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1章


    闷热的盛夏悄悄溜走了,然而在岭南地区这种变化并不十分明显,但多少还是有些变化的。


    之前酿造的美酒到了开坛品味的时候,苏轼特意邀请了不少好友来白鹤新居尝新酒。


    圆娘悄咪咪的问:“师父若碰到喜欢的,可以留诗吗?到时候我就说这是大文豪苏子瞻最爱的酒,那些文人还不得买疯了。”


    苏轼朗笑道:“好!一定不让咱们圆娘的心思白费,我给每样酒都写首诗,喜欢的风味就多写几首。”


    圆娘心满意足的下楼去指挥佣人搬酒坛了。


    朝云摇摇头道:“这孩子莫不是忘了官人是一杯倒的量?”


    苏轼笑道:“不要紧,醒了酒之后依旧可以提笔写诗嘛!”


    苏家的品酒宴开了三日,第一日是官府贵客,第二日是文人雅集,第三日就神秘自在多了,主要是修道的真人。


    圆娘挠了挠头,心想:也就是僧人需遵守戒律,不得饮酒,不然僧人也会来的。


    苏迈暗地里跟她说道:“可不能小瞧这些道士,爹爹手里的酒方大多出自这些人之手,他们之中很多人都是酿酒高手。”


    宛娘纳闷道:“他们不是修行之人吗?酿了好酒给谁喝?”


    苏迈神秘莫测道:“自然是供奉给三清祖师的。”


    圆娘:“……”


    宛娘:“……”


    听他瞎吹!


    经过这三日的宴饮,有四种口味的酒最受欢迎,荔枝与玫瑰合酿的花果酒,荔枝和桂花合酿的花果酒,荔枝和茉莉合酿的花果酒,还有荔枝和各种香料合酿而成的酒。


    第一道酒甜又香,酒体呈淡淡的粉红色,知州赐名二八佳人,俗是俗了点儿,但这个酒名通俗易懂,雅俗共赏,会很容易打开销路的!


    第二道酒将荔枝和桂花的香气完美融合在一起,两种香味相辅相成,相得益彰,酒体呈淡金色,秦观赐名金风玉露,颇得文士们一致好评。


    第三道酒以茉莉香为主,荔枝香为辅,酒体呈白玉色,入口回味绵长,这是圆娘的最爱,圆娘亲自为它取名叫瑶台月色。


    第四道酒是苏轼的最爱,苏轼将它称为罗浮春,并赋诗一首以赞之,其诗如下:


    中原百国东南倾,流膏输液归南溟。


    祝融司方发其英,沐日浴月百宝生。


    水娠黄金山空青,丹砂晨暾朱夜明。


    百卉甘辛角芳馨,旃檀沈水乃公卿。


    大夫芝兰士蕙蘅,桂君独立冬鲜荣。


    无所摄畏时靡争,酿为我醪淳而清。


    甘终不坏醉不酲,辅安五神伐三彭。


    肌肤渥丹身毛轻,冷然风飞罔水行。


    谁其传者疑方平,教我常作醉中醒。


    圆娘吵着一首不够,不肯放过他!


    苏轼支颐,双眸醉意朦胧的,他刚欲说话,咕咚一声,醉倒过去!


    圆娘和苏迈等人连忙把他扶起来,扶到书房的短榻上休息。


    席间的亲朋好友由苏迈、王适陪着,圆娘抱着个小酒壶在凉亭里独饮,她对小饕餮说道:“师父的酒量和汪曾祺的美食一样,都是虚空之物。”


    “汪曾祺是谁?”没文化的小饕餮问道。


    “一个作家,喜欢写美食但从来不下厨的人。”圆娘回道。


    “原来如此,不过,这些不重要,重要的是马上就要赚钱了。”小饕餮说道,“白花花的银子啊!谁不爱!!”


    圆娘意兴阑珊的点了点头,心思却飞去了九霄云外,暗想:不知二哥怎么样了?有没有收到她的回信?


    “喂!


    喂!林浦圆,你发什么呆?”小饕餮晃了晃它金灿灿的爪子,晃得圆娘眼睛疼,她用手挡了挡道,“叫我干嘛?”


    “我说你赚了钱能不能给我兑换一套海边假日的皮肤,那套皮肤做的好精致啊,穿上它走动间还有海浪声和海鸥的叫声,我很喜欢。”小饕餮满眼期待的望着圆娘,它私下里曾偷偷试穿了好几次,爱不释手。


    圆娘眨了眨眼,问道:“你看看它的销量好吗?”


    “这是夏日专供,超级vip专属,只有最得宿主喜欢的系统才有兑换权限,那必不是统统都有的烂大街的皮肤!”小饕餮振振有词道。


    “哦,那就是卖的不好咯。”圆娘抽丝剥茧道。


    “林浦圆,我跟了你十三年了!!我还是穿的自带皮肤,你……你可不可以给我买一套别的,那个海边度假主题的皮肤真的不错,蓝白色调看着就很清爽,你就给我买嘛,给我买嘛,给我买嘛。”小饕餮开始撒娇缠磨上了。


    圆娘腻了它一眼,开始讲道理道:“海边那个不行,不吉利。”


    小饕餮睁大眼睛,难以置信道:“哪里不吉利了?这不是挺好看的,还自带音效,多精致啊!”


    “精致什么?有哪个宿主希望自己的脑子里天天都是进了水的声音!!”圆娘回怼道。


    小饕餮不说话了,坐在一旁开始生闷气,像个没吃到炸淀粉肠的小学生。


    见圆娘不肯哄它,它郁闷的在识海里走来走去,故意发出啪啪声,试图引起圆娘的注意。


    圆娘用余光瞄了它一眼,心道:孩子不听话,晾晾就好了,实在不行打一顿!


    “哼,抠门精!”小饕餮见她还不来哄它,委屈得不行。


    圆娘见小家伙真的生气了,不由说道:“我只说海边假日那套不行,没说旁的不可以,你看这个森林精灵主题的怎么样?绿油油的多可爱。”


    “可是我只喜欢海边假日那一套。”小饕餮闷闷不乐道,“我收藏了好久了,它还有十二天就永久下线了。”


    圆娘试图讲道理,又忽然想起自己六岁那年,看上一件极漂亮的水绿色的连衣裙,那时她寄住在姑妈家,所有的表姐妹都买了一条,只有她没有,姑妈说她的父母还没把她的生活费打过来,姑妈天天供她吃喝上学就很不容易了,哪里有闲钱给她买漂亮裙子。


    直到夏末,她的妈妈回家了,领着她去集市上的服装摊,连衣裙只剩下大一号的了,她穿着并不合身,妈妈给她讲道理,硬生生的将一件漂亮的连衣裙换成三本课外书。


    其实没什么所谓的,只是她六岁的夏天再也得不到心水已久的连衣裙了,而已。


    但遗憾永远都是遗憾,弥补不了。


    她六岁那年失去的是漂亮的连衣裙,往后的时光里已经不再稀罕了,她十八岁那年父母离异,往后的时光里父亲已经不再重要了。


    而在这里,师父什么最好的都给她留着,他弥补了她心目中父亲的角色,但仍旧抚不平来自六岁那年的遗憾。


    圆娘猛灌了一口酒,吁了一口气道:“买买买!给你买!!别哭哭唧唧的了,你又不是鲛人,还真能给我下珍珠不成?”


    小饕餮破涕为笑道:“圆圆,我最爱你啦!”


    “少肉麻,怪恶心吧啦的!”圆娘抖了抖肩膀,用自己的余额给它兑换海边假日主题的皮肤,啧啧,还是夏日限定款,永不返场的那种,这话放的可真狠,不返场怎么赚钱,这点子套路也就偏偏她家不谙世事的小饕餮!


    金灿灿的小饕餮瞬间变成蓝白色的小饕餮,它的肩膀上还栖着一只海鸥,小饕餮一走动便有海浪拍岸声和海鸥振翅起飞鸣叫声,还挺身临其境的。


    小饕餮稀罕的这摸摸那摸摸,不停的在圆娘的识海里转圈圈。


    此刻圆娘觉得自己的脑袋是一汪大海,哗啦啦,哗啦啦,都是脑子进水的声音,她刚刚就不应该心软!


    现在说什么也晚了!!


    圆娘兜头喝了一口闷酒。


    小饕餮在她的识海里大呼小叫:“哇!还有海边电影!!林浦圆,咱们来看电影吧!你喜欢什么电影?”


    “《罗马假日》”圆娘道。


    小饕餮兴冲冲的操作一番,最后惊呼一声,表情有些奇异:“《罗马假日》是放不了了,《副提假日》倒是可以播一播。”


    “什么意思?”圆娘问道。


    小饕餮亦是一脸惊疑不定道:“算是买这个皮肤给的福利彩蛋吧,诚如你所说,没有宿主希望听见脑子进水的声音,所以这款皮肤的收藏量奇高,成交量寥寥无几,设计师不甘心铩羽而归,特意留了个福利彩蛋,就是这个海边电影模式不仅可以播放电影,还可以播放宿主心中所念之人的最新动态,嗯,不过要与水有关才行。”


    “你点的《罗马假日》正在加载中,一个月后才能看,不过,可以先看看苏遇正在干嘛?”


    圆娘喝酒的动作一顿,有些羞恼道:“谁……谁要看他了?!”


    小饕餮瞄了她一眼,一切了然于胸的模样说道:“我!我要看他!”嗯,看在她刚刚给自己买皮肤的份上,就不拆穿这个口是心非的女人了,给她个台阶下。


    小饕餮海蓝色的小爪子按了播放键,画面出现雪花屏。


    圆娘不以为意的喝了口甜酒,她抬头一看,瞬间被酒呛到:“咳咳,关掉!关掉!”


    “关什么?美男啊!不看白不看,咱们氪了金的,你心虚什么?!”小饕餮理直气壮的说道,“林浦圆,别装!”


    圆娘双手捂眼,露出大大的指缝看屏幕上的劲爆画面,心道:果然氪金玩家的待遇就是不一样。


    屏幕上,苏遇下衙回来,缓缓脱掉官服、中衣、里衣,露出宽肩窄腰的后背来,明明是文臣,肌理匀称,身姿挺拔,看着就有力气,屏幕真好,清晰度特别高,关键是不掉帧。


    圆娘迅速伸手捂住小饕餮的眼睛,这是少儿该看的东西吗?分明不是!!


    “林浦圆,你吃独食!”小饕餮委屈控诉道。


    “你一个雄兽看男人干什么?!”圆娘说的颇为理直气壮!


    “为什么你能看?我不能看?这是我的皮肤彩蛋!”小饕餮据理力争!


    “因为这是我给你买的!”圆娘骄傲道。


    然而下一秒,圆娘却定住了。


    屏幕只到苏遇的腰部,再往下没拍到,想必是拍了也播不出来吧!他转过身来,胸口处却横亘着一条深邃的刀伤,在和谐美好的画面中十分突兀,伤口还往外渗出了血,看起来恢复的很潦草,难怪他一回府就张罗着沐浴。


    圆娘瞬间沉默了下来,小饕餮也成功的将她的手扯下。


    “啊!他受伤了啊!是战损版美男啊!”小饕餮感叹道,叹着叹着突然察觉出一丝丝不对劲来,“他不是文臣吗?为什么会受伤?难不成有人刺杀他?这没必要吧?他还是一颗冉冉升起的政坛新星,能威胁到谁呢?”


    这时,画面中突然出现了春砚的身影。


    春砚小心沾水给苏遇搓背,水声哗啦啦哗啦啦的:“这帮倭寇真是狡猾,不过他们这次对上的是您!活该有去无回!这帮狗皮膏药不杀吧,影响海上的商道,杀吧,杀了一拨又一拨,跟蟑螂一样杀不尽,杀了他们也没个油水捞,真是烦人。上次剿倭还害您受这么重的伤,怕只怕咱们衙门里有通风报信之人。”


    苏遇神色淡淡道:“已然查清,不是什么大问题。”


    春砚由衷宾服道:“还得是您!”


    “对了,家书到了吗?”苏遇问道。


    “午后刚刚到的,内知本是想送去官衙的,但离您下衙的时辰很近了,便等着您回家来拆。”春砚道。


    苏遇点了点头道:“拿来吧。”


    春砚擦干手,去将家书取来。


    苏遇摸了摸信封的厚度,十分满意,


    他随即亲手拆开,动作迅速,毫不拖泥带水。


    家人合回的内容他迅速看完,见之后厚厚一沓都是圆娘写的,他眸光微动,像浮光跃金的秋潭捕捉到一道鹤影,灵动又雀跃。


    他读信的速度慢了许多,仿佛要将看过的每个字都刻在心里一样。


    她知道他有过目不忘的本领,根本无需这样费时的去读一封家书。


    “我觉得他像是透过家书在看你,这含情脉脉的眼神儿,哇!”小饕餮在一旁大煞风景。


    圆娘轻咳,强行争辩道:“苏遇天生一副勾人的桃花眼,他看金猊奴也这样深情!”


    “不能吧,他看他的贴身侍从就没什么情意绵绵的感觉。”小饕餮摸着下巴说道。


    “那是他在分神想别的事!”圆娘说道。


    待一人一兽再聚精会神去看屏幕时,苏遇正手执玉笛吹奏《坏猫之歌》。


    圆娘:“……”


    小饕餮:“……”


    春砚手中的巾帕“啪嗒”一声掉进了水里。


    一曲毕,苏遇笑道:“是挺鸡飞狗跳的。”


    春砚小心翼翼道:“二郎,水要凉了,快出浴吧。今日我找城中的名医给你配了些金疮药,得赶紧上药止住伤势才行。”


    苏遇将玉笛放在一旁的短凳上,他双手一撑浴桶边缘,圆娘只听一阵哗啦的水声,屏幕上一片雪花……


    “喂,小饕餮,这个皮肤是太监设计的吗?”圆娘幽幽的问道。


    “为什么这么说?”小饕餮好奇的问道。


    “因为下面没了!”圆娘回道。


    小饕餮:“……刚刚还不看不看的,这会儿反而意犹未尽了,这个小彩蛋只跟水相关,他都要出浴了,自然没得看咯。”


    圆娘忧愁道:“看看我还有多少余额?给我兑一份加强版的云南白药,连带着这几坛子酒给苏遇送过去吧。”


    小饕餮瞥了一眼余额,瞬间眼前一黑,忙又查看了加强版云南白药的价格,待找到时它大松了一口气,大喊道:“够兑的!够兑的!”


    她拿到云南白药,去书房里找苏轼,见苏轼还在醉着,书案上却留着两首诗,可见他之前有清醒过来,只不过后来又醉了。


    其一:


    捣香筛辣入瓶盆,盎盎春溪带雨浑。


    收拾小山藏社瓮,招呼明月到芳樽。


    酒材已遣门生致,菜把仍叨地主恩。


    烂煮葵羹斟桂醑,风流可惜在蛮村。


    其二:


    已破谁能惜甑盆,颓然醉里得全浑。


    欲求公瑾一囷米,试满庄生五石樽。


    三杯卯困忘家事,万户春浓感国恩。


    刺史不须要半道,篮舆未暇走山村。


    圆娘默默望着这两首诗出神,忽然听到身后传来苏轼的声音:“圆娘来了,为师已将诗做好,看看还满意否?”


    圆娘回眸笑道:“师父的诗可是大宋最好的,哪里有不满意的道理?”


    苏轼摆了摆手道:“你这小娘子倒是一点儿都不谦虚!”他坐起身来揉了揉眼睛说道,“伯达去外面雇船了,这批酒必能在中原冰封前送抵汴京。”


    圆娘闻言点点头道:“如此再好不过了,年关各家各户都会囤些美酒,若能及时运到还能大赚一笔。”


    她想了想又道:“酒先运给长公主尝尝,再运去云水间。哦,对了,叔父那里,还有与苏家交好的亲朋好友那里,都送一些吧,也算是万里共饮过了。”


    苏轼笑道:“好,好一个万里共饮!”


    圆娘又眼巴巴的问道:“师父,给二哥送些,好不好?”


    “可以呀,让他也尝尝咱们圆娘亲自酿的酒!”苏轼说道,“咱们雇的船从广州走一段海运北上,路过泉州的地方顺带停一停,正好给他卸下几坛子酒。”


    “如此便再好不过了,师父有什么东西要带给二哥吗?”圆娘问道。


    苏轼点了点头道:“有的,我新编了一册诗集,里面是咱们一家人往日的诗文应答,辰儿的偏少,正好将这诗集给他送去,叫他添几首最近新做的诗,我脑袋有些晕,你替我写封信给他吧!”


    “好嘞!”圆娘心满意足的答道。


    “你师娘她们给他做了几套新衣裳鞋袜,也一并放到船上,给他捎带过去。”苏轼又嘱咐道。


    “嗯嗯!”圆娘点了点头,她正好可以把自己兑换的这瓶云南白药放在衣裳包裹里,给他送去,哎,希望他身上的伤早早养好!


    送药的托辞她都想好了,就说做梦梦到他受伤了,心下不安,故而给他送了一瓶上好的金疮药以备不时之需。


    万事俱备,只差船到位。


    第132章


    酒坊里的酒需要在三日内全部运到船上去,这是个不小的工作量,仅凭苏家的劳动力累死也搬不完。


    圆娘命砚秋出去招了十几个短工来,要求耐力足,手脚稳当,毕竟将酒坛搬到船上需要耐心和细心。


    砚秋也是个麻利的,一日内便将圆娘所需的短工招齐,一个短工一日工钱250文,管早餐和午餐。


    每三个短工为一组,每组有具体到人的工作量,干不完是要换人的,这就杜绝了吃白食混工钱的人。


    圆娘和宛娘带着各自的贴身侍女,蒯着小竹篮,竹篮里有米糊和刷子,还有已经写好字的红方纸,她们负责查漏补缺,将字迹模糊的酒坛重新帖字,以防到汴京后被人弄错。


    给蜀国长公主和苏遇的酒是另行存放的,最是妥帖不过。


    一行人各有各的忙碌,待到晌午时,砚青和苏轼推着一个小车来给众人送饭。


    砚秋招呼大家来吃饭,忙碌了一上午的短工们,得了闲用搭在肩头的手巾擦了擦额头颈间的汗珠子,大跨步朝开饭的地方走来。


    砚青在大海碗里盛米饭,砚秋负责给米饭上铺菜,是梅菜扣肉和清炒笋片,一荤一素,米饭是管够的,旁边还有一桶被井水湃过的醪糟蛋花汤,亦可以尽情享用。


    苏轼拎起小车上的食盒,朝酒坊后堂走去,知雪和翠缕正在给各自的主子汲水净脸,金猊奴蹲在两个竹篮之间,忠诚的像个卫士。


    它见苏轼拎着食盒进门,忙摇着蓬松的大尾巴凑过去,苏轼笑呵呵的揭开食盒盖子,取出一块肉骨头给它,金猊奴一口衔住叼着就跑!


    苏轼将食盒中的小菜一一摆出,有香油拌藤菜,辣炒花蛤,丝瓜炒肉,还有一盅酸梅汤,三碗白莹莹的米饭。


    藤菜用滚水急汆过,颜色翠绿,口感爽滑,拌上香喷喷的芝麻油,清香可口,十分开胃,最适合没胃口的时候食用。


    花蛤是用蓼菜和生姜炒制的,鲜中带辣,一口下去,味蕾为之一震,让人爱不停口。


    丝瓜是圆娘最爱吃的菜,入口鲜嫩爽滑,既有肉的口感,又没有肉的油腻,味道又是鲜甜的,煲汤也好,炒食也罢,总不会叫人失望。


    圆娘胃口大开,竟吃了大半碗米饭,最近一段时间她总是热的


    吃不下饭,如今天气没有那么酷热了,她的胃口却没有跟着回来,这也是她来酒坊忙活的原因,多动动,吃得下,吃得多,身体才有力气。


    宛娘算是舍命陪君子了,她没有先吃饭,而是先喝了两口酸梅汤,竟然不是拿井水湃过的,她失望的放下了碗,命翠缕去外面打一碗醪糟蛋花汤来。


    苏轼摇了摇头,吩咐翠缕道:“只需给她打少半碗,女子太过嗜凉容易伤身,总是不好的。”


    “伯父,你看看我,都要热扁了。”宛娘吐了吐舌头说道。


    苏轼笑呵呵的回道:“哪里的话?你圆润的很。”


    宛娘哪里肯依,直嚷嚷说一个小娘子圆润是很冒犯的话,她要轻身。


    苏轼笑着给她夹了两箸菜,说:“先吃,吃饱再说。”


    宛娘不安的问圆娘:“圆娘,我真的胖么?”


    “不胖,这样刚刚好。”圆娘笑道。


    “那就是胖咯。”宛娘嗷呜一声,吃得更欢了,“回头请伯母将嫁衣的尺寸再放大一些,不然嫁衣绣好了,我却穿不下去,岂不尴尬?”


    “无妨,能吃是福。”圆娘说道,“总比做病西施的好,风一吹就倒,有什么意思呢?”


    宛娘道:“不过话又说回来了,前日的风刮的真吓人,酒坊的屋顶子差点被风掀走,多亏圆娘盘下这家酒坊时特意加固了屋顶。”


    圆娘道:“这里离海近,海上来的风动静总是格外大,酒坊逃过一劫,只是不少民居遭了殃。寻常百姓家徭役赋税繁重,偏生这里的官府不许以粮抵税,百姓没办法只得拆了房梁典当了交税,风雨一来,只剩遭罪的份儿。”


    苏轼闻言,颇有些食不下咽的滋味儿,他思索片刻后说道:“过几日我给朝廷上道扎子,请求朝廷减免惠州百姓的赋税,总要让百姓把眼前的难关度过去。”


    圆娘给他夹了一片肉道:“师父多吃一些,多吃才会有力气写扎子。”


    “嗯。”苏轼点了点头,继续提箸吃饭。


    三人将将要吃饱时,砚青满头大汗的跑进来禀告道:“郎……郎君,大事不好了!!”


    苏轼轻轻放下碗筷,睨了他一眼,淡声说道:“何事如此惊慌?”


    砚青擦了擦额间的汗,恭敬回道:“刚刚夫人遣婆子说家里来客了,那……那客人居然是程家那边派来的,说程家的郎君刚升了广州提刑,按例是要巡察辖地各州县的,说是不日便到惠州了。”


    圆娘和宛娘相互对视一眼,异口同声问道:“哪个程家?”


    苏轼脸色沉的能滴下水来,他缓缓起身,在庭中踱步。


    砚青悄声对两个小娘子说道:“还有哪个程家,自然是先太夫人的娘家,此次升任广州提刑的便是八姑奶奶的夫婿程之才。”


    宛娘一下子想起什么来似的,跟圆娘咬耳朵道:“这个程氏忒不是东西,当年姑母嫁过去不到两年就郁郁而终了,朝中那些新党果然不怀好意,特意将这煞星调来,说什么行巡察之责,不过是想苏程两家挟仇相对,如今伯父失势,他们这是要打击报复呢!”


    圆娘暗骂一声:“杀人诛心!”


    经宛娘这么一点拨,圆娘立时也想起来了,程之才在朝中属新党,师父与他不仅有家仇,更是政见不合。


    假如师父冷待此人,程之才不消做什么,只不咸不淡的跟左右陪同的惠州官员们交代一句,便够苏家喝一壶的。


    假如师父与此人相逢一笑泯恩仇,那传出去的话就更难听了,旁人会说苏轼为求自保置父命不顾,置家仇不顾,竟对仇人卑躬屈膝,污文人折节,这不是杀人诛心是什么?!


    圆娘担忧的看了一眼苏轼,她抿了抿唇走过去说道:“师父如今是戴罪之身,哪有大张旗鼓出门迎客的道理?兄长亦要悉心准备科试无暇他顾,叔寄身子不爽利亦不方便见客,可若人主动来访咱们不去迎着便是不知礼,这么着,到那日我与六郎去迎他如何?”


    宛娘道:“对对对!!到时候把你县主的那套行头一穿,也不算辱没他了!!”


    圆娘摆了摆手道:“不必如此,只是替师父迎一迎故人,又不是要当面锣对面鼓的掐架,可以穿的庄重些,但不必如此隆重,我是什么身份,他想必心知肚明。”


    苏轼叹了一口气说道:“我虽不才,又如何能躲在儿女身后苟延残喘?此事我自有主张,你们不必担心。”


    “可……可是,无论师父怎么选,进亦难退亦难,若与程氏和好如初便是枉顾师祖遗命,若与程氏冷眼相待只怕是如了那群人的意。”圆娘说道,“现在该我帮师父了。”


    苏轼拍了拍她的手,浅笑道:“你们在酒坊里忙吧,我回家去看看。”


    圆娘摇了摇头道:“我跟着师父一道回家去。”


    宛娘连忙说道:“我也回去,我也回去。”


    就这样,三人一同回了苏府,程之才派来的人已然打道回府了,圆娘这才稍微松了口气。


    看着那人留下的书信,全家愁云惨淡,不知此番是福是祸?!


    苏轼神色淡淡的拆了信,迅速浏览一番,陷入了沉思。


    圆娘将信接了过去,快速扫了一遍,微微诧异的看了苏轼一眼。


    大家都看不明白二人的表情了,遂将信铺在茶几上,一同围观,而后,苏迈纳闷道:“甚是奇怪,爹爹才是失势的那个,这程提刑怎么这么谦卑?按说他程家现在如日中天啊,怎么字里行间像有求于我们苏家一样?”


    宛娘大胆想象道:“难不成他们家有人贪赃枉法,有什么把柄落在政敌手里了?”


    程家的政敌都是守旧派,而苏轼在守旧派中的威望极高,他们若真是因为这个想让苏轼帮忙周转一番,倒也说得通。


    可圆娘摇了摇头道:“不像,只要官家对新政不死心,程家的好日子没这么快到头。”


    苏轼没有答疑解惑,反而对圆娘说道:“家里要送去泉州的东西不少,没个可靠的人跟着,总担忧会出岔子,我有些不放心,圆娘,不若你跟着商船一道北上,也好替我看看辰儿,好一阵子不见他,也怪想的,再看看他们泉州市舶司的衙门建的如何了?可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地方?”


    圆娘指了指自己,难以置信道:“我?”


    宛娘道:“伯父,我也想去泉州看看。”


    苏轼屈指弹了她脑袋一下道:“安心在家待嫁,莫要乱跑!”


    宛娘揉了揉脑袋道:“可是我都有好几年没见二哥了,他说过要送我出嫁的,如今他外出为官,我总要找他多要一些添妆才是。”


    苏轼道:“你这个小算盘走了,咱家的酒坊谁看呢?”


    宛娘摸了摸鼻子道:“那好吧!圆娘,见了二哥之后一定要帮我多要些添妆啊!!”


    圆娘只觉得这个决定有些突然,她的视线不由自主的落在程之才那封诡异至极的信上,忽然福至心灵,心中暗道:难不成,难不成


    这程之才是盯上了她?!


    这时王闰之说道:“刚刚那人没头没尾的说什么程提刑的长子妻室早亡,中馈虚置,只是不知这孩子是不是八姊当年诞下的那个孩子?”


    苏轼唇角若有似无的浮起一抹讽笑,似叹非叹道:“谁知道呢。”


    第133章


    圆娘将苏轼拉到一旁,悄声问道:“师父怎么突然让我去泉州了?”


    苏轼笑了笑说道:“没什么,你也知道辰儿那性子,报喜不报忧,你们不是打小就要好吗,你替为师看看他到底过得如何?说起来,他年少成名,第一次独自出门为官,少了许多历练,亦不知他有没有遇到什么难处,你也知道,为师与人通信是受人监视的,辰儿有什么话也不好在信里说,你亲自去泉州走一趟,为师方可安心。”


    “……”圆娘闻言沉默一瞬,而后低声道,“师父,这太突然了,是不是因为程家?”


    苏轼身形一滞,轻笑道:“别瞎想,写话本子的都不如你能想。”


    “那我不去,酒坊里还有许多事要忙,等过了这段时间我再考虑去泉州的事。”圆娘说道。


    若此刻她拍拍屁股走人了,那程家人不得难为死师父?!师父抚养她一场不容易,她不能给他添额外的麻烦,至少有关她的事,让她跟着一起解决嘛!


    苏轼见她态度坚决,不由放出杀手锏,说道:“错过这个村,就不好找下个店了,能海运的船不多见,待之后风浪平息了,这些大船是要出海的。若你走陆路,闽广一带地势坎坷,一路舟车劳顿能把人颠去半条命,而且沿途不仅人烟稀少,还有不少山匪等着劫道,为师如何放心的下你从陆上去往泉州?”


    “那……那就让船晚几日再走嘛。”圆娘提议道。


    “牵一发而动全身,晚几日的话,万一到中原的时候冰封河道了呢,又是一番损耗,这倒是其次,影响了你赚银子,又要哭哭啼啼了。”苏轼屈指刮了她鼻头一下,说道,“我意已决,你这次就跟着船队去泉州,顺道在泉州小住几日,听说那边有不少番船停靠,让辰儿领着你去看看。”


    然而,计划很美好,天总不遂人愿,闽广一带的海域又起风浪,这次想走也走不了了,圆娘还没走成,程之才就到了惠州。


    苏轼闻言,连夜带着圆娘去罗浮山炼丹了,家里留了苏迈招待客人,不过,对外的说辞不是苏轼修道去了,而是苏轼肩疾犯了,出门去寻良医且归期未定,总之,程之才来苏家扑了个空。


    程之才不是独自一人来的,还带了自己的长子程潍。


    程潍比苏迈还大六岁呢,已到了而立之年,他身材微胖,面白,但程之才没那么白,想必这点儿随了苏家人,他的眉宇之间与苏轼有些仿佛,但要圆融许多,没有苏轼眉眼的锋锐之感。


    扶着父亲下了马车之后,程潍谦逊的向王闰之作揖行礼,口称:“舅母,万安。”


    王闰之笑了笑,只与他闲话家常,无意间又透露了苏轼不在家,言辞滴水不漏,让人挑不出错处来。


    程之才倒没恼,只是淡淡的笑了笑道:“子瞻病得巧啊,非是程某不能体谅,知道的以为他出门寻医了,不知道的还以为他厌恶某呢。”


    苏迈道:“程提刑多虑了。”说着,他引着人往前厅走。


    宛娘闻言想撸袖子,被王适轻轻按住了。


    程潍扫视一圈,见人群中只有一个年轻的女郎,看模样非仆非妾的,他作揖道:“这位便是宁安县主了吧,程潍见过县主。”


    宛娘瞪眼,咬牙切齿的笑道:“表哥真是好眼神,我是你亲表妹啊!”


    程潍闹了个没脸,神色一僵道:“表妹安好,多年不见,你都长这么大了……”


    宛娘抿了抿唇道:“程表哥,我们压根就没见过。”


    王适轻声道:“三娘!”


    宛娘笑了笑,换了副面孔,笑道:“常听伯父提起姑母,说姑母年幼时便十分聪慧,今日见了表哥如见姑母,表哥可曾得了功名?”


    “已是秀才了,自然比不过二表弟科场夺魁,不过我们这样的人家秀才便够用了,凭祖荫便能得官位。”程潍绷着脸说道。


    宛娘点点头道:“也是,敢问表兄在何处高就?说实话,我家中亦有几位兄弟,颇爱游学访师的,寻常的地界他们都去遍了,想必表哥那边会格外新鲜吧。”


    程潍脸色一僵,嘴角抽了抽道:“还未有补录。”


    宛娘憋笑道:“不要紧,不要紧,你现在才三十出头,还年轻的很,总会有好位子等着你呢。”


    程潍眉眼一蹙,自然是听得懂宛娘语气里的奚落,想要动怒却又不得不忍下。


    程之才在有德堂坐下,轻啜一口香茶,对王闰之说道:“这次来的仓促,多有叨扰,还望弟妹原谅则个。”


    “哪里的话。”王闰之和和气气的笑了笑,也不说派人去寻苏轼,只当是忘了这码事儿一样。


    程之才又啜了一口香茶,说道:“不瞒弟妹说,程某这次前来除了看看子瞻,还有一事相求。”


    王闰之故作讶异道:“程提刑言重了,只是不知是何处用到了我们?”


    程之才笑呵呵的说道:“都是为犬子之事而来的,犬子潍三年前丧妻后一直未娶,孙儿年幼失母,无人教养照看也不是个长法,某便想着再为犬子说一门新妇,左思右想之下,苏程两家渊源颇深,中间因故略生嫌隙,正好趁此机会说开,若能亲上加亲便是再好不过了。”


    王闰之笑吟吟说道:“话虽如此,只是我家亦没有可以和令郎相般配的女娘啊,您是知道的,郎君膝下无女,便是子由家中大侄女、二侄女已然出嫁,三侄女许给了王九郎,秋后便要成婚了,下面的侄女们年纪还都小得很,不成人呢。”


    程之才道:“听闻子瞻座下有一女徒,才貌双全,与我家大郎的年纪又相仿,不知子瞻肯不肯割爱了。”


    王闰之凝眉道:“程提刑不知吗?”


    程之才疑问道:“知道什么?”


    王闰之道:“郎君座下是有这么个女徒,只是被郎君许给我们家二郎了,程提刑来晚了一步。”


    程之才不以为然的摆摆手道:“这事儿我在京中听章相公提起过,说是一时的权宜之计,并做不得真,如此我才厚着脸皮登门求娶。”


    宛娘听不下去,她插言道:“谁说是假的?伯母连嫁衣都替圆娘绣好了,就待风平浪静之后让兄长送圆娘出嫁泉州呢!程提刑,你这消息又慢了一步。”


    罗浮山下,圆娘一边剥橘子一边看着炉下的火候,人人都说美食博主的尽头是炼丹,诚不我欺也,这不她就老老实实炼上了嘛。


    苏轼拿着一把蒲扇,坐在摇椅上有一搭没一搭的摇着。


    圆娘看了他一眼,叹息道:“师父,这里火舌子大,炙得慌,您躲远些,还凉快点。”


    苏轼慢悠悠道:“无妨,心静自然凉。”


    圆娘往嘴里塞了一瓣橘子,酸的眉毛鼻子都皱在了一起,她想了想,坏心眼的把酸橘子孝敬给师父了,自己转身从竹篮里又拿了一个橘子重新剥。


    苏轼无奈的叹了口气道:“别剥了,这筐橘子都是酸的,为师再吃下去肚子里指定比醋还酸。”


    圆娘丢开橘子,去吸甜柿子,口里犹如喝了蜜一般甜,她的味蕾为之一振。


    “师父,你为什么这么执着于修道啊?你真的相信人可以长生不老吗?”圆娘好奇的问道。


    “怎么可能,肉体凡胎如何能做得到长生久视呢?只是在岭南这种烟瘴之地炼些抵御瘴气的丹药总没错的,人年纪大了容易对死亡产生恐惧,总觉得这个世间还没看够呢,练练丹药,平复一下心绪,也没什么不好的。”苏轼缓缓道,“我还挺想活得久一些的,想去看看我未曾见过的世界,比如说你的家乡。”


    圆娘一下子垮了脸,她往炉底添了两块木柴道:“师父,我觉得还是修仙吧,修仙容易一些。”


    苏轼噗嗤一声笑了,他缓缓替她扇着风道:“想不想家?”


    圆娘摇了摇头道:“我阿娘没了,我便再也没有家了。我还是更喜欢待在师父身边,是师父给了我第二个家,我很欢喜。”


    “你阿娘是个极好的人吧。”苏轼道。


    “她是世上最好的阿娘,好似世间绝大多数儿女都觉得自己的阿娘是天下第一好的阿娘。”圆娘笑道。


    这一点儿苏轼倒是颇为赞同,他也觉得他的阿娘是天下最好的阿娘。


    思绪翻飞间,苏轼幽幽的叹了口气,说道:“可是为人父母的,总觉得自己做的还不够好,我阿娘肯定不会觉得自己是天下最好的阿娘。”


    “因为姑母的事?”圆娘揭开柿子皮,搜刮尽最后一滴甜津津的汁液,她将柿子皮往外一抛,丢进山坳子的草丛里,满意的抹了抹嘴。


    苏轼沉默的点了点头。


    圆娘不解的


    问道:“师祖母出身程氏,应该最是了解娘家人,为……为何还要同意姑母嫁进程家呢?”


    “自古儿女婚事都讲究个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可父母之上还有父母呢,阿娘也没有办法拒绝。”苏轼解释道。


    “哎!万恶的封建主义糟粕!”圆娘吐槽道。


    “哎?为何这样说?你的家乡有不同的习俗吗?”苏轼问道。


    “我的家乡婚恋自由,且受律法保护。”圆娘道,“不过还是该悲剧悲剧,我阿娘便是个例子,我们那里的男子只能娶一个妻子且不能纳妾,与妻子以外的女子保持男女关系是一件极不道德的事,会受到大众谴责的,严重的甚至犯法。”


    “犯法?犯什么法?”苏轼不理解。


    “重婚罪。”圆娘说道,“我阿爹阿娘是青梅竹马,两情相悦,长大后顺理成章成亲,然后有了我,我的家乡之前还有一项政策,一对夫妻只能拥有一个孩子,祖母嫌弃我是女孩子,为此屡屡刁难我的阿娘,那时候我爹爹对我阿娘的爱意未消,亦肯为我阿娘遮风挡雨,只是后来我出门读书,我阿娘陪着我去另一个地方读书,只一年半没见我阿爹,我阿爹便在外面有了别的女人和儿子,他弃我们母女如敝履,毫不犹豫。”


    圆娘抽泣了一声,委屈道:“师父,你明白吗?我并非不喜欢二哥,只是我一见他便心生恐惧与魔障,我……我没有办法说服自己跟他在一起的。”


    苏轼摇扇的手一顿,长叹一口气道:“是师父做的不够好。”他突然想到大宋律法,心情更沉重了,在大宋律法中女子想要和离何其艰难,妻告夫无论对错,都是要下狱的,这也是当年爹爹把阿姊接回家后,程氏依旧嚣张的缘故。


    爹爹阿娘一生无憾,只除了阿姊。


    圆娘摇了摇头道:“师父,那程之才是冲着我来的对吗?”


    苏轼哑然以对。


    “不躲了,我们不躲了,这世上之事单纯躲是躲不过去的,我去会会他们吧。”圆娘的目光逐渐坚定。


    “不可,那程氏向来不是什么良善之辈。”苏轼断然拒绝,“你一个小娘子如何能应付得来呢?”


    “我的义母是蜀国长公主,他们即便想逼婚,到底不看僧面看佛面。”圆娘说道。


    “他们看中的就是你这层身份,程家支持官家新政,此事若闹到官家面前去,只怕官家为了稳住新派官员,会委屈了你,而且那程潍年岁一把了,文不成武不就的,吏部铨选,国子监结考,这种比科举简单不知道多少倍的恩荫考试,他都数次考不过,不是什么有出息的人,他来求娶你,走得便是借你大婚的名头问官家要个恩典,进身官身。”苏轼道。


    “再者说,程潍不仅年纪大无甚才学,长得也很一般,关键是他还有个儿子,我好好的女孩凭什么一进门就当娘?这不是磋磨人是什么,而且他们程氏祖传的宠妾灭妻,哪个正常人家的女子能跟他们过到一处去。”苏轼翻了个白眼说道,“程之才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己配不配,这门亲事我一百个不同意。”


    “可是师父也没更好的法子拒绝不是。”圆娘说道,“且不说程潍是姑母留在世上唯一的血脉,师父一旦拒绝他,苏家会面临什么,不得而知。”圆娘抹了抹眼泪道,“这件事交给我处理吧。”


    苏轼轻轻摇了摇扇道:“你去泉州找辰儿假成亲,让程氏死了这条心。”


    “师父!”圆娘失声道。


    “看着火,别把仙丹炼糊了。”苏轼道,“你们成亲了,程氏能如何呢?还能杀人灭口吗?大不了就是继续贬我而已,我是不怕的,岭南已经够南了,再往南便是海外蛮荒之地,也并非不能住人,这仙丹在哪儿炼不是炼?”


    圆娘咬着唇不说话。


    苏轼又继续劝说道:“不是叫你真的嫁给辰儿,只是做做样子而已,待此事风波一了,该怎样还怎样,况且我也觉得女子嫁人没什么好的。放心,师父多吃点仙丹,争取长命百岁,给你做一辈子的后盾。”


    “嗯。”圆娘扑在苏轼怀里,失声痛哭,她也不知道自己哭什么,不似委屈,倒像是释怀。


    第134章


    苏轼领着圆娘回家时,程之才父子还没走,还在和王闰之缠磨圆娘的婚事。


    王闰之见苏轼回了,暗暗的松了一口气。


    程家父子见苏轼进门,忙起身,程潍朝苏轼恭敬作揖道:“外甥见过舅舅。”


    他悄悄打量着跟在苏轼身侧的女郎,之前父亲提起这桩婚事时,他还颇不以为意,没成想这小娘子竟这般貌美,恍如神妃仙子一般,看她面若秋月的模样,倒是个旺夫的好面相,他心里不知不觉间对这门婚事又满意了几分。


    圆娘蹙了蹙眉,对这道黏腻的目光很是不喜,她自觉的朝苏轼身后躲了躲,避开这道颇为冒犯的凝视。


    苏轼不提别的,只与程家父子做面上寒暄,圆娘乖巧的立在他的身后,他的身量高大魁梧,将她遮了个严严实实,替她隔绝了那两道若有似无的打量的目光。


    苏轼对程潍冷淡的点了点头,转而对程之才说道:“好巧,未曾想在他乡遇故知。”


    程之才打蛇上棍道:“可见程苏两家的缘分还未曾断绝。”


    “是啊。”苏轼故作讶异的看了他一眼道,“程提刑怎知小儿要成亲了?”


    程之才惊疑不定的看了看苏轼又看了看苏迈道:“哦?是吗?”


    苏轼摆了摆手道:“不是眼前这个,伯达已经成亲了,是我的次子仲合将要与我的女徒成亲,家里预备着先在惠州办一场酒席,而后由伯达护送我这女徒去往泉州与仲合成亲,酒肉果蔬业已置办下了,程提刑可否赏个脸,留下来一道吃席?”


    程之才的脸色变了又变,他忍了数回,终究还是忍不住了,不禁质疑道:“这么突然?苏遇在泉州知道吗?”


    苏轼敛了笑意,一派俨然的看着他,问道:“你这是何意?”


    程之才冷笑一声,说道:“子瞻不会是见我要来,故意将自己的徒弟许配给自己的儿子!”


    宛娘插言道:“我二哥和林娘子情投意合,是天设地造的一对,与你来不来我们家有什么相干?程提刑倒是贯会给自己脸上贴金。”


    圆娘悄悄冲她竖起大拇指,宛娘转头对她眨了眨眼。


    程之才单手捋须道:“前不久在京城的时候,章相公听苏遇亲口说自己与宁安县主并无婚约,照你们的说法,二人既然青梅竹马长大,又早就到了男婚女嫁的年纪,为何二人迟迟未曾婚配,岂不可疑?如今突然要婚嫁了,难说这不是苏家故意搪塞我们的理由。”


    圆娘勾了勾唇,淡笑道:“程提刑既然不信,何不亲自送我去泉州,看看我到底是不是要成亲?俗话说耳听为虚眼见为实,到时候一切都明了了。”


    苏迈见状道:“船一早便备好了,只是海边的风浪一起误了行程,如今风浪既过,到了该启程的时候了。”


    程潍道:“我父贵为广南东路的提刑官,如何在这种鸡毛蒜皮的小事上花费功夫……”


    “潍儿。”程之才断然出口打断儿子的话,皮笑肉不笑道,“为夫是没有功夫,可你有啊!”


    程潍乍然顿住,目光在几个人间来回扫视,最后定格在自己的父亲脸上,他郑重应道:“是,儿子遵命。”


    他几乎瞬间领悟了父亲的用意,只要宁安县主还没跟苏遇拜堂,自然谁先得到佳人,佳人便是谁的,什么父母之命媒妁之言,都做不得数。


    而他在这段行程中有的是机会。


    就这样,圆娘在苏迈的护送下,登上了去往泉州的船,同行的还有程潍。


    嫁衣和嫁妆裹的是宛娘的,先来应急,等风波过了,再把嫁妆送还给宛娘,嫁衣便由王闰之再给宛娘重新做一套,万幸的是宛娘和圆娘身形相仿,这嫁衣借的


    倒也合适。


    只是圆娘心中总觉得愧疚,反而是宛娘大度得多,她摆了摆手毫不在意道:“当务之急是打发了那个姓程的,不然二哥暗地里得哭死!”


    就这样,苏家摆出送亲的模样,浩浩荡荡的送圆娘去泉州了。


    为此,圆娘心中还是有些惴惴不安,万一……万一二哥是个憨的,只当这是一场恶作剧,不肯为她解围怎么办?或者说二哥不能领悟师父的意思,被程潍看出了破绽怎么办?


    小饕餮费心安慰她道:“苏遇的状元之才不是浪得虚名的!他脑子好使,必会闻弦音知雅意,再者说他一个正经科甲出身的人还斗不过一个秀才考了七八次的废物吗?”


    圆娘摆了摆手道:“不是那个意思,君子怎么玩得过小人呢,刚刚若不是你提点着,我都不知道程潍真那么狡诈,竟然敢在茶盏里下药,让人防不胜防的,你就想啊,比起这种阴谋诡计,二哥是不是差点火候,他是师父的亲子,太耿直了,想破脑袋也做不出这种阴祟之事吧。”


    小饕餮拍拍胸脯,笑道:“邪不压正!你放心!我这几日便是睁着眼睡觉,也替你提防着程潍。再者说,苏轼飞鸽传书给泉州那边,要苏遇提前准备着,你设想的这些尴尬场面都不会有的。”


    圆娘闻言点了点头道:“还得是师父靠谱!我差点就让你梦中传信了。”


    小饕餮:“……”


    一人一兽正说着,房间的门突然被敲响了,是程潍的贴身侍从来传话,说是今天的早霞很好看,自家主子邀请圆娘欣赏美景。


    知雪撇了撇嘴道:“真是抱歉,我家主子还在休息,无此眼福欣赏美景。”


    程潍的人离开了,然而半个时辰后,程潍亲自端着早点来敲门,知雪便不能像打发侍从那样打发了他。


    圆娘梳妆完毕,请他进来。


    门口的砚秋是个有眼色的,立马去寻苏迈前来,以防程潍造次。


    程潍一边放下手中的早餐一边说道:“我以为识时务者为俊杰,宁安县主觉得呢?”


    圆娘碰了碰别在耳边的茶花,笑着问道:“在程衙内的眼里何为识时务?何为不识时务呢?”


    程潍见她肯搭话,一时心满意足的笑了:“打个比方吧,新政便是时务,自官家登基以来便竭力推行着,支持新政便是识时务,反对新政则是不识时务。啧,我与你们女人说这些干什么,你们又听不懂这些经济学问。你只需记着,舅父是才高八斗不假,可惜他不识时务,反对的是官家,也就是咱们大宋朝的陛下宽仁,不以言罪人,不然依舅父的轻狂劲儿,焉有命在?”


    “苏遇又是舅父之子,俗话说有其父必有其子,虽然他拜了章相公为师,可他不听章相公的话啊,只能以状元之才被分配到这荒山野岭之处,永无出头之日。”


    “宁安县主如此佳人陷在苏家岂不可惜?”


    圆娘闻言似笑非笑的看了他一眼,轻轻的摇了摇头道:“二苏皆为风骨之臣,便是师祖当年也是名动天下的大儒,师祖母更是为女子楷模,可惜啊……”她煞有介事的摇了摇头,一脸遗憾的扫了程潍一眼。


    程潍瞬间涨红了脸色,恼羞成怒道:“你这是何意?”


    圆娘故作天真的打量了他一番,由衷问道:“你真是姑母的亲生儿子?怎么一点点的苏氏风骨都没有?!莫不是被掉了包吧?或者程之才拿个冒牌货来诓骗苏家?”


    程潍脸色十分难看,他怒道:“放肆!你……你竟然敢羞辱我?风骨?什么时候冥顽不灵也配称为风骨了?”


    圆娘故意笑了两声,安抚道:“程衙内莫生气嘛,我只是开个玩笑而已,不过嘛,既然程衙内如此瞧不上苏家,为何又来苏家求亲呢?”她打量着他五彩缤纷的脸色,又笑道,“好嘛,这个也不提,只是左右逢源的程衙内如今已经而立之年了吧?啧啧,富贵闲人,世间罕有,看来您在识时务这一方面做的……还挺有待加强的哈。”


    程潍被圆娘说的羞窘异常,刚想拍桌子,不远处的走廊里传来一阵急切的脚步声,他笑了笑,神色自信且笃定道:“再怎么说我爹也是广南东路的提刑官,一方大员,得官家倚重,岂是旁个能比的。”


    他看了圆娘一眼,继续说道:“船上的鲜鱼汤不错,宁安县主何不尝尝?”


    苏迈恰在此时踱步而入,闻言拒绝道:“程衙内,我妹妹最不喜喝鱼汤了,这份善意苏某替她领了。”说着,他抓起托盘里的汤盏便一饮而尽。


    圆娘惊的从凳子上站起来,小饕餮忙安慰道:“放心,鱼汤是干净的,没被程潍这厮额外加料。”


    圆娘这才暗暗松了一口气。


    岂料程潍似笑非笑的看着她,压低声音说道:“怎么?宁安县主怕我在鱼汤里下毒啊?”


    圆娘抚了抚胸口,轻睨他一眼,直白道:“程衙内,这种事对你来说又不陌生。”至于搁这跟她装清白吗?


    程潍冷冷盯了她一眼,甩袖离开。


    苏迈见他走远了,不禁问道:“他没对你如何吧?”


    圆娘摇了摇头道:“没有,只是送了些早餐来。”


    小饕餮边磕瓜子边吐槽道:“依我看这程潍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想不到苏家这窝好竹里还能养出歹笋来。”


    圆娘低叹道:“纯纯近朱者赤,近墨者黑。”


    苏迈见她确然无事,遂点了点头道:“还有一日航程便到泉州了,期间莫要单独和他相处,砚秋会一直守在你门口伺候着,只要程潍来找你,他便会迅速告知我。”


    圆娘点了点头道:“多谢兄长。”


    苏迈笑道:“你是我妹妹,我不护着你护着谁呢?切莫如此见外,惹人笑话。”


    圆娘回道:“好。”


    苏迈离开后,圆娘无心早餐,只令知雪拣了几样新鲜的果子切来吃。


    一想到明日便能见到苏遇了,圆娘心里竟莫名有些紧张。


    泉州官舍内,苏遇接到惠州来的飞鸽传书,大吃一惊,心中暗道:自己这位老死不相往来的姑父还真是一出场就出人意表呢。


    苏遇掐指一算,据圆娘她们的船停靠泉州港的日子不足一日了,他赶紧吩咐阖府上下去街市上买成亲需要的物品,一切都要最好的。


    春砚被他弄得一头雾水,呆呆问道:“二郎,你答应娶知州的女儿了?”


    苏遇屈指弹了他脑壳一下,笑骂道:“浑说什么呢?我要娶的人一直都是圆妹,从未变过。”


    春砚抱头鼠窜,离他一丈远,闻言疑惑的问道:“啊?二郎,你在发什么痴梦?小娘子何曾说过要嫁你了?!”


    苏遇正色道:“速速去置办,今日布置不好喜堂,明日便押你去渡口当纤夫。”


    春砚“嗷呜”一嗓子,一边替自己的主子高兴,一边又悄悄抱怨自己的主子不做人,总之矛盾的很。


    及至夜里,海上又起了风浪,三千六百料的大船都被风浪颠簸的摇摇晃晃,圆娘便在半夜里被晃醒了,她吓了一跳,还以为是闹地震了呢,刚想坐起来,风浪一个摆尾,又将她卷到了榻里面。


    知雪早就醒了,见榻上传来动静,她不由出声道:“小娘子?”


    圆娘轻咳两声,问道:“外面什么情况?怎么无端起了这么大的风浪?”


    知雪将她明日要穿的袄子拿了来,给她披上道:“海上的天气向来邪性,说起浪便起浪,亦不知这风浪什么时候能停?耽不耽误咱们上岸?听说这一带倭匪海盗严重,这些盗贼总会随风浪出没,小娘子先穿上衣裳,若待会儿有什么紧急情况,我们也好去找大郎求救。”


    “嗯!”圆娘点了点头,在知雪的搀扶下稳住身子,迅速将衣衫穿好。


    恰在此时,船舱里传来一阵喧哗,甚至隐隐约约传来刀戟相击的声音,圆娘的心一下子提到嗓子眼儿,她隐隐有种不祥的预感。


    果然声音越来越近,房间门口处砚秋出声问道:“是大郎吗?”


    “嗯。”那人道。


    随后,刀戟声噼里啪啦的传来,甚至夹杂着几道番邦俚语,叽哩哇啦


    的,吵闹的很。


    “坏了,大抵是遭匪了!”知雪低呼一声。


    圆娘冷静道:“将咱们备好的木桨拿来,待会儿防身用,之前王夫子交给我们的拳脚功夫,还记得吧?”


    知雪此时怕的要死,哪里还能记住那许多,身子因恐惧哆哆嗦嗦的,她软着腿跌跌撞撞的将两只桨抱来。


    圆娘自取一个抱在怀里,留了一下给她,并且嘱咐道:“这个东西要抓牢,若不幸掉到海里还能撑一段时间,运气足够好的话,会等来二哥救我们的,不要怕。”


    知雪重重的点了点头,小娘子是她的主心骨,小娘子说什么都是对的,她都会听!!小娘子马上就要嫁给二郎了,她们的好日子数也数不清,绝不会到此为止,她还要保护小娘子,不该吓成这样,当初苏家买她,就是让她贴身保护小娘子的。


    思及此处,知雪内心给自己打足了气,她朝圆娘挤出一丝笑容道:“小娘子放心,我护着你!”说着,她往前挪了挪,将圆娘护在身后。


    恰在此时,房门被人拿刀挑开了,有个人影闯进来,迅速将门闩掩死。


    “圆娘!”那人轻轻唤了一句。


    知雪刚想起身应答,被圆娘一把死死拉住,来人不是苏迈。


    那人手持钢刀,刀尖还滴着血,泛着令人作呕的血腥味,在黑夜里显得更加可怖!


    “圆娘!”那人又叫了一句。


    圆娘仔仔细细的听明白了,来人是程潍,她内心一窒,亦不知他刚刚杀的是何人,亦不知兄长和砚秋他们怎么样了?!


    程潍持刀在房间里寻了一圈,终于在衣柜旁边寻到了她们,他用黏腻的刀挑破凉席,阴恻恻的笑道:“看!我找到你了!”


    圆娘蓦然抬头,大惊失色!


    第135章


    程潍身着番服,梳了月代头,手执长刀,正弯着腰打量着圆娘。


    圆娘心神一震,万万没想到他是这番打扮,亦不知他是真的与倭寇同流合污了,还是借机浑水摸鱼,不过都不重要了。


    此时,最重要的是她很危险。


    圆娘搂紧怀中的木桨,结结巴巴的问:“大……大表哥,外面发生什么事了?”


    “是倭人趁风浪作乱,我扮了倭人的样貌才趁乱过来的,你莫要害怕,乖乖到我这里来,我护着你。”程潍的声音在滔天的风浪中若隐若现,让人听不真切。


    知雪死死的挡在圆娘身前,她的整个身子都因恐惧而瑟瑟发抖。


    程潍见圆娘不肯出来,伸手去抓。


    “表公子自重。”知雪颤抖着声音说道。


    程潍拽过知雪,狠狠的掼在一旁,知雪的脑袋磕到柜子上,瞬间晕死过去。


    “知雪!”圆娘惊呼一声,然而知雪并没有应答。


    程潍伸手捏住圆娘的下巴,仔细打量道:“国色天香,不外如是。”


    圆娘紧急呼叫小饕餮:“快看兑换商城里有没有麻醉剂?”


    “你当麻醉剂是大白菜吗?哪里都有?”小饕餮查了半晌也没搜到关于麻醉剂的任何线索,它摸了摸鼻子,继续道,“没有,我觉得有也不安全,力量差距太悬殊了,那玩意儿拿在你手里反而容易被夺走。”


    “电锯呢?给我兑个电锯。”圆娘道。


    “有是有,但没电,你那里也充不了电吧,现在手搓发电机肯定来不及了。”小饕餮道。


    “那怎么办?总不能坐以待毙吧,而且他手里还有刀。这是天要亡我啊!”圆娘惨凄凄的喊道。


    小饕餮也急得团团转,它最后暗戳戳道:“我给你兑了一根牙签,待他要靠近非礼你的时候,你快准狠的扎他,然后跑出去,据悉外面的倭人不在你房间附近,赶快去找苏迈!”


    “……”圆娘深吸一口气,接过牙签,白了它一眼道,“我谢谢你啊!”


    小饕餮挠挠头道:“干净的,没用过,知道你洁癖。”


    “闭嘴,再多说一句,强制你下线!”圆娘冷声道。


    程潍面色阴沉的死盯着她,开口说道:“我说过多少遍,识时务者为俊杰,你怎么回回都当耳旁风呢?”他的声音近在咫尺,仿佛恶魔低语,瘆人心魄。


    “救命啊!”圆娘大声喊道。


    “别叫了,苏迈和他的狗腿子此刻早已成了倭人刀下的亡魂了。”程潍有恃无恐道。


    圆娘的声音戛然而止,不该是这样的!不该是这样的!若不是因为她,苏迈压根不会遭此横祸!


    “活见人,死见尸,他说什么便是什么吗?他在故意打击你的心理防线呢!”小饕餮在她的识海里焦急的喊道,“无论外面是什么情况,你都要努力活下去!!这才是最重要的,来,接着,我又给你兑了一根牙签!”


    “宁安县主,你只能是我的,如若咱们生米煮成熟饭,苏遇还会娶你吗?”程潍一把将圆娘提起来,他力气很大,带着不容人反抗的气势。


    他将她拉到床边,丢下手中的长刀,欲要行不轨之事。


    说时迟那时快,圆娘顾不得心慌害怕,她瞅准时机,握着他的手,狠狠刺下去!


    “啊!你个毒妇!”程潍痛的撒了手,圆娘趁机将脚边的长刀踢到床底下,她迅速往门口奔去,程潍岂会让她离开,三五步便追上了她,扯住她的衣领往后拽,圆娘被拽的趔趄着往后退。


    她绝不能倒在床/上,否则她翻身的机会就渺茫了。


    她扒住床柱,死活不撒手,任凭程潍拖拽。


    程潍一个劈手,圆娘只觉臂间一阵剧烈的疼痛,她的左臂突然使不上力气了,他一个巧劲就将她从床柱子上扒了下来。


    就在圆娘将要翻身的时候,她瞅准机会,又将右手中的牙签狠狠的刺中他的右手,然而小饕餮是个不靠谱的,即便两下都刺中,牙签又有多大的杀伤力呢?!


    程潍反手要甩她巴掌,圆娘矮身躲过,趁机抽出绑在腿间的惊雪。


    “我手中的匕首削铁如泥,你别乱来,到时候伤了你还好,若是伤了我的话,我二哥必不会放你活着离开泉州。”圆娘喘息道。


    “威胁我?”程潍怒目而视,“就凭他,也配?”


    “那我们姑且一试。”圆娘悄悄的往门口边移动。


    她忍着肩膀的剧痛,火速去开门,却发现门压根打不开!


    程潍笑道:“你那位好忠仆怕倭人进来,已经将门缝定死了,现在大罗神仙来了也打不开!”


    圆娘:“……”砚秋这个蠢的,眼神不好,脑子也不好吗?!不……不对,兴许不是砚秋干的。


    她将烛火拿在手里,淡淡的笑道:“正好,我们同归于尽吧,反正这艘船上装的都是酒,火势一起,扑都扑不灭。”


    程潍大惊失色道:“你不怕死吗?”


    “与其活着被你侮辱,还不如死了痛快!我是没什么问题,你们程家不止你一个子嗣吧,你死了,你的儿子可就任人拿捏了。”圆娘说着,将灯油撒了一地,只要一沾火星子,这个房间就会迅速燃烧起来,谁都难逃出生天。


    程潍心神一震,大怒道:“你这个毒妇,住手!快住手!”


    “命守在外面的人,打开门,我放你一条生路。”圆娘道。


    “你以为他们打开门,你就能出去了?”程潍冷冷的看着她说道。


    “各凭本事!”圆娘道。


    “繁书,开门。”程潍道。


    外面传来乒乒乓乓的声音,没一会儿,门开了,圆娘侧身避过外面伸出来的手,惊雪的寒刃一扫,凄厉之声立马传来,圆娘将灯烛往地上一抛,程潍扯过自己的贴身侍从,直直令他肉身挡火焰,禁止火沾了灯油速燃。


    程潍灭火之际,圆娘早已三下五除二抱了木桨,她直接跨上走廊的窗户。


    苏迈正正好持刀赶来,碰到这惊魂一幕,不由失声大喊道:“圆娘!”


    圆娘慌乱之际,哪里还来得及分辨到底是谁叫的她?!


    她如惊弓之鸟,死死的抱着木桨纵身一跃,跳入大海!


    “咕噜噜,咕噜噜……”巨大的冲击让她浑身剧痛!


    海面上风浪很大,她不知不觉间呛了好几口腥咸的海水。


    “林浦圆!你跳海!你居然敢跳海!你这跟找死有什么区别?”小饕餮都快吓哭了!!虽然它很没用,但它希望林浦圆有用啊!!结果林浦圆直接往死路上走!!


    圆娘的身子还在下坠,昏暗又腥咸的海水张着令人发指的大口要将她吞没!


    她屏住的那口气渐渐消散了,一股窒息感笼罩着她,海面波涛汹涌,起伏不定,狂风骤雨紧锣密鼓的布下,让人无法逃脱。


    她觉得自己立马就要死了,葬身浩瀚无垠的大海,来不及跟任何人道别,她走的很突然,亦如她来的很突然一样。


    她忽然觉得鼻子酸酸的,不知是因为难过,还是被海水呛的,反正此刻她就算狂哭不止也不会有人知道,或许大海会知道。


    若说来此走一遭有没有什么遗憾,那还是有的,她……她还没见着二哥呢!


    她发了疯的想要再见他一面,哪怕什么都不说,什么都不做,只站在他对面,静静的望着他就好。


    她怀里紧紧抱着宽


    大的木桨,希望木头带她浮出水面,她想她一定可以游到泉州去,一定可以的!!


    小饕餮无能狂怒道:“《泰坦尼克号》里露丝跳海还有杰瑞陪着呢,你胡来什么?想重开直说!”


    “笨蛋!男主是杰克,杰瑞是只老鼠,你看岔了,咕噜噜……咕噜噜……”圆娘回道,“给我兑个氧气瓶,不然咱俩全得交代在海里,咕噜噜……咕噜噜……给我开去泉州的地图导航,咕噜噜……咕噜噜……”


    “祖宗!我求你闭嘴吧!别说话了!你还嫌你寄得慢吗?”小饕餮都快气哭了,忽然它眼前一亮,兑换氧气瓶的手顿住了。


    圆娘只觉得有什么拉住了自己手,将自己的手一直往上拽,往上拽……


    她口中憋着的那股气彻底消散了,她的胸腔窒得发疼,仿佛随时要炸掉一样!


    她缓缓睁开紧闭的双眼,想最后再看看这个世间。


    蓦然发现眼前是一张冷白如玉的人脸,那人攫住她的双唇,带着不容置疑的气势撬开她的牙关,给她输了一口气。


    幽蓝暗邃的海水里飞出一串细密的泡泡,咕噜噜……咕噜噜……


    她怔怔的咬住这口救命的气息,随他奋力往上游,像失群的鱼在强敌环伺的海里遇到了自己的族群。


    还未来得及多想,她的脑袋猛然露出水面,手中的木板也有了用处,带着她飘浮着。


    她眨了眨眼,看着蓦然出现在她跟前的苏遇,他的大手还紧紧的攥着她,人却一言不发,他还穿着绯红色的官袍,身上都湿透了,脸上淌着水滴,此刻正一言不发的看着她。


    她想他是生气了,唇瓣都气得发抖,然而,却又那么丰润,像花瓣一样好看。


    小饕餮之前说的没错,他的双唇看上去真的很好亲。


    她想都没想就亲了上去,啪叽一声,惊涛骇浪拍过来,难以言明的失重感和窒息感袭来,令人无所适从。


    “林浦圆,你好大的胆!”他开口说话了,声音却冷冰冰的,带着一丝不被人察觉的羞赧。


    那么好看的唇,张口便要凶人,她蹙了蹙眉,觉得不喜欢,遂去堵他的嘴巴。


    他又被她亲了,一双绝妙的桃花眼睁得大大的,难以置信的看着她。


    两张嘴巴比船上交战的人还要兵荒马乱,总也找不准节奏,她左攻他右挡,她上攻他下挡,掐架掐的火星四射!


    然而男人对于这事儿总是无师自通的,更何况是天底下最聪明的男人!


    他轻轻捧起她的脸,加深了这个吻,没有试探只有直捣要害,金风玉露一相逢,便胜却人间无数。


    她从来都不知道他竟是这样强势的男人,一旦被他抓住机会,便会攻城略地,乘胜追击,让她毫无反击之力,丢盔弃甲,却不被允许落荒而逃。


    她可怜巴巴伸手推拒他的胸膛,她不要被他亲了,她又开始呼吸困难,这种窒息感让她恐慌。


    他却不肯退了,又给她渡了一口气,继续与她唇齿相依。


    她的生死,她的悸动,悉数被他拿捏住,任他予取予求,和他同进同退,伴他你追我赶。


    良久,她感觉自己的脸上湿湿的,带着温热的感觉,她挣扎着要离开,被他死死的按住,她奋力睁大眼睛,发现他眼角噙着一滴泪,缓缓落下。


    她瞬间心神俱震,忘了亲他,只怔怔的看着他。


    他是在为她哭泣吗?


    她眨了眨眼,想要抬手拭掉他的眼泪,却怎么也抬不起手来。


    “苏遇……”她低喃叹息道。


    苏遇眼中的癫狂渐渐褪去,开始慢慢恢复理智,他犹自意犹未尽的勾勒了一圈她的樱唇,而后偃旗息鼓。


    “苏遇。”她的声音不知何时而起,喑哑起来,像细润的海水拂过沙滩,海鸥衔走湿漉漉的热浪。


    “别叫我,我会忍不住的。”苏遇面沉似水,俊脸紧绷,故意侧脸对着她。


    “”圆娘不明所以,但她在他面前向来识时务。


    见她作鹌鹑状伏在他胸前安静的什么似的,他又不安了,一连看了她数眼,见她还是不说话,他试探着碰了碰她的唇角,放软了声音问道:“可是又喘不上气来了?”


    “?”她抬眸迅速看了他一眼,见他的唇瓣一片红润,气色好的堪比天边晚霞,问出的话却又让人如此哭笑不得。


    她没有回答他,只将手搭在木桨上,突然肩部又传来一阵剧痛,她这才记起自己左臂是伤着的。


    苏遇默默的打量她的神色,见她轻轻“嘶”了一声,连忙紧张的问道:“可是哪里伤到了?”


    她吸了吸鼻子,娇生生说道:“这里疼,被人用手刀劈了一下子。”


    苏遇忙去为她查看,是左臂脱臼了,他晃了晃一个巧劲儿为她接上了,她人却疼的嗷嗷叫!


    二人对视一眼,不知怎的,又亲到了一起去,如胶似漆,难舍难分。


    苏迈看妹妹弟弟接二连三的跳海,一阵头疼,见他们纷纷冒出头来,才略略心安了一些,忙着满船找绳子将二人拉上来,他找绳之前,那二人在亲嘴,他找到绳子后,那两人还在亲嘴。


    苏迈:“……”年轻人都这样,总是情难自禁的,他懂。


    他抱着死沉的绳子,提声喊道:“你们俩别亲了,接绳子!”显然海上风浪太大,兴许他的声音被吹散了,总之没人搭理他。


    他又提高了声量,努力大喊道:“喂!你们俩先上来再亲嘴,海里太冷了!!”


    圆娘模模糊糊听到苏迈的喊声,脸色爆红!她推了推他的胸膛,模模糊糊道:“兄长……兄长在喊我们了。”


    “别在我们做这种事的时候提别的男人,煞风景。”他迅速说道,又低头吻过来,无论如何也不肯放过她。


    “”圆娘羞愤难当,她开始耍赖,轻轻咬他舌头,不知为什么,跟触动了什么开关似的,他更凶了!!


    她手脚并用,十八般武艺使出来,像一条失去力气和手段的八爪鱼,被他治得服服帖帖的。


    圆娘:“……”


    他很凶,又怒火滔滔,连亲吻都是不容置疑的霸道。


    “苏遇!”圆娘急了!


    苏遇这才恋恋不舍的放了她,还好心眼的揉了揉她的唇角,目光紧紧的盯着她,他的手紧紧的握住她的手,生怕她被风浪吹走。


    “为什么要跳海?”他问。


    今晚的苏遇显然有些不正常,他陷入某种无法言明的恐惧和哀伤中,不安的心绪敦促他一遍遍的确认着什么。


    “不是故意要寻死,我有抱着木桨的,我打算游去泉州找你的。”圆娘言简意赅的解释道。


    “所以,不是不想嫁给我,也不是厌恶我?”苏遇轻声问道,最后他的声音低不可闻,他还以为……


    圆娘眨了眨眼,问道:“这是哪里的话?”


    厌他还会主动亲亲他吗?


    “有人在逼你?”苏遇注视着她,笃定道。


    “呸!你那个表兄,简直是个大种马,他趁着船上闹倭寇,兄长分身乏术,便故意扮做倭人的模样,摸进我的房间,还打晕了知雪,欲要对我行不轨之事,想把生米煮成熟饭,败坏我的名声


    ,让我不得不嫁给他,他之前还往我的茶盏里下药,幸亏我聪明,被我识破了,他还言语轻辱师父,兄长和你,总之此獠罄竹难书!”圆娘那张小嘴开始喋喋不休的告状,她每说一句,苏遇的面色便沉一分。


    最后,他总结道:“此人该死!”


    “算了,算了,他是你姑姑唯一的血脉,教训他一通就行了,别真弄死了,不然师父也得伤怀。”圆娘叹了一口气说道。


    “爹爹把你送到泉州来,便是让我全权处理此事的意思,再者说姑母的孩子又如何?他是什么了不得的金疙瘩吗?”苏遇目光灼灼的看着她,缓缓开口道,“因他之故,我差点失去了你。”


    船上的苏迈借着大灯一看,这俩人好不容易不亲了,又聊上了!!


    “水里泡着舒坦吗?还不快上来!”苏迈吼道。


    圆娘和苏遇双双回神,苏遇伸手接了绳索,将两人捆在一处,他背着她,拽着绳索往上爬。


    片刻后,二人终于上船了!


    市舶司的官兵来禀:“苏副提,船上的倭寇皆被抓获。”


    苏遇目光冷冷的往程潍身上一扫道:“全被抓了?”他伸手一指道,“这个也是,一并抓了。”


    程潍吓得哇哇大叫道:“苏遇,我是你表哥,我阿娘是你亲姑母!”


    “滑天下之大稽,竟然还敢攀附本官,抓起来押下去。”苏遇道。


    “是!”市舶司的官兵将程潍一并绑了,跟那群倭寇押到了一处!


    第136章


    圆娘挣扎着站起身来,对着程潍冷哼一声,暗道:让你不要嚣张不要嚣张,你不听偏要嚣张,这次栽了跟头吧!


    春砚见二人上船了,他立马极有眼色的将苏遇的鹤氅捧来,苏遇轻咳一声,接过鹤氅悄悄给圆娘披上。


    苏迈“啧”了一声,将自己的鹤氅解了丢给苏遇道:“你们俩快去换身干净的衣裳来,莫要着凉。”


    圆娘被凄风冷雨吹得打了个寒颤,刚刚在海水里泡了半晌,没觉得有什么,此刻精神放松了,这才发觉冷得不行,幸好,身上这件鹤氅轻暖又柔和,还带着淡淡的冷香味,她忽的一下子,脸庞又开始发热。


    她未及多想,低着头跌跌撞撞的跑回自己的房间。


    苏遇见她的身影消失在自己的视线里,这才恋恋不舍的收回目光。


    “咳!”苏迈看着他道,“你去房间换一套我的衣服,莫要着凉了。”


    苏遇摆了摆手道:“不急。”


    他继续吩咐春砚道:“将今日抓到的倭寇全部挂到桅杆上,启航回城。”


    苏迈大吃一惊,他俯身在苏遇耳旁劝道:“旁的倒也罢,这是你的公务,我不好多说什么,只是程潍比较棘手,他本就是程之才派来的眼线,又是姑母唯一的子嗣,若有个三长两短怕是不好交代。”


    “姑母的孩子?”苏遇尾音微扬,似笑非笑道,“我可没看到什么姑母的孩子,不是阿兄奉父命送圆妹和我成亲的吗?只是中途遇到了倭寇拦路。”


    苏迈心里咯噔一下,暗道:完了!他这个弟弟别的时候都好,但只要碰到圆娘的事情就容易失去理智,看来辰儿是不打算承认程潍的身份,更有甚者他要借刀杀人直接将计就计宰了程潍!


    只是程氏树大根深,如此一来牵一发而动全身,草率不得。


    兄弟二人起身往房间里去,苏迈压低声音道:“程之才如今是广南东路的提刑官,你若真动了程潍,他恐怕不会放过父亲。”


    苏遇闻言顿住脚步,看了自己天真的兄长一眼,低笑道:“兄长以为我放过程潍,他们就会放过父亲?”


    苏迈霎时怔住,短短数月未见,苏遇的眉眼愈发锋利,脸部轮廓亦更加清晰分明,褪去了稚嫩青涩,添了坚毅果断,他不再是幼时窝在自己怀里撒娇的烂漫孩童,亦不再是黄州乡野间那个挽起裤腿和自己卖力耕种的少年,他是新科状元,泉州市舶司副提举官,他行事之间有着自己的考量。


    苏迈长长的舒了一口气道:“是我多虑了。”


    苏遇道:“兄长,一味的躲避退让解决不了任何问题,爹爹从不曾使计害人,可一直被人视为眼中钉肉中刺,兄长可知为何?”


    苏迈怔怔的看向他。


    苏遇缓缓开口道:“匹夫无罪,怀璧其罪。从当年父祖交好欧阳家开始,苏家的命运就注定了。爹爹被人捧得有多高,就会跌得有多重。”


    海风呼啦啦的吹着,苏迈只觉浑身凉透了。


    “可是我们又能怎么样呢?”苏迈不禁悲哀的说道。


    “此事我心中自有定夺。”苏遇沉默片刻,方才开口说道。


    经此一遭,天已将将破晓,众人无心睡眠,砚秋给知雪请了郎中,一番诊治后,她已无大碍,圆娘命她在房间里好好歇一歇,不必着急起来伺候。


    圆娘换了干净的衣裳,出门去寻苏遇,春砚给她端了一碗红糖姜水,房间里苏遇大马金刀的坐在圈椅上,手里亦端着一碗味道浓烈的姜汤,只是他这个没有添糖。


    姜汤滚热,他的唇色被烫的殷红,圆娘多看了一眼,想起刚刚在海中的情形,她又克制住不敢多看,只端着汤坐在他旁边的凳子上,一口一口细细地喝着,不知不觉间额头辣出一层细汗。


    苏迈开口问苏遇道:“这里离泉州还有一段不小的行程,你怎么来了?”


    苏遇喝姜汤的动作一顿,抬眸道:“夜里起了风浪,怕你们迷了路,遂带着人出来迎接一二。”


    春砚小声嘟囔道:“前几日二郎带人端了一个海盗的窝点,不慎跑了一个海盗头子,夜里风浪大,二郎怕这群海盗残部听见什么风声对你们不利,遂点了人急急赶来。”


    苏迈叹息道:“也幸亏你来得及时,不然真是福祸难料。”


    圆娘深有同感的点了点头,夜里那一幕简直太惊险了,那程潍是吃了秤砣铁了心的要为难她!也得亏她命好,这才虎口脱险。


    心里如此想着,她又感激的看了苏遇一眼,见苏遇眉眼一动,正好抬眸看她,她一怔,正正好的呛了一口姜汤,狼狈的咳了起来。


    苏遇将碗里的姜汤一饮而尽,放下白瓷碗,顺手给她拍了拍后背道:“真是笨蛋,连口姜汤都喝不利索,离了我你可怎么过?”


    圆娘:“……”她不服气的蹙了蹙眉,断断续续道,“既如此……咳咳,你能替我喝姜汤吗?辣口的很!”说来也奇怪的很,她能吃辣,但吃不了姜辣,每次喝姜汤能要了她的小命。


    苏遇的目光落在她手里的姜汤碗上,似笑非笑道:“你确定要我替你喝吗?”


    人是大义凛然的人,话是光明磊落的话,只是在圆娘听来却不那么正经,不知道为什么?!


    圆娘摆了摆手,学着他的模样,一口气将姜汤灌入口中,又热又辣又甜,温度和味道刺激得她眉头眼睛皱到了一处,颇有几分狼狈。


    苏遇轻笑一声,低着头问她:“姜汤也喝了,腾出功夫来跟青天大老爷告状了吧?”


    忒是不要脸!哪有自封青天大老爷的!


    圆娘闻言又是一阵咳嗽,苏迈简直没眼看了,只专心致志的饮茶,当作什么都没看到。


    “哼!”圆娘冷哼一声道,“我刚脱离虎口,你又来打趣我,却是安得什么心?”


    苏遇将笑意一敛,仔细凝眉打量着她,沉默片刻方才开口道:“除了胳膊,可还有哪里受伤了?”


    圆娘指了指脑子。


    苏遇一顿,面色凝重的问道:“他还打你脑袋了?”


    圆娘摆了摆手,解释道:“没有,他没有打我的头,是我受到了精神伤害,很严重!”


    她那张小嘴比天津说快板的还利索,又是一通告状道:“他说要污了我的身子,这样你再也不可能要我了,他诅咒兄长和砚秋……还令他的侍从将我的房门从外面钉死,让我跑也跑不出去,但我是谁!我是任由旁人拿捏的人吗?我当机立断扯过烛台要跟他同归于尽,俗话说光脚的不怕穿鞋的,他怕死的很,立马同意打开房门,但他的侍从在外面埋伏我,我矮身一蹲,那侍从扑了空,我趁机跑了出去,也不敢跑很远,只抱着木桨窜上窗台就往下跳……”


    苏遇的心闷闷的疼,手已经气得发抖了,他一把将人扯过来,紧紧的箍在怀里,哑声问道:“怕不怕?”


    “不怕的,我知道你会来接我,只要我在海里别失温死掉就行,就程潍那个德性,他不敢跳海,不仅不敢,他连捞我上来都不敢。不过,万一我真的不幸死掉了,二哥也会为我报仇的,是吗?”


    他不允她有这种不幸发生!他不允的!


    一股难以言明的恐慌感在他胸腔里来回激荡,他紧紧的抱着她,犹觉不够。


    “松手,我喘不上气来了。”圆娘被这个越来越紧的怀抱箍的呼吸困难,她不停的挣扎。


    听闻她喘不上气


    来了,他的桃花眸子能射出火花子来,他看着她,鬼使神差的低首吻下。


    他的吻霸道又凶狠,恨不得将人拆吞入腹,她怎么可能是他的对手,丢盔弃甲,一退再退,任他攻城略地。


    苏迈一盏茶还没吃完,实在搞不明白这俩人怎么聊着聊着就亲上了,不过……他也不好意思再待下去了,只好故作若无其事的模样,去甲板上呆一会儿……天杀的,这本来是他的房间!


    海风一吹,帆布张得满满的,桅杆处挂着的人像铃铛一样飘来荡去,之所以像铃铛是因为他们会响,本来除了风浪声,甲板上还算安静,那群挂在桅杆上的人一看来了人,立马吱哇怪叫起来,此起彼伏像雨后荷塘里的青蛙,问题不大,反正他一句也听不懂。


    等那群人骂累了,消停下来,便是程潍的嘶吼登场了!


    程潍在高处破口大骂道:“苏遇小儿,我日你大爷!!”


    污言秽语不堪入耳,苏迈本不想搭理的,不料春砚也出来了,正好听见程潍在骂自家主子,那还得了,立马仰头叉腰和他对骂:“那可太不巧了,我家二郎他大爷早已作古,你要日要么割腕要么抹脖要么上吊,不过依我家二郎那脾气,你很可能被丢进海里喂鱼,那你可日不着了,水鬼可上不了岸。”


    苏迈:“……”他心中暗道:还真是什么人养什么鸟,春砚这口舌还真够利索的。


    程潍破防!


    他大声嚎叫:“我爹是广南东路的提刑官,苏遇若敢动我一根汗毛,我爹必不会放过你们!”都这样了,还不忘威胁人。


    春砚嘲笑道:“这可真是天下奇闻,眉山程氏居然私通倭寇,阻挠商船靠近泉州港,到底意欲何为?”


    程潍意识到了自己的蠢,立马噤了声,一旦他自爆身份,被拉下水的就将是他们整个眉山程氏!!


    程潍突然不说话了,春砚不禁往上看,还以为他死了呢,见他没事儿,又将手里捅人的竹竿放下。


    房间里,圆娘忽然记起苏迈还在,遂拼命地推苏遇,终于将他推开,她环顾四周哪里还有苏迈的影子,她不禁羞愤交加,嗔道:“你好好的,发什么疯?”


    苏遇理亏,任她打骂。


    半晌,他才呢喃道:“没有不要。”


    “什么?”圆娘疑惑的看了他一眼。


    苏遇继续道:“无论你变成什么样子,我都会要,没有不要的时候,所以,以后跳海这种事情,别干了。”他真的后怕,今日晚来一点点,她就……


    圆娘瞬间沉默,她悄悄看了他一眼,又偷看了他一眼,嘀咕道:“我心里有数,不是为着他这句话,而是他这个人太令人厌烦了,我接受不了,你明白吗?”


    苏遇的心瞬间冷却,他听到外面的风浪声加剧,船体在大海里左右摇晃,他知晓了她的意思,正因为知晓才变得无所适从。


    说到底,他还是自作多情了。


    沉默良久,他开口道:“我们两个……还是得成亲的,哦,当然这个是假的,你不想嫁人也没关系,只要明面上是我的夫人别人就不敢再打你的主意。”


    “我是舒坦了,那你呢?这对你来说不太公平……”圆娘想了想继续说道,“万一……”


    “没有万一,就这么定了。”苏遇果断回道,“成亲的物什,府里都置办好了,我们去拜堂走个过场即可。只是到底刚刚成亲,你大抵不能立刻回惠州,以防露出破绽,得在泉州住些日子。你放心,我公务繁忙,平日里很少在府里待的,你不必不自在。”


    圆娘垂目,陷入沉思中,仔细探究下来,她并不排斥嫁给他,甚至隐隐有些期待,但她明了世间男子大抵是什么样子的,情来时有多浓烈,情散时就有多无情,所以她有些举棋不定,她心中有个主意,有待与苏遇商讨,但见苏遇说的这样干脆利落,倒叫她有些不好开口了。


    苏遇悄悄打量着她,见她仍在纠结着什么,心中亦是忐忑不安,他思索片刻,低声问道:“你在想什么?”


    “哦,没什么,既然如此,就这么决定吧。”圆娘回道。


    苏遇霎时笑了。


    圆娘一时看呆了眼,旁人都说他极少笑,是个冷面郎君,但在她的印象中,他一直是个爱笑的,眸光湛湛,眉眼弯弯。可他此时这样开心的笑意还是极为罕见的,她不禁多看了两眼,哎,美色误人。


    见圆娘一直看着他,他低咳一声,道:“你放心,私下里咱们该怎么相处还怎么相处。”他绝不敢越雷池一步,定不会像程潍那般浪荡无礼。


    圆娘回神,点点头道:“谢谢,那可真是再好不过了。”


    说完,二人不约而同的惆怅起来,一个心道:他说的可真干脆。一个心道:她答应的可真干脆。


    半晌后,他们往外走去寻苏迈,二人的手手若有似无的碰到了一处,跟同极磁铁相斥似的,默契的躲得老远,最后又阴差阳错的碰到了一起。


    苏遇叹了一口气,大手不听使唤的裹住了她的小手,甚至还此地无银三百两的解释道:“牵牵手呢?我们小时候也经常手拉着手一起去玩,这个不算逾距吧。”


    圆娘瞧了瞧二人相握的手,回道:“应是不算的,可就怕御史参你,说你大庭广众之下牵女子的手,与人拉拉扯扯,不成体统。”


    苏遇笑道:“无妨的,这里不是京师,御史看不到。即使看到了也没什么,我只是当街牵自己夫人的手,又没牵别人夫人的手,算不上道德败坏。”


    圆娘:“你……你还想牵别人的手?”


    “不想的,只有你。”苏遇郑重承诺道。


    第137章


    船只是晌午的时候停靠泉州港的,码头上的脚夫每个都认出了苏遇,并笑着打招呼道:“苏副提又打猎回来啦?”


    苏遇亦笑着跟他们点头示意。


    “打猎?”圆娘疑惑的重复了一遍。


    苏遇耐心解释道:“泉州设市舶司之前,海上往来的船只容易遭到海盗洗劫,我们管出海打击海盗叫打猎。”


    圆娘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她突然想起之前他胸口上还有伤来着,不知现在好了没,码头上人多眼杂,她也不好意思直接问,想着回去再说。


    码头上十分热闹,停靠着许多巨轮,来来往往的番商不计其数,被日头晒的黝黑的脚夫们训练有素的排队搬运货物,脊梁被重重的麻袋压弯了,像将要成熟的麦穗一样。


    “可惜这个时节不是很凑巧,番商卖完货物又购足了大宋的丝绸、茶叶和瓷器预备出海了。”苏遇说道,“圆妹且住些时日,待这些番商们回来,那才热闹呢。”


    圆娘闻言吃惊的问道:“比现在还热闹吗?”


    “要热闹数倍不止。”苏遇道。


    她惊讶的眨了眨眼,她的前世除了当红明星的演唱会,特大城市过年时组织的庙会,春运火车站,她就没见过太热闹的场面了。


    他所说的热闹,她十分期待呢。


    市舶司的官兵将逮到的倭寇打入牢中,春砚赶了马车来,圆娘和知雪上了马车,苏遇、苏迈骑马,春砚、砚秋赶马车,一群仆人拉着圆娘带来的美酒和嫁妆往苏遇的官舍走去,浩浩荡荡的。


    知雪的头还在隐隐作痛,刚刚被海风一吹,一阵一阵的发紧,直到坐到了车里才好受些,她一好受话匣子便打开了,看这也新奇那也新奇。


    她掀开马车的车帘,远远望见苏公馆门口张灯结彩的,不由睁大眼睛,望着门上的匾额脱口而出道:“苏、公、馆,小娘子,你快看,那儿是不是二郎的官舍?那字迹看着忒像二郎的手笔。”


    圆娘捏了捏眉心道:“你头又不疼了?”


    知雪兴高采烈道:“能看着小娘子出嫁我比什么都开心!”


    圆娘轻笑一声,打趣道:“你不是想看我出嫁,是自己想


    小郎君了吧,你放心,我立马回了师娘去,心大了的丫头我可不敢留!”


    知雪绯云如霞,羞赧争辩道:“我跟小娘子说正经的呢,小娘子偏偏要打趣我,哼!若论别个倒也罢了,咱们家二郎可是知根知底的人物,如今看着他守得云开见月明,府里上下没有不高兴的,难道独独别人高兴得,我却高兴不得?况且这乐见其成的人里未配人的丫鬟小厮不胜枚举,难道小娘子也一一操心给人配了?!”


    “瞧瞧,你这丫头好厉害的嘴,也不害臊,我说一句你倒有十句等着呢。”圆娘笑道,“偏生你说的就是真格的,我只有打趣你的意思?!旁人不归我管,你的事我可是能操心一二的,你只说是要府里的还是外面的?但凡有人名我绑也给你将人绑来。”


    知雪亦笑:“这可了不得了,绑人犯法。为着我的事儿叫小娘子作难,得不偿失!咱先把眼前事办好为是。”


    她话音刚落,马车停在苏公馆门前,她不待圆娘搭话,手脚并用爬出车外,行动间利索极了,生怕圆娘逮住她去配人。


    圆娘好笑的摇了摇头,她再掀帘时,只见车门处横着一截雪白的皓腕,状若松筋竹骨,遒劲有力,一看便知是男人的手腕。


    圆娘顿了顿,往外瞧了一眼,却不知苏遇何时下了马,等在车门前接她,知雪却乐得躲在一旁朝她挤眉弄眼,促狭极了。


    圆娘缓缓掀开马车帘子,将手搭在他腕间借机一跃,也顺顺当当的跳下马车。


    昨夜雨疏风骤,白天悬挂的大红同心结,被风雨摧折的有些狼狈,门前的灯笼也歪了角度,内知正领人补救呢,见苏遇领着人进来了,一个个装作认真干活的模样,暗地里早就竖起了耳朵,想要看看到底是何种模样的女子让他们主子如此欢欣雀跃?


    圆娘等人在府中安排妥当的时候,已是晌午了,膳房里早就准备了丰盛的膳食,都是很有泉州特色的吃食。


    泉州靠海,这里的菜肴也添了许多大海的风味,譬如说有土笋冻、海蛎煎、面线糊,还有味道浓香的姜母鸭,清甜的四果汤。


    圆娘对吃姜的兴趣了了,但还是夹了一块姜母鸭尝尝,香酥软烂竟然意外的喜欢,苏遇只挑不带厚重脂肪的肉块给她,看她吃得津津有味,他比自己吃还开心。


    土笋冻模样太过可怖,圆娘退避三舍,救命!她最怕吃虫子了!!还是这样生动形象的虫子,仿佛那不是一道菜而是一道困住海虫的晶莹琥珀,总之能引发各种联想的,让人怯于下箸。


    苏遇吩咐人将此道菜撤下,日后不必再上了。


    那道可怖的土笋冻立马消失在圆娘面前。


    一道浓烈的香气勾住了圆娘的鼻子,她一眼就望见了海蛎煎!!面糊里有鸡蛋、韭菜、海蛎,摊成薄厚均匀的一层在平底锅上煎的金黄,所有的食材需要的火候都恰到好处,整盘菜又香又鲜又嫩,只得趁热吃,但凡凉一点儿,口感就大打折扣了!


    圆娘大快朵颐,吃得不亦乐乎!苏遇见她喜欢,便在一旁帮她布菜。


    苏迈今日吃饭得用抢的,但凡慢一点儿,客气一点,他今日准挨饿,这个臭弟弟!!离了阿爹后果然无法无天了!!


    圆娘尝尝这个,吃吃那个,真叫一个心满意足。


    她前世就想来泉州游玩而一直不成行,没成想未竟的愿望竟在这一世圆满了,还真是缘,妙不可言。


    她见苏遇总不停的给她夹菜,不由问道:“二哥,你怎么不吃啊?你不饿的吗?”


    苏遇这才反应过来,自己还没有吃,潦草的吃了几口便放下了碗筷。


    “你怎么只吃这么一点?是不是哪里不太舒服?”圆娘问道。


    苏遇摇了摇头,表示自己并不饿。


    “哼!”苏迈轻哼一声,一眼就看穿了弟弟的小算盘,这家伙从小就是这样撒娇的,闷不吭声的食欲不振,只等着旁人给他夹菜,哄着他吃,比金猊奴还金猊奴,像一只小癞皮狗!!


    自然,苏迈反应过来的事儿,没道理圆娘反应不过来,她换了公筷,将自己最爱的海蛎煎夹给他吃,又给他夹了一些清炒笋片,给他盛了一碗小料丰富的面线糊,又舀了姜母鸭的汤汁给他拌饭吃。


    看着她夹什么,他吃什么,又乖巧又温顺,有意思极了。


    小饕餮噗嗤一笑,坏心眼道:“林浦圆,你之前有没有刷到过那种宠物吃播?”


    圆娘闻言白了它一眼,又仔细瞧了苏遇一眼,被小饕餮的提醒带累的,她也觉得他像认真吃饭的乖狗狗了,好投喂的很!


    她心虚的给他夹了一块芋头饼,敛目偷笑。


    可怜苏迈真是没眼看这一对弟弟妹妹了,他到底是造了什么孽,要单独来送亲?!天天给他来心灵暴击!!


    待午膳后,苏迈与苏遇商量着明日拜堂成亲的事儿。


    圆娘心中暗叹:人是认识了十几年的人,但闪婚!


    偏偏这会儿,小饕餮还在她的识海里拱火:“林浦圆,我听说旁人结婚的时候都有喜饼,就是那种白白的酥皮点心上印有大大的囍字,红豆沙馅的,我想吃我想吃……”


    圆娘经不住缠磨,给它画了饼吃,气得它尾巴对着她,气势汹汹的背对着她坐着,一言不发!


    圆娘好心劝道:“我这也不算诓骗你,我与苏遇本来就是假成亲啊,上哪儿给你搞真喜饼去?听话,看饼充饥吧。”


    小饕餮扭过头来怒视她道:“这种重要场合的吃食是有好运加持的?你不想要?”


    “什么?你能让我年入百万?”圆娘眨眨眼问道,“千万,千万的话,你看我有这个机会吗?”


    “林浦圆,你!!别跟我装傻充愣!!不是年入百万、千万,但绝对让你满意,你不想要?”小饕餮循循善诱道。


    圆娘抿了抿唇,倒真有些好奇了。


    待苏遇突然问圆娘:“圆妹可还有想要添置的东西吗?”


    “喜饼!”圆娘脱口而出道。


    “有的。”苏遇笑道,“结婚那日你便可以看到了。”


    因他这句话,小饕餮竟然比圆娘还盼着成亲呢!


    苏遇是个极强的行动派,用了短短一天就把请柬散发给同僚和好友了,请大家明日来府上吃喜宴。


    次日天还没亮,圆娘便被喜娘薅起来梳妆打扮。


    看着铜镜中上了大妆有些陌生的自己,圆娘这才有了将要成亲的真实感,这是两辈子唯一的体验,虽知是假的,但也难免忐忑,甚至还有一种不可忽略的,无由而起的期待感。


    “小饕餮,你说我若是真的嫁给他,会如何呢?”圆娘似是问小饕餮,又似是在喃喃自语,“会不会得到一个像母亲那样兰因絮果的下场呢?”


    小饕餮一大早被吵醒,打了个困倦的哈欠,迷迷糊糊的回道:“他人的结局未必就是你的,如果你一直抱着这样消极的念头,十有八九会得到消极的结果,虽然我不懂感情,但知道这世上爱自己准没错,允许自己被爱也是一种体验一种成长,快乐有快乐的真实,忧伤也有忧


    伤的真实,好与坏有的时候是一体两面,过度割接容易失真。”


    它甩了甩头道:“不管这些了,就是说喜饼呢?我饿了,我要吃喜饼!”


    “稍等,先容我拜个堂。”圆娘道。


    苏遇还在外面做催妆诗,圆娘听得两眉羞羞,她想:师父让他添几首新诗进诗集,他可别把这几首诗添进去!!这是她此刻唯一的念头!!


    第138章


    拜完堂后,圆娘被知雪和喜娘搀入洞房,她坐在被红枣、桂圆、莲子堆的崎岖的床榻上,有种抽离的慌乱感。


    苏遇穿着大红喜袍匆匆赶来,用秤杆挑了她的红盖头,她手执团扇遮脸,要听他作却扇诗才肯移扇的,这是风俗。


    可她左等右等总不见动静,不禁抬眸去看他,却见他犹自发怔,她心道:这个呆子!怎么偏生这个时候发呆?忒尴尬!


    喜娘见状,调笑道:“新郎官这是被新娘子的美貌震慑住了,还不吟一首却扇诗来!”


    岂料,苏遇挥了挥手道:“你也忙了这半晌了,且退下吃酒吧。”


    春砚立马递了两贯赏钱打发了喜娘,喜娘掂了掂赏钱,乐得逍遥,喜滋滋下去喝喜酒了。


    苏遇沉默着坐在圆娘身侧,圆娘不明所以,用余光瞄了他一眼。


    半晌后,谁料他还在纠结,甚至张口问道:“真是圆妹?”


    知雪哭笑不得道:“二郎这是哪里的话?不是小娘子是哪个?旁的勿论,郎君还能诓你不成?”


    苏遇凝眸细看半晌,狠狠的松了一口气道:“那便好。”


    “二郎,却扇诗,却扇诗!”知雪在一旁催促道。


    苏遇略一沉吟,开口道:“莫将画扇出帷来,遮掩春山滞上才。若道团圆似明月,此中须放桂花开。”


    圆娘沉默了一会儿,悄悄把举着的手放下,见苏遇一瞬不瞬的打量着她,她嗔道:“怎么?不认识了?”


    苏遇看着她的脸,纳闷道:“圆妹,你为什么把脸画成这样?白的地方煞白,红的地方嫣红,我险些认不出你了!”


    “……”圆娘嗔了他一眼,暗道:这人果然是个呆的!


    知雪掩唇笑道:“新娘子的妆容都是这样的,二郎莫说傻话!”


    苏遇没见过别的新娘子,故而乍一看圆娘的妆容颇为新鲜,忍不住多看了两眼,嗯,还是好怪啊!但一想圆娘是因为嫁给他了,才画这种模样的妆容,便又开心之色溢于言表。


    圆娘就见不得他得意,拿扇柄子戳了他一下道:“你不出去陪酒?”


    是要去的,但他舍不得她,便想偷懒留在屋子里陪她,没成想苏迈派人请了数次,圆娘是没脸留他了,赶紧起身推他出去应酬。


    他一走,房间里顿时宽阔亮堂不少。


    圆娘坐在梳妆台旁将沉重的花冠卸下,揉了揉被压的发疼的脖颈,心道:自己还没坐花轿呢,就累成这样,真不知古代女子坐着花轿头戴一顶这么沉的花冠,不知要受多大罪呢。


    她卸掉花冠后,透过铜镜,仔细看着镜中人红白分明的夸张妆容,不由也噗嗤一声笑了,确实有够失真的,难怪苏遇一眼没认出来,还犯呆纠结了好一会儿呢。


    她实在是不忍直视,忙叫知雪打来温水,将这乱七八糟的妆容洗掉了,而后用素丝帕子拭干净水珠儿,轻轻拍了一层胭脂水粉,换上熟悉的妆容这才觉得顺眼了许多。


    小饕餮不理解道:“刚刚那套妆容挺有意思的,你怎么卸了?”


    圆娘理直气壮的回道:“不符合我的审美,也就是这里的姑娘性子温婉贤淑,若在后世,她这样的化妆师凭这般水平行走江湖,饿不饿死两说,她一定会被打的!”


    小饕餮憋笑道:“讲真,很有特色,我给你拍下来了,这下谁还能分清你和猴屁股?!”


    “好啊,你果然没安好心,这个月的零食,扣了。”圆娘气急败坏道。


    小饕餮傻了眼,金豆子在眼框里打转,仿佛马上就要掉下来了,它怒吼道:“玩归玩,闹归闹,别拿零食开玩笑!对了,我要吃喜饼,给你加补好运。”


    圆娘据理力争道:“删除我的人生丑照,立马给你晚餐加鸡腿!”


    “喂!林浦圆,这么有纪念意义的东西,删了岂不可惜?你真的不要?我不给旁人看,你也不要?”小饕餮讨价还价道。


    “不!许!留!”她顿了一下问道,“你还想给让人看?”


    小饕餮抵抗不了喜饼的美味,不情不愿的屈服了,拖拖拉拉的将照片丢去粉碎桶。


    圆娘见它删了个干净,这才往食案旁边挪动,知雪以为她要吃东西,忙走过来伺候。


    这是一桌特制的酒席,不仅包括下饭的菜肴,还有圆娘带来的美酒,泉州本地的新鲜水果和香甜点心。


    圆娘捡着爱吃的用了些,然后发现最中间的是一张圆圆的金黄色的大饼,中间刻着龙凤呈祥的图案,模样像某地特色的月饼。


    她纳闷道:“这大饼是何讲究?”


    知雪笑道:“这是泉州本地的喜饼呀,成亲当日是要由新娘子分给亲友们吃的。”


    圆娘仔细瞧了瞧,问道:“我大抵也能吃吧。”


    “那是自然!”知雪将分饼的小刀递来,圆娘突然有一种过生日分蛋糕的感觉,她命知雪问过喜娘分饼有何讲究,照着喜娘说的,小心翼翼的划分大饼。


    虽然不是一块一块白酥皮的红豆沙点心,但这种金黄大饼也不错,馅料看上去更丰富一些,她拿了一块打发小饕餮。


    小饕餮喋喋不休道:“我的白酥皮喜饼,好端端的你咋把面具摘了?”


    圆娘:“……不爱吃?”


    小饕餮收势,没好意思的碰了碰鼻头道:“倒也不是,只是现实与理想有些差距,一时接受无能,你总得给我段时间去适应吧。”


    它嘴上说得深刻,吃点心的速度倒一点儿都不慢,待吃完后,拍了拍手上的点心屑道:“林浦圆,你什么时候再成一次亲?我还是想吃白酥皮的喜饼。”


    “哪里有人三番五次成亲的?那点心我给你做。”圆娘道。


    “那能一样吗?”小饕餮较起了真!


    圆娘知道它在无理取闹的撒娇,遂道:“我的好运呢?你吃完点心不能不干活吧?!”


    小饕餮调出一个幸运抽奖大转盘来,邀请道:“县主请抽奖!”


    圆娘仔细瞧了瞧抽奖规则,她有三次单抽的机会,一次十连的机会,抽奖次数可囤积。


    她笑道:“后台播放《好运来》,我要搏一搏,单车变摩托了!”


    她又喂了小饕餮一块喜饼,一边摸饕餮脑袋,一边口中念念有词道:“挼挼狗头,万事不愁。”还有什么,“单抽出奇迹!”


    这次是物产局!里面有数不清的农作物,有常见的,也有稀缺的,比如此刻还趴在美洲大陆的辣椒、花生、西红柿、玉米、红薯、土豆等物便是ssr,后世培养出来的麒麟西瓜,阳光玫瑰葡萄则是ur!


    产自东南亚的榴莲则是sr,可可豆亦是sr,橡胶sr……


    圆娘目光瞄定红薯和玉米,这个产量高,可以在北方轮耕套种,能活不少百姓呢!


    二人屏住呼吸,圆娘做法加持完,伸出手指,毅然决然的按在了抽奖按钮上,不停念叨:“单抽出奇迹!单抽出奇迹!我是掌管单抽的神!”说完果断按下!


    一阵绚烂的动画后,出紫了,是东南亚猫山王榴莲!


    也还行,圆娘深提一口气,再一按,一人一兽瞪大双眼,小声嘟囔:“出金!出金!出金!”


    一只闪耀的凤凰金影闪过,花生闪亮登场!


    抽奖聊天频道不断播报:风物人间宋组合抽中花生!风物人间宋组合抽中花生!风物人间宋组合抽中花生!


    聊天频道字幕炸了!


    六合一统在大秦:慕了!老秦人在蕲年宫嫉妒到面目全非!


    春秋厨神唯我独尊:易牙向你投来想要切磋的眼神!


    太宗皇帝丹药无双:听说这个好吃,小道友多少钱肯出?


    ……


    圆娘傻了眼,她穿越了十几年了,貌似头一回遇到这种情况!


    啪!小饕餮关闭了抽奖系统!


    圆娘嚎叫:“我还有一个单抽没抽呢!”


    小饕餮吹了声口哨,故作轻松道:“一连出二金的概率不大,那一发留着下次垫池子用!”


    圆娘看着它,试探道:“你慌张什么?怕旁的统嫉妒你,欺负你,你打不过!”


    “胡说什么?老子天下第一!”小饕餮虚张声势道,见圆娘似笑非笑的盯着它,它勉为其难改口道,“好吧,小爷只是运气天下第一。”


    圆娘想到自己刚刚抽到的奖品还没领取到手呢,她刚想问,小饕餮便道:“那两样东西会随着番船给你送来。”


    圆娘放了心,她这才反应过来,貌似天色很晚了,苏遇还不见踪影,她不禁有些纳闷。


    知雪正在收拾房间里的行李箱子,见圆娘不停地张望,她走过来悄悄指了指门窗处的一袭剪影,笑道:“在那儿徘徊了成功夫,不晓得为


    什么就是不进来,不能是害羞了吧。”


    圆娘:“……”


    她打开房门,轻声问道:“二哥,你在那儿戳着放哨呢?还不进来?!”


    苏遇转过头来,俊脸微醺,绯云轻抹,喝的有些醉意了,但没有完全醉!


    圆娘一叫,他还知道要过去!


    二人一前一后进了屋,相顾无言。


    氛围凝固住了,总得说些什么才是。


    半晌,苏遇抱起一个枕头,深明大义道:“我去睡书房。”


    “不妥,洞房花烛夜,你不睡新房的话,一切不都白忙活了?”圆娘否决道。


    苏遇瞅了瞅地砖道:“要么,我打地铺?”


    “也不太行,泉州临海,地势低洼潮湿,人睡在地上恐怕会沾惹了湿邪之气,容易生病,本来成亲的事儿就麻烦你了,还要你在自己家睡地板,我良心难安。”圆娘解释道。


    苏遇为难的看了她一眼,心道:总不能两个人睡一张床吧,自己也老大不小了……


    圆娘去外间取了一个长枕来,竖在床榻正中间,将一张床榻分作两块地方,她拍了拍手道:“一人睡一边,如何?”


    苏遇抱着枕头,迟疑道:“这……这不大好吧,男女有别。”


    “噗哈哈哈,笑发财了!”小饕餮笑得满地打滚道,“新婚之夜,你夫君跟你说男女有别!要分床睡!!哈哈哈!!闻所未闻!!到底是他不行,还是你不行?”


    圆娘羞恼道:“再笑!再笑,买胶带沾上你的嘴!”


    她想了想,今天的场合有点特殊,小饕餮不宜在场,她平生第一次把小饕餮强行下线了。


    圆娘拍了拍床板道:“顾不得那么多了,先将就几日再分房睡。”


    苏遇略一思索,点头应了,只是一举一动仍是有些僵硬,看来还没有完全适应他的新身份。


    二人正各怀心事呢,门外突然传来一阵脚步声,有人来听墙角儿了。


    显然苏迈不会那么无聊,他为弟弟挡酒挡的已经醉得站都站不起来了。


    正因为不是苏迈,他们就更不能暴露假成亲之事了。


    圆娘当机立断,问道:“圆房,会么?”


    第139章


    苏遇瞬间呆住!


    圆娘见状,小声跟他密谋道:“做做样子,应付外面的耳目即可。”


    苏遇不解,疑惑的问道:“这事儿怎么做样子?”


    圆娘左右瞧了瞧,从隔间的嫁妆箱子底部翻出几本册子来,递给他道:“拟音你会吧?就是假装发出那种声响!”


    苏遇接过册子翻了翻,脸更红了,待看完旁边的文字解读,他略一思索,点了点头道:“应当可以。”


    他面色笃定,令人信服。


    圆娘点了点头道:“开始吧!”


    苏遇脱去外袍,只着中衣,长身玉立在床柱子前,他伸手拍了拍床柱子,深吸一口气,开始摇床。


    吱呦,吱呦……木质床榻发出不堪重力承载的声响。


    圆娘站在床榻的另一面,跟他一起摇床。


    二人齐心协力,行动默契,终于一气呵成,将床榻摇塌了!!


    “啊!”圆娘骇了一跳!!


    门外听墙角的人,面色沉沉,甩了袖子便走!!


    圆娘看着面前散了架的床榻,一脸懵的看了苏遇一眼,干笑两声道:“这床的质量不是很好哈,幸亏咱们还没睡!”


    这下好了,洞房花烛夜,新郎新娘面对散架的床榻面面相觑,都睡不得,只好一起睡苏遇日常歇息的房间。


    春砚和知雪看着新房里散架的床榻,先是沉默,而后各为自己的主子唏嘘不已,知雪赶着去伺候圆娘,春砚命人进来修补床榻。


    刚刚在洞房的时候,圆娘还好,洞房是临时收拾出来,专为成亲装扮的,里面烧了浓烈的苏合香,没有鲜明的个人特色。


    而此刻这间屋子却不同了,这是苏遇日常起居的地方,只有窗户上贴了个大大的喜字,里面的一应陈设,都是照着苏遇的习惯来的,房间里是一股冷香味道,和苏遇身上的味道十分类似。


    圆娘一进来便觉得浑身不自在,明明苏遇已经去浴房沐浴了,她却觉得他无处不在,这种感觉十分陌生,令人深究不得。


    知雪在里间为她铺床,她却失了刚刚的从容不迫,不停的饮茶。


    圆娘悄悄的把关禁闭的小饕餮放了出来。


    小饕餮一出关便吱哇乱叫,控诉自己对圆娘的不满,等它一顿输出完毕,抬眼见外面的环境陡然一变,十分陌生,它顿时噤了声,沉默的打量了一会儿,才若有所思的开口询问道:“这是哪儿?”


    “苏遇的卧室。”圆娘弱弱的说道。


    “大晚上的,你们怎么搬到这儿来了?”小饕餮好奇的问道。


    “一言难尽,说来话长,不提也罢。”圆娘搪塞道。


    小饕餮理了理自己小爪子上的鳞片,幽幽问道:“良辰美景,你把我放出来有何指示?刚刚不是还强制我下线?怎么?想让我给你出出主意,一举拿下苏遇?”


    “胡……胡说什么,我只是想唠五毛钱的嗑。”圆娘轻啜一口香茶说道。


    “我那么便宜吗?打黑工都不至于此吧。”小饕餮怒了,它打量圆娘半晌,问道,“你紧张什么?”


    圆娘吞吞吐吐道:“这……这是苏遇的房间……”


    小饕餮不以为然:“那咋啦?去哪睡不是睡!”话音刚落,它便反应了过来,饶有趣味的问道,“你在介意?”


    “就是感觉怪怪的,我认识他那么久,还……还是第一次在他房间里睡觉。”圆娘纠结道,“你说我一会儿是睡里面还是睡外面?万一我睡觉打呼噜怎么办?他特别爱干净,我若是一不小心将口水落到他枕头上,他会不会一怒之下把我丢出去吧。”


    她絮絮叨叨的打开了话匣子。


    “……”小饕餮左耳听右耳冒,最后困得脑袋一点一点的,差点磕了!!待它猛然清醒的那一瞬,发现圆娘还在嘚啵嘚,它口齿含糊道,“那能咋办呢?不然你们假戏真做算了,这样他说什么都得忍你了,不然他就没有媳妇了。”


    圆娘:“……”她终于闭上了嘴巴。


    苏遇沐浴完毕,身披月光,推门而入,发梢的水滴调皮的滑落下来,隐入素白的衣领里,墨色长发,洁白的中衣,在月光的映衬下整个人散发着朦胧的光晕。


    圆娘吞了一下口水,无所适从的站起身来打招呼:“你回来了?”


    苏遇轻轻的点了点头,说道:“浴室里不冷了,热水已经备好,澡豆和巾帕都是齐全的,圆妹自用便是。”


    圆娘胡乱的点了点头,近乎兵荒马乱的逃了出去。


    苏遇擦头发的动作一顿,轻轻笑了一下。


    浴桶是新的,还散发着木质清香,里面的水微微有些凉,她又命知雪添了些热的,澡豆是她最喜欢的玫瑰味的,巾帕都是全新的。


    她浸入温暖的水中,感觉每个毛孔都舒张开了,不禁舒服的喟叹一声。


    知雪一边给她擦身一边说道:“二郎可真是个细心人,连浴桶都是新置办的,澡豆也是小娘子平常最爱的香味,比咱们平时用的还要好一些呢。”


    圆娘:“……”


    她突然想起什么似的,问道:“刚刚在洞房外面是谁在听墙角?你和春砚在外面可有看到什么?”


    知雪想了想,回道:“是几个凑热闹的喜娘婆子,说是闽地风俗都这样,讨个吉利。奴婢倒是想要说说她们去,却被春砚拦了一拦,他说什么且去吧,不到黄河不死心,仿佛是想故意让谁听到一样,也是奇怪。”


    圆娘若有所思的点点头,心道:不奇怪,如今二哥在某些人眼里就是块香饽饽,想必平日没少被缠磨,春砚与二哥怕是想借机挣脱掉这些不断凑上来的人。


    她在浴桶里泡了好一会儿,直到知雪提醒道:“小娘子快出来吧,水不太热了,仔细着凉。”


    圆娘这才不情不愿的挪出浴桶,磨磨蹭蹭的拭身、擦香、穿衣,由着知雪给自己绞头发,最后实在磨的没事情可做了,她这才蹑手蹑脚的出了浴室,心中不停默念:他睡了!他睡了!!他指定睡了!!忙碌了一天,他不睡干嘛呢!!所以,睡了吧?!


    兴许是做法不充分,她踏进卧室时,他正倚在床柱上读书,她一怔,犹犹豫豫的走过去,内心啧啧两声,暗道:要不人家能考上状元呢,这勤奋程度简直了!


    这个房间里没有夸张的龙凤喜烛,灯烛昏黄幽暗,有些伤眼睛,她没话找话道:“歇了吧,仔细烛光晃眼,等明日天亮了再看。”


    苏遇抬眸,鬓边的碎发不经意间滑落,飘逸的搭在胸前,勾勒地脸庞愈发轮廓分明,形状优美的桃花眸子盛了满夜星光,细细碎碎,光明璀璨,他蓦然合上手中的书册。


    她顺势看去,正是之前递给他的避火图。


    合着,合着他用功半天看得竟是这等不可描述的书册!!


    她双颊爆红,脚趾抠地能抠出完美的三室一厅来!!


    双目对视,两厢沉默。


    半晌,苏遇开口,声音微哑,道:“今日委屈你了。”


    圆娘顺坡下驴,连忙摆手道:“不委屈,不委屈。”她挤出一丝微笑道,“这不是权宜之策吗?!”


    苏遇点了点头,拍了拍身侧空余的地方道:“天色不早了,早些休息吧。”


    圆娘狂点头,她脱鞋上榻,小心翼翼的爬过他的地方,还没落稳,又听他开口道:“你当真不悔吗?”


    圆娘心尖儿一跳,膝间一滑,差点摔了,她忙稳住身形,问道:“后悔什么?”


    “过了今夜,旁人皆知我们成了亲,有了肌肤之亲,日后……若你有了心仪的郎君,你不怕他介意吗?”苏遇淡淡的问道,看似风轻云淡的一句话,却透露着莫名的紧张,似是在等最后的宣判。


    末了,他又自言自语道:“不过,我会向他解释的。”


    圆娘抻开锦被,出溜进被窝里,最后盖好被子,侧眸看了他一眼,问道:“苏遇,你要向谁解释?”


    苏遇沉默了。


    圆娘叹了一口气,又道:“我没有其他可中意的郎君。”


    苏遇继续沉默:“……”


    这人三棍子打不出一个屁来,圆娘闭了闭眼,说道:“看你的书吧。”


    苏遇起身,将书册放在一旁的矮凳上,准备吹灯。


    圆娘又不满意了,她羞愤道:“太过显眼了,这种书只能悄悄的看,你放在矮凳上,明天府里上下都知道你把这种书放在矮凳上了,也……也就是说,明天全府上下都知道你看这种书了。”


    苏遇一手握拳抵在唇边轻咳一声道:“圆妹以为如何?”


    “塞在铺盖底下,等日后想看再偷摸拿出来看便是,这种事儿是要背人的。”圆娘指点道。


    苏遇点了点头,将书册往褥子底下一掖,他不知弹了什么出去,烛火瞬间熄灭。


    明月如霜,将屋子照得很亮堂。


    兴许是之前的茶水喝得太多了,圆娘罕见的失眠了,她现在精神头十足!


    她平时经常跟宛娘一起睡,也没觉得怎么,如今换了苏遇,只觉得浑身紧张,身体像根绷紧的弦,片刻都放松不下,不知道为什么。


    她像一块木头挺在榻上,不知过了多久,突然听见身侧传来一道声音:“睡不着?”


    圆娘大惊,扭头问道:“你怎么也没睡?”


    苏遇轻笑一声,缓缓道:“兴许是太开心了吧。”


    “你高兴什么?”圆娘好奇的问道。


    “大抵是得偿所愿了吧。”苏遇回道。


    “……”也还不算,圆娘如是想,除非把那画册子上的事儿都做完,她烦躁的晃了晃脑袋,把脑海里杂七杂八的念头都甩了出去。


    “我们去赏月如何?”苏遇提议道。


    左右睡不着,圆娘点了点头,答应了。


    二人披了鹤氅,苏遇一手提着灯笼一手牵着圆娘,缓步来到官舍后身的凉亭处,凉亭建在山崮上,山高月小,涛声阵阵,是再好不过的去处了。


    凉亭里的石凳上皆铺着细软干燥的缎垫,石桌上摆着温热的茶水点心,布置好这一切的春砚此时深藏功与名,隐在不远处的角落里,随时听候自家主子差遣。


    苏遇将灯笼吹灭,插在一旁的柱子上。银月的光辉倾洒下来,落在亭檐上如霜似雪。


    “这里竟然能听到浪涛声。”圆娘惊奇道,“倒是一个作诗的好去处,师父指定会喜欢。”


    “嗯。”苏遇点了点头,深表赞同,“泉州还有许多令人惊叹的美景,我们日后可以一一游赏。”


    “可惜,我在写诗上才学平平。”圆娘遗憾的摇了摇头。


    “无妨,景色悦人即可,诗情只是添缀。”苏遇安慰道。


    圆娘闻言叹了一口气,苏遇不解的看着她。


    圆娘玩笑道:“咱们苏小郎君这么善解人意呀!”


    岂料,下一刻苏遇石破天惊道:“刚刚那本书上说亲吻是表达喜欢与欢愉的意思,那日我去海上寻你,你亲了我两次,是不是也有些喜欢我呢?”


    圆娘扭过头来,难以置信的看着他,深吸一口气,问道:“琢磨了大半夜不睡觉,合着你在纠结这事儿?”


    苏遇诚恳的点了点头。


    “是……是有些喜欢。”圆娘别别扭扭的承认道,“如果你现在想真正的圆房,也是可以的。”


    苏遇眸光明明灭灭,沉默半晌才开口道:“过于草率了。”


    “嗯?”圆娘不明所以的看着他。


    苏遇解释道:“圆妹还不算真正的嫁给我,等你真的想嫁给我了,咱们再郑重其事的办一场婚事,到那时我们再圆房。”


    圆娘瞠目结舌,讷讷道:“这还不算郑重吗?父母之命,媒妁之言……”


    “可是你还没有准备好。”苏遇一针见血的打断道。


    圆娘抿了抿唇,暗道:自己心中的不安,竟被他看出来了。


    她眸光湛湛的看着他,点头道:“好,我答应你。”


    苏遇倏尔笑了,他温热的大手覆在她的手上,看着她的眼睛,认真问道:“现在我可以吻你了吗?”


    这种事儿,怎么还带商量的?!圆娘羞涩的低下了头,她轻咳一声,试图跟他讲道理:“那避火图是坏书,你不要学!好儿郎都不看那种书的!!”


    “是么?”苏遇问道,“那书……不是阿娘塞到嫁妆箱子里的?”


    “误放,误放!”圆娘争辩道。


    “好。”他宠溺的看着她,纵容道,“是误放的。”


    她见他今天很乖,趁着月色偷偷靠近他,轻啄了他的唇角一下,这是奖励局。


    她刚要逃脱,却不慎跌入他的怀中,苏遇轻轻揽住她的腰身,低头加深了这个吻。


    她慌乱中揪住他的衣袍,在月色下,一点一滴的回应他。


    石桌上的茶水,热的,温了,凉了,茶壶上轻轻拢了一层露湿。


    她也从自己的鹤氅里被包裹到他的鹤氅里,晕头晕脑间,她记起他胸前还有伤来着,遂不管三七二十一扒衣去看。


    她的小手在他胸前不停作乱,他吻得更凶了。


    她断断续续喘息道:“等……等一下,你的伤……好了吗?”


    他瞬间一怔,问道:“你怎么知道的?”


    “做梦梦到的。”圆娘目光闪烁,搪塞道。


    他任由她的小手把他的衣襟扯乱,平坦而又宽阔的胸膛露出来,一道伤口横亘在胸前,她轻轻摸了一下,问道:“疼吗?”


    “不疼。”苏遇睁眼说瞎话。


    “瞎说,这伤少说也有月余了,怎么总不见好,是不是伤你的利刃上有毒?”圆娘问道。


    苏遇更好奇了,圆妹是怎么知道自己的伤有月余功夫了?只是他聪明的什么都没问。


    圆娘胡乱将他的衣襟系好,还不忘替他抚平,抚着抚着有一角怎么也抚不平,她探底一摸,瞬间撤回了手,仿佛跟烫到了一样。


    “不要脸!”圆娘羞恼道。


    “我是男人,这个很正常的。”苏遇解释道,这也是他不在卧室里吻她的原故,他会禁不住想要


    更多的。


    圆娘立马起身,整理好自己的鹤氅,躲在一旁专心致志的赏起月来,其实也不专心,只是装作很专心的模样。


    沉默良久,她问道:“喂,苏遇,你好了没?”


    “还没。”苏遇答道。


    圆娘紧了紧自己身上的鹤氅,继续赏月。


    “苏遇,你好了没?”


    “还没。”


    “……”


    圆娘心中大发感慨:了不起的男大!


    “你要不自己处理一下,我不看就是了,处理完了赶紧回去上药。”她提议道。


    苏遇回道:“你匆匆从惠州赶来,除了程潍逼迫的原故,是不是也着急我的伤势?”


    “嗯!”圆娘大大方方承认了,她忽然身上一暖,他将自己的鹤氅披在她的身上,温声道:“回吧。”


    她的目光不由自主的往下一滑。


    “……”苏遇满头黑线,“把它看醒你要负责的。”


    “哼!不看就不看,小气鬼!”圆娘嘀嘀咕咕道。


    他抽回了挂在亭柱子上的灯笼,用火折子点着,拾步走在前面。


    圆娘跟在后面问道:“苏遇,你那伤到底是怎么回事儿?”


    苏遇摇了摇头道:“没什么,打猎受伤,在所难免。”


    “文官也需要出门打猎吗?”圆娘问道。


    “官家想要的东西,除了变法革新外,只剩下海上丝绸之路这一条了。”苏遇说道,“利益所在,免不了刀枪剑影,不过只要市舶司的收益足够丰厚,爹爹那边才能更安全。”


    圆娘点了点头,心道:他在泉州的日子果然波澜壮阔,师父之前的担心也不无道理,果然知子莫若父!


    第140章


    泉州市舶司衙门公事繁忙,圆娘有时一连几日见不得苏遇的人影,不过问题不大,她自己带着知雪和一个泉州籍仆从在泉州城逛吃逛喝,好不逍遥自在。


    这日她出门吃茶听曲儿,齐楚阁儿是不够用的了,她在厅堂靠窗的位置坐了,点心吃食刚一端上桌,对面便悄然落座一名妙龄女郎。


    圆娘以为是拼桌的,遂也没在意,只自顾自喝茶吃点心,兴致来了便点上一两支小曲儿,杂戏是决计不听的,有语言障碍,听也听不懂。


    待她手指一点一点的敲着桌面,和着琵琶声打拍子的时候,那女郎杳杳的望了她一眼,不似不满,倒似嫉恨一般。


    “喂!你就是苏副提新娶的妻?”女郎张口问道,够直截了当,开门见山,但不够礼貌。


    圆娘回过神来看了她一眼,淡淡:“阁下有何指教?”


    “你知道我是谁吗?”那女郎横眉冷对。


    圆娘呷了一口香茶,心道:得!又是一个被家里惯坏的大小姐!


    知雪见圆娘没有要理人的意思,遂回道:“这位小娘子好生无礼,你与我家主子搭讪,不先自报家门反而令人去猜,是个什么道理?”


    她话音未落,便被一旁同行的奴仆扯了扯衣袖,那奴仆凑近她细声道:“这是泉州城数一数二的乡绅大族陆家的小娘子。”


    圆娘点了点头,了然道:“哦,地头蛇啊。”


    陆小娘子柳眉倒竖,显然没想到圆娘会是这种反应,她盯着圆娘看了一会儿,目光阴翳,倏尔却冷笑出声:“我以为什么呢?你原也不过是奉了父命来嫁他的,我与你相比不过是少了一道气运,我们没有什么不同的。”


    圆娘不欲理她,只道:“这位陆小娘子,你略往旁边靠靠,阻挡我看人弹曲了。”


    陆小娘子只自说自话道:“你不信?”


    圆娘闻言叹了一口气,这人打定主意是要与她一决雌雄了,也是扫兴。


    她招了招手,叫来店伙计,嘱咐道:“这几道点心口味还不赖,我是没什么兴趣吃了,你们一并包裹了,送去市舶司衙门给苏遇,就当个佐茶的吃食,饿了垫垫肚子。”


    店伙计拿了赏钱,乐得跑腿。


    圆娘拭了拭手,起身欲走。


    陆小娘子见她要走却是急了,不禁站起身来说道:“你以为他会喜欢你吗?”


    陆小娘子似是真怕她跑了,又吐露出一句:“他心里有人!”


    “然后呢?”圆娘问道。


    “苏遇是个极有主意的人,他心里有人便是有人了,不会和别的女子苟合,即便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又如何,你只是他名义上的妻子,实际什么都得不到,你比我还不如,又在得意什么?”陆小娘子竹筒倒豆子一般,将心中的不快都倾吐而出,显然是个被家里人宠坏的小娘子,毫无心机成算,只想的到这种伤敌一千自损八百的主意。


    圆娘突然目露寒光,盯着她问道:“你如何得知的?”


    苏遇不是个轻易吐露心声之人,更不会与不相熟的女子说这些有的没的,陆小娘子知道这么多,只有一个可能,那便是她逼过他,甚至逼出几分狼狈来!


    陆小娘子见圆娘有了反应,终于满意了,她微昂着下巴,骄傲道:“他的书房是从不让人进的,书房里悬挂着一张女子图,画得极为传神,是他求而不得的心上人,无人能撼动那女子在他心目中的位置,你更是不行!”


    这么说,这个陆小娘子是进过苏遇书房的咯!却不知因何而进的!


    圆娘看着她的得意表情,一字一句道:“那又如何呢?”


    陆小娘子得意的微笑瞬间僵在脸上。


    圆娘冷冷的看了她一眼,转身走了。


    她的步伐迈得飞快,知雪在后面一溜小跑,边跑边道:“小娘子慢些,你听刚刚那人胡吣呢,咱们二郎的心你当是明白的啊。”


    圆娘站定,说道:“我不是在生苏遇的气。”


    “哎?”知雪疑惑的看着她。


    圆娘摇了摇头道:“走吧,去城南的蕃坊逛逛,听说那里有不少中原很少见的新鲜布料,看看能不能淘些回去做衣裳。”


    知雪见她神色恢复如常,不禁暗松了一口气,继续一路小跑的跟在她身后,连摩尼寺旁的信徒都拽不住她们,只得寻了别人讲述自家祖师爷光明战胜黑暗的故事。


    中原多见佛寺与道观,泉州因为往来的番商过多,遂也建了些番寺,供奉他们的神明,以解思乡之苦。


    这种番寺大多集中在城南蕃坊里,圆娘不信奉这些,被传教的信徒缠磨住还是挺难脱身的,是以若无苏遇的陪伴,她还是很少来这里的,怕麻烦。


    今日她从茶肆里走出来,胸口堵了一口郁气,无处发泄,抬脚便来了此处闲逛。


    番商们操着语调奇怪的汉话招揽生意,红胡子,鲜艳条纹长衫,深目隆鼻,皮肤白皙或棕红、黝黑很有异域风情。


    圆娘选了几款香料,由着她带来的泉州本地仆人跟店家去砍价,知雪最后付银两,她只需挑选自己看得上眼的东西即可。


    知雪看着自己手上的包裹愈来愈多,不禁笑道:“早知如此,今日说什么也得把砚秋喊来。”


    圆娘亦笑道:“倒不如驾


    辆马车来的实在。”


    主仆三人说笑间便进了一家天竺商人经营的布庄,热情好客的天竺人向她们一一展示自己店里的布料。


    天竺商人先是拿了一匹紫青色的兜罗锦,图样甚是花哨繁丽,十分吸睛,他见圆娘多看了一眼,便伸出手指比了个十字,意思是十两银子一尺。


    圆娘本来没在意,在天竺商人说出十两银子一尺后,她忽然笑了一下,仔细翻找道:“这布是金丝织的吗?”


    天竺商人见她无意购买,又搬了一匹云霜锦来,与刚刚那匹紫青色兜罗锦是同一种布料,只是颜色不同,这个便宜些,要四两银子一尺,说是特别保暖,又轻身美观,无论是裁衣还是做被都十分合适。


    知雪被天竺商人天花乱坠般的描述迷住了,她望了圆娘一眼,圆娘压低声音说道:“这玩意儿产自南洋,那里的气候比泉州还温暖湿润,他说能避寒的话并不足为信,况且这紫青色的颜色太压抑,我和二哥都用不到,图案过于花哨,也不是师父喜欢的模样,这白色的又太素净了,总不适宜的。”


    天竺商人双眸滴溜一转,拍了拍旁边的驼毛布,说都是用上好的驼绒织成的,这个绝对保暖又透气,且是精纺提花工艺的,精致又舒适,亦是内地不多见的布料。


    圆娘摸了摸细软的面料,举起来往太阳地下一照,并不透光,可见针脚之密。


    天竺商人取了一点子布料,放在烛火下焚烧,果然有一种动物皮毛被火烧的味道,可见没有作假。


    圆娘想苏遇的鹤氅旧了,她正要谋划着为他做一个新的鹤氅,这布料正好可以做里衬,轻柔软和又保暖,一举数得。


    她自己也该添置冬衣了,正好一同买了。


    仆人跟天竺商人砍价,从15贯一匹讲到5贯一匹,外赠二尺棉布。


    圆娘挥挥手将这二尺棉布赠了仆人,一行人高高兴兴的回家去了。


    她到苏公馆时,苏遇已经下衙回府了,此刻正在书房里批阅公文。


    圆娘抱着她的战利品来到书房,苏遇便将公文拿镇纸压好,专心致志看她献宝。


    听说里面还有他的份儿,他唇角的弧度怎么都按压不住了。


    圆娘展示完毕,命知雪和春砚将这些东西搬到厢房去,书房里瞬间只剩下她与苏遇。


    她抿了抿唇,没话找话道:“你在忙公务啊?”


    “你来了,便不忙。”苏遇回道。


    “哼!”圆娘暗戳戳的问道,“你最近可有作什么画?”


    苏遇点了点头道:“有的,前段时间同僚在九日山为出海的船只举行祈风大典,很是壮丽,忍不住画了百舸争流图。”说着,他也开始献宝,什么千峰万仞,百舸争流,什么曲梅雪海,竹石溪林,他的画风遒劲,题材广泛,上面不少当世名流的诗词唱和印章,一看便知是精品佳作。


    他温情脉脉的看着她,目露期待之色,像一条等着被人夸的小狗儿。


    圆娘翻了翻,心道:也不是这个啦,听说他房间里有女子的小像,不知是哪个?


    总之,她没有翻到,便直接问说:“有没有那种人物小像?”


    苏遇继续点头道:“有的,前段日子给师父画了小像,给道禅大师画了小像……”


    “女子的呢,有没有?”圆娘问道。


    苏遇忍笑,继续逗她道:“有的,阿娘的寿辰不是快到了么,我画了一副观音小像送给她。”


    “哎呀呀,也不是。”圆娘摇了摇头道。


    苏遇微微笑道:“哦?圆妹在找什么?”


    “你再仔细想想,除了观音菩萨,你还画过什么女子像没有?”圆娘急切的问道。


    苏遇打开抽屉的金锁,取出一方檀木盒子,从容不迫道:“那就只有这一幅了。”


    “画得什么?”圆娘问道。


    苏遇笑道:“你且打开看看。”


    圆娘从善如流,将画轴取出,小心翼翼的打开,映入眼帘的是一株枝丫繁复的红梅,梅树上卧着点点白雪。


    她一下子就认出来这是杭州天竺寺辩才大师禅院的红梅,心也不可抑制的加速跳动。


    其实这里并没有什么女子小像,只是有一角女子披风在红梅树的右侧,披披风的女子理所当然的在画面之外。


    她垂眸一扫,题记上写着:元丰八年冬,舟行杭州,携吾爱同游天竺寺,次日别于临安驿,作此画于南下舟中。


    甚至画卷中还有水渍的痕迹,她犹疑一瞬,合理怀疑这是某人边哭边画的。


    一室寂静。


    良久后,苏遇开口问道:“怎么今日想起问这个来了?”


    圆娘摇了摇头,道:“今日碰到一个好生无礼的小娘子,她说你的书房里私藏了女子画,不让人靠近观摩的,我心下好奇。”


    “你碰到了陆家人?”苏遇虽然在问,语气却十分笃定,他解释道,“先前市舶司的官舍没有修建起来,我们市舶司一众官员借住在陆家别馆,陆家人看过此画倒也不足为奇。”


    “为何又收敛起来?”圆娘抬眸问道。


    苏遇颇别扭的轻咳一声,理直气壮道:“我都娶到真人了,何故对着一张枯纸?”


    “……”圆娘忽然想起另一件旧事,遂而问道,“当日我们在杭州分别,你最后说的那句话是什么?当时风太大,我没有听清。”


    苏遇不自在红了脸,伸出手摸了摸她腕间的红线,汹涌澎湃的内心突然安静下来,他春温一笑道:“这么好奇?”


    圆娘微微扭过头去,回道:“不……不好奇,想来也不是什么正经话。”


    “那句话,正经得很。”苏遇温柔道,“下次再见面时,我们成亲好不好?”


    圆娘杏目圆睁,不可置信的看了他一眼道:“你这嘴巴开过光吗?快,快说,祝我今年发大财,腰缠百万贯!!”


    苏遇伸手揉了揉她的发顶,传授秘诀道:“心诚则灵。”


    圆娘沉默片刻,突然提议道:“苏遇,我们可以做续约夫妻吗?”


    苏遇怪异的看了她一眼,不解其意。


    圆娘解释道:“一年一续的那种,今年你先给我一封放妻书。”


    苏遇瞬间变了脸色,沉声道:“不可能!”说着便阔步离开了书房,脚步声很沉,看来气得不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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