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琯璋这时也已经反应过来宣槿妤的言外之意了,只
假作没听见,面不改色地淋湿了帕子,替她擦了手。
但宣槿妤好不容易窥得他心思一角,哪里肯这样放过他。
“你说你是不是小气?”她揶揄地问着男人,虽是仰着脸,但却垂着眼睑,掩饰着心里的紧张与期待。
“没有。”苏琯璋淡声道。
他给她擦完了手,自己凑合着也用了同一张帕子给自己也擦了,才洗干净帕子,也不放在车窗上晾着,只用内力快速烘干了再放回怀里。
宣槿妤盯着他的动作,见他这样珍惜她给他的帕子,心里欢悦极了。
他说没有,她才不信。
“是不是?”宣槿妤追问。
苏琯璋被她缠得无法,只得应了,“是。”他说。
宣槿妤愉悦地勾起了唇,扑到他怀里,仰着头看他,“苏琯璋,你竟连一只鸟的醋也要吃吗?”你心里这样在意我吗?
苏琯璋被温香软玉扑了满怀,忙搂住她。
他低了头,见她难得一副神采飞扬的模样,心里一软。
“该用早膳了。”他摸了摸她的脸,正色说道。
避而不答!
哼。
宣槿妤正想退出他的怀抱,但想了想,见他脸上仍是一本正经的模样,又好笑又有些不甘心。
“你就是吃醋了对不对?”她攥住他的衣袖,摇晃着问。
她今日非要逼他将心里话说出来不可。
“你说不说?”见他要回避,宣槿妤忙抓住他的大掌,在他掌心里挠了又挠。
她眼里还含着笑,光华流转间,他清晰地在她眸间看到了自己的倒影。
只有自己。
苏琯璋瞳色一颤,猛地抓住她捉弄人的手,眼神很深,“槿妤。”
宣槿妤看懂了他的眼神,动作一顿。
平素里苏琯璋在床笫间动了情便是这样一副模样,此时多了一分隐忍克制,便显得越发勾人。
而二人相贴的地方,也有什么不合时宜的东西跳了起来,隔了几层衣裳,仍灼烫了她的肌肤。
宣槿妤的脸也烫了起来,老老实实地站在他面前,不敢动了。
苏琯璋松了口气,握着宣槿妤的肩膀将她挪了个位置,让她替他挡着山洞外随时可能看过来的视线。
他现下确实不能见人。
宣槿妤双颊绯红,眼神飘忽,只觉着身上也开始热了起来。方才的嬉笑犹在眼前,她却不敢再管他要答案了。
呜呜呜,幸好这里也就他们两个,不然丢脸可丢大发了。
她用头捶着男人的胸膛,一下又一下,动作略有些重。
苏琯璋这个不要脸的臭男人!
但她还要脸的!嘤嘤嘤!真被人见到,她就不用做人了。
苏琯璋僵硬地环着她的腰,任由她用头捶着自己,只心里默念着清心经,慢慢平稳着呼吸。
他也确实是孟浪了。
过了好一会儿,他才长长地松了口气。
察觉到他那灼人的温度终于降下去,宣槿妤终于停止了捶他的动作。
苏琯璋将她的头抬起来,凝视着她的脸。
宣槿妤眼神依旧是飘忽的,并不看他。
苏琯璋看着宣槿妤难得一副心虚且乖巧的模样,心里一动,忍不住亲了亲她的脸。
像是羽毛拂过脸颊,却又带着人身上温软的触感,微凉而轻柔。
宣槿妤摸了摸被苏琯璋亲过的地方,抬眼去看他,正看到他眼中难得的温柔,一怔。
“该用膳了,你们怎么还不出去?”许萱娘走进山洞,奇怪地看着站在马车旁对视着的夫妻俩,催促道。
二人这才回过神来。
“这就出去了。”宣槿妤回了一句,有些不自在地率先走了出去。
她忘了她的手还被男人抓着,于是洞口的许萱娘见到的便是苏琯璋沉默着像是一副小媳妇的模样,慢吞吞地跟在宣槿妤身后朝她走来。
许萱娘这时也才慢慢反应过来,她好似打断了这对夫妻间的旖旎情思;还兀自尴尬着呢,便瞧见了这一幕。
“噗嗤”,她盯着二人,忍不住笑了起来。
自打他们被流放之后,这一路上被槿妤折腾得,小弟好似变了不少,更有活人气了,不再是一副冷冰冰玉雕的假人模样。
其实这样也挺好的。
许萱娘悄悄地和婆母咬耳朵,直将许玉娘逗得笑个不停,笑得宣槿妤用膳时都不敢抬起头,露出的脖颈都是绯色的。
她们俩用得快,这当会儿已经放下了筷子。此时正是一日里最清闲的时候,再遇上什么趣事,便能维持一日的好心情。
她们自顾自地说着悄悄话,除了心虚的宣槿妤,旁人也不大在意,只当婆媳俩在说些贴心话。
偏生彤姐儿边吃边去看她娘亲和祖母咬耳朵,好奇到心痒却又碍于教养没有凑过去听,便将目光转向其余人。
看到宣槿妤时,她惊奇地叫了起来,“小婶婶你脸好红哦!”
她一句话,一下子便给宣槿妤吸足了旁人的视线。
宣槿妤红着一张脸和彤姐儿对视,磕磕绊绊地试图掩饰,“小婶婶有点热。”
小孩子特别单纯好骗,尤其骗她的人是她很喜欢的小婶婶。
于是彤姐儿饭也不吃了,很懂事地拿过她的小扇子,走到宣槿妤身边就给她扇起风来。
宣槿妤:“……”对不住了彤姐儿,小婶婶不是故意骗你的。
她有些坐立难安,又不好推翻方才说她热了的说法。
幸好苏琯璋及时接过扇子,“我来,你继续吃。”
彤姐儿坐回原位,许萱娘和许玉娘二人摸了下她的头,而后笑看了宣槿妤好一会儿,才移开目光。
不过直到大家用完饭,她们二人也没再继续说悄悄话。
用过早膳,一行人便匆匆启程赶路。
雨已经彻底停了,天上挂了一轮暖阳,有暖融融的水气蒸腾着,扑向两旁高大的乔木。
“若是不想走了,就和我说。”苏琯璋低声和她说道。
他一手牢牢地撑在宣槿妤腰上,旁人从后头远远看去,他像是在亲密地搂着她。
宣槿妤胡乱地应了一声。
想到清早她被大嫂嫂许萱娘还有婆母笑话,又想起更早之前他们之间的暧昧缠绵,她脸上不禁漫起红霞。
苏琯璋以为她是被热着了,忙用空着的那只手作扇,轻轻地给她扇着,“可是热着了?”他担心地问。
她用早膳时就说热,他也没多想,只以为孕妇体热,她比旁人更耐不住热气。全然没想到山间风徐徐,她哪里会热着。
宣槿妤回想着他那时的温柔,又看着眼下这个又好似变回原样的木头,有些恼了,瞪他,“你才热了,都怪你。”
苏琯璋莫名挨了一记白眼,又想不明白妻子好端端的为什么又恼了。
想了好一会儿,他将这些归于她有了身子,也觉着她性情变化是正常的。于是也没有再说话,只揽住她腰际的手微微用力,将她打横抱在怀中。
“山路崎岖,不好走,我抱你。”他略带紧张地盯着宣槿妤的反应,生怕她又不开心。
宣槿妤将头埋在他怀里,只“哦”了一声,在他看不见的角度,唇边的弧度却高高扬起。
虽然这根木头不开窍,但好歹也有了一点进步。
她就大度一点,放过他吧!
日头升至他们头顶时,这片走了好几日的连绵群山终于被他们甩在身后。
道路肉眼可见地开始平坦起来。
“接下来近百里路都是草原。”
他们停下来埋锅造饭时,陈阳取出被折成巴掌大的羊皮地图,展开指着跟王虎说道:“你的人也学会探路了,接下来可要跟我们换一换位置?”
他在征询王虎的意见。
先前一直是陈阳带人走在前头开路,王虎和他的人在殿后保护。
而这片草原辽阔地形一览无余,若王虎想换,也正是时候。
王虎没有多想就答应了。
他的人这些时日走得可憋屈,夜间停下休息时恨不能绕山跑个上十圈,好将身上旺盛的精力消磨掉。
若是他们走在前头,说不准可以走快些。
“接下来他们都可以坐马车了,”王虎想着便说出口,“你的人也是幸运,不必压着步子。”
陈阳哈哈大笑,拍了拍他的肩膀,收起羊皮地图,“还是
没经历过行军的人才能说出这种话。”
王虎不悦地皱起眉。
他们禁军和兵部两支军队的矛盾为何常年解不开?还不是他们兵部之人嘲笑他们身为军人,却连战场是什么样子的都没见过?
他冷哼一声,起身走了。
上过战场很了不起?
王虎咬牙,但不得不承认,还真了不起。
他早晚也要上一次战场!
他气哼哼的,才十几步路的脚程,被他走出了有如身后有猛虎追赶的架势,步步生风。
陈阳摸了摸鼻子,对着疑惑地看过来的下属们道了一句“无事”,便加入了烧饭的队伍中。
“你先前吃了什么东西?这还不饿?”宣槿妤已经让苏琯璋将白隼从车厢顶上取了下来,放在临时支起的木桌上,摸了摸它鼓鼓的肚子,眉眼含笑。
孩子们围在她身边,好奇地盯着这只在大人口中凶猛无比不得招惹,却在小婶婶手中无比温顺的海东青。
第52章 第52章你就吃准了我吃你这一套……
“玉爪是它的名字吗?”慕哥儿问,他的小手已经伸了出来,对着半眯着眼享受着宣槿妤抚摸的白隼油光水滑的洁白翅膀,一脸的蠢蠢欲动。
启哥儿眼疾手快地将他的手打了下去,“慕哥儿乖些。”
宣槿妤看了过来,“慕哥儿想摸?”
慕哥儿渴望地猛点头,“想,小婶婶,我也想摸。”
其余孩子们,连带着方才还阻止小堂弟冒险的启哥儿,也俱都满眼期待地看着宣槿妤。
“那你问问它愿不愿意让你摸。”宣槿妤说道,回答慕哥儿方才的疑问,“玉爪是它的品种,它是野物,没有名字的。”
于是慕哥儿当真去问白隼,童声稚嫩充满渴求,“小白白,我可以摸摸你吗?”
“小白白是在叫它吗?”宣槿妤问他。
慕哥儿理所当然地点头,“小婶婶说它没有名字,那我就给它起一个。它长得这样白,就叫它小白白好了。”
宣槿妤一时失言。
白隼看都没看慕哥儿一眼,将头转过去,屁股对着他。
“他好像不喜欢你起的名字呢!”燕姐儿和弟弟说道。
“那我不叫你小白白,你能给我摸一摸吗?”慕哥儿也不伤心,还惦记着要摸白隼的事。
其余孩子们也都眼巴巴地盯着白隼的反应,心里的渴求险些从眸间溢出来。
白隼不耐烦地扇了扇翅膀。
这便是拒绝的意思了。
“好吧!”慕哥儿瘪着嘴,一副很不开心的模样;却没有哭也没有闹,很快就接受了白隼不愿意搭理他这件事。
“小婶婶,我们不摸它,可以让它转过身来给我们看吗?”彤姐儿问宣槿妤。
宣槿妤揉了揉白隼手感极佳的小脑袋,将它抱着转了个身。
“看吧!只都不许动手,当心它伤了你们。”她叮嘱道。
孩子们兴奋地连连点头,七颗小脑袋凑在一起,嘀嘀咕咕的,欣赏着玉爪的英姿,也果真没有一个人动手。
这样水草丰茂的大草原,最适合扎营居住。
他们很早之前就准备好的帐篷终于派上了用场,一顶顶灰色的帐篷被支了起来,分散在这样浓绿的草地上。
远远望去,像是蓊郁的草地上,开出了一朵朵灰色的小花儿。
“像一座座小山包。”前方探路回来的斥候毫无想象的美感,对着陈阳这样说道。
王虎嘲笑陈阳,“你的人果真是个大老粗。”
陈阳:“……说的像是谁不是个大老粗一样?”都是行伍中人,不都莽夫一个?
“除了苏家人。”为着严谨,他补充道。
他们这些人,谁不是穷苦人家出身,凭借着一点好运气,走上习武这条路,然后祖上冒了青烟,才能进入人才济济的兵部或禁军?
运气差一点儿的,都被丢到战场上,当个无名小卒,从此生死皆不由己身。
王虎被陈阳噎得无话可说,只示意他的手下,“说说你的看法。”
他的手下为着不让自己的上峰丢了脸面,绞尽脑汁,然后说:“像是草地上开出了一座座小坟包。”
王虎:“……”想象力真好,别说了。
陈阳带头哈哈大笑。
路过的宣文晟无情吐槽,“好诡异的说法,是个人才。”
他转头就找了苏琯璋说了这件事,收获妹夫清清淡淡毫无波澜的眼神。
宣文晟毫无分享的成就感,白了他一眼,“我就不该找你说话。”
他哪怕是找苏家其余人分享这桩趣事呢!
要知道,这样日复一日南下的平淡生活,可真是太无聊了,他好不容易才得了这样一桩可以笑笑的乐子。
若非怕吓着妹妹,他最该找的人,是宣槿妤才对。
“文晟哥若是无事可做,可以帮忙劈个柴。”苏琯璋说,“柴火要不够用了。”
苏琯文正“哼哧哼哧”地劈着柴,闻言忙招呼人,“宣三哥快过来,柴管够。”
不是,谁要劈柴了?
还管够?当他乐意劈柴呢?
宣文晟回头去找宣槿妤,想让妹妹为自己说话,但见她正和孩子们围着那只玉爪玩得正开心,只得叹了口气,撸起袖管,认命地干活儿去了。
广袤的草原上有太多无主的野生动物,成群的野鸡野鸭,还有肉嫩鲜美的羊群。
宣文晟带来的侍卫们都是一群狩猎打鱼的好手,不仅捉住了三两只肥羊,还下水捞了不少大鱼,凑了一锅鱼羊鲜。
这一晚,他们吃了个心满意足。
夜里,夫妻俩单独住了一顶帐篷。
苏琯璋终于想明白了宣槿妤在用早膳时、和她后来非要自己下地走山路时的异常。
“抱歉,”他抱住宣槿妤,贴在她耳边轻声道,“今晨是我有欠妥帖。”
“是我没控制住自己的反应,却险些毁了你的清誉。”
若今晨他们二人独处时有人闯进了山洞,见到他那样一副模样,是苏家人和宣文晟还好,若是旁人……
有关男女之间的风月情事,吃亏的总不会是男子。
世间对女子多有苛责。
同样一件事,于男子而言便是风流情事,于女子而言便是浪荡下贱。
即便他们是夫妻,被旁人撞见了,虽明面上可能不敢说些什么,但私下里总会对宣槿妤指指点点。
说些什么她好手段,身怀有孕还能勾起他的□□等等污秽之言。
他是大理寺少卿,去各地复核卷宗时听多了这样不管对错,总是女子之过、祸起女子的言论。
他险些害了她。
“对不住,槿妤。”苏琯璋懊悔不已,贴着她的脖子轻轻吻着,借以平复自己的情绪。
“我会控制好自己的,日后不会再让你陷入那样的境地了。”他说,低着头看宣槿妤的眼睛,神情十分认真。
宣槿妤眨了眨眼,听完了他的剖白和歉言,摸了摸他的脸,“你知道就好。”
她的声音里带了委屈,因着他的纵容,还多了几分撒娇的意味。
宣槿妤想,她真是栽在这男人身上,再无法翻身了。
纵然这男人有时候清冷寡言到浑不似一个活人,常惹得她生气;但过后他总会带着他的反思与坦诚来找她和谈。
常年如非必要,一日也说不了几句话的男人,这时候就一改常态,认真地剖析着自己的想法,说出他的错,并承诺会改。
她本就舍不得他,再见他这般,哪里还会舍得不去搭理他。
“你就吃准了我吃你这一套。”她咬上他的唇,盯着他的眼睛,含糊不清地说道。
苏琯璋清淡的眸中又有了很明显的情绪,他在笑。
虽然没有听清楚她在说什么,但她的举动很明显,她原谅她了。
他反客为主,将他今日在山洞马车旁就想做的事情,毫无顾忌地做了出来。
他吻得好凶,下次不主动招惹他了。
宣槿妤临睡前,这是出现在她脑中的最后一个念头。
接下来几日都有着很好的天气。
马车行驶在草地上,速度比往常都要快了许多。
车窗开着,草原上的清风混合着青草的气息飘入马车中,驱散了夏日的暑热之气。
宣槿妤缩在苏琯璋怀里,昏昏欲睡。
她近些日子肚子又大了一些,行动也有些不大方便了,身子也懒怠许多。
只偶尔在马车上坐累了、待烦了,她才要
求下地走走,不然就会像如今这般,赖在苏琯璋身上不愿意动弹。
“要不要换个姿势?”苏琯璋问,给她喂了一颗野果。
这种果子是前几日他和宣槿妤饭后消食时无意间发现的,黝黑发亮的果实和葡萄十分相似,却要小一点。
他尝了尝,觉着味道有点酸,宣槿妤却十分喜欢。
因为这种果子无毒无害,酸酸甜甜的又适合孕妇的口味,他还摘了不少,特意在马车上给宣槿妤留着作零嘴吃。
林清婉之前特意亲手给宣槿妤做的酸梅早已吃完,眼下他们又在离有人烟的地方越走越远,宣槿妤馋了一两个月,可算是吃上了酸果。
而孩子们,也终于有了零嘴可以解解馋。
“我还要吃。”宣槿妤懒懒地翻了个身,躺在他腿上,捂着嘴秀气地打了个哈欠。
困成这样。
苏琯璋摸了摸她的脸,又给她喂了一颗,“要不睡会儿?”
宣槿妤摇了摇头,“不要,昨日白天就是睡多了,夜里才睡不着。”
昨夜她翻来覆去就是睡不着,索性将他扒拉起来,闹着要让他给自己讲故事。
可苏琯璋哪里会讲故事?
“那就说说你经手过的案子。”宣槿妤不愿意放过他,她自己睡不着,就要折腾他。
苏琯璋想了好一会儿,还真想出了几个并非机密也适合她听的案子。
“这是什么时候的事儿?”宣槿妤问。
“我们婚后第一年,有一个月我日日都很晚回来。”苏琯璋放轻了声音。
宣槿妤隐约有了点印象,“就之前京中传得沸沸扬扬的那个?”她终于想起来了,原来她听过这案子。
苦主有一个很机灵聪敏的儿子,只家中没钱,没办法送他去学堂读书。学堂的夫子见他好学且有慧根,便特例许他在学堂外旁听。
只一日,这孩子在学堂外旁听的时候,无意间冲撞了贵人,被抓进了衙门里“略施薄惩”。
才几岁的孩子,哪里受得住衙门里的刑罚?被放归家中不过一日,便没了性命。
第53章 第53章深夜狼袭
苦主是个鳏夫,再没了儿子,生活便没了指望。他万念俱灰,想自杀无果,得夫子的指点,便去了大理寺鸣冤,想要为儿子讨个公道。
很老套简单的案子,却因着苦主穷农的身份,和另一方权贵的背景,好似还纠缠到了皇家,惹得大理寺查了很久,却毫无进展。
最后还是大理寺卿一拍手,将案子扔给了苏琯璋,让他去和皇权对着干。
还真让他顶着压力还了苦主一个清白,给了那冤死的孩子一个公道。
宣槿妤当年听这案子时还为那可怜无辜的孩子难受过一场,如今她腹中怀着孩子,便更是难受。
她眼圈很快就红了,眼泪啪哒啪哒滴落在被子上。
苏琯璋眼中残存的最后一点睡意顿时烟消云散,他小心地抱着她哄了许久,“我不该说这样的案子给你听。”
因他的身份和身手,一般大理寺分给他的案子,要么是要和权贵世家拉扯抗争,要么是涉及敏感重大之事、稍有不慎便能丢了性命的那种。
他能和宣槿妤讲的案子确实不多,方才他真是没睡醒脑子不清醒才会和她说这样惹她共情伤心的案子来。
昨夜后半夜两人折腾了很久才躺下,上午二人双双起晚了。
许玉娘和宣文晟上午见到眼睛红肿未消的宣槿妤,以为是他欺负了人,还好生训斥为难了他一番。
许玉娘敲打着儿子,“璋小子,你媳妇儿有孕在身本就艰难,还要陪你在这荒凉之地吃苦。”
“你堂堂男子汉大丈夫,作甚要惹她伤心难过?”
“我们苏家自祖辈开始就是出了名的爱护媳妇儿的,你看看你爹是怎么对你娘我的,看看你三位兄长是怎么对你嫂嫂们的。”
“再看看你自己,往年三天两头惹槿妤伤心生气跑回娘家,已经足够丢我们苏家脸面。”
“如今你媳妇儿怀着孩子,你不处处体贴爱护她就罢了,竟还要招惹她。你看她那眼睛肿的。”
“我要是槿妤,有那等大力气,不捶死你这个负心汉才怪。”
一旁“路过”的“不小心”听到母子训话的宣文晟面上表情顿时便一言难尽起来。
他本已经将苏琯璋敲打过一番,不过越想越生气,便想再好生为难他一回的,好叫他别再招惹他妹妹伤心。
只“不小心偷听”到了亲家母训斥她儿子的话,一时倒也有些心虚。
他妹妹是什么样的性子他再清楚不过,谁和她亲近得她依赖,她高兴了便有撒不完的娇,要是心里不高兴也只会对着最亲近的人发脾气。
以往在宣家,母亲是那个被妹妹依赖撒娇的人;如今在苏家,妹夫便是那个被她亲近折腾的人。
而亲家母口中的“不处处体贴爱护她就罢了”,听得他一脸茫然和疑惑。
原来竟是他这个当人兄长的还不够爱护妹妹?
他冷言瞧着他妹夫对着妹妹已经足够体贴关怀,比他这个做兄长的还要想得周到。
原来这样的程度也是要被“捶死”的吗?
宣文晟一脸恍惚地抬脚离开了。
离开前还想着,等到夜里安顿下来,他定要写信给母亲和妻子,问问她们他这个兄长是否做得太过不称职。
否则他为什么会觉着,妹夫这样的“负心汉”其实还挺好的?
他定要好好反省己身才是。
苏琯璋上午才被三舅兄敲打过,也被母亲训斥过,被迫认下“欺负妻子”的罪名。
眼下又听宣槿妤提起昨晚,他便有些小心翼翼的,不大敢接话。
生怕她又再掉眼泪。
他昨夜可是哄了大半夜,等她睡熟了他又看着她的睡颜出神,将近凌晨才睡去。
“那你再吃一颗果子。”他说,末了看着刚吃完又眼巴巴盯着他手里野果的宣槿妤,哄道:“不能再多吃了,当心反酸,身子更不舒服。”
坐马车也有坐马车的坏处,宣槿妤坐久了,身子容易疲乏,午膳时她胃口也不大好。
马车再启程,走了一段路后,苏琯璋便发现妻子捧着肚子,一脸的不舒服。
“也没晕马车。”
苏琯璋替她诊了脉,没发现什么不对劲的地方。
应当还是太困了,他想。
但午歇的时辰已经过了,宣槿妤又不愿意在这时候补眠。
他心疼地亲了亲她的脸颊,“马车里憋闷,更容易犯困,要不要下去走走?”他问宣槿妤。
宣槿妤恹恹的,提不起什么精神,但闻言也应了声“好”。
下了马车,扑面而来的青草香气中,带着头顶热烈太阳的火热,暖融融的。
宣槿妤掩着唇,打了个哈欠,在蒸腾的热气中,越发困倦。
到底撑不过孕中这股来势汹汹的倦意,她还是回了马车,躺在苏琯璋怀里,补了一个好觉。
醒来时,宣槿妤午时犯懒的身子彻底恢复过来。
带着好眠后的神清气爽,她的双眼也明亮如星,惹得苏琯璋把持不住,二人在马车里隐秘地交换了亲密而安静无声的吻。
黄昏时分,他们一如前几日,在溪水边安营扎寨。
夏日天黑得晚,用完晚膳后一群人慢慢在附近走着消食。
走着走着,孩子们很快消失在高高的草丛里,然后被大人们抱着或扛着露出草面。
“那儿有好多蜻蜓,好漂亮!”燕姐儿被她父亲苏琯武托在肩头,眼尖地看到一群在远
处水面上低飞的蜻蜓,偶尔点一下水。
苏琯武顺着女儿的小手指着的方向看去,脸色顿时便有些不大好。
他扛着孩子往回走,“回去了回去了,要下雨了。”他朝着周围大喊。
苏琯璋和宣槿妤正在苏老夫人和苏二婶的帐篷里与她们二人说笑,闻言站了起来。
苏琯璋打开门帘,便见宣文晟站在门外,举着手,看样子是正准备敲门。
见到他,宣文晟道:“外面水面上有大群蜻蜓在低飞,夜里恐有大雨。”
他们在这片草原上走了几日,天气就晴好了几日。晚膳前也未见什么要下雨的征兆,没料到就遇上了蜻蜓低飞。
二人正说着话,陈阳也快步走了过来。
他刚去水面上看了一眼,发现他们营帐附近的水源上都聚集了一批蜻蜓。
听到宣文晟的话,他便也开口,“人判断的可能不准,但蜻蜓低飞下雨的可能性很大,何况还是一群蜻蜓低飞。”
这时外出散步的一群人也回来了。
苏声抱着慕哥儿走在前头,苏琯煜扛着启哥儿走在后面。
“我们搭的帐篷可结实?夜里若是雨大会不会进水?”苏声问苏琯璋,苏老夫人和苏二婶住的这顶帐篷就是他扎的。
苏琯璋终于找到机会说话,朝着父亲颔首,“这里地势高,帐篷料子也防雨,除非遇上狂风暴雨掀起整座帐篷,否则不会进水。”
他这话说的,让门口一堆人脸色都有点不大好。
“你这个乌鸦嘴,”走在苏声后面的许玉娘赶上来,闻言没好气地白了苏琯璋一眼,“快呸掉,不许胡说。”
苏琯璋摸了摸鼻子,呸是不会呸的,他只讪讪地闭了嘴。
宣槿妤慢吞吞地走了过来,见他又被婆母训,不仅不心疼也不为他说话,还捂着唇笑了起来。
苏琯璋去扶她时,便见她眉眼弯弯的,衬得她明艳的容颜都清甜了几分,他眉眼柔和下来。
“我去加固帐篷。”人群末尾的苏琯煜走了过来,放下肩上的启哥儿,自觉替胞弟解围。
苏琯文、苏琯武对视一眼,也笑着附和,“我们也去。”
宣槿妤正笑着,眼皮忽而开始狂跳。
“怎么了?”苏琯璋问她。
“我有很不好的预感。”她捂着胸口道,心里慌慌的,像是整颗心都要跳出胸腔来。
苏琯璋紧张地为她把脉,只发现脉象略有些快。
宣文晟还未走,见状想起了什么,“妹妹你是觉得夜里会出事?”
许玉娘正进了帐篷,要给宣槿妤倒点热水喝看能不能舒服一点,闻言惊讶地回头去看了宣文晟一眼,又去看宣槿妤。
她还记得,前些日子大暴雨,他们在马车上时,宣槿妤说的,她直觉很好的事来。
“真感觉不好啊?”许玉娘有些紧张地问。
自接受了小儿媳力大无穷的一面,她再接受她直觉很准的另一面便也毫无疑义。
她甚至觉着,宣槿妤是上天体恤她那不讨喜的幼子,特意将她托生到人间来的福星。
否则,大盛朝适龄的姑娘这么多,为何月老就单替他们二人牵了红线?这不是天赐的缘分是什么?
为此,她心里越发喜欢宣槿妤,而相对应地,越发“嫌弃”起自己的儿子来。
苏老夫人、苏声和苏二婶显然也听她说过山洞那事,闻言也纷纷朝宣槿妤投来目光。
宣槿妤被一群长辈好奇的目光包围着,有些不大自在。只她自小也是在长辈们的爱护下长大的,对于这样的目光她并不陌生,于是她很快便冷静下来。
“我们夜里可能会有大麻烦。”她说,瞧着众人变了脸色,她又很快补充,“我的直觉不一定十分准确,但我们最好还是早做准备。”
那句“不一定十分准确”,她说得十分飘忽,仿佛只是为了不让他们过于担心才说的场面话。
在场的人都是人精,哪里听不出来她的意思。
夜深人静时,果真出了事。
那只被他们救下的白隼这几日都跟着他们,夜间就安安静静地窝在帐篷角落,将头埋在未被烧焦修剪过的一侧翅膀中。
隔着数里的距离,它敏锐地察觉到外面有什么动静,有些焦躁地单脚在地上跳了跳。
但这样细微的声音被湮没在周围草丛的虫鸣蛙叫声中。
因着宣槿妤的话,苏琯璋这夜睡得不大安稳。
一丝浅淡的血腥味飘到他鼻中时,他猛地睁开了眼,反应极其迅速地将宣槿妤抱坐起来,揽在怀里。
白隼玉爪高亢破空的声音几乎是同时响起,声声尖锐且急促,带着人类所不能察的威慑力。
而这时外面细微的倒地声这时才传到他耳中,伴随着不似人类的轻微奔跑声,几乎是悄无声息的。
道道敏捷轻盈的奔跑声在听到白隼的震慑后稍微停顿了一小会儿,很快又继续迅疾游走在这方被人类隔绝起来的天地中。
“戒备。”苏琯璋高声喊了一句,快速地给半醒未醒的宣槿妤穿好衣裳。
这句话他是加了内力说的,声音清晰地传出帐篷。
但其实不必他提醒,白隼方才的示警声已经惊醒了不少人。帐篷内的烛火几乎是在他说话的同时亮了起来,外面的火把也很快燃烧起来。
很快外帐篷四面便传来纷乱的脚步声,和几声惊叫,“守夜的都死了。”
“狼,是狼把他们咬死的。”
“狼怎么进来的?快起来!”
“狼在这里。天哪!好多狼!”
“都快起来,有狼来袭。”
……
第54章 第54章野狼再袭
不远处的烛火摇曳,照亮了他们这一方床铺。
宣槿妤被嘈杂的声音惊醒,抬眼便见正揽着她站起来的苏琯璋一脸的凝重。
她上次见他这状态,还是他们前些时日在外扎营时,遇上一只不慎被困在洞穴中才逃出来,饿狠了不管不顾来袭击他们的老虎的时候。
那时候他们二人单独在外散步,苏琯璋要顾着她,只将她抱起运起轻功飞快逃离,闻讯赶来的苏琯煜等人很快便将那老虎赶走。
而今夜,又是发生了什么和那日一样的惊险之事?
宣槿妤缩在他怀中,凝神屏息。
很快,她便知道外面发生什么事儿了。
凄厉可怖的狼嚎声从帐篷外传来,接着是马儿不安的躁动声。
更多的人从睡梦中被惊醒。
“快快快,陷阱里的狼要跳出来了。嘿,伤成这样了居然还没死。”
“后面后面,狼要跳进来了。”
“不是才杀了两只?怎么又来了两只?”
“天,都起来,上百只狼。哦不不不,得有好几百只狼。”
“火,快点火,狼怕火。”
“不行,雨太大了,火点不起来。”
“他爹的,竟在这时候落起雨来。”
“外面几座帐篷都是空的,引它们进去,里头有陷阱。”
“快快快,有狼王,嘶。”
……
很快,人声被淹没在嘈杂的雨声中,噼啪噼啪的,很快“轰隆隆”的雷声也响了起来。
大雨倾盆。
宣槿妤心跳得厉害,肚子里的孩子感受到母亲的情绪,也不安地动了起来。
苏琯璋亲了亲她的额头,“别怕。”
烛光大亮。
许玉娘披着外裳走了过来,一眼便见宣槿妤隆起的肚子里,孩子的小手小脚不停地动来动去。
“怎么胎动得这般厉害?”许玉娘担心地问,“可是吓着了?”
苏琯璋侧过身,给母亲腾出了能坐下的位置。
苏家其余人也围了过来,除了苏声、苏琯煜、苏琯文和苏琯武四人,他们正守在帐篷四角,牢牢护着最后一道屏障。
宣文晟不会武功,但他带来的侍卫们也很快冲了进来,身上的雨水还在哒哒地往下流,很快淌了一地的水珠。
宣文晟的贴身侍
卫清风手中的剑血淋淋的,混合着雨水,烛火摇曳中十分刺目。
“有两匹马被咬死了,还有两匹挣脱了缰绳不知去向,其余马也躁动得厉害。我们留了一人在那里试图安抚它们。”
清风语气很快,简单地将外面的情况说了。
“约莫来了两三百只野狼,还有五只狼王,我射杀了一只,陈副尉也杀了一只。”
“今晚守夜的三个人全死了,被野狼一口咬穿脖子,瞬间毙命。”
“帐篷周围的陷阱里都有野狼掉进去,但更多的野狼借着同伴的掩护冲了进来。”
他剑上的血迹就是杀狼的时候留下的。
“我进来的时候,野狼刚刚在狼王的召唤下退了回去,它们怕雷声。”
……
外面竟这样惊险。
孩子们惊魂未定,年纪最小的慕哥儿和桓哥儿、雯姐儿这对龙凤胎脸上都是一副要哭不哭的模样。
三位嫂嫂和苏二婶正安慰着孩子们,偶尔朝宣槿妤望过来一眼,眸中含着几分感激。
若非她提前预警,今夜恐怕更是艰难。
因着宣槿妤傍晚时分的那句不好的预感,他们拆除了原先的小帐篷,苏家人和宣文晟今夜都宿在了如今这个加固后的大帐篷里。
而例行的防御上面,除了平日里常规的陷阱,他们今夜还往帐篷外延伸了数十丈,多挖了一圈捕兽坑。
而守夜的人多加了两个,两支队伍也分作几个小队,几顶帐篷将他们中间这顶大帐篷围了起来。
本以为广袤的草原上不会有什么猛兽敢袭击他们这样大的一支队伍,毕竟眼下是夏季,草原上并不缺乏它们的食物。
陈阳王虎听他们建议时还挺诧异,觉着他们想多了。没料到,竟真的发生了野狼夜袭的事情。
而外面的捕兽坑当真派上了用场。
暴雨如注,帐篷下面的低洼处已经被水淹没,天地间也仿佛只剩下了雷声和雨声。
陈阳一身水淋淋地走了进来。
“野狼暂时退了,”他说,抹了把险些掉进眼睛里的水珠,“死了五个弟兄,伤了十余个。”
他的声音里带着伤感,“若非雷声响起,它们还要咬死咬伤更多人。”
太突然了,纵然他们已经提前做了防备,但野兽毕竟是野兽,毫无理智且战斗力惊人,再有狼王指挥,群攻之时,咬死咬伤一个人简直轻而易举。
大家一时都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陈阳只是过来说明一下情况,很快就走了,他要回去收拾残局。
处理野狼的尸首,重新布置好陷阱。
更重要的是,烧掉死去弟兄的遗体,然后将他们的骨灰妥贴装好带在身边,日后好交给他们的家人。
心情太沉重了,睡前还有说有笑的人一下子就变成了一捧骨灰。
那种落差,再大大咧咧的糙汉子也都受不了。
雨水像是要将帐篷冲垮般,狠狠地砸落,而后不甘地滚落在地,汇聚成大大小小一滩又一滩水坑。
野狼血浓郁的腥臭气和遗体燃烧的产生的并不好闻的气味混合在一处,熏人得很。
沉默地处理着伤势的人悄悄地抹了一把眼睛,差一点,他们自己也成了一捧灰。
以武入朝为官的人,在穿上官服的第一日就知道,他们随时都可能会丢了性命,尤其每次出任务的时候。
这次被派来护送苏家人流放广虚府,他们也和家里人交代过,回来的可能只会是他们的骨灰。
但有心理准备是一回事,人非草木,为逝去的人沮丧伤感、为自己的前程担忧在所难免。
王虎憨厚的脸上也没有一点表情,只眼睛红了一圈。
天将将亮时,雨停了。
“此地不宜久留。”
陈阳越过打开着的门帘,身上仍是湿的,只不再往下淌水。
他连夜冒着暴雨带着人处理野狼的尸首,又亲眼盯着自己的手下尸骨被焚烧,骨灰也亲手被他装进小罐子里,几乎没有休息的时间。
不知是因为疲累,还是难过,他瞧着落拓不少,往日干干净净的下巴上胡茬也冒了出来。
“狼王昨夜打死了三只,还剩了两只。不知道还会不会来寻仇,我们尽早离开这片草原。”
一行人早已收拾好行装,闻言便很快动了起来。
黎明时分,他们上了马车。
马匹昨夜损失了两匹,就是开始被野狼咬死的那两匹。
两匹逃走的马儿在野狼退走后又趁着夜色,带着一身的雨水回了临时的马厩。
“幸好拉车的马还够。”陈阳苦笑。
损失的两匹马都是他们从兵部带出来的好马,死去的五名弟兄里,也有两名是他的人。
王虎心情也很不好,听到陈阳强撑着苦中作乐的话语也只当没听见。
“出发。”他说。
众人没时间吃饭了,也还没那个胃口。
宣槿妤是被苏琯璋捂着眼睛抱上的马车,没有看到外面厮杀过后的惨状,但她闻到了空气中还未散去的血腥味。
昨夜雨几乎是下了一整夜,还下得那样大,如今血腥味竟还未散去。
宣槿妤不敢去想那意味着什么,只到底妊娠期鼻子比往常更敏感,她捂着胸口干呕了几声。
苏琯璋忙扶她坐好,找到放了野果的柜子,很快洗干净给她嘴里塞了一颗。
“可好受些了?”他问。
宣槿妤恹恹地靠在他身上,只点点头。
苏琯璋摸了摸她的额头,又去探她的脉,末了将她放在自己腿上,“先睡,醒了再吃点东西。”
所有人几乎都是一夜未眠,她是双身子,怕是熬不住。
宣槿妤咽下口中的果子,枕着他的腿,闻着他身上熟悉的清雪气息,很快睡了过去。
只她睡得不大安稳,梦中眉头都是皱着的,苏琯璋伸手抚了几次,也没能将她眉头抚平。
他凝视着她的睡颜,摸了摸她的脸,眉眼沉沉。
马车走了约莫半个时辰。
那场大雨没给这片草原带来什么危害,只丰茂的水草吸饱了水珠,越发伸展着身子,调皮地想要给他们过路的人和马车增添点阻碍。
但才厮杀过,心情尚且没恢复过来的一群武人,哪里在意这点小小的阻碍,身上才换过的干燥衣裳湿了也没去管。
而马车底盘加高加固过,行驶在葱葱郁郁的草丛中,并未受到什么影响。
就连睡梦中的宣槿妤,也没有受到什么颠簸。
半个时辰,足够苏琯璋想通了许多事。
他打开车窗,让雨后清新的空气进入马车中。
看到骑马守在马车一侧的清风,刚要和他说什么,忽地,苏琯璋清淡的眼神瞬间便锐利了起来。
窝在马车车厢顶部的白隼玉爪也发出高亢的鸣叫,苏琯璋能听到它在不安地拍打着翅膀的声音。
他的眉头顿时皱了起来。
昨夜几百只野狼偷袭营地,白隼还能发出警告震慑野狼——虽然因着狼王在没什么效果。
而如今它竟开始不安起来……他心里也有了不大好的想法。
他迅速将睡在他腿上的宣槿妤抱到怀中,让她靠在自己肩上,替她裹好自己的外裳。
做好这些,他从打开着的车窗往外望,只看到架着这辆车厢的马儿在不安地撂着蹄子;而前方开路的几匹马儿长长嘶鸣一声,不肯动了。
斥候的声音远远地从前方传了过来,离得太远,他听得有些不大清晰。
苏琯璋将头探出车窗,才听清斥候在急切地说着的是什么话。
“前面有狼群,后退,快后退。”
王虎飞快地从前面奔过来,“退,快退,前方有狼群出没。”
狼群?
昨夜的野狼又回来了?
队伍里有了些许躁动,但到底训练有素,很快安静下来。
王虎回到前方去了,陈阳带着掉了头,飞快地沿着来路往回跑。
马接受到后退的指令,迫不及待地转了向,飞快地朝着远离它们天敌的方向狂奔。
宣槿妤被苏琯璋牢牢固定在怀里,还有些没反应过来。
狼群?
青天白日里,他们人又多,怎会引来狼群?
莫非
真如陈副尉所说,狼群是来报昨夜之仇的?
车厢门被拉开,宣文晟飞快地跳上了马车,从前室走进来。
“王虎说,有近一两千头野狼在追着我们。”也顾不得会不会吓到宣槿妤,他语速飞快地对苏琯璋说道。
一两千头野狼?
宣槿妤霎时白了脸,下意识攥紧苏琯璋的衣袖。
昨夜两三百头野狼入侵他们的营地,他们有所准备还死伤了那么多人,如今竟来了几倍的数量!
苏琯璋安抚地轻拍着她的后背,皱着眉,草原里哪里来的这样大规模的狼群?
若说昨夜是个意外,今日再看,便有些不大寻常。
如今是夏日,草原上有数不清的猎物。狼群至于冒着这样大的风险,夜袭不成后,还要在白日的空旷草原上袭击一支百余人的人类队伍?
没有昨夜的天时地利,构不成偷袭的条件;且白日里在这样有利于躲避的平坦草原地形,狼王竟也会带领狼群这样做么?
但现在不是想这些的时候。
一两千只狼,便是这开阔地带再容易躲避,这数量也足以将他们淹没在这草原上。
顾不得多想,他仔细听着越来越近的狼嚎声,“来不及后退了,做好战斗准备。”他说。
宣文晟脸色也有些发白,不过只点点头,去吩咐他的人去了。
第55章 第55章草地惊魂
几辆马车都停了下来,被人群牢牢围在中间。
两支队伍合拢过来,陈阳王虎站在正前方,直面狼群。
有昨夜没来得及加入人狼大战的人,拿起了自己很久没用的兵器,“闲置了几个月,也是该沾沾血了。”他们爽朗地笑道,试图遮掩自己的惧意。
昨夜失去了朝夕相处的弟兄,他们今日可还憋闷着,早就想要痛快地厮杀上一场了。
只是,狼群的数量到底超过了他们所能承受的范围,人的求生本能让他们心生恐惧。
“当心些,斥候说,约莫有十余只狼王在。”陈阳叮嘱道。
“有心理准备。”王虎回答,一双眼睛喷着怒火。
只他到底心里犯嘀咕,这样多的狼群出没,没有狼王在才是稀奇事。
他昨夜损失了三名手下,心里本就憋屈,现下见到狼群,只恨不得报仇雪恨才是。
他爹的,狼王这样稀罕的存在,昨夜出现五只便已经足够稀奇;今日倒好,竟一下子出现十余只。
这片草原是专长狼王不成?
还有,什么时候狼群竟是以数百数千的数量一起出现的了?莫不是整片大草原的狼都聚到一起了?
他爹的,真是倒霉透了。
他不将这群畜生打个稀巴烂,他就不叫王虎!
……
疯了,这些野狼都疯了。
昨夜太过昏暗,且交手短暂,感觉并不明显。
如今是白日,甫一交手,他们便很快察觉到,这群野狼的野性不同寻常。
像是饿了好多天,又像是中了什么烈性药,个个疯狂地只会撕咬、撕咬,头颅都被砍下来了嘴里咬着的人类的皮肉还是不肯放开。
哀嗷声不断。
苏家的老弱小孕皆被牢牢护在正中心,苏琯璋留下照应。昨夜受过伤的人也在这一圈子里,警惕地提防着随时可能突破外圈朝他们奔袭而来的野狼。
时间短暂,来不及做更多陷阱,外圈的人正面承受了野狼群的袭击,状况都有些不大好。
人类香甜的血液飘散在空中,极大地刺激着野狼本就疯狂的兽性。
便是白隼这样天生凶猛的禽类,也难得被这样的场面震慑住。
它缩着骨折未愈的腿,也不叫了,只警惕着不断地转着头,安安静静地用一双也被刺激狠了的瞳孔盯着四面八方围涌而来的一群群野狼,徒劳地彰显着自己的桀骜和锐利。
野狼根本没注意到这只往日也能捕杀它们同类的凶禽,只顾着抓挠、啃咬、弑杀着人类。
有狼王在,狼群显然训练有素许多,它们分批冲杀、以狼身搭梯试图越过前方的保护线,只很快被前方的人斩杀。
狼的尸首和人的哀嚎声同时响起。
许萱娘、常湄言和丁茜茜手里都拿了根柴火充当简易的兵器,护着孩子们。
就连被护在内侧的苏老夫人、许玉娘和苏二婶,也不甘示弱,也跟着捡了根柴火。
宣槿妤心“砰砰”地跳着,一时有些无措。
她心情激动时气力是比寻常十多名男子加起来的气力还大些,但大力气在对上野狼的时候并不能给她增添几分胜算。
她挺着个大肚子,连行动都渐渐开始不便起来。
她察觉到自己的无能为力,且开始觉得沮丧和难过。
如今慕哥儿已经开始跟着苏琯武扎马步,所以这里的人,就只有宣槿妤和宣文晟是全然不懂武功的两个人。
就连宣文晟带来充当厨娘的那两名仆妇,其实也是深藏不露的高手。
她们和宣文晟带来的侍卫们团团围在他们身前,冷静地将一支支箭羽射出去,收割一只又一只野狼的性命。
宣槿妤头一次察觉到会武的好处来,决心日后再也不骂苏琯璋是粗莽武夫了。
而宣槿妤好歹有力大无穷一个优势,宣文晟就是全然的所谓百无一用是书生的那个书生了。
只他心态极佳,这时候还不忘安抚显然有些紧张和失落的妹妹。
“妹妹你别慌,你看你三哥哥我,连你都不如。但你三哥哥脸皮厚,有人保护就行了。”
宣槿妤勉强冲他露了个笑,很快便被苏琯璋揽着将头按在他怀中。
“别看,别听。”他说。
人狼大战中,人渐渐处于下风,场面已经超过了宣槿妤能够承受的程度了。
孩子们也都乖乖地听着大人们的吩咐,牵着他们的衣摆,闭上了眼睛。只有启哥儿,惨白着一张小脸,严肃又冷静地看着堪称炼狱的场面。
宣槿妤心跳加快,被苏琯璋话中难得的严肃吓到,然后便被他更紧地揽住了肩膀——她如今肚子已经很大,他揽住她的时候再没有碰过她腰身,怕不小心伤到孩子。
宣槿妤视野中只有一片玄色,是他身上衣裳的颜色。
她什么也看不到,耳朵也被他牢牢捂着,什么也听不到。
刚开始时鼻尖还能闻到飘来的浓郁血腥味,很快,她被他更深地按在他怀中,于是,她鼻尖便仅剩下他身上清淡似雪一般的气息了。
只宣槿妤和孩子们被护得好好的,可以不看不听不闻。宣文晟倒是没有什么人顾得上他,也没将他当那等娇气经受不住残酷场面的人。
他站在苏琯璋身旁,他的贴身侍卫清风被派去看顾宣槿妤了,此时清风正守在苏琯璋身后。
而他带来的余下九名侍卫负责保护他的性命,同时也兼顾着这一圈老弱小孕和伤者的安全。
此时他们正听着苏琯璋冷静的指挥声,将一只只试图收割人类性命的野狼一一射杀。
分明那野狼没有突破前方由苏声、苏琯煜、苏琯文和苏琯武四人带领的近百人的队伍,他身旁的苏琯璋声音也足够冷静理智,他们这支小队杀掉的野狼数量也足够可观。
但宣文晟就是觉着,便是他们内圈这些人,也随时都有被冲进来的野狼撕咬啃食的可能。
乱,太乱了。
一百余人的队伍,对上一两千只野狼,还是太过吃力了些。
纵是苏声这位身经百战的苏国公将军带队,苏琯煜和苏琯文、武双胞胎三位经验丰富的少将军在旁掠阵,他们的队伍也还是一次次被狼群冲散。
队伍一次次整合,再一次次承受着狼群的袭击。
血色漫天弥散,分不清是野狼的血,还是人的鲜血。
……
还是有十余只野狼突破了包围圈,冲着他们这群没怎么受到波及的人而来。
离得太近,宣文晟甚至能看到那野狼口中还未咽下去的人类皮肉,不知道是属于外面哪个人的。
恐惧,只有深切的恐惧。
宣文晟什么也想不起来,只僵硬地站在原地,呆呆地和凶狠发狂的狼眼对视。
“噗”“刷刷”。
刀剑刺中、劈砍中野狼身躯的声音传到他耳中时,他才慢慢回过神来。
触目只有一片红色,耳中也只有狼的嗥叫和人的痛呼声,鼻腔中的血腥味浓郁到让人窒息,令他忍不住想呕吐。
宣文晟惨白着一张脸,死死掐着自己的掌心,拼命将那股涌到喉头的恶心感咽回腹中。
“不行,再这样下去,迟早要被这群畜生耗尽气力。”苏琯文抹了一把喷溅到脸上的狼血,冲苏声喊道:“伯父,掩护我,我去杀了那些狼王。”
苏声回身一刀砍断偷袭他的野狼喉管,敏捷地侧身避开喷洒出来的腥臭血液,不让自己的视线受干扰。
听闻苏琯文的请求,他高声回道:“煜小子一起去,小心些。”
苏琯煜很快跃出队伍,和苏琯文在狼群中轻盈地穿梭,很快又是一片血色飞溅。
宣文晟心都要跳出嗓子眼。
他们才两个人,竟敢就这么冲出狼群,再进到群体更大的一片狼群中,去杀狼王?
不过很快,他狂跳的心终于慢了些许。
他看到,苏琯煜和苏琯文两兄弟冲出狼群后,暗中不知先前掩藏在何处的十余人跳了出来,跟上他们,朝着狼王所在的狼群飞去。
他认出来了,其中有两三个是宣家的暗卫,也有一两个是林家的暗卫,其余的,他认不出来。
大抵是苏家的暗卫罢,这时候也不能再藏下去了。
而那十余人跳出来之后,很快,更多的人从隐匿之处跃出,加入绞杀野狼的队伍中。
有加入这边的,也有跟上那头的。
宣文晟不懂武功,但他能感觉到,有了这些人的加入,苏声他们顿时便开始游刃有余起来,再不见方才左右支绌的模样。
属于人的痛呼声也少了不少。
太阳升至他们头顶时,苏琯煜那头传来狼王悉数被斩杀的好消息。
没有了狼王的指引,狼群很快溃不成军。
前头拼杀的人身上已经全部被血浸透,分不清是狼的血、己方人的血还是自己的血。
挨过最凶猛的冲杀,人类终于开始反击,成片成片的野狼尸首倒下。
狼群终于开始怕了,疯狂的狼眼中恢复了几分清醒,四散溃逃。
存活的野狼,约莫还有三四百只。
他们竟杀了一千多只野狼。
宣文晟深吸口气,很快被空气中浓郁的血腥气呛到,咳得天昏地暗。
“多谢出手相助。”苏声抱拳。
他也认出了自家的暗卫,只不动声色地移开了目光。
第56章 第56章若你真生气,明日可以揍……
一行人脱了险,再郑重道过谢之后,一帮先前隐在暗处直到方才才出来帮忙杀狼的人互相打量一番,几个纵跃,很快又消失在众人视线中。
一直没有听话闭眼的启哥儿盯着他们消失的方向,看了很久。
苏琯璋摸了摸他的头。
启哥儿抬起头,对他小叔叔露出一个很是勉强的笑。
“你今年本该和你父亲上一次战场,体验一番战争的残酷的。”苏琯璋低声和侄子说道,“方才的人狼大战,和真实的战场比起来,也差不了多少。”
当然,他说的只是苏家每一位已满八岁、不论男女的孩子所要亲眼感受的战场,是经过长辈评估过后觉着孩子可以承受的最大限度的那种战场。
通常这种情况会出现在两军胶着的时候,两方大军互相试探但不会真的激烈交战,死伤也在可控范围之内。
启哥儿若有所思,很快对着苏琯璋重重点头。
他脸上还有些未褪去的苍白,但眼睛却亮得惊人。小小的孩童,仿佛在瞬间就长大了许多,
“我以后,也会成为和你们一样的人。”他尚且稚嫩的小脸上,露出了坚定。
许玉娘俯身抱了抱自己的长子,无声地表示着自己的支持。
苏玉启是这一辈的长孙,且他的弟弟妹妹们还小,他是日后要撑起整个苏国公府的人,得尽早学会成长。
所以,方才在发现他目不转睛地看完了血肉横飞的场面时,她也没有出声阻止,而是心疼却欣慰他有了这样的气魄与决心。
这一日,他们终究还是没能走出这片草原。
白日里的人狼大战,让他们损失了不少人马。
兵部陈阳的手下死了八个,重伤二十个,余下的几乎人人身上都带了轻伤。
禁军王虎的手下死了十三人,重伤二十五人,余下的身上也没有几个有完好的皮肉的。
这一下,两支队伍的对比就十分明显。
白日里的休整与收拾残局,让这些人十分疲惫;但精神上还残余着鏖战过后的兴奋,甚至头都开始隐隐作痛。
王虎翻身坐起,取出纸笔,一言不发地开始记录着。
往日和他分到一个帐篷里的弟兄非死即伤,如今这帐篷里空空荡荡的就只有他一人,他实在是睡不着。
且今日,他是那样明显地感受到上过战场的人,和没经历过战争的人的不同来。
且不说苏家人,只和兵部陈阳及他手下的那些人作比。
出发时,兵部来了三十五人,禁军来了五十人,昨晚和今日的死伤很快被他统计出来。
活下来的人数:兵部官兵余下二十五人,禁军侍卫余下二十四人。
其中虽然受了伤但四肢健全没缺胳膊少腿的人数:兵部官兵余下二十一人,禁军侍卫余下十九人。
王虎放下笔,盯着纸上的数字看了许久,直到帐篷外支起充作门铃的栏杆被人敲响。
来人是陈阳。
“死伤惨重……,”陈阳坐下时看到了王虎记录的那张纸,很快移开目光,“接下来我们的人会更加艰难,你有什么看法?”
他压低了声音。
王虎胸中还被白日里各种激荡复杂的情绪冲刷着,脑中也还是方才他记录的一组组对比的数据,一时没能理解陈阳指的是什么。
“什么看法?”他反问。
陈阳便知道他没明白自己说的话。
“我们能用的人不多了。”
陈阳索性也说得直白,“今日你也看到了苏家几位将军的实力。坦白说,即便我们的人全部都还活得好好的,也没受伤,加起来怕也不是他们的对手。”
他这话并非危言耸听。
他们从盛京城走到这如今的大草原,期间和苏家人朝夕相处、几乎是同吃同住了几个月,却是直到今日人狼大战时才看清他们的实力。
陈阳知道苏家的将军们在漠北的名声,听说他们战无不克,带着苏家军所向披靡。
但他没料到,他们之间的差距能到隔着一道天堑的程度。
“我们压制不住他们了。”陈阳叹息。
他双手分别按着两侧在隐隐作痛的颞颥,那是今日激战过后留下的后遗症。“今日暗处的眼睛大部分都现身了,但我们也分不清他们都是谁的人。”
势力太杂且太多了,何况那些人见他们脱了险之后走得那叫干脆利落,一点都不耽搁,他什么也没能瞧出来。
不过,他倒是认为,最先出手相助的十余人里,定然有宣家和林家的人。
而剩下的那些人……
虽然他们今日也有出手相助,但他觉着,若非是宣家和林家的侍卫率先出手,那些人真有可能看着他们全都死在这里而全程不露面。
“野狼群来得太蹊跷。”陈阳和王虎分析,“今后路上也可能不会太平,我们也得多留心些。”
他寥寥几句话,说的都不是同一件事,王虎一时脑子都有点发懵。
他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静下心来,将脑子里的
激荡情绪全都清空,反应了好一会儿,才将陈阳过于跳跃的话全部理解透彻。
“你是担心,他们会再次朝他们下手?”他直截了当地问。
两个“他们”,分别指不同的人,他相信陈阳能懂。毕竟,这才是陈阳方才最后那两句话的潜在之意。
陈阳说的是太蹊跷,王虎则是直接给这件事定了性。
这也很能体现出兵部与禁军处事风格的不同来。
陈阳抬眼和他对视。
……
末了,陈阳终于提起他来这一趟最想说的话来,“今日这事定会传到陛下耳中,你我须得早作准备。”
王虎才松开的眉眼顿时便沉了下去。
夜渐深,帐篷里的烛火渐次熄灭,仅留了帐篷外八个方位的火把,和守夜人面前的火堆。
今夜的虫鸣蛙叫依旧热闹,守夜人面前的火堆偶尔也发出哔剥声,好歹让人不至于深陷在这广袤草原上,迷失自我。
守夜人换班间隙,有两条人影飞快钻进宣文晟的帐篷中,没引起任何人的注意。
“当真是有人故意引那狼群袭击我们的?”宣文晟没有出声,只嘴唇动着。
暗卫颔首,将密密麻麻写满了字迹的纸张递上。
宣文晟接过,很快看完,便顺手塞进怀里。
“我知道了。”他无声地说着。
人影又很快掠出他的帐篷。
不多时,他这座帐篷的门帘又是一动。
宣文晟警惕地抄起防身的匕首,掀开门帘一角,见是苏琯煜,便侧过身让他进来。
“方才有人来过?”苏琯煜小声问。
宣文晟讶异,“你知道?”
这一路跟随着他们的宣家和林家暗卫都是万里挑一的高手,内力轻功都是上乘,他以为方才的动静无人知晓来着。
他们甚至没有出声交谈。
而且,他这帐篷也是经过特殊处理的,烛火照映都无法在上面留下任何人与物的身形,在外面理应看不出里头有多出来的人才是。
苏琯煜只笑笑,“我父亲和几位弟弟也都知道了,只怕引起守夜人的注意,所以就只我一人避开他们到了这里来。”
宣文晟:“……”
居然惊动了这么多人?亏他还以为今夜来人就他一人知晓,还想明日拿出方才收到的消息“吓”他们一跳。
不过他只略想了一下,便明白了,“看来你们的功夫还在他们之上。”
一般人这时候应当会说“有机会想见识一二”,但宣文晟不是一般人,他只希望,不会有他见识到的那一天。
宣槿妤天生直觉灵敏,而他不是。
他是常居安思危,若有万分之一的风险,他第一时间的反应便是去规避掉,而不是迎头直上。
当年他考完举人之后,不顾未明真相的族人阻拦,毅然投身于商海至今,便是因为他这避害的本能。
当然,护送宣槿妤南下这件事不在这个范围内。
“你来看看这个。”宣文晟取出方才塞进怀里的纸张,递给苏琯煜。
这张纸他本是想在明日找个不引人注目的时机交给妹夫苏琯璋的,如今先给他大哥看了,效果大抵上也差不多吧?
苏琯煜一目十行,很快将那纸张递还给宣文晟。
“和小弟想的一样,盛京城里有人坐不住了。”他说。
宣文晟已经将纸张折叠好,正准备塞进怀里,闻言动作一顿,“他猜到了?”
苏琯煜颔首,“昨夜狼袭之后他便想到了。”
宣文晟继续将那纸张往怀里塞,哼了一声。
昨夜就猜到了竟也不和他这个三舅兄说,今天整整一日的时间,他和自己只字未提!
哼!亏他还常在妹妹面前给他说好话,让她少折腾他一点。
他就该放任妹妹折磨他的。
苏琯煜笑,“宣三哥别气,小弟这不是没找到机会和你说?这便让我来了。”
今晨再遭狼袭,场面过于危险混乱,不是说话的好时机。
而过后他们又忙着收拾残局,苏琯璋更是一直在那些伤重的伤员身边守着,以免他们伤势过重再死上一两个,便更没有时间和宣文晟提及这事。
而等到晚间,那些伤员的伤势终于稳定下来,宣槿妤又起了低热——她到底是被吓着了。
怀孕的妇人轻易不能用药,折腾了许久,宣槿妤才退了热。
宣文晟也是见妹妹没事之后才放心回到帐篷里来的。
想了想,苏琯煜补充道:“若你真生气,明日可以揍他一顿。”
反正他小弟抗揍,且这宣家三哥一点武功都不会,拳头揍在苏琯璋身上,就跟挠痒痒差不多。
苏琯煜盘算着。
第57章 第57章别生气了,好么?
宣文晟一言难尽地看着他,“他是我妹夫不错,也是你亲弟弟吧?”
有这么坑自己胞弟的么?
“这不是宣三哥你气他没及时将猜测告诉你么?”苏琯煜只淡笑着回应。
其实,若非是要看顾着熟睡的宣槿妤,今晚这一趟,本该是由苏琯璋来的。
不过嘛,这话由他这个亲兄长来说,有替他辩解的嫌疑。他就不替自己弟弟开脱了,免得真得罪亲家舅兄。
好在宣文晟也很快想通了,心里的那一丝不爽也散去,言归正传,“你们有什么想法?”
苏家的兵权还掌握在漠北的将领手中,如今战事胶着已经有好几个月,想来龙椅上那位也急了。
只是没料到那位还没动手,倒是旁的人先坐不住了。
不过也情有可原。
眼见着苏家已经消失在天下人的视线中,再不抓紧时间将他们灭掉,等到他们重新出现在百姓眼中,岂非是提醒他们,苏家昔日的战功?
“兵部那岳丰尚书倒是会揣度人心。”宣文晟又是一声冷哼。
好几个月了,苏家一行人日日行走在人迹罕至的地方,早就远离了百姓们的视野。
这一安排,不仅龙椅上那位满意,其余有心想将苏家彻底踩进泥里好让自家显露出来的世家,也挺满意的罢?
“说起来,这位岳尚书还是你们苏家的旧部。”宣文晟挖苦苏琯煜。
苏琯煜只颔首,脸上仍维持着方才的淡笑。
“笑笑笑,你这笑面虎,收起你的笑。”宣文晟受不了了,这人这么笑,脸真的不会僵么?
和苏家人相处久了,他也算是摸透了他们的性子。
这位苏国公府世子在漠北百姓口中有个美名,叫什么“玉面将军”,但在他看来,不过是一只狡猾的狐狸,还是爱笑的那种。
谁也不知道,他整日里笑眯眯的,私下里会不会早就记了得罪了他的人一笔。
相比起来,他还是更适应他妹夫苏琯璋那样从头到尾一张冷脸的人。
唉,他可真艰难,怎么遇上的都是这样的奇人?
此刻他深深地和宣槿妤共起情来。
翌日,宣文晟找了机会和苏琯璋单独相处了一会儿。
也不知道二人谈了什么,等他们再出现在人前时,苏琯璋依旧是没什么表情的样子;宣文晟则先是一脸的恍惚,而后又是一副如释重负的模样。好似还下定了什么决心。
看得宣槿妤满心的好奇。
只她才退了热,苏琯璋又说她现下再经不起一次惊吓,故而任她再如何撒娇耍赖威胁,二人都死活不肯将谈话内容告诉她。
宣槿妤气鼓鼓地一口咬在苏琯璋那张怎么也撬不开的嘴上,磨了磨牙。
苏琯璋脸上露出了一点笑意——他近来笑的次数,都比他往常一年笑的次数加起来还多了,整个人瞧着便十分鲜活起来。
“日后有机会了我告诉你。”他说着便含住她想要离开的唇,声音开始变得模糊起来,“别生气了,好么?”
盛京城皇宫,即正殿。
“暗中的人果真出手相助了?”新帝盛誉捏着手中的密信,声音有些发冷。
跪在地上的人比了个手势,又点了点头。
“可查出来都是谁家派的人出手的?”盛誉又问,强压着怒气。
可都是他的好臣子,可曾将他这个帝王放在眼里?
那人摆了摆手,同时摇了摇头。
废物。
盛誉手中的玉扳指一下一下扣在案桌上,这是他脾性将要压制不住的征兆,“谁家动的手脚,这总能查到罢?”
那人听着清脆却沉闷的叩击声,额头有冷汗沁出,幸而这个问题他可以给出肯定的答案。
“下去。”盛誉道。
他盯着那人起身离去的身影,眉眼乖戾。
等到即正殿只剩下他一人,伴随着瓷器摔碎的清脆声响,还有他微不可察的声音,“
是你们逼我的。是时候动手了。”
他像是自言自语,但很快有人如鬼魅一般从殿中掠出,悄无声息地融入夜色中。
狼袭之事过后三日,从灵峰山脚下庄子外面就开始一直远远跟在他们身后的商队追了过来。
他们十余日前跟着这批人走出了连绵的山脉,在要进入这片大草原时改道离开了。
商队离开不为别的,只为到附近的城镇采买补给,好维持众人的生活所需。如米油盐面茶调料等物,还有从京中寄来的衣物鞋袜等东西,都是他们送来的。
只这群人先前走得实在是太偏了,他们快马加鞭,驾着马车走了五六日才到最近的府城,将所需的东西补齐。
又等了一日,等到了宣府送信和物资的人,才启程追在清风他们留下的记号后面跟了过来。
这不,才追上他们,就听说这群人在狼口逃生的经过,惊出一身冷汗。
“盛京城里有没有消息传过来?”宣文晟问,打断了商队队长喋喋不休的后怕与关心。
“有的。”那人忙取出贴身藏着的密信,恭敬地双手递交给他。
打发走了商队的人,宣文晟便带着密信,去找妹妹宣槿妤去了。
宣槿妤看了信,先是沉默了好一会儿,又掉了片刻眼泪,接着便迫不及待地提笔回信。
她想娘亲和爹爹、外祖父、大哥哥、三嫂嫂……他们了,得知他们的近况,她也得将自己的近况回信告诉他们,以免他们牵肠挂肚。
苏琯璋沉默地站在她身旁替她磨着墨,眸色复杂。
而后,他去看她宽大裙衫也掩藏不住的大肚子,和肚皮上不断鼓起的小包——那是腹中胎儿因兴奋而在伸展着小手小脚。
月份渐大,她腹中的孩子越发活泼,除了喜欢在娘胎里踢手踢脚,偶尔还会来个大转身——这时肚皮翻转出的形状就让人忍不住心惊,担心宣槿妤会不会感到痛和难受。
尽管宣槿妤总是含着笑意捧着她的肚子,说她不痛。
她确实跟着他在吃苦。苏琯璋心想。
虽早已知晓,但他仍像是被这个事实重重一击,心头沉重得像是压了块沉甸甸的大石头,让人难以呼吸。
……
跨过大草原,他们又过上了进山钻林的日子。
也偶尔有那么几次,陈阳会带着他们往滩涂地带走,这时他们就能吃上美味的海鲜、河鲜或湖鲜。
尤其鲜活的海鲜,这样的食材,放在盛京城中,便是再显赫的人家一年里也不过能吃上那么一两次。
三日前到了这片海域时,可让一群生在内陆,甚少尝到或者根本没见过新鲜海鲜的人过足了嘴瘾。
这片海名为“定海”,似乎和自古流传下来的某个仙神传说有关。
也不知道陈阳手中的地图是如何制得的,也不知道他是如何带路的。
也是神奇,这一带照理说应当不缺渔民,但他们在这儿走了三日,竟连一个人影、一条木筏都见不到,遑论大大小小的船只了。
“你们苏家旧部,这兵部尚书岳丰大人真是个鬼才。”这日,宣文晟忍不住又将那日挖苦过苏琯煜的话对着苏琯璋说了一遍。
苏琯璋和他兄长苏琯煜不同,他倒是没有笑,只颔首回道:“他也是真有本事。”
身处盛京城,却能将整个大盛的地图掌握于心。
陈阳凭着他手中的羊皮地图,从带队出了盛京城开始,除了灵峰山附近宣文晟找上他们的那个意外,就真的没有让他们和任何普通百姓有过接触。
这份本事,不是谁都能有的,不愧是朝堂变更也能稳坐兵部尚书之位的人。
“想必很合那位的心意。”宣文晟臭着一张脸,说道。
海鲜的味道很好,清蒸、烧制、烤制、煮汤都是难得的美味。
他们还在退了潮的海滩上捡到不少像是头发一样的植物,听走南闯北见识广博的宣文晟说那叫“发菜”,拿来煮粥、凉拌、煮汤,也别有一番风味。
但海边的味道却有些不大好闻,吹过来的海风都带着一股海水的咸腥气,偶尔会碰到搁浅在岸上的死鱼死虾,被太阳一晒,那味道简直能将人送走。
便是宣槿妤早已过了孕吐的月份,第一回闻见时也忍不住大吐了一回,靠在苏琯璋身上,满眼的泪花儿,瞧着可怜得很。
于是,一行人再启程时,宣文晟带来的侍卫就自觉跟在探路的斥候们身后。
他们并没有探路的本领,也没有要偷学的意思。只是为了清理路上可能遇见的臭鱼烂虾,不让这已经十分不好闻的海腥气中再添加什么足以熏吐人的气味。
他们自己都受不了那些臭味,何况腹中还有一位闹腾小主子的小姐。便是三公子没有吩咐,他们也会去做的。
等他们离开这片定海,时间已经来到九月份,已经是深秋了。
宣槿妤肚子里的孩子已经满八个月了,苏琯璋把完脉后,和她说是个很健康的孩子。
这让身为母亲的宣槿妤十分欣慰。
她这几个月过得并不十分好,路上苏琯璋再体贴,她吃的苦头也是实实在在的。
且前月遭到了狼袭那样的惊吓,她是真的被吓着了,那晚低热过后,连着几日都提不起精神。
直到后来他们远远将那片大草原甩在身后,她才慢慢好起来;却很快又被腥臭的海风熏了好几日,整个人也蔫了下去。
等到他们爬过高高的山峰,钻进蓊郁葱绿的森林中,呼吸着沁人心脾的秋风凉意,她才彻底好了起来,也恢复了精神。
算算路程,他们还有一个月左右就要到达淮招县,这是最初苏琯璋定下南下流放计划时就为宣槿妤选定的生产之地。
他们将在那里停留待产,过年,再重新启程。
至于是南下去往新帝要求的广虚府,还是去别的地方,谁知道呢?
时间还早着。
第58章 第58章马车旖旎
白隼玉爪腿骨折也还没好,这段时日颇有灵性地陪在她身侧,任由她当宠物似的养着,随她抚摸,头顶的毛羽都顺滑不少。
说起来,这海东青也跟着他们两个月余了,伤势也好得七七八八。每日里吃着他们投喂的肉食,身形都胖了几分,捧在手里沉甸甸的。
“它胖了这么多,”宣槿妤含笑地戳了戳白隼圆滚滚的肚子,“也不知道伤好之后还能不能飞起来。”
说着她想起白隼刚开始跟着他们的时候,“那时候也不知道它被雷劈之前吃了什么,竟大半个月都不用进食。”
“哪里像现在。”每日里少它一顿肉都不行,凶得很,还将慕哥儿吓哭过一回。
苏琯璋将剥好的橙子喂到她唇边,宣槿妤十分自然地张嘴吃了。
“我还要那个葡萄。”她指挥道。
葡萄好吃,但是剥皮会沾手,她不想自己动手。
苏琯璋却没有如她的意,只又给她喂了一片橙子,“葡萄你今日已经吃了不少,明日再吃罢!”
宣槿妤松开玉爪,任它单脚一蹦一蹦地挪到它喜欢的角落,她则转身朝向苏琯璋。
“一颗。”她慢吞吞地伸出一根手指,就是方才戳了白隼的那根纤指,上边还沾了凶禽的气息,她的声音却娇气得很。
“我就再吃一颗。”她眼巴巴地和苏琯璋对视着。
还有一个多月两个月她就要生了,腿脚浮肿,一张明艳动人的小脸也圆润了许多,给她增添了几分娇憨。
而她性子比往日更要娇气许多,尤其越发依赖苏琯璋,撒娇不成便要开始胡搅蛮缠,总之定要达到她的目的不可。
“就最后一颗。”宣槿妤眨了眨眼,撅起了嘴。
一刻钟之前,她就是这样和他撒娇的。
苏琯璋方才抵挡不住妻子的娇蛮不讲理,如今也是抵挡不住的。
他叹了口气,又剥了一颗葡萄,喂到她嘴里。
宣槿妤嚼了嚼甜滋滋的葡萄果肉,心满意足地咽了下去。
苏琯璋将放了各色果子的柜子锁好,打湿帕子给宣槿妤擦起手来,将上边的白隼气息一一抹去。
他做惯了这些事,游刃有余的同时也显得清贵无双,全然不像是在做替有孕的妻子擦手这样的小事。
宣槿妤看着他,心里“砰砰”跳了起来,原本不满他收起果子锁了柜子的情绪,也很快消散无踪。
近来不知怎么回事,她对着他这样看惯了的清隽的脸,会生出些让人面红心跳的想法来。
不仅是性子娇了许多,她就连身子也娇了不少。二人之间十分平常的搂搂抱抱,竟也会让她身子发了软。
这些反应她不好意思和苏琯璋说,更不好意思去问婆母或嫂嫂们,只埋在心里,既羞怯又暗自生恼。
苏琯璋习惯地用内力烘干帕子收回怀中,摸了摸宣槿妤有些发红的脸颊,亲了亲她的唇。
“要不要睡一会儿?”他问。
即便宣槿妤不说,作为和她日日亲密的枕边人,苏琯璋哪里察觉不到她身子的变化?
她身子的这些变化,像极了二人昔日频繁欢好过后的模样,身子敏感得不行;他一碰,便能轻易挑起她的反应。
苏琯璋深吸口气,摈弃自己脑中不合时宜的念头。
她已经是孕晚期,快要生了,他也是才知道原来怀了孕的妇人也会有这种需求。这都是医书上没有记载,宣府府医和经验丰富的妇人们没有提到的。
他不知道该如何让她好受些,只知道不能再碰她。
宣槿妤朝他伸出双手,苏琯璋将她揽入怀中,“可是又难受了?”
他竟知道?
宣槿妤惊讶地瞪圆了眼睛,加上她那张明显比以前丰润许多的脸庞,显得整个人越发圆了,可爱得让他险些控制不住自己。
惊讶过后,宣槿妤便有些难为情。
以往二人在一起时,都是这个男人主动,她甚少有主动撩拨他的时候。
没料到,孩子月份这般大了,她竟会出现这样让人害羞的变化。
“别多想。”苏琯璋近来已经很能明白她在想些什么,亲了亲她的额头,“这只是正常的孕期反应。”他安慰道。
宣槿妤双手被他从他背后反扣住,双双十指交缠着,亲密无间。
“我来想办法让你别那么难受。”苏琯璋压低了声音,头低了下来。
他有办法?
宣槿妤抬头看他,正好方便了他的动作,她很快沉浸在他温柔缠绵的吻中。
暧昧旖旎的气息弥散在马车里。
车厢门牢牢关着,车窗也仅开了一条缝。
有秋风裹挟着秋日丰收的果实香气溜进来,流连一会儿,见没引起这对缠绵已久的夫妻的注意,很快又滑着车窗的缝隙溜了出去。
不知过了多久,苏琯璋慢慢松开宣槿妤。
他凝视着她嫣红带着媚意的小脸,又亲了亲她微微红肿的唇瓣,抚摸着她的背,替她平复着呼吸。
等她呼吸平顺下来,他目光又在她潋滟还未聚焦的双眸、和掩不住媚态风情的眉目中流连了一会儿,才伸手去拿柜子边上的水囊。
煮滚后倒入水囊里的水如今温度正适合,带着热气却不会让人觉得烫。
苏琯璋喂宣槿妤喝了几口水。
“好些了吗?”他用手擦拭着她唇边因为喝得急而不小心沾到的水珠。
许是才亲密过,宣槿妤莫名觉得他的动作里带上了几分勾人的意味。
她又喝了几口水,将水囊推开,“好多了。”她小声答道。
掩藏在裙子下的双腿再没有任何贴身下裳的遮挡,其间还残存着些许湿润,有些黏腻。她不自在地想要将它们合拢,却被他的双腿阻拦。
“等我替你擦拭干净。”苏琯璋声音哑了几分,低低地道。他双腿还在牢牢卡住她,既是在替她挡风也是在桎梏她的动作。
宣槿妤觉得脸上又烫了起来。
苏琯璋又取过一个干净的水囊,就要将温热的水倒在帕子上。
宣槿妤急声道:“别拿这帕子。”虽然急切,但她也没忘记压低声音,生怕被此时在前室驱赶马车的侍卫听见。
苏琯璋身上就只贴身藏了一块帕子,就是三年前宣槿妤送他的那块。
过去三年,他只将它贴身藏着,只偶尔出公差或宣槿妤生气回娘家了他才会拿出来看看,从来没用过。
只被流放之后,他身上就只有它料子足够柔软,不会伤到宣槿妤细嫩的肌肤。
而这帕子这几个月以来已经被他用了无数次,若非料子极佳、绣它的人也用了十分的心思,早就开始磨损了,哪里还能像如今这般柔软依旧。
苏琯璋动作一顿。
他再没有多余的帕子了。
宣槿妤忍着羞意将自己的帕子递给他,“用这块。”
她送他的帕子,常被他用来替她擦脸擦手,偶尔他顺手的时候也给他自己擦。
但如今要用来擦那样的地方,哪里能用同一块?
苏琯璋便将方才的帕子重新收好,将水倒在宣槿妤自己的帕子上,拧得半干,才去擦宣槿妤双腿。
宣槿妤觉得自己脸上要冒烟了。
连月来都是他替自己清洗擦干身子和换衣裳,但她都坦荡得很,远没有眼下这般觉得羞于见他。
她还是被方才的事和身子残存的些许余韵影响了。
苏琯璋伸手探进她散落在他膝上的襦裙里,不知碰到了哪里,宣槿妤险些忍不住叫出声来,紧紧咬住自己的下唇。
“别咬。”苏琯璋嗓子低哑得不像话,倾身吻她,手中的动作未停。
宣槿妤紧闭着眼,不敢看他,只呼吸明显加快了许多。
等到他替自己换了一身衣裳,推开车窗,让清凉的秋风吹进车厢,散去满室的旖旎之后,她才慢慢松了一口气。
她将头埋在他怀里,听着他和自己一般都有些急促的心跳声,慢慢散着脸上的热度。
她好像有点不顾他的死活了。宣槿妤想。
他身上的体温升高得如此明显,二人相贴的地方他的反应也如此强烈,她却仍旧紧紧贴着他。
但是他也不曾放开紧搂着她肩膀的那双手。
他能替她解决她的需求,却控制不住自己的本能反应。
苏琯璋低头在宣槿妤发上亲了亲,闭上眼睛,任由那漫山遍野的野果香气扑了他满面。
宣槿妤捧着肚子,慢吞吞地走在平坦的山路上。
她身形纤细,眼下从背面也看不出是有孕的妇人。只若从正面去看,那高高隆起的肚子就有些吓人,像是揣了一只圆滚滚的大西瓜。
除了苏家人和一个宣文晟,旁的人都不大敢靠近她了。
生怕一不小心碰着她,就会将她肚子摔破,露出里边红通通的瓜瓤来。
越想越吓人。
他们今夜会在这个山坳里过夜。
未免受到凉气,他们还找了空地搭了帐篷。
周遭的野物已经被驱赶了,四周也撒上了驱虫蛇的药粉——这一路的草药着实丰富,苏琯璋每日里偶尔捡上那么几株,也制得了不少药粉和药丸子。
如今他身上,贴身收着的药瓶子还不少。
也不知道他是如何放的,宣槿妤日日和他亲密相拥或依偎,也没有察觉到有被硌着。
只每次露宿荒野时都能见他从衣裳里掏出各种药瓶子来,沿着他们住的帐篷周围的缝隙撒上一圈药粉——这是防止外面的药粉不奏效而溜进来的“漏网之鱼”的。
瞧着也有趣极了。
第59章 第59章葡萄不能吃,那吃我也行……
深秋时节,山里的果树果实累累。置身于这山坳里,仿佛四面八方都有香甜的果香传来,着实诱人。
“光吃果子都能吃饱了。”陈阳爬上高处,望着那压弯了枝条的各色果子,忍不住
感叹。
这几日,真有人忍不住只吃果子饱腹,一口饭一口野味都没吃,惹得众人哭笑不得。
“还是葡萄好吃。”宣槿妤站在一棵梨树下,对苏琯璋这样说。
苏琯璋看着她,眼里含着笑意,说出的话却十分气人,“再好吃,今日的葡萄份额也没有了。”
宣槿妤撅着嘴,有些不乐意。
苏琯璋看了看四周,见没有人注意他们,俯身在她脸上飞快亲了一口,“今日真的不能再吃了。”
宣槿妤用头作锤,“嘭嘭”地捶着他的胸膛。
自打那日山洞那样让她尴尬生气的一幕过后,她便不大喜欢咬他了,爱上了这样头捶他的动作。
她头不重,反正也不会弄疼他,她还挺喜欢听这样“嘭嘭嘭”的撞击声的。
“当心捶多了妹夫内伤。”宣文晟有一日这样对宣槿妤说道,担心她真的将自己夫君搞出个内伤来,那样他就没办法再继续任劳任怨妥贴地照顾她了。
宣槿妤闻言消停了许久,直到今日又忍不住开始捶他。
“槿妤,真不行。”苏琯璋抱住她的头抬起来,他则微微俯身,让自己的视线和她对视,“梨子也挺甜的,吃一口,嗯?”
他说着就要伸手去摘梨子,但被宣槿妤拦住了。
她的口腹之欲没能得到满足,虽然抓住了他的手,但依旧不乐意地撅着嘴,不想搭理他。
周围人又太多了,她不好胡搅蛮缠,免得旁人以为她宣家姑娘不讲道理,且馋嘴贪吃。
宣槿妤正想着要如何让苏琯璋松口,便被他打横抱了起来,走到无人的角落。
“怎么了?”她环顾四周,没看到旁人的身影,自己的视线也被层层叶片所阻挡。
苏琯璋将她小心地放在地上,伸手搂住她的肩,侧身揽住她——如今二人不能面对面抱着了,隔着一个大肚子,他只能这样抱她。
“葡萄不能吃,”他说着俯身吻她,轻轻磨着她柔软的唇瓣,“那吃我也行。”
宣槿妤瞪圆了眼睛,难以置信地看他,她都听到了什么?
她微微张着唇,正想问他是不是受了什么刺激,便被他趁虚而入,撬开了唇舌。
回去的路上,宣槿妤很安静,被苏琯璋牵着,仍在想着他方才惊人的话语。
这个男人果真变了许多,油嘴滑舌到,她都有些不大敢认他了。
是我折腾得过分了么?
临睡前,宣槿妤难得反思。
但翌日,她又将临睡时暗自定下的少折腾他的计划抛之脑后。
果子的香气伴随他们走了一路。
白隼此前好得七七八八的伤势渐渐开始有了很明显的好转,它开始振翅飞翔,只是飞得还不是很高。
入冬的第一个月,白隼玉爪的伤势已然全好,一日它冲上蓝天翱翔盘旋了几圈,就再也没回来。
宣槿妤盼了好几日,仍未等到它的身影,便知道它是寻到了它的自由。
到底还是惆怅的。
但这时,她的身子已经快要满九个月了,最早这个月,最晚下个月,她就要生了。
陈阳王虎他们此前只是不敢靠近她,如今连走路时都不敢从她身旁经过,只恨不得离她越远越好。
其余官兵和禁军也是如此。
宣槿妤的肚子也是他们这些人一天天看着大起来的,只是到了这个时候,他们也还是会惊叹。
身形纤细窈窕的姑娘,肚皮这样被肚子里的孩子撑得高高鼓起,总让人担心会不会将她肚皮撑破。
只是,都到了这样的时候,这宣家小少夫人竟还是美得让人惊叹。
孕晚期带来的浮肿丝毫没有影响她的美貌,反而像是替她褪去了昔日眉眼间残存的少女稚气,变得越发明艳大方起来。
只是,这样的想法,也只是在远远地瞧见这位少夫人慢慢走过来的时候,才短暂出现在脑海中。
因为早在他们借宿灵峰山附近的废庙时,有人试图冒犯这位少夫人的那个清晨,苏琯璋抬眼看过来的那个眼神,至今仍让他们心有余悸。
何况,和苏家人朝夕相处的这半年,足以让他们深刻意识到,苏家这位昔日小少将军、半年前的大理寺少卿,他可不是什么好招惹的人物。
文能断案武能领兵,竟还不知道从哪里习得的一身医术。
端看这小公子这半年来制出的那些药丸子和各色不明用途的药粉,胆敢觊觎他的夫人,可别到头来是怎么死的都不知道,更有可能牵连身后的家人。
这可还没有算上宣家、林家和苏家其余人呢!
故而再没人敢生出什么不该有的心思来。
宣槿妤可不知道旁人心里是如何看她的,她正难受得很。
再是美人,也逃不脱孕晚期的各色症状,她如今耻骨和胯部都疼得厉害,坐着疼、站着疼、躺着也疼,总是就是疼。
她现在也不大爱走路了,因为走路也会疼,常疼得她眼泪汪汪的。
疼得狠了,她抓着苏琯璋的手,修剪得圆润的指甲也能将他的手背上的肌肤扎破,留下一道道血痕。
这种情况下,白隼离去带来的惆怅哪里还顾得上去想,很快被她抛之脑后。
只半个月之后,他们才翻过横亘大半个府城的连绵群山,从一座矮山下面经过,忽然见一个白色的庞然大物,在极速朝他们飞来。
等到它近了,人们才发现那是一只雪白的羊羔。
再往上看,抓着它的是一只纯白色的凶禽——矛隼。宣槿妤认出来,正是先前他们救下的那只白隼玉爪。
宣槿妤抬头去看它,正见它也歪着头朝着她这个方向看来,眼神还带着未来得及褪去的凶戾和桀骜。
视线和她对上后,白隼的眼神很明显地就开始变得温和起来。
它又飞得近了些,离地面已经很近了,宣槿妤看到它将爪子松开。
没有了桎梏,羊羔重重地砸在地上,落在地上厚厚的枯黄叶片上,发出“嘭”的一声闷响。
它连个挣扎都没有,无声无息地躺在落叶上,显然是早已经死透了。
被这动静吸引过来的一群人已经开始议论起来:
“这是之前跟着我们的那只白隼?”
“是它,你看它那眼神没错的。”
“它是从哪里抓的羊?不会是别人养的吧?”
“应该不是,瞧着像是只野羊。我们前几日还在山里抓过一只,你看是不是长得差不多?”
“羊不都长得一个样?不过是没有主人的就好,没有麻烦。”
“它是送来给我们的罢?今晚能吃羊了。”
那只白隼没有理会人群的纷纷议论声,只降低了速度落下,最后慢慢停在苏琯璋肩上,高扬着头,一副睥睨的模样。
宣槿妤是真的没想到还能见到陪伴了她三个月的白隼。
她原来是疼得厉害,哪哪都不舒服,也看苏琯璋不顺眼。
既不想看到他,却又十分矛盾地希望他留在自己身边陪着自己。苏琯璋一会儿被她撵走,一会儿又被她遣人叫回来,可被折腾得不轻。
但他也丝毫没有怨言,只恨不得将她身上的难受都转移给他才好。
白隼来时,宣槿妤才拒绝了苏琯璋抱她的询问,由着他扶着走了几圈。
怀孕时要多走动,生产的时候才好;这是娘亲、府医、祖母、婆母和嫂嫂们都跟她说过的事,她也牢牢记住了。
只实在太疼了,宣槿妤才走了三圈就有些受不了,含着泪靠在苏琯璋肩头,瞧着可怜巴巴的。
不过一见到白隼,她便将身上的那些难受都忘记了。睫毛还是湿的,
却已经开始笑了起来,欢喜地摸了摸它的头。
她满足地眯起了眼睛,白隼小脑袋上的毛羽是一如既往熟悉的好手感。她连声询问白隼,也不在意它是否能够听懂且做出回应。
“你不是自由了吗?怎的还回来了?”
“你这半个月过得可还好?有没有饿着?”
“你是怎么找到我们的?”
她说着又去戳了戳它的肚皮,发现那里鼓鼓的,脸上的笑意便止不住了。
它很显然没有饿着。
“这是又吃了什么?肚皮这样鼓胀,跟我们第一次见面时一样。”
那时候的玉爪,肚皮可足足用了大半个月才消下去,后来就开始吃东西了。
苏琯璋一只手牢牢撑在她腰上——她快要生了,孩子随时可能入盆,她现下很容易就会腰酸。
且她才疼过一场,更是要休息一下。
他扶着宣槿妤在已经铺好毯子的平坦石头上坐下,自己则坐在她身后撑着她的腰腹,最后再将肩膀上沉甸甸的白隼单手捧下来,托在掌心。
宣文晟十分贴心地回到马车上取来一方小木桌,支开,苏琯璋便将手中的白隼放在木桌上。
孩子们也很想念这只小伙伴了,很快围了过来。
白隼圆溜溜的棕褐色眼睛转了转,似在扫视着它的熟人们,最后停在宣槿妤面上不动了。
宣槿妤试探性地朝它伸出手,果真见它将小脑袋凑到她掌心,蹭了蹭。
“你也想我了是不是?”她柔声问。
白隼又蹭了蹭,宣槿妤便欢欢喜喜地不住抚摸着它滑顺的毛羽。
其余苏家人也都围过来了。
玉爪和他们相处了三个多月,之前半个月不见它,还怪想念的。
“这只玉爪真通人性。”苏声和瞧得眼热的许玉娘说道。
说实话,他也有些羡慕了。
他以前抓过的矛隼,可没有一只能够驯服的,每次都只能遗憾地将它们放归山林。
可眼下这只和小儿媳亲亲热热的玉爪,没人驯它,它竟也能这样亲人。
是他们之前用错方法了?
苏声若有所思。
第60章 第60章暗流涌动
白隼最后再停在苏琯璋肩上,轻轻拍打着翅膀时,宣槿妤便明白,它要走了。
“若是有缘,我们会再见面的。”她轻声道。
白隼歪着头,在宣槿妤手上蹭了蹭,似在表达它的不舍。
宣槿妤柔嫩的指腹在它光滑柔软的腹部轻轻划过,“你好好的,若再遇上雨天,就莫要出去啦!”
可不是每次被雷劈了都无性命之忧的,也不是骨折了刚好有人会医术替它固定包扎的。
那次听宣文晟说,那日它被雷从天上劈下来,若非有他们的马车挡着,它就要被劈到尖尖的树叉上了。
步步凶险,这只玉爪倒是很幸运地活了下来。
“再见了,小玉爪。”宣槿妤最后笑着和它道别。
终究没有给它取名字,它是野物,就始终是野物,属于广袤辽阔的天空。
没有上次不辞而别的遗憾,这次补了道别,于人类而言,已经足够宽慰。
一众人看着白隼振翅,直冲云霄,高亢破空的叫声传了很远。
当晚,火堆上架起了白隼送来的那只羊羔,宣文晟还遣人去附近转了转,可惜没有遇上什么人家。
果然是只野羊不错。
只到底还是有些恼怒,他们都半年没有碰上自己队伍以外的人家了。当然,暗中跟着的那些眼睛不算,他们本就是一路跟着过来的。
“你说怎么就这么巧,半年多了就不见一户人家?”宣文晟去问自己的妹夫。
他站在苏琯璋身后,说着自己的猜测,“妹夫,我在想,那几个斥候出去探路,是不是也偶尔会碰上附近的人家,只是特意又带我们绕了路?”
苏琯璋正蹲在溪边,清洗着宣槿妤刚不小心被泥土弄脏的外裳,“这就要问陈副尉了。”他回答道,手上的动作没停,小心地将上边沾着的泥土搓掉。
外裳很快被溪水冲洗干净,他将衣裳捞上来,团在手里,运起内力,慢慢地烘着。
见宣文晟仍站着不动,好奇地看他烘衣裳,苏琯璋补充道:“不过一般斥候走的路都是固定的,不会特意绕路。”
宣文晟看他都不用找地方晾晒,只抱在怀里就开始烘,竟如此方便。
他眼里的羡慕都要溢出来了,“我都要嫉妒你们这些有内力的人了。”他说。
他没有上手去摸那件外裳,只看料子和厚度,也能看出得烘干这件衣裳有多不容易。
若是夏日将这件衣裳放在大太阳底下晒,也要晒上个小半日。
而苏琯璋却连小半刻钟的时间都不用,就将烘干了的衣裳重新叠好,小心地搭在左手手臂上。
“也好,冬日里妹妹的衣裳也不怕干不了。”宣文晟含笑道。
冬日,正是宣槿妤坐月子的时候。
说着,宣文晟眼里有了憧憬,心里不知不觉间,已经软成一团。妹妹快要生了,他就要当舅舅了。
羊是白隼送来感谢宣槿妤夫妇的救命之恩的,陈阳王虎两队人便很知趣地自己去打了野物,没要他们分羊。
毕竟一只羊,他们这一大家子加上随从,自己就不够吃的。
两位厨娘跟着队伍走了半年有余,对于怎么处理野物已经很有心得,很快晚膳已经准备妥当。
宣槿妤喝的羊肉汤,蘸了调料的羊肉鲜嫩咸香,惹得她胃口大开。
不过羊肉性温燥,孕妇不宜多吃,宣槿妤只喝了一碗汤,吃了几块肉便没有再动了。
不过她倒是多吃了几块已经被苏琯璋剔干净鱼刺的鱼肉。
鱼羊鲜,果真不错,她喝完了汤,仍意犹未尽。
“这和大草原那次的鱼羊鲜比,味道哪个更胜一筹?”苏声问许玉娘。
他嘴巴糙,比不得许玉娘嘴巴刁,尝不出有什么区别。
许玉娘已经放下了筷子,专心地给孙女彤姐儿剔鱼肉,闻言笑了笑,“一个是大草原上的野物,一个是山林间的野物,各有各的风味。”她说。
又过了几日,矮矮的群山已经被他们甩在身后。
清风离开队伍一次,回来的时候和宣文晟汇报说商队已经将事情都办妥。
宅子已经买好了,就在淮招县郊外,离城门不远,入城也方便。
而且地处偏僻,宅子后面还连着一片庄子,加上后面跟着的商队,也都还是足够住下的。
远离人家居住,陈副尉和王千户定然不会有意见。
“淮招县气候温润,适宜居住;但离盛京城实在太远,也少有人家愿意在这儿定居的。”
清风说着自己打探来的消息,“商队去问价的时候,宅子的主人迫不及待地就卖了,连着庄子里种着的各类果树、花木都送了我们。”
宣文晟颔首,“价格要给得公道些,也莫让人吃亏了。”
“这是自然,商队知道的。”清风回答,“我去宅子和庄子里都看过了,都布置好了。给小姐姑爷住的院子还多了一个跨院,可以用做产房。”
本就是为了宣槿妤生产才在淮招县停留的,也是为此才买的宅子;清风心里十分清楚,便将那院子里的各色布置说得很详细。
“布局是按着夫人寄来的图纸做的,跨院也通了地暖,保证不会冷到小姐和孩子。”
清风办事,宣文晟是放心的,他拍了拍这侍卫的肩膀,“做得不错。”而后吩咐道:“商队那里,你看着赏。”
清风应了。
不待他退下,宣
文晟已经招手让苏琯璋过来,“院子和产房都布置好了。依你推测,我们还有几日可以到淮招县城外?”
苏琯璋看着前方高耸入云的一座高峰,蹙着眉,不知在想些什么。
听到宣文晟在叫他,便回:“约莫还有个两日。”
只是……
他压低了声音,“这一路太安静了。我们上次被狼袭的消息早已传回京中,大概这个月就会有消息传到跟着我们的人那里。”
“若要冲我们下手,只怕就在这几日。”
他不相信龙椅上那位是真的愿意给他们苏家人生路,也不相信他会有作为帝王该有的理智。
若盛誉有,他就不会在两军大战,主将失联时将副将流放,任由早该结束的战争拖到现在。
要知道,两军胶着越久,耗费的军费越高;对守卫国土的将士们来说也越艰难,更别提他们身后一座座边关城池里的百姓们。
苏琯璋没有说是谁要冲他们下手,但宣文晟显然也胸中有数。
就连一旁的清风,也警惕地往周围扫视了一眼。
苏声和苏琯煜走了过来。
几人假装弯腰捡着柴火,说话时头也避着不远处的官兵和禁军们,同时警惕着暗处的一双双眼睛。
“在说淮招县的事?”苏声捡了一根干透的枯木,在地上敲了敲,将附着的泥土敲掉,说话声被完美掩盖在敲击声中。
苏琯璋也弯腰搂了一堆枯叶,这可以当作烧火的引子,“估计这几日那位就要朝我们下手。”他重复了方才和宣文晟说的话。
宣文晟有些忐忑,他没经历过这样避人耳目的谈话方式,一时显得有些紧张兮兮的。
太显眼了。
苏琯煜将他的头按下去,“宣三哥,我们都在捡柴火,你可不能偷懒。”他的语气十分平常,声音也不大不小,和往日正常说话的音量没什么区别。
不远处刚走过来的一名禁军只扫了一眼,便了然地笑笑,不在意地走开了。
清风端过来一个平日里用来装杂物的木桶,开始装苏琯璋搂好的那堆枯叶,“公子别抬头,他们在监视我们。”
方才回马车拿木桶和回来捡柴火的这一路,他已经发现了若有似无但紧紧盯着他们动作的几双眼睛,官兵和禁军都有。
宣文晟一惊,忙学着清风的样子去装枯叶。
“这几日队里的氛围也变了,”苏声看了一眼有些不淡定的宣文晟,笑了笑,“估计陈副尉和王千户也都猜到了那位的想法。”
他冷淡地将几根枯木用草茎捆在一起,语气十分平淡,然后丢出一个让宣文晟心惊肉跳的消息来。
“说不准,他们已经接到要配合暗杀我们的消息了。不然这些人也不会时隔半年,又开始监视我们。”
他们一家人刚开始被流放时,禁军以王虎为首,曾十分不客气地时刻监视了他们一两日。
然后被苏琯璋找了谈过一次话,后来就对他们客气许多,也没再监视过他们。
如今,连兵部官兵们的态度也起了变化。
苏声有些感慨,他还记得,当日旧部如今的兵部尚书岳丰将他们送到十里亭山脚下时说的那些话。
或许真的是被小儿子猜中了。他想。
但已经无关紧要了。
“是从那次狼袭开始的。”苏琯璋忽然道,低着头将手里的枯木放在地上,然后从他们身边走开,到旁的地方去继续捡柴火去了。
他们几个大男人围在一起实在过于显眼了些,便是捡柴,也没有一直贴在同一个地方捡的。
又不是妇道人家,洗个衣裳捡个柴火都要说话作伴儿。
入了冬,纵然这里不似北方那般冷冽刺骨,但吹来的风也带了几分冷意。
苏琯璋替宣槿妤裹紧了身上的棉被,抱着她,迟迟没有睡去。
冬日里山间的夜不似夏日那般热闹,许多动物都已经冬眠了,就连虫蛇也少见了许多。
故而此时山洞外面显得有些安静,只听得冷风呼啸着穿过乔木,很快又带走一片枯叶的轻微声响。
苏琯璋注意到,父亲悄悄起了身,和他对视一眼,很快走出山洞。
这时他就能听见飒飒的风声,混合了属于人类的轻盈脚步声。
苏声再回来时,带回一身的冷意。不是天气的那种冷,而是由内往外散发的冷意。
苏琯璋注视着父亲悄无声息地继续躺回母亲身边,又和几步远的大哥苏琯煜对了个视线,见他冲自己无声地笑笑,便很快闭上眼睛。
翌日清晨他们一行人再启程上路时,队伍里紧绷的气氛连孩子们都察觉到了。
彤姐儿不安地将小手放进父亲怀里,“爹爹,我手冷。”她撒娇着说。
流放半年,小孩子都无师自通地学会了如何掩人耳目。
苏琯煜将女儿的手揣进暖融融的衣裳中,对妻子说道:“我昨日见到有送来的小手套,要不要给彤姐儿戴上?”他在咨询许萱娘的意见。
许萱娘摸了摸女儿被山风吹得微微发凉的小脸,点点头,很快转身取来了小手套,还带了一顶小帽子,一齐给彤姐儿戴上了。
见状,常湄言和丁茜茜也很快给自己的孩子们戴上小手套和帽子。
“喜庆了不少。”苏老夫人乐呵呵地说道。
孩子们这身打扮有点像过年了,而此时已经进入十月,离过年也不远了。
她的目光和蔼地扫过宣槿妤被包裹在薄袄里的肚子,见那里像个会动的圆滚滚小球,心里憧憬而又担忧。
若是等孩子出生之后……就好了。
只可惜。
她也是习武之人,虽然年老,但属于武人的敏锐还没有褪去。她感受着周遭越来越不善的目光,心里叹气。
避不开的。
一行人安静地登上了那座高耸入云的山峰,这里,是苏琯璋推测的最适合对他们动手的地方。
而穿过这座高峰,才是正式到了淮招县的地界。那里,有他们刚买下布置好的宅子等着他们。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