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第61章杀!


    刺杀来得意料之中,却也是悄无声息的。


    陡峭难行的山路上,四周的五个峰台上,不知何时已经站满了将脸蒙得严严实实的黑衣人。


    冬日天寒,尤其这样直入云霄的高峰上,更是料峭。黑衣人身上晨露未消,看样子,像是在这里已经等候他们多时。


    苏琯璋单手握着宣槿妤的肩膀,将她平稳地从自己怀里放到地上,摸了摸她的脸,很快从腰间抽出一柄软剑。


    宣槿妤放轻了呼吸,生怕自己会影响到他对敌。


    昨夜他们已经说好了,等解决完这件事,他们就可以到淮招县城外那处已经布置妥当的宅子里安置下来,一起等着他们的孩子出生。


    苏声、苏琯煜他们已经不知何时拿到了一直放在马车上的剑,和护卫们一起守在女眷和孩子们身前。


    宣文晟深吸口气,站到了宣槿妤身旁,“妹妹别怕。”


    这是自他们踏上这最高峰一来,一行人说的第一句话。


    一直遥遥坠在他们后头的商队察觉到不对劲,此时已经赶了上来。


    宣槿妤留意到这支商队的人数居然多了数十倍有余,如今已有上百人。再细看那些人,竟还有些是她在宣府时曾有过数面之缘的熟面孔。


    她看向宣文晟,得到他肯定的颔首。


    之前商队的人大多数是他在行商之时慢慢培养起来的,只有少数几名才是从宣府开始就一直跟着他的人。


    但自那日妹夫说了这两日极大可能会有暗杀的时候,他就已经开始让清风召集暗中跟着他们的、被他一直藏在宣家的势力。


    如今商队中的人,尽数是那人留给他的侍卫,还有些是他的暗卫。


    这些人虽说武功没到登峰造极的地步,可要应对暗杀,再没有比他们更合适的人选了。


    既然已经逼被到这个份上,他再逃避下去也是无用,不若迎难而上。


    陈阳从前方退回来,手中的剑也已经出鞘,他看着迎上前的王虎,一言不发。


    王虎不顾属下的阻拦和担忧,一脚踩在悬崖边上,整个人摇摇欲坠。看出陈阳的暗中相逼,他握紧手中的剑柄,手背上的青筋已经暴起。


    同样一件事,陈阳可以干脆利落地做出选择,但他不行!


    他一开始,就和陈阳不一样。这个决定,至少现在,他给不了陈阳想要的答案。


    黑衣人只看着二人对峙,慢慢抽出手中的刀剑,森冷的寒光已经对准了他们。


    “王千户,有敌来袭。”陈阳终于开口。


    两支队伍,或许说,两支队伍的带队人,暗中的交锋已经被摆到了明面上来。


    苏琯璋有些


    意外地看了陈阳一眼,他竟是愿意站在他们这一边的么?


    只是,这究竟只是陈阳个人的决定,还是奉了那位兵部尚书的命令?


    这个念头只是下意识地在他脑中掠过,很快被他控制住,没有再往下想。他手中的软剑已经被抖开,正是要见血的时候,不宜分神。


    王虎依旧没动。


    黑衣人已经朝他们袭来。


    苏琯煜、苏琯文和苏琯武已经守住了前、后和左侧三个方向,只留下身体右侧深不见底的悬崖方位,苏声正站在这里。


    “父亲小心些。”苏琯璋收回视线,和身后的父亲说道。


    苏声应了一声,将脚边摇晃不休的一块大石头踢了下去,侧耳细听,过了许久也没有听到回响。


    刀剑交锋的声音不绝于耳,宣槿妤深吸口气,摸了摸肚子里活跃的孩子。“你乖些。”她轻声道。


    孩子已经入了盆,她近来能够察觉到小腹在一阵一阵地抽疼。


    苏琯璋说,她随时都可能要生了。


    只是,无论如何,不要在这时候要生。


    不要让他们分神。


    肚子里的孩子感受到母亲的情绪,很快安静下来。


    好孩子。


    宣槿妤唇边勾起一抹小小的弧度。


    苏琯璋听到了她对腹中孩子的低语,眼中闪过一丝痛楚,紧握着她的那只手微微用力,却不敢回过头来。


    他不能分心。


    黑衣人太多了,且占据了最有利的五处峰台,留给于他们而言地势过于不利的这中间一道山路。


    三个方向都有人袭击,而剩余的方向,一不小心,就要坠入万丈悬崖,粉身碎骨。


    刀锋划过宣家一名护卫的手臂,鲜血渗了出来。


    陈阳咬了咬牙,没有再理会依旧沉默的王虎,转身迎上了一名黑衣人。


    见状,一直游离在战况之外的兵部官兵,也都提着自己的兵器加入了战斗。


    王虎眼神颤动,没有握住剑柄的那只手已经有鲜血溢出,滴滴答答落下,却没有滴到山路上,而是落入悬崖下。


    他的神智此时也和他整个人一样,站在悬崖边上,退一步,就要落入万丈悬崖。


    “杀!”一直沉默的黑衣人忽然开口,不仅是在下令,也是在提醒他。而黑衣人的双眼,更是一直死死地盯着王虎,逼着他做下决定。


    王虎高大的身躯肉眼可见地一震,憨厚的面容上闪过痛苦,他却死死地咬着牙,一动不动。


    更多的黑衣人从山背面跳了出来。


    血腥气弥散在这并不宽阔的山路上,滴落在叶片已经枯干根茎却依旧坚/挺的草丛里。


    承受着最多攻击的前方,已经有人渐渐力不从心。


    一直跟在他们身边的一名侍卫倒在地上,他的脖子已经被割破,喉管涌出大股大股的鲜血。


    而他持剑的那只手臂,一道深可见骨的伤口赫然在目。


    宣文晟喉咙有些堵,只逼着自己撇开视线,不再去看对自己忠心耿耿的侍卫。


    那峰台后面似乎是泉水的源头般,流水一般的黑衣人源源不断地自那里涌出来。


    地上倒下越来越多的尸体。


    他们的阵型几乎就要被冲散。


    宣槿妤深吸口气,挣脱了苏琯璋紧紧束缚她手腕的手,挺着个让人瞧了就觉着心惊的大肚子,抬脚就朝欲抓着彤姐儿的刺客踹去。


    她不想再像上次野狼袭击时那样,空有一身神力却毫无用处,只能受着他们的庇佑。


    她觉着,自己的神力也该用在该用的地方。


    她也不是仅会缩在他们身后的弱女子,她也可以和嫂嫂们、婆母二婶甚至祖母她们一样,和人对战依旧不落下风。


    嫁入苏家三年,她旁的没学会,净顾着和苏琯璋置气了。可苏家人刻在骨子里的武人风骨,她也学了几分。


    宣家姑娘可以是柔弱的,可苏家媳妇儿却有铮铮风骨。


    巾帼不让须眉。


    黑衣人毫无防备之下受了她这一脚,顿时身体不受控制地朝后倒去,狠狠地吐了一口血。


    宣槿妤又转身拿过马车上的柴火,一根又一根,朝着那些欲要偷袭己方的黑衣人狠狠砸去,一砸一个准。


    而后被她砸中的人便会猛地吐血,倒在地上难以动弹。


    方才那个说出“杀”字明显就是领头的黑衣人不可置信地盯着她。这一分神,他胸口便被苏琯璋划了一道,很快侧身,避过了致命的一剑。


    苏琯璋又杀退一名黑衣人,退到宣槿妤身侧,替宣文晟挡了偷袭的一剑。


    “躲到马车那里。”苏琯璋对他说道。


    清风一直守在宣槿妤身边,闻言朝他身侧的一名侍卫示意。那名侍卫很快越过重重阻碍,来到宣文晟面前,将他带到到安全的马车旁。


    这个方向的黑衣人已经被肃清,宣文晟的暗卫架着马车、领着人已经退到他们来时的方向后面几丈远。


    这是一个不受峰台干扰的地方,不会再有黑衣人借着峰台便利而打进他们内部。


    也是被清出来的唯一一个安全地带。


    几辆马车此时正停在山壁一侧,马儿已经被牢牢拴住,绝不会出现惊慌失措而带着车厢翻下悬崖的风险。


    孩子们都被护送到了这里,苏老夫人、许玉娘、许萱娘、常湄言和丁茜茜她们也都退到这里,死死守着唯一受敌的前方。


    宣槿妤被苏琯璋揽着,几个纵跃,也来到这里。


    苏家的男人们很快带着陈阳他们转换了阵形,将身后的一众家眷密不透风地护在身后。


    只是,随着地上倒下的黑衣人尸首越来越多,从山背面涌出来的蒙面黑衣人也越来越多,仿佛无穷无尽。


    浓郁的血腥气仿佛能将人肌肤都渗透。


    王虎还站在远处,他手下的禁军们犹豫地一会儿看看他,一会儿又往往不远处打得正酣的一群人。


    眼下情形如此明朗,他们分明已经暴露了。明眼人都已经看得出来,他们禁军和黑衣人是一伙儿的。


    但是头儿又不愿意对苏家人下手,也不愿意对黑衣人下手,如此就是两头都得罪了。


    且不说若是日后能够活着回京会遭到怎样严厉的惩罚,光看眼下,若这场暗杀结束,他们总会被胜利的一方清算的,这可如何是好?


    “杀!”那黑衣人头领又开始下令,盯着王虎的双眼简直冰冷慑人。


    王虎依旧咬紧牙关,没有动弹。


    后头涌上来的一批黑衣人见这群人没有遭到攻击,便换了方向,试图朝着王虎他们杀来。


    那黑衣人头领气得大喝:“蠢货,人在那儿,给我杀!”


    若非离京太远,他带来的人手不足以对付苏家和他们暗中的护卫,他何至于接受这样一群四肢发达头脑简单的人加入他的暗杀队伍?


    想着这群人的愚蠢,他忙重申一遍,也顾不得这些人会不会听见——反正他们都是要死的人了,也无所谓了。


    “怀孕的那位夫人要活口,也不可伤了她。其余人一个不留,都杀了。”生怕这群蠢货曲解他的意思,黑衣人首领说得十分明白。


    便是傻子也不会理解错我的话吧?他有些恼怒而又担忧地想着。


    一群人


    齐齐应是,就连山背后也有应好声传来,响亮的声音在这悬崖上回荡。


    像是生怕没有引起暗处其余势力的注意一样。


    领头的黑衣人眼里都要冒出火来,一群蠢货。果然他就不该对他们抱有期待。


    他扫过那边作壁上观的一群禁军,心头的火也越燃越盛,还有这群抗旨不尊的蠢货。


    黑衣人首领恼得满脑子只剩下“蠢货”二字。


    第62章 第62章坠崖


    一批又一批黑衣人跨过同伴的尸体冲杀过来,悍不畏死般的打法,终于将苏家人密不透风的守卫打出一道缝隙。


    尽管陈阳很快顶替被击杀的下属将那个方位补上,但阵型已然不似方才那般牢不可攻了。


    “怀孕的那位夫人要活口,也不可伤了她。其余人一个不留,都杀了。”


    这句话他们都听见了,这也是那名官兵为何失神被杀的原因。


    陈阳咬着唇,咽下了涌到喉咙口的血气,继续挥动着手里的剑。


    他不敢去看苏家人,尤其是那位临产的宣小少夫人的脸。生怕看上一眼,自己的良心仿佛也在被置于油锅上煎熬。


    他是五日前接到京中密报的,岳丰大人交代他务必谨慎行事,必要时只需遵从内心的选择便是。


    然后同一日夜间,他收到了一名黑衣人的口信,说是圣意。


    他犹豫了几日,终究做出了自己的选择。


    若是他们死在这里,也算是不负圣命。毕竟,他一开始,接到的就是护送苏家人南下广虚府的旨意。


    若是侥幸存活,那黑衣人空口白话的,他也可以辩解说是无凭无据,他不敢相信陛下会痛下杀手,只以为有人在伪造口谕。


    藏头不露面的人,哪里值得信任呢?对吧?


    只是,黑衣人头领方才的那句话险些将他心里的防线击溃。


    当日十里亭中,他们还戏言宣小少夫人和宣小公子夫妻情深,宁可随夫流放也不愿意入宫,可惜了陛下的情深意重。


    如今看来,全是恶心人的把戏。


    他也算是明白了,陛下为何要让王虎在京中散播年轻帝王痴情不悔的流言。


    这不是一名帝王该做的事。


    纵然他出身低微,见识也少,但他也明白,自陛下将苏家一家人下狱的那一刻,所有的一切,就只是皇权倾轧下的结果。


    譬如林太傅手中被收回的金腰带,譬如苏家人的无罪入流刑。


    更甚者,还有如今的这场暗杀。


    “王侯将相宁有种乎!”这句话他也是听岳丰大人说过的。


    陈阳想着,眼神逐渐坚定,手中剑不断挥舞,接连杀了好几名黑衣人。


    ……


    那话在场之人都听见了,苏家和宣家的人都被恶心得不清,怒气转化为杀气;一时之间,躺在地上的黑衣人尸首多了不少具。


    尤其苏琯璋所站着在的山路地面上,生生被他杀出了一条血河,血气冲天。他的身上,也沾满了黑衣人溅出来的血迹,这让他看上去像个玉面修罗。


    可被他护在身后的宣槿妤,身上仍是干干净净的,虽挺着个一看就知快要生产的圆滚滚的大肚子,站在那里却依旧是俏生生的。


    且她今日身上穿的薄袄和披风都是素色的,四周的鲜血蜿蜒到她脚边却不再流动,让她看起来仿若幽冥血河中开出来的一朵纯洁无暇的白色彼岸花。


    怨不得要将她留活口。


    有黑衣人感叹。


    他是后面过来的人,并没有看到方才宣槿妤一根柴火重伤一名黑衣人的彪悍战绩,只看到她此时娇弱不胜风的模样。


    黑衣人这样分神,在这样激烈的厮杀场面中乃是大忌,于是他很快便被苏琯璋一剑穿心。


    他倒在地上时,眼中还残留着方才惊鸿一瞥的惊艳,身上的血液很快和地上的血河流成一片。


    宣槿妤也听到了方才那黑衣首领喊出的那句话。


    只留她一个活口是什么意思?她咬住下唇,不让自己的情绪过于外露。


    她和盛誉,本就是没可能的两个人。当年先帝赐婚,她无法接受自己会和那样一个表里不一的人在一起,毅然求了外祖父和爹娘,抗旨拒婚。


    她和苏琯璋成婚后,她以为帝王和臣妻,更不会再有交集。


    新帝在宫宴上对她口称“师妹”,她竟天真地以为,他已经放下了当年的事。


    毕竟,虽然她抗旨拒婚让他被先帝罚守皇陵一年,而丢了脸面;但他也因此得了外祖父的补偿和支持,从籍籍无名的弱小皇子,一跃成为储君,再成为如今的帝王。


    当初他们就做好的交易,一切不过全是利益交换而已。他当年请旨赐婚,不也是在打着这个主意么?


    还是说,当了皇帝之后,此前做过的“绝不纠缠”“绝不迁怒”的保证,竟也不作数了么?


    刑部死牢里盛誉让外祖父带来的让她堕胎入宫为妃的消息,她只以为他是在羞辱她。


    可如今,他若要杀了苏家人,只留下她,又是什么意思?


    为了她身后的宣家和林家,为了外祖父,好不和他们离心?可若是如此,为何连三哥哥也不放过?


    还是为了继续羞辱她,夺她入宫,好成全他在民间“情深意重”的名声?


    一个帝王,散布自己痴恋臣妻的传闻,也实在匪夷所思,也简直是不可理喻。


    爹爹和大哥哥想要阻止京中那些不堪入耳的流言传入她耳中,但怎么可能?宣槿妤想起在宣府时“无意间”听到的那些话,胃里一阵翻涌。


    她捂着唇,不让自己再想下去,免得干呕出来影响到还在奋勇杀敌的这些人。


    她反握住苏琯璋一直没有松开她的手,胃里终于好受不少。


    “可是不舒服?”苏琯璋感受到她的动作,转过头问她。但很快他又转过头去,反手将剑划过一名正偷袭他的黑衣人喉咙。


    宣槿妤看得心头一跳,忙道:“我没事,你别分心。”


    方才若不是他回头及时,那黑衣人的刀就要砍在他持剑的手臂上了。


    她的心头“咚咚咚”地跳着,忙抛却脑中一切想法,只专注地替他留意着周遭的一切。


    远处山下的路有比这处更大的兵器交锋声传来。


    有人且战且退,很快出现在他们的视野中。


    宣槿妤认出来,最靠近他们这处战场的一群人里,有在京中时常跟着她的几名女暗卫。


    那么,这些应当都是苏家的暗卫了。她心想。


    而在苏家暗卫附近,也和黑衣人缠斗在一处的,是宣家和林家的暗卫——宣兆和林韧派出来的人,都是宣槿妤自幼眼熟的那些。


    再往后的那些人,有的和黑衣人纠缠不休;还有的,则和苏家、林家还有宣家的暗卫们打成一团。


    于是,那头的战况也很明朗了。有一拨人是站在他们这一头的,还有一拨,是站在新帝盛誉那边的,要将他们置于死地。


    近了。


    那群人且战且退,一直纠缠着,不多时便到了他们跟前。


    窄窄的山道上挤满了人,有人的长矛都险些施展不了。


    王虎还在观望,他看得出来,黑衣人最精锐的队伍就在刚到的这些人里边。


    他也认出了和黑衣人打成一团的这些人,是之前狼袭时现身帮过他们的人。


    很明显,是这些人拖住了这批明显武功比一直在和苏家人纠缠的黑衣人高出一大截、且训练有素得多的队伍,才减缓了苏家这群人的伤亡。


    可是,一边是良心,一边是皇命,他内心的秤杆在左右摇摆,依旧下不了决心。


    后头这些精锐的黑衣人加入战斗中后,苏家这群人明显就开始处于下风起来,渐渐左右支绌。


    蓦地,被牢牢拴在山壁上的一匹马儿长长地嘶鸣一声,痛苦地倒了下去——它的咽喉处已经被一只不知何时穿过重重守卫,而飞进来的利刃扎透。


    鲜血漫溢开来。


    没有了束缚的车厢也很快轰然倒塌,里头的物品散落一地,还有的直直地冲入悬崖。


    倒地的马匹、倒塌的车厢,和散落一地的物品,极大地妨碍了苏家这一方人的动作。


    倒是对黑衣人来说,形势更加有利一些。因为不论这些人是否要清理杂物,他们的阵型也都不再完整无缺。


    悬崖底下寂静无声。


    风声呼啸,血腥之气越发浓郁,熏得人直欲作呕。


    忽然,一直和黑衣人缠斗的一人格开一把正欲砍向他的剑,却没有乘胜追击,而是转身朝护在他身后背对着他的苏琯煜砍了下去。


    方才那只扎死马儿的匕首,就是他趁乱飞出去的。


    这一片空中兵器交击、暗器飞舞,已经到了让人眼花缭乱的地步,哪里会有人注意到己方一只飞出去的小巧匕首。


    便


    是注意到了,也只会以为是被他无意中扔偏了,或被黑衣人格挡住而朝那边飞去的。且也只怕以为是后者的可能性更高些。


    激烈的交锋中,少有人会想到背叛这样一个可能。


    因为,他此时正和苏家人一同杀敌,互相交托了自己的后背,也守住了旁人的后背。


    在扔出那只匕首之前,他一直做得很好。


    苏琯煜听到后面传来的破空声,敏捷地弯了下腰,险险避开那把锋利的刀锋。


    “你……”他的同伴惊疑不定地看着他。


    “你……”临阵倒戈的那人回头看向割开他脖颈的黑衣人,不甘心地倒了下去。


    黑衣人头领气得直咬牙,一群蠢货。


    这是他好不容易策反的人,也是一柄利剑!


    他让那人蒙蔽了京中的势力,也一直听从京中的指挥装作和苏家人同一阵线,为此他还不惜让那人杀了自己许多手下。


    可是才取信于苏家人,眼见着就要杀了苏国公府世子,他临时拼凑出来的人马却如此蠢笨。


    气煞他也。


    连番变故,苏家这边的阵营不再固若金汤——尤其是在心理上。


    至少,和他们一起并肩杀敌、交托后背的人里边,可能有人和他们不是一条心。


    苏声已经让人转换了阵型,决计不给可疑的人伤害后方女眷和孩子们的机会。


    而他们自己,在杀敌的同时,也暗中留意起属于京中势力的那些人。只待稍有不对,就将他们与己方隔开。


    如此耗费心神,对敌的效率自然下降,但这也是没办法中的办法了。


    幸好那些人也知道苏家人的为难,很快便有人主动跃出内线,到外头和黑衣人战斗,将后背交给了苏家人守护。


    如此,苏家人的阵型才又重新布置完整。


    可是,方才的变故到底让他们损了先机,后发制人一时竟是不能够了。而且,他们已经出了纰漏。


    只消方才那样一个契机,敌方已经有人悄无声息地溜进了他们的战线。


    “雯姐儿。”宣槿妤眼尖地看到有一名黑衣人紧贴着从倒塌的车厢顶端滑来,已经顺手抓住了外侧的雯姐儿,举刀便要砍下去。


    那个位置,马车和车厢还在的时候,基本是最安全的地方了。


    只是,马车倒下时,许玉娘和苏二婶下意识将苏老夫人拉出了可能受到波及的范围。


    而留在那里的女眷们此时也加入了对敌的战斗,就连年幼的启哥儿,也握着一柄匕首,保护着弟弟妹妹们。


    此时没有人能分身救下雯姐儿!


    宣槿妤在下意识喊出雯姐儿名字的时候,已经意识到这一点。


    于是不待话音落下,她整个人已经再次挣脱苏琯璋的手,方才手中没有扔掉的木柴已经顺手扔了出去,正砸在那黑衣人胸膛上。


    那黑衣人重重地吐了一口血,下意识便想将雯姐儿扔出悬崖。


    宣槿妤这时已经冲过来了,一把将惊魂未定的雯姐儿拉了回来。


    而迅速回援的一名苏家暗卫已经给了那黑衣人一剑,又将他踢出悬崖,而后又和已经发现这处漏洞不断朝这里涌来的其余黑衣人缠成一团。


    而紧跟着她过来的苏琯璋被黑衣人首领、和几名黑衣人精锐缠住了,在他分神去看宣槿妤时,还险些被一刀割喉。


    幸好他躲得快,险险避开,到底还是被锋利的刀气划破了高高的衣领,留下一道口子。


    宣槿妤将雯姐儿拉住后,松了口气,幸好那名暗卫回援及时。


    “没事了。”她下意识对雯姐儿露出一个笑,但笑意很快凝固在她唇角。


    许是方才过于担心雯姐儿,又许是她跑得太急,这些时日一直在陆陆续续发作的阵痛又再次袭来。


    她痛苦地松开了雯姐儿的手,捂着肚子。


    她可能要生了。


    宣槿妤清醒地意识到这一点,顿时便有些慌。


    人在慌乱的时候,会下意识去依赖最信任的那个人。


    宣槿妤站在原地,抬头去看苏琯璋,正见他衣领被划开的这一幕,顿时整个人都僵在原地。


    才回过神来的雯姐儿手足无措地叫了她一声,“小婶婶。”


    宣槿妤没有听见雯姐儿叫她的声音,只看见更多的黑衣人涌上来,几乎将苏琯璋的身影淹没。


    肚子疼得厉害,她想蹲下去,找个安全的地方蹲下去缓一缓。


    但才动了一下,却不小心踩中了散落在地的不知道什么东西,很滑,而后她整个人就朝着后面的悬崖倒了下去。


    “夫君!”惊慌失措的。


    “小婶婶!”惊惧害怕的。


    宣槿妤和雯姐儿的声音同时响起。


    第63章 第63章好像是要生了


    “少夫人!”


    “小婶婶!”


    雯姐儿扑到悬崖边上,正见小婶婶落下去的身影。


    小小的孩子不知所措,很快她又察觉到身边有一阵风袭来,然后她看到,小叔叔也跳了下去。


    “小叔叔!”


    “小叔叔跳下去了。”雯姐儿心里受到极大的冲击,很快便呆滞地趴在悬崖边上,不动了。


    紧接着,意识到发生了何事的其余人也朝着这个方向看来。


    “妹妹!”


    “小姐!”


    奉命一直守在宣槿妤身侧的清风方才被黑衣人冲散,接连杀了好几个挡道的黑衣人,就要重新守回小姐身边,却在此时看到这样让他惊骇的一幕。


    他僵住了身子,不敢去看主子宣文晟此时的表情。


    而匆匆赶来的苏琯煜更是瞬间红了眼眶。


    “妹妹!”


    “小姐!”


    “少夫人!”


    “小弟!”


    “小公子!”


    兵器交锋声中,响起了人惊慌失措的喊声,带着悲痛。


    “小婶婶,小叔叔呜呜呜!”雯姐儿被众人的惊叫惊醒,顿时便嚎啕大哭起来。


    这孩子,是被吓坏了。


    前番狼袭时她被护得好好的,夜里宣槿妤都发起低热来她却跟没事人一样。方才黑衣人要杀她,也很快被宣槿妤救了回来。


    可随即,宣槿妤和苏琯璋二人,一个从她眼前坠崖,一个从她身旁跳崖,给她造成的冲击是无法言喻的。


    她还年幼,原先尚且不知道什么叫害怕,但如今却是真真切切地感受到了这种情绪,且一发不可收拾。


    “世子。”过来回援的苏家暗卫眼睛也是红的,替呆愣在原地的苏琯煜挡住了一记剑刃,喊了他一声。


    苏琯煜深吸口气,逼着自己冷静下来,又拉了一把清风未持剑的那只手,“先对敌。”


    清风不敢回头,只听着宣文晟悲伤欲绝的哭声,咬着唇,很快加入战斗。


    一名暗卫将趴在悬崖边上哭得难以自抑、且摇摇欲坠的雯姐儿抱起来,举着送到泪流满面的常湄言手中,很快又和身后扑来的黑衣人缠斗在一处。


    “那位有了身孕的夫人掉下去了。”一名黑衣人大声喊道,很快被人一剑封喉。


    但黑衣人首领已经听到了,他愣在原地。


    完了,一切都完了。


    任务已经注定无法完成。


    就在他怔愣的这一瞬间,眼圈通红的苏声一剑结果了他的性命。


    黑衣人还未发现首领已经毙命,只冲入苏家人明显乱了的阵型举着刀剑厮杀,很快便占据了上风。


    但很快,王虎也带着他的手下加入了绞杀黑衣人的队伍。


    是他错了,他不该犹豫的。


    王虎一刀将偷袭陈阳的黑衣人头颅斩下,不敢和他的视线对上,只又转身对敌。


    他又悔又愧,后悔自己犹豫了太久;愧疚于很久之前,因叛出苏家军被悔愧纠缠时、对自己推心置腹的李晓明。


    他险些就走了李晓明的老路。


    要用心去感受。


    听到宣槿妤掉下悬崖前的喊声,他回头去看时,正见苏琯璋一跃而下的身影。


    这样的场景极大地刺激到了他,心中的秤杆很快便偏移到良心这一头。


    有了王虎一行人的加入,已经强行冷静下来的苏家人和暗卫们


    也都悲愤地开始反杀;再加上黑衣人头领已经被击杀,群龙无首,形势便很快被他们逆转过来。


    不知厮杀了多久,黑衣人被他们尽数歼灭。


    山路上,横七竖八的尸首躺了一地,其中属于黑衣人的尸身几乎要数不清。


    冲天的血腥味飘荡在这高高的山峰上,久久不散。


    而苏家人,此时才有时间开始回想,方才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我看到璋小子抱住槿妤了。”


    苏老夫人抹着泪,字字悲痛,“槿妤刚才又阵痛了,她这是要生了。”眼泪再怎么擦也擦不干,她捂着眼睛,心里在滴血。


    方才她听到雯姐儿的惊叫,回头瞥见那一幕,险些呼吸停滞。


    在极度震惊和伤心之下,她强撑着瘫软的身子,扑到悬崖边上探头去看了一眼,很快被许玉娘拉了回来。


    不过,那一眼,已经足以让她看清让她心肝俱裂的那一幕。


    “他们不会有事的。”苏老夫人几乎是喃喃自语。


    没有人回答她。


    宣槿妤感受到耳边呼啸的风声,察觉到自己的身子在不受控制地极速下坠。她听到了呆滞在崖边的雯姐儿在喊她,可她回应不了。


    她心里漫上巨大的恐慌,下意识捧住肚子。


    她就要死了吗?


    可她的孩子还没出生!


    这时,有更大的风声从她头顶传来,很快一个熟悉的怀抱将她牢牢包裹住,她听到苏琯璋的声音,“槿妤。”


    他的声音在颤抖。


    宣槿妤愣住了,他怎么也掉下来了?


    雯姐儿的声音从头顶遥遥传来,“小叔叔跳下去了。”


    他是跳下来的?


    宣槿妤感受着他亲密到有些过于紧致的怀抱,不由得伸手拂过他的脸,察觉到一手的湿润。


    他竟然哭了。


    “原来你也会哭。”宣槿妤喃喃道。


    回答她的,是男人拥着她更加紧密的力道。


    风太大了,宣槿妤甚至觉得他们二人好似被风吹得在空中停滞了一会儿,而后又朝着崖底坠去。


    这时候坠下的速度就太快了,快到她耳中一阵轰鸣,脑中一片空白,只下意识将头埋进苏琯璋怀里。


    他们一家人会死在一起,好像也不是不能接受。


    只是,眼泪到底是浸湿了苏琯璋的衣裳,顺着他被黑衣人刀气划破的领口滑进他胸膛。


    苏琯璋将她牢牢护在怀中,几乎将她整个人全然包裹。


    “嘭~”的好大一声响,二人被重重摔在水面上。


    水体轻柔,温柔地卸去他们下坠时的力道,并托住了二人往下沉的身子。从万丈悬崖上落下,甚至都没让他们受到一点伤害。


    “槿妤,你怎么样?”苏琯璋第一反应是去看被他团在怀里的宣槿妤。


    宣槿妤尚且还未从高空的呼啸风声脱离出来,只呆呆看着苏琯璋紧张地一张一合的嘴唇。


    “没事了,我们没事。”苏琯璋见她不说话,心跳简直要停滞。很快给她检查好身子,还把了脉,才庆幸地重新将她揽入怀中。


    宣槿妤终于听到他在说什么了。


    他们没事。


    没事了。


    真好!


    她将头埋在他怀中,放声大哭。


    劫后余生。


    苏琯璋听着妻子夹杂着各种情绪的哭声,眼圈也慢慢红了起来。他拥着她身子的力道在慢慢加大,感受着她温热带着馨香的体息,心里后怕不已。


    差一点,就差一点,他就永远失去她了。


    已经是冬日了,可这湖水却是温温的。他们待在湖中,仿佛是置身于温度合宜的汤泉之中。


    湖水轻柔地冲刷着二人的身子,苏琯璋身上浓烈的血腥气渐渐消融于湖水之中。


    等宣槿妤被腹中孩子踢了一脚,停止哭泣时,才发现他们周遭有鲜艳的红色晕染开来,随着湖水流动的方向慢慢流淌。


    她抬头去看苏琯璋,“你方才有受伤么?”她问,鼻音浓重。


    苏琯璋却只觉得妻子带着鼻音的声音也宛如天籁,忍不住亲了亲她泛红的鼻子,才回答她:“没有。”


    宣槿妤想起她见到的那样惊险一幕,伸手去扒拉他的衣领,“给我看看。”


    苏琯璋扶稳她的身子,含笑看着她,“真没有伤着。”


    宣槿妤也看到了破损的衣领下男人完好无损的皮肤,很快松了手,环住他的腰,将头埋在他胸膛上。


    “也不知道他们怎么样了。”她闷声道,“见我们掉下来,他们肯定很担心。”


    尤其她三哥哥宣文晟,听娘亲说他自小就是个爱哭鬼,此时定然哭得很惨。


    苏琯璋亲了亲她的乌发,环视着周遭的环境——他们得先看看要怎么出去才行。


    但这里好像是个密闭的山坳,放眼望去,四周都是耸入云霄的高峰。他侧耳细听了好一会儿,没听到附近有什么危险,便道:“我们先上去。”


    他们此时正在湖中心,四面八方皆可以上岸。苏琯璋让宣槿妤选一个方位,“你运气好,我都听你的。”他笑着说。


    油嘴滑舌。


    宣槿妤心想,唇角却有了笑。她环视一圈,很快指了指林木茂密的一个方向,“我们去那边。”


    苏琯璋亲了亲她的脸,托着她因身上薄袄沾了水而有些发沉的身子,慢慢游到湖边,很快上了岸。


    而此时,二人身上的衣裳也被湖水冲刷得干干净净,再闻不见一丝血腥气。


    冬日干燥,且这湖边暖融融的,火堆很快生了起来。


    不敢耽搁,他用内力给二人烘干了衣物和头发,才勉强松了口气,开始打量起这崖底的环境来。


    宣槿妤忽然痛呼一声。


    “怎么了?”苏琯璋紧张地为她把脉,而后又惊又喜又忧,“好像是要生了。”


    他们的孩子要出生了。


    可却是在这样了无人烟的崖底,他们身边也没有合用的东西。


    宣槿妤靠在苏琯璋身上,按他的指点调整着呼吸频率。


    不多时,她一愣,察觉到身子下面好像有什么东西流了出来。苏琯璋伸手一探,手指上便沾了些许艳红。


    是见红了,但羊水还没破。


    苏琯璋呼吸一滞,很快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扶着宣槿妤慢慢走动着——照过来人传输的经验,这样容易加快产程,有助于分娩。


    第64章 第64章槿妤,我心里的人一直是……


    经过林木最繁茂的一处,“这里有个山洞。”宣槿妤说,“我们去看看吧?”


    照过来人灌输给她的经验,见红了还至少要一到两日才能生产。不过,也有特例,也有些在见红几个时辰后就生产的妇人的。


    只是,宣槿妤到底是头胎,没经过事,还是有些害怕的。


    她得转移一下自己的注意力,免得心慌意乱;而且,眼下才只是个开始,她就已经疼得快要受不住了。


    再者,说不定他们今夜就要宿在崖底了,有个山洞也比露宿荒野强,且她还要生出个脆弱的婴孩来呢!


    她平日里说什么苏琯璋都基本会说好,遑论此时。


    见有光线从山洞中折射出来,且里头还传出了潺潺流水声,苏琯璋便知道里边不会有什么看不见的瘴气之类的危险。


    为防万一,他还捡了块石子扔了进去,很快听到石子撞击在山壁的声音。


    他又等了好一会儿,没有听到有什么虫蛇爬动的声音,便小心地扶着宣槿妤走了进去。


    他们很快发现,这其实是个洞中洞,外面是个小山洞,里头套了连通的一个大山洞。


    外头的小山洞连接了一处山泉,泉水汨汨地流淌着,顺着山


    涧流向里头的大山洞。


    大山洞里竟还有一块十分平坦光滑的平台,触手生温,都可以当床睡了。


    “我们的运气真好。”宣槿妤忍着一阵又一阵的痛楚,笑着对苏琯璋说道,“今晚还有床睡。”


    苏琯璋知道她现在很疼,崖底下气温不冷,但也不热,她额头上竟还不断地渗出冷汗。


    “很疼?”苏琯璋心疼地掏出帕子替她擦拭汗珠,想着可能会让她好受点的办法来,“咬我会不会好受点?”


    宣槿妤一开始没应,他现在又没惹到她,她没必要咬他以做惩罚。


    但很快,她就收回了方才的想法。


    “呜呜呜。”宣槿妤是真的疼得受不住了,忍不住开始咬他。咬着咬着,便想起了被她抛之脑后很久的事来。


    她边“呜呜呜”地哭着,边开始控诉着他此前对她做出的种种可恶事迹来。


    “你就跟块木头似的,半点人味都没有,跟那冰雕有何区别?”


    “心里竟还藏了人。”


    宣槿妤委屈极了,几个月未曾想起这事来,但一想起来了,憋屈和难过便一齐涌上心头。她眼泪不停地往下掉,“心里藏了人为什么还要娶我?”


    “你这个臭混账,臭男人。”


    苏琯璋被她骂得开始一声都不敢吭,只在听她说他心里藏了别人时有些急了,忙开口解释道:“我心里是有人,但一直都是你。”


    宣槿妤还在呜呜咽咽地哭着,根本没听见他在说什么。


    苏琯璋见状,一时不知该如何是好。但只须臾,他便俯身堵住她的唇,轻柔地安抚着。


    宣槿妤哭得正伤心,被他这样突如其来的吻弄得有些发懵,一时也忘了哭。


    “槿妤,我心里的人一直是你。”苏琯璋温声道,“很抱歉,一直没找到机会跟你说。”他的目光很温柔,带着几分缠绵。


    最早他们在刑部死牢的第一晚,他就想和她解释清楚,只被暗中来人打断了。


    而后,他察觉出或许她可能还有一线生机,便忍住了没再提起这事。


    接下来便是宣槿妤和他决裂,与他冷战,继而归家养胎,他就更没有解释的机会了。


    十里亭时二人好不容易和好,他本要解释,不想她再误会,但那时却恰巧被来送行的许家和常家人打断了。


    而那日开始他们就过上了被人监视着护送南下的生活,一开始他是找不到机会说;后来二人能够独处了,他再要解释,宣槿妤却说她想明白了也想通了,让他日后不要再提起这件事。


    而他见她好似心无芥蒂的模样,便以为她真的想明白了自己心里的人是她,便真的再没提起过这件事。


    直到方才,听着宣槿妤的控诉,苏琯璋才知道当日她那句“我想明白也想通了”是何意。


    分明心有芥蒂,却逼着自己不去想不去在意,她竟是这样“相通的”。!


    她在他不知道的时候,在她辛辛苦苦的整个孕期,竟都在忍受着这样的委屈。


    “是我的错,槿妤。”苏琯璋素来没什么情绪的双眸中尽是懊悔和愧疚,他想到了更远之前,“我们之前明明有三年的时间,我却一直没和你说。”


    “其实我回京那日,在雅雀楼下惊鸿一瞥,你就入了我的心。”


    苏琯璋神情很不自然地剖析着自己的心事,“我已经打听好你是谁家的姑娘,正要和母亲提,请她上门提亲。”


    “外祖父就是在这时候上了我们苏家的门,说明了他的来意。”


    “我和外祖父说了我对你一见钟情的事,才让他在往后三年时间里对我们的亲事一直持有乐观的态度。”


    苏琯璋越说神情越温柔,那股不自然的姿态消失了,“槿妤,没有别人,我心里的人一直都是你。”


    “很抱歉,在这样的时候才和你说。”他亲昵地亲着她的眼睛,吻去她的泪水。


    “我不敢奢求你的原谅。但这时候,别哭了好不好?等到生完孩子、坐完月子,我任你打骂,只要你消气。”


    此时,他眼中的情意简直能溢出双眸,像是换了一个人,全然没有往日清冷寡言像个冰冷玉雕的模样。


    宣槿妤被他一连串的告白砸得脑中一片空白,好一会儿,才慢慢回过神来。


    这个男人说,他心里的人一直是她?


    “你没有骗我?”她沉默了很久,才开口,声音里还带着哭过后的颤音。


    “槿妤,我没有骗你。”


    有些人,藏在心底的情话一旦突破心理障碍说出口,再说起来时便显得十分顺畅且自然,好似全然没有过渡的时间。


    又或许,此前沉默多年的时间里就是在无声无息地酝酿着,此时便悄无声息地完成了过渡。


    苏琯璋很可能就是后者。


    他温柔地和宣槿妤对视,“婚前,我心里的人是你;婚后,我心里的人还是你;往后一辈子,也还会是你。”


    他抚摸着宣槿妤比怀孕前丰润不少的脸颊,“苏家下狱那日,父亲提前得了漠北的传信,我不想连累你。”


    “你在小花园里遇到的那两个嬷嬷,是我安排的;她们说的话,也是我教的。”


    越说,苏琯璋越觉得自己混账,觉得自己“罪无可恕”。


    他闭了闭眼,再睁开时,郑重地对宣槿妤说道:“抱歉,是我欺负了你。”


    娶了她,却在三年时间里都没有让她得知自己的心意,还让她在漫长的孕期里独自承受了夫君心里有人的不甘和委屈。


    他枉为人夫。


    抱歉,他唯有抱歉。


    此时的他,无能为力,却又心甘情愿将整颗心捧到妻子面前,任由她处置,便是她将它撕碎也没关系,是他该得的。


    “苏琯璋,你混账。”宣槿妤听着他一字一句的剖白,脑子里乱糟糟的,心头个种滋味难辨。


    她很想哭,但想到他方才说的话,又憋住了。


    孩子就要出生了,她不能哭。


    到底气愤占了上风,她趴在他肩上,狠狠地咬了一口。几个月后的今天,她再次尝到了唇齿间的血腥气。


    “我是混账,对不起,害你伤心了。”


    “我不敢奢求你的原谅,可是槿妤,”苏琯璋忐忑地问她:“等生完孩子,假若我们回到崖上,你还愿意和我一起过下去吗?”


    “我保证以后不会再这样了。”


    “你不喜欢我的寡言,我就多和你说话。你不喜欢我不笑,我就多对你笑。”


    “你说我不解风情,我就去学,只要你开心。”


    “总之,你不喜欢的,我都改。”


    说到最后,他都有些小心翼翼,“这样可好?”


    宣槿妤是第一次见这男人这般慌张却强装镇定的模样,心里开始发软,可又不想这么轻易放过他,他可害她流了不少眼泪的。


    只是,她还未回答,才消停些的肚子又开始痛了起来,疼得她躬起了身子,不住地吸着气。


    太疼了,宣槿妤失了力气,软软地倒在苏琯璋怀中。


    苏琯璋有些慌,想到外面的温水湖,他立马将宣槿妤打横抱起,“槿妤坚持住,我们去湖里。”


    温水中生产可以缓解产妇的疼痛,这是一位十分有威望的老产婆告诉他的。


    “只是,温水做不到绝对的干净,”那位产婆说,“不过老身也不知道会对产妇和孩子有什么危险。”


    她笑了笑,很快十分严肃地对他说:“苏小将军,生孩子对女人来说就是一道鬼门关,在哪里生都是一样的。”


    即便他在这刑部死牢,成为囚犯,她也仍将他当成当初在漠北救了她一家的小少将军,故而她的话全无保留。


    “但是,若有条件,能够减轻产妇的痛苦,依老身这四十年的接生经验,认为还是值得冒这个风险的。”


    老产婆已过花甲,仍在坚持替妇人接生,每年从鬼门关里将数不清的产妇拉回来,再将新生的婴儿送回人间。


    她的话,很有参考价值。


    苏琯璋回想着老产婆的话,脚步飞快,此时抱着人已经到了湖边。


    第65章 第65章也就只有我才受得了你这……


    周遭安静得可怕,从林间窸窸窣窣的动静好似已经消失,天地间仿佛只剩下他们夫妻二人。


    苏琯璋耳边也只有宣槿妤痛苦的呼吸声。


    他飞快地将二人身上的衣裳一件件往下解,挂在树枝上,只留下贴身的中衣。


    期间担心她冷,苏琯璋还运起内力替宣槿妤维持体温。而后也丝毫不敢耽搁,将人抱


    入水中,扶着她在水中站好。


    “感觉怎么样?还很疼吗?”苏琯璋紧张地问,分明没有做什么,但他此时已经是满头大汗,嘴唇也隐隐发白。


    若不知道内情的人见了,还以为是他要生了呢!


    温水轻柔地冲刷着二人浸在水中的身子,给他们带去一丝暖意。


    方才置身于这湖水中时,他们已经发现了,原来这崖底下一点都不冷,温暖得好似置身于阳春三月一般。


    在这样的地方生产,好似也不是一无是处,至少不会让她和孩子受冷。


    宣槿妤被湖水温柔地安抚着,慢慢放松下来,任由苏琯璋替她擦拭着额头因为疼痛冒出来的冷汗。


    “好一些了。”她慢声回道。


    老产婆的建议果真有用!


    苏琯璋此时心里不禁对那老产婆生出几分感激来。


    他们在湖水中待了不短的时间,约莫得有一个时辰了,宣槿妤才含着羞意对苏琯璋道:“好像又不疼了。”


    感觉不到身子的疼痛之后,她那些借着痛意发泄出来的不满已然消散,便开始回想起他方才字字深情的告白来。


    这还是她第一回听到有人和她说这样的话,且这人还是她早就倾心的、共度将近四年时光的夫君。


    宣槿妤后知后觉察觉到害羞来,面上泛上一层绯色。


    苏琯璋却以为她是在不好意思,安慰她,“没事,阵痛是正常的反应。等下如果还疼就再告诉我。”


    还说要改掉他的不解风情呢!没点眼色的男人。


    宣槿妤咬住他因抚摸她脸颊而放在她唇边的手指,睨着他,没有说话。然后便听这男人道,“我们先上岸,你饿了罢?我们先找点东西吃。”


    “你乖些,先让你娘亲吃点东西,别闹你娘亲。”说着,苏琯璋温柔地摸了摸她肚皮上隆起的小包,像是和孩子贴了贴掌心。


    他们清晨启程前吃的早食,在崖上打斗那么久,又在这湖里待了一个时辰,此时已经午时过半了。


    想必她也饿坏了。


    宣槿妤对这没点眼色的男人实在没办法,又被他一本正经和她腹中孩子说话的模样逗乐,“噗嗤”笑出声来,松开了他的手。


    “苏琯璋,也就只有我才受得了你这木头。”


    她十分大度地没有计较他的木讷不识趣,眉眼弯弯的,显然心情十分愉悦,和方才因阵痛而蹙眉含泪的模样大相径庭。


    苏琯璋一愣,向来敏捷的脑筋险些不会转动了。


    很快他又大喜,她这是在回答方才他在山洞里的问话?


    “槿妤,你,你再说一遍。”他扶住她的肩膀,低头去看她的表情。


    但宣槿妤哪里肯再说一遍,说只有她才受得了他么?过去三年她骂他的时候也没少说这话。


    可把他乐的。


    这时候竟又不是木头了?反应这般快。


    宣槿妤没有说话,眼角眉梢却皆是笑意,将头埋进他胸膛;没有搭理他,双手却悄悄缠在他腰后。


    苏琯璋紧紧拥着她,心里的欢喜难以言喻,他深吸口气,将头放在她发髻上,轻轻地。


    “槿妤,谢谢你。”他压着兴奋的嗓音,低声道。


    谢谢她还愿意包容他,和他过后半辈子。他何德何能,得妻如此。


    若非宣槿妤埋着头不肯抬起来,他定要好好亲吻她一番。


    微风拂过,水面飘起阵阵涟漪,簇拥着消散在岸边。


    二人静静相拥了好一会儿,交换着彼此异于寻常的心跳声。


    还是苏琯璋先想起她还没用过午膳的事来,亲了亲她的乌发,“我们先上岸找点东西吃,你是不是饿狠了?”


    他的声音,温柔得近乎不像是他的腔调,听得宣槿妤面红心跳。


    只是,她摸了摸肚子,方才阵痛时还察觉不到什么,现下还真的感觉到有些饿了。


    她红着脸点了点头。


    苏琯璋亲了亲她的额头,语气含着疼惜,“还得辛苦你再忍一会儿。”


    这男人才说要改,宣槿妤也没料到他竟改得这般快。只是,听着他温柔含情的声音,心里悸动的同时,也怪别扭的。


    他刻意掐着嗓子说话的声音,真的好好笑。


    像是被人夺舍了一样。


    她捂着唇悄悄地笑起来,靠在他胸膛上,听着他沉稳有力的心跳,任由他将自己抱上岸,烘干衣裳,再将挂在树枝上的衣裳一件一件穿回身上。


    “披风不穿了,”宣槿妤说,“这里不冷。”


    苏琯璋便将披风重新挂回树上,说不准待会儿还要用上。


    撇开苏琯璋这个以往常年在外行军的人不提,便是宣槿妤,这几个月来也常在山间林地里泡着,已经十分清楚哪里可能会有猎物,哪里可能会有野果之类的吃食。


    于是二人也没花费什么时间,便找到了充作午膳的吃食。


    而宣槿妤此时已经吃上了汁水丰润的梨子,孕妇挨不得饿,她得先垫垫肚子。


    他们一路南下,又进入冬季,梨子这种果子早已不见踪影,却不想这崖底下竟还有几株果树依旧果实累累。


    宣槿妤咬了几口,觉得甜滋滋的,既解渴又好吃,便递到正烤着野鸡的苏琯璋嘴边。


    苏琯璋正将手中的野鸡翻着面,唇边忽然碰到湿润的果子,便抬眼去看宣槿妤,正和她含笑的眼睛对上。


    他唇边便也露出一抹笑,张嘴在她吃过的位置咬了一小口。


    “烤鸡很快就好。”他说。


    今日的体力消耗极大,他们也是真的饿极了,一只野鸡被夫妻二人很快消灭干净。


    当然,大头的都是苏琯璋吃掉的。


    他还找到一片竹林。


    苏琯璋的软剑早在他跳崖时为了加速而扔到了悬崖下,此时他手中没有刀剑,只有一柄匕首——但这是要在宣槿妤生产时割断脐带用的,他没有动。


    于是,宣槿妤便见识到了他的力气。


    苏琯璋一脚就踹断了数根连在一起的竹子,清脆的裂音不绝于耳。


    平日里见这男人轻轻松松地将重了许多的她抱着走上个把时辰,她感觉还不明显,如今倒是真切感知到了。


    要知道,她三哥哥宣文晟可是连一根竹子都踹不动呢!


    且竹子这种有韧性的植物,风再大也不会将其吹断,顶多会弯向地面。他竟一脚就踹断了一片。


    宣槿妤抚着肚子,心里生出了几分期待来。


    她和孩子父亲力气都大,生出来的孩子,也定然是个拥有神力的孩子罢?


    若是个男孩儿,便是锦上添花;若是个女孩儿,也和她母亲一样,拥有一般的姑娘家没有的底气。


    也不知苏琯璋是如何做到的,宣槿妤便见他拿着掰下来的竹片对着那些竹子刷刷几下,很快他脚下便堆起了一大堆竹筒。


    方才摘好的梨子被他掰成小块,去掉果核,再放进清洗干净的竹筒中,加入这山中清甜的泉水,最后架到火上烤。


    不多时,一道香甜的梨子汤便煮好了。


    宣槿妤一口气喝完了温度合宜的梨子汤,“这些竹筒是不是留着今晚用的?”她问。


    他们煮梨子汤只用了两个竹筒,而脚下这一堆竹筒粗略看着可都有数十个了。且还有许多个是三三两两的竹筒合成一个的,只是打通了中间的竹节。


    苏琯璋扶着她在竹林中慢慢散着步消食,“是。你今日或明日就要生了,汤水不能断。我们如今手上什么也没有,这些竹筒好歹能凑活着用。”


    他们能不能走出这崖底还未可知。


    可即便他们能出去,依着宣


    槿妤这样临产的状态,怕也是坚持不到上面的人找到他们的时候,遑论出去生产。


    “要委屈你在这崖底生下孩子,可能还要在这里坐月子了。”苏琯璋说。


    最坏的可能就是,他们要很长时间都被困在这里——至少,在她坐完月子、可以见风之前。


    毕竟,他做不到丢下她和孩子,独自去寻找出路的事,哪怕只离开短暂的一两个时辰也不行。


    “不过槿妤,你别害怕。我会安排好,不会饿着你的。”苏琯璋说,抱歉地亲了亲她的额头。


    他能做到的,目前看来,好像也就是不会饿着她了。


    宣槿妤从他的语气里听不出懊恼,只有歉疚,他是真的觉得她委屈。


    她心里软了软,抬头去看他,“你是不是都不会担心慌张的?”好似不管沦落到什么样的困境,都不会让他放在心上一样。


    她好像很少见到他失态的模样,当然,方才在山洞里的那次不算。


    若非他一直陪在她身旁,只怕她就算落到这崖底侥幸不死,也会慌张绝望到不行。


    且她不会医术,不会做吃食,极有可能都会活不了几日。


    可同样的境况,如今他都已经计划起要如何安排她月子中的膳食了。


    “也不是。”苏琯璋回答。


    “只是若是我担心了、慌张了,”他拂过她脸上被风吹散的发丝,“那你和孩子就危险了。”


    他俯身,清雪般的气息洒了她一身,他的声音消散在二人唇齿间,“槿妤,我冒不起这个风险。”不管是为人夫,还是为人父。


    即便天塌下来、地陷下去,他也得先将她和孩子安顿好。且他还要陪着她过完余生,为此,他便得时刻维持着冷静,保持着思考。


    竹林风声徐徐,宣槿妤慢慢融化在他坦诚的心声和唇齿间炽热的温度中。


    第66章 第66章你亲亲我


    吃饱喝足,又走了几圈,宣槿妤便开始有些犯困。


    苏琯璋将方才做好的那一大堆竹筒用竹叶捆严实了,背在身后,半扶半抱着宣槿妤回了方才发现的那个山洞。


    因着已经确定今晚要住在这里,这回苏琯璋检查得便仔细了些。大小两个山洞里里外外,就连山壁缝隙等处都没放过,他皆一一认真探查过去。


    这样一看,果真有了新的发现。


    他在大山洞那可以当作石床的平台后方发现了一处温泉,估计温泉的热气也渗到了石台下方,所以石台才触手生温。


    而温泉与大山洞之间隔了薄薄的一层山壁,且是活动的。山壁中间推开时,可以形成一道足以容纳两人并排通过的较大缝隙。


    若一直不推开,也仅有丝丝缕缕温润的湿气从山壁渗进来,不会让这大山洞过于潮湿。


    且小山洞外山泉水气和温泉热气共同作用下,也大大缓解了洞内的干燥。


    他们二人站了好一会儿,只觉得这大山洞里边清润舒适,久待也十分合宜。


    苏琯璋敲了敲石台,又尝试着推了推,便发现这底下虽然有温泉水渗过来,但石台依旧十分稳固,跟这山洞浑然一体。


    确定这石台足够安全可以睡人,他又取出身上暗袋藏着的银针去探那温泉水,没发现有什么问题。


    但他犹不放心,掀起外裳,撕了自己中衣的下摆去沾了些许温泉水,闻了闻;还在宣槿妤惊讶而担忧的目光中伸手去蘸了水,放进口中尝了尝。


    “这水可以用。”苏琯璋回头朝宣槿妤笑,“且这温泉水温度就比体温高了些许,不会很热,你应该挺喜欢泡的。”


    且经他品尝,这温泉水好似还可以饮用;但出于谨慎,若要入口他是不会用这水的。毕竟,有的温泉水掺了硫磺等杂质,喝了轻则中毒,重则是会死人的。


    而这周遭也不是没有水源——最近的小山洞内还有一处活山泉呢,他完全没必要冒这等风险。


    听他如此说,宣槿妤脸上露出个浅浅的笑。


    她在京中时,冬日里就喜欢泡温泉,她还以为今年冬日泡不成了。


    苏琯璋将那截被撕下来的衣摆完全浸入水中,捞出来边拧边道:“不过眼下你也泡不得,得等出了月子且排完恶露后才可以泡。”


    宣槿妤省得,但其实这已经让她格外欣喜了,“这里住着定然十分舒适。”她笑道。


    她知道,他们其实要在这里常住的可能性极大。


    在这崖底下,在这样简陋的山洞里,他们什么都没有。能够发现一处温泉,即便眼下不能泡,也足以让她惊喜了。


    在被流放之前,她以为最困难的事就是夫妻不能同心。


    而流放之后,这一路走来,她以为最苦的事也不过是孕期各种不适,还有居所不定,尤其是常露宿荒野。


    而流落到这崖底之后,她才发现,之前的那些困难和苦楚都算不得什么。


    宣槿妤摸了摸肚皮上凸出来的小脚丫,逗得孩子又踢了她几下,她满足地抬眼朝正忙碌着的男人看去。


    能有这样一个遮风挡雨之地,他们夫妻还能在一处,其实就已经很好很好了。


    苏琯璋很快擦干净石台,内力扫过,湿润的石台很快又恢复了干爽。


    他将自己的披风脱下铺好,扶着宣槿妤先坐下,闻言颔首,“小山洞有活水,山壁后方有温泉,用水也十分方便。”


    如此,他们平日里吃水、做膳食和洗漱等都很便捷,他就不必离她太远。而且,日后宣槿妤沐浴时也会更加舒适且安全,尤其刮风下雨时。


    苏琯璋将充作抹布的中衣碎布洗干净,挂到山壁上等它自然晾干,不过须臾便回到宣槿妤身边。


    “现在疼不疼?”他伸手去摸她的脉。


    宣槿妤摇摇头,“现在不疼。”


    苏琯璋亲了亲她的脸,“那先睡一会儿。”她方才就困了,怕现在也撑得艰难。


    他重新站起身,在两个山洞内都撒了一圈药粉,尤其在石台四周多撒了一些,以防虫蛇鼠蚁等爬进来——幸好他贴身的那些药瓶没有进水,药粉还好好的。


    两人的披风也都派上了用场。


    苏琯璋自己的披风方才已经铺作了第一层,宣槿妤站起来后,他又脱下外袍,铺在披风上面充作了第二层。


    他重新扶着宣槿妤坐下,替她除去外头的衣裳,只留下贴身的小衣和柔软舒适的中衣,再将她的披风盖在她身上。


    “冷不冷?”他摸了摸她身下的两层衣裳。


    宣槿妤摇摇头,挪了挪身子,让他也躺进来,“你也睡会儿。”


    她了解这个男人,昨夜便知今日会有暗杀,他昨夜定是睡得不好,今日又是一场厮杀,他肯定也累了。


    如今他已经将心事全数告知她,她也不会吝于表达自己的关心。


    苏琯璋看着妻子坚持的神色,很快便也脱得仅剩下一件中衣,躺下时习惯性地将她揽入怀中。


    “睡吧!”他说。


    宣槿妤是真的累了,才闭眼没多久,便在熟悉的气息包围中沉沉睡了过去。


    等到二人醒来,满室都是宁静安和的气息,好似那些厮杀、他们的困境都已经离他们远去,让人心里十分舒坦。


    这种时候,也最是谈论心事的好时机。


    “为何要忍?”苏琯璋抚摸着她依旧纤细的脊背,“你不该受这样的委屈。”


    终究还是提起了她误会他心里藏了旁人的事。


    “狗皇帝对我图谋不轨,我都要随你一起流放了。”宣槿妤想起当时的憋闷,低头去咬他揽住自己肩膀的手。


    “人在屋檐下,哪能不低头。”她道,知道怎么说才能让这个男人更心疼。


    果然,苏琯璋任由她在手上不轻不重地咬着,将她抱紧,“槿妤,日后,你不必再忍。”


    “有什么不满,你都可以找我发泄。”


    宣槿妤松开嘴,嘟哝着,“我是那等不讲理,动不动就要发泄的人么?”


    不过,她到底有自知之明,只声音轻了不少,直直地和他对视着,眼里却不见心虚。


    苏琯璋含着笑去亲她,亲得她脸上、脖子上和肩膀上都痒痒的,忍不住往他怀里缩得更紧。


    等捉弄完人了,他才说道:“夫人气度宽宏,是为夫误会夫人了。”


    宣槿妤擦着方才被他亲痒了而笑出来的眼泪,“公狐狸。”她心里骂了一声。


    但她肚子这样大,且被他困在怀里,无处可躲,便没有出声,生怕他再没轻没重的,还来逗弄她。


    “给你咬。”看出她的意图,苏琯璋自觉将手臂奉


    上。


    ……


    “真是个傻姑娘,竟然气了这么久。”还是绕不过方才的话题,苏琯璋很是心疼地摩挲着宣槿妤的脸。


    宣槿妤唇部红润润的,比方才艳丽不少,闻言她有些心虚地将头埋进他怀里,不敢和他对视。


    她倒也没有日日记着,只偶尔想起来才气不过。但孕期她身子不适,已经很久没有想起这件事了,方才那样说只是单纯想欺负他而已。


    若她不是心大,而是日日记着这男人的不好之处,依她的性子,怎么甘愿和他好了三年?还愿意生下两人的孩子?


    但她心大这件事,他好像一直没有发现,那就这样吧!反正这男人越心疼她越开心。


    眼下宣槿妤暂时还不疼,苏琯璋便要趁着时间赶紧将晚膳时要用的竹筒制作出来。


    二人重新去了一趟竹林。


    回来时,苏琯璋手中多了几块薄薄的石板,和两块看着就十分沉重的大石头。


    他们决定日后做饭时都在小山洞里头做,吃好了再回大山洞歇息。


    如此,就得有餐桌和椅子。


    这倒好办,竹林里的竹子多的是。


    “你还好么?”苏琯璋放下手中的石板和大石头,到山泉处洗干净了手再擦干,才去摸宣槿妤的脉,“是不是又疼了?”


    进入这小山洞时,他发现妻子走路慢了些。


    宣槿妤额头渗出冷汗,疼得说不出话,只抓住他替自己擦汗的那只手。


    苏琯璋也顾不得什么餐桌和竹椅了,直接将宣槿妤打横抱起,很快将她放在大山洞内的石台上。


    方才铺的衣裳没有收起来,他直接将人放在上面,撩开宣槿妤的裙子,褪了下裳,伸手去探。


    再拿出来时,手上沾了星点的血迹。


    “开了一指。”苏琯璋额头也有冷汗渗出。


    太慢了,才开一指,她就这样疼。


    他很少为什么事情后悔过,眼下,却是开始后悔开年时自己为什么要答应她不吃避子药的事来。


    怀上这个孩子,她这一路遭了多少罪。


    宣槿妤照着午前苏琯璋教给她的方法调整吐息,急促的呼吸慢慢平复下来,虽还是很疼,但她已经能够开口了。


    她感受到从男人身上散发出的悔意,“你在想什么?”她问,任由他替自己穿好下裳,放下裙摆。


    苏琯璋将她抱坐在自己身上,“生完这一个,我们就不生了。”


    他将头埋在她身上,用着几乎是乞求的语气,“好不好?”


    宣槿妤不知道他为何突然这样说,只很快察觉到脖子上传来的水润,一怔。


    他哭了?


    她捧着他的头,让他和自己对视,果真见他发红的眼圈,和脸上还未干的泪痕。


    这是她第二次见到这个男人哭,还是在同一日。


    她连腹中一阵一阵的抽痛都顾不得,凑上去吻他,“为什么?”她轻轻咬着他的下唇,声音很轻。


    苏琯璋少有的在她主动吻他的时候没有反客为主回吻,而是捧着她的脸,“我们就只要这个孩子,好不好?”他重复着问,固执要一个答案。


    他甚少这样执拗。


    宣槿妤和他对视,清楚地在他眸中看到了心疼,“你舍不得我吃苦?”她眉眼弯了起来,显然很开心这样的发现。


    “是,”苏琯璋摩挲着她因为忍着疼痛而有些发白的面颊,“槿妤,我心疼你。”


    他叹息,“你为这个孩子遭了太多罪。”本是京中贵女,却要怀着身孕被流放,他路上做得再多,也弥补不了她孕期的种种不适。


    “槿妤,一个孩子也很好,我们可以将所有的宠爱都给到这个孩子。”他还记着宣槿妤说她想等到生产时自然得知是男是女的事,故而没有提及孩子性别。


    他将唇贴上她,“很疼是不是?”


    “可我却无法替你分担这样的疼痛。”他语气里尽是懊恼,听得宣槿妤心里发软,“槿妤,我们可以相守一辈子。”


    “孩子就只要这一个,好不好?”


    宣槿妤注意到,这个男人说话时已经没有了往日逻辑清晰的模样,显得有些跳跃。


    但就是这样的心慌意乱让她的心悸动得厉害。


    她听着他的话,联想到方才他说到“开了一指”时声音的颤抖,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呢?


    他是心疼她妊娠时遭的罪,但真正让他下定决心央求她只要这一个孩子,还是因为亲眼目睹了她临产时遭受的痛楚。


    归根结底,他都是为了她。


    心里像是有蜜糖源源不断地涌上来,盖过了腹中的阵痛,宣槿妤看着他的眼睛,说了声“好”。


    她本也没有要生多少个孩子的执念。


    何况,他向来对她千依百顺,她顺从他一次,又有何不可呢?


    就像他说的,若他们只生这一个,那就将所有的爱都给这个孩子。


    宣槿妤疼得深吸口气,却只摸了摸圆滚滚的肚子,心里十分期待这个孩子的出生。


    她答应了。


    苏琯璋松了一口气,又在她额头上贴了贴,“槿妤,谢谢你。”


    她有喜欢孩子他是知道的,但她愿意为了他不再去要别的孩子,他除了感激,别无他想。


    因为除了感激,愧疚、难过哪怕欢喜等等情绪,其实并不适宜出现。


    “要去温水中泡泡么?”苏琯璋问。


    她疼得唇都是白的,看得他心里也在疼。


    宣槿妤将头抵在他胸膛,摇了摇头。


    但终究还是忍不住疼,她含着泪抬起头来,抱住他的脖子,“你亲亲我。”


    两情相悦的欢愉满涨着一颗心,宣槿妤说话声音清甜之余,还多了几分蜜意,娇气得很。


    苏琯璋一手撑住她的腰腹,将她圈在怀中,一手捧着她的脸,吻了上去。


    山中不知岁月。


    唯有情意绵长。


    第67章 第67章她的孩子出生了


    等到阵痛发作过后,宣槿妤趴在苏琯璋肩上,轻轻地喘着气。她方才苍白的唇瓣此时又恢复了红润,脸上的媚意让人心动不已。


    方才没做完的事情还是要做的,眼下离晚膳时分也不到一个时辰了。


    可不能再让宣槿妤饿着。


    才交过心,又温柔缠吻了一番,此时二人心意相通,宣槿妤很容易就看出苏琯璋在踟躇什么。


    “我在这里等你,你快去快回便是。”她率先开口。


    苏琯璋仍是抱着她,没有动弹。


    宣槿妤亲了亲他的下巴,“等我生完孩子不能见风,你也是要独自出去寻找吃食的。”


    她摸了摸男人有些松动的面容,“就当提前适应。而且,”她笑起来,“你忘了,我还有神力在身呢!”


    她可是十分厉害的。


    上午在崖上时,且不说她一脚就将一名黑衣人踹到吐血;光说她扔柴火出去砸那些黑衣人的时候,可是一砸重伤一个,可帮了他们不少忙。


    苏琯璋也想起她那时的剽悍战绩,唇边牵起笑意,“嗯,槿妤真厉害。”


    见她眼里瞬间泛起亮光,整个人也灵动了起来,知她爱听,他便继续夸赞:“上午的战斗,槿妤也出了不少力,当真是巾帼不让须眉。”


    这夸得好像有点过了。


    宣槿妤不由得双手捂了捂脸,只觉耳朵都开始发烫起来。


    但是再多的夸赞,她也是会照单全收的,尤其是来自这男人的夸赞,多难得啊!


    “你这嘴巴甜了不少。”她摸了摸男人的嘴唇。


    苏琯璋亲了亲她置于唇上的食指,“我答应你会改的。”


    但你改得也太快了点。宣槿妤心想。


    她眼下还觉着没有什么实感,毕竟婆母许玉娘可是用了二十年也没将他这清冷寡言的性子改过来。


    “我说错话了?”见她不说话,他轻轻牵住她的手。


    宣槿妤回过神来,抱住他,在他脸上亲了一口,“没有。”


    “叭”的一声十分清脆,回荡在山洞中,宣槿妤愣了愣,脸慢慢红了起来。


    “奖励你的,继续努力。”但她


    到底也没有逃避,只说话时不敢看他的眼睛。


    苏琯璋将她抱紧,对着她还红润润的唇瓣,重新吻了下去。


    末了,他贴着她的额头,边替她平复着呼吸,边道:“槿妤,这才是奖励。”


    公狐狸。


    宣槿妤脸上越发烫了,推了推他,“你赶紧走。”


    再亲下去,晚膳真得挨饿了,那岂不是要打他的脸么?他午后才说不会饿着她的。


    苏琯璋也晓得不宜再耽搁下去,将宣槿妤抱坐在石台上,起身活动着被她压得有些发麻的双腿,“若是有危险,记得大声叫我。”


    他摸了摸她的脸,“我会听见的。”


    苏琯璋果真速战速决。


    好似还不到一刻钟,他就回来了。


    听到外面苏琯璋在唤她的名字,随即有重物在地上拖曳的声音响起,宣槿妤撑着石台,慢吞吞地穿好了鞋,捧着肚子走了出去。


    “还出去吗?”她问,上下扫视他一圈。


    他好像身上也没被蹭脏,不过也可能是玄青色的薄袄耐脏,看不出来。


    宣槿妤漫不经心地想着,盯着他挽起袖子后露出来的双臂看。


    苏琯璋打量了一番她的面色,见没什么异样,放下心来,“竹子都砍好了,不用再出去。”


    他用什么砍的?午后那会儿不是还用脚踹的?


    想着,她也就问了出来。


    苏琯璋将手中的竹片拿给她看,“用这个,灌注内力后,锋利程度也不输刀剑。”


    这下,宣槿妤也和她三哥哥一样,觉得他这内力十分好用了。


    往常见他轻易烘干衣裳和头发,和方才见他掌心一扫就烘干石台,她还没什么感觉。


    只如今见他用一薄薄的竹片当刀剑来用,便觉着这样有些过于厉害了。


    宣槿妤想,或许我心里还是更向往这种比较直观的武力的,嗳,以前不该骂他粗莽武夫的。


    不过,眼下还有一桩更要紧的事,其他的念头都要暂时抛之脑后。


    “夫君,你在崖上,有受伤么?”宣槿妤有些不安地问,她到此时才想起这样一件十分重要的事来。


    她这个妻子做得,好像也不怎么合格。


    到这崖底时,她只顾着自己看到的刀锋划过他喉咙那一幕了,竟忘了在她看不到的时候,他身上可能还有旁的伤势。


    她这时候也想起了,他当时被淹没在黑衣人群中的那个画面来。


    苏琯璋见她双眼只顾盯着自己的双手看,便随手将竹片扔到一旁,将手臂展开递给她看,“没有受伤。”他说。


    他手上沾了灰,不好去碰她,便俯身用脸去蹭她额头,“身上也没有受伤,别胡思乱想。”


    说着他笑起来,手臂曲起揽住她,“我方才脱得只剩下一件中衣,你还没看清楚么?”


    宣槿妤也想起这茬来,摸了摸肚子。


    一孕傻三年,她莫不是已经开始傻了罢?她有些不确定地想着。


    但很快,她被他身上炽热的温度灼烫,推开了他。


    再回想他方才话里对自己的逗弄,宣槿妤软绵绵地瞪了他一眼。


    登徒子。


    “你该干活儿了。”她嗔道。


    苏琯璋只逗了她这一下,见她害羞,懂得适可而止,很快退开两步距离,继续他手上的活计去了。


    “要先坐会儿么?”他开始做活儿,先这样问宣槿妤。


    宣槿妤摇摇头,她已经坐够了,眼下想先站会儿。“我若站累了会回石台上坐着的。”她说。


    于是苏琯璋便先处理他带回来的竹子。


    宣槿妤也不知道他砍了多少棵竹子,就光见他从身后的洞口外不断地往里抽,一节又一节、一棵又一棵的竹子被他拖进洞里,好似源源不断。


    竹筒被他从稍上方的位置剖开,只用竹片一划,整个竹筒便被分成了大小不均的两半。


    苏琯璋将大的一半拿在手里,小心地削掉中间的竹节,如此便得了一个连通的大竹筒。


    这又和午后那会儿做的那些竹筒在形状上有些不大一样。


    午后那批竹筒可以稳稳地竖立起来,装些汤汤水水是没有问题的,且还能当饭碗来用。而现在这批,显然立不起来,只能横卧着放。


    宣槿妤猜测着,这是要当小巧的炒锅用的?


    她如此想,但也没出声,安安静静地看着苏琯璋将两批竹筒堆在一起,那数量,甚是可观。


    竹子全都被苏琯璋做成竹筒了,他显然没有做竹椅的意思,因为担心宣槿妤坐着不安全。


    这会儿他已经将方才两人一起去竹林时带回来的大石头洗干净烘干,还铺了同样洗干净烘干的竹叶,让宣槿妤坐着继续看他做活儿。


    大石头他又带回了两块,已经够用了。


    石板、大石头、和一堆竹筒都被他带到山泉边上,清洗干净。两块大石头并行放着,中间留出生火的地方,这便是简易的大型炉灶了。


    几块石板依次铺上去,中间的两块还各都凿出了一个浅坑,这样他们的炉灶就可以同时烹煮不同的食物。


    苏琯璋将一个三联竹筒放在石板上那个他刚凿出来的浅坑中,刚好能够卡住圆滑的竹筒底部。


    炉灶和简易的“锅”都有了,苏琯璋和宣槿妤交代了一声,又出去了一趟,这次比方才回来得更快。


    他是运轻功飞回来的,宣槿妤已经知道他动作这么快的缘由了。


    苏琯璋带回了许多小鱼,用一片很大的树叶包着;还有一些野菜,和一块微微发红的石头。


    “这是岩盐。”见宣槿妤盯着那石头看,苏琯璋解释道:“有时候行军没有盐,便会找岩盐替代。”


    宣槿妤再次见识到他强大的野外生存能力,然后她也很快想起午后的那餐饭来。


    “方才我们吃的烤鸡里也抹了岩盐?”她问。


    那只烤鸡是有咸味的,调味、火候都掌控到恰到好处。


    苏琯璋应了声“是”,手上的动作一直未停,很快将洗干净的小鱼放在那卡在石板浅坑的三联竹筒上,加了水,盖上先前被削掉的竹片。


    宣槿妤这才看到他原来还带回了一些柴火。


    柴火被堆放在两个大石头中间,很快火就生了起来。


    做完这些,苏琯璋才停下手中的动作,有些歉疚地对宣槿妤说:“槿妤,条件简陋,委屈你了。”


    宣槿妤摸了摸肚子,“还能喝到鱼汤就已经很不错了。”她也不是真的那么娇气的,至少流放这大半年,她也过来了。


    且经过坠崖一事,她才晓得,一家人在一起,比什么都重要。


    什么外在事务,都是次要的,彼此之间互相扶持,才是最要紧的。


    可惜流放这一路,她被护得太好,没能参透。


    不过,折腾了他一路,她虽说心里没好受上多少,可至少,这块木头也渐渐开窍了。


    这也算是件好事。


    她对他浅浅一笑。


    半夜时分,宣槿妤被肚子一阵一阵的强烈收缩痛醒。


    苏琯璋几乎是在她睁眼的同时被惊醒的,下意识


    就伸手往她身下一摸,很快将她抱起来,“别怕,是孩子要出来了。”


    羊水已经破了,宣槿妤的贴身下裳湿了一点,但幸好襦裙和她底下铺着的外袍还没湿。


    苏琯璋快速给宣槿妤裹上她的薄袄和披风,自己只着一件中衣,手上搭了件薄袄就抱着她出了洞口。


    宣槿妤疼得满头大汗,眼泪止不住地往下掉。


    借着微弱的月光,苏琯璋看清了她的模样,心里一紧而后又是阵阵抽痛。


    “槿妤,痛就别忍着,可以咬我。”他亲了亲她汗涔涔的额头。


    此时苏琯璋已经将二人的外裳挂好,抱着宣槿妤下了那温水湖。


    夜间的温水湖温度竟比白日时还稍微高了一点点,泡在里面也更为舒适了。


    湖水温柔地在二人全然浸在水中的下身慢慢冲刷着,逐渐缓解了那股让人痛不欲生的疼痛。


    宣槿妤慢慢松开咬着苏琯璋肩膀的嘴,有些脱力地将头靠在他身上,不过方才无意识地蜷缩起来的身子已经在湖水的安抚下全然放松下来。


    苏琯璋方才已经将她的下裳脱下挂在树上,此时便更方便他伸手去探。


    不多时,他眉眼沉沉地收回了手。


    她疼得这样厉害,竟还只是开了三指。


    太慢了。


    感受着她拂过自己脖子的温热呼吸,和眼睛无意识擦过时他肩膀上的湿润,他险些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


    他深吸了口气,想要逼着自己冷静下来,却只是徒劳。


    苏琯璋终究还是忍不住将她抱紧。


    “没事的,槿妤,别怕。”他捧着她煞白的小脸,“别怕,我不会让你们出事的。”他几乎是喃喃自语。


    他捧着她脸颊的手都在抖;眼中一贯的淡然早已不见,此时更像是一汪深不见底的寒潭,眼睫颤动着,潭水破碎得厉害。


    好像是他更怕一点吧!


    宣槿妤午后才问过他是不是都不会担心慌张的,他当时是怎么回答的?这么快就自己打自己的脸了?


    不过,她却深深眷恋着这样会担心会害怕的苏琯璋。


    这样的他,比他之前那副好似天塌下来眉头都不会动一下的,永远清淡冷静的模样更让她动容。


    宣槿妤抬手摸了摸他的眉毛,“你也别害怕。”


    借着湖水的浮力,她踩在他脚上,抱住他的脖子,亲了亲他的唇,“我和孩子都不会有事的,对不对?”


    照进湖中的月光潋滟无双,映着她认真的清艳眉眼,苏琯璋一颗心便奇迹般地安定下来。


    “你和孩子都不会有事的,我保证。”他倾身吻她,轻柔而缠绵。


    这一夜过得分外漫长,可夫妻二人心里皆是憧憬。


    他们谈着快要出生的孩子,谈着他们一家三口的以后,谈着孩子的名字和小名儿。


    晨光熹微,山间雾气腾腾。


    抬眼望去,只觉整座山皆被浓雾包裹起来,云层缭绕,美如仙境。


    两人却无心欣赏。


    强烈的痛楚袭来,挣扎了一夜的宣槿妤呼吸一乱;但很快她便觉得身下一松,好似有什么东西离开了自己的身体,脑子一时有些发懵。


    她软绵绵地倒在苏琯璋身上,眼角余光瞥见苏琯璋一手扶着她,一手飞快地从水里捞出一个什么东西来。


    她还未反应过来那是什么,便听到苏琯璋的声音。


    “槿妤,你看,这是我们的女儿。”苏琯璋将孩子托在扶着宣槿妤的那只手上,另一只手拍打着孩子的脚心。


    宣槿妤快要阖上的双眼又睁了开来。


    女儿。


    她的孩子出生了。


    这会是他们夫妻这辈子唯一的孩子。


    心里的满足后知后觉席上心头,她也当娘亲了。


    第68章 第68章你是不是可以找到崖上的……


    “她好小。”


    宣槿妤下意识地对那小小的红通通皱巴巴的孩子露出一个笑,继而有些慌,“她怎么不哭啊?”


    她嫁给苏琯璋之前,她在宣家的哥哥们中除了三哥哥,其余的都已经有了孩子。


    嫁给苏琯璋之后,她还见证了苏玉慕的出生。


    是以,她是知道刚出生的孩子都不怎么好看的。但是,她也记得,刚出生的孩子是要哭的,不然就会有夭折的危险。


    苏琯璋拍打着孩子脚心的力度加了些许。


    “哇呜呜。”孩子终于察觉到痛,张着小嘴巴委屈地哭了起来。


    夫妻俩松了口气。


    宣槿妤眼睛热热的,想哭。这是她的女儿,是她怀胎九月的女儿,是她和苏琯璋的骨血。


    她这辈子,就只会有她这么一个孩子了。


    难言的感动席上心头,宣槿妤双眼不知不觉便盈聚了一层水意。


    “槿妤,别哭。”苏琯璋忙道,不大熟练地边哄着孩子,边担心地观察着她的情况。


    他甚至腾不出手来替她把脉。


    宣槿妤本来眼泪都要流下来了,见他这样一副手忙脚乱的模样,“噗嗤”一声又笑了起来。


    笑了就好。


    苏琯璋低头亲了亲她汗湿的额头。


    他随身带着的那柄匕首在昨日晚膳时已经被他在火上烤过,他取出来小心翼翼地将脐带切断,


    而后便单手飞快地脱下自己的中衣,将孩子牢牢地包了起来。


    当然,他还得扶着已经全然脱力的宣槿妤,单手包得自然也不大好,还是宣槿妤撑着给他将中衣拉好。


    不过,这已经足够了。


    察觉到有如在娘胎般的包裹感,小小的婴孩顿时安心下来,努努嘴,慢慢安静下来。


    “她睡着了。”苏琯璋轻声道。


    他此时拥着母女二人,眼圈已经开始红了。


    有水珠砸到宣槿妤手上,她吃力地抬头看了一眼,见是他的眼泪,却抿着唇笑了起来。


    苏琯璋俯首用脸紧贴着去摩挲她的脸颊,含笑亲了她一口。他的妻子,每次见他出糗都还挺开心的。


    他都将眼泪蹭到自己脸上来了!


    宣槿妤想躲,但身子实在没力气,头也被他卡在他肩膀和他脸颊之间,动都动不了。


    只好任他亲完,而后再用他的脸将自己脸上的汗水和他的泪痕都擦干。


    “苏琯璋,你是故意的。”宣槿妤瞪他,眉头已经蹙了起来,十分嫌弃他方才的行为。


    哪有将自己的脸当帕子来用的?哪怕擦的是她自己的脸。


    这也太糙了些。


    他平日里举手投足间的那些如文人般的矜贵优雅去哪里了?


    苏琯璋低低地笑出声,“嗯。槿妤,我是故意的。”


    宣槿妤有些气,转头在他锁骨上咬了一口。


    刚生完,她身上的力气还没恢复,这一口的力道软绵绵的。


    苏琯璋眉目温和,落在她身上的目光十分缱绻。


    有风拂过,暖融融的。


    苏琯璋的中衣已经裹在孩子身上,身上没有遮挡,只还散发着温热的体息。


    湖水也是温热的。


    被这样的暖意包裹着,宣槿妤昏昏欲睡。


    苏琯璋低头轻轻咬着她的耳朵,“槿妤,别睡。”


    胞衣还未娩下,她不能睡。


    见宣槿妤没有反应,苏琯璋狠了狠心,齿间用了点力,还磨了磨。


    宣槿妤被细微的刺痛扰到,睁开眼睛,有些难以置信地看着他,“你咬我?”


    其实也没有多疼,还比不上蚊虫叮咬来得痛。


    但她被他捧在掌心惯了,此时被他这样对待,心里便莫名涌起一股难以言喻的委屈来。


    说话的当口,她眼里已经凝聚了一层雾气。


    苏琯璋低头和她对视,认真地道着歉,“抱歉,槿妤,我弄痛你了是不是?”


    他亲了亲她水蒙蒙的眼睛,“难受了就咬我。只别哭,也别睡,好不好?”


    宣槿妤被他温柔的眼神和语气弄得心里发软,那股委屈也很快散了大半。


    且这么一闹,她的那些睡意很快也消散得差不多了。


    只她还惦记着他莫名其妙咬她的事,“你还没说,为什么要咬我。”她偏头,咬着他锁骨不放,眼睛还睨着他,大有他不回答她就不松口的架势。


    苏琯璋被她这样可爱的反应逗笑,忍不住低头亲了亲她,“只是担心你睡着,不是故意咬你的。”


    好罢!


    宣槿妤松了口。


    身子累极,但他又不给她睡。


    宣槿妤又瞪了他一眼,偏头去看她刚生下来的女儿,小心翼翼地摸了摸她嫩滑的小脸儿。


    “我们这样说话,不会吵到她吗?”她小声地问。


    苏琯璋又挨了一记眼风,已经很习惯了,闻言回道:“不会,我们正常说话就好。”


    宣槿妤越看女儿,心里就越欢喜,身子的疲累好像也察觉不到了。


    她真的好乖,安安静静地待在父亲怀里熟睡着。宣槿妤担心地将手


    放在她鼻下,感受到她温热的呼吸才安心下来。


    “我想抱抱她。”


    苏琯璋没有答应,“你身子还虚弱。”


    好罢,宣槿妤也只是临时起意,不是非要抱到女儿不可。


    她自己都还是靠着这男人臂力和身体的支撑才得以在这湖中站稳,他若是答应了,她怕是还要担心自己将女儿摔着了。


    说了一会儿话,身子的疲惫再次袭来。


    宣槿妤想阖上眼睛。


    “槿妤,真的不能睡。”苏琯璋贴着她的脸,慢慢地亲着,弄得她痒痒的。像是微风不歇,也似柳絮拂面。


    “槿妤,再坚持一会儿,嗯?”


    在这湖里,他还得顾着怀里的孩子,只单手没办法如以前那般方便、时时照料着她的身子。


    若是产后大出血,一般会在这一个时辰里发生,他须得让她保持清醒,才好观察。


    想到这里,苏琯璋的眉眼淡了下来。


    宣槿妤没有察觉到他的神情变化,只被他蹭着、亲着脸颊,再也没办法阖眼。


    “还要在湖里待多久?”她问,声音里都是委屈。


    苏琯璋让她继续看手里的孩子,“再等等。”


    “我都要泡皱了。”宣槿妤软绵绵地抱怨道。


    他们在这湖里泡了大半夜,肌肤定然皱巴巴的了。想着,她眉头也皱了起来。


    只视线落在他怀里的孩子身上,眉头又不知不觉松展,脸上也有了笑。


    早起的鸟儿方才还鸣得正欢,此时已经不叫了,只能看见它们在枝头跳跃着,十分雀跃。


    第一缕阳光穿透云雾照进山里,湖里波光潋滟,整座山也慢慢苏醒过来。


    宣槿妤没有内力武功,也能察觉到附近草丛树林间窸窸窣窣的动静声。


    才散下去的睡意再次袭来。


    宣槿妤撑不住再次阖上眼皮,忽然听到苏琯璋在她耳边说道:“岚,就叫岚姐儿如何?”


    这是给女儿起的名字?


    她又迅速睁开眼睛,抬眼去看他。


    苏琯璋含着笑亲了亲她的眼睛,“先别睡。女儿大名‘苏玉岚’,这个名字好不好?”


    岚,山间雾气。


    宣槿妤品着这个名字,想起云雾环绕下女儿的第一声啼哭。


    “好。”她笑起来,小心地伸手摸了摸女儿的小脸儿,“就叫岚姐儿。”


    昨夜他们谈着未出生孩子的名字,并没有这个字。


    可是如今却觉着,这个字再恰当不过——她想,这是女儿自己选择的名字。


    这个孩子出生于浓雾笼罩山间的时候,如梦似幻。她的到来,也圆了她当母亲的梦。


    “岚姐儿。”宣槿妤呢喃着女儿的名字,眼圈情不自禁地就红了。


    忽而才消下去的肚子又传来一阵强烈的收缩,她不由得弯了腰,将自己蜷缩起来。


    苏琯璋忙稳住她的身子。


    轻微的一声落水声响起。


    宣槿妤觉得自己好似出现了幻觉。


    不过却是场景再现。


    她眼角余光瞥见苏琯璋飞快地从水里捞起一个东西,却没给她看,只迅疾换到环着她的那只手上。


    应当是胞衣。宣槿妤想。


    果然。


    “我们回山洞里。”苏琯璋亲了亲她再次汗湿的额头。


    胞衣既已顺利娩下,他们就不必继续在这水里泡着了。


    两人脚下的湖水早已被染红一片。


    这片湖的自洁能力极佳,很快那片绯红就晕染开来,估计不必等到明日,那些血腥气便会散尽。


    苏琯璋跨上岸,运起内力,将两人被湖水浸湿的下裳烘干。


    宣槿妤发现,自从那次山中大暴雨,他这样烘干衣裳进入车厢之后,就很喜欢这样快时省力的方法。


    当然,她和孩子如今受不得凉,这也是最好的办法。


    苏琯璋发现宣槿妤正睁着眼睛在看他,便低头在她额上亲了亲,很快将挂在树上的衣裳取下,放在她怀中,便施展轻功去了山洞里。


    大山洞中石台上,苏琯璋昨日铺好的两层衣裳有些散乱,昭示着昨夜他们的忙乱。


    宣槿妤靠在他身上,看着他小心地将孩子放在里侧,对于方才他一直扰她睡眠的“恶劣行径”的不满早已散去。


    总归她嫁的这个男人,值得她的喜欢,真好。


    他们之间,还孕育了一个孩子。


    身下还是疼得厉害,她却浅浅地勾起了唇。


    苏琯璋将宣槿妤小心地扶着躺在他整理好的床上,替她盖上她的薄袄——她才生完,要盖更厚实的衣裳。


    “冷吗?披风要不要也盖上?”他摸了摸她因失血而有些发白的脸颊。


    宣槿妤摇摇头,“这样就可以了。”


    这崖底本就不冷,盖上薄袄她已经足够暖和了。


    苏琯璋俯身亲了亲她没什么血色的唇,再将孩子抱过来,将裹着女儿的中衣替换成他的薄袄。


    他穿好中衣,蹲在石床前问她:“还疼不疼?”


    宣槿妤摸了摸孩子毛绒绒的胎发,心里的欢喜简直要溢出来。


    她正要回答,便听得最外面的小山洞口有什么大型鸟类扇动翅膀的声音传来。


    苏琯璋脸色一变,才警觉地将母女俩护在身后,那声音已经到了这处大山洞。


    熟悉的白隼叫声传入耳中。


    “是那只玉爪,它来找我们了。”宣槿妤欣喜道,不忘压低声音,生怕吵到熟睡的女儿。


    她方才摸着女儿软软的毛绒绒的小脑袋,有一瞬间想起了那只玉爪。


    却不想它竟在此时找到这里来。


    巧合得让人难以置信,却又难掩兴奋。


    白隼已经掠到他们二人面前,歪着头看着被熟悉的气息包裹住的小小人类婴孩,像是在打量着她。


    身为凶禽,地上那一团散发着淡淡血腥气的东西却没能引起它半点注意。


    “她是我刚生的女儿。”宣槿妤对着白隼露出个温和的笑容,偏头回看婴儿的眼神柔和得要滴出水来。


    白隼竟可以找到这崖底来……苏琯璋若有所思。


    “你是不是可以找到崖上的人?”他忽然问,想起不久前这只玉爪给他们带了一只山羊的事来。


    第69章 第69章你是不是能带我们找到他……


    宣槿妤眼神一亮。


    苏琯璋已经撕下中衣一角,咬破食指在上边写了“母女平安”几个大字;又在反面写了几行小字,简单说了他们目前的情况,再让他们将给宣槿妤和孩子准备的东西交给玉爪带下崖底给他。


    玉爪衔着透着艳色的中衣碎布飞走后,宣槿妤抬头看他,“上面的人会收到消息吗?”


    苏琯璋颔首,“会的。”


    宣槿妤安下心来,眼皮又开始沉重起来,只坚持着将话说完。“我们掉下崖,他们定是很担心。”


    尤其祖母年纪那么大了,真担心她受到的刺激太大,影响身子。


    苏琯璋坐在她身侧,俯身在她唇上吻了吻,“没事的,玉爪会将消息带给他们。”


    见宣槿妤又睁开眼睛,他轻轻拍了拍她,低声道:“睡罢,我守着你。”


    孩子已经安稳地睡在石床上,他也能够腾出手来,


    安心地守在她身边了。


    低沉清冽的声音十分催眠,宣槿妤才阖上眼,很快呼吸便变得均匀起来。


    她累坏了。


    一个时辰后,苏琯璋停下一直探脉的动作,再次小心地掀开她的披风,往她身下看了一眼。


    没有大出血。


    他终于放下心来。


    宣槿妤和孩子都睡得很熟,苏琯璋想了想,走到小山洞那处取了两个他昨日做好的三联竹筒,放到宣槿妤身侧。


    这样,她只要一动,竹筒就会滚落在地,听闻动静的他就能及时返身。


    做好这些,他拿起方才被包在宣槿妤比甲内的胞衣,回头再确定母女二人睡得正好后,便疾步走出了山洞。


    山洞外有一株桃树,像是才长出来没多久。


    苏琯璋很快挖好一个坑,将女儿的胞衣埋在树下。


    他站起身来时,还觉着有些歉疚,女儿生在这崖底下,胞衣也只能埋在这里。


    他回填好泥土,摸了摸桃树的幼苗,清冷的眉眼不觉便温和下来。


    大盛朝有习俗,孩子的胞衣埋在树下,他/她便会和这树一般,茁壮成长,健康无忧。


    他亲手给女儿送出了这份祝福。


    夫妻俩还沉浸在女儿出生的喜悦中,期盼着白隼玉爪将三人平安的消息传出去。


    而另一头的崖底下,却弥漫着一股紧张、悲伤、期待等种种复杂情绪杂揉的气息。


    昨日战罢,苏家人和着宣文晟昨日带人到这里搜寻了大半日。


    夜里气温骤降,女眷和孩子们又累又冷,都有些撑不住,男人们要顾着他们的身子;且这夜间连个栖息的山洞都找不到的崖底实在危险重重。


    若非如此,他们哪怕不眠不休,也要在这崖底找上一夜。


    昨日夜里,他们住进了宣文晟的商队在淮招县买下的那处宅子。


    若是宣槿妤苏琯璋没有出事,他们该兴致勃勃地各处参观;尤其已经给宣槿妤布置好的产房,定要再检查一番,好布置得尽善尽美。


    可惜,昨夜无人有那等参观的心情,草草地就都睡下了。只想着尽快恢复体力,好天一亮就早点起身继续去寻人。


    不过天还不亮,苏老夫人就起了身。


    她昨夜被长子强制压着睡下了,但睡得很是不安稳,梦里都是她的幼孙、幼孙媳妇和那未出生的重孙或重孙女儿。


    她这一起,连带着夜里都睡不安稳的众人都起了身,被苏声和苏琯煜盯着,一个个食不知味地用完了早膳。


    此时他们已经在这崖底又找了大半个时辰。


    加上昨日,理论上宣槿妤和苏琯璋二人坠崖时会掉落的这一方崖底他们几乎都要搜遍了,却仍是不见他们的身影。


    宣文晟情绪已经临近奔溃边缘,只剩下一丝理智在强撑着,如今也已经摇摇欲坠。


    他跟着一行人走了大半年的流放之路,只是为了妹妹宣槿妤的安全,让她这一路过得稍微舒服一些。


    但他平日里眼睁睁看着她因为妊娠反应各种难受,碍于男女大防也没办法做些什么。


    妹夫苏琯璋做得很好,他就只需要负责和她说说笑笑,指挥商队到临近的城镇或集市采买他们所需的各种东西。


    他自认不是一个十分周到体贴的兄长,但他期待可以当一名好舅舅,他会对妹妹的孩子比对自己的孩子还要好。


    但是,宣槿妤掉下悬崖了,连带着那个还未出世的孩子一起。


    宣文晟是眼睁睁看着她掉下去的,然后再亲眼见苏琯璋也一起跳了下去。


    他却什么也做不了。


    没有哪一刻,宣文晟会像现在这样觉得自己是个不折不扣的废物。


    他不会武功,被侍卫牢牢护在身后。之前狼袭时他还能安慰宣槿妤,说有人保护就行了。


    但他意识到,不是有人保护就够了的。若他足够强大,龙椅上那位就不会逼得外祖父交出金腰带,只为护住苏家人性命。


    若他足够强大,龙椅上那位就不会毫无顾忌,自以为帝位已经稳固,天下随他折腾。忠臣良将,他想杀就杀,想流放就流放。世家之女、臣子之妻,他想夺就夺。


    宣文晟捂着双眼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只手臂牢牢被清风抓着,才没有栽倒在地。


    苏老夫人捂着胸口,眼圈通红,只死死忍着不敢哭出声来。


    她年纪这样大,一旦情绪奔溃,她若不是中风,或许就是暴毙。


    她还要活着。


    槿妤那孩子运气这样好,定会没事的;她看到了,璋小子跳下去的时候已经抱住她了,他也定然会没事的。


    从这样高的悬崖上掉下去,她根本不敢去想宣槿妤腹中那个快要出生的孩子会如何。


    苏老夫人死死抓着长媳许玉娘的手,看得出她的情绪也接近溃散边缘,便哑声开口,“玉娘,他们福大命大,会没事的。”


    苏声红着眼圈走过来,搀扶住母亲,“娘,我们在这里找就好,您回去等消息。”


    苏老夫人摇摇头,固执地一步一步往前搜寻,“我要在这里,要亲眼见到他们安好。我不会走的,我不走。”


    说到最后,她近乎是喃喃自语。


    苏二婶偏过头,无声地落下一串眼泪。


    彤姐儿将头埋进娘亲许萱娘怀里,隐忍着不敢哭出声来,只泪水沾湿了许萱娘的衣裳。


    雯姐儿呆呆的,还没从昨日的刺激中走出来,哪怕常湄言和苏琯文安慰了她一整夜。


    小婶婶是为了救她才掉下去的。


    虽然年纪还小,但经过这大半年的日日跋涉,她已经懂得了很多同龄人根本不懂的道理。


    常湄言看着近乎痴呆的女儿,将她抱入怀中,紧紧抿着唇,眼泪一串串往下掉,却不敢发出半点声音。


    所有人的情绪都绷得紧紧的,像是一根被拉伸到极致的琴弦,随时都可能崩断。


    只有陈阳、王虎等人才勉保持了一点冷静。


    苏家、宣家和林家的暗卫此前都现身一起对敌了,这时也没有再隐于暗处,而是一起帮着找人。


    苏声、苏琯煜这两个人是情绪最稳定的,指挥着侍卫们和暗卫们,有条不紊地分区搜寻着崖底,还遣了人去周遭可能住着的人家去打探消息。


    这样的流程,他们昨日已经做过一遍了,今日只是再重复一次而已。


    若不看他们通红的眼圈,只听他们如此冷静的吩咐声,定然会以为他们对苏琯璋和宣槿妤的生死无动于衷。


    苏琯文和苏琯武无声地流了一会儿泪,很快狠狠地用袖子擦了一把眼睛。


    苏琯武对双生兄长说:“我相信他们会没事的。”


    苏琯文看了一眼弟弟,重重地点了下头。


    二人收拾好情绪,很快加入到搜寻的队伍中,分别带了一队人去了别的区域找人去了。


    ……


    “主子,山南面都找完了,没有发现。”


    “主子,山北面都找完了,没有发现。”


    ……


    所有活下来的暗卫和侍卫加起来足有两三百人,一起搜寻着落崖二人的踪迹。但一队队人回来汇报,却如昨日一样,没有一个好消息。


    苏老夫人听得一颗心直往下坠,身子禁不住摇晃了下,脚步随着也是一个踉跄。


    许玉娘仍然沉浸在悲痛中,有些反应不过来,幸好一旁的苏二婶慌忙中将婆母抱住了。


    苏声见状,再次走了过来,强制压着母亲、妻子和弟妹到了孩子们那里。


    担心她们多想,苏声看了一眼神情或是惶惶或是悲痛的孩子们,“你们就在这儿待着,孩子们受了很大的惊吓,就交给你们照顾安抚了。”


    他也才留意到被常湄言抱住,一声不吭只是紧紧咬着唇的雯姐儿,在她面前蹲了下来。


    这孩子,好像昨日也是这个状态。


    “雯姐儿别怕,坏人已经被打跑了。”他放缓了声音,只声音还是沙哑的。


    他还以为雯姐儿是因为昨日黑衣人劫持险些被杀的事吓到了。


    一直是痴傻状的雯姐儿听到“坏人”二字,眼睫颤了颤,终于有了一点反应。


    她抬头定定地看着苏声,在他通红的眼圈中停留了许久,终于认出了人。


    回过神来的雯姐儿忽然放声大哭,“呜呜呜,小婶婶是为了救我才掉下去的,呜呜呜……”


    “小叔叔也跳下去了。”


    苏玉雯才四岁,她哭得上气不接下气,满脑子都是前几日白隼给他们带回来的那只雪白的羊羔。


    羊羔被白隼从空中扔下,一动不动,人们都说,它是死了。


    然后那晚,她就吃到了羊肉,喝到了羊汤。


    雯姐儿泪眼朦胧地往上望了一眼耸入云霄瞧不见顶端的尖峰,“呜哇哇哇”,她哭得更大声了。


    呜呜呜,小婶婶和小叔叔比羊羔还惨。


    而且还是因为她,他们才掉下去的,“是我,呜呜呜,是我……”哭得太伤心,她语言都开始有些混乱起来。


    但结合她方才的几句话,不难猜测出此时的她是在自


    责,以为是自己害死了宣槿妤和苏琯璋。


    小小的孩子哭得让人心碎,还带着让人难以忽视的惶恐和愧疚。


    这样不符合她年纪的情绪,让还沉浸在悲伤中的苏家人都惊到了。


    许玉娘想开口,只嘴巴一张开就呛到了,干呕了几声,忍了许久的眼泪也流了下来。


    她将雯姐儿连同还抱着她的常湄言一起抱住,“不是雯姐儿的错。”


    她强忍着悲痛,虽然带着哭腔,一字一句却十分清晰,“雯姐儿,这不是你的错。”


    她翻来覆去就只有这样一句安慰的话。


    仿佛脑子被冻住,她什么也想不出来,慌慌张张地只知道不能给这样小的孩子带去一生的阴影。


    “哇啊啊啊。”被启哥儿抱着的慕哥儿见小堂姐和伯祖母哭得伤心,自己也忍不住哭了起来。


    他这一哭,仿佛开启了什么机关,女眷们和孩子们很快哭成一团。加上一个哭得眼睛都已经红肿的宣文晟,场面瞬间便变得十分混乱。


    翅膀拍打声从他们头顶掠落的时候都不由得一顿,听着好似有些犹豫的样子,只这声音到底被大大小小的哭声掩盖了。


    苏家人哭得可怜,宣文晟哭得凄惨。


    一群才从生死线上闯下来的汉子们听着也忍不住红了眼。


    白隼踌躇着,到底落在了附近的马车车厢顶上,这是它最熟悉的地方。


    它才停下,哭声却越来越大,惊得它立马飞了起来,但爪子里还抓着的艳色白布让它重新停了下来。


    它飞到情绪尚算稳定的苏声面前,拍了拍翅膀。


    凶禽翅膀扇起的风带着一丝若隐若现的血腥气,苏声才从险些崩溃的情绪中回过神来。


    这是……


    他一眼就认出这只玉爪。


    白隼歪着头看他,极通人性地将爪子里的染血白布扔给他。


    苏声忙接过来,还未展开已经认出了熟悉的字迹,是苏琯璋的。


    他忙打开,入目就是“母女平安”四个大字。


    苏声的大脑顿时一片空白。


    不知是否意识到了面前这人已经靠不住,颇有灵性的白隼又飞到苏琯煜头顶,在他下意识想要反制可能的袭击时落到他肩上。


    它叫了一声。


    熟悉的叫声唤起了苏琯煜的记忆,偏头一看,“是你。”


    只看到熟悉的白隼,昔日和它最亲密的两个人却生死未明,苏琯煜哽咽着问它,“你是来找小弟妹的?”


    他喃喃自语,“我小弟和她一起掉到这崖底来了,我们在找他们。”


    他说着眼神亮了起来,抓住白隼,“你是不是能带我们找到他们?”


    第70章 第70章她还真挺想看这男人穿着……


    苏琯煜的声音有点大,将苏声的神智唤了回来。


    苏声快步走到还哭作一团的女眷和孩子们那里,颤抖着嗓音,将那张布条递到母亲跟前,“没事,他们没事。”


    苏老夫人哭得正凶,没有反应。


    “母亲,槿妤生了,母女平安。您看,这是璋小子写的。”


    听到“槿妤”“璋小子”,苏老夫人和许玉娘她们哭声都是一顿,泪眼迷蒙地抬起头来。一个个脸上表情还没收住,显得呆滞却又可怜。


    苏声见状继续说道:“他们托白隼带了消息来,他们没事。”他语气很快,但声音里带着的欣喜感染了二人。


    苏老夫人怀疑自己年纪大了,有了幻听,她呆愣愣地看着长子,脑子仍旧没有转过来。


    而许玉娘满脑子都是“没事”“没事了”,根本想不起来要去看他手中的传书。


    还是苏琯煜大步走过来,拿过父亲手中的布料,认出这是中衣一角,被撕下来的。


    他快速看完正面的“母女平安”四个字,手有些微微发抖——武人的手最是沉稳,这是他此前从未有过的。


    布料背面也有血迹渗出,他翻过去展开,很快将上面的信息看完。


    他将那布条又放到母亲手里,转身去找妻子许萱娘,“他们没事,弟妹生了个女儿。”


    他语气很慢,给许萱娘反应的时间,然后又继续说道:“他们在一处山洞里住下了,但是什么都缺。”


    “孩子的小包被、襁褓,给弟妹换洗的衣裳……这些都没有。”


    许萱娘这时也反应过来,抚着心口,压住奔涌而出的狂喜。


    等冷静下来,她很快从车厢里取出一早准备好的东西,挑挑拣拣重新收拾了起来,“消息是谁送来的?要怎么将东西给他们?”


    “能将他们接回来吗?槿妤才生产,要小心照看才是。”


    山洞里什么都没有,苏琯璋可以将就着对付,可产妇和刚出生的婴儿都遭不住。


    苏琯煜听着妻子的问话,便知道她方才没听到父亲说的话,便指了指此时窝在车厢顶部朝他们看来的白隼。


    “小弟托白隼带来的消息。”


    他环顾一圈,发现其余人也都止住了哭声,此时脸上的激动早已代替了悲痛。孩子们更是蹦蹦跳跳的,脸上还挂着泪,却已经笑了出来。


    大家都知道消息了。


    白隼歪了歪头,圆溜溜的眼睛睁着,小脑袋埋在翅膀上,蹭了蹭。可能是十分不明白这些人为什么方才还哭得那么伤心,现下却又笑容堆了满面。


    苏声很快走过来,看了一眼许萱娘挑选出来的东西,“白隼能抓着一只羊在天上飞,这些东西也定然能够送到他们手上。”


    “你准备一下,带人跟着白隼去找他们,看能不能将他们接回来。”


    许玉娘抹了把脸上的泪,也不住地点头,“带上璋小子入冬的棉袍去,槿妤才生完,不能受风。”


    一家子风风火火的,很快将事情敲定下来。


    苏琯煜和听闻消息赶回来的苏琯文带着人,跟在白隼后头,飞快地穿过层林峭壁,最后在一处毫无缝隙的山壁面前停下。


    “白隼就是飞到下边去了?”苏琯煜问三堂弟。


    不是他怀疑自己的目光,实在是这里和宣槿妤苏琯璋他们坠崖的地方相距甚远,且前方也没有路了。


    苏琯文点头,他也看到了,白隼就是从这里减了速度,飞了进去。


    “我还听到它飞进去后振翅的声音了,应当还是继续往上飞了。”苏琯文说。


    二人只庆幸东西都给白隼抓在爪子里带过去了。


    他们竟没料到过不去,最终还是没能找到人。


    二人回去时,清风也才带回从附近很远的山脚下村民口中探知的消息。


    “那些百姓都说,从悬崖上掉下去的人没有活着的。至少他们没有再见到人出来。”清风对宣文晟说。


    他还不知道宣槿妤和苏琯璋二人还活着的消息,只小心翼翼地打量着宣文晟的面色,生怕他又再次哭起来。


    三公子这眼睛已经肿成这样,再哭下去,双眼就怕保不住了。


    他一个大男人,竟如此能哭。


    清风也是开了眼,但他也伤心着小姐和姑爷的事,这念头也只是在脑中一闪而过。


    他如此谨慎,生怕主子再情绪失控。


    却不想宣文晟只是“哦”了一声,脸上竟还带着藏不住的笑,“他们还活着。槿妤生了个女儿,我当舅舅了。”


    清风一愣,只以为主子疯了,开始出现臆想。


    宣文晟见他的眼神,就知道他在想些什么,也没恼,和他解释说:“白隼带回的消息,苏大哥和三哥已经带人去找他们了。”


    “咦?他们回来了。”宣文晟看向清风身后。


    苏家其余人也很快围拢过来,纷纷问道:“怎么样?找到他们没有?怎么没带他们回来?”


    苏琯煜将山壁拦路的消息说了。


    清风这时也补充,将他方才还没讲完的消息说了,“对了,那些百姓说,这群山里头有一座被围起来的山峰。他们祖辈曾带人找过几次,都没能找到进去的路。”


    他看着脸色变得有些不好的众人,“我现场给他们画了图,都说小姐和姑爷掉下去的,就是这座被困起来的山峰。”


    宣槿妤醒来时,鼻


    尖萦绕着一股浓郁的鸡汤香气,还混合着淡淡的竹子清香。


    她睡意还未全消,只习惯性去看坐在她身侧的苏琯璋。


    苏琯璋正哄着饿了在嘤嘤哭泣着的女儿,声音压得极低,“爹爹喂你喝了水对不对?等娘亲醒来再喝奶好不好?”


    他竟在和一个刚出生未满一个时辰的孩子“讲道理”。


    宣槿妤看着这对父女,心里是满满涨涨的欢喜。


    睡意也全然消散了。


    “把孩子给我。”她将手伸出薄袄来。


    苏琯璋将孩子放到她身侧,调整好了方便孩子喝奶的姿势。


    宣槿妤忽然意识到一个问题,不好意思地去看他,“你怎么还站在这儿?”


    真奇怪,她怀着女儿的时候被他伺候着沐浴更衣也十分自然;才生了孩子,却不敢让他看她喂奶了。


    宣槿妤因失血而变得苍白的娇靥上泛起淡淡的红晕,为她添了几分血色。


    苏琯璋淡笑了声,转身走到他方才放在石壁凸起处的竹筒跟前,将浸在里边的纯白碎布拿了出来,拧干后递给宣槿妤。


    “还是热的,你喂女儿之前擦一擦。”


    她才生完孩子,不知道有没有奶水,用热巾子擦会好一些。


    这都是老产婆教他的。


    他没说要擦哪里,但宣槿妤却在瞬间听懂了,面上登时便烧了起来,耳朵通红。


    见她接过碎布,苏琯璋便十分自觉地背过身去,“我不看你,只要帮忙了就和我说。”


    真是的,他站在这里也能听见的呀!


    只转念一想,依这男人的耳力,便是他走到外面的小山洞中也是能听到这里的动静的,便忍着羞意将中衣解开了。


    孩子哭也是乖乖的,没有嚎啕大哭,只是嘤嘤嘤地低声哭泣,瞧着怪让人心疼的。


    宣槿妤作为母亲的怎么受得了,忙将还泛着热意的碎布放在身上,照着苏琯璋说的方法擦拭了一番。


    孩子终于能接触到她的口粮,本能地大口吮吸起来。


    “嘶。”宣槿妤忍不住轻呼了声,真的好疼。


    苏琯璋忙转过身,蹲在她面前,紧张地问:“怎么了?”


    此时也顾不得这男人在看着了,宣槿妤委屈极了,含泪看着他,“女儿饿了多久了?”


    才出生的小人儿,劲儿竟那般大。


    苏琯璋便明白过来,瞧见她那处都有些泛红,眼里闪过心疼。


    “她小半个时辰前哭过一次,我喂她喝了点温水。”


    那时宣槿妤睡得正熟,他怎么忍心将她叫醒。


    苏琯璋小心翼翼地摸了摸女儿的头,听着她大口大口吞咽的声音,心想,槿妤肯定疼狠了。


    只是,便是再疼,谁也没有提出不喂了的想法。


    “你醒来前,她哭了第二回,想来是真的饿狠了。”苏琯璋抱歉地说。


    宣槿妤看着他面上的歉意,忽然想笑,于是她也真的笑了,“苏琯璋,又不是你的错,你在抱歉什么?”


    “你是能够让孩子不饿,还是忍心在那时候叫醒我?”她都听到了他哄孩子的话了。


    “在你眼里,我是那等蛮不讲理的人吗?”


    苏琯璋忙摇头。


    宣槿妤定定地看着他。


    苏琯璋眼里很快漫上笑意,“嗯,槿妤是在心疼我。”


    宣槿妤赧然地将视线转开,却没反驳他的话。


    于是苏琯璋眼中的笑意很快蔓延到他那张清俊无双的脸上,在唇边翘起一个张扬的弧度。


    他极少有这样开心到抑制不住脸上的笑的时候,而第一次是如愿娶到她。


    苏琯璋起身,俯首在她脸上亲了亲。


    宣槿妤摸了摸被他亲过的地方,浅浅地笑开。


    待到孩子吃饱,苏琯璋将她接过来,小心地将她的小脑袋靠在自己肩上,轻轻地给她拍起了嗝来。


    宣槿妤将中衣整理好,抬眼朝父女二人看去,最先看到的却是苏琯璋破破烂烂的中衣下摆。


    好似比她睡前时看到的还要再破些。


    中衣下摆应当被苏琯璋撕了三次,第一次撕下来的碎布被用作抹布擦了石床;第二次的碎布略大一些,被用于传信了。


    而她没有见到的第三回……


    宣槿妤眼角余光瞥见一抹纯白,那是方才她用完随手放在身旁的碎布——这第三次,是被她用来擦那处了。


    她面上泛了红,眼中却有笑意散开。


    “苏琯璋,你冷不冷?”


    冷的话,她还有件披风,虽然对于他来说过于小了,但他们如今这处境,可以凑活嘛!


    她还真挺想看这男人穿着她披风的样子的。


    未免被他看出自己看笑话的小心思,宣槿妤揉了揉脸颊,将上面掩藏不住的促狭表情揉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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