


    阿比盖尔和卡卡瓦夏一个站在梯子下面接,一个向靠近厨房的门边搬。


    三个人找六百四十八件餐具,整整找了三个小时。厨娘领着一群仆人往返运送,好不容易赶在开餐前安排妥当,午餐时间已经过去许久——说好了上午四个工时下午四个工时的,奈何大佬们的“早上”往往依据心情和起床时间决定,所谓“中午”的饮宴更是经常拖到下午。


    女仆长站在收纳室外敲敲铃铛:“阿比盖尔,来厨房领餐。”


    安娜摘下翻了一上午餐具也没有沾染灰尘的手套:“我去领,厨房在哪儿。”


    “……”被她扫上一眼打从后脖颈的骨头缝里往外冒凉意,女仆长哽了一下,语气不知不觉放软,“请跟我来。”


    咱就是说,何必跟重刑犯较劲呢?是吧!


    再一次依仗着那“两百年到无期”的可怕判决作威作福吓唬狱卒,安娜把手插在西裤兜里,跟在女仆长身后去厨房。走到一半她回头对留在收纳室里的两个小朋友道:“关紧后门,要是有人钻进来图谋不轨无论男女智械喝没喝醉,只管打烂狗头,大不了我再杀几个黑羊给你们重新把刑期减下去。”


    阿比盖尔星星眼,卡卡瓦夏无声叹气。


    女仆长:“……”


    感情您是把伊维尔当成超大型情景酒店了么?再说一遍这里是伊维尔!不是匹诺康尼!


    “走了,愣着干嘛?”她侧头走到女仆长面前站定,后者忽然觉得现在应该是个雨天,这人要站在漆黑的伞下,手里夹着一支冷烟,“咳咳,这边走。”


    厨房距离茶、餐具收纳室并不远,力气稍大些的人就完全可以一次性端走三份午饭,安娜自然用不上两趟。


    “吃饭,我直接从灶台上拿的,还在冒热气儿。吃她顿员工餐,那女仆长的脸色别提有多难看。”她把餐具和篮子放下,摸摸口袋掏出瓶果酱塞给阿比盖尔,然后在卡卡瓦夏差点着火的眼神下又摸出瓶炼乳扔给他,“今天下工就把这份儿活辞了,狱卒不同意第一时间告诉我,我陪你去和他们谈。”


    让她去谈事情可就不是断两根肋骨就能解决的了,监狱守则不限制犯人互殴,也没有保护狱卒的人身安全。虽说公司给他们配备了足够火力的武器,但要是卡到地形便利武器也没用。


    这话她是对阿比盖尔说的,满脸为难的小姑娘张嘴想要拒绝马上被她堵回去:“明天我带你去海里摸鱼,吃的惯生鱼么?海贝?海胆?”


    卡卡瓦夏嘴巴里酸溜溜的,脸上也酸溜溜的。


    “我去兑换调料和膏体。”安娜看了他一眼他就老实了,她低下头撕面包的功夫他继续酸溜溜,“自动购物机新上的膏体肯定又是芥末味!”


    阿比盖尔再次发出“噗噗”的笑声。


    炖肉,新鲜蔬菜,柔软的面包,酸甜的果酱和香甜的炼乳,这些食物肯定不是给清洁工准备的午餐。但是安娜无所谓,灶上有人吃的东西就别想让她去吃猪食,至于扣伊维尔币……那还能当成件事儿看?


    小朋友们吃到打饱嗝,卡卡瓦夏提着一堆空盘子塞回厨房。女仆们再想发火只要看到他那张脸就说不出话了,不但说不出话甚至还会从腰带里抽出梳妆镜看看口红有没有花。


    瓷器还躺在宴会餐桌上,清洁工下班前也不一定能送回厨房,三人靠在架子上揉着肚子昏昏欲睡,这鱼一摸就摸到收工。安娜干脆也不要阿比盖尔自己去和管家辞工,直接领着她往狱卒面前一站,也不说话就冷冷盯着刷卡计工时的队长。


    那目光比融化的雪水还凉,狱卒缩了下脖子,很快又硬着头皮挺直:“理论上是不可以的,她还没还清债务,但是如果有人愿意替她完成接下来的工时也不是不行。”


    阿比盖尔想要说话,跟在最后面的卡卡瓦夏及时把她拉开。都快被人论斤卖了,还不躲远点!


    女人把脖子上的金属身份牌取下来扔给他:“几天?”


    “额……”狱卒迟疑了,三天不嫌长,五天不嫌短。安娜捏捏手指,盯着他的眼睛扯开嘴角:“几天?”


    “还剩两天……半!”


    这个半字他说得无比艰难,她灰蓝色的眼睛里闪过一丝轻蔑:“就两天半,你可要记好了。大后天我过来上工。”


    她要利用中间间隔的两天带阿比盖尔把那该死的高利贷还完。星际和平公司真是一把敲骨吸髓的好手,监狱里也不忘放贷!


    囚犯们被前来接引的工作人员带走,守卫升降梯的狱卒们纷纷伸腿动脚抖抖肩膀。刚才的某个点上就好像被万千箭矢瞄准身体各处要害,稍有不慎小命不保。


    “呼……那个女人是谁啊,看气势不像星盗,倒是有点类似极端分子。”放松下来嘴就管不住了,狱卒们你看我我看你,颇有劫后余生的心悸感。好悬没缓过来的队长喘了会儿粗气:“二百年到无期,典狱长专门交代过不允许减刑,你们说呢?”


    “没事没事,说不定过上几天她还要求着想留在屋顶花园做事呢,这儿不比火山里舒服,反正这辈子也别想离开,不如让自己过好些。”


    闪着金光的绸缎来自宇宙另一边,最好的酒,最好的糖,最高级的享受,最荒唐的奢靡,没有人能在这些漂亮东西的腐蚀下保持最初的样子。别说人了,柔软甜腻的金钱攻势就连国家都很难抵御,他们在伊维尔就没见过几个人能拒绝它。


    只要徜徉在蜜一般泥泞的甜美迷梦中,很快就会堕落成为了让这场梦境持续下去而抛却人性的异物。


    另一边阿比盖尔第一批走出升降机,她刻意拖慢脚步留在最后,转身向还留在升降梯里的安娜和卡卡瓦夏挥手。犯人不能串囚室,她也不怕其他人看不顺眼上门找自己的麻烦。


    安娜战术咳嗽,专门放大音量:“快点走,早些休息,明天见。”


    她抬起手随意摆了两下,腕间血淋淋的羊头足以喝退盖着黄色印章的普通犯人——想要趁机欺负手无寸铁的小姑娘,得先问问住在十一层的重刑犯答不答应。


    第30章


    安娜果然花了两天时间带着阿比盖尔和卡卡瓦夏横扫伊维尔监狱附近海域,除了那些利维坦一样长着尖角比星舰还大的海兽外,就没有她不敢摸的东西。不曾去到更远的地方狩猎不是能力不允许,而是收监的铃声不留余地,一顿操作下来别说小姑娘那本就所剩无几的债务,埃维金青年身上的欠款也能还个七七八八。


    “姐姐,你真的不打算离开伊维尔了吗?”被安娜催着找狱卒提前结算时卡卡瓦夏忍不住问出这个问题,他完全不介意走到哪儿都带着便宜姐姐啊!


    她耸耸肩膀,摇头:“不,就算离开我也不知道自己该往哪里去,不如就先住着,这地方贵是贵了点,胜在省心。”


    两个小朋友齐齐露出渴望的眼神——大姐姐没地方去,那不是更好了吗!跟我走呗~


    女人点点脖子上的液金项圈提醒他们说话小心些,谁知道这玩意儿有没有监1视的作用呢。平日里不被触发时这它就像个人畜无害的装饰品,连分量都轻到几乎可以忽略不计。然而一旦当你不慎踩到监狱守则的禁忌,毒针发动的速度往往快到叫人防不胜防。


    在安娜看来这东西存在感越小就越值得警惕,否则直接弄个沉甸甸的铁箍子挂犯人脖子上呗,省钱省事还能达到羞辱惩罚的目的。要知道星际和平公司可不是做慈善的机构——【存护】的星神向来不对信徒做任何回应,很难说那些资本家究竟是真的为了“存护”还是单纯就想给自己的言行找块漂亮遮羞布。


    良心和道德感……也许有吧,和他们的底线一样多。


    “你们聊完了没?”


    奥斯汀已经习惯看到那女人带崽一样带着其他犯人行动了,起初是这个浅金色头发的埃维金人,这两天又多加了一个疑似白化病的小丫头。也不知道她图什么,突然如此穷凶极恶的追杀海洋生物——哪怕一只螃蟹从她面前游过都要被抓起来和悬赏图鉴细细比对。


    直到今天他才明白她的用意,原来是为了帮那白头发的小姑娘提前还清债务。


    “这两个,折算。”采集袋里的虾蟹螺贝五光十色,看外表就知道必然是榜上有名的珍稀样品。“飞”进称重篮里的大个头一下子就把量程压到上限,称重器发出不堪重负的“呜呜”声。


    “……恭喜,”奥斯汀看看面前站着的三个犯人,“平均……”


    “不用平均,算给他们两个,我只要底薪。”安娜一扬手腕亮出个小型采集器,看着就像球形鱼缸,“能在囚室里养这个么?”


    巴掌大的采集器里扔了两三粒小石子外加一把细沙,花朵样的蓝色海葵泡在水中舒展身体。


    连稍微大点的鱼都毒不死的小东西,养在囚室里能活过二十四小时吗?


    “我可以帮你问问,”奥斯汀看看她身边的埃维金青年,卡卡瓦夏知情识趣的上前掏东西。


    这回他给的是从矿坑带出来的一枚晶石原矿,狱卒满意得很:“应该问题不大。”


    博识学会的心理专家设计伊维尔时就说过,可以适当地允许犯人保留一些饲养宠物的小爱好,这样他们就会变得更加稳定积极……稳定的不闹事,并且非常积极的干活赚钱为爱好买单。看来08241321号非常喜欢养宠物,小到小鱼小虾小海葵,大到看上去弱小无助的其他犯人,虽然暂时找不到被她“收养”的规律,但是这个总是咸鱼样懒洋洋的犯人确实干活干得更卖力了。


    十分钟后回应抵达终端,安娜饲养宠物的申请得到通过,她被允许在囚室里养些无伤大雅的小活物。


    “看来今天是露西小姐在替特拉维佐夫先生值班,她总这么温柔善良。”奥斯汀感叹了一句,把读卡器取出来向犯人示意。


    阿比盖尔看看安娜,后者向她点了头,小姑娘这才上前交出身份牌:“谢谢。”


    “不用谢,姑娘。”狱卒接过来把这小东西放在感应头下晃晃,不仅能看到她的刑期、欠款,还能看到她在伊维尔做过的所有工作。


    胆小的小家伙,一个星期两天手工五天清洁,顿顿挤膏体,过得可怜兮兮。


    “恭喜,你的欠款全部还完了。明天就可以向典狱长申请刑满出狱,刚好能赶上这次的审核周期”他顿了一下,“建议先把申请交给露西小姐。”


    希望总是要给的,实现不实现另算。


    “我一定,一定会把这些钱还给你!”阿比盖尔眼泪汪汪的扒着安娜的胳膊,“等姐姐出狱后就去我家住吧,妈妈炖的鸡汤可好喝啦,咱顿顿喝汤,都不稀罕吃肉!”


    “嗯,嗯嗯,”安娜点头,不说扫兴的话,“成,等我蹲够了就去你家帮你妈妈养鸡。”


    得了吧,根本就没有人能离开伊维尔……奥斯汀把身份牌还给阿比盖尔,结算完成后他将视线移向卡卡瓦夏:“你也打算提前还款?”


    总得来说犯人提前还款所还的利息会比正常还款时要少,这对放贷的银行来说不是个好消息。但提前还款又能有效保证欠款被还上,不会出现半途人死了债没着落的窘况,所以负责核算的部门倒也没有想象中那样反感犯人提前把欠款还掉。反正他们的刑期还没结束,每天住宿、清洁、管理、吃饭……等等等等哪样不要钱?不在这边赚也能在那边赚。


    卡卡瓦夏想了想,选择归还一半剩一半——全还掉目标太明显了,那是生怕不被人注意到吗?想越狱就别行事太高调,否则就是无缘无故给自己增加阻碍。


    “还有多少余额?我和姐姐平分。”他知道安娜一个子儿也不想还,不过月结还要再等上三周呢,送阿比盖尔出狱后他们大可以赖在囚室里几天都不出去工作,今天多赚的这部分伊维尔币算是提前储蓄。


    好奇怪啊!埃维金人是没有储蓄习惯的,因为根本就没钱储蓄。很多情况下他们甚至不知道下一顿的食物要去哪里找,但在伊维尔他居然主动诞生出提前存钱好为接下来几天偷懒做准备的想法,还挺新奇。


    “我用不上,明天后天大后天我都不在这儿,你想做手工就去,什么都不想做就买好食物蹲在囚室里替我照顾宠物。”安娜顺手把收集器塞给他,深蓝色的海葵边缘有一圈赤金色,把它衬得活像是姑娘们扎头发用的发圈。


    想起她要去屋顶花园替阿比盖尔完成剩下的工作,卡卡瓦夏脑袋里最先出现的念头是难不成大姐姐也要穿那种黑黑白白的女仆裙?


    额……难以想象,那画面简直比他自己穿裙子还古怪!


    奥斯汀到底还是按照安娜的想法分配好犯人们的劳动所得,大家已经是老熟人了,他可不想尝试这位一拳揍昏海豹的女战士能不能一拳揍昏自己。


    ——海里的利维坦们认得她,来自经过机械改造的庞大生物的承认,这分量不容小觑。


    转天安娜就去了屋顶花园报道,管家和女仆长眼看着她直接拿过西装换上,欲言又止止言又欲,最终还是忍住了没有提醒犯人依照性别她该选对面那排裙子。


    “茶、餐具收纳室的整理工作已经由其他人接手,你,你去站在门廊下替参加舞会和宴会的女士和先生们看守衣物,不会做就先看看别人怎么做。”


    扮作管家模样的狱卒眼一闭心一横,干脆把她当仆人用。看来08241321号心理上不一定把自己认同为女性,那就去做男性犯人的工作好了,她……他……它……,算了,随便用哪个代词都行,总归这家伙不能为了这点破事儿跳起来打人。


    “哦。”犯人冷淡的走过他身边,无视了女仆长几乎昏过去的表情,“我要看守的门廊在哪儿?”


    就配合度而言08241321号还是比较省心的,管家松了口气,掏出怀表看看,又把等得稍微有些不耐烦的犯人细细端详了一遍:“你得加点装饰品,让我想想……”


    “给她个眼镜,”女仆长捂着胸口,“不然女士们和先生们会被她的目光吓到。”


    跟盯着行刑目标一样直勾勾盯着人看,谁受得了啊!


    女仆长的建议很有道理,管家很快翻出一枚单边金丝眼镜递给安娜:“戴墨镜会被投诉,被投诉就要追加工时,你也不想无限期延长工时吧?”


    被投诉就得继续留在这儿,听上去实在是太可怕了。安娜马上就把平光镜挂在左眼眼眶上,对那条晃来晃去的宝石眼镜链意见很大:“这玩意儿遮挡视线,你把它拿走!”


    但是它的存在能够有效削弱犯人身上让人不适的凉意,所以管家和女仆长一致否决了她的要求:“不行!”


    “……”


    08241321号沉着脸双手一背站在宴会厅的门廊下,远远看去比狱卒还像狱卒。同样站在这里充当门童的囚犯还有好几个,可以说帅得各有千秋。闯进这条赛道的新人属性上和大家不太一样,要说不好奇那是不可能的。奈何新同事似乎被人欠了几个亿的伊维尔币,冷着脸浑身寒气直冒,以一己之力孤立了所有人。


    总不能有富婆看得上这种款式吧,这不是自讨苦吃么!


图片    【星座小说】XinGzuoXs.COM【星座小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