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第71章那夫人可愿意给小的一个……


    女儿小声地打了个奶嗝,苏琯璋将她放回宣槿妤身边时,便听见了妻子关切的问话。


    他随着她的视线低下头,看到自己褴褛的中衣。


    “不冷。”他将孩子调整了个姿势,便看着她小嘴儿动了动,不知是否是在回味她的口粮,而后很快就睡着了。


    好了,没有笑话看了。


    宣槿妤小心地摸了摸女儿稀疏毛茸的胎发,柔软如棉絮的手感惹得她爱不释手。


    “她睡得好快。”


    她目光一直在孩子小脸上流连,皱巴巴、红通通的,分明不好看甚至可能还有点丑;但她却有种,世上谁也比不得她女儿好看的感觉来。


    苏琯璋蹲在石床边,闻言轻笑了一声,“像个小猪崽。”他说。


    宣槿妤瞪了他一眼,怎么可以这么说自己的女儿?!


    但这男人的话到底还是影响了她,她越看也越觉着孩子熟睡的模样像只小猪崽。


    咳咳,这样不好。她女儿日后可是要成为京中明珠的贵女,怎么可以是个小猪崽?


    宣槿妤偏过头,不敢再去看孩子。


    “都怪你。”她抓过苏琯璋搭在她手上诊脉的手,咬了一口。


    她脉象平稳——除了气血虚弱,这是很正常的产后之脉,苏琯璋心下稍松。


    见她咬他,他只闷笑,“看来槿妤也觉得像。”


    回答他的,是再一记轻咬。


    出完气,宣槿妤摸了摸被她咬出来的两个牙印,触手只觉得这男人体息温热,“你还真的不冷。”


    她将他的手放开,再偏头去瞥他几乎没了半幅的衣摆,眉眼间又漫上笑意,“哪里来的乞儿,竟还挺干净体面。”


    她扫过来的一眼,眉目灵动,带着天真烂漫,和苏琯璋当初第一次见她时的眼神一模一样。


    他就是因她这眼神对她一见钟情、非卿不娶的。


    胸中激荡着初见的悸动,和夫妻间两情相悦的温情,还有初为人父的喜悦,苏琯璋一时说不出话来。


    只看着她的眼神,让宣槿妤脸红心跳,却又舍不得移开目光。


    “那夫人可愿意给小的一个赏赐?”苏琯璋开口,声音不复往日的清润,而是低沉中带了一丝哑意。


    宣槿妤不想他会这样回应,一时失言。


    等回过神来时,便听得这男人继续说道:“既然夫人不说话,便是默认了。不劳烦夫人,小的自己来取这赏赐。”


    她瞪大眼睛,双唇也微微张开,显然惊愕极了。


    他在说什么?


    捉弄人不成还反被调戏,宣槿妤被他大胆而又促狭的话捉弄得臊红了脸,才要说话,脸上便落下一片阴影。


    是苏琯璋在俯身,薄唇也随之落下,微张的唇瓣给了他可乘之机。


    顾忌着她的身子,苏琯璋很快就退开,“会不舒服吗?”


    他一手撑在她脸侧,一手抚摸着她微微泛红的脸颊。


    因为石床有点低,他身量又高,腰腹弓起一个惊人的弧度。露出的精壮白皙的薄薄肌理让宣槿妤想起些不合时宜的东西,脸上越发作烧。


    “怎么脸这么红?”苏琯璋有些紧张,“可是身子不适?”


    他的语气里多了几分懊恼,她才生完孩子,他不该这样放任自己的。


    宣槿妤抓住他往下欲要为她诊脉的手,磕磕巴巴道:


    “没有,你别紧张。”


    迎着他依旧不放心的眼神,她不自然地移开视线,“我,我就是有点热。”


    这崖底不冷,甚至暖如春季,而这大山洞中隔着一层薄薄的石壁,还有一口温泉。


    而她身下垫了两层外裳,身上还盖了一层薄袄,加之石床上持续温和地涌来的温泉地热,她身子确实有些热了。


    没看苏琯璋才穿了一件中衣,身子就已经很暖和了么?


    听她说热,苏琯璋才松了口气,摸了摸她的头,见额头没有汗,再去探她脖子和后背,也是干爽的。


    “你现在受不得凉,我们也没有旁的衣物了。”他说着对她露出一个抱歉的笑,“如果受不住,就将披风和薄袄换过来如何?”


    宣槿妤想了想,同意了。


    苏琯璋便从石床另一侧取来宣槿妤的披风,展开,迅速给她换好了盖着的衣裳。


    只换衣裳的间隙,他已经瞧见了宣槿妤身下的濡湿。是底下的外袍被血浸湿了一片——他方才掀开薄袄去看的时候还没有。


    宣槿妤此时也察觉到身下的异样,身子那处亦有些黏腻。


    一直萦绕在鼻尖的鸡汤香气中也染了一丝血腥气。


    对于恶露排出的事,苏琯璋显然早有准备,很快走出了大山洞。


    他再返身时,手中拿了两个高高的三联竹筒,被他清洗过的白布浸在其中一筒水里。


    宣槿妤能看到竹筒上方飘着的白雾,这表明水是热的。


    他在她睡着的这段时间里,竟做了这么多事!身下还痛着,看着他动作不停地忙活着,她心里却柔软非常。


    苏琯璋很快替宣槿妤清理好身下的血污,换上了被他清洗干净烘干的中裤。


    底下他的外袍上的血迹已经干透了,因为还会继续弄脏,便也没急着清洗,怕挪动宣槿妤时让她受凉。


    “若娘和嫂子们看到白隼带去的传信,定会知道我们的处境。”他俯身在宣槿妤额头上亲了亲,抱歉道:“只委屈你先将就一下。”


    老产婆和他说过,排恶露时未免一直弄脏中裤,有些富贵人家是会用柔软的棉质月事带绑在身下,只要勤换月事带即可。


    早在三月前,他们经过以织造闻名的岸南镇,他就托宣文晟的商队采买回来不少质地柔软舒适的棉布和大量棉花,也托母亲二婶和三位嫂嫂做好了一箱子月事带。


    却不想,他们竟会落到这崖底来,身边什么也没有。她何时受过这样的委屈,吃过这样的苦头?


    想着,苏琯璋脸色有些黯然。


    宣槿妤揽住他的脖子,在他脸上也吻了吻,“不是你的错。”


    他已经很努力地给她们母女二人创造一个舒适的环境了,条件所限,她怎么会忍心看他自责。


    被她亲过,苏琯璋眼里恢复了温和,亦含了些许笑意。知道她也在心疼自己,便转移话题。


    “饿不饿?我煮了鸡汤,要端过来吗?”


    宣槿妤也一直闻到萦绕在山洞里的那股浓郁的鸡汤香气,只她确实还没什么胃口,身子太累了,便摇摇头。


    苏琯璋知她现在身子疲乏,但也没有劝她现在吃东西,只又说起她定会十分感兴趣的话题来。


    “女儿的胞衣我安置在了山洞门口的桃树下,愿她和桃树一起健康成长。”


    果真,宣槿妤眼睛又亮了起来,“你有没有用什么东西包住?”


    按大盛习俗,胞衣是要用瓮装好再填入土中的。只他们哪里来的瓮?只好就着手头能找到的东西,总归能包好就可以。


    他们的处境,也容不得他们挑剔。


    苏琯璋将女儿换了个姿势侧睡着,闻言回道:“用你的比甲包的。”


    他身上的衣裳,披风和外袍都被垫在宣槿妤身下了,薄袄如今裹在女儿身上,他也就一件破烂的中衣可以裹身。


    总不能用他的下裳来包裹,他虽是她的父亲,但到底也不合适,且也太委屈他们的女儿了。


    亦不能用竹叶,也过于简陋了些。


    宣槿妤显然也想通了这些,将手伸出薄袄,环住女儿小小的身子。


    “她真的好小。”她目光很是温柔,忽然想起什么,抬眼去看苏琯璋,“女儿出生时多重?”


    她知道苏琯璋因为常年用兵器的缘故,对于重量十分敏感。


    她曾兴致上来了,拉着他玩闹,摆了满院子的物品,让他估算出各自的重量。最后用秤去称,结果他竟估算得八九不离十,可让当时的她惊奇了许久。


    苏琯璋果真是知道的,“六斤六两,我们的女儿是个会体贴娘亲的。”


    宣槿妤听娘亲、婆母和嫂嫂们都说过正常孩子出生时的体重是多少,他们的女儿不算轻也不算重,算是相对于比较容易生产的体重,生下来也较为健康好带的。


    再听苏琯璋如此说,她含笑轻轻地点了点孩子皱巴巴的小脸儿。


    “我想喝鸡汤了。”宣槿妤说。


    得知夫妻二人无事,妹妹更是平安诞下他的外甥女,宣文晟喜不自胜。


    便是苏琯煜和苏琯文带回二人被困的消息,也没能影响到他的好心情。


    不就是暂时被困嘛!他妹妹运气那般厉害,定会走出来的。


    说不定被困也只是因为上苍见妹妹才生完孩子,不忍心看他们折腾她,才特意安排的。


    宣文晟双眼还红肿得厉害,此时又笑起来,便是再俊的一张脸,此时也丑得没眼看——若林清婉或方沅沅在时,边便会如此吐槽她们的儿子或夫君。


    “遭了,妹妹坐月子要喝的汤汤水水,吃的饭菜要怎么办?”


    “等我们做好,白隼送过去会不会已经洒了或是冷了?”


    “她夜里若是想吃东西怎么办?”


    宣文晟絮絮叨叨的,显然是开心过了,又开始担心起来。


    许玉娘擦了擦眼角,安慰亲家舅兄,“璋小子会煮汤做菜,不会让槿妤太遭罪的。”


    膳食方面她倒是不担心,只是崖底那样的简陋之地,到底是委屈小儿媳了。


    常湄言此时也放下心来。


    宣槿妤和苏琯璋作为她的小弟妹和小叔子,出了事她当然会很伤心。


    只她比旁人还多了一份歉疚。


    宣槿妤是为了救她的女儿雯姐儿才出的事。而宣槿妤坠崖,连带着苏琯璋也跳了下去。


    三命换一命。


    她实在担心女儿以后的处境,尤其昨夜雯姐儿状似呆傻的状态,更是让她心酸又心疼。


    得知二人平安的消息,常湄言安下心之后,便想得比较多,也想得深了些。


    第72章 第72章呆子


    倘若真的三命换了一命……


    他们苏家人平日里再亲近,到底隔了一房,三条性命,不可能不会在意的——虽然今日伯母表现出来的,没有一丝计较的意味,甚至还很心疼被吓坏了的雯姐儿,自己伤心欲绝,却还记挂着先安慰她。


    但常湄言不敢赌一个日久天长,人心最是经不住时间考验的。


    苏琯璋是家中幼子、幼孙,性子再惹人嫌,也是最


    受宠的那一个,连带着她们这些嫁入苏家的嫂嫂们也天然地宠爱这个小弟。


    宣槿妤就更不必说了,祖母伯母最疼的就是她了。这样鲜活可爱的姑娘,她们三个嫂嫂,又有哪一个会不喜欢她呢?


    还有一条被所有人期待着的小小生命,它甚至还没能和他们见面,就随着宣槿妤一起落入崖底。


    退一万步来说,即便伯父伯母、祖母和大哥不计较,那宣家和林家呢?他们也不会计较吗?


    还有女儿,亲眼目睹小婶婶和小叔叔一个坠崖一个跳崖,她日后可要怎么活下去?


    之前的悲伤和迫切找人的期望都沉甸甸地压在心头,常湄言无暇思考这些,眼下才有些后怕,幸好没事。


    老天保佑!


    此时听到伯母许玉娘和宣文晟的对话,她便收起了那些情绪,很快笑着附和道:“小弟聪颖,在厨艺一道上也甚有天赋。”


    “我们刚上路那会儿,他不仅煮过鸡汤,还做过菜呢!”


    许萱娘整理好要带给宣槿妤他们的米面等物,让苏琯煜提着,也走了过来。


    闻言她不禁颔首,“确实,而且小弟以前没做过菜,那会儿还是三弟妹口述,小弟掌勺,做了一桌菜。”


    “味道还很不错。”她说,语气里带着紧绷后的放松。


    “若非宣三哥带了厨娘来,抢了小弟的活计;说不准啊,这一路的膳食都得是小弟亲手做的呢!”许萱娘有些促狭地道。


    一群人都笑了起来。


    知道许萱娘这话很显然就是在开玩笑了。


    便是有了两个厨娘,他们偶尔也会打打下手。又怎么可能会让苏琯璋一个人掌管他们一家子的伙食呢?


    他还要陪着有孕的槿妤的。


    想到宣槿妤,许萱娘指了指苏琯煜手中的包袱,“米面等吃食我都整理好了,只是白隼何时再来?他们总不能一直不吃米面的。”


    她看向宣文晟,“小弟想必会做的饭菜也就只有路上三弟妹教过的那几道。若他平日里有留心厨娘是如何做饭的,想必也学会了。”


    她不好意思地笑,语气也不怎么肯定,因为她是没有留意过苏琯璋是否有那等心思去跟厨娘学做菜。


    “只宣三哥若有合适的膳食方子,也可以一起给白隼带过去给他。”许萱娘提议。


    “不过小弟懂医理药草,我想,我们也不用过于担忧。”


    许萱娘这话确是十分不错,众人心里的担忧也去了大半。


    剩下的,便只有什么时候能将米面等物送到他们手中的担忧了。


    “还有纸笔,我也备了一些,方才已经送过去了。”许萱娘想起那白布上的血字,也有点心疼这小表弟兼夫弟了。


    虽然用自己的血来写字,其实也没受多大的伤,何况他们武人根本不在意这点小伤。


    但是总不能每次都让他撕下身上的衣裳,还放血写字吧?


    他们是送了衣裳过去不错,但也经不住这么用的-


    宣槿妤喝完鸡汤,还被苏琯璋喂了几块鸡肉,便将竹筒推开,不吃了。


    “你都吃完,我看着你吃。”她说,摸了摸他的脸。


    从昨夜到现在,给她接生、安置孩子的胞衣、抓野鸡熬汤、煮热水、哄孩子……他应该就没停下来歇息过。


    眼下下巴处都有淡青的胡茬出现了。


    虽然给他添了几分风流之意,但她到底心疼他。


    苏琯璋从他才做好的竹椅上拿过竹筒,很快将剩下的鸡汤喝光,鸡肉也吃完了。


    “午膳时我给你煮鱼汤。”苏琯璋说,“昨夜才喝过,会腻吗?”他问宣槿妤。


    宣槿妤看着他笑,笑他傻。


    她才生完,能喝的不是鸡汤就是鱼汤,在这崖底,他还能让她吃别的什么东西吗?


    “那你抓别的鱼,不要昨晚那种鱼便是。”她这么回答,到底没舍得笑话他,怕他又自责内疚。


    苏琯璋应了。


    白隼就是这时候回来的,听起来翅膀拍打声都有些沉重了。


    苏琯璋没动,只揽住了靠在他身上的宣槿妤。


    白隼掠进大山洞,二人一时都没能找到它的身影,视野都被厚厚的大包裹挡住了。


    宣槿妤惊讶极了。


    他们怎么包的,竟送了这么多的东西来?


    看白隼的模样,想来也有些吃力。


    苏琯璋忙转身将宣槿妤小心地放回床上,盖好披风,才伸手接过瞧着就沉甸甸的包裹,摸了摸白隼的头,“辛苦你了,多谢。”


    白隼对他发出一声清鸣,翅膀落在他手上,拍了拍。


    以前白隼跟着他们的时候,想吃肉了就是这么和他“撒娇”的——对他,它可比对宣槿妤可要含蓄许多。


    要知道,它对着宣槿妤,是动辄求摸头、顺毛的。


    苏琯璋见它如此,了然,眼里便含了笑,“想吃肉了?我给你准备了些生肉。”他指引白隼到小山洞去吃东西去了。


    折身时,手里还拎着那沉重的大包裹,惹得宣槿妤笑话他傻。这回是真的笑出声来了,出言嫌弃道:“你怎么也不先将东西放下来再出去?呆子。”


    好了,除了木头,他又多了一个绰号。


    苏琯璋但笑不语,只将被捆得严严实实的大包裹外头的绳子解开,再将粗布取下。


    他们什么都缺,这粗布日后也是有用的,当抹布也好,他便先放在地面上。


    粗布里面很干净,最先映入他们眼帘的便是一床厚厚的大棉被,苏琯璋将大棉被连同里头裹着的东西一起抱到干净的石床上。


    再打开大棉被一看,里头居然还有一床薄一点的棉被。


    反正足以让他们渡过这个冬天了,便是下雪也不怕。


    宣槿妤看着两床棉被失笑,原来棉被还能用来打包东西的?


    苏琯璋展开被夹在棉被里侧的宣纸,“大嫂说,她不知道我们这处崖底冷不冷,便两样棉被都送了来。”


    许萱娘考虑得十分周到了,毕竟他们昨日寻人时,在的那处崖底夜间气温骤降,可冷得慌。


    苏琯璋快速看完里面的内容,将宣纸放在裹着女儿的薄袄上,方便宣槿妤看。


    他自己则整理着白隼带来的那些东西。


    孩子的小衣裳、小包被、尿布……槿妤的贴身小衣、中衣、秋冬两季的衣裳、鞋袜……他自己的两季衣裳、鞋袜等,甚至还有他那件十分厚实的大棉袍。


    苏琯璋方才还惦记着的月事带也装了不少,被一卷棉布好好地包着。


    而其他零零碎碎的东西也装得满满当当的,还有调料、纸笔等物,甚至还有一个铜盆,怨不得会这样重。


    等他终于收拾妥当,宣槿妤已经看着他出神了好一会儿。


    “怎么了?”苏琯璋将东西归置好,坐在床边看她。


    宣槿妤对他露出个甜蜜的笑,声音小小,含着羞意道:“嫁给你真好。”


    这是她第一次直白地对他诉说着情话,这样将心事明明白白地袒露在他面前,苏琯璋一时都有些发怔。


    孩子“哼唧”了一声。


    苏琯璋回过神,将女儿抱起,“槿妤,娶到你,才是我之幸。”他温柔地道,手下却感受到一点湿润,顿时失笑。


    孩子尿了。


    这对夫妻间互诉衷情的旖旎气氛便这样散掉了。


    “幸好东西都送来了。”苏琯璋快速解开他的薄袄,将尿布给女儿垫好,再利落地用小包被将她重新裹好。


    将孩子放回宣槿妤身侧继续睡时,吃饱喝足的白隼也扑扇着翅膀飞进来了,很快停在苏琯璋方才拿进来支在地上、用来挂东西的那座竹架子上。


    它睁着圆溜溜的眼睛盯着宣槿妤看了好一会儿,而后视线偏移,停留在那个被裹得严严实实的小包被上,不动了。


    白隼在这儿杵着,且苏琯璋才又做过给孩子换尿布这样的事,他手上还拿着被尿湿的薄袄。


    二人再没有方才的缠绵心思了。


    只是,宣槿妤看了一眼苏琯璋手中湿漉漉的薄袄,而后抬眼和他对视,眉眼弯弯的,显然心情极好。


    这又是在取笑他呢!


    苏琯璋用干净的那只手摸了摸她的头。


    “白隼在这儿陪你,我先到小山洞那里待一会儿。”他说。


    宣槿妤也不问他要做什么,只微微颔首,而后便听他继续问:“累不累?要继续睡么?”


    才吃过东西,躺下其实也有点不大舒服,可是起身更难受。


    宣槿妤不想让他担心,闭上了眼睛。


    苏琯璋见状,亲了亲她的眼睛,给她探过脉,再小心地给她换上了月事带,这才起身走出大山洞。


    潺潺流水声是极好的助眠之乐,掠过山洞中的风也轻柔,吹得人暖意融融的。


    山洞外虫鸣鸟叫声也极为悦耳,窸窸窣窣的丛林动静在安静的山洞中也听得明晰。


    宣槿妤面上带了笑,才闭上眼睛没多久,便睡熟了。


    苏琯璋放下手中的活计进来看过几次,她脸上的笑也一直没下去,不知是做了什么好梦。


    再看一旁,孩子依旧熟睡着。她是真的很乖,眼睛紧闭着,虽然还没睁开过眼睛,但眉眼的轮廓可以隐约看出他的影子。


    而白隼也不知是何时也阖上了眼睛,翅膀收拢,挂在竹架子上一动不动,好似也睡着了。


    苏琯璋心里像是涌起一股暖潮,激荡的情绪冲刷着他素来冷静的理智。


    他深吸一口气,眨了眨有些发红发热的眼睛,又悄悄退出了大山洞。


    第73章 第73章夫人可是冤枉为夫了


    等宣槿妤醒来时,一直守在孩子身边的白隼不知去向。她朝洞口方向看去,便见宽大的洞口被一扇竹门挡住了。


    她便明白了苏琯璋方才去小山洞里,都是在活忙些什么了。


    “小山洞也装了一扇竹门。”苏琯璋将怀中哄了一会儿还是哼哼唧唧的女儿抱到宣槿妤身边。


    “若我要出去,便会将两扇竹门阖上,便不会有什么东西轻易闯进来。”


    担心她害怕,他俯身在她额头上亲了亲,“别怕,我会尽早回来,有事就叫我,我会听见的。”


    他不会走远,最多就是到竹林砍些竹子,猎物鱼虾野菜等吃食他都可以在山洞附近找寻。


    宣槿妤依赖地将伸手揽住他的脖子,“嗯”了一声。


    被父亲放在床上,闻到了香甜的气息,却等不到口粮的孩子终于忍不住,“哇哇”大哭起来。


    她委屈极了。


    抱在一处的夫妻二人被惊动,忙分开。


    苏琯璋忙解释道:“她饿了。”


    宣槿妤心疼地将手边的孩子圈在怀中,解开了衣襟。这时的她也顾不得苏琯璋在看着,反正她早前喂奶的时候他也见过了。


    顺利吃上口粮,孩子不哭了,只还抽抽噎噎的,可怜得很。


    “气性这样大。”苏琯璋蹲在石床边,爱怜地摸了摸她的小包被,低笑,“也好,日后不会轻易被人欺负。”


    宣槿妤看着女儿嘴巴一努一努的,大口大口地吞咽着,闻言挑眉看他,“你是想说,女儿随我?”


    气性大,不就是在点她么?哼!


    才给了几句情话,这男人就要上天了。


    苏琯璋低笑改闷笑,“夫人可是冤枉为夫了。”


    宣槿妤这下真的“哼”出声来了,“就是随我怎么了?你不喜欢?”


    是谁昨日抱着她可怜巴巴地告白来着?


    “喜欢。”苏琯璋不假思索地回。


    不害臊,哪有这样大大咧咧地当着女儿的面说喜欢的?


    宣槿妤腹诽着,扬起的眉毛却温顺地回到了原位,眼中的笑意挡也挡不住。


    夫妻俩言语上腻歪了几句,宣槿妤才问起白隼的踪迹来。


    “玉爪是走了吗?”她眼里藏着细微的落寞,是真的舍不得这只极通人性的白隼。


    苏琯璋看出她的不舍,忙回道:“没有,你睡着的时候,我请它带了信给父亲他们。”


    受材料所限,早些时候那封血书并没有交代太多关于他们的处境。而送来的包裹中,宣纸上的字是大哥苏琯煜写的。


    “大哥说,他会带人随白隼一起过来,最好将我们接出去。”


    但一个多时辰过去了,他方才又出了一趟山洞,却依旧没有听闻任何关于人类的动静,也没有找到任何人活动过的踪迹。


    至少在竹林到这山洞之间的这一片也算极大的范围内没有,而旁的区域,考虑到宣槿妤母女,他还不会去涉足。


    “若是能进来,他们定然已经进来了。”苏琯璋说,“想必是地形所限,他们进不来。”


    宣槿妤有些失望,但也谈不上难过,只点点头。


    她昨日从湖里往周围望的时候也看出来了,他们所在的山坳好似就是被四面八方的山峰所包围的。


    她也有了在这里常住的心理准备的。


    这时,安安稳稳睡着的孩子又开始哼哼唧唧起来。


    “许是尿了。”苏琯璋说,从一旁取来新的尿布,将孩子抱在怀里。


    解开小包被,果真是尿了,湿答答的尿布裹着孩子的小屁股,她有些不舒服地皱起了眉。


    苏琯璋轻笑,“才出生的小人儿,竟也会皱眉。”他促狭地点了点女儿的小鼻子,又惹得她皱了皱鼻子,眼见着哼唧声就要变哭声。


    宣槿妤看他方才第一次换尿布的时候还不大熟练,颇有些束手束脚的意味。


    现在第二次换,竟也有模有样了。


    她眼里才含了笑,却又见他如此手欠,登时柳眉倒竖,“你别闹她。”


    苏琯璋对她露出个笑,十分听话,“我不闹了,槿妤你别生气。”


    他手中动作很快,这时已经换好尿布,在重新裹女儿的小包被。


    没有父亲的作弄,身上也清爽了,孩子很快安静下来。


    苏琯璋将女儿放回宣槿妤身侧,讨好地亲了亲她,“还生气么?”


    宣槿妤发现,自从他们昨日将心结说开,他身上的清冷气息便淡了很多。而今日女儿出生之后,他更是一直处于一种精神亢奋的状态。


    明明昨夜上半夜没怎么睡,下半夜又和她在湖里泡了一夜,她今日都补了两次眠,他竟还如此精神。


    甚至还有闲情逗弄才出生的女儿来!


    她看着他眼中隐隐的笑意,好似明白了什么,“女儿出生,你是不是很开心?”


    开心到,都做出和他往日沉稳清冷形象全然不符的事来了。


    在苏家三年,她可从未见他有这样闹过慕哥儿他们兄弟姐妹七个。


    听她如此说,苏琯璋眼中的笑意都要溢出来了,抵着她的额头,明亮的双眼和她对视,“槿妤,我是很开心。”


    宣槿妤摸了摸他的脸。


    “槿妤,谢谢你!”苏琯璋倾身吻她,动作十分克制且轻柔,“她是我们的女儿,我当然开心。”


    这孩子,是他们二人的骨血,他如何不欢喜?


    今晨他担心着刚生产完的宣槿妤,心神几乎都全然放在她身上。


    直到刚才,看着母女二人和守在一旁的白隼皆是熟睡的安然静好模样,为人父的喜悦、和一股难言的感动才后知后觉漫上他的心头。


    “傻子。”宣槿妤轻声说。


    苏琯璋低笑,“嗯”了一声,又亲了亲她的鼻尖,“我是木头,是呆子,也是傻子,还是槿妤的夫君。”


    宣槿妤听他点着她给他起的那些绰号,如此情浓之时本还有些不自在和心虚,却又听他得意地说了最后一句话。


    才不要让他这么得意呢!


    宣槿妤推了推他,苏琯璋顺势起了身。


    “你方才浑说,我见慕哥儿、秩哥儿他们刚出生的时候都是皱着眉的。”


    宣槿妤翻旧账,“亏娘亲说你和产婆、府医、奶娘他们学了不少,孤陋寡闻。”她娇哼声。


    他们女儿才第一回皱眉,就这样被父亲取笑,还作弄得要哭了。


    苏琯璋坐在床边,低头看她,附和道:“嗯,我是孤陋寡闻。”


    宣槿妤料得到他会认下自己对他的“指控”,也正如苏琯璋猜得出她知道自己并非不懂,不过是过于开心,为掩饰而取笑女儿而已。


    “夫人见多识广,今后就拜托夫人好好教导为夫这个孤陋寡闻之人了。”苏琯璋摩挲着她置于披风下的手,动作颇有几分轻佻。


    不像个正经人。


    宣槿妤被他调戏得红了脸,却没说什么,只重又转移话题,问苏琯璋:“你方才如何知道女儿是尿了的?”


    女


    儿今日才出生,他这么快就清楚了解了?


    苏琯璋点了点她的手,力度不轻不重,垂眸看她的眼神中颇有几分意味深长。


    宣槿妤只觉得这男人就跟开了窍似的,往常就像个公狐狸,如今就更像勾人心魄的狐狸精了。


    她有些招架不住,软绵绵地反握住他作弄她的食指,摇了摇。


    她知道,他也招架不住她这样撒娇的。


    果真,苏琯璋身上散发的“狐媚之气”很快散了,恢复了他往日的模样。


    “我猜的。”苏琯璋说,将食指从她手中抽出来,很快回握住她,十指紧扣,“女儿才喝过奶,想来不会这么快就饿的。”


    小婴儿嘛,不是饿了,就是尿了,拉了,身上不舒服了……左不过是这些需求,也挺好猜的。


    宣槿妤闻言,眼里含了笑,“那女儿日后都交给你来伺候了。”她娇声道。


    她也是才想起,等她坐完月子之后,若女儿尿了或拉了,她会不会还是一回事;要紧的是,她是没做过这样的事,没有这个意识。


    她以前就连穿衣洗漱这样的小事,都是有婢女伺候着的。


    万一她弄疼女儿了可怎么办?


    最最重要的是,宣槿妤有些不好意思地承认:即便是她生下来的女儿,她再爱她,好像也不怎么能克服嫌弃脏污的心理去给她换尿布。


    但她还是个好娘亲的,宣槿妤坚信。


    苏琯璋不知是否是看透了她的心思,只俯首在她唇上亲了亲,“好,都交给我。”


    他本想说,要孩子的母亲给他点好处的。


    但方才她明显就招架不住了,且她才生完,还是不急着逗弄她为好。


    她不说,他也本就要一直伺候她们母女的。她喂奶就足够辛苦的了,他哪里舍得让她做换尿布这样事。


    而且……他又亲了亲她的脸,才起身。


    即便他不开口找她要好处,他实际动作上就不会自己要了么?


    宣槿妤可不知道他都在想些什么,只见他动作克制轻柔,面上也温柔,心里软软的,对他甜甜一笑。


    苏琯璋摸了摸她的脸,“我要去煮鱼汤了,你陪女儿再继续睡?”


    宣槿妤皱起鼻子,苏琯璋发现女儿方才的表情和她此时的样子一模一样,又低头笑了笑。


    “不睡了。”宣槿妤说。再睡,她都要和女儿一样了。女儿是猪崽,那她是什么?


    即便是心里想想,她也不愿意想到那两个字。


    “那我给你换个姿势?”苏琯璋问。


    他小半个时辰前才给她换的睡姿,她醒来后又维持这样一个姿势这样久,想必此时也累了。


    宣槿妤点点头。


    姿势很快调整好,因为她今日一直朝着孩子的方向侧卧,于是苏琯璋也将熟睡中的孩子换了个方向,放到她身边。


    白隼在这时候回来,同样带了一个大包裹。


    第74章 第74章一群人才意识到原来白……


    苏琯璋便将煮鱼汤的事先延后,先收拾好包裹。


    “他们一人给我们写了一封信。”苏琯璋说,举起手中厚厚的一沓信封。


    宣槿妤来了兴致,“我想看。”


    苏琯璋摇头,“待会儿我读给你听。”信封这样多,不似上午的宣纸字大好读,她又侧躺着,会伤眼睛的。


    他收拾好东西,才从怀中取出方才塞进去的那些信封,拆开来,一一看过去。


    看到属于宣文晟的那封信,他才上手,便察觉到了异样。


    好似是信中信。


    他不动声色地拆了信封,快速将明面上的那封信读完。


    而后趁着宣槿妤和白隼说话没有留意他的时机,很快将暗中的厚厚信纸塞进怀中。


    日子一天一天过去。


    很快就到了孩子的满月日。


    白隼一早就带回了苏家人和宣文晟托它送过来的各色礼物,将大山洞一角堆得满满当当的。


    而后,它又衔着苏琯璋的回信飞出了这崖底。


    宣槿妤下身撕裂的伤口也早就长好,恶露也在前些时日全然排干净,她如今也能抱着孩子在大山洞里稍稍转转了。


    当然,只有苏琯璋外出管不到她时,她才会这么偷偷地抱孩子。


    只短暂的不到一刻钟的时间,她也满足了。


    苏琯璋说,月子里抱孩子会伤手。故而平日里都是他在抱女儿,只在她喂奶时可以圈一圈女儿的小身子。


    可是日日看着这样一个小小团儿,还是她九月怀胎生下来的,她哪里忍得住不抱她。


    孩子是在半个月大的时候完全挣开双眼的,如今已经全然褪去刚出生时的胎脂,红通通的肤色也逐渐变为婴儿特有的细嫩肌肤。


    只瞧着还很幼嫩,宣槿妤抱着她时都不敢用力,生怕碰疼了她。


    苏琯璋的感觉没有错,孩子的眉眼确实像他。


    全然睁开眼睛时,眸中的淡然和她父亲如出一辙。


    只她年纪还太小,那种淡然便不怎么明显。若非时刻观察着她的爹娘,也只会觉着这孩子眼神清透,日后定是个聪明孩子。


    “像我不好吗?”听到宣槿妤抱怨时,苏琯璋这样问她。


    宣槿妤用孩子的小手去打他,力道轻飘飘的。孩子以为是在跟她玩儿,嘴巴咧开,笑了。


    “我可没说不好。”宣槿妤被孩子笑得心都化了,赶忙收回自己方才的话,假装她什么也没说过。


    苏琯璋握住孩子的小手,“嗯。”他意味不明地应了一声。


    “女儿只是眉眼像我,鼻子、嘴巴、耳朵、轮廓等都像你的。”


    苏琯璋感受着孩子紧握住他手指的力道,声音也放轻了不少,“槿妤,我们的岚姐儿,长大了定是个健康聪明的漂亮姑娘。”


    他又低笑了声,“和她娘亲一样。”


    宣槿妤抬眼瞪他,健康和漂亮她承认,可没人说过她聪明。连将她捧在掌心的外祖父都说她是懒得动脑子的笨蛋姑娘,白长了一张漂亮脸蛋。


    他莫不是在使坏取笑她罢?为报复她方才说他是座冰冷玉雕、讨人嫌的事?


    可是,苏琯璋却没笑她,只是很认真地和她对视,“外祖父只是说你懒得动脑子,没说你不聪明是不是?”


    他特别会找角度思考问题,“我们从盛京城到这淮招县,槿妤在很多时候都展露了自己的聪明才智。”


    “就前日夜里,我才说了恐有变故,你就猜出来有人要对我们动手了对不对?”他举例道。


    其实宣槿妤不仅猜出来了是有人要对他们动手了,还猜出来了是谁要下手。


    她眨眨眼,“这不是很明显的事?”


    狗皇帝早就看他们一家不顺眼。若非如此,外祖父也不至于担心他暗中下手,放弃力争三司会审,而以金腰带换他们流放。


    苏琯璋手里还抱着孩子,只空出一只手抚过她的脸颊,“所以我说槿妤聪明。”


    他的眼神十分专注,看着她的样子像是要将她的样子刻在心间,又像是在表明他话中的真心实意。


    宣槿妤被他看得脸色绯红,臊的。


    亏她还以小心之心度君子之腹,怀疑他使坏,她心虚地移开了目光。


    孩子打了个哈欠,一直睁着的双眼不知何时已经闭上了。


    苏琯璋抱着女儿晃了几下,她便沉沉睡去。


    这孩子尤其好带,且爱笑,只饿了尿了拉了才哼唧几声。乖得让夫妻二人都省了不少心,却也在担心她脾性这样好,日后被人欺负可怎么办。


    苏琯璋将孩子放下,改将宣槿妤抱在怀中。


    “我们槿妤还有很多优点。”他贴着她的耳朵,鼻息打在她敏感的耳廓上,惹得她直往他身上躲。


    实在躲不了,她伸手捂住他的口鼻,不让他继续作弄她,嗔道:“我是有很多优点,你继续说,但不许这样闹我。”


    苏琯璋亲了亲她的手,拉开,很快贴上她的唇,“嗯,我慢慢和你说。”


    声音消失在她恢复了血色的唇瓣间。


    想着昨日二人那个缠绵悱恻的吻,宣槿妤脸色又有些作烧。


    她已经抱着孩子走了一圈,脸上的热度依旧没有散去,她便低头去看女儿。


    小小的孩子躺在娘亲的臂弯里,十分安然,睁着一双明亮的大眼睛看着虚空。


    宣槿妤知道,这样大的孩子还看不清远处的事务,顶多能看清抱着她的人。


    “乖孩子,告诉娘亲,你在看什么呢?”宣槿妤忍不住亲了亲她粉嫩的小脸,而后便见她打了个呵欠,小手举在头顶,慢慢闭上了眼睛。


    宣槿妤失笑,将她抱回床


    上。


    “真是只小猪崽。”她勾了勾已经睡着了的女儿的小鼻子。


    外面的竹门被敲响。


    是苏琯璋回来了。


    因为担心直接推门吓到她和孩子,所以他每次回来时都会在外面小山洞的竹门上敲几下,给她作提醒。


    “今日又偷偷抱女儿了?”苏琯璋推开大山洞的竹门,含笑看着坐在床沿的宣槿妤。


    宣槿妤理不直气也壮,“苏琯璋,你冤枉我。”她瞪他,却没多少气势。


    “嗯,是我冤枉了夫人。”苏琯璋用石壁凹陷出流出来的山泉水洗干净了手,抬脚朝她走来,“要我给你揉揉手臂吗?”他含笑问道。


    他这么一问,宣槿妤也才后知后觉发现自己的双手手臂果真酸了。


    她心虚地将手伸过去给他,任他熟练地按着。


    自宣槿妤能够下床走动后,这样的对话就持续到了今日。二人一个耍赖,一个纵容,已经配合得十分默契了。


    “白隼还没回来?”苏琯璋环视一圈,没看到玉爪的身影。


    他出去时,竹门是被锁着;但近来白隼学会了啄门,宣槿妤听到它的叫声和啄门声是会去开门的。


    想到白隼,宣槿妤脸上不自觉地便带了笑,“没有。”


    她眸中的揶揄溢了出来,“想必三哥哥又给它喂了好吃的,它还舍不得回来。”


    听她如此说,苏琯璋脸上也含了笑。


    宣槿妤这么说是有原因的。


    前些时日,因为频繁在崖底和淮招县城外的宅子里往来,一日白隼闹了脾气。


    它将苏琯璋写的信扔给苏琯煜之后,便要展翅飞走,被眼疾手快的苏家世子抓住了翅膀。


    “你要去哪儿?不再等等么?”


    白隼伸头就去啄苏琯煜的手,还好他放手及时,不然手就得多几道口子了。


    “脾气也太大了些。”旁观了整个过程的宣文晟感慨。


    这些时日白隼任劳任怨、兢兢业业地往返送信送包裹,他们已经习惯了,不想却忘记了它仍是天上的凶禽、林中崖间的野物。


    白隼翅膀扇起的风扑了宣文晟一脸,他呆滞地站在原地,眼睁睁地看着它高傲凶狠地睨他一眼,很快头也不回地飞走了。


    这样的事又发生了一次。


    白隼带来苏琯璋的信,却只愿意衔着厚厚的信封,不肯再抓住他们准备好的大包裹。


    一群人才意识到原来白隼在闹脾气。


    “是不是太重了,它不愿意?”许玉娘猜测。


    慕哥儿一边吃着肉干一边插嘴,“小婶婶和小叔叔都喂它吃肉的。”


    童言稚语当不得真,却惊醒了一群大人。


    他们面面相觑,尴尬了好一会儿,才各自不自在地移开目光。


    “也是哈!”宣文晟撑着笑,“没有白让隼干活儿不给酬劳的。”


    他们也过于迟钝了些。


    自那之后,白隼得了他们准备的各色好吃的,才又重新恢复了任劳任怨的“搬运伙计”模样,心甘情愿地抓着沉重的大包裹送到崖下。


    交到苏琯璋手里时,它也照旧会得一顿生肉奖励。


    可谓是两头通吃。


    “刚认识它那会儿,它还半个月不吃东西。”苏琯璋笑,想起三舅兄在信上的抱怨,“哪知如今竟变成了这样。”


    过于贪吃了些,和它凶禽的形象一点都不符。


    说话间,被二人取笑的白隼已经到了外面的小山洞口。


    “回来了。”苏琯璋对宣槿妤道。


    宣槿妤若无其事地摸了摸女儿细软的胎发。


    这就心虚了?苏琯璋在她脸上亲了一口,方才说他坏话的时候怎么就不见心虚呢?


    一股浓烈的食物香气霸道地充盈了整个山洞。


    白隼双爪抓着一只大竹筐掠进竹门。


    宣槿妤已经分辨出其中最香甜带酸的一道香气,是属于猪脚姜的。她生下女儿的半个月后,许玉娘就亲手做了这道进补食材,托白隼送了来。


    闻着这样浓郁的香气,又想到酸甜可口的猪脚,宣槿妤不自觉地摸了摸肚子。


    噢,是到用午膳的时辰了。


    她好像也饿了。


    苏琯璋也伸手摸了摸她的肚子,在被她瞪了一眼之后,摸了摸鼻子,起身去接白隼牢牢抓着的那只竹筐了。


    第75章 第75章三哥不是你亲哥哥,你知……


    “饿坏了罢?”苏琯璋将他早前做好的竹桌摆到床边,从竹筐里取出被裹得严严实实的一道道美食。


    他们平日里会比这个时辰还要早一点吃午膳,只清早白隼送来的各色礼物中,夹带了母亲的一封信,说是他们会准备好今日的膳食,让他不用做饭。


    是以,他回来时才会先去看白隼有没有回来。


    “咦?山外下雪了?”宣槿妤已经瞧见了裹在竹筐最外层的稻草上,融化了一大半的雪花。


    再看白隼,它埋着头,在吃苏琯璋方才出去给它找的肉,小脑袋上看不出有什么,可瞧着翅膀在微微发着光。


    宣槿妤伸手一摸,发光的地方触手微凉。原来是雪水已经化了,只鸟类羽毛疏水,仅翅膀表面沾了一丝水意。


    苏琯璋回头看见这一幕,忙将她的手牵过来,合拢在掌心,运起内力给她暖着。


    “冷不冷?”他问。


    她才沾了一点凉意的手很快就变得暖烘烘的,宣槿妤挠了挠他的掌心,“有点热了。”


    苏琯璋这才收回内力,又用自己的体温给她捂了好一会儿,才继续去做自己方才没有完成的事。


    竹筐外层裹了稻草,里层还包了一层小棉被,而每一道食物也都由棉袄包得紧实,打开时,宣槿妤看到每一道菜都还在冒着热气。


    “母亲嫂嫂她们费心了。”宣槿妤揽住苏琯璋的腰,脸贴在上面,蹭了蹭。


    她嫁了他,又多了许多真心实意对她好的亲人,真好!


    她已经很久没有这样主动过,苏琯璋身子本能地一僵,很快放松下来,任她抱着。


    只宣槿妤已经察觉到了那瞬间,他身上传来的、隔着外袍也挡不住的滚烫热意。她松了手,若无其事地坐直了身子。


    苏琯璋深吸口气。


    槿妤饿了,要先顾着她的肚子。


    他道了声:“稍等我片刻。”便很快走到放在床尾山壁那处的炉子旁,摸了摸其上铜壶的温度,提了起来。


    给宣槿妤净过手,他才将所有棉袄拆开。


    瓦罐里头猪脚姜的独特香气便萦绕在鼻尖,久久不散。


    睡梦中的孩子努了努嘴,宣槿妤失笑地亲了亲她的小脸蛋儿,“小馋猫儿。”


    女儿乖乖的,但贪吃。每次喝奶都像是缺了她几顿奶似的,狼吞虎咽的,可每次都将她掏空了。


    宣槿妤咬下苏琯璋喂到嘴边的猪脚,软烂可口,颇得她意。


    她得多吃些,不然孩子再大些,真怕奶水不够这小馋猫儿吃的。


    宣槿妤将流连在女儿小脸的手收了回来,自己拿起了筷子,“不用喂我,你也一起吃。”她温声对苏琯璋道-


    过了这座高峰,天气便一下子变得迥异起来。


    十月里分明还是冬日,淮招县这头却清润温凉,一如他们当时在刑部死牢里谋划时所想。


    只今年不似以往,一进入十一月,初一那夜就骤然降了温,而前几日也已经下起雪来了。


    幸好孩子们和老夫人经过大半年的长途跋涉,身子骨都比以往健康许多,才没一下子病倒。


    只为了稳妥,苏声、许玉娘和苏二婶三人商议一


    番,便将他们拘在屋里,不许出门了。


    孩子们面对伯祖父/伯祖母/祖母的威压,倒都不敢反抗,只一个个趴在窗前,开着一点门缝看雪。


    他们的爹娘倒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随他们去了,也不说什么“当心冷风灌进屋里”的扫兴话。


    甚至还应了他们的要求,在雪地里团了几个雪球,捧着回屋给他们玩一玩。虽说屋内烧着火盆,雪球便很快就化了,但亦没影响他们的好兴致。


    倒是苏老夫人,前几日倒也听话,真就没有出门,一日三餐都由两个儿媳端过来和她一起吃。


    长子、三位孙儿和三位孙媳也常过来陪她说话,她也不算无聊。


    不过,因为今日是岚姐儿的满月日,苏老夫人惦记着这个自出生就没见过的小重孙女儿,倒是有些不乐意再待在屋里了。


    “这大半年的流放之路我都走过来了。”她不满地看着挡在门口的长子长媳和二儿媳妇。


    “怎么,下几场雪而已,我老婆子就会病倒?京中的雪可比这淮招县的雪大多了,也不见我往年生病。”苏老夫人道。


    她这是生气了的表现。


    她往日可从不自称“老婆子”的。


    许玉娘和苏声夫妻俩面面相觑。


    苏二婶低垂着眼,假装什么也没听见。


    僵持之中,许玉娘看了苏二婶一眼。


    凭着相处了二十多近三十年的默契,苏二婶很快会意。她不动声色地小幅度偏了偏身子,挡住了苏声和苏老夫人的眼角余光。


    许玉娘嘴角露出一抹笑,悄悄伸出手,在苏声身后使力,推了他一把。


    妯娌二人若无其事地看着苏声猝不及防之下,往前走了一步,迎上了苏老夫人的怒目。


    苏声毫无准备之下,被迫站在了生气的老母亲面前。他只讪笑了下,顶着她不善的目光,摸了摸鼻子。


    “母亲别生气。今儿是岚姐儿满月的好日子,多笑笑,啊?”他干巴巴地哄着老人。


    可是,往日十分好脾性的苏老夫人,在被困在屋中好几日之后,也没了之前的好脸。


    见老母亲毫不买账,苏声毫不犹豫地开始出卖小儿子。“璋小子也真是的,给他送去的笔墨纸砚那样充足,竟连张孩子的小像都不送来。”


    苏老夫人瞪他,“说的是你不给我出门的事,作甚要牵扯我的乖孙孙?”


    只不过,苏声的话到底提醒了她。


    “怎么连孩子的小像都不画一张送过来,白疼他了。”苏老夫人忍不住小声嘀咕道。


    祸水东引成功。


    苏声刚松了口气,腰间便传来一阵刺痛,他皱起眉。


    许玉娘又狠狠拧了一圈,在苏老夫人看过来之前,才松了手。


    仍是不解气,她借着苏二婶的遮挡,悄悄地又掐了他一把。


    他这当人父亲的,竟拿儿子出来当挡箭牌,也是真够可以的。


    苏声自知理亏,忍着腰间的痛,什么表情也不敢露出来。若被苏老夫人看出一点端倪,那等着他的,便是婆媳俩的联手了。


    敲门声起,站在门边的苏二婶开了门。


    “白隼又来了。”许萱娘快步从门外走进来,手中拿着一个信封。


    一屋子的人都看向她。


    许萱娘进门时带进来一股冷风,和一身的雪花,许玉娘忙拉着她到火盆边烤着去去寒意。


    “不是说今日不传信了?”苏声问,有些担心,“可是出了什么事?”


    许玉娘已经接过信封拆了开来。


    一张小像落在她掌心。


    孩子的小像。


    才被苏声祸水东引,用来埋怨儿子的小像。


    巴掌大的小像上,孩子睁着眼,正甜甜地笑着。


    看着似是才褪去脸上的皱巴巴模样,都还没长开,却已经看得出来,她稚嫩的眉眼间和苏琯璋的相似。


    但整体看上去,其实更像是宣槿妤的小翻版。才满月的小人儿,已经可以窥见日后的倾城之姿来。


    许玉娘眼圈一红。


    这是她的幼孙女儿,苏玉岚。


    岚姐儿今日满月,她才得见她的画像,遑论抱抱她。


    隔着几重山水,许玉娘心中五味杂陈;但很快,喜意便压过了其他的情绪。


    苏老夫人早已被那小像上胖嘟嘟的小娃娃吸引,忙从许玉娘手里接过来,捧在手里不住地看着,手微微发抖。


    “这是岚姐儿。”她眼中滚下热泪,担心弄湿小像,她忙挪开。


    其余人也忙凑上来看。


    今日大家伙给孩子送过去的小衣裳、金锁之类的东西宣槿妤和苏琯璋都给孩子换上了,岚姐儿打了呵欠要睡时才脱下来的。


    而小像上,正是岚姐儿穿着大红小衣裳的小模样。


    苏家没有什么“红男绿女”的说法,每个孩子都同样重要。满月时,每个娃娃都是穿的大红衣裳,图个喜庆。


    一群人围着那巴掌大的小像,看了许久,才不舍地移开目光。


    “你这当人父亲的,竟拿儿子来说事。”


    苏老夫人想起方才苏声暗中给苏琯璋上的眼药,“哼”了一声,“我是见了岚姐儿的小像,心情好,才不与你计较。”


    她拍了苏声一掌,疼得他皱起眉,“下次你再编排我的璋小子,拿他当挡箭牌试试?”


    这一巴掌足够响亮,许萱娘悄悄瞥了一眼公爹的面色,低着头,试图缩小自己的存在感。


    而苏二婶则是别过头,忍着笑。


    许玉娘却毫无掩饰地捂着嘴笑了。


    若是有心人将宣槿妤对付苏琯璋的那一套用来对比,就会发现,原来宣槿妤很多动作,都是学的她这婆母。


    若非让苏琯璋来作比较,便是宣槿妤和婆母亲近,早深得她真传,且青出于蓝。


    毕竟,宣槿妤虽没有习过武,但一身神力是任何人都比不了的。


    且她不似许玉娘那般爽朗大气,性子要娇气许多,便是掐人、取笑夫君这样的事,被她做出来,也总给人一种让人心怜的感觉。


    甚至还会让人因此迁怒被她欺负的人。


    苏琯璋就是这样,很多次都从“被欺负”的那个,被误会为“欺负”了人的那个,倒是得了好一通埋怨和责备,有苦难言。


    而另一项手段,咬人,宣槿妤倒是喜欢。


    但苏琯璋从未见过母亲咬过父亲,至少明面上没有。至于私底下有没有,他当人儿子的,也不会去窥探父母的隐私。


    且他那样的性子,也很难生出探究的想法。


    “小弟将岚姐儿的小像送来了是不是?”门再次被敲响,不待屋里的人去开,来人已经自己推门走了进来。


    苏琯文风风火火地率先走了进来,身后跟了一串人。


    苏琯煜和苏琯武走在最后,中间是一连串穿得严严实实的小萝卜头,一个个圆滚滚的,走路都险些走不稳。


    常湄言和丁茜茜走在两旁,时不时扶一把、捞一下要摔的孩子。


    “你这人,怎的进祖母房中也不等人开门就自己进来了?”


    苏二婶盯着幼子苏琯武关了门,又去教训长子苏琯文,“怎的就那般急?学过的规矩都进狗肚子去了?”


    苏琯文许久没有被母亲这样张口就骂,还真有些怀念。


    他掏了掏有些发痒的耳朵,又去抱苏二婶,“母亲别气,儿子这就给祖母道歉。”


    苏老夫人看穿了他的把戏,“得了,祖母看着你长大,还能不明白你心里的小九九?”


    道歉是真,但更要紧的,是趁机看她手中岚姐儿的画像


    罢?!


    她方才可是还未见其人,就已经听闻其声了。


    “来来来,”她招呼其余眼巴巴地盯着她手中小像的人,“都过来排队,从小到大排序,文小子你排你大哥身后。”


    苏二婶笑出声来,拍了拍苏琯文的背,“去排队罢,小子。”


    姜还是老的辣。


    婆母这一招好啊!


    这臭小子,都是三个孩子的父亲了,性子还是这样风风火火说风就是雨的。


    是得磨一磨才好。


    “哇!”那头第一个看小像的慕哥儿叫了起来,“妹妹和小婶婶好像。”


    他小心地摸了摸小像,又去对苏老夫人笑,“曾祖母,慕哥儿也当哥哥了。”他不是家中最小的那个孩子了。


    苏老夫人搂着他的小身子,笑着附和,“是啊!我们慕哥儿也当哥哥了。”


    雯姐儿是第二个看小像的人。


    那日得知宣槿妤苏琯璋没事,她还得了一个小堂妹之后,那些阴影仿佛就从她心里被驱逐了出去。


    常湄言观察了多日,只看到孩子恢复了往日的活泼,悬着的心便放下了大半。


    “妹妹和小叔叔好像。”雯姐儿摸了摸小像上岚姐儿的眼睛,认真地对慕哥儿说道。


    慕哥儿摇了摇头,“明明是和小婶婶好像。”


    “小叔叔。”雯姐儿纠正。


    “小婶婶。”慕哥儿坚持。


    ……


    两个孩子就这么争论了起来,惹得后头的孩子们个个都围了过来,再顾不得排队了。


    许玉娘、苏二婶互视一眼,笑着看孩子们吵作一团,各执一词。


    再看苏老夫人,也早没了不能出门的不满;只乐呵呵地被孩子们围着,听着他们的要求,去当那个裁断的人。


    “你们怎么知道送来的是岚姐儿的小像?”许玉娘问长子苏琯煜,有些纳闷。


    分明长媳拿过来的时候,信封还是未开启的状态,她当是第一个看到孩子画像的人才是。


    苏声猜测着接话,“宣家三兄那里应当也得了一张。”他说着幽怨地看了一眼妻子,还记得她方才将自己推出去独自面对母亲怒火的事。


    岚姐儿的小像宣文晟确实也得了一张,若非他的炫耀,苏琯煜他们也不会这么快就知道。


    只宣文晟炫耀完了就将小像塞回信封,往怀里一放就跑回院子里了。其他人看不到,抓心挠肝的,便都一窝蜂似的,过来追许萱娘方才手中的那封信。


    苏老夫人的屋子热闹着,宣文晟屋子却十分清静。


    岚姐儿的小像,宣文晟捧在手中看了许久。直到双眼朦胧,什么也看不清,才眨了眨酸涩的双眼,将眼泪拭去。


    “肯定是槿妤提议的画小像,”宣文晟嘟哝道,鼻音很重,“妹夫才没有这样的自觉。”


    这倒是冤枉了苏琯璋了。


    给孩子画小像这件事,本就是苏琯璋主动去做的。


    他画了三份,给苏家人和宣文晟各送去一份,他自己和宣槿妤留了一份。


    想着每隔一个月,便给孩子画一张,好记录她从小到大的变化。日后孩子大了,也是一份珍贵的、独一无二的回忆。


    带着父母对她的珍视,和满满的爱意。


    不待小像画完,孩子已经困得闭上了双眼,窝在娘亲怀里睡得酣甜。


    白隼送信去了,宣槿妤、苏琯璋夫妻俩围在孩子身边,看着她的睡颜,久久挪不开目光。


    大盛不怎么讲究满月宴。


    只好歹是女儿的第一个好日子,夫妻俩到底好好地替女儿庆祝了一番。


    嗯,所谓庆祝,便是将山外头亲人送来的饭菜,都吃了个精光。


    夫妻俩被困在这崖底,也没什么好东西可以给女儿的。


    不过,宣槿妤身上倒是有沾了佛性的东西;且经她半年多的佩戴,沾了她身上的温度和体息。


    便是苏家二姐苏琯绵从佛寺求回来、托苏琯煜带过来的那枚平安符,和一串七宝玲珑佛坠。


    孩子还很小,担心硌倒她,宣槿妤只将平安符压在孩子的小包被里。至于那条七宝佛坠,则挂在了小竹床上。


    这段时日,苏琯璋给孩子打造了一张四周有围栏的小竹床,稍稍做得大了些。便是孩子长大了点,会爬了、可以站起来了,不仅能继续睡,还能阻止她滚落在地。


    这勉强也算得上是他作为父亲,目前力所能及可以送给女儿满月的礼物了。


    小竹床上方还撑起一个半圆的弧度,是用打磨得极为光滑的竹篾条,一根一根仔细围起来的。


    日后若是蚊虫多了,还能用细细的绢纱铺在上头,相当于一床质地细密的蚊帐。


    苏琯璋说,孩子可以视物的范围不大,所以宣槿妤将佛坠吊到那暂时用不上的半圆弧的竹篾条上。


    挂完了一看,佛坠便像是一个不会发出声响的小铃铛,倒也增添了几分童趣。


    孩子醒着时,若没人抱起她,她也能乖乖地盯着佛坠看个好半晌。实在等不到爹爹娘亲的抱抱时,才哼哼唧唧起来。


    “越发像只小猪崽了。”苏琯璋点了点她的小鼻子,笑着对孩子娘亲说道。


    宣槿妤掐了掐他那张胡说八道的嘴。


    晚上睡前,夫妻俩都好好地抱了抱、亲了亲女儿。


    “岚姐儿,”宣槿妤亲昵地用鼻尖轻轻地蹭着女儿挺拔的小鼻子,“日后爹爹娘亲可以这么叫你啦!”


    盛京城中有习俗,孩子未满月时一般不叫名儿;只“孩子”“哥儿”“姐儿”“儿子”“女儿”地混叫着,因怕折了孩子的福寿。


    满月之后,便可以称呼大名了。


    生产前夜宣槿妤和苏琯璋商量好的小名儿,到底也没有给女儿用上。


    一则孩子的大名变了,小名便不大合适;二则,大盛不似前朝,给孩子取名,什么大名、小名儿都取了,成年后也取了字。


    大盛以武起家,并不看重这个。


    只宣家文人世家,才会给孩子取个小名儿。但大盛建立后,到底也随了新朝,没有取字的习惯了。


    岚,山中雾气。


    他们将汇集了这灵秀山水的名字给了女儿,希望她日后也如这山水,福泽绵长。


    翌日午后,宣槿妤在苏琯璋怀中醒来,便听他说,“槿妤,我有话和你说。”


    他神情端肃,显然说的不是什么小事。


    宣槿妤窝进他怀里,“你说。”若是他说的事让他害怕了,她就躲进他怀里。


    她动作时,发尾扫过他胸膛,他闻到了略微陌生的清香。


    宣槿妤昨日才被他伺候着濯洗过一头青丝,此时顺滑无比,还带着花露的味道。


    他闻到的,便是花露的味道,和她清甜和暖的体香不大相同。


    这山洞花草甚多,看来也可以自制适合她的花露。


    苏琯璋揽住她,分心想着。


    宣槿妤坐月子的时候,他也没闲着。


    每日里照顾宣槿妤和孩子、外出寻找吃食之余,他还采了不少草药。


    或是晾晒、或是炮制,此时外面小山洞不靠近水源的三面山壁上,用竹子搭建起来的架子里,全是些他处理妥当的草药。


    其中两面山壁竹架子上,尽是些产后大人和小孩适用的药草。譬如补气血的、下奶的、治疗恶露不尽的……治小儿热症、黄疸、惊厥等的。


    当然,这一月来,用得上的草药,也不过是补气血的几味而已。


    驱蚊虫蛇鼠的药草也有不少,这段时日,连山洞外头爬过的窸窣声都少了不少。


    制作花露,耗时不比制作草药的耗时长,也并不费力。他日后继续处理草药时,也不过顺手的事。


    这想法只是在苏琯璋脑中一闪而过,被他记在心上。


    眼下,他确实有顶顶重要的事情要和宣槿妤说。


    苏琯璋一手揽住她,一手从挂在床头竹架子上的外袍上取出早前被他藏起来的,宣文晟写的那封信中信。


    苏琯璋亲了亲她的额头,和她对视,“槿妤,三哥不是你亲哥哥,你知道吗?”


    宣槿妤震惊地看着他。


    他在说什么?


    三哥哥不是她亲哥哥?


    宣槿妤怀疑自己是否幻听了,或是他消息有误。可观苏琯璋神色,便知她没有听错,他也不是虚言,而是有确切的证据。


    “这些是三哥给你的信,叮嘱我等你坐完月子再给你看。”苏琯璋将那信中信拆开,取出厚厚的一沓信纸。


    信纸中还夹杂了几封未拆过的信封,只待宣槿妤亲手拆开。


    这一个月他常依靠白隼玉爪和崖上的人通信,信的内容多数都和宣槿妤说了,唯独瞒了这件事。


    苏琯璋凝视着她由红润转为苍白的脸,凑过


    去亲了亲她的额头,“你先看信。”他心里有不忍,但她总是需要知道真相的。


    宣槿妤拆开信封。


    ……


    宣槿妤已经看完了所有的信,不知何时,她已经泪流满面。


    苏琯璋轻柔地替她擦着眼泪。


    “三哥哥不是我的嫡亲兄长,”宣槿妤忽然开口,“教我的女夫子竟是三哥哥的生母。”


    她有些恍惚地说着,“十岁那年,女夫子在我面前自焚。她对我说,永远不要为男人动情。”


    可是女夫子自己前后动了两次情,最后自焚,分明就是因为她放不下。


    她回想着女夫子留给她的信,这信被宣文晟贴身藏了许多年,如今才给到该给的人看。


    “女夫子本是官家小姐,只一日在自家庄子散心时遇上了一名年轻富商。”


    宣槿妤和苏琯璋说着女夫子的故事。


    官家小姐和年轻富商,二人一见钟情。只家中不满富商的商人身份,又不满意他的性情,觉着他非良配。


    但闺中小姐一朝动情,哪里听得进家人的劝解。


    她在富商的撺掇下,和他私奔了。


    二人柔情蜜意地过了两年,家里人也终于松了口;要她回家,替她准备嫁妆,让二人名正言顺地成为夫妻。


    官家小姐欣喜不已,带富商回京,准备回家待嫁。


    但回京路上,富商遇到了一名贵人,那贵人多看了他妻子一眼。


    当夜官家小姐就被送到了贵人的床上。


    官家小姐醒来时有多崩溃绝望可想而知。


    可是,没人顾及她的想法,她被贵人送回家中待嫁。


    送她回去的宫人还对她说,“姑娘福气深重,得了公子看重。这些年,也就姑娘一人入了公子的眼。”


    贵人是当今太子,他在翌日得知了官家小姐的身份,决定要将她娶回府中。


    太子文武双全,入朝多年,颇得朝野赞誉,是当之无愧的储君。只他一点为人诟病,便是他年过弱冠之龄,还未沾得女色。


    往好了说,便是洁身自好。可一朝储君,不近女色,无子无嗣,便是大过。


    太子初始也以为自己是不是有什么毛病,可他又非断袖。


    遇上官家小姐,得知自己能为女子动情,他欣喜若狂。


    他也不介意官家小姐曾经的经历,还出手抹去了她和人私奔这两年的痕迹。


    只是,富商也好,太子也罢;他们没有一个人,有问过官家小姐自己的想法。


    一个转手将同床共枕两年的妻子送人;一个趁着人还昏迷就夺走了她的身子,还自以为自己情深意重,不介意她的过去,还将太子妃之位拱手送上。


    她就像是一件摆在铺子里货架上的精巧摆件,任人摆弄。买家卖家皆满意,唯独她,连其中的交易几何都不知晓。


    官家小姐回了家,哭着和母亲说她不要嫁给那趁她昏迷强夺她身子的人。而且,她已经嫁了人的。


    没人告诉她,她那日被送到的是太子的床上。她只知道,对方是自己家中也惹不起的贵人。


    她心里惶惶,只觉对不起夫君。


    可母亲残忍地戳穿了她自以为幸福的两年婚姻,“你们一无父母之命,二无媒妁之言,只能算无媒苟合。”母亲说。


    没有用“奔者为妾”四个字,已经是一名母亲给女儿留的最大体面。


    她和富商本就是名不正言不顺的夫妻,照本朝律例,无媒无聘,又无纳妾文书,她只能算作富商的外室。


    官家小姐被娇养闺中十多年,哪里知道这样的腌臜事?一朝得知她只能算是外室,便被事实打击到了。


    她甚至不敢去找富商,生怕从他口中得知,当年是他诱拐她为外室的残忍真相。


    圣旨是在这时候下来的,她被选为太子妃。


    她已失了清白,不敢嫁,担心事发牵连家人。


    但她更不敢抗旨。


    只新婚夜,她见到了太子,就是那名要了她身子的贵人。


    痛恨与庆幸,她不知道哪个情绪更重一些,但好歹家里人没有欺君之嫌了。


    太子有问必答,她便很快将事情弄清楚了。


    她的“前夫”哦不,她只能算外室来着。


    是她的前夫主收了太子的巨大好处,答应守口如瓶;再有太子相助,更是将她之前和他的事情瞒得密不透风。


    她自以为获得的幸福,不过是一场泡影。她不惜抛弃父母抛弃家族也要私奔跟着的男人,真如爹娘当初说的,“实非良人”。


    何止如此。


    官家小姐看着太子那张温润如玉的面庞,心里生出了些微的恨意来。


    到底日子还是要过下去的,官家小姐成了太子妃,在太子府安稳地生活了下来。


    她本就是聪慧的姑娘,自幼也得了良好的教育,只人天真了些,被人哄骗着一时走错了路。


    一朝嫁给太子,她更是得到宫中教养,慢慢地成为京中人人称道的太子妃,声名大盛。


    照理说,没人知道她的过往,她依旧是朝臣百姓心中完美无瑕的太子妃。她本可以继续将日子过下去,日后还可以母仪天下,惠及母族。


    可仇恨是会腐蚀人心的。


    当初天真明媚的官家小姐,即便有太子的倾心爱护,也抵挡不住心里越来越刻骨的痛恨。


    家人的出事,成了压垮她的最后一根稻草。


    她痛恨富商的无情无义,诱骗她私奔;在这之后又丝毫不顾她的尊严,将她当成谋富贵的物品被送了人。


    她痛恨太子的自诩深情,若非他的那一眼,富商不会知道他看上了她,为此成全了他们两个男人的“圆满”。


    她更痛恨她自己,为何当初不顾家人阻拦,宁愿私奔让家族蒙羞也不愿在家安生待着多等一两年,考察那富商是否真的值得她托付终身。


    她在日复一日的煎熬中,怀了太子的骨血。


    肚子一天一天隆起来,她终于计划好了报复之事。


    她一手策划了富商和他一家的惨死;策划了太子意图谋反的罪名;策划了她自己的死。


    可她到底没有死成。


    她带着腹中那不该存在的孩子活了下来,太子却在三司会审之前自戕了,为平她的怨气,也为掩饰她栽赃陷害的行径。


    太子抹去了太子妃动的所有手脚,暗中准备好了另一份证据,交由心腹藏了起来。


    太子妃若决意不要这荣华富贵,那份证据便不会重见天日;若太子妃日后还有几分顾惜她腹中还未出生的孩子,那份证据便也可以作为未来为他洗刷冤屈的凭证。


    太子临死前,眷恋地看着太子妃,和她说对不住,不该罔顾她的意愿。


    她是人,有尊严的人,不管她不懂事时再如何堕落,也不该剥夺她自己对自己的处置权利。


    她只是她自己,她活得再不堪,也是她自己选的。旁人无权打着为她好的名头剥夺她的人权,夺走她的尊严,却又在她面前说爱她。


    她觉得恶心透了。


    可听着太子的临终剖白,她又觉着他好像也不是罪无可赦。


    她茫然地生下孩子,任由太子留下的心腹带她假死逃出了太子府。


    宣家家主宣兆的夫人林清婉这时也生下了次子。


    她把孩子交给才生产便不幸丧子的林清婉,对她说:“这孩子日后就是你的亲生儿子。”


    才失一子的林清婉恸哭出声,紧紧抱着襁褓中的孩子,不愿撒手。


    太子罪名未定,却已自戕,皇帝哀痛过度,不到半月也崩逝了。


    新的皇帝即先帝,凭着年长的优势登上了帝位。


    太子妃成了前太子妃,她离开了宣家,在太子心腹和宣家暗卫的保护下,几乎游遍了全国。


    她再次回到宣府时,宣家姑娘宣槿妤才三岁。她的孩子如今是宣家三公子,取名宣文晟,已经有七


    岁。


    “晟”,还是“盛”?宣家是在为这孩子保留父姓么?


    她鬼使神差地留了下来,成为宣槿妤的女夫子。


    直到七年后,她自请去往宣家庄子。而宣槿妤为求学,也常在宣府和庄子两头往返。


    谁也不知道她忽然就和宣槿妤灌输了很多诸如“世间男子不可信”“不要对男人交付你的真心”“不要去爱,更不要去当先爱上的那一个”这样的话。


    她叮嘱乖巧的弟子保密,于是宣槿妤当真谁也没说。


    直到女夫子在宣槿妤面前自焚,而刚好被前来接她回家的林清婉和宣文晟看见。


    女夫子的信戛然而止。


    她没有再剖析心迹,于是宣槿妤也终究不知道她为何忽然就不想活下去了。


    “许是,我越来越大,她在我脸上窥到了熟悉的旧人模样。”宣文晟在生母留给宣槿妤的信上末尾,这样写道。


    宣文晟很早之前便得知了自己的身世,但他也是那时候才意识到,他的脸,可能会为宣家带去灾祸。


    于是,他十八岁考中举子之后,便弃文从商,多年未曾在京中露过面。


    宣槿妤阖上信封。


    一封封信被放在火上,很快变成一堆灰烬。


    往事如风,就让它们如这灰烬,尘归尘、土归土罢!


    宣槿妤依旧有些惆怅。


    她在后来家人的关怀中渐渐遗忘了那时候的痛苦,只女夫子的惨死景象和她声声的叮咛到底入了心。


    她在嫁给苏琯璋月余,意识到已经为新婚夫君动了心之后,那些已经许多年没有纠缠过她的往事再次席上心头。


    可她到底是家人宠出来的,也无畏。她只一次次被往事纠缠,再一次次被他吸引,无可救药地一次次沉沦。


    但到底有了影响。


    她嫁了一个清冷寡言的人,二人最多的相处就是夜间床帏间的热烈纠缠。旁的时候,她看不清这个男人的心。


    不过她也不是那等默默忍着的性子。于是她纵容着自己,她闹,她骂,她哭,她想知道他心里究竟有没有她。


    如此,竟也吵吵闹闹地,和这个男人过了三年。


    宣槿妤将头依偎在苏琯璋怀中,“你莫要负我。”


    她不是女夫子,也终究没有女夫子那样狠得下去的心肠,可她有女夫子没有的底气。


    家世是锦上添花,她自身的力气,才是她最大的依仗。


    不必依靠、不必借助家世,她自己就可以成为自己的依靠。


    苏琯璋郑重地应了声,“好”。


    二人吻得正缠绵,险些收不住时,被放置在小竹床上睡得安稳的婴孩嘤嘤哭了起来。


    “孩子饿了。”宣槿妤头抵着苏琯璋胸膛顺着气,低低道。


    果真,等到闻到熟悉的奶香,孩子便急不可耐地拱了上去,大口大口地喝起奶来。


    宣槿妤爱怜地摸了摸她的小脑袋。


    还没有剃过胎发的婴儿脑袋手感极好,只要小心避开她的囟门,便不必小心翼翼地担心碰伤她柔嫩的肌肤。


    是以,她最爱摸女儿的头了。


    喂完奶,岚姐儿重新睡着了。


    宣槿妤却不愿意撒手,抱着她在山洞里转悠着。她到底是受了女夫子旧事的影响,心里残存了些难过情绪。


    苏琯璋默默地陪着她在山洞里转着。


    环顾整个山洞,已经没有了初初住进来时的简陋,如今已是大变样。


    竹桌、竹椅、竹屏风、竹架子……


    还有供她沐浴用的引自那温湖中的水,也用到了竹子。


    苏琯璋这一个月时间里,用砍下来的竹筒引了温湖水到了山壁后的温泉旁边。


    竹筒都被埋在泥土里,不必担心风吹雨打。


    蓄水池修在温泉池边,日常便可在里边泡着沐浴解乏,权当一个浴池来用了,且是宣槿妤的专属浴池。


    至于岚姐儿,她还小,还在用着她出生那日大伯母送过来的那个铜盆。


    若是宣槿妤不方便泡澡时,还能淋浴。


    苏琯璋在山壁上修了两个出水口,一个是按宣槿妤站起身时的身高修的,一个是按她坐下时的身高修的。


    这样,不管她是站着还是坐着,都能十分舒适地沐浴。


    而苏琯璋,他倒是不挑,在外面温水湖可以洗,小山洞的山泉处也能洗,甚至山洞外面随便挑一处水源也都可以洗。


    而进入大山洞后面的山壁,他可选择的也还是比宣槿妤多:可以泡温泉、可以洗浴池,两个出水口他也都能用。


    “我不羡慕。”浴池修好那日,宣槿妤酸溜溜地说着,“浴池是你修的,湖水是你引来的,你随意便是。”她说。


    池子是他修的,她也不是那等不知感恩、只顾自己享乐的人;浴池不必成为她的专属,他想用便用。


    酸气冲天。


    苏琯璋含住她心口不一的那张嘴,“再忍忍,这段时日先洗温湖水,再过一月后便可以泡温泉了。”他说。


    眼下他们正经过这处山壁,宣槿妤将孩子递给苏琯璋抱着。


    她则走到底下的出水口那里,转动竹筒,用温水洗了手;还浸湿手帕,将脸上残存的失意彻底洗去。


    再站直身子时,宣槿妤心里一片澄澈。


    她将竹筒拧回原来的位置,水便停止流出。


    这技艺,让宣槿妤好生惊讶了一番。她还是第一回自己用这出水口。


    也不知道苏琯璋是否是将那片竹林砍光了,宣槿妤笑话他,“若不做官,你倒是可以当个竹匠。”她说。


    苏琯璋单手抱着孩子,轻笑,“那夫人可还愿意跟我这个竹匠一起过完这辈子?”


    第76章 第76章三哥决定夺位


    宣槿妤没说话,只将头靠在他胸膛。


    “夫人答应了。”苏琯璋将孩子小心地挪了挪位置,另一只手揽住她,“槿妤,你愿意和我许下生生世世吗?”


    “你也会相信前世今生的说法么?”宣槿妤把玩着他的手,看似漫不经心地问。


    真奇怪,他这个男人,以往最不相信这一套了。


    他一向只相信人定胜天来着。


    “槿妤,我愿意相信,因为想和你每一世都在一起,夫妻圆满。”


    宣槿妤面色一下子便滚烫起来,嘟哝着,“谁要和你过生生世世。”


    还夫妻圆满呢!她可还记得,他们坠崖之前他那副四大皆空像是遁入空门的模样来着。


    当然,某些时候除外。


    苏琯璋低头看着她唇角微扬、眼中全是笑意的模样,也不由笑了,摸了摸她的头。


    她还是这样明媚张扬的鲜活模样好些。


    “那我们就说定了。”他说。


    宣槿妤没再回答他,任由他将自己揽紧。


    “我还是不能出山洞吗?”抱了一会儿,宣槿妤仰头问他。


    孩子都满月了,她也被闷在这山洞里一个月,实在无趣得很。


    苏琯璋亲了亲她的眼睛,“再等半个月,嗯?”


    虽然恶露已经排尽,可她气血还未全然恢复,他实在不放心让她出门。


    “噢!”宣槿妤揪着他的衣襟,有些失望地应了声。


    苏琯璋瞧得有些心软,“不若我给你讲故事听?”


    不说还好,一说这个,宣槿妤便想起她怀着岚姐儿时,一次半夜睡不着,他说的那让她伤怀的案子来。


    “不听。”她捂着耳朵,抬眼瞪他,“你不许说。”


    苏琯璋被她逗乐,低头亲了亲她的鼻子,再将她的左手拉下来,“我讲的故事真就那般难听?”他问。


    抛去案子的性质不提,他自觉讲得还可以。


    宣槿妤将右手也放了下来,“平铺直叙的,哪里好听了?”


    她说着,想起什么,“日后给孩子讲故事,就交给我了。”宣槿妤终于找到了可以陪孩子、也能减轻他负担的事。


    给孩子换尿布、洗尿布、清洗她们娘俩的衣裳、做饭……这些活计都是他的,她也该分担一点点的。


    宣槿妤点了点头,十分满意自己


    的“贤惠”。


    苏琯璋哑然,没好意思跟她说,她方才讲女夫子故事的时候,也是平铺直叙,没有一点故事感来着。


    但瞧着她高高兴兴的样子,方才的阴霾已经彻底散去,他便什么也没说。


    满月后的孩子,和刚出生时有了很大的不同。


    刚出生时的岚姐儿,整日里除了吃,便是睡,小手小脚都被牢牢包裹在小包被里,也不怎么动弹。


    和爹娘的互动也十分少。


    满月后,便是不用小包被将她裹紧,她也不似刚出生时那般没有安全感,会不安地哭泣起来。


    躺在宣槿妤身边时,她嗅着熟悉的奶水香气,饿了会伸出粉色的小舌头,自己舔舔嘴唇。


    若是宣槿妤醒着,看见她这般,便会给她喂奶。


    可若是宣槿妤睡着了,没有及时察觉到她的小动作,她便会自己转动着小脑袋,小嘴发出吸吮的声音。


    往往苏琯璋会及时推开竹门,将她抱到娘亲身上。


    吃饱喝足的岚姐儿,最是安静不过,清醒的时候也多了些,自己会盯着虚空瞧上个小半刻钟,才打着呵欠继续睡去。


    若是宣槿妤和苏琯璋对她说话,抱着她在山洞里走动,她会睁着眼睛盯着爹娘瞧,偶尔会无声地对着他们笑。


    “你怎么这么乖啊!”宣槿妤揉了揉她的小脑瓜。


    昨日女夫子留给她的信被她烧了,余下的灰烬也尽数被填进脚下的泥土中。


    一直停留在她记忆中的那场大火,终究随着信的燃烧而散去。


    早晨醒来时,她对苏琯璋说:“我梦到了夫子。”


    苏琯璋揽着她肩膀的手一僵,便听她继续说:“记忆中夫子被火烧得痛苦皱眉,她却在笑。但昨夜,她和我说,她不痛苦。”


    她思忖着,那更像是凤凰的浴火重生。


    苏琯璋听完,亲了亲她的额头,“都过去了。”


    那些困扰她近十年的噩梦,也该散去了。


    眼下,宣槿妤看着女儿无声地对她笑,嘴巴咧开,露出粉粉嫩嫩的牙床。


    她心里发软,亲了亲她的小脸。


    岚姐儿头被她撑着,小身子在使力,软软地朝她怀中倾去。


    “你在朝娘亲撒娇吗?”宣槿妤抱紧她,满心欢喜。


    她终于明白,为什么这么多年,娘亲始终不提起她那个刚出生就夭折的三哥哥;而是任由宣文晟顶替了他的序齿,成为她的次子。


    想必,也是不忍心让他背负上一个“克死”“同胞兄弟”的名声,又是真心实意将他视作亲子,才狠心将往事葬入回忆中。


    想起远在京中的林清婉,方才还眉眼弯弯的她,眼圈忽地就红了。


    为人母之后,她心里对母亲的依赖也更深了些,尤其还得知母亲曾背负了丧子之痛,这么多年却始终没有表现出来。


    她心疼林清婉。


    怀中的岚姐儿听到熟悉的脚步声,脑袋转了转。


    宣槿妤没有察觉,兀自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


    苏琯璋将女儿从她怀中接过,低头看她,轻声问:“在想些什么?”


    宣槿妤回过神来,“也不知我昨日给娘亲写的信,何时能送到她手中。”


    “父亲说,我们坠崖之后,这大半年来一直跟着我们的眼睛也尽数撤走了。”苏琯璋假意未察她通红的眼圈。


    那日暗杀,跟了他们一路的一部分人加入黑衣人的队伍对他们进行刺杀,一部分人则站在他们这头对抗黑衣人。


    还有一小部分人,一直躲在暗处没有露面。


    只是,随着黑衣人和那些暗杀他们的人马尽数被反杀,连带着那小部分人也没再露过面。


    而相助过他们的那些人,也在打斗结束后告辞离去。


    若是快马加鞭日夜兼程,想必,他们也早就赶在大雪封山之前回到了京中。


    苏琯璋捂着女儿好奇地盯着他下巴看的双眼,终究忍不住倾身亲了亲宣槿妤藏着思念与失落的眼睛。


    “没有人盯梢,暗卫没有顾忌,信最晚下个月也能送到岳母手中。”他说。


    淮招县至盛京城有三千余里路,且路上多山,路况难行。遇上高峰,也得多耽搁个一两日的时间。


    但大盛的马匹可以日行百里,一路换马疾行,便是路况不佳,也能日行三百里左右。如此,暗卫至多半个多月也能抵达盛京城。


    唯一有顾虑的是,大雪是否会影响行路。


    前日白隼送膳食过来,他们发现山外头已经开始下雪,而苏声给他写的信里也证实了他们所想无误。


    淮招县已经是南方最后一个下雪的府城,再往北边走,雪当会越发大。


    今年淮招县的雪比往年早了一个月,也不知北方的雪是否也提前了。


    往年十月至次年二月,官府为避免伤亡,雪天时常派衙差封山封路。


    他们往后几个月,和京中通信会越发艰难。


    但暗卫皆训练有素,且武功轻功皆上乘,倒也不至于因为封山或封路而完成不了任务。


    苏琯璋只在心里过了一遍这些思量,很快收住思绪,只一心安抚着妻子明显低落的情绪。


    他低头亲过来时,宣槿妤下意识闭上了双眼,任由他的轻吻落在眼皮上,而后往下,落在唇间。


    岚姐儿被父亲遮住视线,小手抓住了他的大拇指。


    苏琯璋站直身子,将手掌移开。她恢复了视野,却依旧抓着父亲的手不放。


    “我们岚姐儿继承了你的神力。”他笑着说,示意宣槿妤看他怀中的孩子。


    宣槿妤将信将疑,将左手食指放到岚姐儿另一只小手掌心,很快也被她牢牢抓住。


    竟是真的。


    “好孩子,放开娘亲。”她手指都被女儿握疼了,这等大力气,不似寻常婴儿能有的。


    苏琯璋见她手指都有些泛红,忙低头看着女儿的眼睛,声音清和,“岚姐儿,松手好不好?娘亲都疼了。”


    他边说着,边轻轻摸了摸岚姐儿抓着宣槿妤的那只小手手背。


    岚姐儿被父亲温柔的目光和声音吸引,手背被他抚摸过时,便不由自主地松开了紧紧抓着宣槿妤的那根食指。


    苏琯璋亲了亲她的额头,“好孩子。”


    岚姐儿无声地对他露出一个笑。


    陪孩子玩了一会儿,又喂了一次奶,她又接着沉沉睡去了。


    “白隼去送信了?”宣槿妤整理好有些松散的中衣,问苏琯璋。


    苏琯璋颔首,揽住她的腰,陪着她半躺在靠枕上。“天黑了,三哥应当会留白隼过夜,明日当是这个月最后一次送东西过来。”


    眼下已经是十一月中上旬,离十二月还有大半个月,他们要短暂和外面的人切断联系。


    宣槿妤明白他口中的“三哥”指的是宣文晟,而不是苏琯文,只点点头。


    还未到入睡的时辰,但天黑下来之后,山洞外面的声音也慢慢变少。


    等到月亮出来之后,便偶尔只听得夜间活动的鸟类扇动翅膀的细微声响,和某些动物途经草丛林间时偶尔带起的窸窣声。


    远处有狼嚎声传来,宣槿妤想起几个月前的那两次惊惧,忙将身子缩进苏琯璋怀中。


    “别怕,狼离我们很远。”苏琯璋抱住她,轻轻拍着她纤细的脊背,“小山洞门口我放了两道竹门,很牢固,不会有什么野兽闯进来的。”


    见她身子还是有些僵硬,他便将被子将她裹好,细细密密地去亲她的脸。从额头、到眼皮、鼻子……最后是嘴唇。


    继续往下,许久未曾亲密的二人都有些留恋彼此的体温。


    宣槿妤身子在他温柔的安抚下慢慢放松下来。


    “三哥决定夺位。”苏琯璋替她穿好中衣,摸了摸她依旧有些发烫的脸颊,忽然说道。


    第77章 第77章你说你喜欢的夫君是三哥……


    见她的注意力一下子被吸引过来,苏琯璋便继续说着,“此前他虽说有此决心,但到底心中顾虑颇多。”


    “直到我们坠崖。”


    宣槿妤抬眼看他,脸上的热度很快便降了下来,“什


    么时候的事?”她问。


    她说着记起什么,“就那回你什么也不肯告诉我的时候?就狼袭次日的事。”她已然忘记了方才听到狼嗥时的害怕,当初被隐瞒的不悦涌上心头。


    “你说了日后有机会告诉我的,怎么现在才说?”


    她跟那日一样咬上他的唇,磨了磨牙,“若非要转移我的注意力,你是不是都不打算和我说了?”宣槿妤连着好几句问话。


    苏琯璋轻笑着追上她退开的唇瓣,“为夫冤枉,这不是找着机会就在跟你说么?”他语气十分无辜。


    宣槿妤瞪他一眼,她会相信他才怪。


    他这一个月以来,说漂亮话的本事可长了不少,尤其甜言蜜语,顺口就来。


    若非日日相对,亲眼见着他的改变,她都要怀疑他内里是否换了个人了。


    二人紧密相贴着,宣槿妤感受到他身下的异样,掐了他一把,“继续说。”


    她身子还未恢复,这种事他想也无用,不如直接说正事。


    “我们杀退野狼的第二日,我就和你三哥哥摊牌了。”苏琯璋忽略身子泛起的热度,双手揽着宣槿妤,略一使力,将她抱在自己身上趴好,才说道。


    这样被顶着怪不舒服的,宣槿妤想下去,但才抬起头,却发现腰身被他双手牢牢压着,无法动弹。


    “槿妤,别动。”苏琯璋哑声道。


    宣槿妤被他弄得面红耳赤,“你不是自找罪受么?”


    分明让他冷静一会儿就没事了,非要让她趴在他身上,这不是火上浇油是什么?


    苏琯璋一双清眸染上了欲色,但神色间皆是无辜,“就这样听我说,可以么?”


    好罢!宣槿妤无奈,既然他非自讨苦吃,她也没辙。


    她重新趴了回去,和着他有些急促的心跳声,听他讲述那日的事情。


    狼袭次日,兵部官兵也好,禁军侍卫也罢,两队人马都损失惨重。陈阳和王虎忙于安抚伤员情绪,无暇顾及其他。


    那是个好时机,周围又无人,苏琯璋趁机揭开了宣文晟的身世。


    “先太子死得冤,若非如此,当初登上这皇位也不会是先帝,遑论如今这位。”


    盛誉的手段、气魄、野心,对比先帝,可是差远了。


    而先帝,论才能、论魄力,也远远不及先太子。


    先帝在位十多年,也不过仗着大盛兵强马壮、国富民安,国事上安分守己,无功无过,也得了个“守成之君”的美名。


    而先太子,抛开在男女情事上的糊涂不谈,仅论才能魄力,那可是真真正正的天之骄子,当之无愧的未来储君。


    只可惜,竟落到那样的下场。


    “三哥就不想知道真相,不想报仇?”四下无人,苏琯璋又叫起了三哥。


    他难得这样多话,不知槿妤听了该如何作想。宣文晟不合时宜地分心想道。


    “今日坐在那上头的人是他,所以我们苏家落到无罪流放的下场。”


    苏琯璋压低了声音,“若有朝一日,他知晓宣家、林家瞒了这样大的秘密,你道他会如何?”


    宣文晟一惊,抬起头来。


    苏琯璋他竟是真的猜到了真相!


    “三哥这些年甚少在盛京城中露面,逢年过节也不见和岳父岳母拜见世交长辈。”


    苏琯璋继续说着,“我猜,三哥定是和先人长得很像,怕被人看出来。”


    “既然是如此,那秘密就永远不会守得住。”


    “天下无不透风的墙。”


    “三哥要早做好准备。”


    苏琯璋言尽于此,他无意去左右宣文晟的决定。


    只宣文晟的身世始终是件能够利用来伤人的锐器,不管是明面上,还是暗地里。


    他心有牵挂,家人是他的底线,他不能冒这个险。


    这些话藏在他心里不是一年两年,而是三年。


    而这几个月的朝夕相处,让他这些话终于在合适的时机喷发了出来。


    苏琯璋转身要走,宣文晟叫住了他,“妹夫,若我去争,你有几分把握?”


    ……


    “你和三哥哥谋划了这么多,竟瞒着我。”宣槿妤咬着他抚摸着自己红唇的食指,眸光潋滟。


    话虽如此,但她神色之间却也没见什么气恼之意。


    宣槿妤自知她那时状态,确实很不好;若真叫她知道这样大的秘密,难保不会再添一重担惊受怕。


    如今时机已然成熟,她昨日又得知了宣文晟的身世,和女夫子的生平,接受起来便容易了很多。


    这也是为何苏琯璋要分两日来将这些事慢慢说给她听的原因,她总得要有个缓冲的时间,才可以慢慢接受这些事。


    “三哥哥定然很难过。”宣槿妤说道。


    她忽然意识到宣文晟应当很早之前就知道了自己的身世,但就是不明白他是如何得知的。


    毕竟,家里确实瞒得密不透风。


    “三哥和夫子长得像么?”苏琯璋身子的灼热已经彻底平复下来,把玩着她的手,漫不经心地问道。


    宣槿妤回想着夫子的容貌,摇了摇头,“其实并不大相似。”


    若非如此,夫子也不会在宣家教导她七年,也没有什么风言风语传出来。


    “非要说的话,”宣槿妤语气有些犹豫,“他们在饮食偏好上十分相似,甚至可以说是一模一样。”


    只是,天底下没有血缘关系但容貌相似的人都有,口味相似这样十分寻常的事,便很容易被人忽略。


    何况,哪里没有一个偏好的口味呢?


    便说他们如今所在的淮招县。


    母亲在信上说,这里的人饮食多清淡,偏重食物本味;肉食菜蔬皆以清蒸、炖煮为主,爆炒、红烧、煎炸等烹饪方式并不多见。


    她也是此时回想,才意识到宣文晟和夫子之间,还真有这么一个相同点的。


    “三哥哥想必和已故的先太子十分相像。”宣槿妤声音有些低落,想起了宣文晟在夫子给她的信上末尾说的那句话。


    “许是,我越来越大,她在我脸上窥到了熟悉的旧人模样。”宣文晟是这样写的。


    宣槿妤试图去分析宣文晟在写这句话时的心情,但想不出来。


    她又试图去代入夫子见到熟悉旧人的情绪,这个很好理解,她心情一下子便怅然起来。


    所以夫子自焚,是满腔仇恨被时光消磨之后,露出底下潜藏多年的爱意;她受不住那样的浓烈的情绪,才要毁了自己么?


    “我曾经嫉妒过三哥。”


    宣槿妤正沉浸于自己的猜想中,苏琯璋忽然来了这么一句。


    “你说你喜欢的夫君是三哥那样的。”


    苏琯璋垂眸,“我就在想,若你有朝一日知道三哥不是宣家人。”


    “或者说,如果三哥不是以你兄长的名义在宣家生活。”


    “又或许,三哥父母没有出事,你们青梅竹马长大。”


    “那就没有我的事了。”


    宣槿妤一下子惊愣住,他怎会这般想?


    她顾不得其他,只狐疑地看他,“我何时说过我喜欢的夫君是三哥哥那样的?”


    她可冤得很。


    苏琯璋冲她露出一抹苦笑,“你不记得了?新婚第一个月,你送了我一方手帕。只那之后,你待我的态度便急转直下。”


    他想起那时的不安和失落,语气也变得低沉消极,“我以为是自己做错了事,便想着早早回府陪你。只是走到内室门口时,便听得你和采薇她们在说话。”


    宣槿妤隐约记起了什么,不过还不待她说话,他已经继续说了下去。


    “采菽问你,为何对姑爷态度冷淡了。”


    “我当时想,连丫鬟都看出来的事,你却不愿意对我说真话。”


    宣槿妤心虚地偏过头,没看见他失落语气中,藏于眼中的笑意。


    “你说,你看厌了我的冷脸。你喜欢的人,当有着三哥哥那样温柔体贴


    的性子。”


    宣槿妤在他胸膛上借力,将身子往上挪了挪,小心地去看他的面色,“你真听见啦?”


    她想起这回事了,“我,我当时是故意那么说的。”她有些不好意思地说道,“总不能说,我受了噩梦的影响,怕自己步夫子的后尘吧?”


    苏琯璋抓住她方才被岚姐儿抓红的那根食指,亲了亲,“那你现在呢?还会被夫子的事影响么?”


    “你觉得呢?”宣槿妤反问他,一张俏脸早已红透。


    她可以和娘亲、三嫂嫂说喜欢他,但面对本人,她怎么说得出口嘛!


    “嗯。”苏琯璋将她抱坐起来,摩挲着她的作烧的脸颊,“槿妤对我的情,盖过了夫子对你的影响。”


    他笑着用侧脸代替手指去蹭她,“我说得可对?”


    “不害臊。”宣槿妤被他蹭得脸痒痒的,想要躲开他的脸。


    羞死人了,她不想见到他那张溢满笑容的脸。


    “嘘,别吵到岚姐儿。”苏琯璋坏心地堵住她的唇。


    良久,唇分。


    宣槿妤靠在他怀中,到底不忍心让他失望,“你说得对。”她小声地说,不自在地捂着两边都在作烧的耳垂。


    苏琯璋心口一滞,虽然他早猜到了真相,但真听到她承认,胸口涌出的热流还是将他冲刷得难以自抑。


    “槿妤。”他低低地唤着她的名字,语气缠绵。


    “那时候,我设计你提出和离,是不是很难过?”苏琯璋忽然问。


    她这样克服夫子留给她的恐惧,勇敢地留在他身边,却被他生生将最后一丝情意掐断。


    他再一次后悔那时自己的狠心。


    提起这事,宣槿妤眼睛微酸,“你说呢?”


    自二人将话说开,知道彼此是两情相悦之后,她便少了很多酸涩的心思。


    他们分明是最亲密的夫妻,可之前三年,却生生将彼此隔开,险些还要真的和离了。


    “你竟真的签了和离书。”想起这事,宣槿妤再是放下之前的酸涩心事,这件也是不能忘的。


    苏琯璋俯身吻她,“槿妤,原谅我好不好?”


    ……


    那夜过后,夫妻二人彻底将彼此之间所有的心事都说开,感情更深了一层,只恨不得时时都黏在一起。


    直到山外面的消息不再传回崖底。


    第78章 第78章欲要做一场戏给这些人看……


    孩子满月后,苏琯璋便写信给苏家人和宣文晟,道是他们没有被暗杀成功的消息应当早已传回了京中,白隼这样抓着大包裹前往崖底也过于惹眼了些。


    他们在崖底的生活已经安定,所需物品也基本齐全了,便可不用再给他们捎东西。


    若白隼单只来往传信,还不那么显眼。


    苏家人收到信,暗中留意了一番,半月后果真见几名形迹可疑的武人在附近徘徊。


    因着宣文晟商队买下的这处宅子,当时是冲着附近僻静无人而定下的,周遭不是山水、便是草木。


    乍然多了这样一伙衣着简练、一举一动皆彰显武者气质的人在宅子周遭走动,当真是惹眼得很。


    “他们应该不是蠢。”苏琯煜习惯性地弯起唇,“实在是附近只有这么一处宅子,怎么也避不开我们的防备。”


    他右手食指划过摊在桌上的舆图,测算了一番盛京城和淮招县之间的实际距离,“只是,他们来得也太晚了些。”


    当日刺杀他们的所有黑衣人、和京中部分势力皆已被当时悲痛难当的苏家人带人绞杀干净;又失去暗中窥视的眼睛,新帝当是也没了他们下落的线索。


    而这些人奉命从盛京出发到这里来,想必也颇费了一番功夫。


    但一个半月了,新帝的人才寻到这里来,耽搁的时日也过于久了些。


    苏声闻言只点点头,和苏琯煜分析起来。


    这些人耽搁的日子里,除了失去他们踪迹这个原因,北边大雪封路的可能性又大了些。


    还有一个可能便是——人手问题。


    新帝盛誉曾是弱势皇子,又得位不正,想必手中可用的能人确实少了些,不然当日派来刺杀他们的两波黑衣人也不至于身手和规矩相差这样大。


    “当日暗杀我们的那批黑衣精锐,当是那位最大的筹码了。”苏声说道,语气沉沉。


    他眼下一本正经的样子,倒和岚姐儿满月那日拉着小儿子给自己当挡箭牌的模样截然不同,恢复了昔日苏国公府当家人的几分沉稳性子。


    苏琯煜笑着颔首,“父亲说得有理。只是,小弟未亡的消息,当还是封锁为好。”他虽是笑着,笑意却不达眼底。


    依着那位的疯劲儿,若是知道小弟妹没死,坠崖后还顺利生下他们苏家的孩子,谁知道他会做出什么事来。


    能想出散布“帝王痴恋臣妻”谣言来的皇帝,谁能保证他不会再传出一个“宣家姑娘得龙气庇佑,福泽深厚”的谣言来?


    那成了什么样子?


    小弟妹的名声还要不要了?


    传着传着,万一传出岚姐儿是他盛家帝王的孩子,可不是再恶心人一次?


    岚姐儿是他们苏家明珠,怎么可以背负这样身世不清的传言?


    苏声听他这么一分析,顿时也被恶心得不清。


    不行!


    宣槿妤是他苏家儿媳,岚姐儿是他乖孙女儿,决计不能让人这么糟蹋她们的名声!


    岚姐儿出生至今,他都还没抱过她、尽过祖父之职,现在便让他来为她扫清这个障碍罢!


    苏声想着,很快唤来暗卫,吩咐了一通,随即又带着苏琯煜去宣文晟的院子找他去了。


    苏家父子俩和宣文晟商议了一番,谨慎地没有让白隼再送物资出去,亦断了和崖底的通信。


    苏琯璋便知道是出了事了。


    他摸了摸只带回一条纯白麻布的白隼,和宣槿妤道:“京中来人了,父亲他们不欲暴露我们未身亡的消息,欲要做一场戏给这些人看。”


    这白布?


    宣槿妤从白隼口中取下细看,发现这是寻常人家办丧事用的那种麻布。


    “噢!”她沉默了一会儿,说道:“后日便是我们坠崖第四十九日,不正是我们的七七?”


    怎么就让京中来人赶上这“最后一个忌日”了呢?


    宣槿妤心头打鼓,给活人办丧事,她还从未见过。


    乍然成为被“死亡”的当事人,她有些迷茫,心里也不大舒服。


    不过,她这是很正常的反应。


    “只是权宜之计,不会真写我们名字的。”苏琯璋安慰她,“若真写了,还有我陪着你呢!”


    宣槿妤依偎在他宽厚温暖的胸膛,揽住他的腰,心里那股异样和不舒坦才慢慢消散。


    白隼毋须再崖底山外两头飞,倒是清闲了下来,整日里除了吃东西,便是蹲在岚姐儿的小竹床边上,一双圆溜溜的眼睛直直地盯着她看。


    也不知道它都看出了什么来。


    而岚姐儿似乎也没有觉得有什么不对。


    她自出生第一日,白隼便已经出现在她身边,她已经很熟悉它的气息了。


    若是她醒着,白隼盯着她看时,她也会睁着一双水灵灵的大眼睛和它对视。


    一双和苏琯璋像极了的眼瞳清透无瑕,引得白隼嘴里发出清亮悦耳的鸣声,似是高歌。


    “我们像是养了两个孩子。”苏琯璋给白隼喂完肉,回来时这样和宣槿妤说道。


    宣槿妤刚给岚姐儿喂完奶,闻言也是一笑,“你喂儿子,我喂女儿是吧?”


    这句话像是戳中了她的笑点,她“咯咯”地笑个不停,笑得身子软倒在苏琯璋怀中,被他抱了满怀。


    苏琯璋呼吸一重,摸了摸她的脸,正想对她做些什么,白隼振翅的声音便响了起来。


    它又飞回了这大山洞中。


    “倒不像是儿子,像是讨债的了。”苏琯璋深吸一口气,将头埋在宣槿妤肩上,平复着自己的火气。


    自白隼日日和他们待在大山洞中,虽然料想


    得到它什么也看不懂,可他们也不能真当它不存在。


    不仅夫妻俩亲热的时间少了不少,就连宣槿妤给岚姐儿喂奶、苏琯璋给岚姐儿换衣裳换尿布,也得避着它。


    也算是甜蜜的烦恼了。


    宣槿妤没搭理他,只笑着招手让白隼到她身边来,“怎么吃得这样快?可吃饱了?”她摸了摸顺从地朝她露出肚皮的玉爪。


    “真是吃饱了。”宣槿妤有些惊讶,“你吃得这样快?”她推了推苏琯璋。


    苏琯璋会意,不舍地松开环在她腰间的手臂,起身走了出去。


    须臾,他回来时盯着白隼看了好一会儿,才说道:“你怎么回事?这两日食量小了不少。”


    白隼朝他拍打了下翅膀。


    “看不懂。”苏琯璋说。


    白隼没再搭理他,很快转身飞到岚姐儿的小竹床上,低着头看小孩子去了。


    宣槿妤好笑地看着一人一隼互动的这一幕,拉了拉苏琯璋的手,“它又没将肉吃完?”她问,语气有些担忧。


    自断了和山外的联系之后,白隼的食量便降了下来,不再顿顿吃两餐肉。


    不仅如此,这两日,就连苏琯璋日常给它准备的生肉,它也还有剩下没吃完的。


    “可是病了?”宣槿妤又问。


    苏琯璋摇了摇头,重新将她揽在怀里,“不像是病了。”


    他若有所思,当真思索着着方才白隼朝他扇翅膀那个动作的含义。


    他是觉得,白隼这样通人性,想必也是能够做出些人能够理解的动作来的,可能只是因为他没看懂。


    宣槿妤听笑了,“你还当真了?”她抬手摸了摸他的额头。


    “当真了也没什么,”不待苏琯璋回答,她自顾自地说了下去,“反正闲着也是闲着,你慢慢想便是。”


    他们被困在这崖底近乎两个月,她还好,前些时日因着身子没恢复,每日里睡眠时间占了一日时间的大半。


    身子恢复过来之后,又有女儿和白隼陪着,还能拉着他说说话,倒也不算难熬。


    倒是苏琯璋,前些时日里,日日对着睡得酣甜的妻女,没个说话的人。白隼也日日往返山里山外,也不能陪着他。


    端看这一大一小山洞里的大大小小架子、摆件、药草,和山壁后头的浴池,便知他前些时日都在忙些什么。


    而自她清醒的时间变多了之后,他也甚少忙活他那些活计。


    他又不是真要当个竹匠,该用的东西置备齐全了便不需要再继续忙活儿了。


    苏琯璋便这样清闲了下来。


    每日里除了外出寻找吃食、做饭、给孩子换尿布、洗澡、清洗他们一家三口的衣裳,倒也没什么活计可做了。


    给宣槿妤沐浴、洗发、洗手用的花露他都已经做好,放了满满的一个架子。


    药草也暂时不需要晾晒、炮制了,两个大山洞都已经无处可放,他甚至还托白隼送出去不少。


    宣槿妤点着点着,忽然便有些心虚,“夫君,你每日里做的活儿还挺多的。”她真心实意道。


    苏琯璋每日里其实并不清闲,只是相较于她坐月子时他从早忙到晚的状态,这几日他看着是闲了些许。


    可事情也不少了,他都几乎将一日里所有的活儿都包揽了。


    若非他没有奶水,怕是连喂奶的活儿他也抢着干了。


    “夫君,你辛苦了。”宣槿妤回抱住他,娇声道。


    苏琯璋含笑看着她,亲了亲她那双鲜活灵动的眼睛。


    他是发现了,他这妻子,平日里不爱唤他“夫君”,总喜欢连名带姓地叫他。


    可一旦有什么危险的事儿,或者她心里情绪动荡,想要关心他了、或是想要和他撒娇了,便一口一个“夫君”,倒是熟练到不能再熟练。


    “你夫君我能者多劳。”苏琯璋瞥了一眼白隼,见它已经将头埋在翅膀之间,已经睡了过去,便压着宣槿妤,继续完成他方才被打断的事。


    苏琯璋是晚膳过后,携着宣槿妤、抱着岚姐儿在山洞外围散步消食时,见白隼一飞冲天,才恍然大悟,想明白了它食量为何变化这样大。


    第79章 第79章再不让她往外走走,她就……


    “噢,前段时日你是因为太累了才胃口那样大?”苏琯璋摸了摸白隼的头,“实在抱歉了,竟冤枉了你。”


    他如此说,宣槿妤也明白了过来,附和道,“就是就是,居然还说人家贪吃,可过分了。”


    苏琯璋含笑着看她。


    合着她就这么将黑锅给他背了?


    宣槿妤瞪他。


    好罢,苏琯璋老老实实地接了这口黑锅,二人份的。


    时间来到十一月底的时候,宣槿妤终于可以离开山洞,往更远的地方走走。


    虽然半月前她已经可以在洞口附近走动,但日日走同一条路线,看同样的风景,苏琯璋不腻、她都走腻了。


    洞口那棵填着岚姐儿胞衣的小桃树,她都摸了一遍又一遍,连它新长出叶子的纹路都熟记于心。


    再不让她往外走走,她就要闹了。


    昨晚她是这么“威胁”苏琯璋的。


    苏琯璋失笑,当即便应了她的要求,今日早膳过后,便牵着她走出了洞口的范围。


    而他另一只手上抱着刚刚醒来,睁着眼睛安安静静的岚姐儿。


    终于离开这山洞附近,宣槿妤长舒一口气,只觉得胸中畅快不少。


    她学着白隼的模样,目光一直梭巡着周遭的环境,最后落在身边人身上。这才发现苏琯璋腰带换了,宣槿妤甚至觉着这腰带好似有几分眼熟。


    她看了半晌,走出山洞好长一段距离了,她才蓦地想起来,问他:“你的软剑不是扔了吗?”


    她认出来了,这腰带,不就是他之前的那柄软剑么?


    那日坠崖时,她在被他接住前,曾看到他的软剑从自己很远的地方快速掠过,消失在她的下方。


    事后,她曾问过他。苏琯璋道是他将剑扔了,为了加快他自己坠落的速度,好接住她。


    才问完,宣槿妤便意识到什么,“是父亲他们带人找到的?”她换了个问题。


    苏琯璋紧了紧握住她的手,“嗯”了一声,“暗卫在山的东面找到的。当时这柄剑插在草丛里,他们第二轮搜寻时才发现。”


    得知他们无恙后的翌日,苏声便将这柄软剑塞进一众物资里,托白隼带到崖底给他。


    不过,这柄剑饮血过多,有了煞气。而宣槿妤那时才生产没多久,担心影响到她,他便一直将这剑搁置在小山洞里,也没有让它近过身。


    如今宣槿妤气血基本恢复,他也便将这软剑重新环在腰间了。


    佛道之事,他以前总不大相信。不过,眼下他到底有了些敬畏之心。那日和宣槿妤说想和她生生世世当一对恩爱夫妻,也是他的期许。


    如此,佛道两家的一些忌讳,他便也上了心。


    产后第一晚,宣槿妤听苏琯璋读过家中亲人给他们写的那些信,自然得知当时他们二轮搜山的事。


    “幸好白隼找到了我们。”宣槿妤庆幸道。


    若非有白隼替他们送信,家中亲人还不知如何担忧。


    “嗯。一饮一啄、因果自定。”苏琯璋说。


    当日他们救下那只白隼,本以为猛禽难以接近,却不想它如此喜欢宣槿妤,竟肯让她近身。


    而后三个月的喂食与陪伴,也分不清是谁在陪着谁了。


    “你还真的从此入了佛道不成?”宣槿妤听着他煞有其事地说着他此前


    从不会说的话,挠了挠他的掌心。


    “不成。”苏琯璋答非所问,紧扣住她在自己掌心作乱的手,“为夫若真的入了佛道,夫人便就要带着岚姐儿哭了。”他开了个玩笑。


    贫嘴。


    宣槿妤扬起唇角。


    不过……走到坠崖那日她曾来过的竹林,听着竹林风声,宣槿妤忽然想起一个问题。


    “不对,你的软剑为什么会到山的东面去?”宣槿妤指了指离他们十分遥远的一座耸入云端的山峰,“那座山?”


    岚姐儿打了个呵欠,却不愿意睡觉,睁着泛起水意的双眸,强撑着看着她的爹娘。


    苏琯璋拍了拍她的背,熟练地开始哄睡。


    “是那座山。”苏琯璋答。


    “我们坠崖中途,有一阵大风吹来,你可还记得?”苏琯璋问她。


    大风?他们坠崖的一路,风声都很大呀!


    宣槿妤先是不解,而后便是一怔,是有一阵特别、特别大的风来着。


    她想起了当时他们在空中微微停滞的那一下,原来竟不是她的错觉么?


    见她已经想明白,苏琯璋偏头俯身亲了亲她的脸,才站直身,若无其事地松开挡住孩子视线的手。


    “你想得不错,确实是那阵大风将我们吹到这里来的。”如若不然,他们掉下的位置就当是在软剑附近才是。


    只是,听父亲在信里说,他们搜寻的那座山可荒凉得很,夜里连个栖身的山洞都找不到。


    且夜里气温骤降,冷得女人和小孩们都有些受不住。


    “多亏了那阵风。”苏琯璋忽而有些后怕。


    只光看父亲在信上的寥寥数语,就知道外面的人在找他们的时候吃了多少苦,遭了多少罪。


    而槿妤那时候还正是临产的时候,若是他们掉进那座山,不说能不能活下来;便是侥幸活下来,槿妤和孩子还不知道要怎么遭罪。


    他低头看着怀中已经阖眼睡去的女儿,爱怜地亲了亲她的小脸蛋。


    “小猪崽,多亏了你娘亲的气运。”


    宣槿妤也听懂了他的未尽之意,心里也是不安。但想到自己从小到大的好运气,她很快冷静下来。


    而此时,听闻苏琯璋这样说,她捏住他的脸,“是多亏了我的好运气。”她手上微微用了力,“只是,你再叫岚姐儿一声小猪崽试试?”


    女儿是猪崽,那生下女儿的她又是什么?


    苏琯璋闷笑,“槿妤,”他任由她掐着,只偏过来的目光带了几分了然,“你是不是日日对着岚姐儿的脸,想掐,又担心弄伤她,才来掐我的?”


    他可都听见了,她私底下也没少叫女儿“小猪崽”,就他叫不行。


    他摸了摸女儿的小脸蛋,你娘亲可双标1得很。


    被他说中了,宣槿妤心虚地收回了手。


    “岚姐儿睡着了?”她躲避话题。


    苏琯璋看了她好一会儿,又低头亲了亲女儿肉嘟嘟的小脸儿,“岚姐儿,你这样可爱,你娘亲心里竟想着掐你。”


    “苏琯璋,你冤枉人。”宣槿妤撑着气势,却担心吵到刚刚睡着的孩子,压低了声音道。


    “在。”苏琯璋应了声,而后又用另一只手牵起她,“是为夫冤枉你了,回去任你处置,如何?”


    宣槿妤翘起唇,挠了挠他的掌心,“苏琯璋,你这样,真的显得我很无理取闹诶!”


    她严重怀疑这男人就是故意的。


    故意逗弄她,惹她生气,然后又开始哄她。


    “你学坏了。”她说。


    苏琯璋牵着她穿过清朗的竹音,“嗯,我学坏了。”他应道。


    夫妻俩在崖底闲谈散步时,隔了几重山水的山外脚下,并不怎么太平。


    一群瞧着就身手不凡的玄衣武人包围了山中猎户的家,并在门口敲了许久的门,也不见人应声。


    为首的玄衣人正要踹门之际,隔壁农户有人打开了木门,隔着一道木栅栏和这群人打了个照面。


    “你们是谁?找猎户有事?”农户警觉地问道,同时伸手阻拦了身后的女人,不让她走出来。


    玄衣人首领上下打量了他一番,见他只是个普通人,收起了身上的杀气,但身上气势依旧慑人。


    “你们是近期搬过来的?”他问,语气颇有些不客气。


    农户被他问得心里不舒坦,但瞥见这群人腰间的刀剑,只得压下火气,老老实实地回道:“搬过来有一年多了,木栅栏倒是才换了新的。”


    “猎户去哪里了?”玄衣人首领又问。


    农户摇头,“猎户寻常不出门,一出门便要往山里钻,待个两三个月才拖着猎物回来。”


    他边说边回想着,“他约莫是一个半月还是两个月前出的门,我瞅着他往山里走了。”


    “他进山之后,有出来过么?”


    农户压着心底的不耐烦,手依旧撑在门口,挡着背后的妻子,“没有,他一般不会这么早回来。”他说。


    玄衣人首领盯着他看了许久,直将农户瞧得心里直打鼓,生怕他们杀人灭口。


    可是,他又没说错什么,灭口也不至于罢?


    农户还忐忑地想着,玄衣人首领已经将手抵在嘴边,吹了个呼哨。


    呼啦啦的,一群人从猎户高高的院墙各处跳了出来。


    农户吓得“砰”地一声关了门,将门栓卡牢了,推着妻子穿过堂屋,跑里屋躲着去了。


    他妻子莫名其妙地被他挡在门口,听他和人说了几句话,也没听出什么了不得的事来。


    见丈夫这样慌慌张张的,她有些不高兴,“你作甚?我还得煮饭呢!你不饿?”


    这遭了瘟的男人,昨夜里不知吃了什么,连床都不上,压着她在堂屋方桌上就开始行房事,半夜才让她睡去。


    她头一回起这么晚,腰又酸又痛不说,肚子都要饿扁了,他却在这里不知搞什么名堂。


    “嘘!”农户捂住了妻子的嘴。


    等到夫妻二人再听不到门外任何动静,瞧瞧打开门偷瞄时才发现,那群玄衣武人早就不知去向了。


    “这就是你说的要死人?”女人火气上来了,将门拉开,指着空荡荡的风声,“哪里来的坏人,要杀我们?”


    而农户夫妻俩一山之隔,山脚的村民也遭到了同样的盘问。


    不过,盘问完,玄衣人这回却没急着走,继续问道:“你是说,有人掉下那座高峰了?是谁掉下去了?可还活着?”


    “你们说那两个掉崖底的人?”手里捧着猪草,正急要回家喂猪的村民嘴里嘀咕着,“怎么这么多人来问。”


    他都走到自家门口了,却被人拦住问了半天不相干的事,谁心里会高兴?


    他家里的猪都哼哼唧唧很久了。


    他妻子见来人面色不好,忙拉住老头子,陪笑道:“有人日日在找着的。几位大爷去问问他们更好。”


    第80章 第80章咦?那里好像有座小木屋……


    玄衣人首领听到老婆子的插话,也没什么反应,只不动声色地继续问:“他们找了多久?”


    “一直在找着的。这山里没有休息的地方,他们早出晚归,日日都来。”老婆子和气地回答道。


    倒是识趣。


    玄衣人首领满意了些,身上的煞气也散了不少。


    “昨日大雪封山,他们才没出现,今日好像也没来。”村民补充道,将猪草塞到老婆子手里,推着她进家中喂猪去了。


    玄衣人首领看着老头子眼中的警惕,一直握着剑柄的手松了松。


    “你说的,可都是实话?”他问。


    老头子盯着他的剑柄,腿都在发抖,但撑着门口站稳了,“绝不敢欺瞒各位大爷。”他颤着嗓音道。


    等到这些玄衣人都走远了,他才抖着腿,哆哆嗦嗦地拴上了自家的院门。


    老天爷诶,吓死他了。


    怎么同样是找人,前头那群人客客气气的,这群人就跟要吃人似的?


    老头子摇了摇门栓,心里依旧觉着不安稳,便走到院中一角的棚子里,吃力地拖着沉重的石碾子,挪到院门处,才松了口气。


    老婆子喂完猪,担心


    老头子不好好说话被那群一瞧就知道厉害的人宰了,忙跑出来,却见他瘫在地上,“呼哧呼哧”地喘着粗气,心里着急不已。


    “怎的了?他们砍你了?”


    她说着就蹲下去,要去翻看老头子的身子。


    老头子喘着气,“没,没事,我搬石碾子过来,累着了。”


    老婆子这才发现院门口挡着的石碾子,有些无奈,“他们走了就走了,不会回来的。石碾子挡在门口,我待会儿要出去翻地可怎么出去?”


    “今日就别出去了,下着雪呢!翻什么地?等下过雪再说。”-


    宣槿妤和苏琯璋已经穿过竹林,又经过一片花海,二人不约而同地停下脚步。


    苏琯璋摘了几朵野花替宣槿妤别在头上。


    宣槿妤小心地摸了摸头上的野花,见花海旁边就是一条小河,便小心地避开草丛,蹲下去临水照了照,满意极了。


    自他们被下狱、她又诊出了喜脉之后,她头上便少了许多装饰。流放的这一路,他们连夜里安稳地寻到驿站住宿都艰难,她便更没什么打扮的心思。


    头上只一根素色金簪,就这样过了大半年,可将宣文晟瞧得心酸。


    可他见着妹妹挺着那样大的一个肚子,被妹夫抱在怀中赶路,也没了这份将妹妹打扮得漂漂亮亮的心思。


    再后来,他们落到这崖底来,偌大的山坳里,仅住了他们小夫妻加上岚姐儿三人。山外的人,别说宣文晟,便是心思细腻的许萱娘,也想不到这一层去。


    平日里山外的人托白隼送过来的物资,不是米面油盐等吃食调料,便是衣裳被褥、鞋袜帕子等日常用得着的东西。


    就连宣槿妤自己,也想不到那头上去。初时是她还未出月子,身子未恢复,顾不得许多。


    后来能下地了,日日看着慢慢长大的岚姐儿都看不够,哪里分得出心思来打扮呢?


    都说“女为悦己者容”,但宣槿妤才没有这个想法。她若是打扮,便只会是为了取悦自己,而非为了旁人。


    女夫子教导过她,品行教养才是最重要的,容貌不过是锦上添花。


    虽说女夫子后来给宣槿妤灌输的很多想法都很极端,但那之前她对宣槿妤的教养,可深得宣家和林家人的心。


    他们两家娇养出来的姑娘,可不能因为外在变化而失去自己的本心。


    是以,怀孕之后,宣槿妤对于容貌和身子的变化,也没有太放在心上。


    她知道自己孕后期腿脚浮肿、俏脸变胖、肚皮更是高高被撑起,容色又疲惫,常疼得眼泪汪汪的,实在说不上好看。


    但她从未因此自卑或者伤怀过。


    她心甘情愿地为了这个孩子,流放之苦她都吃下了,何况只是容貌身段上的变化。


    她不在意,苏琯璋也不在意,反而因为她的身子变化而深刻意识到妻子妊娠的苦楚,而越发心疼她。


    倒也是意外的收获。


    要知道,世间男子,多的是觉得妇人生儿育女是天经地义。


    端着高高在上的大老爷们做派,不仅不体恤妻子怀孕时吃的苦头,还要她挺着大肚子操持一家子的家事,更甚者,要她亲手将其他女人推上他们的床。


    不然就是不贤惠,善妒。


    这世间女子遭受的不公,早在宣槿妤及笄前,宣家人和林家人都已经思量过了。


    若非如此,他们也不会在宣槿妤抗旨拒婚之时,毫不犹豫地就答应了。


    而林太傅在苏琯璋刚从漠北回京之时,就登上苏国公府的大门,便也是冲着苏家世代夫妻忠贞、互相敬重的这份美名而来。


    苏琯璋到底也没辜负外祖父的一片慈爱之心。


    宣槿妤的整个孕期,他都尽自己的最大努力,让她少吃点苦头。而后更是为了她,主动跳下悬崖,真正做到了生死相依。


    生死之间走一遭,夫妻又心思相通,宣槿妤已经懂得互相扶持、守护彼此的可贵。


    如此一来,不过是没有华丽的发饰而已,她哪里会介意。


    直到她出了月子,苏琯璋拿出他用了一个月打磨雕刻的簪子,替她绾起一头青丝。


    这崖底树木众多,连北方不易见的檀木都有,簪子便是用檀木制成的,质地坚硬,他竟还刻了一副连理缠枝的花纹在上头。


    宣槿妤摸了摸露在发髻外面、打磨得极为光滑的簪头,怔了一瞬。


    她才意识到,原来她潜意识里也在盼着,这个男人想她所不介意之事,初衷只是因为他心疼她。


    苏琯璋没有说什么日后定会送她更多首饰珠宝之类的话,他只是摸了摸她的脸,说:“我手艺不精,委屈你将就一下。”


    宣槿妤听懂了他的未尽之意。


    她收起了那根用了半年多的素色金簪,日日留在她发间的,是他亲手所做的那根簪子。


    她以这样的方式告诉他,她不委屈。


    何况那上头雕刻着的纹样,她也欢喜得很。


    愿为连理枝。


    “我很喜欢。”宣槿妤说,少见地在他面前用了“喜欢”二字。


    山洞中没有镜子,山外的人不记得送,山内的人也没想起要。此时宣槿妤临水自照,隔了将近两个月,看清了自己如今的模样。


    生下孩子将近两个月,她身子几乎已经恢复到有孕之前的状态,只身子略微丰腴了一些。


    但她那时身段还是苗条了些许,总有些弱不禁风之态。如今生完孩子,纤秾合度,恰恰是最完美的状态。


    发髻十分简单,只用一根檀木簪子固定住,但这样也无损她的貌美。


    虽如此,她头上到底还是素净,与身上的精致衣裳不大相配。现下加上这几朵野花,倒也给她添了几分野趣与艳丽。


    宣槿妤方才恍惚觉着,好似京中那高贵明艳的宣小少夫人又回来了。


    随苏家人流放这条路是她自己选的,她不后悔;留下岚姐儿这个孩子,更是她最大的庆幸。


    为此,她甘愿吃了大半年的苦头,又落到这崖底,她也没诉过一声苦。


    但偶尔透过他的眼眸,看到自己素素净净的模样,说是不介意,她到底也会怀念当初那个明艳逼人的自己。


    他是否也是察觉到了自己的这些女儿心思,才给她雕刻了那根檀木簪子,而现下又给她发上簪花?


    宣槿妤心里微暖,水中倒映出来的明丽佳人眉眼微弯。


    只是,他从哪里学来的这些哄人的把戏?


    “说实话,你跟谁学来的招数?”宣槿妤也没起身,就着这个位置揪着苏琯璋的衣摆,可顺手得很。


    苏琯璋将她从地上拉起来,“小时看父亲这样哄过母亲。”他回答道。


    宣槿妤脸上露出狡黠的笑,“父亲母亲感情真好!”


    “我们感情也很好,不必羡慕他们。”苏琯璋说,低头在她脸上亲了亲。


    岚姐儿在他怀中睡得正香,他毋须挡着她的视线,便放肆了些,唇瓣一路沿着她的脸颊到她唇瓣,再往下,贴着衣领……


    暧昧的呼吸声纠缠在花海中。


    方才那些思量亦很快消融于这样灼热的气息中。


    待宣槿妤呼吸平复下来,他们二人又继续往前走。


    “咦?那里好像有座小木屋。”宣槿妤指了指视线不远处的一点房檐道。


    房檐上竖着一棵高高的大树,枝繁叶茂,在风中摇曳不休,可显眼得很。


    苏琯璋脱下外袍包住女儿,“我们过去瞧瞧。”


    果真是座小木屋。


    二人对视一眼,皆在对方眼里看到了兴奋。


    有小木屋,就意味着这里至少曾经住过人。


    至于现在有没有居住,依着苏琯璋这近两个月来,日日借着寻吃食的间隙观察的结果来看,当是没有的。


    他还不至于连这山中有没有其他人都觉察不出来。


    这样可能会危及妻女性命的事,他可上心得很。


    有了目标,二人不再漫无目的地走,很快便来到小木屋跟前的小道上。


    石子铺成的小道,野草几乎要将石子淹没在一片碧绿之下,只中间的大块石头,还顽强地撑着露出平整、长满青苔的一


    角来。


    苏琯璋腰间的软剑派上了用场,他很快清理出一条干净的路,又在宣槿妤脚下撒了一圈驱虫蛇的药粉,才将女儿小心地递给她。


    “槿妤,你和女儿在这儿等我一下,我去看看就回。”


    小木屋明显很久都无人居住了,蜘蛛网遍布,房顶上甚至有树枝延伸出来,像是房间里头有树强势地穿过房顶生长出来似的。


    苏琯璋再次取下腰间软剑,抖开。


    剑风扫过房门,“吱呀”一声十分难听的开门声响起,而后是重物倒地的声音。


    木门倒了。


    尘土一片飞扬。


    宣槿妤一直紧紧地盯着前头的动静,见木门摇摇欲坠,忙捂住岚姐儿的双耳。


    她站得远,且风向不朝着她,尘土并没有扬到她们这里来。


    她再去看苏琯璋,便见他也是十分迅速地闪身,遥遥避开了迎面洒出的尘土。


    宣槿妤松了口气。


    良久,尘土散开,不过,久不见天日的木屋依旧昏暗。


    苏琯璋上前,试了试小木屋门口几根柱子的结实程度,确认暂时没有倒塌的风险之后,才走了进去。


    这座小木屋年久失修,已然在全盘倒塌的边缘了。


    苏琯璋很是谨慎地没有碰到任何东西,只快步在屋内搜寻了一番。


    木屋内什么也没有,厅堂内被一棵树顶穿,有光线漏进来,照亮了这方寸之地。


    苏琯璋转身去了后院。


    后院杂草丛生,什么痕迹都被遮掩了。


    顾忌着留在外头的宣槿妤和女儿,苏琯璋没有再看下去的想法。


    只他转身时,眼角余光敏锐地察觉到一点不似寻常的痕迹,脚步顿了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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