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回到囚室内安娜一直在思考埃特蒙德艾诺利阿的建议,不是要不要答应,而是在想到底有多少人做了越狱的打算。


    前有炸毁她屋子的水生种狠鱼,后有干脆刺杀典狱长的狼灭,现在又来了个想跑的有钱人……还有她自己,只在身边数数就不是个小数目。


    真的没有人成功过吗?


    不至于吧,按照星舰上那只倒霉的机械南瓜所说,伊维尔关押着来自宇宙各处的所有囚犯,不说全员恶人吧至少也是个民风淳朴人才济济的地方。这么多人才不应该整不出花活儿来……


    是,伊维尔独特的机制确实比较容易消磨意志腐蚀灵魂,但也不至于百分之百。


    总觉得哪里不太对劲。


    隔天她没有申请清洁工的工作,反倒是走在制作工艺品的队伍里。等到了车间门外卡卡瓦夏二话不说伸手向前走,这回抽签狱卒却摇头拦住他:“自己抽自己的。”


    “小队一个人抽就行不是一直以来的习惯吗?”年轻人试图据理力争,狱卒裂开嘴笑着看他:“守则里有这一条?”


    “可……”他不甘心,脚底下意识移动。狱卒立刻抬起腰间的枪口,安娜反应极快拉开他又将人推到下一个狱卒面前:“你抽你的签去。”


    不要因为湖水表面平静就误以为水下也平静。


    “嗛!”狱卒冷笑着收起武器,抬抬下巴示意安娜刷身份牌抽签,“快点。”


    她沉默着照做,果然被安排去磨珠子的车间做事。相比起坐在座位上聊天串手串儿,这份工作可以说是手工工厂里最脏最累的活计。犯人不舍得花钱买过滤口罩就只能吃一嘴巴石粉,还必须时时走动观察研磨机需不需要出料添料。


    犯人安静而温顺的去和其他倒霉蛋汇合,狱卒忍不住隔三差五的偷偷瞄她。


    原来这家伙脾气有这么好的?倒是和她的身手不大相称。


    磨洗车间很吵,还没进去耳根压根就隐隐作痛。安娜打卡排队等着领护具,前面堵了两个小孩子,头对着头窸窸窣窣咬耳朵,火红色的头发就像两朵生长在同一处枝头的花苞。


    “普拉娅想吃那个甜甜的水!”左边的小孩蹭蹭右边小孩的脸颊,动物一样凑上去用脸颊蹭脸颊,安娜一下子就想到那只特别喜欢蹭人的银灰色大猫。右边的小孩抬起手捏捏她的脸:“可是你昨天还说想吃小蛋糕……”


    普拉娅贴过去可怜巴巴的蹭:“今天是我们的生日,不能就着甜甜水吃小蛋糕吗?普拉塔哥哥~求求你了~哥哥是世界上最好的哥哥~普拉娅最喜欢哥哥啦!”


    普拉娅的哥哥被妹妹抱着胳膊摇来摇去,很快就被摇得晕晕乎乎。


    “好、好吧!只有这一次哦!”


    小孩子只在乎想要的东西有没有得到,根本不会去计算要为之付出多少代价。他们的小脑袋瓜还不足以支撑太复杂的联想与思考,所以显得格外没心没肺。


    安娜无声无息观察了许久,确定他们就是普普通通的小孩子,而不是那种头上顶着绒球永远也长不大的皮皮西。她是个成年人,不会去故意插小孩子的队,慢一点就慢一点,无所谓的。


    走到签到处她注意到名叫普拉塔的男孩拿了套护具塞给他的双胞胎妹妹,自己空着手走进机器轰鸣石粉飞扬的车间。


    也是,这些护具都是要花钱的,他想给妹妹提供更好的食物,想要满足妹妹一点也不过分的小要求,那就只能对自己苛刻些。


    滴——


    她刷了身份牌,拿起一套护具,走了半步停留在狱卒面前:“多拿一套。”


    “你多拿那个干嘛?又不能带回囚室,过了夜就算作废,有钱没处使?”狱卒翻着白眼又扔了一套,“备用品要加钱。”


    “随便。”女人多半个眼神都懒得给他,挂好身份牌抓起两份护具走进车间。


    红头发的双胞胎显然是这里的常客,他们率先挑了处能坐下的地方窝进去,普拉塔认认真真给妹妹戴上过滤口罩和耳塞,又用防护衣把她从头到脚裹得严严实实。


    安娜随便找了个空地三两下穿上护具,过滤口罩有效隔离百分之九十九的粉尘,耳塞也终于让发痛的耳膜得到缓解,护目镜更是可以保护完全暴露的眼睛。她看到两个红色小蘑菇中的一只把另一只打扮成灰蘑菇,自己随随便便“挂”在机器上就算是做好了开工准备。


    他是个好哥哥,但伊维尔不会因为他妥善照顾了自己的妹妹就对他格外仁慈。


    充当监控的狱卒来来回回将犯人驱赶到流水线上,安娜侧身挪了几个位置,慢慢挤到双胞胎身边。离近些看这两个孩子越发年幼,阿比盖尔没成年但也十七岁了,普拉塔和普拉娅有十岁吗?


    庇尔波因特的法官难道是台机器?罪行输进去,刑期输出来,一点也不考虑犯人的实际情况。


    普拉娅坐在哥哥安排好的台子上,这地方刚好是鼓风机的死角,石粉不会冲着脸吹。台子上的红发小蘑菇两只脚尚且挨不到地面,一想到结束今天的工作后就能吃到好吃的蛋糕和饮料,她就忍不住美滋滋的摇晃两只小脚丫。


    流水线没有特殊原因是不会关闭的,开工不开工全看放没放石料。监工拉开下料口,那些从矿场拉上来的小块伴生晶石经过研磨和冲洗就会变成光彩夺目的珠子,然后打上孔再被送去编织车间。


    晶石没进入研磨器前这地方就很吵,和石子儿没有两样的粗胚从入口落下来后简直就不是人待的地方。安娜适应了一下,按照监工之前说的那样伸手捡出几粒混杂在晶石里的泥块。


    这活儿其实不大,就是特别磨人,必须一直守着中途不能走神不能休息。未经训练的普通人,哪怕成年了也不一定能承受得住这样大的运动量,小孩子就更吃不消了。


    安娜一边忙自己的一边分心注意着左手边像个蚕蛹一样“挂”在流水线金属外壳上的普拉塔,小家伙必须尽力伸长胳膊才能够到要捡出来扔掉的杂物。他还太小,个子也矮,做这件事时全身的力量都放在小肚子上好用肚子卡住自己免得落进研磨中的晶石粒里。


    一旦掉下去的话大概率会变成团并不牢固的染色剂,他得活着照顾好普拉娅,不能死。


    事情的发展往往并不会随着人们的心意。


    鼓风机扬起一阵阵石粉,安娜默默扶了下护目镜。普拉塔挂在机器边上晃来晃去连她看着都觉得心惊肉跳,根本不敢把注意力集中到自己手下——如果是个成年人,摔倒也会摔在流水线外面的地板上,无非弄脏衣服而已。但这是个孩子,他只会像个烂果子那样一头栽进去被磨石磨得粉身碎骨。


    一股特别浓的粉尘从流水线上游扑过来,安娜本能向后闪避,朝侧面扫了一眼不由汗毛倒竖。


    还好离得近,一切都来得及。成年人肌肉线条流畅的胳膊一把将向下栽倒的男童拎起来,普拉娅的尖叫还没来得及从喉咙里吐出来就见一个裹得严严实实的人把哥哥拉出流水线槽放在地上,又用快得几乎出现残影的速度把他也给裹成了个灰色小蘑菇。


    那人甚至隔着沾满石粉的手套在哥哥头上轻轻拍了一记,就像是在温柔的斥责他。普拉娅想要扑过去的,她也确实那样做了,结果腾空到一半又被人拎着后脖领放回原处。


    安娜:一只蘑菇就够人操心的了,另一只还是好好坐着吧。


    “呼……呼……”过滤口罩一戴上空气立刻变得清新,普拉塔狠狠喘了口气,抬起头朝成年人比比划划——我会还你钱,但是得等几天。


    今天是他和妹妹的生日,他答应要让她喝到甜味饮料吃到小蛋糕,没有那么多钱支付这套护具。


    普拉娅长到这么大吃过小蛋糕的次数不超过一只手,她提出的也不是什么难以做到的任性要求,她……她是他血脉相连的妹妹,是他的半身。


    成年人狠狠RUA了一把他的头顶,耳塞堵住耳朵,防护衣挡住嘴巴,普拉塔看到那人灰蓝色的眼睛凶巴巴冷冰冰的瞪了自己一记,随即又变得柔软温和。


    “干什么呢?!不要偷懒!”监工远远朝这边吼了一嗓子,安娜慢悠悠走回流水线旁弯腰捡杂质。


    过了一小会儿普拉塔就回来了,这次他比刚才要谨慎得多,宁可只做个努力工作的样子也不肯再伸长身体和胳膊去冒险。


    一小时后普拉娅和普拉提交换位置,哥哥坐在箱子上休息,妹妹挂在机器上干活。两人就这样每隔一个半小时交换一次,坚持着完成工作。


    好不容易才熬到午间休息,监工不再下料,囚犯们也能挪到粉尘小一些的地方解开防护服洗洗脸洗洗手吃些东西休息一会儿。


    安娜自觉已经和小蘑菇们足够熟悉,一手一个将他们提到休息室角落,又丢了管水果味的低级营养膏体在男孩腿上。


    “吃,不着急要你还债。”防护服里露出一个短发大姐姐,普拉塔紧张的神经瞬间放松,也不再时时刻刻准备好要和人拼命。


    他打开营养膏尝了一口,十分钟后既不头晕也不肚子疼,这才放心递给眼巴巴看着的普拉娅:“谢谢你,我们是普拉塔和普拉娅,住在第四层的囚室,有什么要我做的你尽管开口。”


    安娜蹲下身:“我只要你回答一个问题,你们两个的家长呢?”


    死了就不说了,要是还活着……那就必须说道说道!


    第42章


    面对陌生人的提问,普拉塔多少还有几分戒心,吃到甜味低级营养膏的普拉娅则完全倒戈相向,亲哥也捞不动。


    “妈妈在屋顶花园干活,普拉娅和哥哥一起!”小蘑菇美滋滋的扭了几下身体,包子脸用力吸膏体,一鼓一鼓的嚼。


    安娜:“……”


    又是屋顶花园啊。


    紧接着她抹了把脸:“好吧,姐姐明天会去屋顶花园工作,有什么话要我替你们转告的?”


    普拉娅眼前一亮,普拉塔忍不住向前挪挪屁股:“真的吗!”


    当然是真的,她只是不喜欢去,不是不能去——伊维尔乐于见到犯人以各种形式堕落。


    “真的,你们妈妈叫什么,长什么模样,或者告诉我囚犯编号。”安娜希望这位母亲还活着,至少能活着说出孩子父亲的情况。


    小崽子们提都没提一句和“爹”有关的话,那就最好别问,免得半夜睡不着坐起来甩自己两耳光。


    普拉娅把留了一半的甜味营养膏塞到哥哥嘴里,手舞足蹈描述妈妈的模样。


    “红头发,蓝眼睛,身上香香暖暖的!”


    安娜:“……”


    头发和眼睛的颜色好确定,身体气味和温度……这恐怕不大好验证吧!


    “还有什么?屋顶花园里红头发蓝眼睛的人有很多。”


    默默观察了一会儿的普拉塔补充道:“罗斯玛丽,她的名字。”


    这还差不多,至少有个名字可供参考。


    “明天你们两个留在囚室里不要乱跑,后天去报名下海采集,我会在海边等你们。”


    成年人做了个较为稳妥的决定,两只小蘑菇乖乖上下点头。


    只要能等到妈妈的消息,两天不吃饭也是可以的!


    简单休息一小时,监工在喇叭里反复絮叨了三十多分钟强调干活不得偷懒。


    上午下料研磨的珠子到午后也都磨得差不多了,它们被倒入清洗池,洗去沾染的石粉和油脂(?),露出流光溢彩的一面。紧接着是打孔和筛选,尺寸大小一致的倒入一个筐子,会有机器人拖走转运。


    为了让这些不值钱的珠子看上去更漂亮,监工会要求囚犯分步骤将强酸强碱倒进去,好在搅拌这个事儿有机械臂去做,不至于搞得和某些神奇国度的血汗工厂一样。但是不管哪个步骤,这地方都不适合儿童久留。


    收工时安娜拎着两只小蘑菇在升降梯外找到卡卡瓦夏,金发青年看到普拉塔和普拉娅立刻露出了然的神色:“姐姐很喜欢小孩子?又捡了两个!”


    “幼崽理应得到额外关照,”她把两只蘑菇举到他面前晃晃,“不可爱吗?”


    红色小蘑菇还是很可爱的,她把“罗斯玛丽”这个名字和特征告诉他:“上去花园问问,到底怎么个事儿。”


    庇尔波因特的法官是疯了才会把这么大点的孩子关进星际监狱,狱卒也不知道给他们安排些轻松地工作,手工工厂的研磨车间,那能是小孩子可以进的地方?


    脑子有病啊!


    普拉塔奋力把妹妹抱紧怀里,像只炸毛的小动物那样防备卡卡瓦夏——他是个成年了的男性,会对普拉娅造成威胁。


    “……好好好,我也去打听打听。”卡卡瓦夏没那么喜欢陌生人生养的小孩子,但普拉塔奋不顾身保护普拉娅的样子让他想到了自己的亲姐姐,“不过我不能保证一定打听出个所有人都满意的答案。”


    能把孩子就这么扔着不管的母亲,要么不在乎孩子的死活要么她自己的死活存疑,看过太多类似悲剧的年轻人没抱多少乐观念头。


    “嗯。”安娜只是主动告知搭档行踪,别人做什么不做什么她管不了,反正不作死就行,“我晚上出去‘加班’。”


    当然不是跑去监狱最底层摇骰子给人送钱,她打算买些食物饮料送去四层给小蘑菇们做储备粮。


    普拉娅想喝甜味软饮想吃小蛋糕这么点儿要求就能迫使普拉塔放弃保护自身,可见小蘑菇们手里没多少伊维尔币。


    她有权限,运尸工的权限。


    “……”卡卡瓦夏再次嘴巴里酸酸的脸上也酸酸的,他低头把两只小蘑菇仔仔细细看了一遍,不得不承认一模一样的幼崽们怯生生挤在一处确实是双倍暴击。


    “我知道了,我也去‘加班’,顺手给你打个掩护,”他重复了一遍小声强调,“是顺手哦!忙完了赌桌前见!”


    说完故意摸摸普拉娅的头发,又在普拉塔要咬人前摁在他脑袋上用力揉。


    “哼哼哼!小不点!”


    普拉塔:“!”


    回到食堂安娜果然去找了那个自带隐藏功能的狱卒申请夜班,对方的态度变得有些暧昧:“加班?好主意,也许你愿意试试上台……我是说那样赚钱快,杀死的黑羊也算人头。”


    “……”安娜微微眯眼,对他的怂恿不赞同也不反对,只把身份牌塞过去刷卡登记,“我知道了。”


    卡卡瓦夏在她身后也刷了身份牌,脸色难看。他们走到自助购物机旁站定,点了一堆低级营养膏和甜味软饮。机器运转的轰鸣声中年轻人压低声音:“姐姐,那个人唆使你去做危险的事,还有早上的狱卒……我感觉不太对劲儿。”


    “嗯,”安娜弯腰捡起营养膏和软饮,看看今天供应的甜食选了两个最贵的水果塔——她固执地认为生日蛋糕上就应该有奶油和水果。


    “三种可能。要么逼迫我不得不选择屋顶花园的工作,要么是典狱长不想再多养一口人了,当然也许是其他犯人花了钱……设个套。我又不是全知全能的星神,具体还得再看看。”


    卡卡瓦夏没好气的望望天花板:“星神也没有全知全能的好吧!”


    带上准备好的食物进入升降梯,安娜把自己的身份牌摘下来交给卡卡瓦夏。最底层的赌场里夜间人多得要死,狱卒也不会专门核对是不是本人。


    两人同时走过守卫狱卒面前,进入升降梯后卡卡瓦夏刷了安娜那个有权限的身份牌把升降梯送到四层,安娜迅速窜出去寻找双胞胎所在的囚室,然后年轻人再次刷大姐姐的身份直接去到最底层。这样一来系统记录的便是清洁工08241321号操作失误,发现问题后立刻更改。


    “她”将在地下赌场一直待到“夜班”结束,与住在隔壁囚室的卡卡瓦夏同行。


    犯人失去身份牌会面临什么情况安娜不清楚,总之试试就知道了。


    碳基陆生种监禁区每一层的结构都是一样的,这一点从八层和十一层各功能区一致就能推断出来。现在的问题是双胞胎所在的囚室位置不确定,只能按照编码一间一间找过去。


    这会儿食堂里的晚餐还没有结束,好不容易放放风犯人们没一个愿意提前返回囚室——没到时间也进不去。


    利用这个时间安娜把整个监禁区逛了一遍,赶在铃声响起前找到双胞胎所在的囚室等在外面。


    铃声响了,囚犯们乱糟糟的涌入走廊。普拉塔和普拉娅矮归矮,红色的头发异常显眼。男孩只觉背后有人推了自己一把,转身去看时什么也没找到,怀里却多了袋食物。


    “谁?”他怀疑食物不安全但又不舍得扔掉,普拉娅贴着哥哥小小声:“是大姐姐!普拉娅闻到她身上的味道啦!哥哥可千万不能说哦!”


    你哥我又不是个蠢货!


    普拉塔将袋子塞到宽松的囚服底下盖住,肚子立刻大了一圈。


    铃声再次响起,囚室门弹开,他担忧的伸长脖子四处看,好心人能赶回去吗?她该怎么骗过伊维尔的监狱管理系统?


    铃声结束,走廊上出现了一个奇怪的人。安娜摸出早就准备好的报废过滤口罩戴上,头上顶个口罩脸上再盖一个,从摄像头里看就像个智械。


    时间还早。


    升降梯口有狱卒守卫,简直就是送上门的权限卡。


    倒霉的狱卒眨眼功夫脖子一紧就不省人事,他被拖进升降梯,再出来时整个人的气质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换了身限定皮肤底气就是足。安娜大摇大摆拿着狱卒的读卡器选择进入典狱长办公室所在的楼层,惊讶的发现这地方到了夜间也没有安排狱卒把守。


    典狱长办公室内亮着灯,隐隐约约能听到露西小姐在和人说话:“这个月的运输舰延迟……闹得厉害……董事会那边……”


    回应她的是位男士,也许是典狱长特拉维佐夫,也许不是。


    “……想办法把利润提上去,艾诺利阿手里的专利……诉讼,申请法务部起诉埃特蒙德艾诺利阿侵权。”


    升降梯滑轮突然发出刺耳的机械音,办公室里的对话戛然而止。安娜知道不能继续留在这里了,否则她要么被堵在金属牢笼中被抓个正着,要么和出来查看的人撞个对脸。


    脚步声越来越近,升降梯出口直通走廊,前方没有任何能够躲避的死角。而且就算仗着速度闯出去意义也不大,走廊上安装了追踪形全景摄像头,和水生种越狱那夜追在蜥蜴人与人鱼身后的型号一致——沾上就甩不掉。


    第43章


    伊维尔没有安装庇尔波因特时下最先进的技术,为了最大程度上的节约成本,这破地方甚至可以用“复古”去形容——很多基础建设沿用着和匹诺康尼投奔【同谐】前差不多的设计。


    升降机的绞盘和滑轮全都是需要定期进行维修和保养的部件,然而距离上次维保才仅仅过去了不到一周。平日里运行的声音略大合情合理,入夜后使用频率大幅下降却突然发出嘈杂刺耳的机械音实在引人疑窦。


    特拉维佐夫抬手制止秘书露西,悄无声息走到办公室门口。待在地下让他觉得呼吸不畅,打开门则能在心理上减轻这种不适感,此刻倒也方便。


    “溜进来了几只蟑螂。”他猛然转出办公室,灯火通明亮如白昼的走廊上什么也没有,倒是升降机停在这一层大门洞开,像是被卡住了似的来来回回启动。


    沙、沙、沙


    典狱长光亮的皮鞋踏在刚刚换新没多久的地毯上,一脚踩下厚实的绒线能把半个脚掌埋进去。


    升降机的轿厢还在倔强的反复重启,轿厢内空荡荡的,很有点末日废土风。


    他继续向前走,戴着白色手套的手指从被卡住的机械门上扯下一根麻灰色线头:“现在投降走出来,我可以只追加二十年刑期。”


    没有回应。


    是藏在升降机轿厢顶上了吗?这东西的箱底比走廊地面低下去了两公分,看来乘客并没有按照安全须知正确使用它。


    “倒数结束后,格杀勿论。”特拉维佐夫的耐心快要告罄,他一字一顿的开始数,“十、九、八、七、六……”


    五个身穿囚服的犯人从升降机顶棚和底层下跳出来——这东西的轿厢并不是密封的,宽阔的栅栏缝为囚犯们的行动提供了大力协助。


    “交出密匙!”几人脖子上的液金约束项圈不翼而飞,这给了他们攻击的勇气。


    “真遗憾。”特拉维佐夫抬了抬帽檐,露出眼睛,“一”


    极寒降临,距离最近的反抗者速度明显下降。


    走廊上的警铃响得声嘶力竭,升降机终于成功重启,很快带来一群黑西装黑头盔的狱卒。其中一个动作有些僵硬,但是很快就融入到集体当中,看上去和同事们没有任何区别。


    狱卒们来的快典狱长处决犯人的速度更快,露西小姐头疼的指挥他们抬走尸体清理走廊,做得事情和“清洁工”没什么两样。


    唉……频繁更换走廊装饰也是笔花销,特拉维佐夫先生又不肯降低装饰物的标准,实在让人头疼。


    “做完这些你们继续值班,明早每人交一份报告上来说明一下今晚的工作情况。至于说到底又是哪里出了疏漏,会有其他人去追查。去吧,都警醒些。”露西的视线落在一个抬尸体的狱卒身上,莫名觉得有几份眼熟。不等她拦下人细问,办公室内传来典狱长的咆哮。


    “手脚麻利些!”也许是夜班花了眼吧,她顾不上那个眼熟的身影,胡乱吩咐一句就急匆匆的返回办公室安抚上司。犯人的异常行动总会让他大发雷霆,一个不小心说不定死的会是谁。


    没人敢在这个时候拿小命开玩笑。狱卒们低着头卖力干*活,先抬完整的后铲零碎的,总共也就五具尸体,不到半小时走廊就被收拾得干干净净。


    “剩下交给无人机处理,去喝一杯怎么样?”走出医疗站马上就有人忍不住提议,其他人纷纷摇头——还得回去赶报告呢!


    被大家拒绝的狱卒语气沮丧:“好吧,那我去底下看看。再不放松一下脑子快要受不了了。”


    任谁半夜被叫去搬尸体都不会觉得轻松,不光生理上的压力大,心理压力更大!


    “你去你去,”同事们也慢慢缓过来了,忍不住嘻嘻哈哈,“不过报告可不能迟,露西小姐也很难做呢!”


    摊上特拉维佐夫那个鬼一样的要命老板,谁好做?


    一来一回的大家慢慢你一言我一语聊起来,骂骂犯人桀骜不驯,埋怨埋怨升降机总是机械故障,再小小声地吐槽一番典狱长喜怒无常。


    “不是说液金约束环特别有效吗?这都第几次失误了,还有啊,后台监控的录音又少了几个人,得格外关注一下他们的编号。”


    升降机摇摇晃晃走过每一层,狱卒纷纷离开。人越来越少,最后除了那个说要放松的外还有一个站在角落里全程沉默寡言的家伙。


    “好兄弟!原来还有你陪着我呢!”他感动极了,拍拍对方的肩膀揽着他向外走,“我请你怎么样?走走走,玩一把再回去值班!”


    被人大力拍打肩膀的安娜:“……”


    拍我伤口上了知不知道!


    选择在今夜行动的犯人不止一波,升降机发出的机械摩擦音也不是意外。那几个送死的家伙早就躲在轿厢上下,专门等着把它卡在典狱长办公室所在的楼层。


    就是这么倒霉!


    还好安娜急中生智爬到内层顶端的挡板后面,像个蜘蛛似的横着卡上去,这才没有被典狱长看到。但是那些蠢货发动攻击时从空气中刺出的冰刺到底还是给了她一记,好在伤口不深也没伤到要害,忍一忍趁他们打得激烈拆掉卡住绞盘的金属块,总算逃过一劫。


    再之后只消沉默着站在轿厢里,等听到警报的狱卒冲进来时给他们挪个位置就行了,三更半夜没人脑子转那么快。


    谁知道这会儿又遇上了个话多手也多的家伙,还就偏偏照着伤口拍!


    你给我等着!


    卡卡瓦夏早早就混进监狱最底层的赌场,刷身份牌“签到”时狱卒果然看都没看。他把两张身份牌叠在一处,就像是第一下没刷到那样手指微动又刷了一下,系统记录上出现两个名字。


    可是记录归记录,等到回囚室时少个人……那可就骗不过生命探测仪了。


    他一心二用的站在赌桌旁有一局没一局的扔筹码掷骰子,眼看时间越来越晚,年轻人心底越来越虚。


    不会出什么事吧!


    “买蓝。”一枚筹码叮叮当当落入赌桌,他惊喜的转过头:“姐姐!”


    “嗯。”


    安娜头发上沾着汗,就像被热气熏的一样,看上去没有半分违和感。好不容易甩开那个话多的狱卒又花功夫换回囚服赶过来,差点没赶上“下工”的时间。卡卡瓦夏从桌下把身份牌还给她,眨眼功夫那东西就出现在她脖子上,再也没有任何破绽。


    “事情办的怎么样?”他凑近了些悄悄询问,安娜轻轻点了下头。


    很顺利,而且还得到了些特别的收获,比如说犯人脖子上的液金约束环是可以自行拆掉的,以及所谓的“密匙”……看来越狱需要它,不然那些囚犯为什么冒险围攻典狱长?


    下工、签退、结束“夜班”、老老实实回囚室,08241321号的日常稳得一批。


    第二天申请去屋顶花园的过程可要比做手工顺利多了,安娜本就背着一大堆从天而降的惩罚工时,管家一点也不奇怪她会乖乖出现在门廊下站着。


    “我还以为你又要拖到下周才来,”也是被那些神经病盯着问烦了,一看到08241321号他就忍不住调侃,“今天心情很好么?”


    “你知不知道这里有个名叫罗斯玛丽的女人,红头发蓝眼睛。”安娜问得直截了当,管家不做他想:“女仆的事你该去问女仆长,我这边只有编号。”


    “罗斯玛丽”太普通了,就和08241321号的“安娜”一样土了吧唧的,都星际时代了居然还会有人起这种名字!


    半小时后安娜看到衣着火辣的希瑟夫人,破天荒般把嘴角向上扯了好几个像素点。她和女仆长关系不佳,还不如问问富婆。


    “宝贝儿,你今天真是容光焕发!”就没给过人好脸色的08241321号居然朝自己笑,希瑟夫人很惊讶也很有面子。虽然安娜今天看上去和“容光焕发”没有半个信用点的关系,但她还是乐意这么说——谁不高兴成为特别的那一个?


    安娜心想我昨天一天从早到晚忙得灰头土脸,也就刚才出囚室前临时用清水洗了洗而已,哪里就容光焕发了,有钱人嘴里果然没几句真话。但是她还指望着能从希瑟夫人这儿打听“罗斯玛丽”的消息,因此微微低下头不计较希瑟夫人拿自己向别人炫耀的行为。


    希瑟夫人今天真的很风光,不管走到哪儿她都非要让安娜跟着,仿佛得到新礼物的妙龄少女那样逢人就夸08241321号——并不是08241321号真有多么好,她这样做其实是在变相的夸耀自己眼光独到手腕高超。


    要安娜说这种行为实在是无聊且有病,但对方现在是金主,只能忍。


    金主太太蝴蝶一样飞来飞去,每到聚会的地方都要停留一段时间社交。安娜就像个包包或者新款式的帽子被她带着四处走,好不容易遇到一个茶会才终于能找个没人的地方站着发会儿呆。


    看样子像是个有点格调的茶会,三三两两围坐交流的人共同之处在于他们都是狂欢宴会上的生面孔,眼神精明面目和蔼,洋溢着“好人”的气息。


    笑死,伊维尔的成年罪犯里有几个好人?


    “你看上去好像遇到了烦心事,有什么我能帮得上忙的吗?”埃特蒙德已经能够心平气和的和狱友们坐在一起喝喝茶交流交流技术心得了——当然不是实业上的技术,而是些资本运作的、和账目相关的、经常与税务机构打交道的小窍门。


    他正是因为不太精通这方面的窍门又信错了人才会出现在伊维尔,遇到相关领域内的名宿当然要谦虚谨慎潜心修行。


    学这些玩意儿本身并不难,重点在于要把良心彻底摘下来喂狗。好在希瑟夫人的到来打断了越发危险的话题,顺便也带来了他很看好的合作伙伴(未来版)。


    安娜听到声音慢慢转过来看着他,已经收敛的伤口隐隐作痛。


    嗯,是这个倒霉蛋,典狱长特拉维佐夫要对他下手了呢。


    第44章


    经过一段时间的观察,埃特蒙德认为08241321号大体上是个比较佛系的人,道德感高,行动力强,各个方面的动手能力都不容小觑。


    要是放在以往招募合作者时他一定会首先剔除掉这种类型——雷打不动八小时班,多一分钟也不干。HR的谈话说了是不听的,听了也跟没听见一样,行事极有主见,动辄自作主张,压根不把公司的利益当回事儿。


    哪个当老板的会喜欢这种员工?


    但是当位置发生调换,当他需要寻找一个真正能够帮助自己的同伴时,被资本家鄙夷的美好品质就开始闪闪发光了。


    这人靠谱,会不会把同伴装心里暂时还不知道,至少不会踹坑里。有能力,又可信,行事谨慎但不缺乏胆量,还要什么自行车?


    可以预见到星际和平公司对自己的容忍度必定越来越低,埃特蒙德决定再多想想办法,能自救还是要尽量自救。当他看到08241321号百无聊赖的站在角落里发呆时便忍不住上前找她说话。


    她生得很有侵略性,眉眼锋利,与他见过的庇尔波因特人,甚至是仙舟联盟人都不太像。眼眶深邃,飞起的眼角微微上挑,下颌骨曲线偏硬,皮肤因为住在地下隔绝阳光而展现出骨瓷一样的冷白。唇色偏淡且薄,灰蓝色的眼睛被长出来的黑色短发稍稍遮挡了些,营造出雌雄莫辩的神秘异族感。


    就卖相而言,08241321号确实值得屋顶花园内的女士们趋之若鹜。


    “你看上去好像遇到了烦心事,有什么我能帮得上忙的吗?”


    对方听到声音后慢吞吞的转过身来,冷冰冰的眼睛里一一闪过迷茫、了然,最后是同情的光。


    同情?什么鬼!


    “还好,”08241321号今天的语气比往日随和了许多,“我要找一个名叫罗斯玛丽的女人,也许是这里的犯人,也许是这里女仆或者别的什么,你有消息么?”


    埃特蒙德先是在大脑里一通搜索,然后才反应过来。


    “我才来到伊维尔多久呢?小姐你莫不是在和我说笑,”他自我解嘲的笑笑,马上接着道:“不过我可以帮你问问,有什么特征吗?你找这位……‘罗斯玛丽’女士,有事?”


    08241321号叹了口气,曲起手指节揉揉眉心:“红头发,蓝眼睛。罗斯玛丽生育了一对双胞胎,她把孩子扔在火山锥四层的囚室里……昨天双胞胎里的男孩差点发生意外,我希望能和这位母亲谈谈她的教育方针。”


    “……”这话资本家听了都觉得离谱,“多大年龄的双胞胎?”


    埃特蒙德希望那两个孩子至少不比08241321号经常带在身边的金发埃维金青年小。


    “啊!”她露出苦恼的神色,“八岁?九岁?庇尔波因特的法官该不会是什么特定功率的判刑机器吧!”


    土生土长的庇尔波因特人靓仔无语:“……”


    星神在上!八1九岁的孩子坐牢?胡闹!


    “我这就去打听,等会儿宴会厅门口见。”但凡良知还剩一点点没有泯灭的人听到这种消息都没法坐得住,埃特蒙德转身走向那群乐于搞函授课的前辈。


    安娜松了口气。


    女士这边有希瑟夫人帮忙,男士那边交给埃特蒙德,佣人里有卡卡瓦夏,只要罗斯玛丽女士还活着,屋顶花园总有人知道关于她的消息。


    时间一点一滴流逝,一直等到下午茶前后,三条线都传来了好消息。


    首先,罗斯玛丽还活着,她确实在屋顶花园工作。其次,她并没有扔着两个孩子不管,只是由于特别的原因不能陪在他们身边。但是她把自己赚到的伊维尔币都打给了双胞胎,不然两个小家伙怕是连囚室里的水电费也掏不起。最后,罗斯玛丽不能陪着孩子的原因——她在屋顶花园赚得比在火山锥里要多得多,一个萝卜一个坑的职位舍不得让出去。


    最先找到安娜的埃特蒙德欲言又止止言又欲,罗斯玛丽女士的工作……嗯,好说不好听。倒是后来的希瑟夫人言语无忌:“她曾经干过一段时间女仆,后来因为那头红色的头发太漂亮,索性下海做了脱衣舞娘。”


    安娜一句粗口在嘴里裹了好几遍,到底没骂出来。不行,不能养成随地大小骂的习惯,会带坏小孩。


    逼得一个母亲舍不得放弃脱衣舞娘的职位,看来伊维尔确实还藏着许多不为人知的“惊喜”。


    等到卡卡瓦夏回来又给她带了个“好消息”。


    “我见到罗斯玛丽了,她愿意和你聊聊。嗯,就是她本人的状态……”他垮着脸,表情就像吃了只蜜蜂的小狗,又委屈又难过。


    年轻人打心底里不想传这个话,但那是个母亲,他也有母亲。埃维金人的立场就是氏族和家人的立场,由己及人,他无法拒绝。


    一路上安娜都在暗自思索罗斯玛丽是个什么样的人。


    据说她有一头火焰般的红色头发,矢车菊蓝宝石般的璀璨眼睛含情脉脉,牛奶一样白的皮肤,风姿绰约的曼妙身材,是屋顶花园内最炙手可热的脱衣舞娘。


    放荡妖冶的肉弹?这么想实在有些不礼貌,但社会给予的刻板印象就是这样,哪怕失忆的人也难逃集体烙印。


    见到罗斯玛丽的那一刻安娜突然明白为什么总有人要把管不住自己二两肉的责任推到女人头上。


    因为太美,因为太柔弱,因为谁都可以欺负她。


    红发女人软绵绵靠在吧台上,脱衣舞表演已经结束她却还穿着演出服装。在安娜看来那就是几条珍珠穿成的带子,拿去上吊用都嫌费劲。数个陌生男人围在罗斯玛丽身边献殷勤,每个人都希望她从自己手中接过酒杯共饮。


    她的身材确实很好,完全看不出已经有了对八1九岁的双胞胎。时间似乎格外宽待她,吹弹可破的雪白皮肤像是裹着一块玉。


    卡卡瓦夏还很年轻,脸皮厚度尚待锻炼,所以他默默找了处树荫躲进去——罗斯玛丽女士的身体很有存在感,他不想冒犯她,这种场合又不能上前把衣服借给她,那就只有自己走开。


    不看!


    安娜等了一会儿,这几位男士谁也没能斩获美人垂青,于是他们决定换个地方比拼,胜利者将是罗斯玛丽女士未来一周的入幕之宾。


    “您好,”目送那些男人走远后她抬起头看向站在台阶下的08241321号,“我就是罗斯玛丽,普拉塔和普拉娅的妈妈。”


    08241321号本人或许还不知道这段日子她简直成了屋顶花园必不可少的话题,谁要是不聊上几句就想跟不上潮流似的。聊些什么呢?聊她什么时候低头寻找金主,聊她什么时候放弃总是带在身边的埃维金青年,以及聊一些无聊且下流的东西。


    当08241321号真正出现时她几乎笑出声——那些软脚虾只怕一句荤话也不敢在她面前说吧。


    “普拉塔昨天差点掉进研磨机里,我认为这件事不应该瞒着你。”08241321号冷冰冰的眼睛就像藏在雪山之巅的湖水,罗斯玛丽打了个寒颤,随手拿起搭在吧台上的薄纱裹住自己。


    她美丽的脸庞一连闪过数种情绪:恐惧,后怕,悔恨,不舍,最终化作一片麻木。


    “一定是您救了他吧,谢谢您,您真是个好人!”她把头压在胳膊上,悄悄藏起脸——站在台上随着音乐、口哨和笑声摆动身体解开衣服时她不会觉得羞愧,如果不做这个单凭她一人根本无法在伊维尔养活双胞胎。典狱长不会因为犯人年龄尚小就给他/她打折扣,他唯一的恩典是允许普拉塔和普拉提住在同一间囚室内直到他们年满十二岁,在那之后就要多支付一个囚室的费用了。


    但是在08241321号面前,被那双灰蓝色眼睛看着时她却有种想要把自己盖起来的冲动。


    安娜没有指责她,她只是淡淡道:“孩子父亲呢?”


    死哪儿去了?


    “……”罗斯玛丽的嘴角动了一下,“当做没有就可以了。我被送进伊维尔后才发现自己怀了孕,庇尔波因特的法律不支持堕胎……”


    实在是太精彩了!把孕妇关进星际监狱!让刚出生的婴儿坐牢!


    安娜板着脸:“名字,地址。”


    罗斯玛丽被她声音里的寒意吓了一跳,慌慌张张坐直身体摇头:“不,不用,说不定他已经死了,那种人还是死了好,死了干净。”


    美人含泪本是副很值得欣赏的画卷,奈何安娜眼里没有任何波澜。


    “万一他没死呢?你甘心?”都说祸害活千年,估计这位挺能活。


    甘心是不可能的甘心的,但是不甘心又有什么办法?罗斯玛丽幽幽叹息:“没有人能离开伊维尔,我只能想办法攒钱把普拉塔和普拉娅送到岛上去,后面的事……就看他们的命了。”


    这已经是第不知道多少次有人说起这句话,安娜心头一跳。


    “还是告诉我的好,我可以帮你扎个稻草人诅咒他。”她笨拙的安慰这个女人,“有什么话要我带给你的孩子么?”


    罗斯玛丽被她逗得直笑:“好吧……”


    她把那个男人的名字和地址告诉安娜,说完后笑着摇头:“也许他早就搬家了,也有了新的妻子和孩子,我们对于他来说全都是恨不得尽快遗忘掉的累赘。”


    “不提扫兴的东西了,我想您帮我告诉普拉提和普拉娅,就说妈妈爱他们,要照顾好自己,别再去做威胁的工作。”美艳的妇人信任的看着安娜,她停了一会儿,鼓起勇气:“如果有一天您搬到岛上去,可不可以稍稍照看他们几眼?”


    她生怕被打断那样加快语速:“两个孩子已经长大了,很快就能帮您干活,也不会吃太多东西……”


    罗斯玛丽咬咬丰润的红唇,拿出自己最大的诚意:“只要您愿意,我可以把他们出售给您,还可以把收入交给您……作为抚养孩子的花销。”


    除了08241321号,再也没有人会不惜用掉一切人脉就只为了给两个陌生小孩找妈妈传句话。


    如果她不值得信任,这世上也不会再有能够令她信任的人了。


    第45章


    “姐姐?”


    罗斯玛丽只和安娜聊了不到半小时,女仆长就派人来通知她要追加一场表演。舞娘按场次结算薪水,红发女人垂下眼睛僵持了不到十秒钟就微笑着起身走向后台。


    她不能失去这份工作,她必须把两个孩子养到可以自立的年龄。


    安娜没有离开,她像个普普通通的侍应那样双手背后站在人群后方,卡卡瓦夏从树荫下走到她身边:“你不走吗?还是说喜欢看、这个?”


    缠缠绵绵仿佛蜂蜜拉丝一样的小调已经响起来了,舞者即将登场。卡卡瓦夏有些想走,他频频看向来时的路——这种级别的“艺术”,半大男孩自觉有点消受不起。


    “你在害羞,还是尴尬?”安娜侧过头去,灰蓝色的眼底波光粼粼,“因为看到一位母亲被迫出卖自尊袒露身体,或者单纯只是出于性别意识想要回避?”


    说完她又觉得这样似乎有些太尖锐刻薄了,于是抬手揉揉青年淡金色的头发夸赞他:“好孩子。”


    起码他还是个人。


    “罗斯玛丽不需要为此羞耻,你也不用。”考虑到小朋友的心情,她转身抬腿向外走,“真正应该为此感到羞耻愧疚的人无动于衷,你犯不上替别人纠结。”


    美玉只是好好待在那里却无法保全自己,这到底是谁的罪过?难道要怪那块玉太美太珍贵吗?罗斯玛丽如此,埃维金人……亦如此。


    “哦!”卡卡瓦夏像条淡金色的尾巴那样粘在她身后,走出这处露天舞池没多远就迎面遇上了一位抱着猫的少女。


    她看上去就像蒙蒙细雨中结着愁怨的倔强小白花,怀里抱着只毛茸茸胖乎乎的三花猫。安娜的视线在猫咪身上停留片刻,慢慢皱紧眉心。她想起了那只银灰色的大猫,蹭人撒娇嘴巴里会发出哼哼唧唧的柔软叫声。但是当她把它从污泥中抱出来时却发现它失去了所有的牙齿,那是它用来保护自己的武器,一颗也没有留。


    并非出于医疗目的拔除,它们是被活活敲掉的。


    “你好,我是尤莉,尤莉马塔尼亚。”她天真的脸上挂着甜蜜的笑容,和怀里甜美的三花猫相得益彰,“可以认识一下吗?”


    卡卡瓦夏出乎意料的向前迈了一步,试图挡住比自己还高的安娜:“你找我姐姐有什么事!”


    “……”少女像是被吓到了那样微微向后退去,她怀里的三花猫发出不安的叫声:“呜……”


    拟造的阳光永远都是金色,微风也永远携带着恒定的温度吹起一阵阵花果香,此刻这份温暖与芬芳却无论如何也送不到三人身边。


    “我知道你……”马塔尼亚小姐的手指下意识在猫咪顺滑蓬松的毛发中移动,“埃维金人。”


    与她脸上甜蜜笑容形成鲜明对比的是那张仿佛淬了毒的嘴:“作为一个茨冈尼亚奴隶,你不该杀死自己的主人。庇尔波因特居然没送你上绞刑架,这可真让我感到意外。”


    她刻意放慢语速,声线也捏出一股细细弱弱偏向幼童的音色。


    卡卡瓦夏也不是什么人都惯着的,特别是安娜现在就站在他身后:“我也很意外,尤莉小姐,像您这样的人才怎么没有收到圣伊丽莎白的录取通知书?”


    梗太密集,没听懂的安娜脑袋上冒出两个问号。


    “请你让开,我不习惯和人说话的时候路边蹲着一只狗。”尤莉上下打量卡卡瓦夏,“你的眼睛真漂亮,希望它们能好好待在眼眶里……还是说你们这个品种特有的看不清事实?”


    “我能确定我的这个姐姐和我没有血缘关系,尤莉小姐是否能弄清楚你唯一的兄长究竟和你有没有血缘关系?”有液金约束环做干扰,武力对决谁胜谁负一时还说不太清楚。但仅限于言语攻击的话尤莉马塔尼亚根本不是卡卡瓦夏的对手。


    绝杀!


    少女脸色霎时苍白,她恨恨不平满怀委屈的看向08241321号,希望能从她那儿得到安慰。结果安娜连个眼神都没给她,兀自淡淡对卡卡瓦夏道:“快到下工的时间了。”


    “哦!”


    两人绕开站在原地颤抖的尤莉马塔尼亚,走出一段距离后卡卡瓦夏端了老大一个瓜给安娜吃。


    “……真要掰开来算的话,尤莉小姐其实是受害者,那位兄长为了继承权引诱妹妹又抛弃她,对自家人使用这种手段死有余辜。但自灭满门还是略有些极端了。”年轻人老气横秋的摇头叹气,顺手给人上眼药,“而且那之后的其他死者可没招惹到她,只要不顺她的意就倒霉。”


    “按道理讲她这种情况应该进疗养院治疗精神方面的障碍,而不是住在屋顶花园继续四处为难人。”


    安娜:。


    靓女无语。


    孕妇和胎儿要接受严厉的惩罚判刑坐牢,有钱人家的大小姐却可以颇有余裕的分出精力去虐待小动物,庇尔波因特的量刑规则真神奇。不是她双重标准,以罗斯玛丽的情况看她能犯下什么样的罪行?能比尤莉的更严重吗?


    ——她和她的孩子被关押在火山锥四层,可以想见至少不是故意杀人。


    “有病不是她肆无忌惮伤害他人的理由。”卡卡瓦夏决定从今天起严格打击一切心怀不轨企图靠近安娜的人,免得白捡来的姐姐被人给骗了……我这资深诈骗犯不要面子的吗!?


    “姐姐你说是不是这个道理?”


    “嗯,嗯嗯。”安娜觉得他说的很有道理,“我明天去海边见普拉塔和普拉娅,你呢?要不还是跟着我吧,那姑娘偏执得可怕。”


    物理攻击她不怕,精神攻击就有点吓人了。


    她的视线慢慢落在卡卡瓦夏身上:“罗斯玛丽想把双胞胎送到岛上去,你也去。”


    太小的孩子身边没有成年人监护是不行的,尤其在伊维尔,两只小蘑菇弱得狗都敢上前随便咬。她本来就打算先把这家伙弄出监狱星,如果可以的话等他刑满释放时顺手把双胞胎带走……算下来也不是不行。


    “姐姐去哪儿我去哪儿!”年轻人表示自己还年轻,不能独自承担这份养儿养女的重任,要走一块走!


    安娜翻了个白眼:“三个一等罪,二百年到无期,我至少得杀空整个十一层才能减刑,这不是胡扯么?”


    她又不是【毁灭】纳努克的信徒!


    这回轮到卡卡瓦夏无语:“……”


    我的姐!你是不是炸了星际和平公司的保险库?


    转天两人申请去狩猎,果然一大早就在海边捡到两只火红色的小蘑菇。


    安娜告诉普拉塔和普拉娅他们的妈妈工作顺利且努力,还把罗斯玛丽交代的话重复了好几遍:“不要去做危险的工作!抽到倒霉签了就蹲在原地,怠工会被扣工资?随便他们扣!”


    “普拉娅你站到卡卡瓦夏面前,普拉塔你也可以过来听听。”


    小孩子想保护自己可不是件容易事,安娜指指金发青年:“假如他是个坏蛋,好了,你们可以开始了。”


    卡卡瓦夏:。


    好的呢,从现在开始我就是个坏蛋!


    一上午时间普拉娅至少被骗去卖了十一回,普拉塔垂头丧气泫然欲泣——他根本就保护不了妹妹!


    “不要听,不要信,不要回应。”把小蘑菇们骗得团团转了那么多遍,卡卡瓦夏都有点不好意思了,“只要不贪心,切记你真正想要的是什么,人就不会落入陷阱。”


    普拉娅和普拉塔手拉手用力点头,卡卡瓦夏哥哥说得对!


    “穿上装备跟我下水,我告诉你们该怎么活下去。”伊维尔留给小孩子的机会并不多,小蘑菇们必须抓紧一切可能尽快长大,只有这样他们才能磕磕绊绊活着。


    收工时自然还是盆满钵满的,奥斯汀无语的看着08241321号,心想这人实在是太喜欢养宠物了——金发的埃维金,白毛的小兔子,现在又捡了两只红发小蘑菇。看在贿赂的份儿上,他挺愿意给她点忠告。


    “姐们儿你最近是不是惹了什么人?能和解还是尽量和解的好。”狱卒抬脚踢踢筐子里的水,这是他此前从来没有过的举动,“不然我们会很难办的。”


    安娜的回应简单粗暴:“结算给这三个,我只要底薪。”


    奥斯汀:“……”


    行吧,真他妈的犟!


    接下来数日她不论做什么都会被安排到最危险最辛苦的位置上去,哪怕申请了下海狩猎或是进入矿坑采矿也一样。要么临时抽调人手,要么抽中下下签,卡卡瓦夏想帮忙但每次都会被人以各种理由支开。


    在一座监狱里,狱卒想要找茬犯人是没有办法直接反抗的,毕竟她不可能大开杀戒干掉视线内的所有生物。坚持了大概有一周左右,安娜摸摸下巴觉得继续下去不是个事儿。


    唯一的选择是乖乖去屋顶花园当花瓶……这就有点太欺负老实人了。


    她不能把时间都浪费在陪有钱人玩过家家的游戏上,有那个空闲还不如去带带双胞胎。当然了,出现这幅局面的始作俑者她不用猜也知道是谁,既然解决不掉问题,那就只能解决掉有问题的人。鉴于对方的年龄和经历,能讲道理解决最好,实在不行也可以酌情考虑使用物理手段解决。


    物理也是理!


    第46章


    “清洁工,屋顶花园的工时。”


    一大早安娜就冷着脸找到狱卒刷身份牌,她浑身上下都在往外冒黑气,狱卒头也不敢抬道:“好,好的。”


    这几天08241321号周围的气压越来越低,逐渐有向大魔王的方向靠拢,别说同层的犯人,工作人员也扛不住——某个瞬间他都分不清楚她和特拉维佐夫典狱长究竟谁更可怕些。


    卡卡瓦夏的工时也有延期,年轻人静悄悄跟在她身后:“昨天我带着普拉塔和普拉娅去做手工了,串珠子,很安全。”


    她微不可查的点了下头,从一众囚犯让出的通道里走过去。


    到了屋顶花园守升降梯的狱卒一看到她嘴巴就有些痒,磨磨唧唧含含糊糊吐了半句话,被那双灰蓝色的眼睛刮了一遍后立刻比紧闭的牡蛎还安静。


    管家照例还是出现在更衣室里催促“清洁工”们加快速度,安娜走过他身边时被喊下:“08241321号,你今天不用去宴会厅。”


    08241321号停下脚步冷冷的看过来,他头顶不受控制的冒出一层冷汗。


    “后,后面的垃圾需要处理……”充当管家的狱卒鼓起勇气,他必须完成马塔尼亚小姐的要求,为了这个月的奖金。08241321号头也不回的转身就走,金发埃维金人跟在她身后,他咽了口口水继续:“今天你得去中庭当侍应,别以为我不知道你这家伙天天藏在收纳室偷懒!”


    安娜停下来,卡卡瓦夏推推她:“姐姐你去吧,我能照顾好自己。”


    她没说什么,这回再也没有停留*。


    上次来清理尸体还是一整支小队行动,这回干脆就只有她一人,想来管家是刻意要把卡卡瓦夏和自己隔开。这些天几乎所有狱卒都是这么干的,似乎生怕她蹭到他的好运气。安娜低头先把人拖到一旁,再把动物拖到另一旁,最后展开裹尸袋分别把它们装好。没有其他囚犯在,她的速度快到让人眼花缭乱——早点做完早点收工,有点担心小朋友的安全。


    收拾尸体不是件轻松愉悦的活计,狱友们的状态和新鲜程度各有不同,相当部分只能靠身份牌辨认。


    她突然停下动作,突兀的弯着腰一动不动。


    那是个遍体鳞伤的年轻女孩,右手紧紧成拳,死亡也没能逼迫她松开。


    她有一头雪样的白发,尚未成年的身体仍旧青涩,裸露着被扔在垃圾堆里。


    安娜就像抱起那只银灰色的大猫那样轻轻把她移动到草地上,漂亮的红色眼睛不再灵动闪烁,对未来的美好期待也幻灭成海面上的泡影。她握紧她的右手,一根一根掰开她的手指,掌心赫然出现一只毛茸茸的兔子球,还有串眼熟的“线”。


    珍珠串成的带子,拿去上吊都嫌费劲。


    “你在这里等我一会儿,”安娜把她的手放回去,这里没有合适的衣服只能先用裹尸袋把她盖好,“不要怕,我很快就回来,这次无论如何不会让你一个人了。”


    她拿走兔子球和珍珠带子,镇定自若的走到露天舞池外。


    罗斯玛丽在男人的口哨中微笑起舞,无数只手从台下伸上去,黄金、宝石、还有些恶劣的小道具……他们试图把这些东西塞进她本就可怜的布料里。


    随着气氛逐渐热烈,舞娘身上最后一块蔽体的布也随着重力落在草地上,她赤着脚笑得媚眼如丝无懈可击。


    舞曲终了,谢幕后自有仆人上前将散落在地上的财物衣物都捡走。安娜无视掉周围那些拟人的玩意儿,径直踩上台子随便挑了块遮阳的丝绸扯下来扔在罗斯玛丽身上,在一片惊叫声中拉着她就走。


    “我有事要问你。”她的脸色很不好,罗斯玛丽大气不敢出的被拉到“垃圾堆”。


    “你认识她吗?”坚韧冰冷的钢琴线不知何时缠绕在脖子上,08241321号的冷静下酝酿着孤注一掷的疯狂。


    罗斯玛丽不敢动,任谁被人拿住要害都不敢乱动:“不,不认识,但见过。”


    “她手里拿着这个。”08241321号将那串珍珠带子亮出来,罗斯玛丽差点哭出声:“是德莱恩那群人!他们总是用这种手段折磨逼迫下面上来的女人……”


    她就是这样一步一步成为脱衣舞娘的,从身体到自尊被寸寸碾成泥土,最终沉沦在可怕的地狱中。


    “那就是群禽兽!”


    “嗯,”安娜能分辨出她没有说谎,她将珍珠塞进西装外套口袋,松开罗斯玛丽的脖子对她道:“劳烦你去找套衣服给她穿上,阿比盖尔还没有成年。”


    红发舞娘吸着气猛点头:“好,好,我这就去……”


    她想到了自己的女儿普拉娅,不把双胞胎带进屋顶花园就是为了防止出现这种事,那些人疯起来根本不看年龄。


    08241321号像一阵风似的瞬间消失,罗斯玛丽用遮阳布裹紧身体,随便挑了栋恩客的住所走进去。


    笑死,分明是仇家,却要用“恩客”去称呼,她是不是还得感谢那些男人嫖她?


    德莱恩……安娜有印象,一个连和她对视都不敢的怂货。那东西经常和他的渣滓朋友们聚在一起,活像聚在一个粪坑里的蛆。


    宴会厅的方向接连传来哄笑声,远远就看到里三圈外三圈围着不少人,他们像是踢打一只猫那样全无所谓的折磨一个人,人与人的缝隙中透出一抹浅金色。


    安娜越走越快,钢琴线从手腕滑落指尖。


    似乎由精钢打造的金属权杖将一个活人钉在草地上,出于某种恶劣的心思那个命途行者并没有攻击受害者的要害。比起从物理上抹去某人的存在,她更想好好把他羞辱一遍。


    “仔细看看这家伙脸还不错,对吧!”德莱恩用脚踩着埃维金青年的头,像个常胜将军那样志得意满的向同伴炫耀,“总是玩儿女人也挺无聊的,偶尔试试男人的滋味儿怎么样?”


    和他一起的人发出阵阵哄笑:“一个埃维金奴隶,说不定早就身经百战哦~谁玩儿谁呐!”


    抱着三花猫的少女站在台阶上满意的看着这一幕,为仇敌的悲惨结局感到兴奋不已。


    “你要是把08241321号叫来陪我们玩我就放过你这糟,同意就学几声狗叫来听听?”德莱恩弯下腰,逐渐加大踩踏的力道。有液金项圈压制下层囚犯纵使是命途行者也无法施展力量,就像拔了牙的老虎,还不是任人玩弄。


    每当想起08241321号那张冷淡的脸他就很想尝尝征服她的滋味,这个总是被她额外关照的埃维金小子他早就看不顺眼了。


    其实就是弄死他也无所谓吧,他可是头黑羊!


    卡卡瓦夏奋力挣扎,咬紧牙关一声不吭——虽然头脸被迫紧贴草坪但他从未放弃自救。


    德莱恩觉得这些下等人真的很无聊,明明出身下贱,偏偏个个心比天高。安心做牛马就好了,非要奢想不属于他们的东西,真是贪心。


    “谁来搭把手?把弩给我,我要试试准头。”他笑着把手伸向后方,朋友们嗷嚎起哄:“你要弩干嘛?现在就弄死等会儿还怎么玩?”


    “死了有死了的玩……”手心碰触到弩机扳机的瞬间能感受到金属特有的凉意,很快那种“感觉”就不见了,消失了,所有的感觉在某个时间节点上突然结束。


    直到头颅坠地血液喷溅,众人才反应过来究竟发生了什么。他们不介意这样的事发生在身份比自己低的人身上,就比如那个被钉在草地上的埃维金人。可要是发生在自己同阶层中间大家就不能接受了,贱民怎么能拿起武器反抗呢?


    宇宙中哪有这样的道理!


    救命!狱卒呢?快来阻止她!


    远远近近站着不少狱卒,有人聊天有人说笑,昨天他们如何在信用点作用下谄媚,今天就怎样在肥羊遗产带来的提成中冷漠。伊维尔不禁止犯人之间的发生冲突,住在屋顶花园中的犯人也一样是犯人。


    现在安娜不想和人讲道理,不管什么道理都已经没有必要讲了。不需要询问,也不用愤怒的四处寻找凶手,钢琴线在细长有力的指间翻飞,人头就像成熟的瓜果从枝头坠落那样砸出爽快的“咚咚”声。


    一切都发生得太快,尤莉只来得及抬起胳膊做出拒绝的动作,08241321号就已经来到面前。


    她冰冷的灰蓝色眼睛此刻几乎变成银白色,只有当雪山发怒时人们才知道它蕴藏了多少力量。皑皑白雪可以是取景框中让人流连忘返的绝色,也可以是埋葬所有生灵的死神。


    “你,你不能!”她凝结出第二杆权杖,堪堪挡住迎面飞来的钢琴线。柔韧的金属打在杖身又绕了个圈,毫无慈悲缠上她的脖子,“我是马塔尼亚唯一的继承人!你敢伤我,马塔尼亚必要你付出代价!”


    这并不是色厉内荏的威胁,她身后的家族确实可以出价悬赏08241321号的人头。一百万信用点,一千万信用点,一亿信用点,十亿信用点,总有数不尽的人愿意为了那些虚无的数字前仆后继源源不绝冲上去替马塔尼亚擦掉让它感到痛苦的存在。


    “我可以的,小姐。”安娜对她最大的容忍也就只有这么一句话。


    事实证明含着钻石汤勺出生的千金贵女也只有一个脑袋,就算是个命途行者她又真正面临过几次险境,根本不是安娜的对手。


    她惊慌失措的挣扎,虚无的命途之力确实给08241321号带来一些麻烦,但也仅限于一些。以尤莉的水准欺负欺负普通人没有任何问题,但是在踩出一条血路的亡命徒面前没比挠痒痒强多少。


    凶狠是凶狠的,但也仅限于凶狠。


    三花猫快乐的跑掉了,尾巴竖得笔直。


    第47章


    “卡卡瓦夏,阿比盖尔死了,就死在屋顶花园。”


    安娜拔掉钉在年轻人肩膀上的权杖,他立刻撑着胳膊坐起来,就好像没听懂她在说什么。


    怎么可能呢?


    可爱的兔子小姐,柔软无害的年轻女孩,她不是刑满释放搭乘星舰离开伊维尔回家去了么?


    四周倒毙的尸体染红了葱茏绿草,他坐在其中茫然地动动嘴角,语气虚弱得要命:“姐姐,阿比盖尔?”


    ——再一次的,失去了对我抱有善意的人。


    ——我是不是真的在出生前就犯下大错,所以才要为了受苦而活在世上?


    “嗯,”安娜扔开那柄逐渐溃散的权杖,“我找到她了,现在交给罗斯玛丽照顾,你要和我一起去送送她吗。”


    “……”埃维金人早已习惯死亡,无论是族人,还是自己。


    卡卡瓦夏坐在原地愣了十多分钟,摇摇摆摆勉强自己站起来:“走,我……我该去的。”


    他换了口气,仿佛说话是件艰难的事。


    安娜沉默不语,拍拍他的肩膀转身带路,两人一前一后来到“垃圾堆”。


    罗斯玛丽果然找来一整套干净整洁的衣裙已经给阿比盖尔穿戴好了,她正徒劳无功的用一方湿毛巾为她擦拭身体,似乎希望通过这样擦掉她身上的伤痕与痛苦。


    令人意外的是埃特蒙德也在,他肃穆的站在两步开外,摘下帽子压在胸前,低下了头。


    “阿比……”卡卡瓦夏走到少女身边坐下,拉起她的手,不舍的一下接一下揉捏,仿佛这样就能让它重新温暖起来。


    很冷。


    他是家里最小的孩子,也是唯一幸存的孩子。也许氏族中有人和他一样逃过那场屠杀,但“卡卡瓦夏”的父亲、母亲、姐姐……都已经留在那片荒芜的沙海中。


    “她不应该出现在屋顶花园。”金发青年坐了一会儿缓缓道,“星舰并没有像它告知的那样离开伊维尔。”


    罗斯玛丽发出很大一声抽泣。


    如果刑满就意味着重获自由与新生,伊维尔哪里还能保持住这种畸形又怪异的秩序?不说别的地方,只算住在屋顶花园的这些犯人,其中有多少死一万次也不足以平息民愤?一旦让普通公民们听说那些罪大恶极之人就因为有钱便不必为自己的罪行付出任何代价,甚至还能找个清净地方继续舒舒服服享受高高在上的人生,庇尔波因特还不得爆炸!


    要知道星际和平公司可是最爱指着别人的鼻子骂人家不民主不自由不人道不文明了,星际中但凡论得上的势力体系有一个算一个,就连【巡猎】的信徒也没少被嘴。偏偏它还是个掌握着舆论导向权的大嘴巴,别人家的黑料无论真伪都会被第一时间传播到光的尽头。


    想想看吧,突然有一天,就在庇尔波因特能够辐射到的深空中被人发现了无数公司拿来攻击其他文明的案件,对于任何一个深受其害的组织来说都是喜闻乐见、大快人心、普天同庆、奔走相告……恨不得拿来说上千八百年的喜事。


    ——至少绝对会被仙舟联盟那些动辄活个七八百年的长生种们挂在嘴上往死里念。


    “所以,这件事从头到尾都是场骗局。”伊维尔决不允许任何犯人活着离开,甚至连狱卒也不能与外界联系。


    骗局的核心正是不对等的信息。


    安娜蹲下身摸摸小姑娘的脸颊:“我要送她回家,我答应过阿比盖尔帮她这个忙。”


    埃特蒙德握着帽子的手动了动。


    罗斯玛丽揉揉酸胀的眼眶:“我可以帮你打听消息……”没有哪个男人能在她面前嘴硬。


    “从海里走是走不了的。”安娜耐心的替阿比盖尔把她白色的发丝拢整齐,一下又一下,“海里那些利维坦全部都是伪装成海兽的生物机械体,水生种的人鱼也扛不住。”


    “伊维尔的火山锥内部藏着无数机械狱卒,你们居住的囚室墙体内,钢构框架,全部都是。”埃特蒙德重新戴好帽子,“还有液金项圈,不是医疗站取下后就能高枕无忧,那玩意儿装载芯片使用,实体埋藏在犯人皮下。”


    所以屋顶花园的犯人才不佩戴项圈,液金只是个外在表现形式。


    “我们进入伊维尔时并没有做过皮下埋藏手术。”卡卡瓦夏无比确定这一点,埃特蒙德冷笑,“你只是不知道而已。”


    “离开星舰的时候,”安娜突然发出声音,“囚犯刚下星舰时有一段时间差,空白的。”


    她被两个狱卒摁在海里狠狠搓了一遍再拖进登记处居然还没有排在队伍末尾,这段记忆很显然是错乱的,失忆的人对这段非常敏感。


    埃特蒙德点头:“公司用了忆质混淆囚犯们的记忆,连麻醉剂都舍不得用。”


    “所以,你怎么知道这些。”卡卡瓦夏似乎很平静的看着埃特蒙德,后者苦笑:“我就是个做芯片的通讯技术商,要不然怎么会被扔进伊维尔。”


    文盲听不懂这个。


    他索性也跟着蹲下身,随手捡起脚边的树枝比比划划:“如果要走带我一个,我今天收到了公司法务部发来的律师函。”


    “不交出手里的芯片技术就要上法庭,可以预见的会被送到火山锥里去。”


    就他这逃命都费劲的破体质,去了下层就可以躺平等死了。


    卡卡瓦夏转了转眼睛:“你这么有钱,怕什么?”


    安娜和罗斯玛丽一起转过去看埃特蒙德,艾诺利阿先生的冷笑还没来得及收起就变成苦瓜:“我是有钱,问题我还有一堆唯恐拖后腿拖得不够效率的亲戚。而且艾诺利阿星系是个双星系统,每年都要花费大笔投入让恒星变得稳定,不花这笔钱分分钟良田变沙漠。”


    这就没办法了,能生活在绿洲里谁也不愿意去吃沙子。


    “再说了,”话匣子一打开,埃特蒙德憋了许久的抱怨源源不绝,“我如今身在伊维尔,什么消息都传不出去,哪里能请律师和公司的法务部打对台。受理案件的法庭好死不死归属庇尔波因特,相当于从法官到法警全都是公司的人,我拿什么和人斗,头吗?”


    “那你头还挺硬。”安娜幽幽感叹。


    埃特蒙德:。


    “总之,从下层突破是出不去的。”他悻悻然做了个总结。


    好像没有什么路可以走。


    “也许……你们可以先去岛上……”罗斯玛丽小小声道,“运输补给的无人星舰往返并不规律,但也只有它一定能出去。”


    运输舰要停在岛屿旁上下货,补给品会先运进仓库核算成本,然后再按需调用。这是个狱卒告诉她的。


    “那就先上岛,走一步算一步。”安娜扶着膝盖起身,把阿比盖尔装进袋子背上,“我去送她。”


    卡卡瓦夏依依不舍的拽着裹尸袋一角,她回头看了一眼:“跟上。”


    “等等!”埃特蒙德追在后面,“我先帮你们处理一下……”


    处理一下项圈的监1听功能。


    经常运尸体的清洁工总有些特别权限,安娜先把卡卡瓦夏和阿比盖尔一块送去医疗站的焚化室。08241321号脸上还沾着尚未干涸的血,狱卒们突然变得格外客气礼貌——为难她也不会有新的信用点产生,反倒是工伤得自己出钱治,是个人都能算清楚这笔账。


    看守升降机的狱卒甚至帮忙摁了楼层,眼看着安娜来来回回把中庭和垃圾堆里躺着的所有尸体一一拖走。这人管杀,还管埋,挺好的嘞!


    上次屋顶花园向下运送尸体的突发事件给管理焚化炉的狱卒带来了极大伤害,以至于他一看到08241321号的影子就迫不及待堵住鼻孔戴上护目镜把权限移交出去让她自行操作。


    幸亏她这回带了个金发小子帮忙,两人合作总比一个人慢慢烧要快得多。


    照例还是编号然后把事情交给机械去做,过了半小时安娜关闭智能系统的电源,拉着摇杆将一具尸体送进焚化炉。


    已经完成火疗的狱友们正冒着热气儿躺在盒里,身份牌就是他们的墓志铭。卡卡瓦夏挑出几只盒子,手一滑非常不小心的把里面那些骨灰骨渣撒了一地:“哎呀!真是抱歉,我还以为人上人的骨灰会飞呢,原来不能!”


    “你去外面数,从左往右第十三个架子上,XX排XX列,抽出来。”安娜就跟没看见似的随手点开扫地机器人和空气净化器,很快焚化室就变得既干净又整洁,充满星际时代特有的科技感。


    卡卡瓦夏乖乖出去数数,没过多久抱着只空白盒子进来:“为什么它没有身份牌?”


    “猫怎么有身份牌,庇尔波因特难不成还要判猫咪坐牢?”她诧异的看了他一眼,端起刚刚运出来的托盘走到旁边拉开八面压力舱。


    今天全场所有消费由尤莉马塔尼亚小姐倾情买单。


    针对屋顶花园的贵人们,伊维尔提供了多样化的服务选项,就比如这个遗体的问题,嫌端盒不够上档次还可以一次性合成为贵重宝石,品类任选。


    安娜给阿比盖尔选了款粉红蓝宝石,就像她眼睛的颜色——浪漫的梦想与坚强的品质。


    至于接受了头部切除术的那几位,由于卡卡瓦夏不明原因的一时手抖,撒得太多就只好把枉死的猫猫狗狗们放进去充数了。能压成什么算什么,在场唯二的活人懒得花费心思。


    接下来它们只需按部就班装盒贴身份牌,然后等着被花钱赎走。


    揣上阿比盖尔离开焚化室,两人回去签退下班。


    第48章


    安娜打定主意要采取行动,动作起来自然是极迅速的。


    小金毛还没从阿比盖尔死亡的悲伤中恢复欠款就不明不白的被人给还清了,狱卒前来找他做结算时卡卡瓦夏睁着两只漂亮的眼睛露出了前所未有的呆相。


    “我似乎没有申请……”他舔舔嘴唇,努力思考该在这里做什么动作说什么话。狱卒慷慨的给了他答案:“你不是有姐姐?你姐姐08241321号替你一口气还清了入狱以来的所有贷款。”


    现在就只剩下理论上的二十年有期徒刑以及尚未完成的“清洁工”工作束缚着他,不然这家伙立刻就可以主张“出狱”。


    卡卡瓦夏:“……她怎么还的?”


    一周有没有?我就一周七天没看着她,好大一个活儿!


    “我哪知道!”狱卒心想就08241321号那张棺材脸,往面前一站谁看了不怕?反正她有钱且愿意当这个冤大头,肯定是受欢迎的呀。


    金发青年一咕噜就从床上爬起来,站在囚室门后朝隔壁一点声响也没有的安娜发出对话邀请,喊了两三声旁边才传来懒洋洋的回应:“吵死了,闭嘴!”


    不对劲!


    狱卒走到隔壁敲敲门:“08241321号,典狱长要见你。”


    墙壁猛然一震,门口出现一张阴沉沉的人脸:“现在?”


    狱卒上下点头。


    囚室门开了,把囚服穿出时尚单品味儿的08241321号走出来,在隔壁埃维金青年担忧的目光中离开。


    安静时的她看上去就像座休眠火山,顶着终年不落的积雪人畜无害。你甚至可以在山腰间开垦田亩种植粮食,蕴含着丰富矿物的火山灰只需要稍稍温养就能源源不绝回馈人类,养活他们一代又一代满地乱滚的子孙。


    然而一旦火山被激怒,灭顶的天灾便会顷刻随之而来。


    典狱长办公室。


    第四次来到这条走廊,安娜对它产生了一种难以用语言去描述的审美疲劳。


    门开了,露西小姐走出来:“08241321号?”


    狱卒毕恭毕敬道:“是!”


    于是安娜第四次见到典狱长特拉维佐夫。


    “你杀了我将近三分之一的客人。”锐利的目光从帽檐下直射而来,“还有我的狱卒。”


    除了屋顶花园死亡的那些犯人,本周内陆陆续续又死了几个狱卒,虽然尚未查出对工作人员下手的究竟是谁,典狱长不介意逢人就诈一下。


    08241321号挑眉:“摆在餐桌上的可不是客人,以及,我杀狱卒?真的假的?”


    当然不能承认,她也不是对什么人什么事都那么老实厚道。


    哒、哒、哒


    特拉维佐夫一下一下敲着木质桌面,指节扣出规律脆响。他确实没有证据,而且08241321号一周内的行动轨迹也非常清晰。


    她凭借一己之力几乎掏空了海中半数生物,除了大型哺乳类海洋生物与伪装的利维坦就没有不敢摸的东西,不可能还有余裕去对付狱卒。


    最重要的是那些暴毙的狱卒没有和她发生过冲突,不存在行凶动机。


    单从捕杀海洋生物的效率看,这份实力着实令人侧目,要不是有医疗站给出的那份脑癌报告说不定典狱长会做些其他安排。但是她毕竟命不久矣,如果能成为一把锋利的短刀发挥下余热倒也是件好事。


    就比如这一回,屋顶花园里的渣滓尽数清空腾出不少地方,骨灰也卖得不错,利润令人欣慰。


    “好吧,让我们说回来。”典狱长没能从安娜脸上看出端倪,只得更换话题。


    他抽回手交叠着撑在面前:“我注意到你最近接连还清了两笔贷款,鉴于你的超长刑期……可以问问为什么吗。”


    虽然但是,他并没有给对方拒绝回答的余地。


    08241321号木着脸动了动眼睛,似乎想翻白眼但又努力忍耐。


    “没什么,火山锥里住腻了,换换口味。”安娜自知不擅长说谎,索性拉出八分真话,“屋顶花园的舞娘罗斯玛丽告诉我伊维尔还有几个岛,只要我承诺在岛上偶尔照顾下她的两个孩子,她就愿意把薪水让给我。”


    “有人养着还不好。”


    特拉维佐夫似笑非笑道:“在我这里说谎对你没好处,难不成你还指望那个埃维金人养?”


    战略投资部和市场开拓部进来矛盾频频,翡翠女士也难免和施耐德先生斗得激烈,腾不出手调1教那小子罢了,不然哪儿还这么多事。


    “说不定呢?”安娜酝酿了许久的那个白眼终于翻出来,“他看着就是一副能有钱的样子,提前投资么,亏也亏不了多少。”


    这些重刑犯嘴里没有一句实话。


    但是没关系,典狱长本来也就没有对他们的忠诚抱过任何期待。反正都是些消耗品,伊维尔里的一切都是消耗品,就像走廊上的装饰物,无论昂贵与否说换也就换了。


    “去岛上住,嗯,好想法。”他抬起帽檐对面前的女囚犯道:“原则上你是不能被保释的,但我喜欢有能力的士兵,偶尔可以开点小特例。”


    08241321号下意识动动身体站直了些,这个反应让特拉维佐夫心头舒畅,就好像他又回到了挥斥方遒的岁月。


    “伊维尔的底层,去吧,如果你能在台子上杀死一百只黑羊我就给你特赦手令,允许你带着你的心头好搬到岛上去服刑。”


    一个脑癌患者,首先她得先熬过如此高强度的激烈对垒才能谈论特赦的事,只做到一半典狱长办公室可不会承认。其次伊维尔是不做坏人的,监狱乃是惩罚教育的地方,怎么能成为反面角色?少了伊维尔的限制埃维金人才能更好认识到自己的无能。


    这样一来无论市场开拓部还是战略投资部哪边的要求都已做到,典狱长两边都不得罪。


    安娜背着手站了一会儿,特拉维佐夫这个神经病再也没有说过一个字。搞不清楚能不能离开的倒霉囚犯只能耐心罚站,看天看地看空气,就是不去看很有存在感的典狱长。


    ——看他干嘛?还嫌不够晦气么?


    “特拉维佐夫先生,”露西小姐放了犯人进办公室说话后就很有眼色的关上门离开,这会儿又去而复返,素手轻轻叩响门板提示:“物流部发来的公函需要您过目。”


    典狱长捏捏鼻梁伸手示意她抓紧时间,交接文件过程中秘书小姐给了百无聊赖的安娜一个眼神。


    还不快点趁机溜走?!


    “嗯嗯……成,那,再见!”08241321号生硬的胡扯了一句,抬腿就走。


    典狱长办公室的木门被她带得微微颤动,像是被疾风吹过。


    特拉维佐夫:“……”


    自由散漫!无组织无纪律!


    走出走廊进入升降梯,安娜脸上漫不经心的表情立刻消失得无影无踪。她轻轻捻过手指,骗了阿比盖尔的狱卒还剩下三个。玛格丽特想知道什么实在是太容易了,她甚至不需要张嘴就有人愿意主动提供信息。


    屋顶花园的管家、女仆长,还有特拉维佐夫。典狱长不也是个狱卒么?狱卒的头头。


    刚好屋顶花园的工时还没做完,火山锥里的债务也尚未结清——人是不能欠债的,不然晚上会睡不着,必须立刻催讨。


    回到囚室卡卡瓦夏马上凑到门边,亲眼确认安娜没有缺胳膊少腿生命体征看上去还算正常才放心:“姐姐你还好吧!”


    他趴在囚室门后头的样子活像眼巴巴求猫粮的金渐层,安娜心情好了些:“我能有什么不好?下海捞鱼累狠了,这几天歇歇,去屋顶花园把工时消掉……”


    应该不会再有投诉和罚时出现了吧!白天养精蓄锐晚上好加班。


    她一提“屋顶花园”这个词卡卡瓦夏的嘴角就往下掉,左肩已经愈合的伤口忽然又麻又痒极不舒服——治疗仪当场就把那个洞治好了,但那一刻的羞辱他永远也不会忘记。


    马塔尼亚家族是吧?


    再次进入屋顶花园遇上管家,这个狱卒眼神游移根本不敢看安娜和埃维金青年。他握着怀表就像握着保命利器,余光时不时扫过门口,随时准备夺路而逃。近来狱卒频繁死亡的事件已经在伊维尔各处传开,加上之前他收了马塔尼亚的信用点故意给德莱恩他们制造机会……那些人已经躺在盒里了,要不是08241321号有液金项圈控制他都不敢想自己会是何种下场。


    这女人实在是太可怕了。


    那天中庭的草坪被血水彻底浸透,踩上去就会有红色液体冒出来,像个小水洼。制造出这一幕的始作俑者居然还能面色如常冷静处理凶案现场,认认真真将每个死在她手上的人妥善装进裹尸袋送进焚化炉。老实讲这种反应压根就不像个正常人类,连个过渡都没有,情绪变化得比智械还要突兀。


    紧接着狱卒接连发生意外死亡——也许那并非意外,只是特拉维佐夫先生还没能查明真相。以往也不是没有狱卒被犯人杀死或是倒霉遇到技术故障丢掉性命,但没有哪次会让他如此胆战心惊。


    仿佛死神的脚步步步紧逼,侧首时突然发现绞索已经套在脖子上。


    第49章


    屋顶花园永远徜徉在金色的暖阳下,与星球表面白雾弥漫的冰冷海洋完全不同,这里暖和得根本不需要添加衣物,轻薄美丽的丝绸裙子足够满足需要。


    女仆制服裙同样是丝绸质地,并没有因为女仆们要穿着它工作而区别对待。黑色多皱褶的蓬松短裙外扎着缝有木耳边的白色围裙,严谨的衬衫式上衣和白色头巾与过于宽敞的裙摆形成鲜明对比。


    女仆长每天都要在立身镜前细细整理每一处细节:领口的风纪扣,袖口的布纹,围裙的花边,裙摆的皱褶,平底鞋的系带,最后再调整好头巾和左手手腕上的女士金带表……随着动作她的心也逐渐平静下来,之后深吸一口气推开门开始新一天的工作。


    ——我并不是佣人,我是伊维尔的狱卒,安排一些犯人满足另一些犯人的需求是工作内容,有什么好大惊小怪的?那些犯下各种罪行的女人理应接受监狱的惩罚与矫正,发生意外也只是囚犯之间的冲突,和狱卒没有任何关系。


    今天的立身镜和往常一样擦得纤尘不染,衣物也还是那么整洁体面,丝绸包裹在身体上又凉又滑,就像穿了层牛奶。*


    “把你们的脸和手洗干净,头发梳整齐,表情要自然,不会笑吗!”


    来到犯人面前她拍拍手,目光严厉的扫过这排女仆。要么气质拿不出手要么长相拿不出手,火山锥一批一批送进来的犯人质量也是越来越低。偶尔有几个略平头正脸些的年轻姑娘也早早被人盯上,实在是给狱卒的工作增加了太多麻烦。


    被女仆长呵斥的“清洁工”们低眉顺眼不出声,各个把头低得只露发旋。惹到这个女人会很麻烦,她向来喜欢把不听话的“女仆”安排给难伺候的贵人,水冷水热酒酸酒甜这种折腾法都算是小事,严重时丢掉性命也不是不可能。


    “都愣着干嘛?还不快去照要求重新收拾!”看到这些缩手缩脚鹌鹑样的家伙女仆长就来气,挥手赶开她们,她决定先去厨房看看。


    虽然时间还早但也不能懈怠,谁知道那些肥羊什么时候心血来潮?往往几个人聊着聊着就要这要那,更别提说办宴会就办宴会的坏毛病,物资要是没储备够岂不是显得她很无能?


    很好,厨娘们没有偷懒,帮工也没有偷吃,每个人都忙得不可开交。


    她昂首挺胸走过一群埋头做事的仆佣,遇到任何看不惯的东西都要指点一番才好。不是喜欢多说这么多话招人厌烦,实在是没法放心犯人们的品味与手艺。


    “把那个陶罐挪到灶台旁边去!太碍眼了!”


    女仆长一声令下,厨娘们自觉让开位置,帮佣上前提起它等待更细的要求——随手放是不行的,自作主张只会让耳根更加不得安宁。


    这时厨房门被人推开,走进来一个非常特殊的犯人。


    08241321号目不斜视走入厨房拿了两份早餐,经过女仆长身边时带起的风吹乱了她围裙上的花边。


    “……”


    “看什么!抓紧时间干活!比黄蜂吃得都多!比蜗牛还要懒!”明明是个女人却穿着黑色西装,08241321号走掉后女仆长才敢冲着她的背影指桑骂槐。当着面她是万万不敢的,中庭草坪上的血腥味还没散干净。


    安娜不回头也能想象出女仆长气急败坏的样子,打从她第一天来屋顶花园打工对方就没摆过好脸色。一半或许天生如此,另一半大概是因为自己不服管教吧。不过伊维尔的监狱守则里并没有规定女囚在花园里工作时必须要穿裙子,既然没规定那就是可以做,陌生人的心情不在她考虑范围内。


    女仆长被08241321号的无视气得直喘粗气,胸口像牛蛙那样不断起伏。


    考虑到对方一言不合零帧起手的效率,她到底还是鼓了会儿眼睛自行消气,转身把厨娘们使唤得团团转。


    确认好目标的状态,安娜端着早餐去投喂卡卡瓦夏。这小子近来营养和睡眠都得到了充足保障,居然开始长个子了,要不是更换“工作服”他自己都没注意到原来那个尺码的裤子无缘无故“缩水”。


    裤脚下面露着节脚脖子,再加上他那头浅金色的头发和彩色眼睛,不知道的人还以为这是什么复古款街头风格。发现这种可怕搭配的年轻人二话不说立刻换了条新裤子,当然也顺便估算了一下自己的新高度。


    “吃。”安娜把盘子和牛奶罐顿在他面前时小朋友还在对着镜子比划,“比一个月前高了三公分。”


    “嗯嗯!”卡卡瓦夏美滋滋的拿起水煮鸡蛋顺手磕在桌面上,蛋壳清脆的破裂声就像活泼快乐的音符,“哼哼哼!我很快就会比姐姐你高了!”


    被当做参照物的安娜报以诚挚祝福:“行,你加油。”


    刚进伊维尔时这小子比她矮大半头,现在再看,嗯,矮半头。


    如今也没有哪个狱卒会不长眼的使唤他们了,管家更是早上露了一面就消失得无影无踪。金发青年似乎很喜欢这种玩弄猎物的快乐,活像只邪恶的金渐层玩弄爪下鼠辈。安娜不得不提醒他当心别玩脱,剩下也懒得管——反正他就是想玩也玩不了几天。


    午后宴会厅再次开启,香衣丽影摩肩接踵,争奇斗艳的女士们不约而同绕着门口那个冷冰冰的门童走,拉开距离后才敢小心翼翼交头接耳。


    08241321号,就连马塔尼亚的疯姑娘也没能从她哪儿讨到好,这个人的心大概是块冷冰冰的石头!要不是个石头心的人,面对那么一个娇娇弱弱的女孩怎么能下重手呢?尤莉也是因为喜欢她才会钻了牛角尖呀,只不过打了一个埃维金的奴隶而已……奴隶的命也是命?奴隶也配算个人?


    他们俨然忘记了曾经对马塔尼亚小姐的恐惧,再提起死者聊的都是她有多么可怜多么悲情。


    但是不聊这些还有什么可聊的呢?伊维尔又不能与外界通信,如今寰宇中最流行最热闹的事一件也传不进来,花钱也不行!


    觥筹交错间谁也没注意身边多了什么人或是少了什么人,女仆们迈开脚步来回忙碌,一直从午后忙到夜幕降临。不愿意加班的人到点就走了,留下的人好不容易才将厅中收拾妥当,厨房里叮叮当当尽是洗刷餐具的声音——不是没有分担劳动的机械,但女仆长不允许使用。


    “……女仆长人呢?”刷盘子刷到腰酸背痛手指皱褶的仆佣们怨声载道,要不是还得核算工时她们恨不得现在就躺下休息。


    厨房没有人,各个收纳室里没有人,已经恢复原状的宴会厅里还是没有人。


    犯人们的异动很快引起狱卒的注意,虽然只是一群女人……杀空中庭草坪的08241321号也是个女人!


    夜间模式马上被换掉,狱卒端起武器四处搜寻,监狱管理系统也追踪到了所有高度嫌疑者的行踪:08241321号此刻正在火山锥底层赌场的八角笼里殴打对手,那个埃维金人扔骰子赌她连胜。


    这两人白天的工作记录也非常清晰,更衣、吃早餐、工作、吃午餐、工作、签退下工,没有任何异常。系统甚至追踪了这两人的关系网,并没有发现他们授意任何人行凶。


    所以这两人与女仆长的失踪不存在直接或间接关联。


    特拉维佐夫看到这份报告后哑然许久,直觉告诉他08241321号肯定有问题,但他找不到。没有证据且制造不出证据,典狱长也不能破坏自己定下的规则随意处决囚犯。再说了,08241321号很老实的照着他的要求去了火山锥底层清理“渣滓”,一想起她冷冰冰懒洋洋的脸他心底就有股无名之火越烧越旺。


    那家伙就像听不懂言外之意似的,把别人气个半死她也还是那副样子:戳一下走一步,再戳躺下不动,还敢戳就跳起来把所有人通通咬死。


    “露西!”他喊来秘书,“找个理由让医疗站给08241321号重新检查,不是说脑癌患者?我看她挺生龙活虎的,也许是误诊。”


    能不生龙活虎吗?赌场都快被她和那个埃维金奴隶给玩关门了……


    不远处露西小姐正在头疼的安抚各处传信的狱卒,听到典狱长的命令只能看着他点头。这段时间接连有狱卒死亡,今天更是蔓延到了屋顶花园,要说人家考进星际和平公司是来打工赚钱的,不是真卖给公司当砌墙石,会被吓到打报告辞职再正常不过。


    纯洁的劳动雇佣关系在生死考验下变得无比脆弱,如果不尽快妥善处理的话狱卒也会从怠工转变为罢工!


    “好的,特拉维佐夫先生,我马上交代医疗站办这件事。”她很喜欢08241321号的脸和气质,但在工作和工资面前那些都是浮云。一时的喜欢哪有一世的事业重要,露西小姐当即拨通医疗站的联系方式将典狱长的要求如数转告。


    “我明白了,明天一早就通知08241321号复查,费用还是记在本人头上对吗?”女医生的回应伴随着沙沙的书写音。露西迟疑片刻,决定不要人为给这件事增加难度:“不了,记在典狱长办公室的账上。”


    万一08241321号不愿意花钱检查闹起来怎么办!


    第50章


    “08241321号!医疗站通知你过去一趟!”


    狱卒又一次赶在起床铃响起前敲响犯人的囚室门,等了几分钟一张阴沉沉的脸出现在门口:“医疗室?”


    昨晚“夜班”纯属体力活,没睡够的安娜这会儿看谁都像沙包:“不去!”


    花钱给自己找事?还不如躺在囚室里睡大觉。


    工作人员接连发生“意外”的事本就闹得狱卒们人心惶惶,结果昨天屋顶花园的一个狱卒干脆活不见人死不见尸,这让其他人心理压力骤升。现下再叫个重刑犯斜着眼睛扫过脖子,猜拳猜输了的倒霉蛋忍不住脚下一软差点坐到地上。


    为了露西小姐的脸面,他硬挺着哆哆嗦嗦哼出优惠条件:“免费!”


    这狱卒也算是个聪明人,见08241321号这里说不通,马上将目光投向隔壁囚室,果然在那边看到了个淡金色的脑袋正支棱着。


    “这是,这是对重疾囚犯的人道主义关怀!脑癌本就应该按时检查……只要条件合适就可以手术的,难道你想等死?”


    虽然典狱长真正想知道的是08241321号究竟什么时候死,但话肯定不能那么说嘛!


    “病人”无动于衷,架不住家属反应很大。心理阴影面积瞬间大过本体的卡卡瓦夏堵在门口喵喵咪咪催个没完,说着说着更是有掉小珍珠的趋势,把狱卒看得一愣一愣的。


    “姐姐~”


    “……知道了!”


    狱卒:“……”


    原来08241321号吃这一款吗?


    花了二十分钟劝说,她终于勉为其难同意去医疗站接受检查,狱卒立时松了口气打开囚室门:“检查需要空腹,咱们快去快回说不定你还能上吃早饭……”


    安娜:“……”


    终于成功开机了她才想起来脑袋里的东西经不住查,芯片和肿瘤的差别还是挺大的,能瞒过不懂行的典狱长却瞒不过其他专业医生。


    “怎么不走了?”狱卒疑惑的催促了一句,站在门口目送她的卡卡瓦夏也加了一句:“姐姐?”


    “嗯,嗯嗯,”安娜硬着头皮搭乘升降梯来到医疗站所在的走廊,一路上她翻来覆去的想也想不出该怎么办——咬死了不承认倒也不是不行,但好心的医生小姐恐怕要倒霉。但是也不能承认,因为自己压根不懂医术,医生小姐还是洗不脱同谋共犯的嫌疑。


    她甚至已经想到要不要在越狱小队的名单上再加一个人了,走进医疗站后却发现这里的气氛不太对。


    监狱里的医生……严格来说也算是狱卒的一种,他们知道更多伊维尔的秘密,自然也比其他狱卒多了一重担心。但是相较其他人他们手里又掌握着无法取代的专业技能,抗议时底气也理所当然的更足。


    医疗站内既冷清又热闹,医疗器械和控制台旁只有斯黛拉一个人坚守岗位,其他人端着咖啡杯走来走去……就是走来走去,营造出一副很忙但实际上根本就没人工作的景象。


    斯黛拉一抬头就看到安娜满脸迷惑的站在医疗站入口,她板着脸冲押送她过来的狱卒道:“08241321号?”


    “对!”狱卒精神一振,如蒙大赦刷卡交接,“人送到了哦!”


    医生垮着张讨债脸嫌恶地撇他:“你不留下看着?”


    狱卒摇头:“不,不了,我就站在这儿等,免得进去了再给你添乱。08241321号很听话的,不用害怕!”


    斯黛拉:“……”我是真不怕,你看上去就不一定了。


    两人你来我往了几句,医生小姐没好气的冲犯人道:“傻站在这儿干嘛?等着我把设备给你搬过来么!”


    说完她率先转身向内走,在狱卒敬仰崇拜的眼神中带着08241321号去检查室。


    果然医疗才是真正的隐藏Boss!


    “我听说你在屋顶花园搞了个大动静,碰到头了么?”


    虽然并不是脑癌,但脑子里有个废弃芯片也不是开玩笑的。万一那玩意儿受力松动,只消稍稍挪一点点位置说不定08241321号人就没了。


    安娜摇头,等了一会儿才道:“都很弱,没花多少力气。”


    不知道躺在垃圾回收器里的德莱恩等人听她这么说会作何感想,反正斯黛拉停了好一会儿才继续话题:“那也得小心,不能不当回事儿。”


    说完她侧头向外看看,指着上次那个检查用的仪器催促:“还和之前一样摘了身份牌躺上去。”


    安娜没动地方:“会影响到你吗?如果会影响到你就算了……就说上次是误诊,扣了工资我给你补上。”


    误诊算医术不精,新手医生哪有不出错的?比起和犯人串通作假问题要轻得多。扣工资更是小事,属于变相的花钱消灾。安娜从来不认为可以牺牲其他人去达成自己的愿望,如果非要如此,那个愿望本身恐怕也没什么实践的必要。


    这真是个不应该出现在伊维尔的好人,斯黛拉摇头轻笑:“谁会等到快要考试了才现去准备小抄?我既然敢给你出报告,肯定已经留好后手,放心!”


    她又不是每天都闲着坐等东窗事发,早就备好了万一让人发现的处理预案。恰好近来有经验的大夫们更担心狱卒“意外”死亡的浪潮蔓延到自己身上,人心惶惶之下自然没有谁会把多余的精力花在囚犯健不健康上。


    ——大家都恨不得躲着犯人走呢,要关注也是关注彼此间有没有结下仇怨。像08241321号这种“名声在外”的狠人,想要出门找个愿意和她对视的工作人员都难。


    闲聊告一段落,说话间她拍拍仪器的金属外壳脸色一肃:“快点!”


    “哦!”医生一声吼,狠人也得抖三抖。安娜乖乖摘了身份牌躺上去,斯黛拉又道:“等会儿我咳嗽的时候你稍稍动下头,一点点啊!可不要动太狠了,拍出来跟灵魂汲取似的。”


    不懂其中奥妙的人哼了一声算作应答,绷紧全身等待指令。


    仪器启动,噪音吵得人心烦意乱。检测走到一半时医生小姐果然咳嗽,安娜立刻按照她的要求小小移动,她对肢体的控制相当精准,跟哆嗦差不多的幅度就足够了。


    “可以了,效果非常好,赶上现在所有人都无心工作很容易就能蒙混过关。”


    斯黛拉戳着按键头也不抬:“走吧,别在这儿逗留,剩下都是我的事儿。”


    待久了会让人怀疑。


    安娜爬起来戴好身份牌,出门找到押送她的狱卒。那人原本满脸的轻松惬意,见到犯人走过来立刻腰也弯了眼睛也睁不开似的,浑身上下凸显一个难受。


    “要不我自己去食堂?”出于好意,她抬起手打算将身份牌递给他记录,狱卒浑身一激灵跳出去老远,“手放下!”


    “……”犯人疑惑放下手,狱卒没想到她这么干脆且顺从,意识到自己反应过度后颇有些尴尬。但是犯人稳稳当当没有任何异常总是好的,于是他主动从她身前拿起身份牌在读卡器上扫过,看着人走进升降梯才长出一口气。


    “不是吧,你为什么怕一个犯人怕成这样?”和他聊天的医生百思不得其解:“她看上去很冷静,举止也文雅,不像个暴1徒”


    狱卒看看自己的医生好友,眼神古怪。


    “你怎么这么看着我!”医生眯眼嫌弃的看回去,狱卒嘴里发出“啧啧啧”的声音和他对视:“她就是08241321号,戴着液金项圈弄死了屋顶花园没有项圈压制的命途行者,换你你不怕?”


    那确实有必要怕一下了。


    医生踮起脚尖伸长脖子朝升降机那边看,可惜拉门已经合拢,轿厢早已离开,什么都看不到。


    “昨天晚上她在赌场加班的战绩你也听说了吧,这人本就是无期徒刑,杀个把狱卒还是无期徒刑,你说我怕不怕!”狱卒扯扯脖子底下的衬衣纽扣,“要不是打赌输了我真是恨不得绕着她走。”


    昨天屋顶花园充当女仆长的狱卒失踪了,活不见人死不见尸,虽然这事儿不是08241321号的风格但并不耽误大家对她的恐惧与日俱增。


    “星神在上,她,她居然……”医生咂舌,“我看她的样子不像受过重伤,你真的没有骗我?怎么可能呢!普通人和命途行者交手不说输赢,能保命就算万幸了,结果你说她干掉了马塔尼亚小姐?”


    要是没有液金项圈压制08241321号的实力又将恐怖到何种地步!


    “喏!”狱卒把手一摊,“所以我会怕也很正常吧!为了一个埃维金人,杀死一个马塔尼亚。咱们是被隔绝了外面的消息,否则就可以扒拉着数数她的人头悬赏要多少钱了。”


    现在倒好,伊维尔反而成为了保护08241321号的屏障,那些黄蜂一样的赏金猎人不想洗洗屁股蹲大狱的话就只能眼巴巴在外面看着。


    这人的运气怎么怪怪的?又好运又倒霉的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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