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蔷道:“许多年了罢。姑娘怎么忽然问起这个。”
冯芷凌看了雪蔷一眼。
虽是回答了她的问题,可又等同于什么都没说。
李鸿越的人,真是小心谨慎得过分。
“好奇问问罢了。”冯芷凌微微一笑,“我在这儿没人同我说话,怪寂寞的,雪蔷姑娘能来可太好了。”
雪蔷听了这话有些高兴:“姑娘别同我客气,若要人陪着说说话,直管唤我来;若想自己休息会儿,便赶雪蔷走。”
冯芷凌笑道:“我倒没有那般不近人情。”她端详雪蔷半晌,疑惑地开口,“不知为何,我见雪蔷姑娘竟总觉眼熟,可雪蔷此前应该没见过我罢,莫非你家有什么姊妹曾叫我遇见不成?”
任桓雪蔷心思再是细致,也万想不到眼前女子是在宁煦述说梦境时听过妹妹的名字,也不可能想到她曾于梦境中闻过香气才觉自己分外熟悉。
听冯芷凌一脸认真发问,不由迟疑:“雪蔷倒是真有个妹妹……”
可雪薇和她一样,在宫中极少出来抛头露面,主子这位客人又怎么会恰好有机会见过她呢?
桓雪蔷一向心细如发,言辞谨慎。她方才脱口而出时隐约觉得不对,可又想不出究竟哪儿不合宜。
“你妹妹想必生得同你一样明丽动人。”冯芷凌亲近地拉着她坐下,“若我身边的姑娘们同你一般机灵就好了,能叫我省心许多。”
雪蔷不好意思道:“多谢姑娘抬举。”
冯芷凌又不经意问:“雪蔷姑娘身上用的可是宫中御制的熏香?这白花香气倒是极雅致好闻,不知外头能否采买到?”
雪蔷道:“能的。姑娘若喜欢,我回头叫人送些来。”这百花香是她与妹妹昔日就一直用的,并非皇宫里头才有,叫外面小厮采买一回送上来,倒也不难。
横竖主子说了需好生伺候这位客人,只要不许她出去就行。至于旁的要求,能满足一概满足。
留雪蔷说了一会话,冯芷凌便借口困乏,打发她出去了。
雪蔷阖门离开,冯芷凌却并未当真在床榻躺下。
她这会怎么睡得着?
果然名叫桓雪薇的女子……是当真存在的一个人,甚至也同二皇子有些许联系。
梦中与宁煦离心应是六七年后的事情,那时她才发觉宁煦外头或许已有旁人。
头些年倒也不是没有疑心过,只因宁煦升官之后交际甚多,她一向鲜少过问。何况若男子出门在外偶然沾花惹草,她在府中亦不可能知晓。
但凭初婚那几年的恩爱不离,她愿意相信宁煦。
有情与否,不需日夜久在一处也能看得出来。
后来每逢宁煦归家,衣袍上都沾染着同一种花香气。冯芷凌便知道事态已然不一样。
好在她同宁煦之间,早逐渐淡了……以她的脾性,也无意去探究那女子是谁。就连许蕤庭十分义气地要替她打听,也被冯芷凌婉拒。
朝夕相对数年不变,心生倦怠似乎也情有可原。她为宁煦找好了借口。
初时琴瑟和鸣,宁煦几乎日夜在她身旁。但随漫长时光过去,于宁煦而言,或许外头有更重要的事情叫他上心。
他渐渐的……很少回府陪宁少夫人。
冯芷凌原先不大习惯。
她自从离开冯府出嫁,身边最为亲近的便只有夫君与自小一处的紫苑。宁煦的角色又并非其他人可以随意替代,因此宁煦愈发忙碌之后,冯芷凌着实花了很长一段时间来适应。
但为着郎君与宁府的前程,内宅女子的些许落寞算不上什么。
冯芷凌亦并非自怨自艾的性子,想开之后便将这些琐事抛到脑后去。
郎君以仕途为先,那府中诸事自然只有她来专心操劳。好在前几年的事事尽心努力表现,勉强叫宁母等宗族长辈认可自己,融入宁家后的日子不至于刚来时那般陌生又难过。
但婚后一直无子,于家族而言是极重要的问题,此事成了冯芷凌的一块心病。
宁母最初也频繁地敲打过夫妻两,且暗示冯芷凌主动给郎君纳妾伺候。冯芷凌低头顺应,无有不可。
宁煦那时却不肯答应。
“你曾与我讲过你母亲的事儿,我怎么舍得叫你同她过去一样境地?”宁煦道,“母亲与宗族这头,交由我来解释就成。”
在宁煦出面拒绝纳妾这件事上,冯芷凌极承他的情。
旁人时常赞许宁少夫人周全大方、端庄贤惠。可她到底是一个有私心的平凡人,她很感谢宁煦能察觉并体恤成全。
她小时候不讨厌婉姨娘,可她决计不想要自己家中再多一个“婉姨娘”。为郎君这一份稀罕的真心,冯芷凌便觉得这缘分算是上天给予的惊喜。
只是后来物是人非,兜兜转转依然走回离心结局。
…
冯芷凌轻轻倒吸一口气。
罢了。
忽然想起这些细节做什么?横竖只是梦而已。
如今天已大亮,窗外的景色她能清晰看见。冯芷凌走到窗口处,果然看见外面山峦叠翠,入目所见皆是隐幽景象。
若仔细向侧方眺望,还能望见少许她三年前来此处,常去读书静思的梅林一角。
竟然是这儿……若李鸿越先前便知道有这么个僻静地方,这回带她来此藏身便不算意外了。
想起她意外撞见李鸿越与人商讨朝中事,恰好提过嵇燃名字的那个深夜……那时候冯芷凌无论如何想不到他们口中“脑后有反骨的嵇燃”,便是她今后将嫁之人。
更想不到,“嵇燃”还曾救得母亲与自己的性命。
想起自家夫君,冯芷凌低沉许久的心情才稍安定些。
自己失踪已是一夜有余,家里还不知道乱成什么样子。
一面又觉好笑。若她不认识嵇燃此人也就罢了,如今对这个人可谓是十分了解,实在理解不了那时李鸿越为何说他是有反骨之人。
这分明就是无端的构陷。
真正有反骨之人,难道不是那带兵杀入宫中的三皇子么?
李鸿越、李成哲……
冯芷凌仔细揣摩着现今几位皇子的关系。
照这样看来,李鸿越早几年前就在暗中生事了。
他当时便对李成哲要拉拢重用谨炎哥哥不满,言辞间颇多恶意。但仅从三言两语中分析,实在分析不出他究竟是与李成哲沆瀣一气,还是另有野心。
姨母说过,此人不可能成储君的。
仅因圣上不喜他莽撞粗鲁、行事无忌吗?
*
李鸿越此时正在宫外同李迎瀚喝酒。
虽是李迎瀚自己起头组局,等到了地方,他却只顾将酒一杯杯往嘴里倒,再不提先前和李鸿越抱怨的那些事儿了。
李鸿越也不提。以他在诸弟兄跟前过往的形象而言,便不是那等有心眼会主动上赶着套话的人。
任李迎瀚如何猜测也不会想到,正是自己眼前的二皇兄暗中扣了朝臣家眷在京郊,连累近日上京四处搜查得不安宁。
连饮下半壶酒,李迎瀚才开口:“二哥今日怎么这样沉默?”
李鸿越耸耸肩:“昨儿睡得不安稳,今日又赶早朝结果白跑一趟,人还不大爽利。”
李迎瀚便有些愧疚:“早知如此,二哥回去歇息就好,不必陪我出来的。”
李鸿越笑道:“回去也歇不住,我便不是那等大白日里爱睡的人。”
陪四弟有一搭没一搭闲聊时,李鸿越的思绪却忍不住飞到了京
郊寺庙的高阁上。
想必有的人被困在那上头走不得,如今要恨死他了。但回头见了他,必定还会极识相地做出一派恭谨配合的模样。
思及此便有些想笑,恰好被李迎瀚发觉。
“二哥这是忽然想到什么好事?”他好奇道,“难得见你如此笑得这般……”
他想了半天,“……狡诈!对,就是这样感觉。”
李鸿越:“四弟必是喝多了。”
他拿走弟弟面前的酒壶,“悠着点罢。”
二哥这样看着,倒是正经有几分兄长照顾弟弟的样子。李迎瀚确实喝得有些上头,忽然感慨道:“也不知等……将来我们兄弟该是何景象。”
李鸿越说:“难道这还能有变化不成?”心里却不以为意。
那必定是会有所不同的。
李成哲在等一个机会,他何尝不是在等?只是不知真到那时候,四弟会不会埋怨他。
几个兄弟之中,也就大皇兄与五皇弟关系好,其余几位互相都不算亲密。非要说的话,老三是看不上他们的,平素也就老四能稍稍真心地谈上几句。
李迎瀚道:“等皇兄继位,咱们其余皇子便不再住宫里了。”
按大朔规矩,确实如此。李鸿越给他续了小半杯酒:“出宫建府,咱们可就自由多了。”
“也未必就留在上京。”李迎瀚酒劲上来,人便有些伤感,“要是大哥有意安排,咱们或就要背井离乡。”
若新帝忌惮兄弟,或许会将他们远远打发去别的地方当个闲散王爷。若无批准,恐怕这辈子也没多少机会回京了。
“普天之下皆是王土。”李鸿越笑道,“怎么不能算我李氏的故乡呢?”
第122章 危情:无处觅总好过束手无策地流泪……
李迎瀚:“二哥想得开也好。”
他闷闷不乐,“弟弟在上京还有亲族,母妃亦在宫中,怎能轻易舍下?若像二哥无牵无挂,倒也好些。”
话毕,才觉自己说得不大妥当。
李迎瀚急忙解释:“臣弟一时嘴快,二哥切莫放在心上。”
李鸿越笑了笑:“无妨,事实罢了。”
他在宫中的确没什么人能牵挂。原本是有的,只是都去得早。
李迎瀚讪讪。见他并不生气,才略放下心。
“酒喝猛了还是误事。”他找补了两句,“幸好二哥不像我。”
二皇兄性子大大咧咧的,倒像是平素爱喝酒的人,实际上他饮得最少。李迎瀚自己倒是颇有些风流志气,日日都习惯喝几盅。
李鸿越抚着手上扳指不语。
喝酒确实误事。他从丽妃去世之后便很少主动碰了。
除非要在外头应酬装个样子。
上回他故作酩酊大醉,还是因为已经看见嵇燃的夫人进了那酒楼,因此有意生事,看对方如何反应。
否则那一局酒,根本灌不醉他。
*
“今儿不知为何,总觉得胸口发闷。”
重华宫中,琪贵妃下了半日棋仍是心神不定,忍不住对金姑姑开口,“本宫近来休息得宜,按理说不应该。”
上一回如此不适,还是因得知冯芷凌婚事生变,叫她深夜忧虑不已才生心痛。
金姑姑劝道:“娘娘是否今早受了凉风?不如现在躺下歇会,莫作思虑之举。”
下棋也需动用脑力,反倒更耗精气。
琪贵妃道:“春渐暖来,哪里这样容易受凉?”
只是也听了金姑姑的话,叫女官将棋盘都收了下去。
“如今这天气倒是很好。”琪贵妃自言自语,“若能出宫一趟就好了。”
春日围猎也可,逛逛别庄也成,好过在宫廷深处内日复一日赏一样的花儿。
琪贵妃便道:“请人去前头递个消息罢,咱们待会去御书房一趟。”
圣上凌晨匆匆上朝去时,她还没醒。若是前些时日便与他招呼过,这会子或许连仪仗都快备好了。
晴光正好的天气,她难得想向李敬要个恩典出宫去。
金姑姑领命安排。不多时,前去通传的小太监却提前返回来。
“娘娘,小的没见着秦公公。”他向琪贵妃复命,“听前头说,今儿圣上没上朝呢。”
琪贵妃有些意外。
“许是旁的政务亟待处理。”她随口应道,“算了,你下去罢。”
或等晚些时候,圣上自己忙完事务便过来了。
自从上次同李敬将别扭解了,琪贵妃也算是看开许多。她入宫多年,能至如今境遇已算极幸运,更不要说她还得了君王多年如一日的宠爱。
至于李敬身体因中毒而衰败,此事若回天无力,便是神仙下凡又能如何?
她虽气李敬瞒她,可随着被欺瞒而生的怨愤一同来的,更多是即将面临失去挚爱的巨大惶恐。
……真到那一日,不知有多叫人肝肠寸断。
倒不如现在就丢得远远儿算了。
贵妃赌气时是这样想。真见了人,一提命寿之事就忍不住泪。
李敬倒很会哄她,硬是劝住了。
只是李敬也给她出了道难题。
“先前你还不知道我是皇子时,还大放厥词说要在宫里混个好身份,将来带着娘娘们的赏金出宫去逍遥。”李敬莞尔,“若你成太妃后,不喜欢在宫中待得腻歪,去郊外行宫长住也可。要是觉得不够……”他迟疑了一下,“若想彻底出宫,也不是不能成。”
“彻底?”琪贵妃疑惑后反应过来,“这不合后宫的规矩。”
“规矩都是朕定的。”李敬难得张狂无谓道,“况且明面上不许,暗中为你安排难道也不行?”
“不过,若是这样,便不宜留在上京。”李敬又道,“以免万一有人发现你的身份,拿来做旁的文章。”
他叹了口气。
若是长子继位,他李敬自然不愁她在宫中的待遇。自先皇后殁,太子与后宫其他妃嫔向来甚少交集,唯一曾叫他心生感激的后宫女子便是贵妃。况且长子的品德他心中有数,更加不必忧心。
但要是其他人成了皇帝,却不好说。
这考量,虽不是李敬坚持扶李天昊为储君的唯一理由,却不能说他从未往这角度去思考偏颇。
琪贵妃哪知君王心思百转千回,曾想得那般细腻?听他将这样荒唐打算随口说来,忍不住道:“事到如今,您少想这些有的没的、少操心才是正经。”
现在三不五时就得药浴疗毒,却还有心情替她去想这些糊涂事。
毒不发作时,李敬的状态看起来便与往常几乎无异。但这一年来,他显见比之前瘦削了许多。
琪贵妃先前还以为如他和秦玉阳说的,是因君王政务愈发操劳所致。后来才知道是毒发的后遗症。
想到这,琪贵妃本就沉闷的心情更是郁结。
“去御花园走走罢。”她叹息,“一时出不了皇宫,出重华总是可以的。”
才走出重华宫不远,就看见一高大的年轻男子,正大步往重华宫方向而来。
是她的外甥女婿,嵇燃。
嵇燃清晨出宫后,见各处搜查至今仍无有用消息,心中实在担忧,只好不顾失礼前来重华宫求见贵妃。
“嵇燃见过贵妃娘娘。”武将单膝跪下拜道,“有事想与娘娘说,请行个方便。”
他的面色与态度,都严肃得叫琪贵妃心生不安:“此处无人,你直说罢。”
“若若昨夜里被人掳走了。”嵇燃低头,“原不该惊扰娘娘,但此时一日已将过去,我等竟毫无线索,因此……”
琪贵妃险些站不住:“掳走?”
这陌生的字眼叫贵妃只觉头晕目眩,“在何处掳走的,身边人竟没一个管用么?”
嵇燃惭道:“对方有备而来。”
琪贵妃缓了好几息才顺过气来:“可派人去搜查了?若是掳走的,是否贼人想要的是金银财宝来换人?”
她一向端庄雍容的脸上慌乱焦急,“如今有什么进展了,统统与本宫说来。”
嵇燃便将麾下兵卫搜寻过的范围都告知琪贵妃,道:“是嵇燃无能,偌大上京之中,居然不能
找到若若踪影的丝毫线索。”
琪贵妃恨恨然道:“原本催着你来接她家去,便是想着宫外能安生些。没想到这么大一个人还能丢!”
虽然气急,却也知道并非眼前武将的过错,甚至还需仰赖他在宫外安排搜救。贵妃勉强捺下火气,“圣上方才不在,本宫现在再去寻他一回。”
嵇燃道:“娘娘放心,宫中禁卫与太子亲卫均有来助,若京中无消息,便要往城外去查。只是圣上今日临时未早朝,或许此刻有旁的安排。”
琪贵妃急匆匆往养心殿去,又转回身:“今日原本是有早朝的?”
以李敬多年来的习惯,若不早朝,一定会提前吩咐下去。
这临时不见人影……
琪贵妃脸色愈见苍白了:“你同我一道走。”
…
匆忙赶去养心殿,果然殿门处有人把守,并不放人通行,也不许人通传。
琪贵妃将先前李敬给的御令呈出:“拦本宫者斩。”
此令是圣上亲口许诺贵妃在宫中畅行无阻……守卫不敢违逆,唯有让开。
这次没有皇子殿下撑腰,他们寻常禁卫哪敢强硬?更不要说贵妃娘娘身后还跟了一位积威已久的武将。
琪贵妃只顾往殿内走,里头却空无一人,只余一股浓郁的药腥味。
这气味她近来闻过许多次。李敬的情况与她说开后,便不怎么瞒着她疗毒。近日预备用药用针之类,都提前与她说一声才作安排。若他两三日没来,琪贵妃便知他是下朝后回去休养。
眼见治疗几日之后,李敬脸色总会好转许多,琪贵妃总算稍微有了点盼望。
照这情况看来,或许这毒还有控制下去的可能?
这些时日,不是都安安稳稳的么。
一时既忧心失踪的冯芷凌,又担心忽然不见影的李敬情况……琪贵妃站在空荡荡的内殿中,眉头拧成了结。
秦玉阳亦不在,此处内情便无人可问。
“今日太子殿下可去前殿了?”忽想起一事,琪贵妃忙问嵇燃。
嵇燃道:“早上只看见过二殿下与四殿下,并没留意太子是否来了。”
李敬最为信任的儿子,唯太子一人。若临时出了状况,想必李天昊会知道些许。
“去太子府。”琪贵妃冷冷开口,“本宫与你同去。”
金姑姑急忙小声提醒:“娘娘,您这御赐令牌在宫里行得通,出宫却似乎不能用。”
“事到如今,懒得管那许多了。”
琪贵妃将令牌丢在嵇燃手里,“这东西于本宫向来无用,你拿着罢。宫里头待着凭空干等消息,是想叫本宫熬死在这么?这宫门今日是非出不可了。”
“若有人要怪罪,到时只管治本宫的罪便是。”
一想起外甥女当日婚礼变故,自己亦只能在宫中垂泪忧心,琪贵妃便不肯重蹈覆辙。
在宫外若有什么新的消息,她能第一时间知晓,总好过束手无策地流泪。
何况,李敬不上早朝,人却不在养心殿……想必他也没在宫里。
此前李敬同她说过,有一线希望能挽救他寿命之人,正是隐寺中带发修行的游医。
第123章 激将:问前由或许我会回答
未有诏令,贵妃本应难以出得宫门,但所幸前有圣上殊待,宫廷皆知;后有嵇燃随行,将令难违。
诸禁卫不得不胆战心惊地放过。
嵇燃看出他们心中忐忑:“万一圣上论罪,推到嵇燃身上即可。”
他来找贵妃,亦是多番思量之后的决定。既希望贵妃有相助之力,能多些帮手,也怕贵妃后续才知情的话,必会勃然大怒,对他心生芥蒂。
如此考虑,才急忙转回宫里来。
此事行程仓促,唯有匆忙安排一驾朴素无华的马车护送贵妃。琪贵妃毫不客气地命嵇燃驾车,方便自己路上与他说话。
“此事宫中人已知晓了?”贵妃问。
既他方才说宫中禁卫与太子亲卫均派有人手,想必这两处的人都知道冯芷凌失踪的消息罢?
嵇燃道:“为求援助,不得不将事情讲明,娘娘恕罪。”
他以为贵妃问起这个,是要怪罪他行事不妥当,张扬出去影响冯芷凌的名声。
琪贵妃却道:“何必‘恕’罪?你知道急忙来找人很好。上京不比你们西北自己地盘,做事可无所顾忌。许多地方要是没有皇家帮忙,你们是碰也碰不得的。”
众多世家宅邸,哪能由嵇府的护卫随意搜查?但若是太子派人来问或宫中禁卫奉命行事,自然大不相同。
多搜些地方,也好快些排查出若若的去处。至于旁人是好奇是怀疑,在安危之前都顾不得了。
太子府距皇宫很近,不多时就到了。嵇燃下驾欲求通传,恰好陆川从太子府中出来。
谨炎竟驾车而来?
陆川见他今儿居然充当车夫,十分意外,险些以为马车里坐的应是昨夜里苦苦找寻不见的嵇夫人。
车帘撩起,却探出一位仪态华贵的美人,较他以为的嫂夫人长些许年纪。眼角有些岁月痕迹,仍不掩其雪肤花貌,容颜秀丽。
陆川自然认得,一见人便大惊失色,忙下跪行礼:“武德司指挥使陆子川,见过贵妃娘娘,娘娘千岁。”
府门诸人闻言亦随之拜倒,琪贵妃却不多看一眼:“太子可在?”
陆川迟疑为难一瞬。琪贵妃见状,径直推开他往太子府中走。
嵇燃与陆川对望一眼,只有跟上。任他俩身上千般武艺,也难拦住当头正怒气冲冲又心中焦急的琪贵妃。
里头有人飞跑去为主人报信。李天昊便匆忙迎了出来:“娘娘忽临天昊府上,一时不察未能相迎,实在失礼。”
他待后宫诸嫔妃一向有礼有节,尤其对琪贵妃更是一向发自内心崇敬感激。
琪贵妃这回却不顾对他保持和悦神色:“你可知圣上何在?”
李天昊愣了一瞬:“父皇难道不在宫里?”
见他神色不似作伪,琪贵妃便疑心是自己多想:“今日他的行程,同你毫无干系么?”
李天昊诚恳道:“父皇如今亦不敢对娘娘隐瞒,天昊又何须特地冒犯娘娘?”
他屏退周边下人,对琪贵妃道:“明日十六,按理来说父皇今夜会叫神医来诊毒施治。但他此时在哪,天昊确实是不了解。或许提前出了宫也未可知?”
见贵妃身后跟着嵇燃,李天昊又道,“嵇府的事……孤亦有耳闻。只是孤寻三弟打听了一番,此事倒不像他所为。”
嵇燃抱拳谢过:“多谢殿下相助。”
李成哲处他也暗中查过,昨儿的确不像带了人进宫的样子。
又一条可能的线索断了。
琪贵妃冷冷道:“若若不见人,本宫便不必回重华了。你们诸多人脉手眼通天,竟连光天化日下这么一个人失踪了也找不见丝毫影子?”
这句话,叫三个人都不敢吭气。
李天昊既能安然在这待着,想必李敬是没事的。
琪贵妃暂时放下了心。若李敬病情复发,生死存于一线,怎会不叫太子前去陪同以告天命?见到李天昊茫然无辜模样,看来是她一时忧虑太多。
只是没有圣上来命令,以她后宫女子的身份却是无法提供更多帮助。
李天昊机敏察觉她心意,主动开口:“孤已将手下一半暗卫派出,只要嵇夫人还在上京城内,今日必有回音。”
好说歹说,哄着琪贵妃转身预备回宫去。
贵妃走到一半,又觉不对。
“本宫去将军府。”琪贵妃想了想,“你们搜查借了旁的名义,想必外人也不知是若若失踪。回头问起来,只管说本宫奉命出宫探亲便是。等有了若若的确切消息,本宫再走。”
便是李敬来请,她也不会轻易回去。
李天昊只好答应:“既如此,请等天昊多拨几个护卫相随。”
心里却苦笑:父皇当真交给他一个极艰巨的任务。
*
“四弟,四弟?”
李鸿越推了推趴倒的李迎瀚,见他纹丝不动,呼吸沉重,知他是当真喝多了,已然醉
倒过去。
“酒瘾这样大的人,酒量怎么如此不行?”他摇头。一大早来的,此时可还没到午膳的时辰。
李鸿越正想唤门口李迎瀚的侍从进来伺候,转念一想又作罢。他悄然打开外窗,伸手打了声清脆的响指。
须臾,一个全身杂色衣衫的侍卫悄然从房梁潜了进来。
若嵇燃等人在此,必会惊讶于向来不学无术的二皇子手下,竟有此等能人异士。
“本王要脱身一会,少不得你来顶替。”李鸿越以口型向对方吩咐几句,自己换下华丽显眼的外袍,也悄悄从窗口翻了出去。
宫中不少人以为他李鸿越文采武艺皆不通。
实际上,却并非如此。
李鸿越换了个扮相,从酒栈楼下牵了匹马,径自出了城门。
原本将人扣住了,他不再出面是最好。可这几日要等宫里的马脚露出来。他的人不能妄动,他自个儿闲着也坐不大住。
高山寺居远偏僻,想必没有人会搜去那里。多去一趟也没什么。
此时冯芷凌正在小阁中闲得发慌。
雪蔷倒是体贴入微,怕她无趣,特地拿了各色书籍上来请她看。见冯芷凌兴致恹恹,又说下头做着点心,待会便端上来请她品尝。
若不是自己被困在这儿走不了,待遇可真如别人家的贵客一般。
李鸿越上来时,正好见她握着雪蔷给的香囊出神。
“你喜欢这香味?”他冷不丁开口,将冯芷凌吓了一跳。
“二殿下……”她惊魂未定,心里却浮现淡淡怀疑。
此人手脚利索轻盈,哪里像从前粗直愚笨、武艺不堪的样子?
嵇燃也有过不留神靠近便吓着她的时候,但那是因为习武之人身法与常人不同,走路毫无声响……
李鸿越据说文不成武不就,怎么走路也是一个模样?
见自己吓着佳人一回,李鸿越仍毫无愧色:“满屋子一股茉莉味儿,倒有些香得太过,嵇夫人先前用的就很好。”
冯芷凌捏着香囊,平心静气道:“二殿下怕是记错了,妾向来不爱熏这些的。况且您也说错了,这不是茉莉,是栀子。”
雪蔷送来一盒各色香囊,她只取出了这一个香味于她而言有些不同的。
李鸿越:“女子用的这些,鸿越并不了解。”何况茉莉与栀子……难道不是一个气味?
雪蔷和雪薇,向来也用的是这一款香料啊!
见冯芷凌神色冷淡,并没要接话的意思,他后知后觉有些尴尬:“嵇夫人在此可还住得惯?”
冯芷凌道:“住不惯,二殿下肯放我走吗?”
“可以替嵇夫人换个住处。”李鸿越真心实意道,“只是夫人若要换动,少不得还得吸一回迷雾才方便。”
冯芷凌:“……那倒是不必劳烦殿下了。”
“只是殿下将我困在此处,究竟为了什么?”冯芷凌问,“思来想去,我都觉自己一向与殿下无甚渊源,想必并非是得罪过您。但若说我夫君与您有怨,又着实想不出是哪件事。”
“难道嵇燃过往大小事都会同你讲么?”李鸿越笑道,“你不知道的事情,多了去了罢。何况嵇夫人不是甚少出门,又曾在山上清修两年?想必京中有许多事情没听说过。”
说这话时,他毫不顾忌地盯着冯芷凌的脸,她若有一丝神色变化,都不可能逃得过他的视线。
冯芷凌默然几息。
“看来此处果然是高山寺。”她叹,“高山冷僻,除了隔山那座专心精修佛法的学堂偶尔来人,京中少有人知郊外还有这么个地方。二殿下又怎么会知道呢?”
“小时候听人提起过,自然便知道。”李鸿越说得似是而非。
“嵇夫人只关心鸿越为何知道这里,却不在乎我为何知道您待字闺中时的情况?”见她应对时情绪淡然,李鸿越愈发好奇她此时心境,“不若您问一问,或许我会回答呢?”
“只要我问,您便知无不答?”冯芷凌反问一句。
李鸿越觉得有趣,便点头答应:“自然。”
“那我便问了,请殿下说话算话。”冯芷凌将手中香囊丢在桌上,正立肃言问他,“二殿下留我在此,究竟是为掣肘太子,还是为掣肘三皇子呢?”
第124章 往事:忆宫中丽妃娘娘一定是个很好的……
李鸿越闻言哑然。
糟糕。他先前才答应过,知无不答。
如今竟被她问准了关窍……那他该说还是不说?
心下一思索不过转瞬,李鸿越面上仍是不在意的坦然模样:“嵇夫人何故如此发问?”
冯芷凌道:“殿下昨夜不是说我‘嫁错了郎君’?想来困我于此,到底还是与朝堂中事有关罢。近日兵权铺排有变,圣上应当会很快叫谨炎哥哥回谟城去,圣旨一旦颁下,上京这队人马便非动不可了;
我琢磨了一整天,只能想到这件事勉强能有些关联。二殿下将我扣住,或是想拖延些许时日?”
李鸿越并没想到她这样快便将思路专注于朝堂上,听后忍不住追问:“难道夫人就没想过,是我与你那郎君有旧怨,又见夫人美貌,因此掳你来报复而已?”
“芷凌自认平庸,不足引起这般风波。”冯芷凌不为他话语所动,“况且殿下亦非志向粗浅之人,想来所为必有图谋。唯一叫我百思不得其解的是,殿下究竟为什么想这样做。”
嵇燃手握领兵实权,若他久在上京,原先势头高昂的三皇子一派只得更加谨慎低调,即使太子当真要继位也不能妄动。冯芷凌原先的猜测,是李鸿越与李成哲关系亲近,狼狈为奸。但见他如今行事,却并不像与李成哲站在一块儿的模样。
要说上京的谁最希望嵇燃离得远远儿,想来非李成哲莫属。
但嵇燃的夫人却在光天化日之下被人掳走……此事若没个交待,圣上怎好叫嵇燃在夫人失踪这当口就走?
哪怕生见人,死见尸……总要有个结局交给新上任的西北将军。
李鸿越道:“没想到这光景下,还有人肯说鸿越并非志向粗浅。”
他略低下头想了一会,“既今日得闲,又与嵇夫人聊得投缘,不如请夫人听我讲段往事。”
…
今上李敬登基之前,身边只一正一侧二位皇子妃而已。因此他继位后,宫中仍十分萧条。
新帝上位第一年,还在世的先太后便急着要替君王广纳新秀。
李敬本人,倒不大乐意这时在后宫之事上大费周章。但他与太后并非亲生,便是做也要做个母慈子孝的样子,干脆随太后心意去了。
横竖是由旁人协助操劳,不要叫他常烦心即可。
先太后十分满意他的配合,当即做主选了一众秀女入宫。
这批秀之中,便有三皇子、四皇子与五皇子的生母这几位妃嫔。
还有后来领了二皇子李鸿越在膝下的丽妃。
李鸿越的生母,便是先前那位侧皇子妃。只是在李敬登基之前,那侧妃犯下大过,已被李敬处死。
到底不算甚么光彩事迹,众人便不敢声张。因此,幼小的李鸿越只以为自己的生母是病死的。
他当时虽还年幼,却并非全然不通世事。亦明白自己没有母族助力,唯有指望父亲看重,将来才能在皇家出人头地。
况且,李鸿越小时候是极其崇敬自己父亲的,他也希望李敬对他给予肯定。但无论他如何勤奋上进,父皇也不会多关注他一眼。
策论作得不好,李敬会将李天昊叫去御书房重写,或当众责备长子不够上进,却从来也没有为学业进益不足,责骂他哪怕一句。
年幼的李鸿越心里不大舒坦……但心想大哥是储君,自己不过普通皇子,待遇有所差距也是应当。
…
李敬登基后,原本将二皇子给了太后养在膝下,但没两年太后病逝,李鸿越便又回到了无从归属的状态。
此时他将至少年,不复从前稚嫩懵懂,更加明白权势的重要与可贵。听说父皇有意将自己放在后宫未有生育的嫔妃膝下,便开始忧心自己将来去处。
先皇后去世多年,后宫中位分略尊崇些的嫔妃不过寥寥数位。有德能养育皇子,自身又未生育的嫔妃,唯有德妃与丽妃两位。
李鸿越一开始盼着去德妃宫里。
德妃出身王府,算起来还是先太后的亲戚。因出身显赫些,入宫时的起点就与其他秀女不同。先太后尚在世时,对德妃更是扶持看重。
看在太后的面子上,想必德妃娘娘待自己会亲切些。
此事李敬迟迟未有安排。过了月余,忽然叫李鸿越来后宫一同用膳。
李鸿越忐忑地去了。
伴驾的两位嫔妃正是德妃与丽妃。李敬一如既往威严少语,让李鸿越这顿饭吃得心中不安。过后没几天,便从御书房传出了旨意
,将二皇子送去了丽妃宫里。
李鸿越大失所望。
丽妃出身不显,连位分也不及德妃。自己养在丽妃膝下便算作她的皇子,自然不如做德妃的长子来得气派。
他心有盘算却落了空,因此在丽妃处表现得不大周全。
丽妃却是个和蔼的,并不同他计较这些失礼,反倒对李鸿越处处关照叮咛。时日长了,李鸿越才逐渐真心实意将丽妃当做母妃看待。
有人关心,又少管束。日子若是这样下去,过得倒也不算差。
李鸿越早放弃了与兄弟争辉的心思,干脆大摇大摆地专注作一个闲散皇子。太子长兄乃先皇后所出,又有父皇一贯栽培,地位岂能轻易动摇?自己混不吝能安生度过后半辈子,也就算了。
少年皇子人生正惬意时,宫中传来丽妃有孕的消息。
李鸿越闻之一惊。
但他惊讶之余,仍是为丽妃高兴的。丽妃入宫数年无子,也是她自己心中一直以来的缺憾。虽说尽力在李鸿越身上弥补疼爱,但若能有亲生血缘,感受到底会有所不同。
李鸿越十分理解。虽然有些心酸今后丽妃的疼爱便不止给自己一人,但他已渐成人,哪该是这样小气计较的性子?
他是真心为丽妃喜悦的。
然而丽妃怀胎不足三月,竟意外动了胎气,血流不止。
太医院已派人全力救治。李鸿越直觉不妙,跌跌撞撞去寻李敬,李敬正要同他去丽妃宫中时,丽妃身死的消息已从启祥宫那边传报过来。
李敬沉默伫立许久,叫他去见丽妃最后一眼。
李鸿越红着眼扭头走了。
丽妃身体康健,饮食谨慎,怎会突然出血?正因直觉事有蹊跷,李鸿越才顾不得丽妃危急,要来求李敬前去看望。
若非如此,他或许还来得及见丽妃最后一面。
…
李鸿越娓娓道来,不知不觉半个多时辰便过去了。
其间,冯芷凌几番欲言又止。见他愈见沉恸,唯有默然。
说到丽妃去世时,李鸿越隐有泪光。他惨然一笑。
“嵇夫人见笑。”
他停了话语,微微闭上酸涩眼睛,平缓心绪。
丽妃死后,他求李敬彻查。彼时后宫中乃德贵妃掌事,李敬便将此事交由她去负责。
然德贵妃搜查无果。
丽妃宫中干干净净,毫无痕迹,她即便能上天入地,也无法凭空找到线索抓住幕后之人。
何况,当真有幕后之人么……安知不是丽妃命薄,没有运气诞下龙子?
德贵妃本想早些复命圣上了结此事,又恐圣上见自己无功而返,认为自己无能……竟听了身边人的劝说,想出一个昏招。
随意将活血的药丸放到一个位分低又无家世背景的嫔妃宫中,再拿人交差,便能显她自己的才干出来。
如此一来立下威信,她离皇后之位或许能更近一步。
太后病时,说后宫无人可做主,她病着亦不能安心,有意要圣上抬举德妃。李敬便遵太后心意,升德妃为贵妃,专理六宫。
但德妃仍无子嗣傍身,时常忧愁自己在后宫中地位不能稳固。眼前丽妃遭难,于她而言倒是一个难得的出头机会。
李鸿越冷眼看德妃耍小手段,试图踩着别人的命继续往上爬。
他压根不信是那妃嫔做的。
丽妃有孕,自觉深受威胁的自然只能是那几位已有皇子的后妃……还有地位最高却一直没有生育的德妃自己。
后宫中从未出头引人注目的低阶妃嫔,哪有这等胆色来谋害在宫中一向与人为善的丽妃娘娘?
好在李敬虽然不管后宫事,但却并非那般好糊弄的人。德贵妃的小动作,略叫秦玉阳派人追查便知晓。
因此事,德妃被褫夺封号,降为答应。这对心高气傲的德妃而言,丢人现眼,不亚于当众羞辱。若不是碍于家族颜面牵连,只怕当日便要在宫中自尽。
但丽妃之死,仍然毫无头绪……太医院亦说丽妃虽然一向康健,但孕后气血渐虚,一时大出血也有可能。
此事不了了之。
*
窗外暮色逐渐昏沉,小阁中的温度愈发凉了下来。
良久,冯芷凌才开口:“想来殿下心中,早已有怀疑的人选了罢?”
李鸿越方才慢慢平静了情绪,听她这般开口,眉头轻微舒展:“你果真很了解我。”
他还没说到那最为关键的时候,她却已经猜出了他讲这段故事的目的。
冯芷凌道:“殿下大约不会有如此兴致,与我聊一些无关过往,说起这些想必是有缘由的。”
她原本一心想试探李鸿越态度,好叫自己尽快平安离开。但他将宫中旧事铺开道来,她只好先专心听听他要说什么。
见李鸿越眉目阴郁,她心念一动:“看来丽妃娘娘,一定是个很好的人。”
第125章 试探:惹惊惶只恨夫人已为人妇
“她确实很良善。”李鸿越轻笑了笑,“若非如此,父皇大约不会将我安排去她处。”
小时候自恃机灵,却还看不懂局势。纵使德妃位分更高又与太后沾亲带故,以她的性格与行事之糊涂,未必肯对非自己亲生的皇子用心关照。
那次用膳之后,李敬替他选了丽妃……李鸿越许多年后回忆起来,才明白父皇为何作此安排。
丽妃知晓他自幼无母后,面上便忍不住露出一丝疼惜。德妃听见这话,却只是蹙眉,暗中担忧李敬会看在老太后份上,将这半大不小的皇子塞到自己这来。
她入宫不过数年,正值年轻美貌野心蓬勃,自然一心想要自己的子嗣。
李鸿越生母有过失,又一向不得圣上宠爱重视,接他来自己宫中也没甚好处。前些年后宫中已有妃嫔陆续生下三位皇子,德妃只想第六位皇子能从自己肚皮出来,哪有闲心养育其他女人的儿子?
冯芷凌隔桌站着不坐,却伸手替他斟了杯茶:“殿下与我费这些口舌,应该不止是为了怀念丽妃娘娘而已?”
她心中有了猜测,仍轻声问他,“莫非,殿下对娘娘身死的真相,已有线索不成?”
李鸿越看她一眼:“这些年,我从未放弃追查。”
他于宫中没什么声望,也不必在乎皇家规矩,便干脆装作大大咧咧不务正业的样子,常常跑出宫去。反正李敬对他不作约束,旁人更没立场管教皇子如何做事。
朝臣之中,难有人肯为李鸿越这等平庸皇子效忠卖命,他唯有从宫外入手,培养了一小批属于自己的人手来为他做事。宫中暗察他亦从未松懈,时间长了,倒真叫李鸿越发觉些许蛛丝马迹。
丽妃身边一个极受她信赖的宫娥,在启祥宫无主之后,便去了另一位嫔妃宫中。头先几年的境遇都平平无奇,过了五年,忽然被惠妃要去自己宫中当了女官。
惠妃便是三皇子生母……原先与丽妃的关系也还融洽。丽妃出事时,李鸿越将她身边打过交道的嫔妃都怀疑了一遍,而惠妃同当时的琪嫔一样,都被他放在嫌疑最低的人选里。
琪嫔的位分低,不至于有这样的胆魄提前去谋子嗣之争,李鸿越见过琪嫔几次,觉得她看上去便是不争不抢的性子。不但如此,甚至撞见两次嫔妃聚会时,琪嫔故意低头后退,有意叫父皇不要注意到她。
据说琪嫔封嫔前,原是过两年便要放出宫的一位女官。这样无心钻营的人,自然不会想方设法去害有孕的丽妃。
至于惠妃……因三弟乃父皇登基后出生的第一个皇子,惠妃风头在宫中一时无两,甚至曾叫德妃嫉恨不已。然惠妃亦家世显赫,并不输于德妃,叫德妃有心排挤也无可奈何。
启祥宫事发那阵子,恰好三皇子生了水痘,又高烧不退,惠妃唯恐儿子是染了天花,忧心不已,随时陪伴轻易不出端宁宫。李鸿越见她憔悴得人都瘦了一圈,料想她此时更不应当有闲心害人生事。
这两位,他当时都没怀疑。
…
斟下的茶水都快放凉了,李鸿越也没顾上喝上一口。
日暮西垂
,他该走了。
原本没想同不相干的人说这些有的没的,但他对冯芷凌本就有些许好奇,又在她跟前随口应了,被她一点点诱导着,竟将极久远的记忆也翻了出来。
话说到这,其实还不算十分明白。李鸿越不过提及自己在怀疑惠妃而已。
冯芷凌却已经懂了。
以她梦中所见,李成哲居心不轨已久,当真有与太子一争之力。若此人将来上位,李鸿越想要伸手进后宫查清真相报仇,只会更为艰难。
新帝登基,其余皇子便要受封出宫。不论是李天昊亦或李成哲继位,都不利于李鸿越继续探寻他想要的真相。
“琪贵妃升位分后,我原本也怀疑过她。”
那盏凉茶还是被李鸿越端起来一饮而尽。放下杯盏,他才接着道:“虽说后宫不涉政,可宫中处处心机,防不胜防。当年秀女入宫,便有好几位都是太后安排的人选。琪嫔……也就是你姨母,能从毫无背景的一介女官做到如今贵妃位置,可不是件容易的事情。”
琪贵妃来上京后的往事,在冯芷凌久居重华时也偶然讲起几次,同李敬的恩爱密切更是亲眼目睹过许多次。见李鸿越如此感慨,冯芷凌一笑而过:“诸人缘法,随天命罢了。”
“你竟信这个?”李鸿越摇摇头,“也对,若不是信命,当初怎么会拿着圣旨一定要同嵇燃完婚。”
他见时辰晚了,本急着走。但说到此事,心中那点好奇与辨不清的意味硬牵扯住了他的脚步:“坊间传言,夫人与嵇将军赐婚前便已相识,不知是真是假?”
冯芷凌道:“殿下英明聪慧,竟也信这坊间传言不成?”
李鸿越大笑。嵇燃之事他早将能查的都查了个底朝天,自然知道这对夫妻原本并不相识。但冯芷凌当日举圣旨镇退禁卫,硬待吉时成礼之后才允他们押走嵇燃之事,在上京可是传得十分火热。
有君王圣旨赐婚在前,这事儿便格外引人关注。嵇燃贬职往西北去后,时人依旧说道好久。
冯芷凌看出李鸿越欲离开之意,却故意拿话绊他继续聊下去:“殿下已知我闺中时被家人送去山上清修,应当能猜到罢,我又哪有那等余地与陌生男子接触呢?”
“既是如此,当初为何非要与他成婚不可?”李鸿越问,“虽有圣旨在,但嵇燃忽被押入狱,婚礼便是延迟些也无妨。”
拖着拖着,婚事再自然而然生些变数,也是正常得很。
“二殿下真想知道?”冯芷凌道,“我总不能轻易便将私事告诉你。”
李鸿越笑道:“这大不公平。”他可是将自己的事讲出来许多。
因冯芷凌人在他手中,李鸿越格外有恃无恐,心想自己即便透露了消息,她也不可能立即传出去。
冯芷凌却道:“殿下真想知道,为何不送我回将军府去呢?若可以,芷凌定然愿意用自己的秘密来交换殿下的秘密。”
“只要继续留你在此,无论对你说什么都仍是秘密。”李鸿越毫不上当,“嵇夫人想凭这一时亲近骗鸿越放走你,实在太异想天开。”
她哪会对他恭敬到亲手斟茶的地步?不过试图令他放松防备而已。
“殿下如今不是已查得害死丽妃娘娘的凶手吗?”冯芷凌反问,“既已查清,为何不设法动手呢?”
后宫虽然防卫严密,可丽妃当年能被人不留痕迹地害死,如今自然也不会无缝可钻。若李鸿越一心想为有养育之恩的丽妃复仇,并非没有办法。
李鸿越道:“我疑心已久却无法证明,唯有隐忍至今罢了。”
他自觉说得太多,抬步想走。
冯芷凌留他:“请殿下听我说完。”
“今日听了您的故事,便知殿下暗中的敌人是惠妃,而惠妃之子亦算是我夫君的宿敌。”冯芷凌略向前两步,作真切状,“我们可作一个阵营的帮手,也省得殿下单打独斗不是吗?”
李鸿越琢磨一会她的话,勾了勾唇:“嵇夫人想用这话拉拢鸿越,未免太过没有诚意。”他思索一会,转身向冯芷凌走去,“若夫人肯给予些旁的嘉奖,鸿越自然愿你同你夫君联手。”
他身量颇长,长相又肖似李敬,沉着面孔直勾勾盯来时分外有压迫感。冯芷凌没料到他忽然发难,忍着惊慌后退两步后停下,镇定道:“殿下此话何意?”
李鸿越抱臂望着她:“先前在宫中遇见夫人,只恨夫人已为人妇。若没有父皇那遭赐婚,说不定如今该请旨的便是鸿越自己。这志同道合时,难道不该亲上加亲才好?”
冯芷凌:“殿下太爱说笑。”身后的手却不由自主紧张得握拳。
李鸿越不会是真的……
见她故作淡然的表情现出破绽,李鸿越才停住逼近的脚步。
“原来在夫人眼中,鸿越当真是这样的人。”他低头叹气,“怎能不叫人伤心?”
面前佳人仍是一副如临大敌模样,李鸿越干脆转身出去,将门阖上:“我对不情不愿的女人没有兴趣,请夫人放心在此。待京中落定,再回家不迟。”
他的步伐悄无声息离去。冯芷凌惊魂未定地候了一会,确认他当真走了,才蹑手蹑脚走过去推了推那扇门。
依旧从外头挂着栓,防她防得严实。但这回没有拉紧铁锁,想必知道凭她自己也不可能从这么高的地方逃出去。
冯芷凌浅浅松了口气。
这个二皇子实在心思难测。纵使她百般揣摩应对,也没料到对方是这样一副无常脾气。
险些以为李鸿越当真起了兴致,却没想到此人不过在逗弄她……就如她亦压着真实意图,想骗李鸿越早点放她出去一样。
她的心思想必也被他看出来了……想也明白,即便太子嵇燃等人要防范三皇子,也不可能同李鸿越一样,有意为丽妃雪恨而暗中谋划复仇。
过往宫廷旧事,其余人没有立场再去清算。或许还在乎真相的,唯有同丽妃有些许母子情分的李鸿越罢了。
第126章 渐暮:归鸟啼宫里头丢一个,宫外头丢……
宁煦离开皇宫之后,就见几队禁卫陆续从自己身旁经过,似乎有急事去办的模样。
这一大早的……宁煦心中有些疑惑,但并未仔细放在心上。
每日天还未亮就急着出门早朝,结果一向勤恳的圣上今日居然意外不在……只能当是白来一趟。
他原本还想将手中修撰的进度日日向圣上禀报,以求多显自己才能。
“宁大人。”
迎面来的是三皇子一位亲信,在皇子宫中任职。他平素与宁煦见过几次,略相熟些,见探花郎出宫便招呼道:“今儿这么早?”
宁煦点头:“早朝一时取消,无事便先走了。”
“徐侍长这是打哪来?”见对方似乎风尘仆仆要往宫里头去,宁煦也随口寒暄,“要去寻三殿下么?”
“嗐!昨儿出去搜了一夜。”那徐姓侍卫道,“给老子累够呛,什么也没找着。”
这话便是说昨夜在奉命搜人了。
宁煦心生探究,却不好在别人面前直接来打听,便道:“辛苦了,趁早复命赶回去歇一歇也好。”
那人却
不想立即回宫去,反倒站着同宁煦闲聊起来:“倒也不必那么急。晚些回去或许还好点。”他苦笑道,“无功而返,少不得又要叫殿下一顿斥责。”
对方这是乐意交谈的势头,宁煦十分识相地停下陪他说话。
三皇子对他隐约有示好拉拢的意思,又在朝中颇有呼应,他的人不宜得罪。
聊了几句,话头还是转回了任务上来。
那侍卫忍不住抱怨,实在是因近来常常为主子的私心奔波,叫人苦不堪言。
那件事宁煦也略有耳闻:“殿下果真痴情,还在寻那位失踪的佳人罢?”
徐姓侍卫欲言又止。
“说起来原本也不是寻她……”他愁眉苦脸,“也是有趣了,这宫里头丢一个,宫外头丢一个。原本要寻宫外这个,但殿下一向专注执着,便叫我们连着先前那个一起找。这都许多时日了,人哪有那般容易被找到呢?”
宁煦顺应附和:“能者多劳。如今你们辛苦,也是因殿下格外的看重,倒也不算坏事。”
“能得主子赏识自然不是坏事,就怕日日无功而返,叫主子埋怨我们无能。”那侍卫叹气,“说来也是,宫外丢的这个自己家里便是将军府的,哪里用得找我们这样的人去帮忙?嵇将军自己上心些不就成了。”
宁煦闻言心神俱震,却不好表现出来,只得忍着担忧故意问:“哦,丢的这位是将军府重要的家眷不成?”
“何止重不重要,说是将军府中唯一的家眷也不过分。”徐侍卫笑道,“众所周知,这新升迁的将军家中就一位夫人,去西北时才成婚的,回京竟也带着,显见恩爱得很。”
不过那将军是三殿下先前还常来往的一个边境小将,如今竟与三殿下格外生分了。
宁煦强颜欢笑:“好好的人也能不见,上京哪有这般不安宁?”
徐侍卫道:“你想想,就连殿下带回宫中的歌姬都能莫名不见人影,这外头实在难说啊!唉,我今儿这随口一说,宁大人可莫去外头提。”
宁煦点头答应。
侍卫唏嘘几句,有意想约宁煦饮茶聊一番再回三皇子宫中挨骂。宁煦心里装着事,假装为难地找了个借口推辞离开。
失踪的人是若若?
宁煦皱眉往家里走,一面想着该如何是好。
他一介文臣,身边没有人手能铺天盖地搜查,也不知案情与其中具体线索。但见出动许多禁卫而朝中并无消息,想来这件事情并没被大肆宣扬。
她夫君不是很能耐么,怎么连这样一个文静娇弱的女子都保护不了?
宁煦心中焦急无处发泄,却又不能径自寻去嵇府上找嵇燃打听。
那人势必不肯告诉他。
但他既然知道了,也不能当做什么都没发生啊!
*
李鸿越从郊外匆忙赶回酒栈时,天色已经快黑透了。
他翻窗回去,只见李迎瀚仍在桌上趴着。身旁是自己的手下,正一人装出二人交谈声响。门外的随从或能隐约听见,只会以为里头两位主子仍在低声说话。
那手下从袖中摸出药包向李鸿越示意,而后悄悄从来时的那根房梁又潜了出去。
李鸿越在桌边坐下,举起酒壶自顾自饮。
“叫店家再拿两壶来。”过了一会,他故意高声道。
这喊声惊动了昏睡的李迎瀚。他动作困难地从桌上抬起上身,面色痛苦:“浑身都僵硬,想必我睡了许久,害二哥好等。”
他浑然没想到是李鸿越的手下怕他提前醒来,每过半个时辰便将迷药放他鼻子下嗅一嗅。
李鸿越道:“来饮酒,何须在乎时辰远近?”
这话他说得潇洒,李迎瀚忍不住认同:“二哥说得对。”
“着实不记得什么时候醉倒过去。”李迎瀚只觉自己趴坐得头昏腿麻,站也站不起来。李鸿越急忙上前扶住他:“四弟当心。”
“还不进来扶着点儿你们主子。”他把李迎瀚的侍从唤了进来,道,“时辰不早,咱们也该回宫去了。
“回、回去。”李迎瀚面色酡红,仍带几分酒意,“这天都黑了……”
等李鸿越进得自己宫里头,已近半夜。酒栈距离皇宫不算近,李迎瀚偏趁着醉意不肯乘车,一定要透着风走回宫去。李鸿越无法,只得陪他一道。
将醉醺醺的弟弟拎去他自己宫里头,李鸿越才转身回自己住处。
雪薇还在他寝房外候着,见李鸿越终于归来,喜悦道:“殿下今日不上朝,怎么也回得这样晚。”一面殷勤替他将沾染酒气的外袍除下。
李鸿越随口道:“赶紧去睡罢,这些事哪用你做。”
桓雪薇将他的袍子揽在臂弯抱着:“向来都是我们姐妹两伺候,殿下如今心在外头,倒和我们生分起来。”
她留意着李鸿越神色,却看不大出他今夜心情是好或不好。
李鸿越:“我去浴房。”
他走进热气蒸腾的房间,顺手将衣袍拉散,露出的肌肉十分结实。他体格矫健,显然并不是平常轻浮莽撞、不学无术的那个样子。
桓雪薇隔着未闭拢的门隐约看见一半裸露背影,脸上微烫起来。但知李鸿越不大喜欢她们姐妹过于亲近,于是不敢造次。
她与姐姐不同。桓雪蔷是心思淡淡的,只听李鸿越的话做自己分内之事。可她桓雪薇却不想如二殿下所说,将来离开皇宫去外头生活。
她很愿意继续留在宫里。她们姐妹俩本是宫女私通生下的孩子,丽妃怜惜,便留姊妹俩在自己宫中伺候,省得二人年幼美貌无依无靠,在宫中被人欺凌。
自从圣上指了李鸿越来启祥宫里头,桓雪薇便逐渐将关注都投去这位皇子身上。
二殿下只是看着粗笨,实为藏拙而已。他与圣上的面孔生得那样像,为何偏就不能是他来做未来的圣上呢?
桓雪薇也知道自己这念头大逆不道且格外贪心,于是丝毫不敢显露,连姐姐也没敢告诉过。
殿下自己似乎也无意于此,只一心想着替丽妃娘娘找出身死真相,甚至不惜为此暴露自己最后能用的一批人手。
桓雪薇多少觉得不够值当。但丽妃待她们也极好,她完全理解殿下与姐姐的耿耿于怀。
第127章 追查:愈心灼令他不喜的探花郎……
李鸿越沐浴完毕,桓雪薇便进来收拾。
才知她一直候在外头……他皱了皱眉,但没说什么。
夜已深了。若不是临时起意去了一趟京郊,他本不必这么晚才能回来歇息。
想起白日里与冯芷凌的交锋,李鸿越忍不住想……酒这东西,果然还是不适宜碰。
他今日的话未免太多。
不过一向淡然冷静、颇有胆识的女人被他那一出吓得花容失色……李鸿越又觉得白天跑这一趟不算白折腾了。琪贵妃这个外甥女性子的确有意思。与他从前见过的平民女子相比,很不一样。
哪怕知道他是皇家之人,也从来没有真心敬畏过。只是不知她这样的胆色,是宫里那位好姨母给予的,还是因自己父皇爱屋及乌、待她格外优厚才生出来的。
看着倒也不像那等恃宠而骄的性子……或许就是天生的胆大不怕人?
桓雪薇收拾完浴间过来,见主子在房中站着不动,
问道:“可还有什么不妥?殿下尽管吩咐雪薇就是了。”
李鸿越侧头看她一眼:“无事,你走罢。”
自己倒有些头疼起来……雪薇小心思多,他并非不知晓。只是宫里头叫他一向能够信任托付的故人不多,这姊妹俩算其中寥寥无几的二位,对丽妃又忠心。看在丽妃往年面子上,他便留着人在自己身边顺便照拂。
雪蔷还好,很识大体懂分寸,做事也稳当;雪薇近来却总蠢蠢欲动地试探他……
虽说丽妃当初笑言过,若自己大了要收几个贴身体己人,这两姐妹是很适宜的。但或是因自小一处长大,李鸿越待她俩倒更似邻家妹妹,真要说纳入自己宫里,却有些意兴阑珊。
早知如此,倒不如一开始拨了雪薇去高山寺小阁上伺候冯家小姐,也好过雪蔷不在身边看着,她一个人行事愈发胆大明显……李鸿越想着。
桓雪薇不知他竟琢磨着设法要自己歇了心思,见李鸿越语气冷淡,以为他今夜心情不虞,便赶紧退下了。
*
嵇府中这夜却难消停。
莫说女主人失踪一日有余,仍然毫无线索叫人心急。如今又有贵妃执意留在此处不走,叫太子等人也无可奈何。
嵇燃倒是平静以对。他知先前紫苑跟着冯芷凌在宫中待了许久,便安排她去贵妃身边伺候,并将内院巡防等事,备得密不漏风。
陆川苦笑道:“娘娘在你将军府中,这……若无事也就罢了,万一出事,恐怕圣上震怒……”
虽说曾想叫贵妃协助,好去宫中排查,可如今圣上一直没有出现,娘娘的面子便失却效用。
陆川叹气:“唯有宫中难出手搜寻,仅请动娘娘也无用啊!”
嵇燃道:“各宫我都去探过,暂时没什么发现。”
陆川愕然:“你竟……你是何时去的?”
圣上可没下令,允他等武将肆意进宫查探。
嵇燃:“别问。”他声音低沉,“你当不知便是。”
冯芷凌失踪一天,生不见人……别说皇宫不许他查,哪怕说十八层地狱不准他入,他嵇燃也得想方设法闯进去看看。
陆川压低声音:“……若真如此,恐怕嫂夫人未必还在上京。”
他的人可是将上京大小去处搜了个底朝天,任何疑似与冯芷凌有关的消息都没翻出来。
嵇燃颔首:“城外也在搜查。”
得知若若被人掳走,他第一反应便是四处寻人,同时密派属下,将城门进出的可疑情况一一调查。
只要人在上京城内,被他的人追查出来便是迟早的事。怕的就是趁他们急于搜查城内的功夫,幕后之人已经带着若若离开城门,不知往何处去。
如果是后者这情况,再想追查行踪将人找回来……当真无异于大海捞针。
听他早有安排,陆川略放了心:“谨炎果然老到。”
嫂夫人失踪的时间不算长,但此事过于蹊跷,陆川也一直担心是仇家寻机报复或有旁的诡计。如今只能希望对方掳了人去却并不传信来,是故意要叫他们心急如焚的战术而已。
见嵇燃嘴唇干裂,眼里也布满血丝,陆川忍不住劝:“你这一天一夜没合眼,先稍稍休息半个时辰也好。”
嵇燃摇头:“我怎么歇得住?”
越是没有线索可供追查,越叫人心慌得无处使劲。
他这一日下来,一口水也顾不上喝。只要想到冯芷凌现今不知身在何处,也不知被人如何对待,他便觉心头一股横冲直撞的怨怒将要压抑不住。
分明最怕连累她,却当真还是连累了她。
陆川也知言语苍白,只能沉默地拍了拍他的肩。
果然还是不成家的好,成了家便有了软肋与顾虑。
“我先回宫一趟。”陆川道,“若能见得圣上,就将情况先禀报上去。还有娘娘擅自出宫一事……”
嵇燃道:“辛苦你。若圣上怪罪,还请子川多为娘娘与我解释。”
他不怕被圣上责备,只怕有事耽误找冯芷凌的进展。
陆川道:“自是应当。”
他转身出去。才走几步,迎面撞见一个眼熟的人。
“宁大人。”他略抱了抱拳当做招呼,“有事来寻嵇将军?”
此人与嵇燃的些许恩怨,他亦知晓一二。见宁煦神态焦急的样子,对他的来意已略猜到几分。
陆川对外的身份是养心殿禁卫……宁煦只见过他一次,对陆川的脸有些印象,却一时没想起他究竟是谁。
陆川也没管他,抬抬手便走了。
听说宁煦上门拜访,嵇燃并不想见。但他奔波一日,疲倦茫然,无处使劲,连避这探花郎的心思都淡了。
他干脆往外走去。
没得主子吩咐,门房没敢放宁煦进去。不仅如此,门口还有队列候命的嵇燃下属,一见宁煦,便想起将军曾给他们看过此人长相,说过若此人出现要格外留意,便忍不住暗中盯着他一举一动。
宁煦浑然不觉那些视线。
他站在府门外等回音,恍然想起上回也是这样,自己一个人踱步到将军府附近,却正巧撞见一同回来的夫妻二人。看若若下车前同嵇燃那亲昵的样子,想必成亲后双方是感情极好的。
他见那一幕,只觉妒忌万分。可还来不及梳理自己的心情,冯芷凌却先开了口,喊嵇燃“夫君”。
这称呼,本应该唯他所有。
嵇燃走出家门,眼前果然是这个令他不喜的探花郎。
第128章 诓诱:局难破多谢宁大人热心肠
“宁大人有何贵干?”嵇燃问。
宁煦:“来者是客,堵在门口说话不妥当罢?”
“正好有事外出,实在不得功夫接待贵客。”嵇燃淡淡道,“还望赎罪。”
宁煦绷着俊脸。若非心急于若若的情况,他绝不会自己主动上门来讨没趣。
“宁某此番有事,特来求见您夫人。”虽知冯芷凌不在,宁煦仍然故意这般,“请将军帮忙引见。”
嵇燃眼神愈发冷冽,极不友善地盯着他。
外男怎敢堂而皇之要他引见内子?这本就于礼不合……更何况对面是仗着梦中有缘、对若若贼心不死的探花郎。
“此时不方便。”他最终还是压下心中厌恶与蠢蠢欲动的杀意,“请宁大人回罢。”
“这不便,究竟是将军不肯,还是不能?”宁煦道,“嵇府的事我亦知晓一二,将军当务之急,可不是在此冷落我宁某人。而应尽快寻求线索,找到您想找的人才是。”
若若失踪一天而已,宁煦竟已收得风声?
这倒也不奇怪。自从发现冯芷凌是为歹人蹲守掳走,他便将能动用的人手人脉皆动了。要派人查找,自然不可能将夫人失踪的消息隐瞒得天衣无缝。
只是旁人来催促、指责,他嵇燃能接受;若这人是宁煦,便不由叫他心中不快。
“看来宁大人耳目通达。”嵇燃道,“此事不劳您费心罢。”
见嵇燃抬步要走,宁煦急忙上前阻拦:“慢着!我有话要同嵇将军说。”见嵇燃皱眉不耐,脚步毫无停留之意,宁煦只得将诱饵抛出,“嵇将军不想知道是谁带走若若吗?”
这话惹得嵇燃转身大步逼近宁煦身前。
他浓眉拧成了结:“谁?”
宁煦道:“嵇将军要想知道,请随我来。”
嵇燃毫不犹豫地答应。
身后亲卫下意识要跟上他,宁煦便停下脚步。
嵇燃挥了挥手,没允亲卫随行。仅凭一个宁煦,还不够格将他如何。
待到一旁僻静开阔些的去处,宁煦才接着开口:“难得将军肯信我,宁某便直言罢。不知将军是否派人去宫中查探过?”
这个问题却有些敏感。嵇燃自然有趁夜潜入探查的本事,此举却并未得到宫中准允。除了一个陆川刚刚才得知外,旁人都不敢妄自揣测他敢行如此冒险之事。
宁煦忽然来问,便有些可疑。
嵇燃并未正面答他,只道:“事发突然,特地求了宫中派人手相助。”
宁煦闻言,以为他言下之意是宫中情况已经了解过,便道:“实不相瞒,我有些怀疑是三殿下……”
他才和李成哲的侍卫闲聊那一通,转头愈想愈不大对。李成哲同嵇燃的龃龉,他入朝后也偶然听过一二,徐侍卫又说三殿下还在借机追查此前离奇不见的歌姬,更叫他觉得李成哲是个恋慕美色之人。
他对冯芷凌的了解,大多限于自己梦中那个贤能安静的宁夫人。既然冯芷凌的经历与性格不大会与人结仇,那恐怕便是旁人来招惹了。
听宁煦说自己或有线索,嵇燃本是精神一振。没想到他的怀疑对象,居然是暂时已被排除怀疑的李成哲。
正要开口时,面前宁煦又话头一转:“也未必只有他。先前二皇子殿下在宫中追
着若若而去,他的态度也有些奇怪。这位殿下行事粗直,或有可能不顾礼法贸然对臣子家眷动手?”
宁煦想起李鸿越在御花园中,待冯芷凌亦步亦趋的殷切样子,一时难以分辨究竟哪位皇子的嫌疑更重。
他是急切无法,为获得更多消息不得不上门来找嵇燃。若不提供些有价值的信息来作交换,想必嵇燃一定不会肯告诉他相关的进展。
他仗着自己一点胡乱猜疑主动来问。本以为嵇燃可能会嗤之以鼻,却见对面这男子闻言沉思起来。
莫非……他的怀疑方向是对的?
宁煦胸口心跳剧烈,不敢置信。见嵇燃沉默不语,急忙在他反应之前继续开口:“若嵇将军不便入宫打听,我亦可设法帮助。”
嵇燃哂道:“多谢宁大人热心肠,暂时不必。”
宁煦提及李鸿越,才叫他想起冯芷凌也说过二皇子那次有意招惹,十分奇怪。且二皇子的声音,与她从前在山寺间听过的密谋之人一模一样。
那座山寺,好像就在京郊偏远些的位置。
思及此,嵇燃便待不住了。
如今上京城内甚至宫中,都已叫他明里暗里尽力搜查过,仍是寻不到冯芷凌一丝可能踪迹。宁煦说到一半时语气飘忽,嵇燃已怀疑他在使诈,但借宁旭言语,倒当真有些许启发。
那座山寺僻静,少有人知。若李鸿越一年多前就知道那个地方,曾在寺中同人深夜密谈,那儿或许能找到一些有用的线索。
*
“姑娘,您这两天浑没吃几口东西。”
雪蔷端了新鲜的饭菜上来,见先前放着的纹丝未动,无奈道;“您可有想吃的,尽管同我说呀!”
冯芷凌躺在床上恹恹:“不必麻烦你了。我心里不舒坦,吃不下去的。”
雪蔷知道她是刻意,却也无法对付。冯芷凌头夜就没用膳,也不饮房内的茶水,她早上来伺候的时候还不知道。后来端了点心上来,劝她千百遍也未尝一口,实在束手无策。
下去同看守的小厮一打听,才知道自从人关进来,就几乎没沾过任何吃食。
这样下去怎么可以?殿下虽叮嘱过她,留住此女是有旁的作用,万不可将人放走了。可殿下也说过,千万要小心些伺候着,不许人磕了碰了伤了之类。
这要是几天不吃不喝,闹出病来,该算谁的责任?
雪蔷想了想:“您待如何,心情才能好些?”
冯芷凌道:“我便不说了,何苦为难你呢?”
雪蔷失笑。
她站到冯芷凌床边:“听殿下交待过,姑娘从前也来过这儿,想必识得下头道路与景色。雪蔷带您出去略透透风,您不要乱走免得在荒芜处跌伤了,可好?”
冯芷凌不料她竟敢出这样的主意,有些狐疑:“二殿下不会因此怪罪雪蔷姑娘罢?”
雪蔷笑道:“这点主,雪蔷还是能做的。”何况,二殿下早就细致地同她交待过了。
她弯腰替冯芷凌拿鞋:“要是这样能叫姑娘心情好几分,回来吃点儿东西,雪蔷自然是乐意的。”
这便是交换的条件了。
冯芷凌被憋在小房间里两天,任由雪蔷给她找了再多解闷的小玩意儿也受不了。对方此刻提出这样的条件,当真是无法拒绝。
况且,她也想下去看一眼自己曾经待了两年的地方。
终于出得房门,冯芷凌刹那便觉神清气爽。此处幽深宁静,如不是为人所困而是自己在此平心静气,当真是个极其适宜的住处。
雪蔷紧跟在她身后,一步步从狭窄的阶梯走下。待脚底踏着了地面,冯芷凌环顾四周,才觉从禁锢自己两天的牢笼中暂时解脱出来。
“姑娘小心些,这儿的地面不大平整。”雪蔷提醒道。
冯芷凌不答她,只回头望了望这高阁全貌,自言自语:“原来是这里……”
她昔年在此,曾望见过这高塔无数次。只是寺中老尼说这里早就荒废,内部久未修建有倾塌危险,不许她擅自进去。
顺着山坡往下走一段路,便到了她常来的梅林。只是如今季节不对,林间只有一片泛滥的浅绿,不复之前寒意混着冷香的凛冽。
雪蔷跟在她身后一言不发。冯芷凌回头看她,问:“雪蔷姑娘会习武么?”
桓雪蔷忍不住笑:“您问这个……若是会又如何,不会又如何?”
“不如何。只想知道我能否丢开雪蔷姑娘,自己一个人走远些。”冯芷凌道。
她转回身不再看桓雪蔷,只顾自己往前面走。
雪蔷急忙跟上:“您慢点。”她哭笑不得,“雪蔷倒是不会武的。”
也就有空常练练太极,强身健体,算不得习武之人。
冯芷凌听了点点头。
她径自往山寺大门处走去,那儿是唯一能下山的道路。桓雪蔷并不阻拦她,只是亦步亦趋跟着。
还没靠近山门,便从高处跳下两个着杂色紧袖衣衫的男子,都掩着大半脸面,只露一双眼睛。两人一声不发,举起手中未出鞘的刀拦在冯芷凌面前。
冯芷凌道:“二殿下恐怕不许你们如此无礼。”
两人对视一眼,当真将刀背去身后,只是仍伸手拦着冯芷凌,态度坚决。
桓雪蔷在身后道:“这些粗人只是奉命行事,姑娘莫为难他们啦!”
冯芷凌不置可否,转身往回走了。
果然,桓雪蔷敢放自己出来,定是早有准备。哪怕没被锁在房内,仅凭她一人也很难逃脱。
此处又远离人烟,想设法报信叫京中注意到也难……
仿佛看透冯芷凌所想,桓雪蔷忽然道:“姑娘出来走一走也差不多了,该回去歇息用膳罢?我这便叫人准备点新鲜吃食。只是到了晚上,姑娘自己可万莫乱动房中烛火。此处山高水远,便是起了烟,城里的人也难以看见。”
冯芷凌面无表情:“雪蔷姑娘想多了,我自然是极惜命的人。”
“那就好。”雪蔷笑道,“姑娘是明白人,肯定不会擅动冒险的。您好好儿在这待着,叫雪蔷也好好儿完成自个的职责,岂不是两全其美。”
“您先上去,或在此处等等雪蔷?”叫冯芷凌知晓了暗中有人时刻跟随后,桓雪蔷便不怕她还抱着能逃走的心思,“有没有什么想吃的,雪蔷这就叫人准备。”
“不拘什么,你随意安排便是。”冯芷凌道。
横竖走不了,她也不想再摸索周遭情况了。见雪蔷拔步就走,放心地留她一个人在原地,冯芷凌干脆扭头自己回房去。
在外头也是被人监视着……她当真只有等人来救、或李鸿越主动放了她这两条路么?
她才走进房内,门后忽然伸出一只手捂住了冯芷凌的嘴。
第129章 隐匿:骗行踪「章节有大幅更新」黄雀……
“唔!”
冯芷凌下意识屏住呼吸再用力挣扎。唯恐身后那人如前日的李鸿越手下一般,又拿迷药来叫自己失去神志。
身后那人却低声快语:“嵇夫人莫怕,是蕤庭叫我来救将军夫人。”言罢,怕她不知蕤庭何人,又补充一句,“即许三是也。”
冯芷凌身上力气松懈下来,背后那人果然也放开了手:“下头防范严密,请夫人小声些。”
她转身去看,面前是个挺拔的青年男子,面如冠玉,眼神锐利,身后还背着一把与他相貌极不相符的重剑。
与冯芷凌打上照面,那男子便抱拳行礼:“不得已多有冒犯,望夫人莫怪。”
面前人相貌有些眼熟……冯芷凌初一见他的脸孔,便信了他的话:“无妨。公子不必放在心上。”
这人一说是许三派来时,冯芷凌便已猜到他是谁了。
许蕤庭的师弟,景安。她梦中与许蕤庭交好之后,偶尔会去她那坐坐,也曾见过她这师弟几回。
自己一搬出许蕤庭的名头,这位夫人立即就平静下来,看来当真与
师姐很熟悉。景安见冯芷凌神情冷静泰然,不见丝毫慌乱,心想事情或许会好办些,对她道:“师姐说当初事态突然,她不得已带着君儿姑娘先躲藏,未能及时给嵇夫人传信。如今连累您为人所困,心里实在过意不去。只是若想要我顺利带夫人脱困,恐怕是没有那般容易;
这下头隐匿了十来位高手,虽说单打独斗我无所畏惧。但要救夫人安然离开,却少不得需夫人设法配合才行。”
冯芷凌道:“若能尽快脱困是最好。只是不知要我如何配合才方便?”
景安道:“我潜上来见夫人容易,想将夫人从高阁一路带出山门不被追踪却难。因此,要等您人在外头,靠近山门或梅林边缘的时候好行事些,只要离开此处便有多人接应。我方才见您下去原想直接带您走,但附近有人埋伏,确实不敢冒险。”
冯芷凌想了想道:“我刚只是靠近山门而已,便立即被他们的人拦住,潜藏着未出面的人还不知几何。即便景公子武艺超绝,恐怕带上我这个累赘也不方便与他们交手……少不得换个法子试试。”
她便将自己的策略同景安耳语一番。景安闻言觉得更可行些,点头答应。
他正欲离去,先作一番安排。忽然想起些什么,回头问冯芷凌:“嵇夫人如何知我姓氏?”
冯芷凌一怔,笑道:“从前听蕤庭提过她的师弟。”
景安道:“原来如此。”他便闪身出去了。
只是心里还有些好奇。许蕤庭并不止他一个师弟,这夫人哪就这般凑巧认出是他……
*
雪蔷端着吃食上来,这次冯芷凌终于肯吃了。
雪蔷心里松了口气。虽说自己有意交换条件,为的便是要叫冯芷凌点头吃饭。但万一这位姑娘非要耍赖不可,她雪蔷也无可奈何。
人不要在她跟前饿出毛病来就好。雪蔷想着,这位姑娘虽说受困于此,可看二殿下啰里啰嗦叮嘱她的那态度,应当是对这“人质”很看重的。只是主子同她究竟是什么关系,雪蔷也不好奇。
她安安分分听殿下的命令做事就行了,总之殿下不会害她,也不会忘记要给娘娘报仇……
几乎两日粒米未进,冯芷凌这胃早已饿过了头没什么感觉。但想着自己还要等景安回来相救,到时体力虚弱过于累赘,也不可行,于是硬逼着自己多吃了几口。
雪蔷极温柔地给她布菜:“这道菜您若喜欢,我明儿再叫他们做去。”
冯芷凌搁下筷箸:“罢了,一时饿一时吃什么都香。若是往常,这些恐怕我不肯多看一眼。”
见她挑剔,雪蔷忙道:“不合您胃口的话,我明儿亲自下厨做。”
这偏僻地方想有个正经厨子也难。原本是叫山寺的老尼做一份端来就行,偏偏李鸿越觉得不妥,说在此处时间或许会长久些,从府里带一个厨子过来更好,因此在附近临时搭了一处小厨房……
雪蔷当初知道自己要接这伺候外人的活儿,还以为主子是生了藏娇的心思。见李鸿越派了好些人暗中看管,又叫她伺候归伺候,不可叫人随意走动,才知事情同自己想的不大一样。
“我吃饱了,你下去罢。”冯芷凌道,“待会早些替我打水上来。困在这儿无聊透顶,倒不如早些睡下。”
雪蔷答应。晚上天色还未黑透,便上来为冯芷凌洗漱。
“我想好好儿泡个澡。”冯芷凌道,“两三日了,总不能天天就叫我用这点水凑合着过罢?何况你主子还不知要留我到什么时候。”
雪蔷略有些为难:“打几盆热水上来还成,这高处要运一桶却折腾……”见冯芷凌蹙眉似是生气模样,她只好道,“您莫急,我使人去办便是。”
过了一会,雪蔷上来:“给您备好水了,只是要辛苦姑娘下去用。浴桶太宽,这走道狭窄,实在不方便搬。”
冯芷凌道:“先空着提溜上来,再运水倒进去就是了。装了水再来搬自然不便。”竟是不肯出门的样子。
下面的浴间是临时布置出来的,房间环境的确不如这间提前摆设好的。雪蔷听从李鸿越的话,只要人走脱不得,便什么都可以依着,竟真命人吃苦劳力地把大桶往高阁上运送。
雪蔷一介弱质女流自然是搬不动,底下小厮那些也不大顶用。因此她特地唤了一个李鸿越的暗卫来帮忙。
折腾半晌,总算是将冯芷凌要的热水备齐。雪蔷满头冒汗:“姑娘可要我留下来伺候?”
“不必了,辛苦你们。”冯芷凌微笑道,“我自己安静一会就成。”
为了倒够热水,上上下下往返好几趟的众人这才从冯芷凌房中退了出去。雪蔷苦笑:“诸位辛苦,雪蔷回头定会向殿下述说你们的功劳。”
“雪蔷姑娘客气了,为主子办事是咱的本分。”另几人道。
只是心里少不得想,还以为看管一个女人是闲散活计,没想到这人这样能折腾。今日起了这个头,之后少不得日日要为这夫人搬桶送水上来了。
没消停多久,铃铛声响。雪蔷便上楼来看。
“姑娘可是洗好了?”雪蔷问,“那我便进来收拾。”
她推门进去,却闻见空气飘来一缕腥味,里面还有女子声如蚊呐的呻.吟。她急步进去,只见浴桶中有淡淡血色,浑身湿透的冯芷凌则凌乱裹着一件袍子,半伏在床榻边。面色被热气熏得微红,嘴唇却十分苍白。
“您怎么了?”雪蔷大惊,夺上去要扶她。冯芷凌却连连痛哼:“别、别动我。”
她蜷缩着,素日清冷端庄的一张脸也皱得失却以往气度,“……好疼。”
雪蔷急忙一手安抚她,一手掐上腕脉。但见冯芷凌脉象激荡,竟把不出所以然。又见水中、地面、衣裳皆有血迹,疑心她是来了癸水,偏偏血迹又不像寻常月信时那般少……
自己先前分明把过脉了。这位夫人身体康健,也未有孕,怎么会忽然如此……难不成是自己把错了?
雪蔷一时慌乱起来,又见冯芷凌痛苦不堪,连话也说不连贯,只能尽力扯过缎被替她裹住保暖。见她似乎血流不止,更是方寸大乱:“您忍一忍,雪蔷这就叫人去找大夫。”
她虽也通些医理,却少治人,没见过此等阵仗。见此情状,怀疑冯芷凌其实身怀有孕,如今意外小产才血流不止。
人命关天,少不得赶紧找医者来,且要报给殿下知晓才行。
雪蔷匆忙间要去拉那悬铃绳索,却被冯芷凌一把抓住,气虚若无地道:“不可……叫男子上来。”
她浑身湿裸,只仓促扯了件外裳半遮半露。哪怕雪蔷拿被子替她裹住了身子,也着实不像样。
雪蔷只好亲自下楼去唤人。走这几步倒也不远,但冯芷凌的状态实在差劲,叫雪蔷不敢离开她分毫。
等唤了小厮下山就近先寻医者,又叫李鸿越的暗卫赶紧报信……将一切略作安排,雪蔷才赶忙回小阁去。
她进门时,不由愣在原地。
刚才还痛苦地蜷在床边动弹不得的女子,如今只留一床沾了血的锦被在地,人已不见踪影。
雪蔷抿紧了嘴。
是人自己跑了,还是……有人黄雀在后?
她从怀中取出一支短哨,用力吹响。须臾,便有几个暗卫从林间飞身上来。
“人没了。”雪蔷面无表情地问,“可曾看见甚么可疑动静?”
几个暗卫互相对视一眼:“回姑娘,并不曾看见。”
“去寻!”雪蔷道,“一个不会丝毫武艺的女子也没看住,若叫主子知晓,尔等都没好果子吃。及时寻来,还能补救。”
众卫领命而去。
雪蔷欲走,又回身将屋中各处细细察看。这间房并不宽敞,搬了浴桶上来便将屋中
空地占满。至于床底、橱柜等处,皆难以藏人。
雪蔷深吸口气,心中愈发焦躁却又无可奈何。
人一定是被带走了。凭姑娘自己的本事,不可能无声无息地在这高阁之上消失得无影无踪。只是不知究竟何人所为,也不知带姑娘走的那人会不会及时给姑娘诊治?
她流了那么多血……万一危及性命,该如何是好?
…
待雪蔷离开,房中与周遭皆无人再来,掩身于塔檐之下的冯芷凌和景安才悄悄移了出来。
“幸好嵇夫人聪慧,想出这招瞒天过海的法子。”景安道,“如今咱们想走就容易了。”
难怪叫他去寻些血来,用油纸封了给她,原来是要做这样用途。
冯芷凌道:“也多亏景公子能注入内力误导她,否则若我脉象如常,未必能轻易瞒过心细如发的雪蔷姑娘。”
说到这,心中对雪蔷倒有些愧疚。若将来知道是自己耍诈,不知会不会怨自己连累她受二皇子的责罚。
但她必须得走。李鸿越会在此时扣下她,一定是猜到上京将起风雨,他有意要掺和进去。
他对自己说了,与惠妃有旧怨未决。但若李鸿越有心报仇……他便不能叫三皇子及惠妃等人对他心生忌惮。
如果她是李鸿越,在事情真相还不能水落石出之时,只会装出与三皇子关系尚可的样子。总之,绝不会叫惠妃的人对自己格外警惕。
不能叫对手提防自己,自然最好是叫对手信任自己……
李成哲若敢公然翻脸,肆无忌惮杀入宫中谋太子性命……想必已有信心将自己作乱的真相掩盖,以便将来成天命之子,独登大宝。
如有个血缘至亲的同谋愿为他编造继位谎言,李成哲才更好洗脱自己谋逆的罪孽。
这个人选,李鸿越也很适宜。
*
“这京中,乱得不成样子。”
李成哲在宫中听闻外头仍在四处翻查,忍不住笑道,“倒怪我的不是,那日合该护送将军夫人归家才对。”
手下道:“有人给大将军使绊子,是咱们求之不得的好事。只是趁这节骨眼下手,不知是否有意要栽赃给殿下。”
“想栽赃,也得有‘证据’。”李成哲无所谓道,“任旁人有手眼通天的本事,也不能轻易将手伸进宫中作乱,我何惧也?反而是你们,跟着外面搜了两日可有收获?”
属下面露为难:“是我等无能……”
“真有意思。”李成哲冷笑,“这么大一个人硬生生便丢了。”
一想起君儿的事情,他心里便挟着火气。然而那日好不容易有些线索追查出去,许家却已人去宅空。
君儿烟柳出身,哪来手腕结识这等灵通的宫外人士?李成哲一时疑心自己身边出了里应外合的叛徒,又疑心君儿是寻了机会买通哪个侍卫放她出去,前阵子已将自己宫里闹了个翻天。
这动静瞒不住,直传到李敬那头,甚至连惠妃也听说了。惠妃久在后宫不得圣眷,早歇了争宠的心思,可听说了皇子殿这边的阵仗却不能不管。
叫人送了信来劝导儿子,又挑了自己宫中几个貌美的宫娥过来。李成哲虽然接受,却只是将人安排在身边伺候,并没有当真收进房里去。
他身为皇子,周边哪会缺美人?唯独顺不下这口遭人背叛的恶气罢了。
惠妃知道他的心思,又趁儿子来问安时开导:“一时意气,不值得过于惊扰心神。你将来若要出宫……何愁没有各色人物仰慕?”
话到此处,母子俩却暗自对了眼色,不多言语。
惠妃的娘家于氏,是先帝颇为重用的门阀世家。自惠妃入宫,宗族便将万世荣华都寄托于惠妃腹中。
这位娘娘的肚子倒也争气。李敬登基后的第一个皇子便由惠妃所生,自此于氏一族在京中行事更加小心——圣上已立储君,哪怕为将来考虑也得格外留意分寸。
若三皇子还有机会争取,以后自有于氏一族的泼天富贵;可若不能,留在繁华些的城郡当个王爷,也好过在荒凉地界钱权两空。
只是人心贪婪,离那至高之位不过一步之遥而已,有几个人能忍得住?
于氏经营国学多年,子弟遍布天下,朝中亦有多位臣子趋附……只缺一个“名正言顺”不得不推李成哲上位的契机而已。
上京的动向,连深宫中惠妃夜有所耳闻。从儿子有争夺之心起,惠妃在宫中总是胆战心惊。如今听说连禁卫也出动不少,忍不住唤儿子来问:
“近日动荡,可与你有干系不曾?”
李成哲道:“丢了个眼中钉的心肝儿罢了。”遂将嵇燃夫人失踪一事告知。
“原来是她。”惠妃略吃味道,“要不是那女子年纪不小、又已嫁人,还当圣上要给重华宫那位收个公主进来。”
李敬一向勤于政务,鲜少耽溺后宫美色,唯独重华宫月月都去许多回。此事早叫后宫一干有品级的妃嫔介怀不已,又听说他为琪贵妃亲眷行格外的优待,众妃明面上不敢表态,暗地里的小心思却不少。
李成哲随意道:“区区一个民间女子,再得父皇青眼又如何?她那好姨母不还是一只生不出蛋的凤凰!”
惠妃听着心里舒畅,仍记得提醒儿子道:“你当心些,这种话不要在旁处随意讲。”细想又觉不痛快,“再生不出,她也已同凤凰一般了。”
贵妃除了没被封后,其它待遇同皇后又有什么区别?
李成哲则低声道:“母妃等着。”
*
此时京郊高山,冯芷凌正与景安从山侧绕路潜行。
“辛苦夫人再撑一会,再往下半里,应当就能看见接应的人。”
见冯芷凌步伐踉跄,在山间跋涉困难,景安忍不住开口,“若疲惫,可停下歇一歇。”
冯芷凌摇头:“无妨,尽快离开才是上策。虽说我的小伎俩一时将他们瞒过去,但伺候我的那个侍女极机敏聪慧,万一想明白追上来,咱们再想全身而退就难了。”
景安点头答应,心里却有些讶异她的警惕。
李鸿越身边区区一宫女而已,竟也这样不可小觑?
见下方山路不通,陡峭难行。景安便砍了根结实笔直的树枝,劈去分叉,潦草给冯芷凌做了个行山杖。
冯芷凌接过来,暗暗叹气……先前她也有一根行山杖,被姨母赶着回府时落在重华宫里,竟一直忘记拿回来。
有木杖借力,冯芷凌勉强能轻松一点。当中好几次险些滑倒,景安还未来得及伸手去扶,她自己拽着草木硬是稳住了。
一路有惊无险地下了山,景安才从怀中取出一支竹筒。
竹筒中是一只小小的引蝶,放出后会循着人闻不见的香气,去找被关在丝笼里的另一只诱蝶。
与支援相汇,二人这才算是真正放下了心。
“嵇夫人可要回将军府?”景安问。
冯芷凌想了想:“不知能否悄悄回去?有些事还未明朗,我不想明目张胆地出现在外人眼前,就叫他们当我生不见人、死不见尸才好。”
景安道:“我听说上京如今多方搜查,都为寻夫人踪迹。若要回去,大概您还未至城门就会被人认出来。”
见冯芷凌神色为难起来,景安便继续道,“不如夫人同我先去寻蕤庭,你们碰面将前情互通一番,或许有别的情报呢?”
景安说得在理,冯芷凌便答应下来。至于京中情况……或许等她与许蕤庭商量商量,自见分晓。
实在不行,托旁人替她给嵇燃传信,告个平安也行。
一行人悄然离去……此刻冯芷凌不见的消息才送到李鸿越面前。
李鸿越才接到李成哲邀请,要去他宫中闲坐一会。他知李成哲必定有事才
刻意相邀,正欲赴约,就见手下匆匆回来禀报。
冯芷凌身无武艺,怎么可能独自从山间逃脱?
李鸿越心中不信,直想立即前去亲自查看,偏偏李成哲这日心急得很,唤小太监来喊他不说,还命人候着等他过去,叫李鸿越一时难以脱身。
他唯有先去李成哲处,同他饮茶交谈时却免不了分心。
李成哲观察他面色,话中有话地道:“二哥今日,怎么瞧着有些神思不属?”
李鸿越这才将手中端凉的茶盏放下:“夏日烦闷,夜里睡不安稳罢了。”
他给自己续了些茶:“两日没见大殿启朝,父皇又不出现……三弟可有去探望?”
“这种事哪里轮得到成哲?”
李成哲摆了摆手,“先前有心要尽孝道,反而被大皇兄劝了回来。”他意味深长道,“不仅如此,皇兄还拿五弟的事来提点我。”
“五弟咎由自取,同三弟有什么干系?”李鸿越不以为意,“难不成大皇兄如今想放他出来,竟找你生事不成?”
“储君风仪与我等常人不同,怎会做出这样的事情。”李成哲以茶代酒与他碰了碰,“兄长想警告我不要生旁的心思罢了。”
“哦?”李鸿越笑道,“那三弟可是被吓住了,要忘却我们将来的前程?”
“此话怎讲?”李成哲将眼神飘去湖上,“意思不明不白的,容易叫弟弟生出误会。”
第130章 山伏:谋意动他可以比父亲做得更好……
湖心亭中,唯李鸿越、李成哲二人而已。
此处空旷不能藏人,位置极其隐秘,李鸿越便无所忌讳地开口:“过往十数年,父皇上朝从未间断,近日却休息得如此频繁……”他语带深意,“朝中政务,如今正宜能者多劳。”
“前头有大皇兄顶着,不是正好?”李成哲笑道。
李鸿越闻言低头饮茶,面上却露出几分不忿,只是他转头避开些许角度,似是不想叫李成哲看清。
李成哲停下话头,见他如斯表情又不肯开口再说,便知他对李天昊继位并不满意。他们兄弟五人,除了一个老五对大哥亲厚,其余人的关系都不怎么密切,但他这几年刻意同老二老四来往,也时常装作在他们面前说说心里话,兄弟关系便稍稍亲近。
李鸿越与李迎瀚于他的野望而言,提供不了多少助力,血缘至亲的身份支持却能为他将来省下不少口舌麻烦。
李迎瀚本就性格软弱、容易控制,李成哲有八分以上的把握能将他煽动。李鸿越的性格却过于鲁莽固执,若不好生安抚拉拢,恐怕他意气用事给自己添乱。
今日刻意邀请,就是想再看看李鸿越对当前局势的反应。没想到他还未如何铺垫,李鸿越倒自己主动提起。
李成哲的心搁下一半。
惠妃前儿同他深谈,特地交待许多,到最后犹豫半晌,道:“别的两个不必说,与你的兄弟缘分自是敌不过天下之重。但那两个不成气候的,若能利用才是上策。尤其老二……”
她同儿子耳语,“他在宫中久受冷落,你假意照拂,他必感激涕零助你成事。且将来若不用他,处理起来也更方便。”
李成哲从惠妃这低语中感受到几丝血雨腥风。
“母妃此话何意?以于氏四海之声望,难道我将来还怕这两个废物跳出来为难不成?”
“自然不是这个意思。”惠妃好笑道,“老四的娘出身再普通,也是正经进宫诞下龙子、抬了位分的。老四的身份正统,同另一个可不一样……”
这秘密她也才知晓不久,着实讶异震惊了好一阵。同旁人不宜多言,对自己唯一的儿子倒没什么好隐瞒。
何况他们母子,要瞒的秘密远不止这一桩小事。
惠妃便悄悄告诉满脸震惊的李成哲:“老二并非圣上所出。将来他若不得你用,仅这一件便能叫你轻易发落他,天下人谁敢置喙?”
李成哲哑然半晌,才将理智寻回:“二哥……相貌与父皇分明如出一辙。”
“他哪是肖似圣上,像的是自己亲爹罢了!”惠妃点了点儿子额头,“此事你知便可,不要同手底下人随意说,难免有那嘴不牢靠的。”
“儿臣明白。”李成哲点连连答应,“……这实在是,叫人意外得很。”他还没缓过神来。
“谁说不是?”惠妃道,“你父皇昔日那般雷厉风行,怎能叫人猜到……他竟肯替旁人养儿子?”
她思索一会,将真相对李成哲道出:“当年事发时你还未出生,因此毫不知情。老二的娘虽是侧妃,却暗地里一直同逸亲王来往,她原先便爱慕着逸亲王呢!偏偏逸亲王一向对她并无殊待,太后便为王爷挑中另外几位贵女作妃,把先皇后与她许给了你父皇。这女子也是个胆大的,竟借先帝举行宫宴时频频偷看逸亲王,叫那王爷自己看出来了……”
李成哲忍不住问:“逸亲王……是早逝的那位叔父?”
惠妃叹息道:“正是。宫中只敢说逸亲王当年病死,实则……连民间也早有揣测。纸又哪里包得住火呢?”她掩了口。
未尽之言,李成哲已猜出了八九分。
李鸿越是当年的侧妃娘娘与逸亲王私通所生。只是不知为何,父皇后来杀了自己的手足,却心慈手软留下那人的血脉。
“那侧妃呢?”李成哲问,“不知血脉之事,怎会被人知晓。”
惠妃道:“自然是被圣上处罚而死,却并非因私通之事曝光。此女贪心又蠢笨,居然真被逸亲王哄住为他充当细作,盼心上人能顺利当上天子,好教自己也跟着享受天下第一等的荣华。可你父皇哪是这样容易被蒙蔽的人?见她行为鬼祟,不多时便查了出来。当时还不知她肚里的孩子要姓‘另一个李’,才叫老二这个孽种生出来白得一条命。”
“逸亲王是谋反被杀,他的儿子怎该如斯命大,活到现在?”惠妃接着道,“有这一遭罪名在,将来你要舍弃他便宜得很。”
李成哲沉吟:“此事,二哥应当还不知道罢?”
“他如何能晓得。”惠妃说,“宫里真心待他的也就一个丽妃罢了,她可不够能耐知道如此隐情,自己尚且自顾不暇没命享福。”
话及此,又叫惠妃想起些不该惦记的往事。她咳了咳嗓子:“时辰不早,今儿留在母妃这里用膳如何?”
李成哲道:“有些要事,还要回去同手下人商量。下回得空再来叨扰母妃。”
惠妃便嗔儿子:“得空也未必见你勤快来。也罢,宫中这清静,母妃早习惯了。”
李成哲这才告辞。
目送儿子离去,惠妃面上的笑意消失无踪,黯然神伤。
李敬登基之前,不过一介潦倒皇子。出身不显、性子无趣,她是看不上他的。
可如今李敬视她如无物……叫她纵使在后宫中心碎老死,也无可奈何。
…
李鸿越坐了一会便走了。
李成哲也没留他,今日忽然邀他单独会面,不过想再确认李鸿越的心思而已。何况,自从惠妃处得知李鸿越身份的真相,他对这个二哥就更看不上眼了。
以为是亲兄弟,实际不过堂兄而已,还是背负谋逆罪名的逸王一系。如此想来,父皇对二哥尤其疏远冷淡,也算有了因由。
李成哲食指敲击桌案,正沉思自己下一步该如何安排。
原以为先前那招,只解决了老五。没想到毒药如此霸道,竟逼得仍值壮年的父皇身体每况愈下,近期连早朝也来不了。
如此看来,他也该尽快做好准备。
于氏一族虽有声望,却不够人手替他张扬武逆之事。况且真要做到最后那步,也不宜同于氏牵扯太多干系,因此他早就另有安排。
他是要当天子,却并不想要万民唾骂。
父皇李敬便是踏着血流成河被骂上来的。当年有人以死相谏,不等李敬开口便一头撞在大殿的金柱上。这一幕叫初次上朝、尚且年幼的李成哲极为震撼。
那人是逸王的棋子,情知逸王既死,大势已去,自己一族迟早被清算发落,干脆先发制人以命来抵,或许还能替家人图个活路。
李敬若还顾惜自己为君的名声,就不能降罪株连他这个铮铮铁骨一心为君的朝臣宗族。
那人还算有些胆识,豁得出去为家人博取后路。只可惜,当年父皇并非如此轻易被人左右的性子,反因此事脾气更加暴烈,对逆他者大加挞伐。
李敬此举有成效,只是在民间留下的名声不好听。
儿子肖父,属实正常。不过他李成哲,是要取代自己的父亲李敬,却不打算直接做第二个李敬。
他可以比父亲做得更好。
皇位与人心,二者都应为他所有。
*
另一边,李鸿越匆忙
回到自己房中,便见桓雪蔷站在桓雪薇身旁说话,一副垂头沮丧的模样。
见他回来,二女急欲上前来迎。桓雪蔷行步又止,干脆拂裙跪下:“雪蔷有负命令,请殿下责罚。”
桓雪薇忙去揽她起来:“人跑不见了是她自己的事,姐姐何苦将过错兜到自己身上?”
二殿下待她们姊妹一直宽容得很,从没有为任何事情责备过,桓雪薇便习以为常替姐姐开脱。
李鸿越却冷脸道:“你先出去。”
他面色不复以往装出来的消沉驽钝,反是一副风雨欲来神情。桓雪薇心惊胆战,试图再争取几分:“殿下,姐姐刚同我说了是……”
“滚出去!”李鸿越怒喝,“听如不闻,你的耳朵不想要了!”
桓雪薇从没被他吼过,惊恐战栗间眼泪不自觉流下来。桓雪蔷见李鸿越当真发怒,急忙推搡妹妹的腿:“快去,听殿下的话。”
等这个心痴的妹妹踉跄着出去,桓雪蔷才顾及自己身上的事。只是她也被李鸿越适才爆发的怒气吓着了,忍着惧意颤道:“请殿下消消气,都是雪蔷的错。姑娘失踪的情况已全数告知暗卫,人都在那一带搜寻,雪蔷赶着回来,是想将细节亲自向殿下禀报,好请殿下察览事情全貌。”
李鸿越径自坐下,缓了几息才开口:“罢了,有十二个暗哨在周边跟着她也能跑,哪里怪得到你的头上。”
他虽然心里有气,却也不是刻意要对桓氏姐妹发作。如今风声愈紧,桓雪薇又还抱着不切实际的心思……他刚才表现,确有三分气急,另外七分却是做给桓雪薇看的。
这缘由倒不必给雪蔷解释。李鸿越道:“起来罢,先同我说说怎么一回事。”
桓雪蔷依言起身,俯首低声,从冯芷凌不肯吃饭开始一一道来。李鸿越听到雪蔷说着人报信再回房内,已是人去阁空时,打断问:“你确定她人真的走出去了?”
桓雪蔷道:“不敢隐瞒殿下。雪蔷先前一时情急没想那许多,后来才想到人是不是躲在房里作障眼法而已。走之前也将房里都看过一遍,实在是没有瞧见姑娘身影,大约她装作伤痛,趁雪蔷下楼便跑出去了。”
说着她低头认错,“终归是雪蔷做事不周到,殿下还是罚我罢!”
“罚你有用的话,倒也可行。”李鸿越挥挥手,“算了。她心思狡猾得很,又在你跟前卖乖,一时松懈被她蒙蔽倒也寻常。何况她能不知不觉便逃走,定是有人来救。”
否则,不可能不被他安排的守卫看见。
见李鸿越的确没多怪罪,桓雪蔷略放了心。想起方才妹妹惊恐难过模样,又嗫嚅着开口:“多谢殿下仁厚,宽恕雪蔷。只是刚才雪薇似乎被吓得不轻,都是被雪蔷拖累,雪蔷现在立即回高山寺继续寻冯姑娘去,妹妹那边有劳殿下关照关照,她毕竟还小……”
李鸿越打断道:“姊妹同胞,你又比她年长多少?事事都有个姐姐包揽,她倒是比你命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