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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81章 醉嗅:气血涌带你去你没去过的地方……


    “谨炎哥哥,谨炎哥哥?”


    冯芷凌尝试着唤他,那人却是一身酒气,歪倒在床沿毫无察觉。


    今夜冯府家宴,冯崧特地开了府中最好的酒,来招待新上门的姑爷。这酒闻着清香,


    看似透冽,后劲却不可小觑,寻常人喝上三两盏便要醉得歪东倒西了。


    冯崧从商多年,也常在外头会酒应酬,仍是饮不到半壶便醺醺然起来。比起冯崧在席间就上头失态的模样,嵇燃能撑到回房才倒头大睡,已算体面许多。


    冯芷凌本想等卫兵回来帮手,再给嵇燃解衣收拾。但回头见他额沁微汗,眉头紧皱,似乎不大舒适的模样,又无法狠下心不管。


    她素来是爱洁的人,更是见不得身边人邋遢着便歇的样子。何况,嵇燃这样歪躺着,睡姿也一定不舒服的。


    只得叹一口气,上前去解嵇燃衣袍。


    先将沾满酒气的外裳脱去,再把他睡姿摆正些罢。


    女子垂着眼帘,只顾专心解他衣带,浑然不觉榻上醉酒那人睫毛压着眼缝,正不露痕迹地偷瞄她的动静。等她略一抬头动作,又悄无声息将双目阖紧。


    冯芷凌已将嵇燃衣带解开,袖子脱去,可要把外裳取走,还得推动躺着的人才行。她又试图唤醒男人,可惜酒劲太猛,任人凑在耳边唤或是轻轻推搡,嵇燃都一动不动。


    今日是来冯府拜访老丈人,嵇燃穿着便与以往一身武人装扮不同,衣裳用料十分精细讲究。这绸缎娇气,若是生拉硬拽,只怕会将上头的刺绣磨坏。


    冯芷凌试着一手推他,一手轻拉外裳,竟也勉强将衣服扯了出来。见酣睡的男人并没被她弄醒,方才做贼似的紧张感才稍微退却。


    要是衣裳脱到一半人却醒了,任是他俩已经熟识,也难免有些尴尬。


    男人两条长腿还搭在床沿,以一个极不舒适的姿势弯曲着。冯芷凌的眉头微拧起一团,开始思索自己究竟要不要去搬他那两条腿。


    嵇燃的靴子也没脱。要上床躺好,总不能带着穿脏的鞋上去,但要她给男人脱鞋……


    冯芷凌迟疑起来。倒不完全是因嫌弃旁人的靴子不洁,而是这举动中亲昵不设限的意味太鲜明。她想了想,倒不如等紫苑回来再说。


    见嵇燃方才仓促躺倒的姿势,看着实在难受,冯芷凌还是弯下腰,想替他挪挪腿的位置。


    假装无力醉卧,正偷眯着眼的那人:“……”


    以为夫人真要给自己脱鞋,装醉的嵇燃浑身一紧,连寒毛都立起来了。


    常听军中同僚闲谈时,都絮叨家中女眷多爱洁之类,只有少数性子格外温顺、娘家地位又低微的妾才不嫌弃武人粗鄙。


    他夫人虽不算出身贵族,但自小被岳母精心教导,又一贯富养长大,万一嫌他脚不好看或万一有异味不雅,岂不是留下极坏的印象?


    有机会得她亲近照顾,自然是好。但身为还没能“登堂入室”的夫婿,这点包袱还是十分在意……


    “唔。”男人无意识似的闷哼一声,令冯芷凌停下手头动作,转头去看他。


    这是醒了?


    冯芷凌便道:“谨炎哥哥?要是醒了就起来擦擦身再去睡罢,我唤两个小厮进来伺候。”


    嵇燃闭眼皱眉,故作满脸不适状:“不必,我先睡……”


    竟是翻个身就要自顾自去睡下的模样。


    冯芷凌急忙按住他肩头:“这样睡怎方便?好歹脱了靴去擦洗一下。”


    酒劲上身,不宜浸热水澡。但用温水擦洗一番,还是没问题的。


    嵇燃:“你先去歇。”


    宴中同冯崧推杯换盏,身上沾染了不少酒气,嵇燃自己也颇为难受。他素日也是格外讲究洁净之人,早受不了自己这一身酒肉气味。


    若知现在如此境地,方才就不该一时兴起装出醉态。


    嵇燃心里后悔起来。


    他离席不久,酒的后劲才愈发起来。武人血气本就旺盛,被酒热一带动,更是浑身翻涌。


    他唯恐自己失态,若被她看见更是冒犯。于是干脆作不胜酒力之之态,跌跌撞撞大步走入卧房,醉倒在床榻上。默运内功努力平心静气,才将那一时的血热压了下去。


    但刚才有人实在太体贴,竟然主动给他宽衣解带……嵇燃身侧手握成拳,额间与胳膊皆是青筋暴起,暗中深吸几口气,才堪堪忍住将人拉进怀里的冲动。


    酒味那么重,他的鼻息却依旧灵敏地从中捕捉一丝馨香。即使紧闭着眼,嵇燃一样能毫无障碍地想象出身边人是如何轻柔动作。


    原来……想一辈子做个问心无愧的好人,这么难。


    武将眉头拧着,装作酒醉不适,心里却不合时宜地想到这句话。


    要不是他……自认心性还算坚定,只怕方才早忍不住了。


    冯芷凌恍然不觉眼前危机。


    她对嵇燃毫不设防,又怎会想到身边人如今是酒后昏头的豺狼,而非她印象中高风亮节的君子?


    见嵇燃人醒了,却执意不肯要她帮忙,冯芷凌便收了手,临走前嘱咐一声:“案上且有一盏解酒茶,暖着在那。若酒劲下去些,谨炎哥哥记得再喝点缓缓胃。我待会唤人来门口守着,有事只管叫人。”


    宴席上一老一壮都醉成那样,要人扶着回来,府中人俱有目共睹。她伺候完人另去旁间歇息,也不算突兀罢?


    倒是省去共处一室的尴尬,又免了被冯府中人探究怀疑。


    出门时,恰好去取衣裳的卫兵,带着特地同来的阿金才至院中。冯芷凌便轻声将卧房内情况讲明,叮嘱人好生伺候后,自己心安理得地去厢房洗漱睡觉。


    陪席整晚,她早坐累了。


    阿金忙往嵇燃歇下的主房走,站在门外恭声道:“大人,小的带了干净衣裳过来,不若先伺候您简单沐浴一番。”


    静候几息之后,才有隐忍低哑男声传出:“将衣裳放外间便是。”


    阿金遵令推门而入,将手中衣物放下后迟疑未走,犹豫开口道:“大人,夫人说隔间备着温水,吩咐小的伺候您擦洗了再睡才舒服些,您看……”


    嵇燃躺着并未入睡,浑身紧绷发热。听阿金站着不走,忍不住语气中带了三分恼怒:“叫你出去!”


    听主君语气,这会心情恐怕是格外不虞。阿金心惊胆战,忙不迭往门外退。


    本是想主君临时在外府过夜,有个贴身人过来伺候更好,没想到今日跟来得实在不讨巧。


    “等会。”里头主君忽然道,“过半个时辰再来。”


    “是。”阿金忙应。


    听见阿金脚步远去,嵇燃绷紧的神经才稍松泛几分。他闭上眼,满面通红,却始终不得章法。


    这闺房是若若小时候一直住的地方,但她太久没住过,房内那股熟悉的馨香才来,没多久就散去了。


    嵇燃这夜的眉,拧着就没解开过。约摸过了一炷香时间,他才长喘口气,浑身紧绷的肌肉也放松下来。


    幸好若若去了厢房,没睡外间的侧榻。


    他睁开眼,眼角隐约发红,连眼睛里都弥漫了几丝血意。


    ……酒这东西,今后还是少碰为妙。


    *


    次日清晨,冯芷凌特地起得比往常更早些。


    虽然是回娘家,可她在冯府待着总不那么自在。何况昨夜里父亲与嵇燃皆是酒醉睡去,还不知一夜过后,人是如何状况。


    才梳洗了出门,就见嵇燃已经在院中站着了。


    听见熟悉的脚步靠近,嵇燃也没动作,只顾望着梅竹轩里的景色出神似的。冯芷凌站在他身后开口:“谨炎哥哥想必知道是我过来。”


    嵇燃这才转回头笑笑:“耳力尚可,不至于连你的脚步也认不出。”


    “我刚还特地轻手轻脚的。”冯芷凌笑道,“自己一点声音也没听见,也不知道你是怎么听出来的。”


    嵇燃但笑不语。


    “昨夜里见你酒醉得厉害,今日头不疼么?”冯芷凌关心地问,“见书上说,酒醉后极易昏沉胀痛,但看谨炎哥哥气色,倒是比昨天来时还精神许多。”


    嵇燃:“……或许我体质好,可扛酒力。”


    “那就好。”冯芷凌放心了,“昨晚还担心你起来头疼。那解酒茶是我照着从前见过的方子,临时在府里找人翻了药出来煮的,也不知道效用好不好。”


    “想来是好的。”嵇燃将


    那一分尴尬藏在心里,下意识摸摸鼻子,“昨夜喝过后,酒醒了许多。”


    闲话一会,夫妻两人去向冯崧请安。婉夫人出来歉然道:“老爷他昨夜醉得太过,闹了半宿,今日还没醒呢。”


    “夫君还有公务在身,既然这样,芷凌只好不周全这一回了,还劳夫人替我转告一声。”冯芷凌告辞道。


    “大小姐客气了。”婉夫人行了一礼,十分客气,“有空多回家来看看,老爷同芷萱嘴上不说,心里都念着你回来的。”


    客套两番,这才从冯崧院里出来。


    “我今日是休沐。”见左右无旁人,嵇燃才低声道,“若你不想这么早回去,再待个半天一天也可。”


    “谨炎哥哥看我是喜欢待在这儿的模样么?”冯芷凌撇他一眼,眼波中含了丝戏谑,“便是去外头吹西北风,也懒得站在这儿无趣。”


    嵇燃便笑,问:“那回府?”


    “我倒无所谓回哪,但看有些人的心似乎不在家里头。”冯芷凌边吩咐紫苑去梅竹轩将要带回的东西都盘点清楚,边同嵇燃打趣,“只是外头遍地风霜,寒风彻骨,不知道将军有什么好主意?”


    嵇燃:“带你去你没去过的地方。”


    第82章 高徒:慰师心叫若若抓住一个错处……


    这话倒勾起了冯芷凌的兴致。


    她才是生在上京长在上京的本地人,嵇燃则是回京得了统领职位,方在上京待一两年而已。


    竟敢放大话,要带她去一个“没去过的地方”?


    她含笑答应:“那我今日,可就把自己交由谨炎哥哥发落了。”


    嵇燃耳朵有些发热:“说什么发落不发落的。”


    这话有点儿歧义,他昨晚又一夜热躁难眠,忍不住就往旁的“发落”上头想去了。


    所幸驻边境多年,肤色晒得比从前深。就是脸热些,通常也看不出来。


    冯芷凌却浑没在意:“难得谨炎哥哥整日有空,自然将这一天时间都归你支配。”


    按捺心里少许失落,嵇燃勉强拉回正经思绪:“今日的去处,按理说来,确实要你配合一番才能成行。”


    *


    冯芷凌说“发落”也不过是打趣,没想到嵇燃独自驾马带她出城之后,竟说要她蒙眼才可继续前去。


    冯芷凌眨眨眼,既好奇究竟去哪,又为嵇燃这要求感到纳闷。但还是依言闭上了眼,任嵇燃用布条将她双眼蒙了起来。


    “路途有些远。”嵇燃叮嘱,“途中或枯燥漫长,但眼罩最好别拿下来。”


    冯芷凌答应。


    神神秘秘的,倒叫她更期待了。


    “风大,拿大氅遮住。”嵇燃非要将她藏在自己的披风里,叫冯芷凌哭笑不得,直接将遮眼布扯下来要和他好好理论一番。


    “哪有这样冷!”她不肯,“我又不是小孩子,哪用遮这么严实?”


    嵇燃无奈,只好将实情告知:“想带你去营中的靶场,但若不挡着些,进门时也不大方便。”


    “若你不介意,倒也没所谓。”嵇燃又补一句。


    虽说那扎营处有些特殊,应是对外保密的。但他路上特地给夫人蒙住眼睛,已算十分小心,横竖不算违反规矩罢。


    只是带着女眷,难免叫手底下的兵们看见。虽然都是他手下的忠信,决不会外传主将私事,但私下三两议论是少不了的。


    “……那还是挡上罢。”冯芷凌屈服。


    大氅闷着她不喜欢,可嵇燃说是去营中靶场,她立即跃跃欲试起来。


    一手弓术练来练去都是在家造,她早就好奇旁人练箭的场地了。


    况且,自上回嵇燃夸她箭术大有进益,她可是摸着弓都能开心好几天。


    既然要用大氅严严实实藏着她,那遮眼布倒是用不上了。


    其实即使没挡住视线,荒郊野外,冯芷凌也是辨不清方向的。嵇燃刚还特地从中衣撕了一块给她蒙眼,如今看实在多此一举。


    嵇燃低声道:“你贴我后背近些,这样挡着才不露痕迹。”


    毕竟大氅下躲着个人,其实痕迹多少能看出。不过只要他待会纵马入营的动作利索些,想必旁人辨不鲜明。


    这回同乘一骑,姿势便比方才隔着半掌距离的坐法要亲密许多。冯芷凌不好将身子贴得太近,只好伸手轻扯他腰侧的衣带以维持平衡:“你的大氅太厚了,谨炎哥哥。”


    她温软声音从背后传来,闷得有些像是撒娇,“路上快些罢,不然我要热坏了。”


    冬日里本就穿得厚,大氅又给她挡得严严实实,将两个人的体温都拢在一块儿。冯芷凌这会倒希望马儿跑快些,透几丝冷风来给她换换气。


    “我尽力。”嵇燃苦笑。


    带她出门是一时兴起,这突来的苦头和快乐,还得自己受着。


    若若怕影响他,只敢轻轻地手扯着腰带。但越是这样,他越觉得腰间被衣服磨蹭得痒痒的……


    只能忍了。这痒还能挠不成?


    男人叹气。


    郊外一匹黑马疾如暗电,朝着一处藏于隐蔽地势的兵营驰去。


    这处兵营驻着的,都是嵇燃回京时带的千余骑兵亲信。他公开回京时,只对外宣称自己带了两百寻常兵卒随行,且将那些兵卒留在府中宫中。实际上西北军里头,他新训出来的骑兵精干,大半都在此处。


    个个是他亲自带出来的可靠之人,因而在此为上京防备,宫中也好放心。


    守卫的精兵远远见黑马疾驰,便认出是自家将军。只是让路行礼之余有些纳罕:主将出行,一向是习惯轻甲重兵的打扮,常作警惕防备。今日却穿得贵气,还披着大氅策马赶路,不嫌累赘么?


    虽疑惑,却也没多想。将军如今兵权在手,身份非同一般,有些改变也是正常的。


    逐风熟门熟路,径自便往嵇燃此前的营帐处跑。嵇燃亲兵见将军归营,忙不迭上来抱拳牵马,被嵇燃阻止。


    “今日得空回来转转,你们各自照常操练就是。”嵇燃命道,“一炷香后,去练武场集合,本将晚些过来。”


    亲兵领命,立即将上司军令传了下去。


    等人走了,嵇燃才解开大氅下马,扶冯芷凌道:“先进我帐里歇歇,过半炷香功夫再去靶场。”


    冯芷凌一冲动应下邀约,真来了又觉得自己像在做贼:“营中诸多兵士,若被人看见我在这儿,是否不大妥当?”


    她下马都轻手轻脚的,见周边无人,赶紧往营帐里溜。


    嵇燃跟在后头,只觉她的举动可爱又好笑:“放心,既然决定带你来,那必然是将情况都考虑过了。这儿说是我私营也不为过,不用忧心那些。”


    冯芷凌这才把微踮的脚踩实下去。她人已在嵇燃营帐中央,只见里头虽然简陋,但十分整齐干净。


    “归京之后,谨炎哥哥便一直住在这么?”冯芷凌问。


    来时路上,她虽然看不见沿路景象,但根据路途时间也能推测此处距上京远僻,想必饮食起居都艰苦些。何况,嵇燃初至上京时还需隐匿行踪,这么多兵卒都需粮草供给,也不知是从何处提供来?


    “领兵寻了此处驻扎,但也没住多久。”嵇燃道,“归京后奉命追查世家行迹,那一月里倒有二十天在外来去,没空回来。”


    难怪上京偶然重逢时,冯芷凌便感觉许久未见的男人似乎瘦了。只是琐事太多,她一直没有机会与他聊起过这些。


    “此处隐蔽难寻,又不能暴露营地所在,那军中粮草该从何来?”


    冯芷凌常读杂书,虽不通领兵布阵之事,但基本的要领却也了解一些。实在疑惑,忍不住开口发问。


    “要是隐秘不能对外人提,那就别说了。”她又补充道。


    嵇燃笑笑。


    “武德司早有接应安排,此处补给不会断。只是运送得格外小心些罢了。”


    武德司?


    冯芷凌对大朔政司也有些了解,却从未听过如此名称。


    想来与朝事牵涉较深,她便没再追问。


    嵇燃出去取了逐风背上的水囊,递给冯芷凌:“渴了的话便喝些。是家里带出来的,营中也有清水,只是怕你喝不习惯。”


    他后知后觉,今晨连早饭也没用,两个人一拍即合,竟空着肚子就驾马往荒郊野外跑了。


    不由愧疚于自己考虑不周:“该待你用了饭再来的。”


    这儿可没什么吃食能招待。


    “我不饿,浑当今日辟谷清身罢。”冯芷凌安慰道。


    她确实有些渴了,接过水囊便喝。饮两口解完渴,才想起这似乎是嵇燃行军时常带的水囊


    才对。


    递还给他,却见他自己并未饮水,直接眼都不眨将囊口拧紧:“这会去靶场正好,我们走吧。”


    营中士卒这会皆去练武场排阵。冯芷凌从帐中走出,只觉营帐这一片俱是空荡无人,好似没有士兵驻扎在此一样寂静。


    “当时来得仓促,唯有因地制宜,将营帐、武场等稍作划布便扎驻。恰好后头有块空地余稀疏几十株枯树,倒是现成的架子,便增设一处小靶场在此。”


    领着夫人边走,嵇燃边解释,“真说起来,军营中练箭也没什么技巧。寻常战斗,并没那般讲究混战中箭得多准,更重要的,反而是满弓与连射之力。因此这儿设了大大小小许多草靶,便是专给弓兵练手用的。”


    不过,这道理对普通兵卒适用,对嵇燃手下的兵卒却行不通。能被他亲自训练且带回上京的士兵,个个是以一当十的好手。无论骑射,都十分优秀。


    冯芷凌跟着他往营帐后走,没出几百丈,便看见前方枯木丛生成片,而树干、树枝上,几乎钉满了大小不一的木牌、草靶等。


    “虽说条件朴素些,可此处看来,亦叫人心生震撼。”冯芷凌感叹。


    肉眼所及处,没有一块木牌草靶是完好的。每根树枝都零散挂了许多残片,枝干上亦有不少箭簇空洞的痕迹。


    冯芷凌自己也是习箭术的人,自然知道这些密密麻麻的痕迹背后,是数不清多少次的拉弓搭箭。


    “我要是再晚些来,只怕这片枯树架子都得被军士的箭磨没了。”冯芷凌有意调侃。


    “哪就这样夸张。”嵇燃摇摇头。


    “昔日在谟城,还是日日压着他们练准头的。”嵇燃走到一处枝干前,敲了敲树上的空洞,“盯着一个点射,最多不过将树干钻个洞出来,倒也不至于真‘磨没了’。”


    冯芷凌这才看见箭坑深处透光,竟是早打了个对穿,一时无言:“……昔日听过‘水滴石穿’,这‘箭透树心’若能流传出去,只怕也是不输于此的佳典。”


    嵇燃笑道:“这话实在抬举,但既是夫人讲的,那我唯有厚颜替他们认下。”


    他眉眼含笑,倒好像冯芷凌当面奉承了他,十分高兴似的。不等冯芷凌接话,嵇燃将手中早挑好的弓往前一伸。


    “试试这个。这把材料没磨好,工匠说弓身虽能省力,箭劲却不够足。因此搁在旁边,还没人拿去用过。”


    冯芷凌伸手接时眉头一动:“谨炎哥哥,你就挑营中最轻的弓给我用么?”


    听方才的话,倒像说这把弓不好。


    “这……”他哑然一瞬,“是我讲岔了。”


    “你先试试手。”嵇燃抱拳认错,“若用起来不得劲,我重新给你挑一张。”


    其实是不大想叫她用旁人用过的东西。营中千余兵卒,不知道多少男子的手摸过这些弓,嵇燃刚才拿兵器时想到这层,下意识便从角落取了这把没人爱用的。


    结果,嘴没发挥好倒是连累他,叫若若抓住一个错处。


    冯芷凌闻言横他一眼,翻手抽羽箭搭弓弦,轻而易举便弯如满月,女子动作潇洒中有股说不出的优雅又利落。弓张弦紧,纤指一放,瞬间势如流星,羽箭飞悬而去。


    严师却忘记自己应认真教学的职责,不看答卷,反而惦记学生交卷前那一乜胜券在握的眼神。


    冯芷凌将手里弓举到嵇燃面前:“换!”


    这把弓还不如她的蓝宝石小弓,拉开得太过容易,一点挑战感都没有。


    只可惜,今早是从冯府出发,她的小弓却留在嵇府并没带着,来不及特地回去拿上。


    嵇燃低头压住神情:“这就去。”


    怎么办?


    他好喜欢方才自信坦荡,又意外英气起来更加让人心动的若若。


    多看一眼,都想把她抱在怀里。


    或许,只是抱着也不够……


    寻到一张力气适宜些的短弓,嵇燃顺便将自己在营中用的那张也一并拿了过来。


    夫人今日兴致高昂,他少不得陪一陪罢?


    嵇燃闷咳一声。


    家里他不管事也就罢了。军营可是武将主场,总要好好表现,赢回一点若若的敬佩。


    拿着弓回靶场,就见冯芷凌已不在原地。清丽身影背对他,正在枯树前端详着什么。


    嵇燃上前:“寻方才的箭?”


    正想说不必管箭,留着他回头叫人收拾便是。就见面前的女子微微侧过半个身子,有些得意地朝前方努了努嘴。


    顺着方向看去,只见半截箭羽,正戳在枯树干上被箭簇射穿的空洞外。


    第83章 韬光:一箭惊成婚都一年了


    嵇燃一怔,脸上忍不住露出喜色。


    “这一箭?”


    武将的语气虽意外,仍然掩不住其中替冯芷凌骄傲的意味,“看来若若已经能出师了。”


    冯芷凌笑道:“误打误撞罢了。这弓我也是第一回拉,不大趁手。刚也不是刻意瞄着这处,只想盯着树干正中随便射一箭看看,没想到……”


    “这孔就在树干正中,是前阵子练箭的兵士造出来的。”嵇燃摸了摸那箭孔,“那你便是射中了,不必谦虚。”


    带着新弓过来的时候,还想借机表现自己一番。但见冯芷凌箭术已如此出色,嵇燃早将自己刚才的念头抛去九霄云外。


    “还试么?”他将手中兵器递出,“那弓要是用着顺手,待会拿走就是。”


    放营中也是被兵士们嫌弃不够劲,给夫人用倒是正正好。


    冯芷凌却笑着拒绝。


    “不了,来这偷偷练习,本就有些不妥当,难不成还连用带拿么?”她接过嵇燃手中另一张弓,“我再试试这个。”


    新取来的弓果然比之前的拉起来更费劲。冯芷凌自己勉强能拉半弦多,便继续练箭射靶,还不忘提醒嵇燃道:“谨炎哥哥不是还要去练武场?耽搁太久或许不好,留我自己在这就行了。”


    嵇燃点头:“我去去就回。若是累了,你自行回营帐休息也可,后头这会应该都无人来。”


    本还想多嘴叮嘱夫人几句,例如不要去旁的地方,免得他回来找不见她。转念一想,若若一向最是沉稳谨慎知分寸的性子,这些话倒不必他多说的。


    嵇燃走后不久,稍远些的地方便隐约传来兵士喝声。冯芷凌心知这是主将嵇燃到场,便也自己安心继续在靶场练习。


    换了张弓气力不稳,再想射中箭孔便难了许多。冯芷凌搭弓七八次,还是难以控准箭势,但好在也没脱靶。


    射中枯木枝干,还是不成问题的。


    兵士所用的弓太沉,不多时冯芷凌手臂就酸软起来,干脆把军弓箭袋都放下,打算歇息一会。


    谨炎哥哥既去武场操练兵士,那一时半会或许回不来,自己倒不如回他营帐歇着方便。


    正想将弓箭略作收拾,摆正后再回去营帐等嵇燃。余光瞟见旁边一处坡顶,似有人影一晃,冯芷凌忍不住扭头看去。


    那人也没


    想到冯芷凌如此敏锐,竟突然往这处望来,滞了一瞬,那身影便消失在坡顶后方。


    是谁?


    冯芷凌也愣了一下,见那人转身,她抓起手边那张轻弓就往斜坡上跑。


    乍看之下,她来不及分辨那人是寻常百姓打扮还是营中兵士衣着。但嵇燃说过,此处隐蔽从不外传,无论那人是什么身份,只怕不能这样轻易放走泄露消息。


    自己追上坡顶若能看见他往何处走,回头还能提供嵇燃些许线索追查。


    弹指间思绪闪转,亦来不及顾及许多。冯芷凌心想,那人被发现后第一反应便是逃走,想必等自己追上山头已经走远,应该也无意伤害自己才是。


    何况此人行踪鬼祟,冯芷凌只担心他不是好人,若怀着目的前来打探,将他放走恐会给嵇燃带来更多麻烦。因此哪怕有些许风险,这一趟她也得追去看看。


    可惜冯芷凌并非武人脚力。等她追上坡顶,那人早已经不见踪影,山间只余些许那人仓皇而逃踩踏的痕迹。


    冯芷凌捏紧了手里的弓。


    她还是太莽撞了,想也知道,以自己的脚步定是追不上的。


    左右无人,冯芷凌唯有转身先回靶场。视线无意中往低处一扫,望见一块被枯枝勾烂的缎子正被寒风吹得飘然落地。


    走上前细细查看,冯芷凌认出这是一截锦带。


    锦带是当下士族年轻男子喜爱的款样。既穿着这样讲究的锦带,那主人少不得会在腰上佩玉,彰显身份和品位。


    冯芷凌四处找寻,果然在地面枯草丛中,拾到了一块玉佩。


    或许会是唯一线索……冯芷凌将那玉佩收了起来。


    她却没法看见,不远处一颗矮岩后是个浅坑,有个男人正握着腰侧的断带,俯在石头后屏息凝气。


    原以为自己有机会立功,没想到反而可能要闯祸。这人完全没想到,嵇燃这位夫人看着文弱沉静,居然敢一口气独自上来找他。


    他也知道自己锦带被断枝划断了,正想回头去捡掉落的玉佩。听见山坡后有窸窣急步声传来,便只好赶紧找个地方藏身再说。


    见冯芷凌拾到锦带和玉佩,那人的心不由得提了起来。


    考究些的玉佩都是精雕私制,若这女子将玉佩交给她夫君,回上京城内四处去打探源头,只怕能顺藤摸瓜查到他身上。


    查到他还不要紧,他身后的主子可是……


    那男子咬紧了牙。


    横竖现下无人,对方又是弱质女流,他何不如偷偷从后头摸上去……


    只要从她身后出手,将其眼鼻一蒙,伸手抢回东西便可。抢了东西顺势将人往山坡下一推,想必自己可轻易全身而退。


    越想越是蠢蠢欲动。见冯芷凌已转身往坡下走,眼见就要消失在面前,那男子心知自己再没有更多时间犹豫。于是蹑手蹑脚从石后现出身影,准备摸上去抢夺自己遗落的物件。


    往前追了两步,却见坡头倩影一晃,惊闻弦声响起。一支利箭透风而来,擦过男子的腿,“簌”地斜入荒地之中。


    冯芷凌单手持弓,另一手已执新箭搭在弦上:“你是何人?”


    见那男子衣着富贵,果然并非偶然误入的百姓,冯芷凌将手中的箭瞄得更死。她向前一步,冷冷道:“荒僻险要地,敢问阁下为何在此行迹鬼祟?”


    男子勉强做出笑脸:“嵇夫人切莫误会,在下只是在此闲晃。”


    这话倒也不算假,他今日确是偶然来京郊登高。只是没说他远远望见一匹眼熟的黑马奔驰而去,心中怀疑,才悄悄往这方向追过来。


    追来发现此处竟有隐藏的兵营,果然大有收获。可惜竟被这女子发觉自己在窥探……


    “你可知此处距上京城门多远?”冯芷凌并未信他,“请公子自报家门。否则若我失手将你当做贼人伤了,便莫怪寒箭无情。”


    男子道:“在下是……”


    他自然不想轻易就老实交代自己身份,正想编个假的应付过去。张弓搭箭的冯芷凌身后却有人大步踏上来。


    “孙长史,好久不见。”


    来人身着常服,手中并无兵器,语调亦是十分温和。孙弢见是他,却将一身寒毛都立了起来。


    偏被这尊煞神看见了……


    他僵笑:“嵇大将军安,请听下官解释,这都是误会一场。”


    嵇燃伸手将冯芷凌的弓接下:“夫人,孙长史算是我的老相识。你的箭又利又准,可别吓着他。”


    嵇燃这话听着是解围,细品又觉古怪。


    冯芷凌配合地松了手劲:“原来如此,是妾身莽撞,还请大人恕罪。”


    “不敢、不敢当。”没被箭指着,孙弢却愈发头痛,“是下官行迹不正,教夫人误会,还请嵇将军和夫人饶恕才是。”


    他仍是三皇子手下一个四品小官,嵇燃却已一跃千里。如今再直呼其名故作亲密,只怕也蒙混不过去。


    “看来孙大人同夫君的交情,必定只深不浅。”冯芷凌笑笑,“妾身从未见过孙大人,孙大人竟初见便能识我,想必是夫君同您提起过我才是。”


    孙弢额头一滴冷汗落下:“这……”


    他怎能说,是先前在三皇子处见过冯芷凌画像?


    只是他仗着家族的干系,和自己那几笔惟妙惟肖的仿写字才得了三皇子些许重用。其余武艺才干,却不过三流水平而已。要想在此处同嵇燃对抗,却还不够看。


    “荒郊野外冷清得很,孙大人不若同我下来,去营帐中喝喝茶叙叙旧?”


    情知自己无法拒绝,孙弢只得违心应下。小腿受伤的他一拐一瘸,随嵇燃往营中走去。


    说是喝茶,自然不可能真的喝去。嵇燃让冯芷凌回他的营帐休息,自己却押着孙弢往另一处帐中去了。


    约摸过了两炷香时间,嵇燃才审完孙弢出来。一进自己营帐,就见矮榻上侧躺着道纤细身影,闭眼正睡香甜。


    似是畏冷,还扯着他的大氅将浑身都盖得严严实实。玉润双颊闷睡得白里透红。


    她正在自己营帐中,拥着自己的衣物甜蜜入睡。见这一幕,嵇燃心口都软下来。


    不忍心就这样唤醒正酣睡的夫人,嵇燃轻轻在一侧坐下,给冯芷凌捻了捻压根没漏缝的大氅被子。


    初成婚时,若若看着还十分纤瘦,如今倒是盈润不少。尤其在宫中那阵子,是真长了几两肉回来,连鲜红的唇珠都比从前饱满了点……


    等等!他在想什么?


    嵇燃浑身一僵。


    脑海中警钟敲响,仅存的道德理智疯狂提醒他不可任意唐突。手却压根不听主人的使唤,缓缓朝着觊觎已久的那处伸去。


    ……他又不是耍流氓偷亲,摸一下总可以吧?


    成婚都一年了。


    圣上当众赐的。


    圣旨来时全府人都看见了。


    三书六礼当初一个没落下。


    大婚当日除了那队不识时务的禁军冲上门什么意外也没发生。


    天地是两个人一起拜的。


    高堂虽去世得早但也算拜了。


    夫妻对拜那是一点水分没有。


    洞房……至于洞房……


    嵇燃:!


    粗糙手指堪将碰到柔嫩唇瓣,冯芷凌便醒了。


    困顿睁眼,就看见嵇燃正伸手在她脸前,似乎正想叫醒她的模样。


    “谨炎哥哥事情处理完了么,方才那人如何处置?”


    没意识到他停顿不动的姿势有多尴尬,冯芷凌手撑着床板半坐起来,揉了揉眼睛:“有些犯困,便想在这眯一会儿,没想到不留神就睡沉了过去。”


    抬眼见嵇燃的手还没收回去,冯芷凌有些困惑,“怎么了?”


    嵇燃喉结上下滚动,艰难开口问:


    “若若,我能不能……”


    亲你一下?


    第84章 归途:两生缘劈头盖脸亲了上来……


    成亲一载都没上过夫人的床,忽然提出这样的要求也太突兀了。


    嵇燃默默将后半句吞了回去。


    “能不能?”冯芷凌不知其意,用眼神催促他快


    说。


    “能不能……今晚回去吃西北菜。”


    嵇燃缩手回来,义正言辞道,“许久没吃故乡口味,突然有些怀念。”


    “当然可以。”冯芷凌一口答应。


    就为这个?小事一桩。


    “前几天刚安排了西北的厨子来家。”冯芷凌掀开大氅,伸腿下床找鞋,“谨炎哥哥还没尝过手艺。我先试了试菜,味道不错,你肯定会喜欢。”


    探脚下去,并没踩着印象中脱于榻边的绣鞋。冯芷凌上身微倾,垂头想看鞋子究竟放哪了,另一个人的手却比她的眼还要快。


    嵇燃不作声,一手已抢先拾起精致的女子绣鞋,另一手自然而然伸来轻握她的脚踝:“你的鞋在这,方才被我不小心往旁边挪动些许。”


    冯芷凌只觉脚腕附近有股鲜活的热意贴近,下意识便想将脚缩回来。嵇燃是故意将她的鞋悄然从脚下挪偏几寸,又怎么会轻易罢休?


    掌心碰着小巧脚腕时便已将其锁住,以一个轻柔又无法挣脱的力度握住玉足往鞋上放。男人低头作专心状:“即便有营帐挡风,也得当心脚着凉。”


    耐心细致地将两只鞋一一给她穿上,还不忘把褶皱的白袜也拉扯得舒服些。


    冯芷凌:“……行了。”


    她面上忍不住更热,“我自己会穿!”


    “这有什么。”男人一脸轻描淡写,“走吧,等回去也得入夜了,赶紧回去用餐饭好好休息。”


    “你今日拉弓用力得重,明天胳膊少不得会有些酸软。”嵇燃表情自然又平静,好像刚才没主动捧过她的脚穿鞋,“晚间记得泡会汤浴,让紫苑给你好生揉揉肩臂。”


    冯芷凌原还疑心他是故意。见嵇燃神态实在坦荡,又觉得自己是在多想。


    鞋就在谨炎哥哥手边,他顺手拿起来照顾一下自己也很正常。


    冯芷凌勉强将心里那丝别扭压下去。


    出营帐,逐风已候在门外。黑马旁边的兵士见主将携女眷从营帐出来,抱拳行礼,喝道:“见过将军、将军夫人,夫人万安!”


    这小兵看着面嫩,声音倒洪亮。他这一喝,远处零散往营帐走来的兵士也都抬头看了过来。


    嵇燃略一抬手,正想上前行礼的兵士们又悄无声息地转身回避。武将眉头微微一皱:“喊什么?”


    这个新兵的人品性情和武艺都极好,就是少年人精力太旺盛,说话的音量都比常人大那么一截。


    小兵抿嘴,低头不好意思:“认识将军这么久,还是第一次见到您夫人,将军和夫人真是般配。”


    冯芷凌原本也被他响亮的喝声吓了一跳,只是脸上并未露出受惊神色。见他憨厚羞愧的样子,忍不住笑道:“无妨。”


    嵇燃:“人已经上路了?”


    小兵立即回答:“是!将军放心。”


    等嵇燃带着自己纵马离营,往上京赶回时,冯芷凌忍不住在背后问:“方才那个孙长史……”


    听谨炎哥哥对那人的称呼,对方亦是在朝为官的臣子。如此轻易解决了他,不知是否会给谨炎哥哥这边的人带来麻烦。


    嵇燃:“派人送他回上京去了。”


    原来是这个上路……


    冯芷凌倒是更加讶异:“万一那人泄露此处地点,可如何是好?”


    “他不敢。”嵇燃脸上露出一个微笑,“派了三个好手跟着他,在暗处日夜不离身。他若敢说些什么,或试图暗示旁人线索,当心自己小命便是。”


    相当于孙弢已被控制在嵇燃眼皮底下。冯芷凌闻言放了心。


    “今日拉弓射人时,会不会觉得紧张?”嵇燃忽然问。


    “嗯?”冯芷凌自己都未来得及思考这个问题。听嵇燃提及,她稍加思索,诚恳道,“说实话,那一时还真没想这许多。”


    “那人在坡顶探头探脑被我发现,原本我追上去,只是想看看他往哪个方向逃走,回头好多些线索追查。”


    冯芷凌回忆今日场景,慢慢开口,“我脚程慢,待跑上山头,已经看不见他人影。但他遗失了随身物件不说,地面还有慌乱中留下的踏痕,依稀能见蔓延到不远处那块石头后面。因此我猜他必定情急之下躲了起来,倒不如诈他主动现身,我的箭才能有些震慑作用。”


    “做得很好。”嵇燃温言夸奖。


    他在山下看见冯芷凌手执弓箭站在坡顶时,便已察觉不对。想叫冯芷凌快些回来,却见她伸手向自己打了个手势示意身后有情况,然后便毅然转身迈步张弓。


    弦落箭去,惊吓到的不止是孙弢一人。


    嵇燃压根看不见冯芷凌面前是如何光景,见她正张弓对峙,唯恐坡下是猛兽或恶人之类。心急又别无办法,唯有使出毕生气力提步往她身边赶。


    好在只是一个不擅武艺的孙弢,好在没有发生旁的意外危险。


    将身上大氅拉拢一些,嵇燃轻声叮嘱:“若有下回,你只管射敌人要害,旁的都不要顾忌。”


    今日是他赶来得早,孙弢那头局面不利,唯有束手。可要是他没来,若若和孙弢对峙久了,气力不继,又心善不肯伤人,那后头该怎么办?


    孙弢之流,可不是什么讲究仁义礼信的良善之辈。


    冯芷凌听出他的后怕担忧,忍不住笑笑:“谨炎哥哥放心,若若下手有数。”


    “说起来,那孙长史的玉佩还被我扣着呢。”冯芷凌忽想起来这物,连忙从袖中摸出来要给嵇燃,“这东西我拿在手里怪怪的,谨炎哥哥赶紧接走罢!”


    深羽大氅里伸出一只白皙纤细的手,捏着孙弢的玉佩朝他递来。孙弢这玉佩水色倒是不错,衬得女子圆润的手甲都像粉玉似的。


    说岔了,应是夫人的手好看,衬得那小人的玉佩也抬高几个档次。


    武将看似在专心驾马前行,实则脑子里尽是些乱七八糟的思绪。□□逐风似乎也意识到主人走神,疾驰中不满地“咴”了一声。


    嵇燃醒过神来,板着脸接下玉佩:“其实丢路边也无所谓。”


    横竖孙弢也不敢来找他讨要。


    只是触到冯芷凌指尖冰凉,嵇燃下意识反手将她握住:“怎么手这样冷?方才在营帐中还好好儿。”


    冯芷凌轻轻挣了一下,见手纹丝不动只得放弃:“才睡醒出来,多少觉得外头凉。”


    她在嵇燃的大氅里躲着风,身上倒是不冷,只是手在前面拽着嵇燃的腰,哪怕有层衣物拦风,也隔不住顶风透的寒意。


    嵇燃慢慢将马停下,解开大氅照旧披着冯芷凌。自己却下马,皱眉摸了摸她两只冰冷的手。


    冯芷凌:“也没多凉,忍一忍就好了。”


    见嵇燃还是皱眉,她忍不住补充道,“是你身上太热了,才觉得我的手冷。其实寻常人摸着都是这样的。”


    嵇燃不听:“手都冻红了。”


    他叹气:“逐风速度快,回去的方向又顶着风,是我没考虑周全。”


    今天若若还没用饭,大半日下来也不喊一声饿……嵇燃更加心疼起来。


    黑马有灵性,闻言不满地“咴”了一路以来的第二声,示威似的扬了扬蹄。


    只是马背仍是平稳的,不至于晃得身上的女主人不适。


    “是有些冷。”见嵇燃都开始自省了,冯芷凌只好承认,“那也得骑马回去呀,此处距城门应当还很远吧?”


    “还有二十余里。”嵇燃没法,大掌还握着她双手,“给你暖暖我们再上路去。”


    他倒是义正言辞,可这正经之下多少私心,只怕他不好意思当冯芷凌的面儿说出来罢了。


    手冻这么一会,也不会当真怎样啊。


    冯芷凌后知后觉……这才发现那些不露痕迹的愈发亲近,究竟是谁在主导。


    她比嵇燃要矮一头,如今是坐在高头大马上,方能垂眸俯视对方。然而双掌拢着她双手的男人此刻却只能低着眼,专注看她的手有没有暖回正常肤色。


    他一直在小心翼翼试图靠近,中途却不敢抬头看她的眼睛。


    她有这么可怕吗?


    冯芷凌啼笑皆非。


    在路边站了一会,好不容易将冯芷凌冰冷的手焐热,嵇燃恋恋不舍地松开。


    “手只管往我衣服里藏就是,别再冻着了。”嵇燃道,“大氅你自己披紧些,现今不必回避路线,你只管四处看也没关系。”


    心中怅然。若若像小动物一样贴着自己避风取暖的动作,虽然在他身后看不到,但想一想就觉得十分可爱。


    冯芷凌:“这样的话,谨炎哥哥岂不是要着凉?”


    嵇燃下意识:“习武多年,哪里会怕这点寒冷?”


    带着大


    氅出门也是预备着她用,他自己哪用得着这么累赘的衣物。


    冯芷凌:“谨炎哥哥……”


    耍心眼子的时候确实有些小心机,但真论起来,又觉得谨炎哥哥其实呆呆的。


    嵇燃:“嗯?”


    “没什么。”冯芷凌闭嘴,改口道,“我不冷了,咱们快些回去。”


    她肚子当真饿了。


    见自己在鞍后杵坐,嵇燃不便跨步上来。冯芷凌便准备主动下马:“谨炎哥哥上来我再上吧,我坐你背后方便些。”


    见逐风回头看自己动静,冯芷凌笑着摸了一把它的鬃毛,“今日真是辛苦你了。”


    嵇燃倒希望她肯待在自己怀里,听了只好悄然苦笑。早知道刚才直接上马,推若若坐自己怀里才好。


    想是这样想,这样做的胆子却决计没有。上回那探花纠缠若若时,她脸上对那人的厌恶不耐,嵇燃可是看在眼里。


    要是有朝一日,若若用这样的眼神看自己,不知道该多令人心碎。


    因此他只愿求稳妥些。只要她不会离开嵇府,自己就一定有机会等云开月明。


    冯芷凌身上还系着嵇燃的大氅,这东西又厚又长,碍手碍脚。冯芷凌下马时不留神被绊着步子,身形一晃便从马上歪倒下来。


    嵇燃伸臂一把抓住,心惊胆战:“当心些,先把它解开再下马不迟。”


    冯芷凌却翘了翘嘴角:“反正谨炎哥哥在一旁会顾好,也摔不着我什么。”


    她弯唇浅笑时,上唇会微微往下抿,红润饱满的唇珠便被下唇压平,越发显出两边唇弧清浅。


    然而只要开口说话,被压住的唇珠又会明显起来。


    夫人裹着自己的大氅栽在自个儿怀里,像小狐狸似的抿嘴偷笑,语气还是同自己格外亲近的理所当然……


    嵇燃下意识收紧了胳膊。


    被这力气带得往他胸口一靠的冯芷凌:“?”


    去他祖宗的细水长流……男人将方才一系列“云开月明”之类想法都抛去脑后,面无表情心想:


    荒郊野外,他当真不能做个土匪头子试试看么?


    “谨炎哥哥?”


    嵇燃低头,冯芷凌正眨眨眼望他,眼神无声催促:怎么了?


    突然不说话,脸色还这么严肃。


    “若若,我可不可以……”


    他还是忍不住想知道她的回应,哪怕只能看见一点点或许存在的心意都足够。


    冯芷凌:“可……”可以什么?


    她喉间才堪堪吐出半节气声,眼前高大又熟悉的人影已俯下身,劈头盖脸亲了上来。


    她答应了。


    第85章 表白:退为进要是生气,就打我一巴掌……


    “唔。”


    他炽热的唇猛然贴上来,教冯芷凌连闪躲都猝不及防。


    冯芷凌不由闷哼一声,下意识想开口,却正好给凶悍的猎人以可乘之机。嵇燃双唇微张,轻含住觊觎已久的柔软唇珠。


    馨香的湿润稍稍缓解了嵇燃心口的干燥。他松些手劲,大掌依旧牢牢揽着冯芷凌的腰,唇却彬彬有礼地贴着她的柔软。只在齿门前温抚吮弄,假装自己不打算再越雷池一步。


    冯芷凌僵在原地,面上热气蒸腾。


    她今日看出了些什么后,是有意逗一逗他不假,但没想到男人竟敢突然发作,令冯芷凌惊讶又慌张……


    谨炎哥哥……不是一向最正派君子的么?


    既然夫人没伸手去推他,嵇燃也没再有动作。僵持许久,男人怀中的女子才小心翼翼地尝试要挣脱。


    冯芷凌只想扭头后退,离开嵇燃怀抱。纤腰却还在男人手中紧紧桎梏,令她动不得分毫。


    明眸中水色渐渐氤氲……顾不得嵇燃可能会更进一步,冯芷凌唯有颤声张口:“谨炎哥哥,你放开我。”


    “嗯。”嵇燃低哑应声,唇却固执地摩着她不肯离开。


    半含着她的唇,一时的干燥缓解下来。可没多久,另一股更想攻城掠地的欲望却在暗中发酵。


    要不是怕吓着她,或动作粗鲁叫她反感……嵇燃万不可能忍到现在。


    只亲亲她的唇珠,怎么可能解他的渴?


    若有人偶然路过,只怕会以为他们是久别重逢的夫妻或正要送别的情人,情难自禁,在野外小道边相拥着耳鬓厮磨,唇舌辗转。


    见怀里的夫人双颊绯红,眼睛水汪汪的,快被欺负哭的模样。嵇燃这才大发慈悲地松开她的唇。


    “营帐里问你的时候。”他突然道,“不是真心想问晚上吃什么。”


    他的俊脸还近在咫尺,眼神深邃又叫人心惊,冯芷凌只能撇眼观察一旁的地面:“我猜出来了,听一开始那口气就不像是要问这个!”


    一向端庄有度的女子,这会连语速也比平时急切,“你先放开我再说。”


    亲是没亲了,手还搂着腰没撒开呢。


    嵇燃却不理会,甚至把人往自己怀里又带了一厘:“我的话还没说完。”


    他方才有些紧张,想问的话问不出口,听她启唇说“可”就忍不住亲了上去。


    眼神相触之时,他压根听不清耳边的声音,满心满眼都是面前的夫人。


    正经拜堂成亲的夫妻,光天化日之下亲一口又怎么了?


    意识到自己失控吻了她,嵇燃硬着头皮如此想着。


    只是,他亲上去后,若若虽然一脸震惊,可她的手就放在他胸前,连下意识推拒的力度都没有。


    嵇燃原本打算松开的手又揽紧了一分。


    她至少不讨厌他的。他安下心来。


    “我能再亲一次吗?”他低声讨价还价。


    方才怕她排斥厌恶,没舍得一口气亲到底,双唇分离的瞬间立刻就后悔了。


    没发挥好……


    况且,狼尾巴都露出来了,他还装什么好人?


    冯芷凌:“!”


    “我不答应。”她连忙拒绝,“不可以!”


    嵇燃拥着她叹气。


    “那先回家。”他低头自然而然地啄了冯芷凌一口,“回去再商量。”


    冯芷凌:“……”


    …


    天色昏沉时分,黑马才载着两人回到嵇府门前。


    阿金阿木早在门房等候主子归家,听见逐风马蹄远远传来,便赶忙起身迎接。


    主君同夫人今日外出,使人交代了会晚归,这头一日又是临时在夫人娘家住的。主子们两日没回府来,也不知在外头睡得舒不舒坦。


    阿金说清晨出去时,主君连人手也没带。尽管知道主君武力超群,就算带着夫人也应无事,但两人还是忍不住有些担心。


    此前还有人暗中跟踪夫人呐,主君一个人护着夫人出去游玩,是否太自负了些……


    见两位主子安然无恙归来,一向爱操心的侍从这才宽了心,忙笑着迎上去。


    “正想主君夫人这会子也该回了,厨间预备了汤和小菜,要不要用一些再换衣?”阿木试探着问,“这个点儿,早过了饭时候。”


    嵇燃:“听说来了新厨子,让做几个拿手菜上来。”


    他翻身下马,伸手去接冯芷凌,“若若小心,大氅先解开些别绊着。”


    男人话还未落,马上女子已经将脱下的大氅丢给阿金,不理嵇燃伸出的手,自己从马背上翻了下来。


    “让紫苑先给我备水。”冯芷凌强自镇定,“一路风沙,我梳洗了再用饭去。”


    撂下话,匆匆往内院走。


    嵇燃紧跟上去,边吩咐:“催厨房快些,今日以西北菜色为主。房里不必来伺候。”


    阿金阿木领命之余,又


    有些疑惑。


    怎么出去一趟,夫人好似同主君闹别扭了?


    冯芷凌回到房中便唤紫苑着紧备水。


    夫人回来便急匆匆的,不像以往气定神闲慢悠悠的样子。紫苑一头雾水,但见冯芷凌脸色不大寻常,没敢开口询问。


    夫人这粉面桃腮,不像是在外头刚吹了冷风回来。倒像从前每每喝了酒后,身上都发热的模样。


    紫苑掩门出去,转身见主君就站在身后吓了一跳,正要行礼,却被嵇燃挥手阻止。


    他站了一会才轻敲门:“若若?”


    里面没人应声,嵇燃等了几息时间,又道,“怕你明天手臂酸痛,拿了新配的舒缓膏来,记得叫紫苑给你揉。”


    冯芷凌抿唇,不大想叫他进来。


    她一回房就去照镜子,唯恐唇上留了痕迹叫人看出来。揽镜一照,却只看见自己粉面怀春,水眸含情的一张脸。


    还不知道是不是心理作用,总觉得双唇比先前丰润……微肿些。


    难怪紫苑见了自己不说话,低头就出门去了。


    再不叫他进来,又要让下人胡乱猜测。冯芷凌这才开口应:“放桌上就好。”


    嵇燃推门进来。


    冯芷凌意思,是叫他把药搁在外间就行,嵇燃却径直往房里走。


    冯芷凌赌气道:“没叫你进来这里。”


    嵇燃笑笑:“对不起。”


    他干脆利落地道歉,倒叫冯芷凌意外:“你……”


    “若是为白天那事,倒也不必。”冯芷凌低声道,“我与谨炎哥哥成婚一载,夫妻亲近本是天经地义。是谨炎哥哥气量宽广不拘俗礼,才叫我躲了许多日松快,按理来说,夫君想要如何,为妇自当配合的。”


    她神情低落,同白日一箭中靶后意气模样相去甚远,嵇燃实在于心不忍。


    “对不起。”


    他半蹲在她跟前,单膝点地,诚恳道,“是我不对。我今日就是装傻充愣,故意占你便宜。因为知道若若心善,哪怕想拒绝我也不会撕破脸皮,但我偏生是个脸皮厚的,想要的东西惦记久了就忍不住。”


    他伸手摊开手掌,悬在冯芷凌身前。冯芷凌不知此举何意,疑惑地看着他。


    嵇燃反手去握她雪白的腕子,冯芷凌下意识微微一动,没扯开。


    “你看,我想这么做很久了。”嵇燃用力拉着她的手放在自己腮边,“不需要找什么暖手的借口,也不用顾忌你答不答应。想见你,人就一定在我身边,想亲你,也不用担心自己孟□□你不喜……若若,谨炎自诩算个有原则的人,可你要知道,在你面前我最不想当的就是正人君子。”


    嵇燃声音沉沉,“所以,你要是不能接受我这样鲁莽无礼,或觉得我的倾慕对你造成困扰……”


    “你当真得对我坏一点才行。”他轻轻道。


    冯芷凌哑然半晌。


    她的手还被迫贴在他脸上,被胡茬刺得轻微发疼。


    可眼前人……强行握着手腕叫她挣脱不得,语气却低微得可怜兮兮。


    “我知道你不喜欢嫁人,想去四处云游。”嵇燃忽然转开话题,“我身负将职,奉命领兵作战。责任在身时,无论如何没法自由。但你放心,只要你想去的地方没有不能去的。谨炎必定支持你一切决定,唯有一点:


    若你如今还有心愿同我有关,还肯留在上京、留在嵇府给谨炎一丝机会,便是对我最大的仁慈了。”


    “好不好?”男人低声道,“白天的事情,不会再有了,别生气。要是生气,就打我一巴掌,或踢我一脚也行。”


    冯芷凌晕晕乎乎,不明白话势怎么忽然就发展到如此地步,无奈道:“哪就这么严重……”


    她也……不是讨厌谨炎哥哥今日冒犯。只是他的亲吻来得突然,叫她尴尬无措,因此有些赌气别扭而已。


    本是她居高临下,察觉他暗中心机而隐约得意。怎么忽地就转成谨炎哥哥明着出击的主场?


    “没有就好。”嵇燃颇擅打蛇随棍上,立即抓住机会,“那我先去换衣裳,待会把晚膳送来主房,等我过来一起吃好不好?”


    冯芷凌点头。


    嵇燃:“这药膏比先前的好,只是药效靠揉催入体,讲究穴位与筋脉间力度不同。我怕紫苑不懂,待会我替你揉揉?主要是手臂这块……”


    他语气格外小心,生怕冒犯她似的。手臂也不是什么隐蔽羞人的部位,冯芷凌便又答应下来。


    “等睡前揉好,叫紫苑再给你用温毛巾敷一会就行。”嵇燃起身准备回去洗把脸,顺便换下满是风尘的外裳。


    “对了。”男人突然回头,“若若。”


    冯芷凌应:“怎么?”


    “白日里语焉不详,故意蒙混,是我不好。”嵇燃半蹲回她跟前,仰头情真意切问,“光道歉也不够证明我改了,那下次我把话问清楚再行动,可以吗?”


    第86章 君儿:昭夜行披着柳下惠人皮的老狐狸……


    冯芷凌:“……”


    温度才下去些的脸又稍稍发热起来,冯芷凌秀眉一扬,恼羞成怒:“不许再问!”


    几番入梦证生死,一夕成婚夙夜见……竟然还是看走了眼。


    谨炎哥哥哪里是柳下惠,分明是披着柳下惠人皮的老狐狸!


    嵇燃:“好吧。”


    他站起身,心满意足。


    谁说武人肚里没墨水,不懂文字游戏?若若这意思,他理解成不问也行没毛病罢!


    冯芷凌脱口而出后忽又反应过来,立即补充道:“是不许提这件事,也不必再问我。”


    还是不大对劲……后半句仿佛允了他直接讨……似的。


    嵇燃:“都听你的。”


    他从冯芷凌房里出来时,虽然极力克制喜悦,但眉眼间依稀是高兴的样子。


    阿金原本还忧心主子们似乎在别扭,忍不住长吁短叹。阿木在院外望见主君一脸喜气地出来,想通了些关窍,便拍了拍兄弟的肩。


    “不必操心啦!主子们的事还得主子们自己解决,咱们当下人的跟着上心又有什么用呢?”


    阿金叹:“你是不知道……”


    阿金在谟城时,便不小心听见夫人同贴身侍女紫苑商量“如今分房而居……不会吃半点亏……五年后如何如何”之类的话。他实在为此感到忧心,便偷偷去告诉主君,没想到主君听了虽然难过,却分毫措施都没做,还叫他不许再无礼探听夫人私话。


    阿金也不是那等专爱告密的小人,只因忠于嵇燃,担心他为情所伤才选择和盘托出。被嵇燃警告之后,他便将此事藏在心里,连亲兄弟阿木都没提过。


    见阿木乐观的模样,阿金不由摇头发愁,心想兄弟心眼子松快些也好,至少不用像他这样日日为主君担忧。


    阿木心里想的却是:


    两人看着像是闹别扭,可主君这脸色跟偷着了腥的猫一样得意,两位主子指不定在外头究竟发生什么好事呢!


    况且他才想起个细节。主君与夫人成亲后,许久才熟稔些可以同驾而行,但夫人一向是坐在主君背后隔着距离,极其客气小心的。方才回府来时,夫人却坐在主君前面,被高大的主君从身后护着抱着……


    这难道还不够说明事实么?也不知道阿金究竟在担忧个什么劲儿。


    阿木也摇头。


    他这兄弟是心细些,可惜心思总是花在不用忧愁的地方了。


    *


    这厢嵇府两个主子间的氛围悄然发生变化不提,那头李成哲府里却出了些意料之外的状况。


    “一天没见人也不知道去找,你们难道都是瞎子傻子不成?”


    李成哲才从宫中回来,便听说府中歌姬已失踪整整一天一夜。


    他怒不可遏。


    君儿是他身边姬妾中最为美貌贴心的一个,李成哲对她日渐宠爱不已。不但允她夜后歇在自己身边,后来更是将君儿的卖身契给还了她,命人去官府废了君儿的奴籍。


    这歌姬对他是近乎澄澈的倾心,不图权势不贪财物。美人又颇擅察言观色,能说会道,嘴甜得令脾气莫测的李成哲也唯有买账。时间长了,李成哲连随身伺候的婢女都打发下去两个,说她们没有君儿伺候得舒坦用心。


    婢子中也常有心甘情愿为龙子侍枕席的怀春少女,因君儿受宠还抢了她们富贵机遇,对这美貌歌姬十分嫉恨,却又拿她毫无办法。


    最先发现好久不见君儿的,正是内院婢女之一。只是她并不想上赶着去找君儿,免得好似自己在时刻关注一介奴


    女动向,还主动献殷勤寻她。因此只装作忙于内院打扫布置,没留意君儿不见踪影的模样。


    后来发觉不太对劲的两个婢子也是同样想法。于是内院丢了一个姬妾这件事儿,竟过了整整一天,才被去厨房吩咐事的管家碰巧发现。


    偏这夜里,圣上又召儿子们同用晚膳。管家不敢为后院之事就派人去养心殿传信打搅,更觉三皇子不至为一个出身卑贱的美人大动干戈,也就心安理得没有提前叫人去宫门候着送信。


    这一回处处毫无动静,反而在三皇子那捅了个最大的马蜂窝。


    等李成哲从圣上处出来,一路回到内院,都不见君儿似以往那般小跑上来讨巧卖乖的身影,心情立即不大好。以为君儿在卧房睡着特地来寻,也没看见人。


    皇子府那么大,一介女子在哪处园中贪觉迷路都很寻常,可放在时刻对李成哲照顾入微的君儿身上却不正常。


    李成哲心中一瞬闪过不好的预感。只是他不肯相信,叫人先把三皇子宅邸翻了个底朝天,仍是没有找到君儿的踪迹。


    不但如此,经管家清点内院之后,还来禀报房中的珠宝首饰少了许多,都是那些轻巧又贵重的物件,甚至连梳妆台边贴的金片与嵌的明珠,都被拆走了好几处。


    当夜,李成哲将君儿房里所有能砸的东西,尽砸了个稀碎。


    “殿下、殿下!”管家苦苦哀求,努力阻拦怒不可遏的李成哲,“万万不可啊!您这一把火烧下去是消气些,可此处若是起火生烟,养心殿那头必定能看见,连宫外太子府都可远远望见,不值当啊!”


    提及圣上太子,李成哲顿失的理智才慢慢回笼。


    “滚开。”他冷脸推开扯着自己袖袍的管家,将手中火烛往地上一砸。


    灯油四溅,弹了几点沾油的火星子在管家衣摆上燃起来。管家白着脸跳进一旁浅塘中,这才将衣物上蔓延的火浸灭。


    只是寒冬腊月的深夜,人也给冻了个够呛。


    “从昨夜起在内院看门的做事的,既然眼睛耳朵不中用,也就不必留着了。”李成哲眼里凶残杀意弥漫,“今夜把后头都清了,明儿若我看见一丝与今日相似的影,那你也不必站在这里。”


    最后一句,是对着瑟瑟发抖的管家所说。


    管家跪地求饶:“殿下给小的些时间,必定如您所吩咐。”


    他这才后悔起来。


    要是早些叫人给殿下传信,说人才失踪没多久,说不定殿下便只顾着发怒追人,而不是将气撒在他们身上了。


    只可惜,世事没有如果。现在后院这几十个下人连同他自己的性命,都危在旦夕。


    三皇子府中彻夜不宁,护卫连夜四处搜寻且不谈。此时在宫中皇子府悄然失去踪影的君儿,却安然无恙出现在上京一处偏僻宅院内。


    “多谢公子援救。”君儿含泪下拜,“若不是您仁善,只怕凭我自己,连那门墙都出不得。”


    纵使君儿在三皇子处受尽宠爱亲昵,却毕竟是个歌姬身份,甚至还曾为奴籍。想坦荡从三皇子府邸走出去而无人盘问,那是万万不可能的。


    “姑娘客气。此前多亏同姑娘有些旧交情,才从姑娘处得了好些皇亲国戚的隐秘消息,这些情报可是给在下赚了不少银两。”被君儿称为公子的那人,闻言抚须含笑道。


    若冯芷凌在此,必定能认出这山羊胡须的清瘦男子是谁。


    正是那个在上京靠贩卖情报赚得盆满钵满,拿这些钱去抚养许多无家可归的乞儿,自己颇爱吃糖葫芦却又舍不得花钱买的许三娘,许蕤庭。


    君儿道:“要不是您同家人曾施以援手,君儿哪里能活到长大呢,只怕早同妹妹被人抢去卖进窑子,或是在野外饿死、遭豺狼咬死……”


    说到这,君儿悲从中来。


    她原是小村落出生的农家女子,家中除了父母,原还有一个哥哥一个妹妹。恰逢那年旱灾,收成不利闹饥荒,山野间匪患又起。大人带着哥哥出去找吃食便再也没回来,只剩她和一个幼小的妹妹在草屋里又怕又饿直发抖。


    许家是江湖人士,正巧经过那处想上门求宿,却不料草屋中只有饿得发慌的两个姐妹。于是借了她们的草屋睡一宿,临走前还将身上干粮与碎银都留了大半予她们。


    许母叮嘱道:“你们两个孩子,执意在这里等家人回来,我们也无法阻拦。只是他们既已三天未归,只怕……唉。”


    她摇摇头,将君儿拉到跟前,“你大些,是姐姐,懂事记事。你记住我说的,要是过两个日落家人还未回来,便不要再傻等,你们这茅草屋防不住恶人猛兽,得带着妹妹趁早去人多、有女眷聚集生活的地方。”


    许母望着小姑娘澄澈的眼眸,又问一次,“当真不同我们一起走么?留在这儿恐怕不安全。”


    小君儿小声婉拒:“爹娘和哥哥还在山上……”


    做小公子打扮的许蕤庭闻言,在后头嚷了一声:“娘,咱们就在这儿陪她们一道等爹娘嘛!反正也就两三天,要是人没来,就把她俩一块带走。”


    这两个小姑娘比她年纪还小,看着怪可怜的。


    “胡说八道,你爹和师叔可都在等着药呢,不着急送了?”许母眉宇英气,严肃时格外有震慑力。


    许蕤庭立即不敢乱出主意了。


    许母心中也是难受。可她带着女儿已连夜赶路许久,实在不能再耽搁脚程。


    昨夜要不是太倦了,只怕也不会来这上门求宿的。


    “这些吃的还有铜板碎银子,你收好。”许母将东西塞到君儿手里,“记着,把银子随身藏得越隐蔽越好,铜板若要用,一个个拿出来花,莫叫别人看见了。”


    君儿点头。


    叮嘱再叮嘱,眼看着非启程赶路不可了,许母才不得不带着许蕤庭匆匆离开。


    …


    君儿擦拭一把眼下的泪痕,哭着道:“我对不起夫人的帮助叮咛,我也没有做好这个姐姐……”


    她哽咽得不能再说话。


    荒旧村落旁,茅草屋里相依为命的两个小姑娘,到底是没有等回能为她们遮风挡雨的三位至亲。


    而之后颠沛流离,君儿同幼小的妹妹被迫失散。有人见她生得秀丽将她买去,调教技艺,成了地方贪官讨好达官贵人的一枚美人棋。


    日复一日不见伤痕的鞭笞早让君儿对疼痛与羞耻麻木,她也想过一了百了,可她的小妹妹……


    她还有唯一的家人,可能还存活在世上啊!


    君儿跪倒在地,哭求许蕤庭:“公子、公子有大仁之心,君儿知道您消息灵通,求求您帮我打听打听我妹妹她……”


    “她或许还活着的。”君儿朝许蕤庭连连磕响头,“君儿知道这是不情之请,实在是为难您。可只要能找回昭昭,叫君儿再去帮您打探贵人消息都可以。”


    甚至要她再回皇宫,再去皇子身边探听都行。只为那一丝找到幼妹的希望,君儿可以付出一切代价。


    横竖她这辈子,也没有旁人惦念了。


    许蕤庭慌忙上前阻止她磕头:“哎呦你这,动作也太快了些。”


    多白净一张美人脸,这会子就磕出一大块血痕。别说许蕤庭看得心惊,连一向嘴毒毫不怜香惜玉的阿巍,在旁边都看得揪心起来。


    这姑娘的身世,也太凄惨了些。


    “君儿姑娘放心,我许三既然救了你出来,万没有再送你进虎狼堆里头的道理。”许蕤庭摇头,“你的请求我应下了,我也不要你的报酬。先前姑娘肯暗中为我牵线搭桥,传递风声,已是冒着莫大风险,现在便是我许三回报的时候。”


    “只是这话不中听,还得说在前头。”许蕤庭叹气,“我这头会尽力找人去寻线索,只是到底能不能找到,便只能看天意了。”


    君儿破涕为笑:“谢许公子大恩大德。”


    她又要跪下谢恩人,许蕤庭使出吃奶的劲才扶住,强颜欢笑:“别!君儿姑娘这可就见外了。”


    心里暗自琢磨:这美人弱柳扶风,瘦得不像样儿,怎么力气能这么大。


    方才那一跪,倒是差点给她也带地上去。


    看这个力度,就知道是真心实意想跪……啊呸,现在不是想这个的时候。


    “君儿姑娘先去梳洗一番,把伤口也处理处理。”许蕤庭讪讪,“你这几个头磕得……也太实在了。”


    “阿巍,带姑娘寻间敞亮的空房以后住。”许蕤庭吩咐了一声,又安抚君儿道,“今后你就把这当家一样,不必客气。只是最近或许得小心些,三皇子必定会派人出来寻你,因此不要外出,有事先同我说一声。”


    君儿面上有些惶恐:“皇子势大,是否会给公子带来麻烦?若是这样,倒不如让君儿自己逃去。”


    “我这还算隐蔽,要是有动静,会有消息提前防备,不必担心。”许蕤庭道,“真有万一,大不了咱们换个地方扎窝。我还要替你找妹妹呢,你走了,我找到她要向谁说去。”


    横竖她有钱,去哪都使得。


    三言两语哄了君儿展颜,美人这才略放了心。


    跟着阿巍走之前,君儿忽又转身,再次对许蕤庭恭敬下拜。


    “君儿说再多也没用了,总之您的再生恩德我会记一辈子。若不是公子肯施以援手,君儿如今还陷在三皇子处,做一个只会逢迎讨巧的玩物,还不知何为尸骨归处。”


    君儿情绪平静以后,眼里的泪已不见踪影,“请公子但凡有事,只管吩咐,君儿能帮忙的一定帮忙,不会做的也可以现学。只要我在您这能派上些用场,便是君儿心里最大的安慰了。”


    一旁架着手在等的阿巍听了,笑道:“君儿姑娘先去给伤口上药,这阵子好好休养长点肉再说罢。家里事儿都有师父安排人做,我们家啊,最不缺的就是人手了。”


    见许蕤庭也十分赞成阿巍说法似的点点头,君儿忙争道:“不用休养,我身子骨好得很的,不必额外照顾。”


    两人都摆出一副不信的神情。


    君儿姑娘从小颠沛流离,吃尽苦头,又生得这样瘦弱,好不容易不用待在皇子身边做那些伺候主子的活计,当然是要好好补补身子再说。


    君儿道:“我还算运气好些,虽说当初卖身为奴吃了不少苦头,但后来为了叫我好生学舞学艺,又要保持容貌焕发,饮食起居上倒不算差。甚至为了有力气练舞,鸨母还专给我吃好的。”


    也是好在君儿美貌出众,颇有资质,因此才得些厚待。


    “是真的。”见两人还是不以为然,仍把她当易碎花瓶一样,君儿哭笑不得,“我看着瘦罢了,实际上力气很大,要是后厨缺劈柴的、搬运的,叫我来都一样使得,千万别见外。”


    说着,君儿从头上拔下一根金簪,无奈道,“从前在贵人府里都是藏拙装乖,不敢显露,否则要被他们防备。实际上……”


    瘦弱女子双手执金簪,手上发了狠劲,面色却还是娇怯如常。


    金簪肉眼可见地慢慢弯曲……许蕤庭同阿巍都瞪大了眼。


    纯金并不算坚硬,可这根簪子也有半寸多粗,便是能压弯,寻常没武艺的人也得使大劲道,龇牙咧嘴地用力才是。


    君儿姑娘却还带着笑,看着跟掰弯一根细竹竿一样轻松。


    许蕤庭:方才花那么大劲……真不是自己没用啊!


    第87章 守夜:惜急病夫人给我个将功折罪的机……


    嵇府这夜的晚膳端得迟。


    主子们回得晚,主君偏又点明要做新菜。将军府后厨的下人接到吩咐,赶紧烧旺灶台的火开始忙活。


    新厨子情知,这是自己第一回给将军大人做菜,自然要卖十二万分气力表现。


    因此,等冯芷凌简单梳洗好来用餐时,就见外间摆了满满当当一大桌晚膳,中间那大盆羊肉的鲜香漫溢整个房内。


    “这也太多。”冯芷凌皱眉,“今儿时辰本就晚,又吃这些,过于荤腻了。”


    紫苑笑道:“您向来讲究些,胃口也细致,自然吃不下这许多。但说不定主君吃得?新厨子也是讨好意的心思。”


    她不知道冯芷凌是空腹一天回来的,只以为白日里正常在外头饮食过。伸手便要夹那最肥美的羊肉放冯芷凌碗里:“主君方才还特地派人来说明,他有急事在书房见下属,要晚些来,务必让您先用膳呢。”


    冯芷凌胃里空空,除了清水什么也没有,闻到膻香又觉意动又犯恶心,神情便难受起来。


    “先端一碗汤来,越清淡的越好。”冯芷凌抚着心口转身回内间,“这里气味太重,等将军来了我再一同用。”


    见自家夫人方才似乎想干呕,却又强自忍下模样,紫苑先是下意识担忧,后又震惊。


    她早听府内年长的那些厨娘说过,有孕在身的女子胃口最是挑剔,闻不得荤腥,一闻就要呕吐。


    夫人虽然不大爱油荤之物,但从小紫苑已在她身旁伺候,从没见过她闻羊膻味儿就犯恶心的。


    难不成,在她没留意的时候,主君和夫人……


    这事儿,倒也不是没可能。她紫苑也不是时时刻刻都贴着夫人身旁的,此前谟城郊外放灯,她也没去,今日主君和夫人外出游玩,她也没去。


    类似的情况总有过几回,难不成便是其中某次,暗度陈仓?


    嵇燃进来时,就见外间只一个紫苑站着发呆。他跨步坐下,问:“夫人呢?”


    紫苑忙回身行礼:“回主君,夫人方才……夫人说先进去等您。”


    她满脑子都是刚才突如其来的揣测,差点脱口而出将冯芷凌的不适直接告诉嵇燃。但转念一想,万一夫人那头还没确定下来,倒叫自己先戳给主君大人,好似不大妥当。


    这嘴可不能多说多错下去。


    于是紫苑闭口不言,行了个礼便匆匆告退。


    若若先进去等他?


    嵇燃一愣。


    想也知道自己尚且别扭的夫人不可能是那样意思,但紫苑这话,着实太过误导。


    摇摇头无奈。嵇燃走向内间小门,站定轻声唤:“若若,该用饭了。”


    冯芷凌这才从榻上起来。她刚刚实在气息不顺,干脆在榻上靠了一会捂着腹部缓缓神。


    见冯芷凌走出来也是面色恹恹状,嵇燃忍不住担心:“怎么回家后脸色反而差成这样?”


    冯芷凌道:“许是空腹大半日,缺些气力,又闻着羊膻味呛鼻。”


    早知如此,自己就不多嘴吩咐做菜那一句了。嵇燃后悔起来,想扶她回去休息:“既然这样,先回去躺着,另做些清爽的菜肴来给你。”


    “不必了,这里头也有素淡的能吃。”冯芷凌却往桌前坐下,“我随意吃些就够了,倒是谨炎哥哥陪着我一整天,还去武场操练兵士,应该饿坏了才是,赶紧先吃再说。”


    “横竖没去多久。”嵇燃依言坐下,却只顾给她布菜。那几道荤味重的,都被他往自己跟前挪了。


    冯芷凌浑没吃几口,便觉得够了,搁下筷箸要先去浸浴。或许洗得一身清清爽爽,再将沾染上的荤味去除,人就会舒服下来。


    冯芷凌一走,嵇燃哪有胃口细嚼慢咽?快速扒了几筷子烩面,便唤下人来撤了去。


    夫人面色看着不好,他着实是担心。


    紫苑进来,只见烹羊烧肉一类的菜都在主君跟前放着,清淡爽口一些的都在夫人面前放着。明明夫人已去洗浴,主君却站外头不走仿佛等候似的。


    这愈发叫她觉得自己的猜测是可能的。


    忍住心中激动,紫苑进浴间准备替自家夫人放下发髻好生伺候洗浴


    ,就见冯芷凌已径自除了衣裳,半靠在浴桶里昏昏欲睡。


    靠近看,不过一顿饭的功夫没见,夫人白皙面庞已是通红起来。


    紫苑心里一惊。


    浴桶里水只是温热,不至于热气这一会就如此上脸,这模样看着倒像发热……


    唤她也不怎么清醒,额头更是比寻常人体温更烫起来。紫苑连忙从内间冲出去,见了嵇燃便道:“主君,夫人的情况好像不大妙。”


    话一出口,才想起冯芷凌还在浴桶里泡着。来不及再开口说什么,眼前主君已一阵风似的进去了。


    罢了,横竖夫人与主君是夫妻,本就没什么大不了的。何况她一个人的力气,不够安然把夫人从浴桶里扶出来好生照顾,有主君在,应当可以放心。


    …


    夜里厨房才折腾一阵,这会又要唤大夫上门。将军府这夜是灯火长明,无人能安心歇息。


    大夫来后,说夫人是受了风寒,催动体内邪气,正不顺,才生病。好在发热得不严重,好生保暖,饮食清淡可慢慢调养回来。


    只是这几日,生病的夫人最好在房内待着,不要出去再受寒了。


    紫苑一一记着,等大夫开了药,再千恩万谢送出去。


    等她马不停蹄煎好药端来,就见主君还在夫人床边守着。


    “放这罢。”主君声音有些低哑,“你下去歇会,明日好生照顾夫人。”


    这意思,主君是要自己来守夜了?


    紫苑遵令告退,临走前望了一眼床上的夫人,心里一半忧心一半惋惜。


    忧心冯芷凌这突来疾病,又可惜大夫没诊出喜脉是她想岔。


    这会除了坐在床边看,嵇燃是什么都做不了。


    紫苑慌张冲出来说冯芷凌不妙,他当下头脑空白,只顾立即进去察看,进门就见美人玉体半掩在水烟缥缈之下。


    完全是嵇燃意料之外的场景……只是此刻他也生不出什么缱绻心思。若若的头还歪靠在浴桶边,微皱着眉极不舒服的样子。嵇燃唯有先抱她出来,放进被褥中裹个严实,等大夫上门来看病。


    看来府中还需长聘几个医术高明的大夫。否则,万一夫人日后有个头疼脑热,还要多等大夫半个时辰,岂不是多遭这一会罪?


    到了半夜,冯芷凌身上的热总算稍稍消退。


    嵇燃一夜没睡,只顾盯着她睡颜。人略拧拧眉头,或昏睡中翻身,都叫嵇燃如临大敌。


    见她只是动一动又沉睡过去,男人又将提起的心弦放下。


    天可怜见,他当真是第一次见若若生病,病得还这样急,着实把他吓得魂飞魄散。


    大夫说将军夫人是受了风寒,嵇燃唯有怪自己一时兴起,不顾她昨晚也饮了些酒,今日又没用早饭,就兴致勃勃地带她去那么远的野外。


    还叫她遇上孙弢那等势利小人。夫人第一次射箭伤人便因孙弢而起,真是不值当。


    若孙弢知道嵇燃脑中这想法,只怕要在心里直骂娘了。


    要是没有冯芷凌,他恐怕已带着意外发现的情报去向主子献宝,哪里会沦落到现今身边暗影随行,去如厕都得憋着屁声的小心翼翼?


    昏沉睡了三个时辰,冯芷凌才渐清醒过来。


    回府后她其实已觉有些不适,但以为是自己白日断食所致,也未放在心上。等回房换了外裳,又洗了面,这稍转冷热,压着的风邪反倒镇不住了。


    热症发得突然,她一进浴间自己便昏昏沉沉,只想好生坐躺下泡泡热水,没想到头昏得整个人都受不住。


    现在体热略消下去便舒服许多。冯芷凌只觉得自己的手被更炙热的另一只手摁着,转头去看,果然是嵇燃。


    冯芷凌呼吸变化时,嵇燃已是醒了。他干坐着守了大半夜,也有些枯燥疲倦,于是坐着闭目养神略睡过去。见冯芷凌睁眼,男人忙起身问:“感受如何,还觉胃腹不适么?”


    等大夫的时候,听紫苑讲了前况,嵇燃这才知道冯芷凌在他来前已不大好,不由更是后悔自己粗心。


    在西北那等荒凉之地,人都安然无恙。怎么来了上京,甚至还在皇宫内将养好些天,回他府上反而病了?


    冯芷凌轻声道:“我没什么大事,大概只是吹了风有些发热。谨炎哥哥怎么一个人守我这样晚,让婢子们轮换着来就是了。”


    “我愿意在这安心些。”嵇燃给她捻了捻被子,“你这一天浑没吃些什么,夜里勉强给你喂了几勺药下去。大夫交代,若你醒了,最好是起来用些白粥,再喝一碗药才好。”


    白粥,热水和汤药都备在旁边,嵇燃端了过来一勺勺喂。冯芷凌吃几口恢复了些力气,便道:“谨炎哥哥快去休息吧,明日不是还要上朝么?叫紫苑来照顾就是了。”


    “夫人,就给我个将功折罪的机会罢。”嵇燃低垂着眸,“若不是我一时兴起,只怕你还不会生病。”


    第88章 将愈:春意晓唇停在寸许之外,悬而未……


    冯芷凌失笑:“怎么,谨炎哥哥连这也要怪罪到自己头上?”


    这事儿非要追究起来,只怕得从父亲那坛酒开始怪罪才是。何况第二日冯崧又醉酒不起,夫妻俩这才干脆匆匆告辞,没留在冯府用完早膳。


    冯芷凌无意识将黑锅往冯崧头上一推,安慰嵇燃道:“生病也是凡人常事,谨炎哥哥不必自责。”


    嵇燃:“你从前常这样生病么?”


    “小时候体弱些,倒是年年有几遭,长大后已经好很多。”冯芷凌回忆了一下,“上一回病症重的时候,还是出嫁前的事儿,已是过去好久。”


    那阵子刚从丧母之痛中稍走出来,又被冯芷萱刺激得心神不宁,在梅竹轩歇了几月身子骨方好转。


    嵇燃隔着被衾握她的手,怜道:“下回我可不敢了。”


    “可谨炎哥哥临时的计划我很欢喜,难道以后真不带我么?”冯芷凌小声道。


    “带。”嵇燃道,“只是再不敢叫你饿着肚子跟我去受风寒了。”


    他倒是皮糙肉厚,从小在野地里摸爬滚打也没病过。可若若不一样,她自小在上京富商家长大,纤弱体质哪有自己这样耐折腾?


    “都说了是偶然状况。”冯芷凌笑道,“是我身体底子的问题,也不差一顿饭的事儿。”


    也不知是因昨日才亲近过,还是见她病倒叫他慌神。这会子谨炎哥哥在她跟前低眉顺眼的,浑然没了昨儿不顾回答便强行吻来的张狂劲。


    想到初吻那场景,冯芷凌心跳微微加速。


    她扫开脑中令人脸红的思绪,问:“谨炎哥哥呢?相识这么久,似乎没见你生病,可受伤却免不得两三回。”


    嵇燃道:“自小身强体健的,从没病过。至于受伤,练武之人习以为常。”


    心里却想:自己这不生病的体质,要是能分给若若才好。


    “从前就见你背后都是伤。”冯芷凌下意识顺嘴道,说完才想起那次是不小心撞见嵇燃赤.裸上身,方才看见的。


    外头夜深人静,房内床帏半掩。此刻提起这茬,反倒有些暧昧起来。


    嵇燃一时还没反应得来:“你几时见过……”


    他住了口。大婚当日自己被禁军押走,后来幸得圣上明察秋毫宽容放过,带着秦玉阳审讯时鞭出的一身新伤出狱归府……然后便是与冯芷凌第一次正面相见。


    “那时怎么都想不明白,你为何不肯离开。”回忆起过往,嵇燃声音低沉,“若非你说‘有意中人在西北,执意要去’,恐怕我第二日便准备将婚书还你了。”


    当时只愿自己天降横祸不要牵连别人姻缘,因此并不想带着连面都没见过的新娘子去谟城那等苦寒之地。


    冯芷凌才知道他竟有过这样打算:“这样说来,幸亏我找了个好借口。”


    果然是借口。


    嵇燃松一口气。


    一个梦中姻缘的探花足够了,千万别当真有个西北的意中人蹦出来。


    “再睡会罢。”将药碗拿开,嵇燃想扶她躺下,冯芷凌却摇头。


    “躺了大半日


    ,浑身都僵疼,不如我起来走动一下罢,正好下去漱漱口。这药又极苦涩,弄得人怪难受的。”


    嵇燃怕她受凉,不肯让她在凌晨这格外寒冷时下床。转身端了花露来给冯芷凌漱口,然后坚持要她躺回去休息。


    冯芷凌无奈:“哪有这么容易就加重病情。”


    她无意间还皱着眉头,“虽漱了几回,却总觉那苦涩味还没散……”


    嵇燃眸光凝在她不安的双唇上:“很难受么?”


    冯芷凌点头。她一向不喜欢苦味儿,小时候不留神吃到莲心,都会被苦得大半天没胃口吃别的东西。


    她皱着脸像在撒娇抱怨,男人此刻却顾不得可怜他的若若。


    他顺从心意欺身而上,凑在她脸前问:“有多苦?”


    嵇燃只觉自己喉咙发痒。顾不得自己在外一向端肃的形象,反正房内也就自己和她两个人……


    着实忍不住,也只能诚恳开口求她:“若若,我能尝尝么?”


    冯芷凌结结巴巴:“什、什么呀?”


    苦药有什么好尝的……


    “这个。”他伸掌摩挲她还发热的侧脸,拇指渐向沾着几点花露的娇艳唇瓣抚去,“上回不是说,我定把话问清楚再行动。”


    冯芷凌:“……要是我没答应呢?”


    “那我会再问一次,问一百次也可以。”


    他的唇停在寸许之外,悬而未决,眸中势在必得的意味却分明可见。


    “……”


    女子用垂下的眼帘代替了回答,嵇燃轻缓地吻了下来。


    来势再是温柔,也掩不住他想长驱直入的欲.望。嵇燃这次没放过她的舌齿,四处扫.荡,含得冯芷凌浑身发颤。


    “唔额,不行……”


    冯芷凌喘.息之间,抽空给自己寻了个活命的由头,“当心、当心染了我风寒。”


    “不怕。”嵇燃压着她亲得贪婪,字都不舍多吐几个,“我不生病。”


    别说得场风寒。能再亲一会,叫他断条腿都成。


    男人本搁在被衾外的另一只手,悄然从床榻边缘伸了进去。等怀中柔若无骨的美人儿发觉时,早已失去有效拒绝登徒子的最后时机。


    “你方才说身上僵疼。”男人双手双唇都在忙碌,好不容易舍得抽空多说几句,却是一心想哄骗她慈悲,“是哪几处?我替你揉揉就会好。”


    “不是……这里。”冯芷凌喘着,断断续续抗议,“我是、躺久有些腰酸而已,啊!”


    大手原本捏着她的玉臂上下轻揉,确是在替她舒筋按骨的本分动作。一听冯芷凌说腰酸,那手当即摸去她腰间。


    女子的纤腰何其敏.感。不必男人手掌如何发挥,掌下人已软作一汪春水。


    些微濡湿痕迹从双唇间溢出,又及时被男人粗糙的拇指擦去。嵇燃只恨不得将她整个人全部吞咽,点滴逃脱机会都没给。


    眼看夫人眼眸迷蒙双颊晕红,已是意乱情迷之态。愈发紧绷难耐的男人却忽深吸口气,俯在她身上,不敢再动了。


    嵇燃呼出的热气直打冯芷凌细腻的脖颈,叫她直想躲:“好烫,你走开些。”


    她像被猛兽一爪按住背的小兔,见身上可怕的怪物没有要动弹的意思便抓紧时机欲逃走。可蓄谋已久的猎手又怎会留下破绽?


    夫人想躲开,又被嵇燃一手拖回来抱着。


    “就一会。”他低哑着声音央求她,语调听上去可怜得要命。


    明明本人才是刚才那只原形毕露、贪心又饥饿的猛兽,险些把冯芷凌整个吞吃入腹。


    冯芷凌紧闭着眼不肯睁开。她不算对此毫无经验的闺阁女子,仍被嵇燃方才凶猛的探索激得满身潮润,情动不已。


    谨炎哥哥还说自己嘴笨……说自己常年在军营里只和男子相处不懂讨好女子……


    真假?她怎么不信了呢!


    粗重的呼吸声许久才逐渐平息。嵇燃抬起上身,想哄哄方才被自己唐突了个透彻的夫人,却见她在自己身.下,呼吸匀静,神色安然。


    竟是睡着了。


    男人哭笑不得。


    他只想平静一会而已,有过去这么久么?


    若若睡着了也好。要是还醒着,只怕他也会忍不住再亲下去……


    刚才情意正浓,嵇燃险些想再进一步。事到临头才记起他夫人如今可是病号。


    才染风寒,只怕还得将养好些天。他一时馋不要紧,若若没痊愈落了病根可就要紧了。


    想到这只能刹住满脑子贪欲,强行靠在她身上平息静气。


    眼见天边微亮,也快到自己该梳洗上朝的时辰。嵇燃唯有恋恋不舍地将被衾拥紧冯芷凌,又在唇边亲了好几下,才从这布满燥热温香的室内退了出去。


    *


    冯芷凌这觉,直睡到日上三竿。


    醒来时神清气爽,只觉自己病势已去许多。不必紫苑扶着就能顺当起身,头也不昏沉了。


    大夫这日早就来将军府中候着,等夫人醒了才来把脉。一番问诊之后,大夫抚须笑道:“莫看夫人昨儿病势急,今儿倒好转得快。照如此看,一两日便无大碍了。”


    冯芷凌叫紫苑取来谢礼,笑道:“多亏先生妙手,药到病除。”


    大夫急忙谦逊:“不敢当不敢当,这病人需要精心照顾才能康复,想必夫人身边体己人也仔细,若是夜间好生暖身闷闷汗,药的成效加倍,自然容易痊愈。”


    冯芷凌压住面热,强装镇定:“先生谦让。”


    将大夫送走,紫苑才道:“夫人,早上惊雷镖局那胡镖头递了帖子来,想必有事要找您商量。我碰巧经过,便自作主张同他说您这两日或许不方便,请他回去再候回音。”


    夫人毕竟身体不适,恐怕一两日内还不宜待客出门。


    冯芷凌颔首:“无妨,你有心了。帖子交由我看看。”


    说着便往书房走,紫苑跟在后头絮叨:“昨儿您发了许多汗,今儿我准备将房中被褥都换一套,去去病气。您这会去书房待着也好,火炉提前放好了不会着凉。房里头等我叫婢子们收拾完了,再熏香去净一净。”


    冯芷凌:“嗯,很好。”


    昨夜那张床上发生的事儿,她压根不敢在人前回想。


    谨炎哥哥他、他那手和嘴,可没他这个人看起来那么正直。


    幸亏昨晚羞得直闭眼……居然不小心累睡着了。若是醒着,还不知该如何面对那一幕。


    紫苑见主子不说话,只顾快步往书房走,还有些摸不着头脑。


    她加快步子在后面追:“夫人您慢些,今儿虽然晴朗,但院子里也凉,当心走得太快受风头疼。”


    第89章 风来:隐萍端病没好就急着出门……


    昨夜里,嵇燃也讲了类似的话。


    怕冯芷凌再受寒,不肯让她下床挪几步去漱口。结果倒好,那人却将她困在床褥间,借机压着欺负了好一会……


    “不过几步而已!哪有这么严重?”


    冯芷凌开口嗔怪。


    偶感一回风寒罢了,府里这一个两个,都开始当她纸糊似的。


    紫苑并不知这声嗔有一半是昨夜残留的羞,但见向来从容的主子脸上飞起红晕,多少也猜出几分可能。


    她只做毫无察觉的样子,将袖中的帖递出来:“在这呢,您拿去看。”


    冯芷凌在书案前坐下,打开信帖。


    原来胡元杰这头按她的计划,多方走动拉拢上京的外地客商,已小有成绩。近来他假借饮酒谈事,呼朋唤友一来二去,同那些人越发熟稔起来。当中亦有心思来组织商会的人更在暗中推力,竟不用胡元杰开口主导,这事儿已成了一半。


    眼见事态正朝着自己所希望的方向发展,冯芷凌也十分满意。


    上京商货之事,冯府的人熟得很。但各地行商是什么动向,自然还得消息更通达些,才好深入了解。


    许是因冯芷凌的救命之恩,或宓宿两家长辈渊源。惊雷镖局的人待冯芷凌也好,同嵇府来往也罢,向来都是有礼有节,格外敬重。


    自冯芷凌回府,镖局分部隔三差五就派人往将军府送些时鲜玩意。甚至得知嵇燃升迁后,远在扬州的宿大当家还特地备了贺礼,千里迢迢使人从总部送到上京来。


    帖子里除了汇报一番商事进展,还夹着一张礼单。冯芷凌翻开来看,便笑着摇头叹气。


    “宿家人实在太重义。不过谟城外无意间帮了把手,回回都送这许多礼上门来。如今与他们往来越发紧密,倒是不好拂了


    面子。”


    紫苑听了道:“反正您也说您外祖老爷家,同他们家是有恩情的。既然这样,那这些东西咱接着也不妨碍罢?”


    “确实不妨碍。多来往些,反倒是情谊。”冯芷凌收起礼单,“罢了。”


    非说起来,谨炎哥哥回上京得以再升迁,正是炙手可热之时。哪怕没有此前的往来,惊雷镖局想与嵇府攀些关系也是人之常情。


    好在来往颇多的胡元杰是个直爽憨厚性子,就连看似任性无礼的宿大少爷,也不是那等只知趋利逢迎的小人。同他们交道深些,倒也不必忌惮对方人品状况。


    说起来,要是谨炎哥哥将来能避开死劫一生安然,顺带帮扶惊雷镖局一把也不算甚么大事。当年路遇匪群,若非有宿家镖局的护卫拼命抵抗,只怕母亲也未必能寻得机会逃出生天,更不要说遇上少年嵇燃为他所救。


    因此细细追究,惊雷镖局同谨炎哥哥的人生际遇,也算有几分因果在。


    胡元杰递帖本是想上门拜访,好同冯芷凌商量商量近期账务商会相关事宜。听紫苑说这两日不方便,忙说他下回再来。


    冯芷凌只觉自己病去得快,已无大碍。若真如紫苑他们说的,还要在家休息上半月,怎么忍得住闲?


    便提笔回了胡元杰的邀请叫人送回信去。只是没请他来嵇府上,省得对方又特地备礼上门,反而选了上回请客商会面的酒楼。


    那处的包间气派宽敞,谈论事宜最是合适不过。


    紫苑接过东西,噘嘴:“我听您话,信帖这就使人去送去,只是您高低晚个两天再出府赴宴呢?您这身子骨,不病则已,病一下就来得厉害,将将好转便惦记着这些生意,咱家横竖也不差银钱呀!”


    去西北时,夫人带的嫁妆便值不少银两,可抵小富之家财资。如今回了上京,有贵妃与老爷隔三差五惦记着补贴家用不说,主君如今的月俸也只高不低。


    家里应当更不用忧愁银钱的事儿才对。


    冯芷凌笑道:“你还不明白。初时寻门路,的确是为了多挣些银两备用。如今,却不单是银钱的事儿了。”


    她不缺花用,但仍需要有些正经筹谋的事儿来干。


    何况,银钱不流通,则不能再生财气。她这头肯花钱走动,那头镖局有利可收,两全其美也没什么不好。


    嵇燃下午回来,才知冯芷凌病没好就急着出门应酬谈事,约的还是惊雷镖局的人……


    他不动声色:“昨儿才高热过,不如将养些天再说。那位镖头不是常来么,想必他的事也不大紧急。”


    冯芷凌中午才收着下头铺子送来的一堆账目,正伏案忙于查看拨算,闻言解释:“今日大夫都说我好了许多,已无大碍。况且天气又变得暖和,正适宜走动,我才想着不如约他见见的,也就出门一顿饭功夫罢了。”


    “不如……叫他来府上坐?”嵇燃试探问,“府里新厨子的手艺,恰可叫客人品尝一番。那位镖头不像南方人长相,或许也喜欢西北的味道。”


    “我也想过,但他们实在客气,没来拜访都常送时礼。”冯芷凌起身把验好的账目往架子上摞,边道,“若喊人来府里,少不得又是十箱八箱往这儿抬,罢了。”


    夫人想得周全细致,嵇燃无法反驳。


    “只约胡镖头一人么?”


    “他大概会带两个镖师随着罢。”冯芷凌想了想,“谨炎哥哥放心就是,我也会记得带几个护卫出门的。”


    今日盘问得这样细,怕不是担心她又偷懒不带护卫。


    眼见冯芷凌又摊开一沓新账本,嵇燃没再打扰,从书房走了出去。


    阿木在外头等候,见主君出来急忙跟在后头。嵇燃向前走了几步,忽然转头吩咐他,叫他去厨房安排厨子做份花糕。


    阿木一口应下,有些意外。主君何时喜欢上这种甜腻的糕点?应当是给夫人准备的罢。


    正要往厨房吩咐下去,主君却又叫住他,描述了一番想要的糕点样子。又说要是厨房做不出相似的,去外头临时买一份来也可。


    上京酒楼众多,繁华热闹,想要一份精致的花糕易如反掌。


    阿木得令,便去替他办事。只是走在半路忽然想起来,主君比划的那糕点样子,不就是从前在谟城时,曾有人送来府上的那一份吗?


    主君从夫人那拿走,赏给了阿金,还叫阿金吃了把器皿丢外头去来着。要不是阿金见糕点精美香甜,拿回去同自己分着吃,恐怕他也忆不起这一出。


    好端端地,突然要这花糕……


    阿木满脸迷茫。只是主子的吩咐不可犹疑,况且也只是花糕这样的寻常食物,没什么疑虑需要下人揣摩伤神。


    他阿木只管照办就是。


    等夜间上了晚膳,冯芷凌也终于从书房忙碌完走出来,就见饭桌上除了日常分量的菜肴,竟还摆了一碟粉嫩可爱的桃花糕。


    “今儿怎么有这东西?看上去倒要些手艺呢。”冯芷凌落座时问,“家里还没请糕点师傅,难道是哪位厨子新做的么?”


    嵇燃:“我听同僚说这家好吃,归来无事,顺路去买的。”


    噢,原来是这样。


    冯芷凌点点头,一时没想太多。


    她算了一下午账,连口茶水也没顾上吃,这会子忙完,只觉自己又累又饿。


    还是先用膳罢!


    冯芷凌再饿,吃饭也是细嚼慢咽的,嵇燃通常会比她进餐速度快些。但在谟城时,两人唯有晚膳这会得空能坐一处闲聊,因此嵇燃也习惯了放慢吃饭动作,等冯芷凌一起吃完离桌。


    冯芷凌小时教养得严,饭桌上是不许说话的。要等饭菜咽尽,歇百步时间再以茶漱口,方准许交谈。她独自清修生活时,仍秉持这样严格习惯,倒是成婚去谟城后,不知不觉将过往十年的规矩逐渐打破。


    今日也是边吃边闲谈。不用冯芷凌问,嵇燃便将一些朝事主动讲予她听,等嵇燃这头没话了,冯芷凌便也挑府中三两事,大致同他说些打算。


    “这么说来,三皇子近日没甚么动作?”冯芷凌面上有些担忧,“越是这样,反倒越叫人不放心。”


    “不知为何,三皇子这些天魂不守舍,脸色也憔悴,还被圣上几番呵斥不许他再饮酒。”嵇燃嘴上说着宫中事,眼睛却盯着那碟他特地交代的花糕,“太子殿下的锋芒倒是显露不少。我虽为殿下欣慰,却也不得不担心敌人另有后招。”


    冯芷凌已食得近七分饱,闻言干脆搁下筷子:“谨炎哥哥……我心里实在有些担忧。”


    嵇燃道:“别怕。梦境诸事,我定会尽力阻止其发生。”


    他不想死,也不想要冯芷凌嫁给别的男子。哪怕不为旁的,就为这一件,他也绝不允许李成哲上位。


    一件事成了真,那另一件事或许也会成真。明明还没到那关键时刻,嵇燃却不由自主地患得患失。


    冯芷凌道:“梦里头,从没有你在谟城受伤的细节,也不知是没发生过,还是我梦见却忘记了。可常言说‘风起于青萍之末,浪成于微澜之间’,若我的举动已如萍生澜涌,反而将后续一系列事态都做了改变,又该如何是好?”


    “高山寺那夜之事,总叫我心里头有个疙瘩。”冯芷凌垂眸思索道,“如今能怀疑的人选,只有二皇子。可姨母后来悄悄告诉我,宫里任何一位殿下有可能继承大统,唯有这位绝不可能的,甚至二皇子也应知道此事才对。既是这样,他暗中操纵又有什么好处?”


    “竟还有此事?”嵇燃意外,“你说二皇子声音同那人一模一样,我也叫子川暗中再去追查过,可惜现在还没什么新的线索;


    武德司手下能人异士不少,又行事隐秘。若子川那头都查不出什么,或许这位皇子殿下的声音不过是凑巧相似罢。”


    “别忧心了,再吃点。”嵇燃夹了一块花糕,放在冯芷凌面前的玉碟上,“尝尝看?要是好吃我下次再去买。”


    第90章 澜涌:骤浪起丢在醉酒胡言乱语的李鸿……


    冯芷凌咬了一口:“


    味道还不错,若能少些蜜糖,则风味更佳。”


    糕点的材料都自带些清甜味,蜜加多了,反而将米糕原生的甜掩了几分去,又显腻味。


    嵇燃也尝了一个,觉得确实偏甜:“见你那样怕苦,还以为这些甜的你会喜欢。”


    提什么不好,又提昨夜!


    冯芷凌耳根微微烧了起来。


    她一整天强装镇定,面对嵇燃也作出坦然模样,为的就是不要显露昨夜被他肆意亲近后的三分心慌。


    反正也成婚一年了,亲亲搂搂都不算什么……总之,她才没有在怕!


    冯芷凌低头继续咬花糕,避开嵇燃投来的眼神:“若是清淡些口味,再加入花茶香气,想必会好吃许多。”


    说起来,回头在家无事,她倒是可以自己做几个试试。


    冯芷凌从小就没怎么进过厨房。宓静秋管教她许多,读书学艺皆有,就是没有要她学过下厨洗手作羹汤。


    因此,她本该一点儿也不会的。


    可梦中那个自己嫁给宁煦后,为讨好宁母,倒学了不少炖补品捏糕点之类的手艺。往常没想起来,今日由这花糕一起头,反而想下厨练练手了。


    冯芷凌蠢蠢欲动。姨母都没吃过自己做的东西,若是做了送去宫里给她看,一定会高兴。


    正想着,对面嵇燃好似漫不经心地提了一嘴:“这花糕我是第一次买,但好像以前也在西北见过?”


    冯芷凌闻言看去,也觉得眼熟:“莫说谨炎哥哥这样想,连我也觉得好似前些时候在谟城见过这种糕点。但边境小城的摊贩哪有这精细功夫……”


    说到这忽然想起来,“对了!此前不是有一回,谟城府中有人送了一盒花糕来,是不是同谨炎哥哥今日买的糕点很相像?”


    话题终于引到这上头,嵇燃暗暗满意。


    面上却是不在意的模样,说:“好像是。那次的糕点我看没毒,便顺手给阿金他们吃去了。”


    “只是不知,究竟谁送上门的。”冯芷凌道,“我倒猜测,或是城里某家军中亲眷,想同上司攀攀关系,又不好送太贵重的以免落把柄,因此送盒糕点来试探。”


    既然没毒,想必也不是坏人特地送上门来。


    嵇燃却道:“我倒想起来,惊雷镖局那头甚是有礼,经常往咱们家送东西来。那盒花糕或许是他们给的。”


    “胡镖头若非亲自上门来送,也会让手下人特地落款说明。那次的花糕却没人认。”冯芷凌将玉碟中最后一小块糕点咽下,喝口茶解腻,才道,“这莫名其妙送一份吃食,实在不像他的作风。”


    嵇燃还想说些什么,冯芷凌倒自己忽然想了个明白:“不会是,那位少东家送的罢?他做事倒是很随性的……”


    宿钰荣还真像能做出这种事的性格。


    她略带疑惑的话才出口,就见对面人炯炯有神的眼睛正盯着自己:“那位宿少爷还在上京么?”


    “我倒不大清楚。”冯芷凌答,“上回见他,还是谨炎哥哥去医馆寻我那次呢。”


    嵇燃复执箸,夹了一筷子菜放碗里:“那明日你同胡镖头有约,他或许也会在罢?”


    男人语气里带了点酸,“我看你谈生意的时候,他好似经常在场。”


    一个略通些花拳绣腿,但对家中镖局事务毫无兴趣的大少爷,偏就这样积极,同冯芷凌谈事的场合回回都跟来。


    还偷偷摸摸往嵇府送西北少见的花糕……哪怕没有直接证据,嵇燃也已将宿钰荣的心思一眼看穿。


    几乎是男人……一种本能的防范之心。


    冯芷凌浅笑:“什么呀,他再不通商事,好歹也背着个镖局少东家的名头。胡镖头自觉以镖师身份上门不够尊重,因此才常常拖上他的。”


    宿钰荣的心思,冯芷凌在回上京途中也窥出一二。如今见嵇燃这表现,哪里不知他是在暗暗地介意呢?


    谨炎哥哥居然连这种醋也要吃。


    冯芷凌本想调侃他,又不敢乱招惹,只好岔开话:“上回倒是多亏他在,拦住了宁煦,否则就我和紫苑,还不知道怎么甩开他才好。”


    顺着前面话头,不留神就提起了两人从未主动想起过的……另一个男子。


    再想把话吞回去当没说过,已是来不及。


    嵇燃白日里不好意思直问宿钰荣会不会来。若直接问,显得好似自己乱生疑心。他毕竟正经名分还没得到冯芷凌承认,也就敢在夜深人静、二人独处氛围恰好时抖抖威风。


    要说光明正大对若若管东管西,那是万万不敢的。他夫人是极有主见心思细腻的性子,万一有什么事儿没表现好,招她嫌弃,将来可就难以弥补。


    因此,嵇燃才想借花糕来引起这厢话题,观察冯芷凌对宿钰荣的态度。


    趁机也好问问,那个心怀不轨的少爷究竟还在不在镖局分部。若是在,恐怕会主动来见他夫人;若不在,倒能令他省心。


    嵇将军从前同人打交道,都是直来直往的多,少有这样心思婉转时候。真说起来,他这人看似温和谦虚,实则少不得有几分自恃傲气,从前是最不屑言语间耍弄心机的。


    但有些事儿,不知不觉就自己学会了……


    宿钰荣也就罢了,提到宁煦,嵇燃这会当真是心里头发涩。


    虽然若若说过,梦中一切如幻世,亦真亦假,她和宁煦如今也决计没有任何干系。但要仔细考究,宁煦或许才是第一个亲她的男人罢?


    此处的计较已泛上心头,再想当做没发生过便难了。


    无意中提起那个名字,连冯芷凌自己也愣了一下,她心里却并没太多思绪。梦中前缘收场惨淡,多年光阴陪伴,也不过大梦之间从脑海里瞬息而过。


    她只当宁煦是陌生人罢了。


    冯芷凌话音停这一会,嵇燃沉默着将盘中剩下两块花糕都拈走了。


    冯芷凌:“谨炎哥哥不嫌这糕点太甜么?”竟然一大口塞了这么多?


    嵇燃干巴巴地,将口中甜和心里苦同时咽下去:“忽然觉得甜些也无妨。”刚好能压压心头涩意。


    就是说好端端的,他试探个什么劲儿?不是给自己找不痛快么!


    冯芷凌没看出他心情正逐渐低落,闻言想的却是:既然谨炎哥哥也想吃甜的,那赶巧反倒不如赶早了,明儿回来就做一份糕点试试罢。


    要是她的手艺没出状况,回头再做姨母那份不迟。


    *


    次日晴朗依旧。冯芷凌出门时,便带着紫苑阿木还有两个护卫一同去。


    “两个护卫是不是太少了,夫人。”阿金道,“主君特地留了人手在院里供您差遣,多带几个随身府里头也放心些。”


    冯芷凌道:“不必,上京城里那么高调做甚么?何况将军手下精兵强将以一敌十绰绰有余,有两人随身护卫足矣。”


    这话里话外的意思,都是对府中护卫兵士能力的充分肯定。旁边奉命随夫人出府的兵士听了,面上仍一派肃正,心里少不得几分得意。


    虽然他们都愿意跟着将军出生入死,可等轮班在宅邸里做护卫时,又难免觉得枯燥无趣。若有那心高气傲些的兵士,免不了暗自觉得屈才。


    但要是能得些夸奖,情况又不一样了。夫人都这样说法,想必将军也是看得起他们愿意重用,才选了他们来自家府上轮值的。也是,带过他们这样精良的兵,将军又怎么看得上府中花拳绣腿的等闲侍卫呢?


    冯芷凌倒没留神自己随口两句,还能起这样的效用。不过,她确实发自内心觉得嵇燃手下的精兵能干,带两个足够保障她的安全了。


    况且,她真带一队人出行的话,只怕路边百姓都以为她是去找人算账出气。


    特地早些出门,到酒楼时,胡元杰等人竟已在候着了。见冯芷凌进来,众人忙不迭起身相迎。


    “明明今日是妾身做东,反叫客人候了许久,真是不该。”冯芷凌笑道。


    胡元杰忙客气:“夫人这话就见外了。咱们两家曾经什么渊


    源先不提,来往这么大笔生意,夫人都放心给我来管理,又允让多三分利。夫人可是我们的贵客,万没有叫贵客等着我们的道理。”


    “胡镖头实在周全。”寒暄两句,冯芷凌才转向一旁,“宿少东家也在,上回的伤没大碍罢?”


    冯芷凌也不想提上回宿钰荣与宁煦大打出手的事情,但人正在眼前站着,不提及也说不过去。


    “多谢夫人关心,伤早就大好了。”宿钰荣抱拳道。


    “那就好,上回多谢宿少东家仗义。”冯芷凌回了一礼。


    不论宿钰荣是否真对她怀过情愫,上回确实因他在,才叫宁煦没空跟上来纠缠。对这一点,冯芷凌还是领情的。


    宿钰荣道:“夫人见外。”


    胡元杰心道:我说夫人见外那是真不必见外,但少爷的话……希望嵇夫人还是同他多见外些罢!


    胡宿二人和上次见面一样,带了两位镖师陪同,按理来说用膳也是该一道落座。但上次用餐诸人都是外地客商,并没有冯芷凌这样身份特别的女眷,今日这情况可不相同。


    镖局中人江湖出身的多,规矩上不甚讲究,原本是不在意这些的。但胡元杰粗中有细,察觉生人与嵇夫人一同落座似乎不妥,于是忙道:


    “辛苦两位弟兄同来,我们这头有许多生意要慢慢磋磨商定,干坐着也无趣,不若两位先去喝点小酒,在下头候一候。”


    两位镖师自然点头答应,冯芷凌却道:“不必这样小心,又没什么需避讳的。恰巧我今日亦带着护卫,不如一同坐了吃还热闹。只是我们在这话多扰人,倒不如再设一桌在旁间方便。”


    冯芷凌主要想着,叫嵇燃的亲卫饿着肚子站着,她也于心不忍。两个昂藏七尺的兵卫听了却齐声应道:“我等护夫人左右为己任,不肯妄为。夫人同客人尽管招呼,我等在门外守卫即可。”


    说罢,便步履整齐分立左右,去包间门外守着了。


    冯芷凌只好道:“既如此,就咱们几位留这继续罢。”


    饭桌上有没有生面孔,冯芷凌倒是不在意,横竖她是来谈事而非用膳。况且紫苑极机灵,知道她多少有些在意洁净,布菜时亦会替她留神先夹一两筷子到碗中,便不与他人同用了。


    胡元杰憨厚道:“还真是抱歉,叫……两位大哥在外头干站着。”


    冯芷凌笑道:“或许是夫君叮嘱过他们。军令如山,也没法子。”


    “原来是嵇将军手下的兵,这气貌果然同寻常人不一样。”胡元杰有些羡慕,“若是我惊雷镖局有这样的镖师,便不愁路途安危了。”


    旁边镖师应和道:“我们这样儿的,在精兵强将跟前都是草包拳脚,不堪比较,不堪比较!”


    桌上多是镖局的人,这饭局多少便有些由他们言谈主导。冯芷凌微笑着捧了个场:“虽说将兵日日练武确实不同,但要论走南闯北行镖的经验,还得是您们这样的老手厉害。”


    谈笑一会,又用了些餐食,冯芷凌这才同胡元杰又好生将后头规划商议一番。


    “胡镖头也知道,我的身份多少有不便的时候。同你们是熟悉得很,知根知底了,因此时常来往也无妨。可外头的客商,却未必肯一见之下就信服我这个内宅女子。”


    冯芷凌叹道,“加上夫君如今身份不同,有些牵扯实在不宜摆在明面。既是我的一点顾虑,也是对你们的避嫌护佑。因此,上京这头接洽事宜,今后少不得麻烦胡镖头来牵线了。若惊雷镖局觉得不便,或也有旁的顾虑在,只管对我说,不必回避的。”


    胡元杰与宿钰荣互望了一眼。


    嵇夫人话说到这份上,算是极诚恳的。嵇府在谟城时,只是地方武官身份,行事随意些也没什么。如今可是在上京,官职又忽得晋升……


    胡元杰苦笑道:“夫人待我们向来是恳切真诚,胡某人哪会因心生顾虑便要疏远夫人、甚至断了与嵇府的来往呢?只是您说到这份上,这事儿便不是我一人该出面做主的。”说着,他又望一眼宿钰荣。


    宿钰荣接话:“我一向不大懂生意这些弯弯绕绕,也不大明白夫人为何因郎君身份就得避嫌才是保护我们。只是钰荣知道,夫人对老胡有救命之恩,嵇将军对我亦有恩德,更不要说这半年来多亏夫人指点关照,我家的进账才有起色,好几位镖师都是因此,才能继续留在局里安心做事。”


    他起身端一杯酒,敬冯芷凌,“我爹不在此处,那只有我这个小的越俎代庖,替惊雷镖局应了夫人今后一切需求。您有事尽管吩咐,否则便是看不起我宿家人了。”


    胡元杰同另外两位镖师也忙跟上,四个大男人手执酒盏,齐齐对着冯芷凌道:“敬夫人一杯!”


    这阵仗又好笑,又叫人有点儿感动。


    冯芷凌立即起身,一旁紫苑已贴心将倒满酒的杯盏送到她手边。冯芷凌举杯道:“承蒙各位看得起。今后,大路通达天涯共闯,金银满箱有福同享。妾身别的本事没有,生意经营上还略通几分,必不会叫诸位失望的。”


    正要饮尽酒时,门外却传来一群人聒噪声音。


    当中更是有个冯芷凌曾印象深刻的嗓音,醉醺醺道:“何人这么大威风?上酒楼吃个饭,还得叫两条狗来看门。”


    听见外头人羞辱自家护卫,冯芷凌面色一瞬冰冷下来。


    另一人似乎在劝:“二哥酒量不行。说出来陪我喝,怎么自己反醉倒了。”


    这人的语调也带些醉意。冯芷凌听出来,是三皇子李成哲的声音。


    偏就这么不凑巧,难得出来一趟,却碰见这两个麻烦人物。


    惊雷镖局的人不知道外面人身份,听见对方调笑轻蔑口吻,十分愤怒,一拍桌子就想出去同人论道论道。


    看似羞辱的是门口的夫人亲卫,实际上蔑视的不就是主人家的脸面么?


    冯芷凌忙挥手,轻声阻止:“请稍安勿躁。来人无礼,不知是否有特地挑衅,若是冲出去起了争斗,恐怕反而如对方意。”


    当真这样凑巧,她带着嵇燃的亲兵护卫出一趟门,就遇上几位皇子在此饮酒?


    其中一位镖师道:“夫人不必担心。我们几个功夫都还过得去,更不要说外头还有夫人您两位得力护卫在,真起了争斗,我们也不会吃亏。”


    冯芷凌无奈:“当真不是拳脚痛快的事儿。”


    胡元杰点头:“听夫人的,先莫动作。”


    宿钰荣原本也想第一时间冲出去找人算账。他本来就不是深沉性子,压不住脾气,也不大懂那些隐晦规矩,但见冯芷凌如此严肃语气,便也听她的站着先不动了。


    少爷和镖头都这样了,两位镖师也只能无可奈何忍下气来。


    外面的人却还没走。


    见里头响起一声拍桌,却又没人冲出来争论。李鸿越憨笑一声,对弟弟道:“你瞧,外头的没种,里头的也没有,他们、他们都不敢出来。”


    李成哲只是微醺而已,没李鸿越醉得这样厉害。他虽然自负傲气,但对为难庶民倒没什么特别的兴致,闻言唯有应付二皇子几声:“二哥说得是,他们都没你有种。”


    心里却是嗤笑的。这个老二当真不登大雅之堂,喝醉竟然做出这样有损皇子尊贵的举动,难怪上至父皇下至朝臣,没一个人赞誉过二皇子。


    若不是自己要拉拢其他皇子,交换些消息且煽动他们与太子离心,才不会叫这个蠢货来陪自己喝酒。


    包间内,冯芷凌脸上挂满冰霜。


    她也不想忍这口气,若是在谟城遇到这样事情,出去把人教训一顿也就罢了。但上京之变的线索还不明朗,她这会又疑神疑鬼,担心对方是故意找茬。


    外面毕竟是皇子,恰好见过谨炎哥哥亲卫的可能性是有的。说不定对方便以为里面是谨炎哥哥,故意找茬羞辱他。


    冯芷凌捏紧了掌心。


    方才还猜测过,是否对方看见了自己进包间,因此过


    来找事只为给嵇府亲眷不痛快。但要是对方以为谨炎哥哥在里面,却又这样指桑骂槐地辱骂……


    以谨炎哥哥向来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性子,一定会忍下来。她从前也是这样,宁可内敛些脾性也不肯和人起争执,但是……


    有时候,脾气再好的人也会……内敛不下去。


    正忍着怒火等冯芷凌指挥的一行镖师,就见眼前那夫人忽然重重叹一口气,一把抄起桌上酒盏仰头饮尽。


    胡元杰宿钰荣:“?”


    冯芷凌将门猛地拉开,似乎看都没看就把手里的空酒盏往外头丢:“只听说过带人上酒楼来吃饭,没见过狗上门咬着人想乱攀亲戚!”


    那酒盏“哐当”一声,竟恰好就丢在醉酒正胡言乱语的李鸿越脸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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