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月萤没有打开门,转而打开封住的窗牖,隔着雕花窗棂,与里面歇斯底里的姜玥瑛对望。
日光倾斜,透过窗棂照在姜玥瑛的面颊上,刻下道道斑驳交错的阴影纹路。
这几日她天天闹腾,面上却没有一丝疲惫之色,仿佛有用之不尽的精力。
姜玥瑛也发现了她,暴躁的情绪推向最高潮,一双眼睛变得狰狞。
“姐姐,好久不见。”她无悲无喜地看着她。
姜玥瑛站在屋内,恶狠狠盯着这个罪魁祸首,抬高声调:“姜月萤,你别得意,本宫绝对不会放过你的!”
“姐姐,你为何总是伤害我在意的人呢?”姜月萤目露哀伤,“你害死我的乳娘,抢走我的小猫,如今又千里迢迢跑来抢我的夫君,到底是为何?”
姜玥瑛嗤笑:“什么你的夫君,难道不是你抢了本宫的东西?”
“是你主动放弃联姻,如今又成了我的过错,世间哪有这种道理?”
“本宫就是道理!”她踩住满地破碎的瓷片,气势张扬地抬脚,再毫不留情碾得更碎,如同把瓷片当成姜月萤本人泄愤。
姜月萤面无表情望着她,就像在看一个残忍无知的孩童。
姜玥瑛从小到大都站在权力的顶峰,一言一行皆是铁令,满皇宫无人敢忤逆,煊赫的身份地位让她养成了娇纵跋扈的性情,人命在她眼里如蝼蚁卑微,随时可以碾死。
至于喜欢的东西,向来都是别人双
手奉上,谁又敢拒绝她?恐怕她从小到大,唯一得不到的便是谢玉庭。
所以她盛怒,她偏执,她费尽千辛万苦也要得到。
姜月萤叹了口气,看她的眼神带上悲悯。
直白的目光令姜玥瑛暴怒,她瞪大眼睛:“你那是什么眼神!你敢瞧不起本宫!”
自顾自认为那是对她的藐视,尊容十几年的安宜公主,只享受旁人敬怕的目光,无法接受一丝一毫的轻蔑与鄙夷。
哪怕姜月萤没有那个意思,她仍旧固执已见,认为她在看低她。
“你说是就是吧。”姜月萤懒得与她争辩。
跟这种人讲不通道理,平白多费口舌罢了。
此言一出,姜玥瑛更加震怒,认为姜月萤在嘲讽她。
她攥紧手掌,尖锐指甲深陷掌心,掐出纵横交错的印痕,倘若没有窗子拦住,恐怕已经冲出来掐住姜月萤的脖颈。
二人对视良久,姜玥瑛满脑子都是给姜月萤一个教训。
她是姜国的公主,梁国绝对不敢永远扣押自己,只要能回到姜国,把此事禀告她的父皇,让父皇看清她这个好妹妹的真面目,她不信父皇还会执意把她接回去!
姜月萤不过是仗着梁国的地盘,以及太子妃的身份,才敢对她大肆羞辱。
那又如何,她不敢动自己,只敢把她囚禁起来。
没出息的废物,这辈子也别想比得上她姜玥瑛!
她一定要回姜国,问梁国要个说法,如若不然,大不了再起烽烟,舅舅安阳侯的病已经养好,再度率兵未必会输。
到时候她一定要让姜月萤这个贱人跪下磕头!
“你们东宫私自囚禁姜国公主,就不怕东窗事发?”姜玥瑛隔着窗子,倨傲地抬起下巴。
姜月萤表情微变。
姜玥瑛以为是她怕了,禁不住更加得意:“呵,本宫可是代表姜国出使梁国,你们简直吃了熊心豹子胆,做出如此狂悖之事,真当我南姜怕北梁不成?”
“姐姐。”
“别叫这么恶心,本宫不是你的姐姐。”
“姐姐,我有一个好消息,一个坏消息,”姜月萤缓缓开口,“你想先听哪一个?”
“故弄玄虚,先说好的。”姜玥瑛不屑瞥她一眼。
姜月萤神色淡淡:“好消息是马上就可以放你出去,放姐姐你回姜国。”
姜玥瑛冷笑:“如今知道怕了?你现在叫得亲热也无用,本宫回国以后一定把你干的好事事无巨细禀告父皇!”
“你告诉他也没用。”姜月萤再度叹息。
“你休想挑拨本宫与父皇的父女之情。”
站在窗外,姜月萤深吸一口气,清透日光斜照她秀美俏丽的面颊,衬得气质纯白干净。
少女口吻仍旧淡淡的,仿佛在说与自己无关的事:“姐姐,敬王起兵篡位,如今姜国早已另改江山,换了皇帝。”
“你,不再是公主。”
窗外风呼呼,话毕一刹,万籁俱寂,风声皆停歇。
姜玥瑛站在幽暗的屋里,唯有一束冷白的光打在她侧脸,眉目逐渐扭曲,变得如同鬼魅。
“你在胡说八道什么……
姜月萤你是不是疯了,为了刺激本宫连这种大逆不道的话都说得出口!
你当本宫是三岁小孩吗?信你的信口雌黄?”
她站在屋里,脚步不自觉变得急促,暴躁,双目痛红一片,充血的眸子死死瞪视姜月萤,恨不能凿出两个洞。
姜月萤明白,姐姐嘴上说不信,实则心里早已发慌。
剩下的,她不必多做解释。
她说:“姐姐,一会儿姜国的随行官员会来接你,如若不信,问他们便是。”
话毕,她转过身,语调悠悠传进屋内。
“既然你不想认我这个妹妹,那从今日起,我们再无干系。”
清风吹过,拂走一片桂花香,少女步履平稳,一步一步踏出院门。
身后传来歇斯底里的叫喊声,渐渐远去,消失于耳畔。
姜月萤离开后,南姜的随行官员果然来到关押姜玥瑛地方,为她打开门锁。
短短一炷香的时间,姜玥瑛脸上不复光彩,变得形容憔悴,一双眼睛黑黢黢的,听见开门的时候,仓惶抬头。
她快步冲到一个爱谄媚的臣子面前,怀抱着希望问:“说,你们是来接本宫回宫的!”
素来卑躬屈膝的官员叹息,面上愁云惨淡,却再没有对公主的敬畏,只是陈述道:“如今新帝即位,已下令废黜你公主的身份,并且要求我们把你带回南姜。”
姜玥瑛往后退了几步,身子摇摇欲坠如风中残叶:“不可能这不可能!本宫不信!倘若真的新帝登基,还要我回去有何用!”
官员说:“因为安阳侯有从龙之功,他只向陛下提出一个请求,求陛下留你一命。”
听到安阳侯三个字,姜玥瑛彻底崩溃,她的舅舅怎么可能助逆贼谋反……舅舅疯了吗?
她的身子不住颤抖,不敢相信自己从人人敬怕艳羡的公主,变成一介庶民,甚至她的父皇还成了阶下囚……仿佛上天的作弄。
怎么可能呢,她不过是来了一趟北梁,不仅没夺回太子妃的身份,现在自己连公主的身份也彻底丧失……
一个废弃的公主,回到南姜又能如何?和她的父皇在冷宫直到死吗?
官员提醒:“该回南姜了。”
“本宫不回!”姜玥瑛发了疯反抗,“本宫是公主,不对!本宫是梁国的太子妃!我要去告诉所有人真相!”
她直接冲出门去。
官员皱起眉头,直接对侍卫们道:“把她塞进马车,别耽误回程。”
官员来梁途中已经遭受姜玥瑛的百般折磨,当时她高高在上贵为皇帝的掌上明珠,他自然得小心伺候,被打也得赔笑脸。
如今皇帝都被推翻了,他可不会再吃姜玥瑛的气。
侍卫们领命,上前按住疯癫异常的姜玥瑛。
姜玥瑛对他们拳打脚踢:“死奴才,敢碰本宫!本宫要砍了你们的狗头!”
官员沉声:“再说一遍,你不是公主了。”
诛心之言,比杀了她更为痛苦。
“本宫要杀了你们,诛九族!”
任凭她如何反抗,回姜国的车马队已整装待发,待天暮,就可以直接启程。
容不得任何人拖慢行程。
远处天色渐晚,日头的光隐隐沉没。
……
姜月萤走出院门没几步,蒲灵迎面而来。
见小丫头急色匆匆,她疑惑询问:“怎么回事?”
蒲灵环顾四周无人,才斟酌好半晌,低声说:“太子妃,曲小姐此刻正在东宫。”
曲芊衣?
前段时日谢玉庭卧榻养病,曲尚书府上送来不少补品,虽然用的曲尚书的名头,但不难猜测真正送东西的人是谁。
眼下谢玉庭伤势痊愈,曲小姐突然上门,估计是不放心特意来看一眼。
“她可说自己来有何事?”
蒲灵说:“说是来找太子妃,但直奔殿下去了,眼下他们正在闻风轩内坐着用茶呢。”
未出阁的女子单独见太子定然不妥,为了避嫌,肯定要找别的借口。
姜月萤想,曲小姐大抵真的心悦谢玉庭。
“太子妃,你不过去看看吗,孤男寡女共处一室,万一殿下真的看上曲小姐如何是好?”蒲灵一门心思为主子着想。
虽然姜月萤是名正言顺的太子妃,可是如今姜馗已被拉下皇位,姜月萤也不再有姜国
公主的身份,一个废公主,还能做梁国的太子妃吗?
若是这时候再出现一个琴棋书画样样出众的才女,谁能保证太子殿下能始终如一?
蒲灵愈发忧心,不免替姜月萤着急。
“不用担心,殿下说过只喜欢我一个人,”姜月萤抿抿唇,“身为太子妃要大度,更要相信殿下。”
蒲灵眨眨眼:“你真的不担心?”
姜月萤咬牙:“我信任殿下。”
“可是曲小姐那般出众,太子妃真的不怕地位受到威胁?”蒲灵又问。
姜月萤摆摆手:“不必劝我,我对殿下一百个放心,夫妻之间最重要的就是信任,我不能辜负怀疑殿下。”
蒲灵向她投来一个钦佩的眼神,颇为崇拜的样子。
不愧是太子妃,心就是宽阔。
半刻钟后,姜月萤孤身一人,鬼鬼祟祟来到闻风轩外,蹲在墙角,竖起耳朵偷听。
第72章 独钟抱歉,孤无法回应你的心意……
闻风轩内,谢玉庭与曲芊衣对坐两端,中间有一张楠木圆桌,上有提梁茶壶,花瓣茶盏。
曲芊衣一袭天水碧襦裙,娴静端坐,若水盈盈的眸子凝望着对面的谢玉庭,静雅且专注。
“曲小姐特意登门,恐怕不止是来探望孤和太子妃。”谢玉庭握住茶盏,不紧不慢轻抿一口。
“殿下睿智,芊衣此次登门的确存了私心,还望殿下勿怪。”她表情始终从容,说话声音清润悦耳。
“曲小姐有话不妨直说。”
曲芊衣莞尔一笑:“那我便直说了,殿下可曾想过娶一位侧妃过门?”
谢玉庭不动声色饮茶,似乎早有所料,反问:“曲小姐说的侧妃,莫不是你自己?”
“正是。”
“以曲小姐的家世地位,完全可以做皇子正妃,为何要委屈自己来东宫做侧妃?”
曲芊衣轻笑:“殿下认为这是委屈,可我觉得是荣幸。”
谢玉庭收起脸上散漫的神情,忽而问了个不想干的问题:“太子妃在鸣泉寺遭人劫持,是你飞鸽传书给我去救她?”
“……是我。”
曲芊衣说出这句话,等同于承认自己知晓谢玉庭隐藏的实力。
小轩外,姜月萤努力矮身蹲在墙角,怕四面通风的小轩暴露她的身影,同时,听见这句话眼睛睁大,当初报信的人竟然是曲芊衣!
随后,她细眉轻蹙,既然曲小姐心悦谢玉庭,为何还要救她呢,如果自己死了,太子妃之位不就再度空缺,那样……
不对不对,姜月萤使劲摇头,曲小姐才不是那般狠毒的人。
对方算得上自己的救命恩人,姜月萤自然想要回报她,可是对方想要的却是谢玉庭……
姜月萤心乱如麻,脑子里乱糟糟的。
两种思绪疯狂打架,一边说曲小姐救了你,不过想要一个侧妃之位,为何不能给她。一边又说,谢玉庭是自己一个人的,不能因为恩情让出去!
呜呜好烦,姜月萤捂住脑袋,继续贴着墙壁偷听。
谢玉庭认真道:“多谢曲小姐,孤感激不尽。”
曲芊衣说:“殿下,当时太子妃也曾想找我道谢,我却说希望有一日有事相求的时候,太子妃能帮我一把。”
“你想求的事,与孤有关?”
“已经不重要了,芊衣今日前来,只是想问一句,殿下真的不打算要侧妃吗?”
谢玉庭坚定道:“孤认定一人不会更改,恐怕要辜负曲小姐的心意。”
听到预料之中的话,曲芊衣仍面带浅笑,轻轻叹息:“是我不该奢求……”
她的眼睫垂下,纤密的睫毛轻轻抖动,唇角仍旧挂着似有非有的笑意,好像把情绪全部积压在心底,面上不露分毫。
“曲小姐,孤和你似乎并不相熟,你为何会执意于我?”谢玉庭是真的疑惑,自己对曲芊衣的印象只有崇文馆做过几年同窗,但几乎没有说过话。
今日有机会,索性问个清楚明白。
“殿下记性不好呢。”
曲芊衣捧起手边的热茶,讲起自己小时候的一段经历。
在她八岁的时候,侯府的夫人在宫外设宴,邀请不少世家贵女,一起切磋琴艺。
不巧的是,她恰好不小心扭伤了手腕,因此轮到自己抚琴之时,声音呕哑难听,引得不少人捂嘴偷笑。
幼时的她脸皮极薄,羞愧得不敢抬头。
就在她低落之时,不远处突然响起鼓掌的声音,循声望去,小小的太子殿下正懒洋洋倚在树上,边鼓掌边夸琴音甚妙。
有人问殿下是不是听错了,琴音压根不好听呀。
小谢玉庭竖起眉毛说,孤觉得好听就是好听,琴音曲乐不过娱兴,听者舒心方为上乘,哪有什么绝对的评断准则?
旁边人连声称是。
太子殿下这么一捣乱,再也没有人敢对她的琴艺指指点点。
“孤小时候爱偷偷跑出宫去玩,凡事都想掺和,没想到还与曲小姐有这种缘分。”
曲芊衣颔首:“或许对于殿下来说只是微不足道的一件小事,可在我心中却留下了不可磨灭的印记。
后来世家大族子弟有进崇文馆读书的机会,我想再见见你,便毫不犹豫地去了。
殿下一定很好奇我是如何发现你伪装的吧?并非我聪慧过人,洞察力强,只是因为我一直在偷看你,我发现你握笔的时候刚开始很标准,一息的功夫立马改变,就像在故意不好好写,还有很多很多……”
谢玉庭没想到自己竟是在这时候露出的破绽,还好其他皇子没有时刻盯着他看的习惯,否则早就暴露了。
“曲小姐名动京都,才华横溢,不乏追求者,没必要执着于孤一人。”
曲芊衣突然笑了一声:“后来我问爹爹,如何能一直站在太子殿下身边,他说你可以当太子妃啊。
彼时年幼,不知如何才能成为太子妃,后来我听人说,做太子妃要德才兼备,蕙质兰心,有才华识大体,京都贵女之表率。
于是我开始学习贵女仪态,弹琴作诗,收敛情绪,努力研习贵女的风范,只为把自己雕琢成太子妃的模样。”
谢玉庭眉头微抬,俨然一副惊诧的模样。
“什么京都第一才女,若没有殿下,何来如此多的美名与赞誉?”她轻轻搁在茶盏。
最后,她轻声说:“其实我一点都不喜欢弹琴,我只是……钦慕殿下罢了。”
轩外,姜月萤彻底怔在原地,缓缓用手掌捂住嘴巴,莫名的酸涩涌上心间。
她猜想过曲小姐心悦谢玉庭,却没想到从那么遥远遥远的过去,对方就在努力学习一切,只为成为太子妃。
奈何一场联姻彻底打碎了她的梦,可她没有心伤,仍旧想要争取一个侧妃的位置。
值得吗?
姜月萤默默想,值得的,如果换了她,也会做和曲小姐一样的选择。
因为,谢玉庭真的是一个值得托付终身的人。
“抱歉曲小姐,孤无法回应你的心意。”谢玉庭轻轻叹息,有种自己真是作孽多端的感觉。
“没关系的殿下,我并不是要逼迫你什么,只是给自己一个交代罢了。”曲芊衣露出温婉笑意。
谢玉庭亦放下手里茶盏,抬起眸子,认真凝视着她,声音悦耳:
“但孤还是要提醒你一件事,你的才名并非由我成就,是因为你本身就出色。
所以,以后过得舒心一些吧,没必要拿严苛的标准要求自己,喜欢什么就去做,讨厌什么就明说,心里不开心,也不要逼自己笑。”
他的话刚落,曲芊衣弯起的唇角缓缓下落,直至抿平。
“孤相信,曲小姐能遇到一个比孤更优秀且钟情于你的人。”
曲芊衣起身朝他行了一礼:“那芊衣就等殿下亲自为我挑选如意郎君的那一日了。”
话里的深意不言而喻。
谢玉庭展开笑颜:“那是自然,孤亲自替你掌眼。”
“天色已晚,我该回府了,”曲芊衣朝外眺望一眼晚霞,“最后祝殿下与太子妃,情深一世,白头到老。”
“好。”
临走前,谢玉庭拿出琴谱,递还给她。
物归原主。
曲芊衣深吸一口气,踏出闻风轩,轩外红霞布满天际,绚烂连绵,美得如同永远不会消散。
走出一段路,自己的贴身婢女正等候在垂花门旁,见到她,婢女连忙迎了上来。
小婢女见她面容怏怏,不禁开口询问。
曲芊衣抬头小婢女关切的眼神对望,心中回想起谢玉庭的话,心里不开心,也不要逼自己笑。
她把小婢女一把拥入怀中,额头抵在对方肩头,攥紧手里的琴谱,猝然嚎啕大哭。
坚持多年的淑女仪态,端庄从容,此刻抛了个干净。
她泣不成声,眼泪沾湿婢女衣襟,小婢女从小到大,头一次见自家主子如此不顾仪态大哭,不禁也落下泪来。
“小姐,不哭不哭……”她轻轻拍着曲芊衣的后背。
身后晚霞漫天,落日熔金,一阵风吹来,融化了昏黄的暮色。
闻风轩,谢玉庭缓缓饮尽最后一口茶。
倏地一笑,嗓音促狭:“某位偷听的小公主,腿都蹲麻了吧?”
本来打算悄无声息溜走的姜月萤:“……”
可恶,什么时候被发现的。
她直起身子,一脸心虚走进小轩,试图狡辩:“我就是路过,什么都没听见……”
谢玉庭坐在扶椅上,朝她张开手臂。
姜月萤慢慢悠悠挪过去,坐进了男人怀里,小腿轻轻摆动。
“你怎么发现我的?”
谢玉庭低头嗅一口,故意说:“桂花太香,很难不发现。”
“胡说,我躲在外面,你在里面怎么可能闻到。”
“那你先说说,躲在外面是个什么意思?”
姜月萤气势瞬间弱下去,眼神四处乱飘,吞吞吐吐:“我没有不信任你,就是……我是小气鬼嘛,所以控制不住就过来了……”
谢玉庭噗嗤笑出声,揉揉少女毛茸茸的脑袋,与她鼻尖蹭着鼻尖,呼吸纠缠不清:“所以都听见了,可还安心?”
自然是安心的,她早就知道谢玉庭不是三心二意的人,但没想到他会坚定到如此地步,居然半分动摇都没有产生。
真是个可怕的男人。
从来她都是被放弃的那一个,没想到有朝一日,能被人坚定选择。
心里暖流汩汩,甜进心坎。
“你真不觉得遗憾吗,曲小姐是个多好的女子呀……”姜月萤顺势窝进他的怀里,盯着对方流畅的下颌线。
“曲小姐人很好,但不是孤钟情的人,”谢玉庭垂眸,目光深邃专注,“此生我只对一人情有独钟。”
姜月萤脸颊浮起红晕,明知故问:“谁呀?”
谢玉庭使坏:“谁知道呢,我得好好想想。”
“你还想想!”姜月萤气鼓鼓,“难道不是我吗?”
“那得看你表现。”谢玉庭笑得吊儿郎当。
“哼,我才不会上你的当。”
若是顺着他的说法问什么表现,这厮定然又要提出很多无理要求,到头来酸疼的只会是她的腰。
“孤都好几个时辰没有亲到你了,快撑不住了。”他装起可怜。
姜月萤从来没想到一个储君能如此黏人,若是日后登基,怕不是下了早朝先跑来后宫要亲亲,否则就没力气处理政务。
……还真像这家伙能干出来的事。
想着想着,她情不自禁露出笑意,抬头主动闭上眼睛。
“想亲就亲吧,我又不会推开你。”她软软开口。
谢玉庭搂紧她,封住嘴唇,扣住少女后脑勺,吻得缠绵至深。
闻风轩,清风穿轩而过,拂动二人纠缠的缕缕青丝。
……
翌日,姜国孪生公主替嫁的真相传遍京都。
第73章 偷望她看见姜月萤给寒衣剑客送香囊!……
一时间街头巷尾议论纷纷,商贩走卒津津乐道,甚至还有说书人根据此事改编,在茶肆酒楼谈论这段传奇故事。
姜月萤带着青戈出门,走在街上能听到不少有趣的讨论。
“我就说东宫那两口子怎么没打起来,原来人家压根不是安宜公主!”
“姜国以前的皇帝真不是东西啊,居然把一个闺女丢在冷宫不闻不问,等到她长大就派来替姐姐出嫁……”
“唉,日子一定不好过。”
“要我说现在的太子妃更好,之前的安宜公主不是嗜杀成性吗,那种人还是别来嚯嚯咱们的傻太子咯。”
“太子殿下也不是啥好人呀。”
“太子殿下不就是纨绔一点嘛,招猫逗狗不学无术,但是人家不杀人呀!”
“而且我听说呀,太子殿下跟太子妃感情可好了,知道人家不是真的安宜公主也不生气,还跟陛下说就要这个媳妇儿。”
“是呀,听说陛下发了好大的脾气要找姜国皇帝算账,结果嘞,姜国直接换了皇帝!哎呦把老夫我笑得前仰后合。”
“别的不说,看不出来太子殿下还是个痴情种,就凭这点,我欣赏他。”
“人家是尊贵的太子,用得着你个糟老头子欣赏!呸!”
“羡慕啊,皇家难得有真感情。”
听到这里,姜月萤会心一笑,拉着青戈快速走了几步。
青戈难得露出一丝笑意,她微微偏头,发现太子妃的耳根早已红透。
到底还是脸皮薄,害羞了呢。
“太子妃不听了吗?”她问。
姜月萤红着脸摇头,心里有点隐秘的欣喜,现在满京都都知道谢玉庭钟情于她,这种感觉就像踩在云朵之上,轻飘飘,软绵绵。
二人离开热闹的人群,继续往长街游逛。
现在的姜月萤浑身轻松,失去姜国公主的身份于她而言更像是卸掉了枷锁,现在她可以尽情做自己,不光是在东宫里,以后在外面也不用时刻伪装,别提多自在。
她们来到一间卖香囊的铺子,如今快要入夏,铺子上新驱蚊虫的香囊,做工精细,还有巧妙的花纹,十分吸引人。
姜月萤低头,目光细细扫过每一枚香囊。
其中有一枚香囊上绣着银杏叶,金丝灿灿,叶片舒展,扑面而来的清贵之气。
很适合某个家伙。
拿起银杏叶香囊,又随手给自己挑了一个,让青戈去掌柜那里付账。
她正在铺子里闲逛,门外忽而进来一人,紧接着,一声轻嗤飘进耳朵。
姜月萤抬眸,与来人对视,没想到竟然是被四皇子禁足已久的四皇子妃,秦忘幽。
真是冤家路窄。
秦忘幽难得出一趟门,竟然遇见厌恶的人,自然没好脸色,眼下得知她不过是个常年待在冷宫的公主,心里更加瞧不上。
这种人,凭什么成为皇子妃嫔,与她平起平坐。
她翻了个白眼,进去挑选香囊。
姜月萤也懒得搭理秦忘幽,毕竟该报复的已经报复过了,从此两不相干最好。
青戈很快结账回来,主仆二人一同走出铺子。
“对了,听说城门附近又来了不少流民,寒衣剑客和他的下属正在安顿他们。”青戈提醒说。
如今的青戈和蒲灵已经是姜月萤的心腹,故而谢玉庭的其他身份,也没有隐瞒她们。
姜月萤思索片刻:“咱们也去瞧瞧。”
说走就走,二人朝城门方向走去。
香囊铺子里的秦忘幽眸光深深,盯着她们的背影,眉头紧蹙,那个方向并非前往东宫,她们要去哪里?
毫无犹豫,她撂下手里香囊,快步跟了上去。
风脉脉,来到地方,姜月萤一时愣住。
城门口宽阔,放眼望去,密密麻麻围着衣衫破损,面黄肌瘦的流民。
他们都是从临近京都的西蕲之州而来,今年西蕲南部闹蝗灾,漫山遍野的蝗虫摧毁了百姓辛苦耕种的田地,农人颗粒无收,损失惨重,他们只好结伴来到京都,奢求京城官员能看他们一眼,拨点赈灾粮下来。
其实赈灾粮款早就从户部发下来,只是层层克扣,各路官员中饱私囊,真正到农人手上的寥寥无几。
姜月萤缓缓向前走,一个七八岁的孩子正蹲在地上,眼睛直勾勾盯着城门。
他看见姜月萤,突然开口:“姐姐,我能进城吗?”
小孩儿个头不高,身形瘦小,说话声音沙哑。
姜月萤无奈摇头,任何人不可私自放流民进城,这是律法规定。
“那边有赈灾的人,你跟着他们走就有东西吃。”姜月萤指了指不远处那些黑衣的人,他们全都是谢玉庭的手下。
小孩儿点点头:“我知道,那些大哥哥都是好人……可是皇帝为何不管我们,我的家乡遭了蝗灾还要纳税,爹娘都吃不起饭了,皇帝好坏,不能换一个皇帝吗?”
姜月萤眼睛睁大,连忙俯下身,低声说:“这话可不能乱说,容易惹祸上身。”
“哦,那好吧……”小孩儿很听话,嘀咕道,“我在心里偷偷说。”
姜月萤揉揉他的脑袋,眸光温柔。
很快,谢玉庭的人过来接走小孩儿,带他去安全的地方。
她站在原地环顾四周,边看边找熟悉的身影,直到目光定在一个身形修长的男人身上,他挺拔如松,头戴斗笠,玄黑长剑别在腰间,气质冷
冽逼人。
即便在给人盛粥,仍旧挡不住生人勿近的气场。
不得不承认,谢玉庭穿上寒衣剑客装束的时候,真的反差很大,很难想象这个威压十足的江湖剑客背地里总是黏着人撒娇。
姜月萤在粥棚前逛了几圈,谢玉庭自然瞧得见她,于是他悄悄比划一个手势,指了指旁边的大石墩。
姜月萤让青戈守在原地,自己假装若无其事地藏到大石墩后方,整个人遮得严严实实。
没过多久,谢玉庭来到石墩后,与她碰头。
“城门口风大,怎么来这里了?”
姜月萤说:“单纯想过来看你一眼。”
谢玉庭轻笑:“原来是想我了?”
“顺便给你送点东西。”她从怀里掏出银杏叶驱蚊香囊,递到他眼前。
见到此物,谢玉庭立马眉开眼笑。
只见他也从怀里掏出一个香囊,味道闻起来和姜月萤手里的一模一样,只是他手里这个绣的是桂花。
“我也给你买了一个。”
姜月萤忍俊不禁,原来他们都给彼此买了同样的东西。
这算心有灵犀吗。
某个厚颜无耻的家伙说:“不给你的夫君系上?”
虽有斗笠黑纱遮面,她仍旧能想象出对方得意忘形的模样,如此轻浮,白瞎了一身清冷利落的装束。
她伸手把香囊系在他腰间,太子殿下仍不满意,嫌她离得太远。
姜月萤纵着他,往前凑了凑,二人贴得极近,谢玉庭垂首,隔着面纱吻了吻少女白皙软嫩的脸颊。
“就知道你没安好心……”她的脸颊染上绯红,小声嘟囔着。
“都是被你惯的。”谢玉庭也拿出桂花香囊,为她系在身上。
两人一人挂了一个香囊,流苏随风飘荡,看上去格外相配。
“此地人多眼杂,你快回东宫吧,”谢玉庭故作嫌弃,“唉,片刻都离不得我,黏人精。”
姜月萤:“……”
到底谁才是黏人精,心里没点数。
没有停留太久,姜月萤转身离开。
过了一会儿,谢玉庭也慢悠悠从大石墩后走出来,继续去粥棚接济流民。
此时此刻,有一双细长的眼睛死死盯着他们的方向。
秦忘幽躲在暗处,从姜月萤到城门口开始她就在观察,直到看见她躲到一个大石墩的后方,过了一会儿,传闻中的寒衣剑客也去了同样的方向。
奈何无法靠近,只能远远看着。
等到姜月萤离开,寒衣剑客也从石墩后走出来,最重要的是,那个男人身上多了一个精巧的香囊!
她和姜月萤刚从香囊铺子走出来,也瞧见对方的确买了香囊。
那不就是说,香囊是姜月萤送给寒衣剑客的?!
秦忘幽细长的眼睛闪过阴毒的光芒,好啊,这可是姜月萤自寻死路,与外男私通,怪不得她揭穿她的真面目。
等着吧,她一定让姜月萤身败名裂!
……
转眼入夏,天气逐渐闷热。
近日四皇子谢禹樊办了几件要紧差事,得到圣上赞许,之前贪赃贡品的事已逐渐被淡忘,隐隐有重获圣心的趋势。
后宫,启祥宫。
邱贵妃倚在青玉榻上,细长手指捏住樱桃,听宫女汇报打听到的消息。
邱贵妃姣好的面容浮现一丝阴霾,秀眉拧做一团:“陛下最近对四皇子青睐有加?他不是早就遭了厌弃吗……”
宫女摇摇头:“君心难测,毕竟是亲父子,哪能真的厌恶。”
闻言,邱贵妃不免憋闷,自从遂儿离世过后,陛下对她更为体贴,像是在补偿自己的心伤,对桐儿也是宠爱有加,无人能越过他的风头。
在她看来,桐儿被立为储君是板上钉钉的事儿,不会出变数。
可是在看见立储诏书之前,终究难以安心。
宫女见贵妃愁眉不展,献计献策说:“娘娘,你若真的牵挂此事,何不问问陛下身边的伺候的人?”
陛下身边伺候的人,最亲近的莫过于大太监福喜,邱贵妃缓缓摇头,不成,大太监从小跟着陛下,定然不会轻易出卖消息,万一传到陛下耳朵里,她得吃不了兜着走。
不过,福喜有个叫小忠子的徒弟,倒是年轻单纯,说不定能从他口里打听点风声。
邱贵妃眼珠子转了转,对宫女说:“你拿点值钱的金银珠宝给小忠子送去,旁敲侧击问一问陛下可有立储的意向。”
宫女福了福身,领命而去。
到了夜里,小宫女来到邱贵妃跟前,低声说:“娘娘,奴婢问过小忠子了,他说自己在御前不得宠,知道的不多,只知道陛下前段时日写过一封诏书封存起来,还特意交代他不在的时候,不许娘娘踏入书房。”
“竟有此事?”
邱贵妃心忽而慌乱,陛下对她一向疼宠有加,如今却偷偷立储不告诉她,难不成……诏书上的名字并非桐儿?
她绝对不允许这种事发生。
可是她身为后妃,能为自己的孩子做什么?
邱贵妃坐在青玉榻上,深思良久。
自古以来,为保江山稳固,皇帝立储不论是否立嫡子,都要纵观天象,预测吉凶,才可确立国本。
若是能让钦天监的监正在陛下面前暗示一下,比她吹多少枕边风都管用。
可是那个人,真的会帮她吗……
……
东宫南苑,蝉鸣声阵阵。
卧房轩窗遮住几层如月色的薄纱,细风浮动,薄纱流水般摇曳生姿。
此刻,一只柔白的手正虚虚攥住薄纱,少女双颊酡红,眼睛雾色迷蒙,饱满的唇微张,若是仔细瞧,能看见她嘴里正含着一颗晶莹的葡萄。
姜月萤侧身想要离窗子远一点,谢玉庭身形高大,轻轻托着她的腰,遮住她未着寸缕的胴.体。
他嗓音低哑:“别怕,没人看得见。”
姜月萤小声呜咽,抬起水盈盈的眸子,很没气势地瞪着男人,楚楚可怜的娇俏模样。
谢玉庭欣赏片刻,双手掐着她的腰托起来,又猝不及防往下压。!
只听一声低吟,姜月萤眼角的泪水如同断了的珠帘,嗒嗒往下坠。
即便如此,她仍旧稳稳含住葡萄,没有吐出来更没有咽下去。
谢玉庭伸手,将她的碎发掖到耳后,轻笑:“愿赌服输,阿萤不会反悔吧?”
姜月萤又瞪了他一眼。
“说好的不许咬破葡萄,若是上面这张嘴太锋利,”谢玉庭修长手指抚过她嘴角,抹去剔透涎水,“就只好用另一张嘴吃了。”
“唔呜……”她想说话,又怕把葡萄咬破,看上去可怜兮兮的。
谢玉庭故意磨蹭,说起正事:“过两日入伏,父皇与各宫嫔妃皇子,肱股之臣以及家眷会集体去行宫避暑,到了别人的地盘,咱们就不能日日胡闹了。”
姜月萤泪水涟涟,用眼神说话:所以你就提前欺负我,怕去了行宫没机会是吧!
“阿萤真聪明。”谢玉庭看透她的想法。
“既然
我家阿萤如此聪慧,比剑失败的惩罚就给你免了,”谢玉庭点点她的唇,“让葡萄歇歇吧。”
姜月萤如获大赦,一口咬碎嘴里的葡萄,鲜嫩的葡萄汁乍破,甜滋滋的清香充满口腔。
终于能开口说话的她:“你别磨蹭,给个痛快……”
谢玉庭笑眯眯:“那可不行,阿萤不是抱怨我不够温柔,孤这次必须温柔缓慢,细细来尝。”
姜月萤的手攀上他肩头,掐住对方光.裸肩胛骨,似怨似嗔:“再也不跟你打赌比剑了……”
一声低沉的轻笑传进耳朵。
月色悠悠,穿透薄纱。
隐约朦胧的月光下,少女小声说:“先回榻上嘛……”
第74章 离心羞死了,亲亲居然被母后看见……
汀山行宫,依山傍水,景色秀丽多彩。
东宫一行人居住在清荷殿,殿外有巨大的荷花池,水面清圆,珠光闪闪,时有蜻蜓点水而行,漾开涟漪。
谢玉庭勾住姜月萤的手,行走在池畔,听熏风习习,荷叶哗哗。
清荷殿是离皇帝居住的凉心殿最远的地方,一般皇子都不乐意选择此地居住,倒是便宜了谢玉庭,他正巧想躲个清静。
毕竟接下来这段时日,会有不少热闹看。
姜月萤望着荷花池漂亮的粉色荷花,不免心动,蹲下身子,拍了拍身边小狼的脑袋:“漆漆,你会凫水吗,进去给我摘个荷花。”
漆漆舔了舔爪子,趴在荷花池畔扑棱水玩。
看来没戏。
谢玉庭却俯身凑过来,眉梢轻挑:“想要荷花,指望漆漆不如求孤?”
“你肯定又要趁机敲诈勒索,哼。”姜月萤已经了解此人的本性,不光不吃亏,还得赚到盆满钵满才罢休。
谢玉庭摸了摸下巴,小公主不好骗了呀。
“那便不摘,咱们回殿里准备用膳。”
语罢,转身就要走。
岂料刚转身,衣袖就被轻轻拽住,一双细腻的小手攥住宝蓝的衣料,衬得肌肤更加柔嫩,比池子底下埋的藕更加白皙。
她略有不满:“你真走呀。”
“求我试试。”
姜月萤软乎乎说:“夫君,我想要荷花。”
说撒娇就撒娇,在这方面愈发得心应手。
话音刚落,谢玉庭嗖的消失在眼前,驾着轻功飞至池塘中心,足尖轻点圆荷叶,微微躬身,青丝如瀑披在肩头,随着细风轻飘。
他掐住最粉艳的一朵荷花,折断直茎,足尖一荡,越过无数荷叶回到她身边。
荷塘风平浪静,仿佛从未到访过不速之客。
姜月萤不禁眼睛睁得圆溜溜,不可思议:“原来你的轻功这么好啊,我还以为周峦师兄更好。”
谢玉庭正握着荷花得意,听到此言脸瞬间板起来,凑到她眼前,阴恻恻的语气说:“你觉得周师兄轻功比我好,你居然当着我的面说我不如其他男人?”
“什么其他男人,那不是你师兄吗。”姜月萤戳戳小气鬼。
“师兄就不是男人了吗?他咋不是师姐呢。”
姜月萤:“……”
什么乱七八糟的,某位太子殿下的无理取闹已经达到登峰造极的境界,很难找到对手。
“你最厉害好不好?”姜月萤用哄小孩儿的语气说。
“不好,孤好伤心。”
我看你是蹬鼻子上脸了。
姜月萤伸手要去夺他手里的荷花,一个踉跄,直接栽进他的怀抱。
谢玉庭搂着软绵绵的少女,不禁心旷神怡。
他足尖一点飞了出去,抱着姜月萤飞掠荷花池上空,悠然自在,从容不迫。
姜月萤没来得及反应,猝不及防低头,就瞧见满池的翠荷菡萏,碧水清露,在池畔赏荷和现在的感受全然不同。
从这里俯视池塘,荷叶圆得不像话,每一朵荷花都能看清中间的花蕊,以及突出的莲子,大圆接小圆,绿圆连成片。
清风徐来,美不胜收。
还能嗅到清雅的荷香,缕缕清幽。
姜月萤牢牢揽住谢玉庭的脖子,被他带着飞了一圈,感觉整个人都要飘起来,如同蜻蜓一般,盘旋在宁静的荷花池。
飞完一圈,谢玉庭抱着她在池畔降落。
姜月萤整个人迷迷糊糊,不知何时那朵灿烂粉红的荷花已在怀中,散发着诱人的芳香。
谢玉庭挑眉:“谁的轻功更好?”
“噗嗤。”姜月萤后知后觉笑起来,某个家伙飞一大圈,就为了证明自己的轻功比周峦师兄更好?幼稚鬼。
“你最好。”她眉眼弯弯,像小月牙。
谢玉庭低头,语调缠绵:“哄我呢?”
“真心的。”
“我不信,”谢玉庭得寸进尺,与她鼻尖相对,吐息温热,“除非你亲我一下。”
姜月萤眨眨眼,顺从地抬起下颌,印上男人的唇瓣。
刚吮了一小口,两人身后突然传来脚步声。
姜月萤连忙分开,扭头看见皇后娘娘艳红的罗裙,瞬间面红耳赤,连忙用手里的大荷花遮住面颊,羞得唔呜直叫唤。
羞死了,亲亲居然被母后看见了。
贺挽红瞧着她,眉梢轻轻勾起,笑着说:“怕什么,本宫瞧见自己的儿子儿媳恩爱,心里高兴还来不及,又不会训斥你们。”
“……见过母后,给母后请安。”姜月萤小心翼翼放下遮挡的荷花,脸上的红晕只增不减。
谢玉庭搂住她,对着贺挽红说:“母后,阿萤脸皮薄,你别老逗她。”
姜月萤古怪地抬头瞥谢玉庭一眼,搞错了吧,分明是你逗我比较多,关母后什么事。
“你倒是脸皮厚。”
就算是皇后娘娘也拿太子殿下没辙。
“日头大了,咱们去殿里。”
贺挽红来到姜月萤面前,拉着她往前走,一边从怀里掏出精致的匣子,笑意明艳:“本宫给你打了一副鎏金护腕,日后练剑的时候佩戴上,能保护手腕不受伤。”
闻言,姜月萤受宠若惊,接过匣子,缓缓打开,里面果真躺着一副鎏金纹银边的护腕,上面雕刻几簇栩栩如生的桂花,桂花枝头有雀鸟啁啾,在日光下熠熠生辉。
好漂亮的护腕,摸上去触手生寒,若佩戴上,炎炎夏日也不会觉得闷热。
姜月萤宝贝似的把护腕看了又看,抬起水汪汪的眸子,乖乖说:“多谢母后……”
贺挽红特别骄傲,强调说:“这可是本宫亲手打的,花了不少功夫呢,厉害吧?”
“母后亲手打的?”
姜月萤瞪大眼睛,手里的东西如有千金重,她何德何能能让母后亲手为她做东西。
不知不觉,清透的泪浸湿眼角,眼见就要哭出来。
贺挽红看出她的情绪,抚摸她的脑袋,声音悦耳动听:“哎呀别哭,知道母后对你好就行。
你刚嫁来东宫的时候,本宫的确不喜你,毕竟那时候我不知道你的真实身份,所以才严厉些,现在知道了你的身世,本宫亦有些愧疚。
从前的日子不论好与不好,都已经过去,若是不喜欢以前的亲人,就让他们滚一边去,以后有母后疼你。
咱们现在是一家人,受了委屈都可以找我告状,就算你和庭儿闹别扭,本宫也不会一昧地向着自己的孩子,你叫本宫一声母后,我自然也把你当亲生孩子疼爱。
开心了吗?”
姜月萤眼泪盈满眼眶,拉着皇后娘娘的手,想说什么又说不出来,像只在外风霜漂泊许久的小雀儿,终于找到自己的巢穴。
原来不是非有血缘之亲才是家人。
良久,她哽咽点头:“母后……”
“嗯,真乖。”贺挽红应着。
姜月萤又说:“我不会跟殿下闹别扭的,他很好。”
贺挽红一顿,好半晌才反应过来这傻孩子在解释什么,忍不住说:“你就惯着他吧,本宫都没这般惯过他。”
在一旁听得心满意足的太子殿下凑过来,亲亲热热贴着姜月萤走,耀武扬威说:“没办法,阿萤就愿意纵着我。”
贺挽红轻啧一声,牙酸道:“你们俩真腻歪。”
几人一同回清荷殿,共用膳食,一家人其乐融融,满是欢声笑语。
直到黄昏日暮,皇后才离开。
自从收到皇后送的护腕,姜月萤就高兴得不行,仔细端详护腕的纹路,时不时笑出声,甚至夜里上榻睡觉都依依不舍那副护腕。
谢玉庭躺在榻上,看着可爱的小公主,故意争风吃醋:“阿萤有了新宠,孤就失宠了?”
姜月萤把护腕收好放起来,迈着小碎步走向床榻,蹬掉鞋子,扑进谢玉庭的怀里。
“这就来宠幸你,别吃醋。”她抬头往他脸颊亲了一口。
“胆子越来越肥了。”谢玉庭捏着她腰间的软肉,口吻调侃。
她窝进他怀里,脸颊贴住他的胸膛,纤长眼睫一眨一眨:“我感觉自己像做梦一样,这个梦好美呀,有你有母后还有好多好多人……”
“又在说傻话。”
“真的不是做梦吗,我掐自己一下试试疼不疼。”
姜月萤低头欲拧自己的胳膊,被谢玉庭按住手腕,男人眸光一沉,嗓音磁性低哑:“掐自己多没意思,孤有别的法子让你疼。”
语罢,翻身扣住她的腰。
意识到对方在说什么,她的耳朵倏然滚
烫。
屋内烛光熄灭,床幔如小船摇曳。
……
天晴风和煦,行宫凉爽。
梁帝带着后宫嫔妃一同去戏台子听戏,几位皇子皇子妃亦跟随在侧。
浩浩荡荡一群人穿行宫中,漫步闲谈,梁帝心情颇为愉悦,美中不足的便是邱贵妃昨夜受了风,今日头疼,只能独自在殿内休息。
贺挽红大步飒沓走在前面,俨然不想往皇帝身边挨。
四皇子的生母嘉嫔好不容易等到贵妃不在场,拼了命的朝梁帝献殷勤,嘴上柔柔弱弱说:“皇后娘娘不愧是常年习武的人,走路都比臣妾等人快得多呢。”
梁帝瞥了眼前方的贺挽红,说道:“你们可别跟她学。”
嘉嫔痴痴笑:“臣妾可学不来。”
身后的嫔妃也都在窃窃私语。
“皇后娘娘整日里舞刀弄枪,难怪不得宠。”
“没见过哪国皇后成日里打打杀杀,真是与众不同。”
琴贵人睨她们几眼:“你们倒是不打打杀杀,也没见多得宠。”
其他妃嫔被戳中痛处,狠狠瞪视琴贵人。
在后方悠哉悠哉的谢玉庭十分惬意,跟姜月萤时时刻刻贴在一起,寸步不离。
姜月萤感到古怪,问:“你今日心情好像特别愉悦?”
谢玉庭笑眯眯:“待会儿有好戏看,孤自然高兴。”
“看不出来你还喜欢听戏呀。”姜月萤眨眨眼,她还从来没见过戏班子呢,听说伶人唱腔婉转,身段婀娜,想必是十分赏心悦目。
“错了,孤说的好戏可不是戏班子来唱。”谢玉庭神秘一笑。
每次看见谢玉庭这种笑容,姜月萤就明白有人要倒霉了。
汀山行宫的戏台建在水榭旁,要前往水榭原本不必经过一座繁茂的紫藤花苑,奈何领路的皇后娘娘爱到处乱逛,一行人便被领着朝花苑的方向走,远远就闻见芳香扑鼻。
突然,走在最前方的贺挽红顿住步伐,脸上难掩吃惊。
梁帝不满地蹙起眉头,正要训斥几句,贺挽红却伸出一根手指,抵在唇畔,示意众人噤声。
“?”众人满头雾水,皇后娘娘搞什么名堂。
奈何皇后娘娘的气势太盛,众人莫名其妙安静下来,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
芳香扑鼻,影影绰绰的紫藤花架后方,有两个模糊不清的身影,靠得极近,似乎在交谈。
并且声音愈来愈大,让人想忽略都不成。
此时此刻,梁帝的脸已经全然黑了下来,因为其中有一道声音,他太过熟悉,正是抱病在床的邱贵妃。
而另一个声音,竟然是一个男人!
梁帝骤然变脸,众嫔妃大气都不敢喘,一片死寂中,两人争执的声音愈发清晰,从紫藤花架后方传来。
邱贵妃声音哽咽:“我知道当年都是我狠心,对不起你,可是如今我在宫里步履维艰,唯有一个桐儿可以依靠,你就不能念在昔日情分上,帮桐儿一把?”
男人说:“贵妃娘娘,嫔妃私交大臣乃是重罪,臣劝你一句,不要执迷不悟,陛下还没糊涂到因为钦天监一句话就改立储君。”
“你还在怨我是不是!怨我当年弃你,才不愿意帮我!”
“贵妃娘娘请自重。”
“你连为我试一试都不愿意?当年你可是说过……”
“从此你我再无瓜葛,这是贵妃娘娘自己说过的话。”
“呵,你好狠的心……”
梁帝终于听不下去,大步冲了过去,震得紫藤花架哐哐作响,邱贵妃转身看见盛怒的皇帝,吓得花容失色,噗通一声跪倒在地。
而与她对谈的男人,是钦天监的监正穆霖,见到圣上的那一刻,不卑不亢跪下去,直接认罪:“臣罪该万死。”
“陛下,臣妾可以解释……!”邱贵妃泪流满面,不明白原本去看戏的众人怎会出现在此地。
梁帝悲愤交加,不敢相信自己深爱一世的女子,竟然与其他男人纠缠不清,甚至提前筹谋储君之位!
他双目黑沉,风暴酝酿成灾。
“你、你好大的胆子!”梁帝手指着贵妃,颤颤巍巍发抖,最后一口气没喘上来,直接原地晕厥。
贺挽红眼疾手快,接了他一把,看清皇帝真的晕得不省人事,顺便狠狠踩了狗皇帝一脚,不出意外能给他踩肿,才心满意足。
然后皇后娘娘装作慌张的模样,声嘶力竭:“陛下,陛下你别吓臣妾呀!”
第75章 削爵殿下当初派人刺杀太子妃,可曾想……
夜深人静,清荷殿一派安详。
卧房窗畔,月光之下,谢玉庭躺在摇椅上,手里摇着洒金折扇,嘴里哼起小调。
姜月萤沐浴过后,穿着清凉的寝衣一步步走过来,熟稔地坐进男人怀里,扬起细白的脖颈,谢玉庭摇扇子的幅度更大,带来一阵夏日凉爽。
“所以你说的就是邱贵妃的好戏?”
“不好看吗?”谢玉庭笑吟吟,“父皇此生最在意两件东西,自己的皇位和所谓的真爱邱贵妃。”
“所以想要扳倒老二是最容易的,只要父皇与邱贵妃感情出现裂痕,宣王的宠爱也就到头了。”
梁帝向来是个不屑于掩藏真实情绪的人,他宠谁就是宠谁,恨不得昭告天下他的心头至爱,因此也将自己的弱点软肋暴露得明明白白。
朝他最在意的人下手,就能让他崩溃。
梁帝这辈子干过最虚伪的事,估计就是为了兵权迎娶皇后贺挽红,又不得不立他谢玉庭为太子。
姜月萤乖乖点头:“我懂了,今日这出好戏是你的手笔。”
“孤可没有陷害她,都是她主动要私会穆霖的,我只是喊了些捧场的人过来而已。”
“等一下,紫藤花那条路好像是母后领大家走的……”姜月萤突然反应过来,“母后早就知晓你的计划?”
“是啊。”
姜月萤一把掐住他的俊脸,噘起嘴巴:“你居然不提前告诉我,我生气了。”
“这不是为了让你看好戏嘛,提前知晓反倒失了趣味。”
她也学会胡搅蛮缠,故意说:“我不管,反正生气。”语罢,身子一侧,撇开视线不再看他。
谢玉庭促狭问道:“这是谁家的小公主,愈发恃宠而骄了?”
“你说是谁家的?”姜月萤转过身反问。
“莫非是我家的?”
姜月萤站起身,轻哼一声:“不认拉倒,我去别的——哎!”
纤细的手腕被紧攥住,脚底一滑,径直倒回谢玉庭身上,兜头笼了清淡的银杏叶香。
薄如蝉翼的寝衣不经意散开,纤颈修长如天鹅,锁骨起伏如雪山,往下更是风景销.魂,看起来软绵得不像话。
摇椅吱嘎吱嘎,如同飘摇的河上小舟。
“有孤在,你哪儿都别想去。”
语调不像是威胁,更像是承诺。
承诺永远不会丢下她一人。
说着还伸手捏了捏柔软的地方,用自己的手掌比量着:“孤的一只手掌就能拢过来。”
姜月萤正要感动,瞬间又气笑了。
“你嫌小?”她一把拍开他的手,轻抬下颌。
谢玉庭否认:“怎么会呢,觉得玲珑可爱罢了。”
“不要脸……”姜月萤耳廓红彤彤,拉了拉衣襟。
二人坐在摇椅上,头顶月光清清泠泠,静谧安逸,某人的手却从未离开某处。
偏偏某人越扌柔越起劲,丝毫不觉得自己手劲儿大。
姜月萤有种错觉,再不制止,怕是真扌柔
大了。
“你的手不酸吗?”
一只手摇扇子,一只手捏团子,真是半点不得闲。
谢玉庭答非所问:“孤渴了。”
“?”姜月萤摸不着头脑,鬼使神差接了一句,“要喝绿豆汤吗,冰鉴里还有不少。”
“不想喝绿豆汤。”
谢玉庭饶有兴味盯着她瞧,盯得姜月萤有点发毛。
“那、那你想喝什么……”
她顺着他的视线,发觉对方的目光游移在自己的锁骨及以下……
好像明白了什么。
姜月萤浑身烧得通红,说话结结巴巴:“你、你小时候没喝过嘛!”
“没喝过,”谢玉庭理直气壮,“你的。”
红晕迅速攀升,蔓延她的耳根脖颈,宛若浸透胭脂。
她羞羞答答好半晌,慢慢挪进谢玉庭的怀里,坐在腰腹间,嗫嚅:“我看你才是恃宠而骄……”
边说着边解开了前襟口。
谢玉庭低下头去,轻笑:“阿萤最宠我了。”
月色铺陈,星斗满天,银辉星光相交织,照亮漆黑的夜,照亮一双人。
……
梁帝急火攻心,接连病了几日。
原本是皇后贺挽红贴身照顾,梁帝嫌她喂药太快,差点把自己噎死,又怕皇后一个不高兴给药里加点别的料,每次喝药之前都得先找人试毒,分外疲累,好说歹说才把人劝走了。
一想起邱贵妃就头痛欲裂,梁帝唤了最娴静的琴贵人来照顾自己,怒火才渐渐平息。
梁帝恨极了旁人背叛自己,尤其那人还是自己最钟爱的贵妃,他给了她堪比皇后的尊荣地位,得到的回报却是她和其他男人私相授受,牵扯不清!
这是赤.裸裸的背叛,对帝王威严的蔑视!
派出去的暗卫回来禀报,原来邱贵妃与钦天监的监正乃是青梅竹马,两家原本有结亲的打算,后来因为邱贵妃选秀入宫,两人的亲事便再没人提过。
最重要的是,二人当年的确互有情意。
梁帝怒而摔裂了药碗,双目瞪得滚圆,好似凶兽。
琴贵人连忙上前安抚,语调轻柔:“陛下别气坏了身子,保重龙体要紧啊。”
“传朕的旨意,将穆霖押入刑部,秋后处斩。”他一字一顿,咬牙切齿。
老太监领旨而去。
“至于邱贵妃……”梁帝躺在病榻上,双目微阖,“朕该如何处置邱贵妃……”
琴贵人弯月眉轻轻蹙起,求情道:“陛下,邱贵妃伴驾多年,又诞下两位皇子,还是从轻发落吧。”
提到皇子,梁帝的神情骤然一变,帝王的疑心令他不得不谨慎,倘若邱贵妃一直与人有私情,皇子的血统是否纯正?
老二谢羽桐自小文质彬彬,擅长诗书,与他没有半点相像之处,反倒是钦天监的穆霖,也是同样的才华横溢,擅观天象,年纪轻轻便身居要职,前途不可限量。
梁帝感觉胸腔淤堵,一股无名火难以宣泄,脑子里全是邱贵妃背叛他的场景。
越想疑心越重,一股寒意顺着脊梁骨蔓延。
琴贵人还在小声求情:“陛下看在宣王的面子上……”
“住口。”梁帝声音沙哑。
琴贵人立马抿唇,不再多言。
梁帝下定决心,对小忠子说:“去传旨,邱贵妃打入冷宫,任何人不得求情。”
“奴才遵旨。”
这时有侍卫匆匆来报,说宣王殿下正跪在殿外,求见陛下。
他还有脸来求情!
梁帝的怒火瞬间点燃,连带之前的疑虑交杂在一起,冲昏了头脑。
“削去宣王的亲王爵位,圈禁府邸,无旨不得出!”
小忠子赶紧领旨,步履匆匆走出大殿。
殿外长跪不起的宣王谢羽桐见到小太监出来,连忙问:“父皇可愿见本王?”
小忠子叹息:“陛下已经下旨将贵妃娘娘打入冷宫,任何人不得求情。”
“不可能,本王要见父皇,”谢羽桐素来温润的脸变得狰狞,宛若吃人的豺狼,“父皇绝不可能如此狠心,你进去通传,就说本王要求见圣上!”
小忠子眼皮耷拉,语气含着怜悯:“二皇子请回吧,陛下已经下旨削去你的亲王爵位,没有旨意之前,不得踏出府邸半步。”
谢羽桐目眦欲裂。
怎么可能,为何连带他的爵位也被削去!
如此一来,他便再没有继位的可能。
细想之下,谢羽桐仓惶明白过来,能让父皇做出如此心狠的决定,必定是他的身世遭到了怀疑!
一环一环,紧紧相扣,令他们有口难言,只为治他于死地。
如此心机谋算,连圣意都能揣测得如此精准……除了那个人,他想不到别人。
都怪他疏忽大意,竟然让他从自己母妃身上找到了破绽!
谢羽桐突然站起身,欲图冲进大殿。
御前侍卫持刀拦住他,谢羽桐在殿外拼命大喊:“父皇,儿臣有话要说!”
“父皇,你被谢玉庭骗了!他才是背后的始作俑者!父皇,儿臣冤枉啊!”
“谢玉庭害死了三弟,如今又要来害儿臣和母妃啊,父皇!”
“谢玉庭是个奸诈小人,无耻至极!”
他的声音激昂愤慨,如同疯了一般。
几个侍卫拼命拦住他,不让他靠近大殿半步。
殿内的梁帝卧在榻上,眼底青黑浑浊,听着外面嘈杂如吠的声音,头痛难忍。
“那个逆子在喊些什么……?”
梁帝头一回发现素来文雅的谢羽桐,竟然也有狂怒不可理喻的时候,简直吵得屋顶都要掀起来。
难道平常都是装出来的好脾气吗。
他的几个儿子,怎么就没一个好东西……
琴贵人替梁帝轻轻按揉太阳穴,柔软道:“二皇子说一切都是太子殿下的阴谋,要陛下处置太子。”
“什么?”梁帝感到匪夷所思,又问“你没听错?”
“臣妾只能听见这些。”
梁帝不明白谢羽桐为何突然针对太子,谢玉庭跟他有何过节不成,但还是问了一句:“太子这几日可有来侍疾?”
琴贵人默默摇头。
“那他在做什么?”梁帝皱起眉头。
琴贵人小声说:“太子前几日荡秋千摔了下来,眼下在宫里养伤呢。”
梁帝粗喘着气:“荡个秋千都能摔下来,怎么荡的?”
“听说是太子非要抱着太子妃荡秋千,所以才一时不慎压塌了秋千……”
压塌秋千,简直丢人。
梁帝安心闭眼:“也罢,好色的废物,由他去吧。”
“让侍卫把老二的嘴堵住,拖下去,别来吵朕。”
殿外,谢羽桐被破布堵住了嘴巴,双眼通红,眼里充满仇恨。
神情淡淡的小忠子来到昔日的宣王跟前,用只有两个人能听见的声音,语调讥讽:“殿下当初派人刺杀太子妃,可曾想过今日的下场?”
“太子殿下托奴才带的话,殿下勿怪。”
谢羽桐死死盯着他,青筋暴起,嘴里发出狼狈的咔咔声,如同垂死挣扎的猎物。
碎星寥寥,天空漆黑不见底。
邱贵妃被囚禁宫中,等待桐儿为她求情。
她还有一个最有出息的皇子,陛下就算再怎么狠心,也不至于真的杀了她。
等待,要沉得住气。
就算被圈禁宫里,等到桐儿继位,她还是太后。
日盼夜盼,终于盼来了梁帝身边的小太监。
她三步并作两步,急切不已:“陛下答应放本宫出去了?”
小忠子退开一些距离,恭敬道:“陛下给娘娘安排了新的住处,即刻启程回京。”
邱贵妃心里一惊,苍白的嘴唇颤颤巍巍。
“什么意思……”
“娘娘,你的新住处在冷宫。”小忠子面无表情。
邱贵妃血色全无,语无伦次:“桐儿呢,桐儿没有为本宫求情吗,本宫是冤枉的,是冤枉的呀!”
小忠子仍旧淡淡:“二皇子已经被削去爵位,囚禁皇子府。”
邱贵妃瞳孔紧缩,状如癫狂,嘴里大声呼喊着不可能,踉踉跄跄朝外冲。
侍卫一个手刀,砸向她的脖颈,邱贵妃瞬间晕倒在地。
“启程回京。”
……
冷宫,姜国。
姜玥瑛站在冷宫门口,风刃割伤面颊。
如今新帝登基,曾经的皇帝姜馗正被囚禁在此处,姜玥瑛还没来得及见到舅舅,就被带到此地。
新帝恩典,让她可以去冷宫见姜馗一面。
临走前,她还是姜国最尊贵受宠的公主,短短几个月,她竟成了阶下囚。
姜玥瑛迟迟不敢踏入冷宫,她惧怕看见父皇狼狈的模样,怕这一场噩梦并非假象……
父皇见到她会说什么,会愧疚吗,会和她抱头痛哭吗,会想着卧薪尝胆东山再起吗?
身后传来催促声,姜玥瑛双腿麻木,一步一步朝里走。
走进一间昏暗的屋子,散发潮湿的味道,里面点燃一盏微弱的烛火,昔日的帝王蓬头垢面,迟缓地抬起头。
他的双目已然浑浊,看东西模糊不清,微微眯眼朝姜玥瑛看过来。
那一刹,他的眼睛亮了亮。
姜玥瑛一声父皇还未喊出口,就听见姜馗惊喜的声音:“萤儿,是你回来了吗?”
第76章 美色成、成何体统!
“我不是姜月萤!”
姜玥瑛浑身发抖,不敢相信自己听见的第一句话,不是关切,不是思念,是把她错认成姜月萤!
姜月萤怎配与她相提并论!
怒火充斥胸腔,她恨恨地瞪视姜馗。
姜馗眼底的光暗了暗,张着嘴巴,良久化作一声长长的叹息。
“父皇,你就只想见妹妹吗?”
“我对不起她……”姜馗面色颓废,声音沙哑,“她不愿意再见我,终究……我们没有做父女的缘分。”
姜玥瑛再也控制不住情绪,大步走到他面前,双眼赤红:“不是你先抛弃她的吗,现在又在装什么爱女情深!”
姜馗抬起头,握住姜玥瑛的手:“是我愚昧无知,害了你妹妹。”
“我现在不想提她!”姜玥瑛咬紧牙,“父皇你告诉我,敬王为何无故造反,舅舅又为何背叛我们,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姜馗苦笑一声,说都是报应。
他为夺皇位杀害自己的手足,让光风霁月的礼王死于诡计,礼王的旧部为求报仇谋害他的皇后,让他抛弃自己的亲女儿于冷宫而不顾。
后来敬王得知真相,决定为兄报仇雪恨。
皇后的亲弟弟安阳侯恨他,礼王的亲弟弟敬王恨他,两人联合起来推翻他的统治。
靠阴谋算计得来的一切,终究要还回去。
从此以后,他一无所有。
“瑛儿,我只有你了。”他喉头哽咽。
姜玥瑛僵硬摇头,不愿意接受一切。
她是云端上的高贵公主,怎么能零落至人间,与烂泥为伍。
“真的没有办法了吗……”
“没有复辟的可能了吗……”
姜馗摇头,拉住她的手:“瑛儿,我知道你无法接受,可事已至此,再无力回天……
瑛儿,我们一起去见你的母后吧。”
姜玥瑛瞳孔紧缩,脸色惨白。
“我不想死!”
她满面惊恐,嘶吼抗拒着,死了就什么都没了。
她是姜国的公主,要葬进皇室的陵墓,金银珠玉陪葬,千万仆婢殉葬,绝不能像一个庶人一样,草草死在冷宫中,无人问津。
“瑛儿,陪父皇一起去见你母后吧。”
姜馗的话语如同魔咒,萦绕耳畔,姜玥瑛拼命甩开他的手,跌跌撞撞往外跑,脚腕传来刺痛,可她不敢回头。
因为她看见姜馗手里的白绫,洁白柔韧,那么熟悉,她曾命令心腹绞死无数宫婢,用的就是这样纯洁如雪的白绫。
白绫不该染上自己的血。
她疯疯癫癫跑出昏暗的小屋,来到冷宫的外墙,终于得以喘息。
就在这时,有太监捧着圣旨走过来。
独眼太监声音尖细,面无表情宣旨:“姜氏玥瑛,本为天家血脉,然其杀孽深重,残害无辜,今废为庶人,打入冷宫为婢赎罪,为期十载。”
姜玥瑛冷笑:“你让本宫待在冷宫做宫婢?做梦!”
独眼太监平静地望着她:“这已经是安阳侯为你求情的处置,否则按照你手上的杀孽,处以极刑都不为过。”
“我若抗旨又如何?”
“陛下仁慈,他说只要你再冷宫赎清罪过,或许可恢复你的郡主之位。”
姜玥瑛脸上出现犹疑的神情。
只要在冷宫待十年,就能成为郡主……她握紧自己的拳头,姜月萤都能在冷宫生活十几年,她凭什么不能?
姜玥瑛接过圣旨,死死盯着上面的每一个字,仿佛握住救命稻草。
太监没再说话,转身离开。
独眼太监曾经伺候过安宜公主姜玥瑛,可惜伺候不周,被弄瞎了一只眼睛。
看方才她的神情,姜玥瑛真的半点不记得自己。
独眼太监明白,面对成为郡主的诱惑,姜玥瑛一定会待在冷宫,但在冷宫做宫婢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将来的姜玥瑛会意识到,依照她的心高气傲,为奴为婢只会比杀了她更难受。
这宫中无人会同情一个曾经残暴的公主,苍天有眼,都是报应。
他摸了摸空洞的眼睛,隐约有泪水流出。
翌日,姜馗自缢于冷宫。
……
姜国废帝自缢的消息传到汀山行宫的时候,姜月萤正在哭。
屋外的人汇报完便离开,全然不知卧房里面的景象。
软烟罗床幔逶迤坠地,拖出长长的尾巴,单薄的寝裤丢在地上,与床幔交叠。
床顶悬挂着流苏绸带,此刻月白色绸带捆的不是床幔,而是一双细白的手腕。
她穿着短窄的小衣,双手被束缚系在床顶,光洁的手臂如凝脂细腻,至于双腿,同样无法合拢。
谢玉庭淡淡道:“姜馗死了。”
“关我屁事。”姜月萤毫不关心,头一次说粗话。
谢玉庭笑起来,捏住她的小脸:“火气有点大呀,阿萤。”
姜月萤瞅了眼自己的姿势,实在难以启齿,耳根红扑扑,心里小声嘀嘀咕咕。
“搁心里骂我呢?”谢玉庭温热的手掌抚上她的腿。
“我现在不想知道了,你快放了我。”
姜月萤后悔不迭,今日闲来无事,她好奇刑部如何审讯犯人,便询问谢玉庭,结果这家伙没有直说,反而要给自己演示一下。
她也没当回事,等自己反应过来的时候,已经被捆在了榻上。
可恶的谢玉庭,诡计多端的家伙!
“阿萤不是想知道刑部如何审讯,孤在教你啊。”
姜月萤全身动不了,只能用眼睛和嘴巴反击:“哪有犯人受刑的时候脱衣裳呀!我不信!”
“如何没有,给犯人施烙刑的时候,必须脱干净衣物。”谢玉庭一本正经。
“你现在也没烙铁呀。”姜月萤反驳。
谢玉庭一脸怜惜,深情款款:“孤哪里舍得烫伤你,烙铁当然要用别的东西代替,比如孤的手掌。”
语毕,他的手印上她雪白的肌.肤,没有刺痛滚烫,唯有无尽的酥麻。
日光清透,透过床幔洒下斑驳的光点。
“要不要招?”谢玉庭尾音上扬。
身上传来摩.挲的触感,姜月萤感觉自己真的变成了犯人,而谢玉庭成了她的刑讯官,倘若不坦白从宽,就要遭受更多“折磨”。
对方还在施刑,姜月萤咬住下唇,朦胧的眼睛盯着谢玉庭,越看越觉得刑讯官不该如此俊朗,否则犯人看见这张脸就要招认画押……
谢玉庭长眉一挑,促狭道:“还有功夫出神,看来是本官的刑罚不够狠。”
姜月萤下意识配合:“我不会招的。”
“啧,”谢玉庭笑眯眯,“那本官只好上更重的刑罚了,听说过针刑吗?”
他伸出一只手,修长如玉,匀称干净,指腹有淡淡的薄茧,是常年练剑磨出来的。
姜月萤不明白什么叫针刑,但从名字也能判断出,无非是用针扎人
,但是谢玉庭不可能真的伤害她,所以只能用手代替。
那么,会扎哪里?
是要掐她几下吗?
紧接着,漂亮的手指就伸进她的口中,压住她的舌面。
姜月萤睁大眼睛,这次连话都说不出来。
谢玉庭的手指很长,薄茧有些粗糙,磨碾她细.嫩的口腔,淡淡的银杏叶香侵入,令她眼睫轻颤。
指节轻轻扫过,搅动舌尖。
她本能地想要闭紧嘴巴,却无可奈何,又不能咬他的手指,只好半张着嘴巴,晶莹的银丝顺着唇角溢出,唇.瓣分外红艳,变得湿润,勾缠。
微微抬眸,水盈盈的眼睛格外招人怜。
“呜呜……”她发出呜咽。
谢玉庭好整以暇,勾起唇角:“招是不招?”
姜月萤摇摇头,呼吸紊乱。
“既然如此——”谢玉庭从容收回手指,那双漂亮如同蝴蝶的手,撑开翅膀飞舞,径直朝下飞去。
触碰的一刹,姜月萤脸红如滴血,羞臊得快要冒烟。
成、成何体统……!
往日夜里熄灯也就罢了,现在青天白日的,照得床幔里面亮堂堂,她只要一低头,就能瞧个一清二楚……
谢玉庭俯身凑近,盯着她的眼睛笑。
她的腰瞬间软下来,若非有绸带捆住双手,估计都坐不住,眼底泪光迷离,隐约听见淡淡的水声。
她嗓音沙哑,忍不住讨饶:“大人,饶了我吧。”
“打算招认了?”谢玉庭一板一眼,绝不徇私。
并且加大刑罚,轻轻搅弄。
“我招还不行吗。”
谢玉庭桃花眼灿烂:“说来听听。”
姜月萤脸颊酡红,说话声音软绵绵:“夫君,我认罪嘛……”
“好大的胆子,敢用美色勾引本官,”谢玉庭另只手挑起她的下巴,仔细端详,“再喊一声?”
“夫君,手酸……”姜月萤熟练撒娇。
少女可怜巴巴,手腕泛起粉红。
谢玉庭总算饶过她,拿起一旁的手帕,仔仔细细擦拭自己的每一根手指,姜月萤在旁瞧着,羞愤欲死。
绸带被解开,重获双手自由的姜月萤直直扑进他怀里,习惯性地蹭了蹭,然后又想起什么,捶了他几下,没用力气,跟小雀儿啄人似的。
好可爱的报复。
谢玉庭把她搂紧,垂首亲亲她的头发。
二人缱绻相依,姜月萤打了个哈欠,缓缓迷上眼睛休憩。
即便睡着,她的手仍旧扣住谢玉庭的手,紧紧相贴。
他垂眸注视安睡的少女,岁月在此时此刻,变得温柔隽永。
……
自从二皇子被削爵,朝内大臣乱成一团。
原本的宣王一党群龙无首,反倒是四皇子党彻底膨胀,认为自己押对了宝。
纵观剩下的几位皇子,大皇子荣王平庸无奇,徒有亲王爵位,太子沉溺玩乐,废物一个,八皇子年纪太小,更没人把他当回事。
一堆歪瓜裂枣里,竟然只有四皇子勉强还算板正,虽狂妄自大,但身为天潢贵胄,自负并不算大缺点。
四皇子谢禹樊彻底扬眉吐气,整日一副即将登基的嚣张姿态。
某日几位皇子恰巧于画舫撞在一起,谢禹樊瞥了眼谢玉庭,目光不自觉被他身边的姜月萤吸引。
谢禹樊醉心绝色美人,可这些年,只有姜月萤能够入眼。
偏偏她是别人的媳妇儿。
一侧的四皇子正妃秦忘幽偏头看向谢禹樊,望着他直勾勾的眼神,心里了然,呵,他居然看上了姜月萤。
秦忘幽又看向不知情的太子谢玉庭,那个蠢货还亲亲热热牵着姜月萤的手,拿她当宝贝捧着。
禁不住心中更加嘲讽,等着吧,她早晚揭穿姜月萤的真面目,把她和寒衣剑客的破事捅出来!
让这些狗男人知道,自己瞎了眼喜欢上一个水性杨花的女人。
谢禹樊的眼神愈发明目张胆。
谢玉庭牵住姜月萤的手,对谢禹樊说:“四哥,再看孤就把你的眼珠子抠出来。”
谢禹樊冷笑:“六弟这是什么话,我又没得罪你。”故意摆出无辜的模样,下巴高高抬起。
“最好没有。”
谢禹樊神情倨傲,意有所指:“六弟,有个道理你得明白,属于你的东西,不一定永远属于你。”
谢玉庭说:“四哥这话不对,属于孤的就永远属于孤,你自己没本事别搭上我。”?
到底谁没本事,谢禹樊匪夷所思地看着他。
也罢,跟没多少好日子的蠢货计较什么。
他迈开长腿,目不斜视,径直走过去。
只顾着跟谢玉庭斗嘴,谢禹樊只感觉脚下硌了一下,以为是水边的石子,并未低头观察。
实则那是荣王谢于威的脚,靴面留下一个脏兮兮的脚印,而踩人的家伙,居然完全无视了他这个大哥。
耀武扬威踩着他的脚踏过去。
荣王谢于威握紧拳头,抬起黑沉的眸子,刺向谢禹樊的背影,如同死寂的火山突然苏醒,即将喷发。
行宫避暑数月,转眼接近回京的日子。
黄昏阒寂,无声无息。
一抹斜阳照进寝殿。
清荷殿内,早早点燃烛火。
谢玉庭和姜月萤盘腿坐在软塌上,周边摆着果盘清茶,他在教她下棋。
姜月萤忍不住说:“你刚才又把八皇子赶出去,人家孩子就是想给你送点水果而已。”
“唉,我也不想欺负他,只是现在还不到时机,万一我现在就跟他和好如初,依照他的性子,估计立马就拿着刀帮我去干掉其他皇子了。”
谢玉庭大喊冤枉:“再说我不是收下了他送的樱桃,就是没留他而已。”
“我看他走的时候双眼红彤彤的,估计躲哪哭去了,”姜月萤说,“话说你在等什么时机?”
“等一切尘埃落定。”
姜月萤捏着白棋,举棋不定:“何时尘埃落定?”
“等一个人反。”谢玉庭夺过她手里的白棋,替她落下。
“我还以为是你自己要反,难道还有其他人?”姜月萤也夺过他手里的黑棋,乱下一气。
话音刚落,殿外的玉琅有事禀报。
谢玉庭让他进来,玉琅之前的伤势已经大好,经过孟书章的调理,现在的他气色更胜从前。
只是他的神情略有凝重。
姜月萤问:“发生何事?”
玉琅如实道:“荣王的私兵已经将凉心殿包围,现在整个汀山行宫大部分都被他的兵马把控,看他的样子,是打算逼宫。”
姜月萤惊讶,还真有人要反,谢玉庭是什么神算子吗。
“陛下与各宫嫔妃,还有不少朝廷重臣,都被围困,现在凉心殿乱成一团,正在混战。”玉琅语调听不出什么情绪。
“荣王怎会突然造反?”姜月萤看向谢玉庭。
“不算突然,他早就看不惯父皇偏心贵妃的儿子,如今两个强劲的对手落马,可父皇仍旧不把他放在眼里,算是把他逼急了,才一时昏了头欲图逼宫。
本以为他会忍到回京再动手,没想到我这个大哥如此沉不住气,估计是被谁刺激到了。”
姜月萤眨巴眨巴眼睛,扯住他的衣袖:“那咱们要做什么,直接跟着反吗?我那里有舅舅送的骁骑卫,现在驻扎在汀山行宫外围。”
谢玉庭一笑:“咱们怎么能做乱臣贼子呢,走,我们先
出去。”
“去干什么?”姜月萤好奇。
“救驾。”
第77章 造反就你们这点花拳绣腿,还敢在我面……
夕阳西下,映照在马厩的稻草处。
曲芊衣路过此地,听见隐约的啜泣声,一时好奇走过去。
淡淡金光笼罩下,清秀的少年站在马厩旁,一边给白色骏马洗刷鬃毛,一边挂着泪珠抽泣,看上去滑稽又可怜。
曲芊衣定睛一瞧,这小可怜不是八皇子谢郁帛吗?
“殿下,可是心情不佳?”
她声音轻柔,默默掉眼泪的谢郁帛一愣,连忙抬袖子遮住脸上泪痕,生怕被人看见丢人的一面。
“殿下?”
谢郁帛放下袖子,哽咽着唤了句:“曲姐姐,你怎么在这里。”
“听见有人在哭,没忍住过来看一眼,”曲芊衣温柔问,“跟人吵架了?”
“不是,我就是被六哥撵出来了而已……”他语调委屈巴巴,“他好像很讨厌我。”
曲芊衣注视着谢郁帛,八皇子虽然年纪小,但很少耍小孩儿脾气,平日里看起来清润温和,倒是很少见他情绪如此外露。
谢玉庭和谢郁帛之间的事她听说过,当年谢郁帛给了谢玉庭一块糕点,导致太子中毒,险些丧命,从此之后,两人不再来往。
她对其中秘辛所知甚少,亦问过自己刑部的父亲,只说是皇家秘事,不宜外传。
多少能猜个七八分,谢郁帛必然是替别人承了骂名。
谢玉庭也不是傻子,不可能将过错怪在年幼的八皇子身上,所以……
曲芊衣看着谢郁帛说:“太子殿下可能是故意疏远你罢了,八殿下,别辜负他的一片苦心。”
“故意疏远?”他脸上露出疑惑与迷茫。
“太子殿下那么小就有人要害他,他在保全自身的同时还要保护你,对他来说是一件难事,所以我猜测他疏远你,只是为了保护殿下,让你远离危险。”
谢郁帛怔愣好半晌,眉毛蹙起又舒展,来回好多遍,最终将信将疑,喃喃自语:真的吗……
曲芊衣耳力极佳,立马说:“太子殿下并非狠心之人,八殿下细想便知。”
“有些事有些人,不能只看表象。”
“那我这些年一直闹腾他,岂不是在添乱……?”正说着,谢郁帛差点再次落下眼泪。
曲芊衣莞尔:“太子殿下见到殿下平安,定然会觉得欣慰,不会觉得烦躁。”
听完宽慰,谢郁帛郁闷的心绪瞬间消散,泪痕已经干透,清秀的面容迎着斜阳,干净透亮。
“多谢曲姐姐,我心情好多了。”
“我也是猜测,殿下不怪我莽撞便好。”
“曲姐姐好像很了解六哥,以前我就怀疑,”谢郁帛冷不丁问,“你是不是喜欢他?”
曲芊衣一惊,难道她从前表现得很明显吗?
“殿下何出此言?”
谢郁帛分析说:“因为我总是盯着六哥看,后来意外发现你也经常盯着他看,只不过表现得更为隐蔽,值得我学习。”
曲芊衣:“……”
这种事就不要效仿了吧。
“殿下,我对太子殿下早已放下,”曲芊衣认真平静,“以后莫要再提此事,否则会让太子殿下为难的。”
谢郁帛颔首:“我明白,毕竟六哥已经有真心喜欢的人了。”
突然,马厩外面响起一阵嘈杂的声音。
吭哧吭哧,听起来沉重且危险。
负责看照马匹的老奴踉踉跄跄跑过来,对着他们大喊:“不好了八殿下,荣王殿下反了!现在行宫到处都是叛军!快跑吧!”
谢郁帛的贴身侍卫们姗姗来迟,抱着无数大大小小的兵器,劝谢郁帛赶紧离开此地,找个安全地方躲起来。
现如今,梁帝及后宫妃嫔都困在凉心殿,而凉心殿附近正是诸位大臣所居之地。
情势危急,谢郁帛看向曲芊衣。
曲芊衣说:“我得去找父亲。”
谢郁帛立马道:“我护送你过去。”语罢,他接过侍卫手里的长刀,准备上马。
“殿下的好意,芊衣心领。”
曲芊衣从马厩牵出一匹马,从侍卫手里夺过一柄弓箭,背上箭筒,双手握住缰绳,干脆利落翻身上马。
天水碧长裙迎风飘扬,夕阳下,她的眉眼生辉,笑着说:“殿下年纪尚小有所不知,当年在崇文馆,我的骑射可是力压一众皇子的。”
“所以,不劳殿下护送了。”
嘶——
骏马嘶鸣。
“驾!”
她如离弦的箭冲出去,袖风鼓起。
谢郁帛略有惊讶,而后骑上马,紧随其后朝凉心殿进发。
他的母妃琴贵人在父皇跟前侍疾,得尽快赶去才好放心。
一路上,果真遇见不少叛军。
谢郁帛眉目凝重,荣王私底下居然豢养如此庞多的私兵,可见今日谋逆并非一时兴起,而是蓄谋已久。
荣王私兵皆佩戴墨蓝袖巾,气势汹汹冲锋陷阵。
去往凉心殿的路上有兵马拦道,谢郁帛挥刀砍人,凛凛刀刃锋芒毕露,血花纷飞。
搏杀间,他分出去一点余光,发现曲芊衣已遥遥骑行出去老远,她身姿挺拔,搭箭拉弓,三支长羽箭矢撑起弓弦,眼睛微眯,瞄准——
嗖嗖嗖。
三箭齐发!
远处的三个叛军接连倒地,中箭不起。
曲芊衣收起弓箭,冲向前方。
谢郁帛方知曲芊衣所言不虚,她的骑射的确超群,众皇子之中,难有对手。
原来她不止会弹琴念诗,曲姐姐说的没错,有些人真的不能只看表象。
没过多久,他们过五关斩六将,逐渐接近凉心殿。
凉心殿外侧,御林军与叛军奋战,冲天的嘶吼声震耳欲聋,弥漫的血腥味儿蔓延千里。
高殿之上,帝王俯瞰混乱的战场。
“陛下,带头造反的人好像是荣王殿下。”琴贵人声音发抖。
梁帝病尚未全然痊愈,如今又遇上逆子谋反,整个人面色苍白,步履虚浮,需得琴贵人稳稳扶住。
“逆子!这个逆子!咳咳咳……”他气得剧烈咳嗽,双目通红酸胀。
“御林军呢,为何就这么点人,”梁帝率先察觉到兵力悬殊,“其他御林军去哪儿了?!”
小忠子弓着腰说:“启禀陛下,大半的御林军因为喝了御赐的冰饮,如今正昏睡不起,看样子是中了蒙汗药……”
“朕何时赐过他们冰饮?!”
“是福喜公公命御膳房备下的……”小忠子声音越来越低。
梁帝目眦欲裂:“叛徒!福喜竟然背叛朕!狗奴才好大的胆子!咳咳!”
琴贵人连忙帮着拍背,声音温柔:“陛下息怒,龙体要紧。”
“就这点兵马,能成什么事儿……”梁帝头痛欲裂,“那个逆子身在何处?”
小忠子说:“奴才瞧见荣王殿下带着亲兵,往四殿下的宫殿去了。”
梁帝恍然大悟,谢于威是不是觉得他有可能把皇位传给老四,所以才怒而造反,想逼自己改立他为太子?
自从老二被囚禁后,他的确动过立老四为太子的念头。但老四性情自负,他百般犹豫之下,仍旧没有下定决心。
原本想着等几个年纪小的皇子成长起来,或许有更好的选择,没想到啊,素来最老实本分的长子,居然如此迫不及待,暴露了他的狼子野心!
他的这群儿子,果真没一个好东西,实在是令人心寒。
厮杀声愈来愈近,梁帝急火攻心,几欲呕吐。
琴贵人小声宽慰:“陛下莫要伤心,或许荣王殿下只是想要太子之位,未必会伤害陛下,否则定然要背负千秋骂名,不到万不得已,他不会走这步棋。”
梁帝自然晓得这个道理,历来皇帝讲究名正言顺,多少造反篡位的帝王在史书上被戳着脊梁骨唾骂千载,死后亦不得安稳。
谢于威不是蠢货,势必会威胁他写下改立太子的诏书。
望着逐渐不敌反军的御林军,梁帝满目苍凉,心中有苦难言,难道真的要把皇位传给大皇子吗……
原本他想把皇位传给自己最爱女人的皇子,可惜邱贵妃不争气,白费了他的一番苦心。
至于大皇子谢于威的母妃,孟妃逝去多年,梁帝突然发现,自己竟然已经记不起孟妃的容貌。
梁帝偏头看了眼低眉顺眼的琴贵人,琴贵人倒是从入宫起就分外温顺,可是她的八皇子谢郁帛总是追着谢玉庭跑,这让他很是不喜。
百般思虑,他隐隐想通不少,传位给大皇子未尝不可,到时候顺理成章废了谢玉庭,省得日后寻诸多理由。
不论传位给谁,只要不是谢玉庭就行。
他费尽心机削弱皇后母家贺家的兵权,不能功亏一篑。
梁帝对琴贵人说:“扶朕去内殿,写一份诏书。”
琴贵人神色一动,
垂首道:“臣妾遵命。”
厮杀还在继续。
凉心殿偏殿,后院。
后宫妃嫔们乌泱泱围聚在一起,个个哭得梨花带雨,御林军原本就不多,大部分都被调去陛下身边护驾,如今她们身边无可用之人,而叛军们很快就要杀过来了……
妃嫔们抹着眼泪,哭得声嘶力竭。
“怎么办呀,陛下压根不管我们的死活,那群叛军杀红了眼,万一万一……”
“呜呜呜我还没坐到妃位,我不甘心……”
“咱们找地方躲起来吧。”
“哪里有地方躲呀,凉心殿都被包围了,出去被砍成豆腐渣!”
轰——!
一声震天响,偏殿的门被撞开。
“遭糕,叛军进来了!”
“别杀我,我只是个贵人!”
带头的叛军首领环顾四周,大声道:“先活捉她们,等主子下一步指令!”
“救命呀!”
满殿妃嫔乱作一团,哭喊声响彻云霄。
千钧一发之际,一道亮丽绛红的身影从天而降,手握红缨长枪,衣袂翻飞,猎猎作响,她挥动手里的长枪,枪尖发出寒芒,在空中划出凌厉的轨迹。
皇后贺挽红立于风中,枪花如雷霆,唇畔噙着笑意,豪气万丈道:“众姐妹退至本宫身后,今日有本宫在,绝不让你们伤到半根毫毛!”
“来战!”
她腾空而出,一人一枪气势磅礴,刀枪剑戟碰撞摩擦,发出铛铛的震天响,贺挽红仅凭一人,打出了以一敌百的气势。
在她的攻势之下,荣王的私兵节节败退。
首领不可思议看着贺挽红,不敢置信,久居深宫的皇后竟如此恐怖!
贺挽红看出她所想,骄傲道:“我贺家世代为将,练的是沙场作战的真功夫,就你们这点花拳绣腿,还敢在我面前丢人现眼!”
咔!长□□穿叛军胸膛。
鲜血迸射。
惊呆的妃嫔们抱在一起,有人声泪俱下:“我再也不嘲笑皇后娘娘整日里舞刀弄枪了,呜呜我真该死呀!”
“皇后娘娘不计前嫌前来救姐妹们,是我们的大恩人啊呜呜呜……”
“哇呜我以前居然对皇后娘娘不敬,我好蠢……”
在前面奋战的贺挽红大声说:“哭什么哭,说点鼓劲儿的话精神精神!”
其余嫔妃立马收起眼泪,开始争相大喊。
“皇后娘娘威武!”
“皇后娘娘所向披靡!”
……
行宫药房,安静如常,贴身侍卫紧紧跟着孟书章,帮忙搬运药材。
小侍卫乃是在世子回府才跟着他,并不了解他的脾性和想法,疑惑问:“世子,咱们不躲起来吗,外面乱着呢,咱们搬药材有何用?”
孟书章专注捡药:“你可知大部分御林军为何昏睡不起?”
“听说是中了蒙汗药。”
“对,所以本世子要制作解药,让他们立马清醒,越快越好。”
小侍卫惊讶:“世子,属下听说这蒙汗药与寻常迷药不同,方才几位太医都说做不出即刻清醒的解药,你……”
“你瞧不起本世子?”
“不是,属下就是觉得……还不如出去杀敌呢,世子不是军营待了好多年吗?”小侍卫吞吞吐吐。
“实话告诉你,我在军营压根没上战场,天天跟着军医学治病救人,就这种蒙汗药我见多了,你跟我熬制解药药准没错,”孟书章叉起腰,“你可别告诉我爹,否则他定要打断我的腿!”
“真的假的……”小侍卫瞪大眼睛,搬运药材的动作愈发麻利。
真要是做出来解药,可是大功一件呐!
“世子,属下信你!”
天色漆黑,星斗寥寥无几,坠在天际。
行宫外围,密林幽深。
一声骏马嘶鸣打破平静,密林中,有人纷纷抬头。
月光下,鹅黄罗裙的少女策马而来,夜风拂动她的青丝,圆滚的眸子明亮如星。
马蹄踏碎月光,踩烂枯枝,姜月萤勒马拽住缰绳,举起一块玄铁令牌,扬声道:“骁骑卫何在!”
骁骑卫统领立马站出来,带领一众兵将:“参见主子!”
姜月萤望着从未动用过的骁骑卫,语气坚定有力:“今夜随我杀进汀山行宫,襄助东宫平乱!”
第78章 千岁他们所有人都被谢玉庭骗了!……
凉心殿内殿,改立新太子的诏书已然写好。
梁帝伏于案上,命琴贵人拿过玉玺。
玉玺落印,鲜红如火。
他咳嗽两声,琴贵人端上一碗润肺汤,伺候梁帝服下,并细心宽慰。
殿外杀伐声滔天,梁帝命小忠子收好诏书,不到万不得已不要拿出来。
御前侍卫很快来报,说是荣王带兵从四皇子寝宫出来了。
“老四如何?”
“回禀陛下,四殿下被砍断了脚筋,日后怕是……只能拄拐而行。”
梁帝闭了闭眼,身心疲乏。
他的几个儿子,死的死伤的伤,最老实本分的老大,竟也走上谋逆之路。
皇家,向来如此残忍。
也怪他,没有看出谢于威的狼子野心。
“陛下洪福齐天,陛下福运绵长!”白羽的鹦鹉站在书案上,叽叽喳喳叫唤着。
梁帝苦笑一声,何来的福运,他没被逆子气死就算不错。
畜生就是畜生,不懂得审时度势,只会一昧地谄媚。
“走,扶朕去外面。”
小忠子和琴贵人一左一右,小心翼翼搀扶帝王,缓步走出内殿,来到正殿外面。
赤红的宫灯高悬,照亮越走越沉重的步伐。
许多大臣围聚在殿外,等候梁帝出现。
待到梁帝出来,大臣们纷纷围了上来,个个面色急躁,惊慌失措。
梁帝被吵得头痛,命他们退下,自己一步一步走出来。
刀剑声渐渐微弱。
御林军几乎全军覆没,凉心殿外站满气势凌人的叛军,而漆黑的夜色中,身披盔甲的荣王谢于威走出来。
他银白的盔甲上刻满绽放的血花,满身的血腥气难闻至极,随着他的接近,宫灯明耀照亮身形,面庞更加清晰。
梁帝头一回认真打量谢于威,审视眼前这个从未在意过的大皇子。
谢于威长相坚毅方正,不论何时都给人一种稳重成熟的样子,凡事不争不抢,事事恭谨谦让。也正是这个性格,导致他在所有皇子里面很没有存在感,就连常常上蹿下跳的谢玉庭,都比他更惹人注意。
谢于威大抵是所有皇子里面跟他最不相像的,梁帝对他说不上喜欢,也犯不上讨厌,因为压根不在意。
若非他是长子,他压根没打算给他封王。
“儿臣给父皇请安。”他顿住脚步,停在不远处。
谢于威没有低头,目光直直看向年迈的帝王。
“逆子,你还有脸叫父皇。”梁帝锋利的眼睛瞪视他,胡须气得倒竖。
谢于威咧开嘴笑:“做逆子也比做个默默无闻的皇子来得痛快,至少现在父皇终于重视我了,不是吗?”
“你带兵谋反,就不怕遗臭万年吗?”
“只要能坐上皇位,谁在意后世的名声?”谢于威缓慢挥手,展示自己的功勋,“父皇看见了吗,整个凉心殿都是我的兵马,没有人来救你,只要父皇写下立储的诏书,儿臣保证,让你安享晚年。”
“你敢威胁朕。”梁帝青筋凸起,双眼填满红血丝。
谢于威拖着手里的剑,迎风扬起头颅,感到无比的快意与舒爽:“父
皇此言差矣,儿臣只不过是想替你分忧,你年岁已高,何苦死死守着江山,熬坏了身体。”
“朕竟生出你这么个……咳咳,”梁帝忽然喉咙疼痛,说话变得不利索,“不孝子!”
“孝?”谢于威讽刺道,“向父皇尽孝能得到什么,从小到大,你的眼里只有老二和老三,其他皇子何曾入过你的眼!”
“我小时候生病卧床,想求你过来看我一眼,可你呢,宁愿陪老三在御花园池子喂鱼,也不曾移步我的寝宫!”
“你的心偏了多年,现在又要我尽孝,简直惹人发笑!”
谢于威的声声控诉,听得周围大臣们和侍卫神色微动,面露不忍,而梁帝无动于衷,只是冷不丁问了一句。
“遂儿是不是你杀的?”
没有反思,没有悔悟,只在乎他曾经最宠爱的三皇子是怎么死的。
“我是想杀他,但是没来得及,他就已经死了。”谢于威实话实说。
虽然不知被谁捷足先登,但都是老三活该。
梁帝神情怆然。
“父皇,写诏书吧。”
谢于威懒得再跟他废话,步步紧逼。
梁帝瞥了眼小忠子,犹豫不决。
诏书一旦拿出来,皇位就属于这个不孝子。
危急之时,凉心殿的几个侧门轰然大开,无数兵马浩浩荡荡冲锋进殿,他们声势磅礴,如同惊雷炸响长夜。
“杀啊!!!”
他们身覆软甲,身骑骏马,武器散发寒芒,而且来的并非同一拨人,仔细望去,有刚刚苏醒的御林军,有骁勇善战的姜国兵将,有东宫的亲卫军和暗卫,甚至还有一支江湖队伍。
他们默契配合,与荣王的私兵进行厮杀。
荣王私兵被打了个措手不及,拼尽全力,仍旧丢盔弃甲。
谢于威惊骇瞪眼,手指握住的剑柄不住颤抖,不敢相信自己的兵马被打得毫无招架之力,眼见就要彻底溃败。
这些人是哪里来的,他们是谁?!
同样震惊的还有梁帝,他呆滞地望着这场混战,喉咙更加淤堵,隐约喘不过气。
情势愈发不可控,到底出了何种变数。
别的他认不出,但东宫的侍卫他认得,究竟是怎么回事……
东宫……
谢于威眼见大事不妙,准备挟持帝王,大步一迈,举剑朝梁帝奔来。
梁帝下意识拉过琴贵人挡在身前,发出沙哑的悲鸣声。
琴贵人紧紧闭上双眼。
电光火石间,铛!
一把锋利长剑与谢于威的剑刃相撞,发出巨大的摩擦声,火花四溅。
谢于威瞳孔紧缩,眼底映入一双冰冷锋利的桃花眼。
一刹那,他看清了眼前人。
众人素来鄙夷的纨绔太子谢玉庭。
谢玉庭对他莞尔一笑,紧接着一脚把他踹出去。
巨大的力量冲击使他整个人腾空而起,如同断了线的风筝,狠狠砸在地面,摔得口吐鲜血。
谢于威趴在地上,费劲抬起头,看向谢玉庭。
皎月寥星下,谢玉庭长身鹤立,手持长剑,眉宇凉薄,气质锋芒毕露,宛若蒙尘千年的双色珠玉,此刻重见天日,燎燎如烈火,寂寂如寒冰。
他粲然一笑,对着丢了三魂七魄的梁帝说:“儿臣救驾来迟,望父皇勿怪。”
梁帝一时不慎,瘫坐在地,犹如见鬼一般盯着谢玉庭。
“你你你……”他的喉咙如同糊了一层油,粘在一起。
谢玉庭懒洋洋打了个哈欠,无视他的震惊,指着外面的兵马一一介绍。
御林军喝了孟书章研制的蒙汗药解药,如今已经恢复行动能力,可以作战。
闻言,孟书章的父亲安平侯惊讶抬眼。
姜国骁骑卫是他的太子妃的陪嫁,乃姜国安阳侯所赠。
梁帝看向高台之下,瑟瑟夜风中,姜月萤率领骁骑卫,围住所有出口,将叛军彻底堵死。
东宫的亲卫兵与暗卫是他日常训练出来的,用的是贺家传统练兵之法。
还有一支杀敌方式诡谲的江湖小队,是他的师父李南风替他建立的门派,个个身怀绝技。
谢玉庭浅浅笑着,看向梁帝。
梁帝早已被一番话劈得麻木,脑瓜子嗡嗡作响,此时此刻,方知真正的心腹大患是谁。
原来谢玉庭并非烂泥扶不上墙的废物,这些年他养精蓄锐,装憨卖傻,只等这一天,将一切尽收囊中。
他坐山观虎斗,等其他皇子厮杀,再坐收渔翁之利。
何等心计,何等狠厉……
他们所有人都被谢玉庭骗了!
老二说的竟是真的……
梁帝死死瞪着他,双手握成拳头,渗出斑点血迹。
谢玉庭也不急,似乎想给他一个喘息思考的空档,慢悠悠打开洒金折扇,在一片血腥的战场正中央,优哉游哉扇起扇子。
细微凉爽的风吹动他的发梢,惬意舒适。
谢于威趴在地上,那一脚似乎给他踹出内伤,此刻很难动弹。
苦苦筹谋已久的大计,居然毁在了谢玉庭的身上,这人究竟从何时开始伪装自己,若没记错,他从小时候就认为谢玉庭是个无可救药的纨绔……
他从那么小,就开始跟所有人演戏?
本以为自己是最能隐忍者,万万没料到,人外有人,天外有天。
谢于威浑身生凉,看谢玉庭的眼神犹如在看怪物。
歇战的间隙,所有人到齐。
皇后贺挽红带着身后的一众后宫嫔妃,昂首挺胸而来,她身后的每一个人,都毫发无伤。
见到周围乱象,贺挽红笑了笑:“姐妹们别往前走了,咱们就在这儿看戏。”
后宫嫔妃看透帝王冷漠的本性,老老实实跟着皇后,竟真的在一旁看起戏来。
“母妃,你没事吧?”谢郁帛急匆匆上高台,望着搀扶帝王的琴贵人。
琴贵人递给他一个安抚的眼神,那眼神包含良多,谢郁帛渐渐安心。
母妃甚为冷静,说明心中有数。
“父亲!”曲芊衣策马而来,她快速下马,来到曲尚书面前,仔细检查他身上有无伤势。
而其他大臣,除了早已是太子党的众人,其他官员都是满头雾水,大为震撼,全都呆呆傻傻盯着谢玉庭。
他们的太子不是只懂得吃喝玩乐,还好色至极的纨绔吗?咋就摇身一变,所向披靡了?
所有人都被他算计进来,试问谁有如此城府?心眼子简直比所有皇子加起来都多!
精彩啊,他们北梁皇子还真是精彩。
哈哈,他们被骗得好惨啊!
什么好吃懒做,装的,什么纨绔玩乐,演的,什么贪财好色,假的!
这时候,姜月萤骑着红棕马而来,谢玉庭立马不摇扇子了,颇为殷勤地扶自家太子妃下马,还顺带摸了一把小手。
众官员刚醒悟,见到此情此景,默默把“不好色”那一句收了回去。
成大事者,好色就好色吧。
无伤大雅。
姜月萤略微不习惯在这么多人面前亲密,忍不住捏捏谢玉庭的手,暗示他收敛些许。
谢玉庭变本加厉,低头亲了她一口。
“……”姜月萤彻底服气,干脆随他去。
“父皇,缓过神来了没?”谢玉庭笑吟吟看向梁帝。
梁帝满面憔悴,仿佛遭受了巨大的精神折磨,一瞬间老了十多岁。
他的嗓子疼痛难忍,只得僵硬地扭头,看向小忠子,那眼神很直白,让他当众念改立储君的诏书。
向来帝王继位讲究名正言顺,只要今日他改立谢于威为太子,谢玉庭再夺位就是谋逆!
他绝不会让谢玉庭称心如意,绝不!
他今夜一定要废了他的太子,念,快念!
梁帝用眼神拼命催促小忠子,小忠子终于缓缓从怀里掏出诏书,大步朝前。
见状,梁帝露出快意的神情。
就这样,大家都别好过,谁也别想安安稳稳登基!
岂料小忠子越走越远,竟然直接来到谢玉庭面前,俯身弓腰,呈上诏书。
梁帝目眦欲裂,癫狂嘶吼。
小忠子居然也背叛他!
谢玉庭轻描淡写瞥一眼,伸手接过诏书,看都没看一眼,对着姜月萤亲昵问:“阿萤,有火吗?”
闻言,姜月萤立马掏出火折子,吹亮。
“哎呀,今夜风真是寒凉,孤好冷。”
谢玉庭举起火折子,对准帝王亲笔诏书,点燃一角,瞬间,火舌舔舐单薄的绫锦,须臾,燃烧成灰烬。
火光逐渐黯淡。
“正好孤手冷,没想到父皇如此心疼儿臣,还特意送来烤火取暖的绫锦。”
他含着
笑意,神采飞扬。
梁帝眼见诏书烧成灰烬,除了无声呐喊,半个字都吐不出。
“咳咳咳……!”
完了,一切全完了。
江山最终落到他最厌恶的人手里,他不甘心!
他踉踉跄跄想往前走,险些再次跌倒,看上去颇为狼狈。
谢玉庭冷眼瞧着他,不置一词。
他没有像大皇子谢于威一样痛斥梁帝偏心,没有歇斯底里,没有将经年委屈宣泄出口,因为,不值得。
周围各位大臣见状,脊椎骨寒凉不已,他们心中明白,这场夺嫡之争彻底落幕,而他们未来的君主,是个十足十的狠角色。
有隐忍的心性,有雷霆的手段,还有运筹帷幄的智谋。
这种人,乃是天生的帝王。
谢玉庭语调从容,对着梁帝说:“父皇龙体抱恙,日后就由儿臣代为监国,父皇安心养病便是。”
梁帝气得嘴唇颤抖。
人群中,曲尚书和孟侍郎突然带头喊了一句:“太子殿下千岁千岁千千岁!!”
紧接着,所有大臣侍卫纷纷下跪,高呼:“太子殿下千岁千岁千千岁!”
谢玉庭不动声色,牵起身旁姜月萤的手。
众大臣会意,立马又高呼:“太子妃千岁千岁千千岁!”
人声鼎沸中,谢玉庭与姜月萤对视,眸中是彼此才懂的温柔缱绻。
第79章 告发你跟寒衣剑客私会,是我亲眼所见……
梁帝掐住自己的嗓子,发现什么声音都发不出来,伴随刺挠的疼痛,恍惚意识到好像失声了。
怎么可能,他的嗓子为何发不出声音。
这种状况不似情绪起伏过大,更像是……中毒。
琴贵人温柔说:“陛下,臣妾扶你回寝殿歇息。”
梁帝倏地扭头,眼神宛若尖锐的钉子,恨不得扎透琴贵人温和的假面。
向来御膳都要试毒,唯有琴贵人端来的东西,他没有怀疑过直接入口。
也就是说,最有可能下毒的人就是琴贵人。
琴贵人从进宫起就是众嫔妃中最温顺的一个,她从不争风吃醋,永远默默走在最后方,如同一株安静的兰花草,安然对待风雨,垂着眼帘,低眉顺眼。
她的谨小慎微,梁帝看在眼里,故而才命她贴身照顾自己,万万没想到……
背叛,琴贵人竟也敢背叛他!
小忠子从一旁躬身走过来,帮忙扶住皇帝,三人慢慢往回走。
梁帝满目狰狞地望着琴贵人,恨不得啖其肉饮其血。
琴贵人扬起娴静的面容,语调淡淡:“陛下,中毒的滋味不好受吧?”
“吼吼吼……”他只能发出嘶哑难听的腔调。
“当年你将有毒的糕点交给臣妾,又让臣妾给帛儿,让帛儿把糕点送给他最敬爱的六哥,只为借臣妾的手除掉太子殿下。
太子殿下大难不死,却落下了终身的后遗症,从此也疏远了帛儿。
这些年臣妾一直心有愧疚,每每午夜梦回,总是后悔递出去的那一块糕点……当时的太子殿下还那么小,他还只是个孩子啊,你怎么忍心……
臣妾险些害死一个孩童……”
琴贵人眼底闪烁泪光,将积压心头多年的心事一股脑吐露。
“陛下不必埋怨臣妾,”她擦去眼泪,“这都是你自作自受。”
梁帝疯狂挣扎,想狠狠甩一巴掌到她脸上,手还没落下,一只纤细有力的手掐住他的手腕,阻止了他的暴行。
抬眸,是谢郁帛稚嫩清秀的面庞。
“父皇,你想做什么?”谢郁帛眼底满是戾气。
琴贵人拉过自己的孩子,对着梁帝道:“如今臣妾终于可以睡个安稳觉,也祝陛下夜夜好梦。”
语罢,头也不回带着谢郁帛扬长而去。
梁帝看着他们的背影,死死扣住自己的脖颈,奈何不论如何掐捏,也吐不出半个字。
这时,白羽的鹦鹉落在他肩头,白鹦鹉欢快叫唤道:“狗皇帝,活该活该,众叛亲离!”
梁帝如遭雷劈,不可能,这只鹦鹉不是只会说阿谀奉承的话吗?!
小忠子给他最后一击:“启禀陛下,这只白鹦鹉是经过太子殿下特殊训练的,它在特定的人面前十分能言善语,包括曾经听到过的秘密,都能一字不漏复述。”
望着滔滔不绝的鹦鹉,梁帝恍然大悟,原来谢玉庭早就在他身边安插了奸细,这个奸细不是人,故而没有丝毫破绽。
哈哈,枉他算计多年,最后竟然栽在亲生儿子身上。
叛徒,全都背叛他!
所有人都背叛他!连只鸟都背叛他!
他永远不会原谅他们!
“咳咳咳……”他一把推开身边伺候的人。
夜风萧瑟,瘦骨嶙峋的帝王步履蹒跚,孤零零行走在辉煌雄伟的宫殿,龙袍的金纹随风呼呼作响,拖出一道漆黑的长影。
风吹散浓云,星斗显出身影。
一场谋逆之乱彻底落幕。
安慰过琴贵人的谢郁帛快步跑过来,来到谢玉庭面前。
他小心翼翼叫了一声:“六哥。”
谢玉庭挑起眉梢,轻笑:“小帛。”
谢郁帛眼泪瞬间溢出眼眶,哇呜一声哭出来,冲上来抱住谢玉庭的腰,哭得像个小孩子。
仿佛把积攒多年的委屈都要嚎干净。
到底还是年纪小,憋不住一点情绪。
谢玉庭忍不住笑出声,揉了揉他毛茸茸的脑袋:“好啦,这些年是六哥对你太凶了,是我不对。”
谢郁帛疯狂摇头:“六哥没有错,六哥是最好的。”
“嗯,小帛也是最好的。”
“那我还是你最喜欢的弟弟吗?”谢郁帛扬起小脸。
快把白眼翻上天的玉琅,忍不住阴阳怪气:“殿下的弟弟多得很。”
谢郁帛立马耷拉脑袋:“所以我不是六哥最喜欢的弟弟了……没关系的,只要六哥还认我就好。”
谢玉庭:“……”
姜月萤站在旁边险些笑出声,现在的小孩子太可爱了。
谢玉庭左右为难,一碗水端平道:“小帛和小琅都是我最喜欢的弟弟,孤特别在意你们。”
岂料两个小家伙对视一刹,同时哼了一声,扭过头去。
“……”
谢玉庭忍不住看向姜月萤,摆出委屈巴巴的表情。
姜月萤才不同情他,意有所指说:“知道哄孩子有多难了吧?我可是天天哄呢。”
“?”谢玉庭疑惑,“咱俩没孩子,你哄谁?”
姜月萤鼓起腮帮:“哄你啊,太子殿下。”
“孤有这么无理取闹吗?”
“有过之而无不及。”姜月萤不留情面。
谢玉庭不服气,贴到她的身上,腻腻歪歪胡搅蛮缠:“阿萤疼我。”
“好多人呢……”姜月萤一下子红了脸,周围大臣们都没散尽,这家伙就没点正经。
“怕什么,他们又不是不知道孤的德性。”
你还骄傲上了。
姜月萤拿他没辙,指了指倒在地上的荣王谢于威,暗示他还有正事没处理完。
曲尚书问:“殿下,谋逆之人该如何处置?”
谢玉庭来到谢于威面前,长叹一口气:“大哥,孤明白你这些年的愤懑,但自古以来成王败寇,这辈子你都不能再回京都。”
“不过孤格外开恩,你可以自己挑选一个喜欢的地方流放,如何?”
谢于威面无表情,显然无心听他废话。
他看见梁帝手里的那份诏书,不用想也知道是改立太子的诏书,倘若没有谢玉庭,如今他已经是名正言顺的太子。
可偏偏杀出个谢玉庭,毁了他的计划,让万般筹谋功亏一篑。
命中注定,他无缘帝位。
事已至此,他心已死。
孟侍郎忍不住开口:“殿下,历朝历代从未有过可以自己挑选流放之地的犯人,这不合北梁律法。”
“从现在起不就有了,”谢玉庭语重心长,“小孟啊,做人不要太死板,要懂得变通。”
孟侍郎:“……”
心底默默擦了把汗,不知如此随性而为的未来帝王,对北梁来说是好
事还是坏事。
但自己选的太子,哭着也得效忠下去。
“带下去吧。”
“遵旨。”
等到荣王被带下去,谢玉庭又问起四皇子的伤势。
其实他一点都不关心老四死不死,觊觎他媳妇儿的人,死了最好。
侍卫说御医已经赶往四皇子的寝宫,腿估计是难以保住,现在只求没有伤到其他要害之处。
“那就让四哥自求多福。”
谢玉庭颔首,准备牵着姜月萤回宫殿,补个觉。
正要散场之时,突然有人来报,说是四皇子妃秦忘幽求见。
“四皇嫂不去照顾四哥,求见孤有何事?”
不止他,其余大臣和后宫妃嫔也甚是困惑。
侍卫说:“四皇子妃说有要事禀报,事关太子妃,今夜一定要求见殿下。”
谢玉庭立马看向姜月萤,仿佛在说:见是不见?都听你的。
姜月萤坦然道:“四皇嫂特意求见,自然要奉为座上宾。”
“传。”
凉心殿外风大,谢玉庭领着众臣一同迈入大殿,他步履生风,泰然自若行至上首,往唯有帝王能坐的宝座上一坐,毫不客气,仿佛自己已经登基。
殿外,秦忘幽提起裙摆,一步一步朝殿内走。
她神态憔悴,一夜之间从云端坠入地狱,自从贵妃和二皇子触怒梁帝,他家四殿下的声望愈发水涨船高,眼见就要成为最后的赢家,然而荣王带兵谋反,打碎了将成的美梦。
荣王谢于威似乎恨极谢禹樊,命人打断了他的腿,御医说,终生无法行走。
一个残废,再也不可能坐上龙椅。
方才又有御医来诊治,说谢禹樊伤到要害,日后会子嗣艰难,恐怕血脉就此断绝。
秦忘幽心如死灰。
坐上皇后凤座的美梦彻底粉碎,而她唯一能依靠的丈夫也成了废人。
就在她绝望之时,身边的小丫鬟把凉心殿发生的一切告知于她,荣王谋反被擒,太子太子妃带兵救驾,梁帝病重,今夜过后,太子监国。
他们看不起的纨绔太子谢玉庭,竟然才是掌控全局的人,以所有人为棋子,下了一盘玲珑密布的大棋。
秦忘幽感到荒唐,一想到姜月萤会成为北梁未来的皇后,她就恨极了。
一个冷宫出来的替嫁女,凭什么玷污至高无上的凤座!
更何况,她还做出那等龌龊事!
秦忘幽眼神赤红,愤恨难当,她要当着众人的面,狠狠揭穿姜月萤的真面目,她就不信谢玉庭还能护着她。
她当不上皇后,姜月萤也别想!
跨过高高门槛,她迈入大殿,两侧灯火辉煌,满殿人群投来好奇的目光。
秦忘幽一眼锁定姜月萤所在,她正坐在谢玉庭身旁,高台之上俯视着她。
她凭什么高高在上。
秦忘幽握紧拳头,扬起一抹阴冷的笑。
谢玉庭支颐下巴,懒洋洋:“四皇嫂,有何要事?”
“殿下,你有所不知……”秦忘幽变脸比翻书还快,眼泪刷的一下砸下来,“有件事埋在我心底已久,一直没找到机会告诉殿下,今时今日,我必须讲出实情,不能再让殿下被人蒙在鼓里,做个糊涂人!”
谢玉庭被她的架势吓一大跳,好家伙,什么大事值得连哭带喊的。
众人皆竖起耳朵,只见秦忘幽抬起手臂,目光炯炯,直直指向姜月萤的方向。
姜月萤茫然不知所措,眨巴眨巴圆润的眼睛,用纤细手指指着自己:啊?我?
秦忘幽细长的眼睛迸发恶意:“太子妃姜月萤与人私通,罪不容诛!”
“我跟谁私通了?”姜月萤感到匪夷所思,率先反问。
秦忘幽冷笑:“你跟寒衣剑客私会,是我亲眼所见,我还看见你送了他一个香囊!姜月萤你敢不敢发誓,说你自己和寒衣剑客清清白白!”
姜月萤露出古怪的神情。
谢玉庭默默鼓掌,哇哦。
在厉声质问下,姜月萤不紧不慢:“我不敢发誓,我跟寒衣剑客确实不清白。”
“今日文武百官皆在,我就实话实话了,”姜月萤缓步走下高台,莞尔一笑,“我就是心悦寒衣剑客,我爱他如痴如狂,非君不可,香囊的确是我送的,我还打算亲手再绣一个给他。”
此言一出,满殿哗然。
第80章 打脸何不偷一回欢?
所有大臣面露震惊,怀疑太子妃是不是疯了,当着太子殿下的面对其他男人海誓山盟,有几条命都不够使呀!
百官冷汗直流,腿抖如筛糠。
而姜月萤泰然自若,冷静自持。
秦忘幽神情恍然,准备好一箩筐的话没来得及逼问,对方就轻而易举承认了。
这是自暴自弃,还是真心对那寒衣剑客爱得深沉,蒙了心智?
果然是个蠢货,为了一个江湖人连命都不要。
不论怎么说,她承认就好!
秦忘幽抬起下颌,细眼轻睨,鄙夷道:“身为太子妃,水性杨花红杏出墙,我若是你,现在就找一条白绫吊死自己。”
语罢,她得意洋洋看向谢玉庭,想看看夺嫡之争的胜者露出恼羞成怒的神情。
自己的太子妃如此不知廉耻,谢玉庭颜面何存,就算日后当上皇帝,这事儿也会在民间传开,遭人耻笑万年!
看他今日还敢不敢袒护姜月萤!
一想到此处,她心中快意无比。
刚得意没多久,秦忘幽觑起眼睛,清晰地瞧见谢玉庭不仅没有暴怒,甚至笑吟吟盯着姜月萤,唇角上扬堪比天边弯月,翘得不得了。
看他的模样,倒像是兴奋喜悦。
又疯了一个?
东宫的人都有病吧。
自己媳妇儿都爱上其他男人了,他还笑得出来?
秦忘幽头晕眼花,皱起眉头,大声嚷嚷:“太子殿下,姜月萤如此口出狂言,你不该治她的罪吗?!”
“治罪?”谢玉庭果断反问,“我家太子妃何罪之有?”
“她说自己心悦寒衣剑客,你没听见吗!”
“孤听得一清二楚,”谢玉庭摇起手里的洒金折扇,眉飞色舞,“今日方知太子妃对孤的情意如此炽热,连如痴如狂四个字都说出口,哎呀哎呀哎呀呀,孤好害羞。”
“这种情意缱绻的话咱们回宫说,在外人面前孤多不好意思。”
姜月萤瞥他一眼,让他收敛一点。
秦忘幽懵了。
满殿大臣更是摸不着头脑。
好半晌,隐约有人回过味儿来,目瞪口呆看着太子殿下。
谢玉庭折扇一收,桃花眼灿烂潋滟:“不错,孤就是寒衣剑客。”
“嚯——”
殿里直接炸开了锅。
谁人不知寒衣剑客在民间声望极高,他接济救助的贫民百姓围起来比长城还长,被百姓称为活菩萨,如此救死扶伤,不求回报的江湖大侠,竟然是东宫的太子殿下?!
曾经的太子殿下纨绔顽劣,走街串巷没个正形,谁又能想到,他在不学无术的同时,还在偷偷接济百姓?
有些早已是太子党的官员昂首挺胸,忍不住骄傲,他们选择的君主果然是最优异,最适合继承大统的人。
脸色最难看的莫过于秦忘幽,身形摇摇欲坠,耳朵嗡嗡作响,猛地朝后退了几步,险些跌倒在地。
不可能……这不可能……
怎么可能!谢玉庭怎么会是寒衣剑客!
她双腿发抖,无数嘲讽和怜悯的目光尽数凝聚在身上,令人作呕。
恨不得剜了这些人的眼睛,凭什么嘲笑她!
本以为是揭穿姜月萤的本面目,到头来,唯有她成了笑话!
秦忘幽大口吸气,喃喃道:“太子殿下,你……真的是寒衣剑客?”
谢玉庭打个响指,玉琅立马上前,双手奉上一柄黑色长剑,剑柄的刻字龙飞凤舞,潇洒至极,清清楚楚写着“寒衣”二字。
寒衣剑客的佩剑,足以证明身份。
秦忘幽浑身瘫软,如同被抽走三魂七魄,悄无声息崩溃。
她一败涂地。
“四皇嫂,你属实是多虑了,孤的太子妃对
我一片真心,怎会移情别恋他人呢?”谢玉庭噙着笑意。
在秦忘幽听来,这是赤.裸裸的炫耀与讽刺。
她抬起腿,原地踉跄。
谢玉庭立马吩咐人扶住她,并关怀道:“四皇嫂精神不济,不如回去和四哥一起养病。”
“四哥有腿伤,日后不必再来上朝。”
秦忘幽呼吸不畅,如同被掐住了脖子。
今夜过后,四皇子府会日渐式微,不复荣光。
她的眼神缓缓扫过大殿内每一位官员,其中不乏当初来四皇子宫殿示好的人,可如今他们纷纷垂首,对她避之不及,生怕沾染半分。
呸。
一群墙头草。
小婢女上前扶住她,小心翼翼说:“主子,咱们快走吧。”
雄赳赳,气昂昂进来,最终灰头土脸离开。
狼狈离殿之前,她扭头看了一眼姜月萤,对方仍旧挂着盈盈笑意,眼睛焕发光彩,明媚得令人嫉妒。
这个人,最终会成为皇后。
姜月萤得到的一切,本该是她的。
她闭上眼睛,终究是不甘心。
……
更深露重,清荷殿灯火通明。
一缕袅袅清风入寝殿,潜入深处。
多少人今夜辗转难眠,而谢玉庭只关心他的香囊。
寝殿床榻之上,谢玉庭抱着怀里的少女,美滋滋问:“你真的打算亲手给我绣一个香囊?”
姜月萤不明白为何有人能心大到如此地步,刚经过荣王谋反,老皇帝病重,接连暴露自己的本性和另一重身份,这家伙居然完全没放在心上。
从回屋开始就追问香囊!
香囊香囊香囊,话里话外都是香囊,生怕自己哄骗他。
哪有帝王满脑子儿女情长呀!
“谢玉庭,你都没有一丝局促或者紧张吗?”
谢玉庭挑眉:“这天下马上就是孤的了,我紧张什么?”
“该紧张的是那些贪官污吏,他们就要倒霉了。”
姜月萤弯起唇角:“我相信梁国会越来越好的。”
谢玉庭低头亲亲她的脸颊:“孤日后连偷懒的机会都要被剥夺,你还不趁着这个关头,好好陪孤放松一下?”
“怎么放松,给你按摩?”姜月萤下意识伸出手。
谢玉庭把她按倒,笑得不怀好意,俯身凑近,炙热呼吸喷薄少女白嫩的颊侧,染红一片肌肤。
忍着痒意,她软软问:“我给你按肩?”
谢玉庭摇摇头,意有所指:“孤给你按摩。”
姜月萤眨眼,羞赧一笑:“也行。”享受一下太子殿下的亲手侍奉。
“不用手按。”他的手抓住她的手,往下拉。
姜月萤茫然不知所措,一声疑问还未出口,自己的手就触碰到火勺热。
瞬间意识到对方要用什么按。
呼吸一滞,她的面颊脖颈耳垂红成连绵的霞,声音颤抖:“你、你、你想按哪里?”
“你说呢,”谢玉庭笑得狡黠,颇为流氓地在她耳畔吹了口气,“自然是最软的地方。”
谢玉庭笑吟吟:“孤的按摩技术一绝,保证太子妃舒服,要了还想要。”
闻言,姜月萤羞成一团,结结巴巴:“你成天哪来那么多花言巧语,说的一本正经,实则……实则……”
话音未落,一个温情的吻覆上唇.瓣,堵住她的话语。
谢玉庭衔住她的唇角,用齿尖慢慢轻磨,芬芳的桂花清香被榨出来,带着丝丝缕缕的甘甜,惹人沉醉。
少女柔软的双臂勾住男人脖颈,回应他的亲吻,二人唇齿纠缠,发出渍渍的声响。
他舔着她的唇.瓣,嗓音蛊惑:“该按摩了。”
姜月萤骤觉身下一凉。
有什么东西被丢了出去。
月亮高高挂在天际,飘进寝宫一抹皎洁,榻前脚凳上丢着小衣寝裤,渐渐散去温热。
床幔轻扬,姜月萤躺在榻中央,被谢玉庭伺候得泪眼婆娑,娇口耑连连。
姜月萤怀疑谢玉庭永远不知疲倦,今夜刚打过仗,还不够过瘾,回了房还要继续打。
忍不住小声嘟囔:“贪婪……”
谢玉庭欣然接受,咬住她的耳垂:“只贪你。”
清荷殿寝屋灯烛彻夜未歇,两人胡闹一宿,双双赖床不起,直到晌午才转醒。
明耀日光透过窗棂,斑驳照在地面。
姜月萤趴在被窝里,腰间搭着有力的手臂,她睁开眼睛,盯着还在熟睡的谢玉庭。
他闭眼的时候眼睫更为纤长,她禁不住伸出手指,指尖戳了戳他的眼睫毛,小扇子一般的睫羽轻轻晃动。
纤细如瓷的指尖点过睫毛,滑至高挺鼻梁,一路往下游走,来到形状好看的薄唇,用力按压。
某人昨夜一个劲儿的亲她,结果不光把她的嘴巴折腾够呛,他的嘴巴也没好到哪里去,红彤彤的,遮都遮不住。
他俩顶着大红嘴唇走出门,任谁都猜得到发生何事。
等会儿让玉琅和青戈送点饭来。
今日还是莫要出门为好。
没过多久,姜月萤把他戳醒,谢玉庭醒来就捏住她的手腕,犹如逮到小贼,理直气壮道:“大胆,敢趁孤睡着动手动脚,该当何罪?”
姜月萤楚楚可怜:“奴婢只是看殿下睡着,才没忍住心中妄念,想亲近一二。”
谢玉庭挑起眉梢:“那你可知孤是有太子妃的人?”
“奴婢晓得,”姜月萤演得惟妙惟肖,细眉轻蹙,“可太子妃如今不在,不论殿下做什么,她都不会知道。”
语毕,她拉着他的手,覆盖在自己的胸口,水盈盈的眼睛荡起暧昧的光。
“何不偷一回欢?”
谢玉庭忍了又忍,差点没控制住自己。
刚睡醒就撩拨他,某位小公主好生嚣张。
“不行,孤的太子妃凶如夜叉,我可不敢偷吃。”
姜月萤眼皮一跳,磨了磨牙:“原来太子妃这么凶,殿下何不转投我的怀抱?”
她捧住他的脸庞,声音柔软:“我疼你,比她温柔。”
“阿萤,你这是考验孤的意志。”谢玉庭撑不住了。
姜月萤瞥他一眼:“哼。”
谢玉庭搂着她笑,一只手世熟练地替她揉腰,殷勤备至:“还累不累?”
还敢提这茬,她立马嗔道:“好会诓人的一张嘴,说什么替我按摩放松,结果越按越累!”
“孤的错,”谢玉庭佯装悔改,“下次一定收敛。”
姜月萤才不信他的鬼话。
两人在榻上又腻歪一会儿,谢玉庭说起回京的事宜,大抵再休整三四日,他们就能回京都东宫。
估计回去的时候,行宫里发生的一切已经传遍京都。
……
京都长街,秋高气爽。
百姓们也没料到,梁帝等人去了一趟行宫避暑,竟然使朝堂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贵妃与朝廷官员私会,被幽禁冷宫,风头最盛的宣王被削爵,名声一落千丈,素来低调的荣王带兵谋反,梁帝被逼到无路可退,情势危急之时,竟然是纨绔太子谢玉庭从天而降,力挽狂澜!
局势瞬间翻转,荣王被流放,梁帝被逆子气得卧床不起,太子奉命监国。
桩桩件件,令人无比唏嘘。
更有人感叹,原来是谢玉庭才是真正的高手,多年来隐藏实力,一出手就是绝杀。
试问现在的朝堂,谁人敢不服东宫正统血脉?
于大多数百姓而言,储君之争的胜者是谁他们并不在意,但是有一件事不得不关心,那就是谢玉庭的另一重江湖身份,寒衣剑客!
一提寒衣剑客,百姓们纷纷炸了锅,善良热心的江湖剑客,救济无数灾民的活菩萨,竟然是东宫的太子,还是未来的天子。
此乃北梁之幸啊!
自从知晓这一层身份,他们由衷地相信,谢玉庭一定能成为一个好君主。
一个尚未登基就心系黎民百姓的储君,他日执掌天下,或许能够开创海晏河清的盛世景象。
姜月萤戴着帷帽,慢慢走在街上,竖起耳朵,偷偷听百姓们热烈讨论。
“真想不到啊,太子殿下一直在扮猪吃虎,最后杀了所有人措手不及,令吾佩服。”
“可见太子殿下是个有城府的人,之前表现得轻浮,又是逛赌坊青楼,又是走街串巷找乐子,定然都是为了迷惑对手。”
“真是苦了太子殿下,多少年装无赖流氓,一定很对不起自己的良心。”
“哎呀哎呀,我们都误会太子殿下了,他私底下必然是个冷峻威严的人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