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1章


    章惇不耻这群宗室合起伙来欺负圆娘一介平民孤女,他刚欲出列替她说几句好话,便被她一个眼神止住了,他只好长叹一口气,继续看着这森然肃穆的大殿上的种种闹剧。


    圆娘的手指死死的掐进肉里,剧烈的疼痛让她的头脑愈发的清醒,面对雍王的指责和荣安县主的逼迫,她冷笑一声,说道:“王爷,说话是要讲证据的,您说张家子是去黄州履行婚约的,难道不知他是故意退婚的嘛?张氏背信弃义,另攀高枝竟被您说的如此清新脱俗,民女也是大开眼界。”


    “大胆,你竟然敢对本王不敬!”雍王冷硬的说道,“本王堂堂亲王之尊,乃圣上胞弟,还会污蔑你不成?!还不速速认罪,了却这桩公案。”


    圆娘福了福身,越过雍王,径直问官家道:“民女斗胆,敢问官家今天这公堂是赵家的公堂还是天下人的公堂?”


    官家单手支颐,绕有兴趣的望着她,问道:“赵家的公堂如何?天下人的公堂又如何?”


    “若这公堂是赵家的公堂,民女甘愿伏诛,绝无二话。若这公堂是天下人的公堂,民女自有后话可说。”圆娘说道。


    “哦,你且说说看。”官家大手一挥,显然看戏看上了瘾。


    “张家子去黄州退亲不独苏家人知晓,全黄州城的人都知晓,官家大可差人去黄州士子中打探一二,便都清楚了。”圆娘说道。


    “呵,打探?谁不知道苏子瞻在黄州城颇得士人追捧,黄州的读书人哪个没受过他的点拨,他的恩惠,这里面可有人肯说实话?”雍王冷笑道。


    “这么说雍王殿下是不肯相信黄州的读书人了?”圆娘追问道。


    “两码事!这是两码事!不可混为一谈!”大宋文风鼎盛,文人之间派系复杂,没哪个宗室子敢明目张胆的去得罪一城的读书人,得罪一城相当于得罪一个派系,只要心中有所追求的闲散王爷,都不会干这么蠢的事,因此雍王极力否认。


    扣帽子谁不会啊,只许他们将莫须有的罪名扣在她身上,真当她林浦圆不会反击的吗?


    是以她没有理会暴跳如雷的雍王,直接给他扣帽道:“既然雍王殿下不相信来自黄州的读书人,那么曾认真主持此事的黄州知州正在京城述职,谁是谁非一问便知。”


    而后,她又命人取来张远秋亲手写的退亲书,白纸黑字红印子,证据确凿,无法抵赖,雍王吃了个大瘪,狠狠的剜了圆娘一眼。


    章惇笑呵呵的说道:“两年前,苏子瞻来信找下官借钱,数额还不少,下官心下疑惑便多问了句,林氏女确实突遭张氏退婚,苏子瞻怜惜爱徒名声,便将其许配给了自己的次子,苏子瞻把下官借钱便是要给人家小娘子下订,我家


    里的账簿子上记载的清清楚楚,林家小娘子与苏遇确实两年前定了亲,如今荣安县主横差一杠是何道理?这世上之事,总得有个先来后到吧。”


    章惇不开口则已,一开口便将事情锤得死死的!翻都翻不了!


    荣安县主被当朝大员一通数落,脸上一阵红一阵白的,羞愤欲死!她“哎呦”一声,嚷嚷着脚疼的受不了。


    官家挥挥手,命人将她抬下去了。


    东平郡王故意拖着那条因救官家而永久性跛掉的腿,求官家治罪。


    官家抬眸看了他一眼,轻轻的叹了一口气,刚欲高高拿起,轻轻放下。


    岂料,圆娘突然跪地,“嘭”磕了个响头,抬声道:“启禀陛下,东平郡王的公道讨完了,该轮到民女讨要公道了。”


    “放肆!你算什么东西!也敢咆哮公堂。”雍王厉声说道。


    “雍王殿下,若论声音大,您刚刚那一嗓子可比民女的声音大得多,咆哮公堂的怎么也不该是民女吧,怎么?怕我对你不利呀?”圆娘指了指御前侍卫的刀和殿中的圆木柱子,她冷笑道,“那里有刀,那里有柱,您既可以一刀攮死我,也可以把我掼到柱子上一头撞死我,如此,我便可闭嘴了!”


    “你!你一介草民,凭什么和我比?”雍王恼羞成怒道。


    圆娘没有继续与他斗嘴,而是对官家说道:“求官家做主,民女出身低微,所做的都是小本买卖,出了荣安县主之事,云水间的生意已经深受影响,这点损失,民女向东平郡王府讨要,不为过吧。”


    “大胆刁民!本王不追究你差点害死我儿的事,已是十分宽容大度,你怎可倒打一耙呢?!岂有此理!”东平郡王亦怒了。


    得嘞,一会儿的功夫她已经得罪了两个宗室了,这些宗室们别看平时如何不睦,在一致对外上一贯同气连枝,也就相当于她得罪了泰半宗室,虽然她有蜀国长公主撑腰,但之后在汴京的生意怕是要难做一阵子了。


    左右都是难做,她凭什么不能向东平郡王讨点利息,她明明才是受害人来着!不能谁身份高,谁恶人先告状谁就先有理吧。


    大理寺卿打量着东平郡王的脸色,忽然猛拍惊堂木,吓所有人一激灵,他大声斥责道:“林氏!你别得寸进尺!”


    “您是大理寺卿,对于大宋律法应当比我这个草民熟悉,大宋律法可曾规定民有冤不能申?”圆娘一句话问的大理寺卿面红耳赤。


    圆娘道:“昨日的骚乱,加上今天的停业整顿,还有因荣安县主之事所产生的后续影响,根据云水间每日的流水,共计损失两千两白银,东平郡王,付钱吧。”她笑了笑,又道,“哦,对了,我的精神损失费就算了,因为我是个大度的人,喜欢行善积德。”


    好一个喜欢行善积德的小娘子!满朝大臣齐齐倒吸一口凉气,开始眼观鼻鼻观心,他们怎么也没弄明白,局势怎么就成这样的了。这个大胆泼辣的小娘子,非但没被巍峨的庙堂吓到,甚至还从容不迫的洗清自己身上的冤屈,不仅如此,原告人反被被告人追债,也是一场精彩的反转大戏。


    大殿里鸦雀无声。


    人们都不可避免的想到了远谪黄州的苏轼苏子瞻,到底是怎样的奇人才能教养出这样独特的小娘子?


    官家的目光看看这个看看那个,一阵牙酸,再这么僵持下去可就真收不了场了,难道自己真要平白无故将这小娘子拖下去罚了?!别说那群唯苏子瞻马首是瞻的读书人,恐怕自己连皇妹这关就都过不了。


    “好了,这钱朕给,林氏,你被无罪释放了。”官家一锤定音道。


    圆娘笑道:“民女谢主隆恩,那什么,钱的事,尽快!”


    “朕从不赖账!退朝!”官家气呼呼的走了。


    众臣鱼贯而出!


    章惇长舒一口气,紧紧跟在圆娘身后道:“你这小娘子忒是大胆!简直被苏子瞻娇惯的无法无天了,竟连老虎须都敢拔!”


    圆娘挠了挠头:“章相公,我也很懊悔的。”


    章惇讶异道:“你还知道懊悔?!”


    “懊悔要少了呗!”圆娘道,“今天把能得罪的宗室都给得罪光了,云水间的生意必会一落千丈,我的发财梦碎,岂不可惜!”


    章惇倒吸一口凉气!世间竟有这套歪理?!不过,这小娘子的性格爽利,不畏强权,有仇必报,十分对他的胃口!


    二人一起出了文华门,苏遇早就在宫门口等候了,见圆娘一身囚装走了出来,忙走上前去,一把将她揽入怀里,狠狠抱住!!


    “咳咳,二哥,我要踹不过气来了,松开些!”圆娘去推他,他声音闷闷道,“不松!”


    章惇在一旁被自己的弟子明晃晃的无视了,他甚至还看到风头正盛的状元郎泪撒文华门!


    章惇:“……”好哇,好,冷面郎君竟然是个哭包!


    雍王和东平郡王路过,不约而同的“呸”了一声,怒骂:“狗男女!”


    “怎么?你们嫉妒啊?!”圆娘抬头瞥了他们一眼道。


    “哼!”二人甩袖离开了。


    章惇也十分有眼力价的登上章府的马车,苏遇作揖道:“多谢老师费心斡旋,改日学生必会携厚礼登门道谢。”


    章惇摆了摆手道:“客套什么,我的作用倒也有限,主要是林小娘子自己争气,行了,她受了这一回惊也不容易,你要尽心安抚,回家去吧。”


    “是。”苏遇道。


    苏遇今天没有骑马,而是和圆娘一同登上回苏府的马车,一路上他都紧紧握住她的手微微发抖,可见还在后怕。


    圆娘抬眸说道:“有理走遍天下,我不怕的!”


    苏遇摇了摇头道:“事实并非如此,在汴京血脉压权势,权势压贤良,已经是司空见惯的事了,我担忧他们不肯轻易放过你。”


    圆娘捏了捏他的掌心道:“讲理有讲理的说法,鱼死网破有鱼死网破的说法,总归是光脚的不怕穿鞋的,他们是姓赵不假,可这天下是另一个姓赵的说了算,即便官家高高拿起,轻轻放下又能如何呢?在官家能够容忍的最大限度内,我该争取什么争取什么,若所有事都是他赵家说了算,这么齐心协力还要朝臣做什么?他们以为自己姓赵就可以为所欲为了?我偏偏让他们力有不逮。”


    她冷哼一声,说道:“我的家乡有个十分德高望重的爷爷说了,一切反动派都是纸老虎,你弱他就强,你强他就弱,此消彼长罢了,荣安县主喜欢你便可以肆意凌辱我掠夺你吗?我必不让她如愿。”


    苏遇笑道:“嗯,不让她如愿。”


    圆娘握紧拳头信誓旦旦道:“二哥放心!我誓死捍卫你的贞操!”


    “谢谢圆妹。”


    “不客气!!咱俩谁跟谁!!”


    官家从前朝一路气势汹汹的走到后宫,在皇后的宫里略坐了坐,又屁股长草了似的出门转了转,一转便转到了太后的宝慈宫,蜀国长公主正在陪太后说话。


    官家一脸愤愤的坐下,勉强与太后说了几句话,见太后面有倦色,他与蜀国长公主嘱咐太后好好休息,接连告辞离宫。


    刚一出宫门,官家便冲蜀国长公主伸了两根手指头,蜀国长公主不解其意,疑惑的看着他问道:“什么意


    思?”


    “好!好哇!你那个义女张口讹了朕两千两银子!!”官家情真意切的抱怨道。


    蜀国长公主回道:“听闻早朝的时候,皇兄传唤了圆娘,不是要问罪吗?怎么到最后皇兄反被讹?”


    “之前朕还好奇,这林娘子虽说是苏轼之徒,可除了有些厨艺之外也没见有什么别的长处,怎么就入了苏轼的法眼了?今天朕算是见识到了!!了不起,果真了不起!!也得亏是个女娘,否则这朝堂不得成天乌烟瘴气的!”官家吹胡子瞪眼道!


    蜀国长公主瞬间好奇心爆炸,她偷偷瞄了气鼓鼓的皇兄一眼,试探道:“我说这事就不赖圆娘,都是荣安那孩子无理取闹,堂兄竟然还告上御殿,没理也要搅上三分!偏偏他又挟恩自恃,叫皇兄骑虎难下,但!皇兄是世间难得一见的英主,必会秉公处理此事的!”


    官家觑了她一眼说道:“你也不必给朕戴高帽,林娘子是被冤枉的,她自己比谁都清楚,这不张口便问你堂兄讨要二千两白银的损失费,你说这个钱,朕能让你堂兄出吗?!”


    蜀国长公主不怕死的催问道:“这钱皇兄打算什么时候给圆娘送去!”


    官家瞪了她一眼,冷哼道:“怨不得你闹着要认她做义女,你们俩还真有做母女的默契!催催催!催什么催!朕还能赖账不成?!”


    蜀国长公主展眉一笑道:“皇兄不是那样的人,我前日得了一道书圣的字帖,是真迹无疑,这就献给皇兄玩赏。”


    官家闻言这才气顺了些,下午便命贴身内侍清点了财物给圆娘送过去。


    天家近侍到苏府宣旨时,正值章援他们在苏家玩,跟内侍撞个正着,待他们理清前因后果后,纷纷朝圆娘竖起大拇指,却悄声对苏遇说道:“准弟妹可真是个妙人!”


    苏遇失笑着摇了摇头,给内侍官送了一包谢钱,打发内侍官出府。


    章援笑着对范重道:“啧啧,还真看不出来,咱们冷面郎君喜欢的是这样的小娘子。”


    范重碰了碰他的胳膊道:“你再笑,再笑一会儿苏二恼羞成怒了,你那课业他便不指点你了,回头你老子骂你,你连哭都找不着调。”


    “没关系,他听不见。”章援仍旧笑嘻嘻的说道。


    “是么。”苏遇的声音从他们身后传来,吓得章援一激灵,他连忙举手投降道,“我在胡说八道,苏二你切莫跟我一般见识。”


    岂料,苏遇并不给他面子,直抒胸臆道:“喜欢圆妹又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事儿,我为什么不承认?”


    章援一早就听说过圆娘的战绩,他朝苏遇伸出大拇指,由衷的敬佩道:“兄弟,你勇!”


    苏遇翻了个白眼,将手中的上品徽砚擦拭干净,装进锦盒里,预备每天休沐的时候去拜访章惇,感谢他在朝中为圆娘仗义执言。


    圆娘朝堂之上大战两大宗室的事传到黄州时,苏轼狠狠的骇了一跳,心道:我就知道这两个小东西必会在汴京折腾出些许故事来!忒考验人的心力,一刻也不肯让人省心!!


    不过也有好处,圆娘和辰儿的亲事算是落定了,等辰儿回黄州探亲之时,便可将婚事办了!也算了了一桩心事。


    苏轼还收到了蜀国长公主的书信,长公主在信中提议将圆娘收为义女,苏轼思虑半晌,允了。


    就自己这乖徒这么能折腾的劲头,往后不知要得罪多少人呢?总有自己鞭长莫及的时候,蜀国长公主身份高贵,且深得圣眷,必要时可护她一护,是件不错的事情。


    苏轼的案头摆着一封王诜的信件,他瞬间又头疼起来了,自己这好友,仿佛脑子不大清醒,人家长公主跟在他屁股后面转时,他嫌寡要淡的!等人家不围着他转了,他又没抓没挠的,换着花样打听。


    这不,王诜听说苏遇在汴京,便想办法绕道给苏轼来了一封信,让苏轼跟自己儿子打听打听,蜀国长公主怎么样了?身子是否还康健?家里有没有什么难处?


    那信看的苏轼眼角直抽抽,他当即回信问道:“晋卿,你是不是手头拮据,我这宽松点儿,先匀你二百贯,不够再说。”


    岂料这二百贯钱被王诜原封不动的退回,他甚至动怒道:“我会有缺钱的时候吗?你顾好你那一摊便好,只是殿下有一年没给我来信了,我这不心里记挂吗?”


    苏轼又道:“你大可以直接给长公主写信呀,想必她收到信后也会高兴的。”


    王诜又蔫巴巴的回道:“写了,没回,我心里很急,劳烦子瞻兄帮忙问问。”


    啧啧!苏轼感慨万千道:“人家心仪你的时候,你爱答不理。等人移情别恋了,你便急了吧。”


    不过,到底是相交多年的好友,苏轼亦没有毒舌的奚落他,而是给自家孩子回信时顺嘴提了一句。


    汴京城,苏府。


    苏遇和圆娘围在灯烛下读家书,看到此处时纷纷愣住,万万没想到还能吃到蜀国长公主和王驸马的瓜!


    圆娘为难道:“哎呀,这可如何回复?”


    苏遇斟酌道:“就说殿下安好,勿念。”


    圆娘点了点头,她调皮的眨了眨眼,问道:“二哥,你说这男人突然有一天想吃回头草了,心里到底是如何想的?”


    “大抵是吃了一圈发现,还是回头草最美味吧。”苏遇回道。


    “哎,我也是见识到大宋版本的追妻火葬场了。”圆娘嘀嘀咕咕的说道。


    “你在念叨什么呢?!”苏遇问道。


    “哦,没什么,师父同意我认蜀国长公主为义母了。”圆娘说道。


    “倒也算件好事,这样就不怕旁的宗室对你下手了。”苏遇点了点头说道。


    “那我岂不是认贼作父了!呸!不是!认渣男为义父了?!”这才是圆娘介意的点。


    “王驸马远在天边,归京之日遥遥无期,不必介怀。”苏遇安慰道。


    “也对!!我还是思索思索认亲宴怎么办才能让云水间起死回生吧!”圆娘说罢,陷入沉思中。


    第122章


    云水间今日重新开门做生意,可怜门前冷落,与前几日的火爆场面形成鲜明的对比。


    知雪愁眉苦脸道:“前几日高门大户的夫人太太们定的礼佛的素斋也都退了,甚至连扣除押金都在所不惜。”


    “坊间到处传咱们云水间差点吃死了人,那东平郡王府的小县主真是恶毒啊,用这样的招数对付一个食肆。”砚秋一边擦柜台一边说道。


    圆娘在仔仔细细的盘账,食客虽说退了订单,但食材云水间已经备好了,绝大多数都是鲜食,不好再退回菜贩,她得想想办法,把这些东西做成美食,一并卖出去才不会赔个大发的,将损失降到最低。


    圆娘头痛的摇了摇头,心中暗叹:世纪难题啊,被造谣出过食品安全事故的食肆,早已经声名狼藉了,怎样才能把这个食肆的吃食卖出去呢?!


    她细细琢磨着,云水间的信誉已经被人击穿了,此时再做澄清也不大能取得大家的信任,收效甚至来说微乎其微。


    这看似是个经营问题,实际是个公关问题,处理的好了,可以起死回生,处理不好,只得关门大吉。


    圆娘盘完账后,一边敲核桃吃核桃一边心中细细思索出路,云水间之前每日流水惊人的多,她不甘心灰溜溜的停业。


    正值端午,店里的伙计将菖蒲艾草挂在门框上,期望能够驱邪避灾。


    苏遇从外面走来,手里提着数个捆在一起的粽子,每个都精致玲珑,散发着特殊的香气,知雪去后厨拿了个盘子来装这些粽子。


    苏遇道:“今日去梅家做客,尝着这些粽子有些趣味,便带回来一些,你看看喜不喜欢?”说着,便动手给她剥了一个送至她的手里。


    圆娘讶异:“这晶莹剔透的可是雪燕?梅家素来节俭,怎么这次的粽子包的这样隆重热闹?”


    苏遇点了点头道:“明日不仅是端午节,还是梅老夫人的寿辰,不过她的家乡有毒月不过寿的传统,底下的小辈们只好每年将粽角包的隆重些,以全孝心。连带这几日去梅家拜访的客人,都获赠一提粽子,沾沾老夫人的福气。”


    圆娘第一次吃到这样奢华的粽子,当即被震慑住了!!


    她低头慢慢品尝着,忽然眸光一闪道:“我知道了!”


    “什么?”苏遇不明所以。


    圆娘冲他笑道:“我想到了让云水间起死回生的法子!”她笑道,“我们若卖吃食,就不能只卖吃食!”


    “你是说……”苏遇瞬间了悟!


    圆娘重重的点了点头,伸手指了指大厅中央的戏台子,道:“机关就在那里!”


    云水间的大厅处有一个闲置的戏台子,现下收拾出来也不费力气,只是着重检查一下安全问题,榫卯处有无松动,木梁之间有无被蠹虫蚀咬啃坏。


    一


    切准备就绪后,只差戏班子了!


    关键是上哪儿去找水平高价钱又合适的戏班子来演戏?


    她不是汴京人,对此没什么头绪。


    苏遇却道:“无妨,章家蓄养了不少,一时半会儿他们也用不到,咱们可以暂且借来解燃眉之急。”


    圆娘吃完粽子,拿帕子拭了拭嘴角道:“还得是二哥!”


    圆娘看着砚秋亲自带人去检查戏台,她对苏遇说道:“反正外面的人也不想来咱们店里吃饭,咱们不妨换个思路,吸引人来看戏,将精彩桥段全放在饭点演,这样人们就舍不得离开,又想看戏肚子又饿,只得随便在咱们店里吃吃喝喝,到时候再着重推出一两样拿得出手的小菜,店里的口碑不就慢慢的回来了嘛!”


    “确实是个好主意!”苏遇赞道。


    圆娘一下子想到许多经典曲目,不过这时候的唱腔和发音与后世不大一样,戏词也得做调整,关于这方面的调和只好拜托干什么都很像样的苏遇了,状元郎一出手,必然不一样。


    为了省时,圆娘也没用太现代的东西,若说词曲,离宋朝最近最合适的是元明两朝啊,这两朝可是出过不少戏曲大家的!


    《西厢记》和《牡丹亭》经典咏流传,必定有他长盛不衰的道理,而且也不用狠改词曲。


    说干就干,圆娘悄悄命小饕餮搜出了这两部经典戏曲下载下来,她边读边誊抄。


    砚秋拿了苏遇的帖子去章府借人,章惇吹胡子瞪眼道:“苏遇这小子是一件正经事都不干,关于新政的扎子我催了他多久了,也不见他写,于玩乐方面倒是顺滑,借人借到了我这里来!”


    章援笑道:“他哪里是想听曲子啊!这是为林小娘子排忧解难呢!”


    章惇闻言,头更疼了,挥挥手道:“借借借!这会儿我不借,之后她要来我这儿磨蹭,我可遭不住!”


    于是章援带着自家豢养的姬妾戏班来到云水间。


    圆娘正在画海报,在古装小人儿的简笔画旁书炸裂宣传语,小人儿头顶写着好戏开场!


    小人儿旁边写:惊!落魄书生与世家千金同游山寺竟遭遇劫匪!


    这句宣传语主要为了吸引落第的士子,不得志的读书人,谁不想着一步登天呢,自隋唐以来一步登天的法子总计分两大类:才情与人情。


    才情高的,科举取士,朝为田舍郎,暮登天子堂。


    人情大爆发的,与世家联姻,得裙带助力,从此平步青云,享尽人间富贵。


    而且,男人都有英雄情节,自己一个落魄的读书人考又考不上,定然不是自己才疏学浅,一定是时运不济。这样倒霉透顶的人如何能入世家大族的法眼?一定是自己人品好,救了世家大族的小姐,得了人家的青睐,一眼许终生!


    章援悄悄看圆娘写宣传语,心道:这林小娘子果然有两把双子,一出手就将那群落第书生的心思拿捏的死死的。


    一炷香后,圆娘将海报做好了,她低眉仔细检阅了一遍,查漏补缺,而后便让砚秋张到店外。


    她这才腾出时间来看她的“演员”们,心下一怔,暗道:不愧是章家!瞧瞧,这身段皮相,比她预想的好上太多!


    圆娘拿出自己誊抄的戏词分给她们看,曲调词牌是固定的,需要记的是戏词,几番弹奏演唱下来,倒也好记。


    弹奏有专门的人,歌姬们只需边唱边演即可,相比于以往的边弹边唱,倒是容易不少。


    歌姬们在台上演练,圆娘在台下把关。


    半晌后,她对章援说道:“那个演崔母的入戏最快,扮得十分像模像样,不错不错。”


    章援笑道:“自是不错,你们年纪轻,不认得她,她年轻的时候在汴京的勾栏瓦舍中也是一角,后来得苏学士指点过,更是名噪一时,后来苏学士离京赴任这才将她寄养在我家。”


    圆娘微诧,问道:“你说的这个苏学士不会是……”


    “就是你师父!”章援点点头回道。


    “害,那就不奇怪了,那就不奇怪了。”圆娘笑了笑说道,凡是得师父指点过的,哪有不好的!


    章援摸着下巴道:“这部剧脱胎于元稹的《莺莺传》?”


    “章四公子好眼光!”圆娘点头道。


    “虽然剧情有很大的调整,但元稹这部剧在京中很火,各种版本都有,你们若主推这部剧,会困难不少!”章援评价道。


    圆娘吃惊的问道:“元稹一个前朝人,在汴京很火吗?”


    章援回道:“很火,尤其是在勾栏瓦舍间。”


    圆娘扶额,道:“多谢提醒!那这部暂且放放,先拍《牡丹亭》吧!”


    章援提前拿到了戏本,他仔细翻阅了一遍,说道:“这倒有些意思,恨海情天的,应该会得小娘子们的喜欢!”


    “那是自然!”圆娘骄傲极了!汤显祖是谁!汤显祖可是中国戏圣,东方的莎士比亚!他的戏一定yyds!


    圆娘重新画海报,在海报上写道:


    人鬼情未了——粉红佳人惹相思疾成冢骨,俏郎君千里之外梦会佳期,欲知后事如何,明日见分晓。


    章援看后,猛得喷出一口香茶,苏遇嫌弃的离他远了一些。


    章援凑近道:“果然有料!一句人鬼情未了,还不得勾得大拨看客一睹究竟!”


    苏遇翻着缠绵悱恻的戏词,一时怔忡,心里不知在想些什么。


    章援边看排演边对苏遇说道:“人我送到了,我爹催你的扎子呢,说你最近几日颇不务正业,你呈上扎子后,他也好为你去吏部周转。”


    他又压低些声音说道:“我爹属意你进中书户房,这可是掌实权的好地方,多少人眼巴巴的盯着呢。”


    苏遇合上戏本,瞟了他一眼道:“我知道了。”


    “哎!还真是男人心海底针啊,你是锯了嘴的葫芦吗?一句话都套不出来。”章援轻叹道,“还是你爹有旁的交代?”


    苏遇将他的脑袋转向戏台道:“老师性子刚毅冷静,寡言稳重,怎么生出你这只聒噪的雀来?!”


    “苏仲合!我以为我们是好朋友了!”章援委屈巴巴的说道。


    “哦?你还有旁的想法?”苏遇忽而笑了,他拍了拍章援的肩膀,说道,“万事不急,因着我爹的事儿,我的调令本来就难下,朝中各方较量的厉害,先出手的不一定赢,且隔岸观火一阵子,等他们没力气了,也到了我该呈扎子的时候。”


    章援迅速收起那副可怜巴巴的模样,将信将疑道:“真的?”


    “我骗你作甚?”苏遇淡淡的笑道。


    “真的不是因为你每天围着林小娘子转,没空写扎子而想出来的托辞?”章援一针见血的问道。


    苏遇脸上的笑容一僵,白了他一眼道:“自然不是。”


    章援叹了一口气道:“最好不是,不然下次我不是来送人,而是押你去我家书房写扎子了。”


    圆娘将海报涂得花里胡哨的,好不容易写完,抬头见苏遇和章援不知在嘀咕些什么,她仰头问道:“你们两个有正事?”


    “没有。”苏遇摇头否认。


    “是啊。”章援点头承认。


    圆娘笑道:“你们有事便去忙吧,这里我自己能应付的来。”


    章援生拖硬拽把苏遇拉走,圆娘暗自嘀咕:“怎么这两人比戏台子上演的还缠绵悱恻,纠缠不清?真真是怪哉!”


    知雪边替她捧墨边笑道:“二郎哪是和章四郎缠绵悱恻纠缠不清,他分明是不想离开云水间,不想离开小娘子你呀!”


    圆娘面色一热,娇嗔道:“贯会胡说八道!还不认真捧墨!一会儿彩墨被你晃荡撒了,我是不依的!”


    茶楼酒肆有节目表演在汴京城早就司空见惯了,算不得什么揽客的新鲜手段!端卷谁家茶楼酒肆里的歌姬漂亮、有名气,有达官显贵、著名文人骚客的题词,卷装潢,


    卷戏本内容的也有!


    圆娘的宣传海报一经挂出,在人才济济的汴京城也是相当炸裂的存在,人们站在云水间门口又好奇又胆战心惊,看戏是想看戏的,但怕店家卖吃食。


    这时圆娘又命人公布:戏可以免费看,可自带吃食,但每桌需点杯茶水饮子,可以喝也可以不喝。


    这项规定倒也算通情达理,一杯茶水饮子又花不了几个大子,还可以自带吃食,一消磨便能消磨半日时光,有这闲工夫的人本身就不差钱,只好凑个热闹。


    端午这日,陆陆续续有人走进云水间,不差钱的包个齐楚阁儿,手里不宽裕的直接拎个月牙凳坐在大厅里看,开头人并不多,大厅各处的位置可以随便占,后来便不成了,只有大厅前排的位置才能坐着看戏,其他位置只能站着才能看清楚全貌,无他,人越来越多。


    本来只是闲着没事搂两眼的人,被《牡丹亭》哀怨的戏份勾住了,迫不及待的想看后事如何?这杜丽娘死掉了还如何跟状元郎柳梦梅成亲?


    看着看着,多愁善感的梅三娘哭的肝肠寸断,口干舌燥的,她悄悄看了左右两眼,见有人忘情的端茶便饮,她也小心翼翼的端起茶杯小小抿了一口,然而,不喝不要紧,一喝便停不下来了,好清爽的饮子!她之前从未喝过。


    梅三娘仰头问侍立在一侧的伙计:“这个饮子叫什么名字?”


    伙计欠身,恭敬的答道:“是荔枝青瓜饮,用荔枝蜜、椰子水和青瓜片制成的,临呈上来之前还点了几滴青桔汁。”


    梅三娘点了点头道:“原来如此,怪道如此清爽呢!店家也算有心。”她在家中是幺女,颇受父母宠爱,因此性子十分直爽,她大喇喇的问道,“听说你们店里之前险些闹出人命官司,是怎么回事?”


    伙计压低声音道:“此事说来话长。”


    “那你长话短说嘛,看你们东家连杯简单的茶饮子都如此花心思,不像是对吃食不上心的人,怎地还闹出这等事情来?”梅三娘好奇的问道。


    “害,说来也是无妄之灾,是京中一个贵女看上了我们东家的未婚夫,嫌弃我们东家碍眼了,想让我们东家关门大吉离开汴京,那贵女吃不了鹅膏蕈还故意隐瞒不说,借机弄出些事由来栽赃我们东家。其实我们店里的吃食再干净不过了。”


    梅三娘闻言,立马打抱不平道:“啊?这人心思也太歹毒了吧!你们东家现在还好吗?”


    “刚从牢里放出来……很受了一番磋磨呢,这事儿都闹到了御前,万幸咱们官家英明神武,还了我们东家清白。”伙计回道。


    “那就好!那就好!你们东家可真不容易。”梅三娘又掬了一把同情泪,“既如此,我也有些饿了,你们店里还卖吃食吗?”


    伙计喜道:“卖的!卖的!”


    梅三娘道:“将你们店里的招牌都送来,我不吃葱姜蒜和花椒。”


    伙计点了点头,出去传菜。


    台下的歌姬们休息好了,又开始咿咿呀呀的唱起来!


    桥段越来越引人入胜,看客听的如痴如醉,忽然一间齐楚阁儿里传来一道不容忽视的饭香。


    “咕噜……”隔壁齐楚阁儿的包间里响起一道童音,“阿爹,我饿了。”


    “乖,快将盘子里的灌汤包吃了。”一道温和的男音劝道。


    “不嘛!不嘛!灌汤包冷了油脂都凝固了,不香了,一点儿也不好吃!我要吃新鲜热乎的饭菜!”小儿耍起赖来!


    “乖儿,别闹,这家食肆之前差点吃死人,这里的东西吃不得!”孩子的爹吓唬道。


    “瞎说!你看咱们隔壁传来的饭香,不像是外面带进来的!她不是活的好好的嘛!我也要吃!我也要吃!我就要吃!!”孩子不懂戏里缠绵悱恻的桥段,只知道肚子快饿扁啦,哭闹不休!


    年轻的爹爹被缠的没有办法了,只好差仆人问隔壁点了什么,他照着点一份儿应该问题不大。


    他点完之后连吓带哄的跟自己的儿子说道:“你悄悄的吃,莫要让你娘亲知晓,不然爹爹以后就不带你出来玩了。”


    小儿乖巧的点点头,他现在眼里心里都是吃的,何曾记得他爹说了什么。


    待饭菜呈上来时,年轻的爹爹犹不放心,遂让随从先试吃一二,见随从无事,他这才让自家儿子吃,并嘱咐儿子少吃点儿,待会儿一但有事也好催吐抢救。


    齐楚阁儿里的贵人们都在偷偷摸摸点餐,知雪兴高采烈的将这个好消息告诉圆娘。


    圆娘淡定的点点头,她拾了一纸袋的糖米酥交给砚秋,并吩咐砚秋去大厅里吃,捡着孩子多的地去吃。


    砚秋不明所以,但小娘子的话他眼睛都不眨的去执行。


    第123章


    云水间的大厅里密密麻麻站满了人,砚秋个子高,一眼就看出哪里小孩子多,他拎着小娘子递给他的点心包往里挤了挤,旁人专心看戏,他专心馋小孩儿。


    吃的嘎嘣嘎嘣的直作响,小孩子果然被吸引了注意力,一瞬不瞬的盯着他手里的糖米酥咽口水。


    “阿爷,吃糕!”小儿睁着圆溜溜的大眼睛天真无邪的说道。


    凡是被大人带出来看戏的,毫无疑问无论贵贱都是家里最受宠的孩子,再者说一块糕才几个大子?!都买得起!


    老人见小孙子嘴馋了,忙问砚秋在哪儿买的点心,砚秋道:“左面的档口处有卖的。”


    “啊?这间食肆里的东西啊!那能吃吗?之前不是说差点吃死人吗?”老人心有余悸道。


    “你这老翁说话好没道理,是不是故意咒我死呢?!”砚秋冷冷的瞥了他一眼,没好气的说道。


    “阿爷,糕糕,香香!”小孙子吵着要吃。


    老人仔细盯着砚秋瞧了半晌,见他果然将糖米酥吃进去了,也确实没死,小孙子催的又急,他少不得软下心来买两块给小孙子解解馋,点心到手之后他先掰了一点儿塞进自己嘴里,半晌后见自己没事儿,这才将手里的糖米酥递给小孙子。


    其他几家正瞄着他们呢,见这对祖孙吃了没事儿,也纷纷去给自己的孩子买吃食零嘴儿。


    云水间的点心档口也被盘活了,等有意愿点单的人都吃的差不多结账的时候,圆娘又命人给这些人送了减免优惠券,下次来吃有抹零优惠。


    一整日忙活下来,又到了圆娘数银子的幸福时刻,知雪简直对自己的主子心服口服崇拜至极了,这种死局都可以盘活,小娘子果然是天下最有本事的人,无所不能。


    圆娘将银子收入存钱罐中,心中暗喜,端午这一日的营收恢复到出事前的七成水准,相当不错了!


    她叉腰道:“多谢汤祖师爷赏饭吃,你简直就是我心目中的神!”


    苏遇进屋,恰巧听到这一句话,眸色一黯,追问道:“谁是汤祖师爷?”


    “《牡丹亭》的作者啊!”


    圆娘笑道。


    “也是你的同乡?”苏遇问道。


    圆娘点点头道:“算是吧,不过就是退圈了。”


    “退圈?”苏遇弄不懂她口中的新鲜词。


    退出生物圈也叫退圈!圆娘吐了吐舌头道:“嗯,就是不写了的意思,《牡丹亭》从此成为绝唱!”


    苏遇郑重许诺道:“没关系,他不写我写,圆妹还想拍什么戏?”


    圆娘想了想,说道:“戏倒是有一部,但我不会填折子戏,只能说个大概剧情!”


    “哦?你且说给我听听。”苏遇自斟了一杯清茶啜了一口说道。


    “从前,有一个小美人鱼公主,从小生活在海底,只有在晴朗的早晨才会浮出水面玩耍,有一次她在水面玩耍时救了一个年轻英俊的男人……后来,这个王子娶了邻国的公主,一辈子不知道自己真正的救命恩人是小美人鱼公主,小美人鱼公主伤心至极,慢慢的变成泡沫消失在海里。”圆娘缓缓说道,“情节大概就是这么个情节,二哥能将它写成折子戏吗?”


    苏遇听得怅然若失,他点了点头道:“可以。”


    圆娘双手一合,笑道:“阿弥陀佛,二哥最好啦!”


    苏遇在爱而不得方面深有体会,他本来就擅属文章,状元郎的文笔毋庸置疑,一则简简单单的寓言小故事,被他写的跌宕起伏,缠绵悱恻,十分好哭。


    圆娘拿到戏本的时候,边看边哭,直将一双圆溜溜的杏眼哭肿成桃子。


    她当即搬过自己的彩凤鸣岐来,边弹边唱:“戏文说,相逢难逃别离,姻缘断情难续,殷勤多是假意,人心道不明……”


    知雪拿帕子擦了擦眼角的泪道:“小娘子,你唱的奴婢心里酸酸的!”


    圆娘拨弄着琴弦,说道:“二哥写的折子戏后劲太大了,说实话,我现在不仅心里酸酸的,脑袋里也是酸酸的!眼眶更是酸的厉害,难过的不得了。”


    苏遇见状思索道:“要不我再去改改?”


    圆娘摇了摇头道:“不必改,二哥写得很好,就要这种怅然若失的感觉,这样才能刻骨铭心,让看官们欲罢不能,他们欲罢不能了,咱们店里的生意不就好起来了!”


    圆娘命砚秋搬来画布,她继续画海报,这次写得是:旷世绝恋,鲛人公主为救情郎甘愿化为泡影!


    演出场场爆满,章援是少数几个知道内情的人,他们看着从容不迫饮茶的苏遇,哀叹道:“苏二,你到底经历了什么?怎么写出这么令人心碎的戏本子的?”


    范重道:“我听完戏后,只想咣叽咣叽撞墙!这鲛人公主也太可怜了吧!为爱卑微付出所有,最后一无所得,怎么会有这么惨的鲛人?!”


    苏遇放下茶盏,从容说道:“怎么能说是一无所有呢?最起码她得到了一个真相。”


    “什么真相?”众人好奇的问道。


    “王子从来没有爱过她。”苏遇说道。


    梅照说道:“好了,你别说话了,你这么一说我心里更不是滋味了。”


    范重道:“苏二,你还是去做官吧,写戏本子这活儿不适合你,可怜我一个大老爷们,今天大约流了一缸泪了!成何体统!成何体统!”


    章援八卦兮兮的问道:“仲合,你那小青梅虐待你了?不然你怎么忍心写这些让人破碎的戏词?!没道理啊。”


    苏遇骄傲一笑道:“这你可就猜错了,圆妹将我好好表扬了一番,她要的就是这样的话本子,说是这种怅然若失的感觉最妙,人们越是割舍不下,越爱来云水间听戏,云水间的生意不就好起来了!”


    梅照不干了,他撇了撇嘴说道:“好啊,好你个苏仲合,你引逗的我们哭唧唧的,自己却和小青梅甜甜蜜蜜,岂有此理!你得赔我个甜甜的戏本子!”


    苏遇笑道:“你是不是傻?你都成亲了,还看什么戏本子?天天不务正业,不怕嫂夫人打断你的腿?”


    “男人嘛,只要有一条腿好使就行。”梅照说道,“我家娘子对我颇为满意!”


    范重道:“既然如此,那你的零花钱肯定不少吧!!这一单,你结了!!”


    “呜呼,凭什么是我?你们谁也没少吃没少喝啊,均摊均摊!”梅照哀嚎道。


    章援调笑道:“梅大公子,男人嘛,要坚强勇敢,敢为天下先!这单是你的了!!”


    梅照争执不过,哭丧着脸说道:“完蛋!我这个月的零花钱全葬在今日这一单!剩下的日子我可轮流去你们仨那儿蹭吃蹭喝了!”


    “好说好说!”苏遇道。


    其他几人脸色一顿,复而劝道:“苏二,咱们几个数你年纪最小,你还没成亲,没有经验,哥哥们告诉你,从今天开始,你就得攒私房钱了,男人成亲后是没有自己的小金库的,都要交给家里夫人打理,夫人给多少我们就要多少!天天看夫人脸色行事!凄惨地紧呢!”


    苏遇眨了眨眼,不解道:“我的钱本来也是圆妹给的啊!做什么背着她攒小金库?!她若知道了,岂不是很伤心!”


    几人恨铁不成钢的问道:“你就没有自己喜欢的吗?”


    苏遇点点头道:“有啊,我喜欢圆妹!”


    “苏二,没救了你!你就没有别的喜欢的想买的!你没有私房钱拿什么买?!”众人咬牙切齿道。


    苏遇疑惑道:“想不出什么东西贵到我买不起。”


    章援扶额!


    范重支颐!


    梅照埋首!


    三人齐声哀叹道:“人跟人的差距,有时候比人跟狗的差距都大!”


    岂料苏遇摇了摇头道:“在我们家,狗子都有自己专属的零花钱用来买骨头和零食吃。”


    “行了,别说了,你可以闭嘴了,我们受不了这个打击!”三人捂住耳朵说道。


    岂料,苏遇反手给他们来了一个会心一击:“你们呢?”


    几人眼观鼻鼻观心,最后吹了声口哨蒙混过关,章援轻轻觑了苏遇一眼,问道:“那什么,你们家还想养狗吗?”


    梅照和范重异口同声道:“你看我们行吗?”


    苏遇翻了个大大的白眼道:“没个正形!”


    章援、梅照、范重异口同声道:“以后这家店我们罩了!”


    苏遇打量了他们一眼,开口:“嘬嘬嘬!”


    几人瞬间闹成一团!


    春砚和其他三家公子的书童守在齐楚阁儿门外,听到屋子里桌椅响动,玩笑声混作一团,他不由纳闷道:“主子他们莫非喝醉了。”


    “应该是。”另外三个书童点点头附和道。


    及至打烊后,圆娘在核算一天的账目,越算越喜笑颜开,今日的营收已经恢复到出事之前的水平了,甚至还略高了一些呢!


    云水间复活计划成功!


    次日,圆娘拿着账本子给蜀国长公主看,蜀国长公主见她一副干劲十足的模样,摸了摸她的头道:“你这孩子这几日尽顾着云水间的生意,是不是忘了点什么?”


    圆娘抬头一怔,脑子里还在想忘了什么?忽然福至心灵,她瞬间记起来了!蜀国长公主要认她做义女的事!


    她弯唇笑道:“怎么会忘呢?我天天琢磨着这事呢!”


    “真的?不是故意哄我开心的?”蜀国长公主问道。


    圆娘点了点头,笑道:“自然为真,先前云水间因荣安县主的事颇受冲击,生意一落千丈,每日半死不活的。我若赶在这个节骨眼上与殿下认亲,少不得被人说嘴,被人说道我故意拿殿下作伐子招揽生意,如此一来云水间的生意彻底不会好了,人们不认为我是无辜的,只会觉得我在欲盖弥彰。”


    “关键是他们只说我也就罢了,恐怕还得连累殿下,什么难听的话都会冒出来!殿下爱护我的心思我岂能不知,所以更不能容忍殿下因我之故备受人非议。”


    “是以只好先盘活云水间的生意,才好有脸来找殿下呢。”


    蜀国长公主心疼的摇了摇头,摸了摸圆娘的小脸说道:“这些时日你都清减了不少,云水间的生意做不下去了,


    咱们再换一家便是,何故如此辛苦?”


    圆娘将账本递给一旁的知雪,自己转身坐在蜀国长公主身侧道:“我不能让荣安县主觉得她陷害我的法子能奏效,有再一就有再二,此事不解决,我换多少铺子经营都于事无补的。毕竟只有千日做贼的,哪有千日防贼的。”


    蜀国长公主长叹一口气道:“你呀你,如此心性,真叫我又疼又怜。”


    她生来便高高在上,旁人看她无不仰视,便是坊间对她多有诟言,她也大可以一笑置之,不予理会。


    然而,她真的不在意吗?


    不是她不在意,而是不能在意,皇兄不会狠狠的处置那些骂她的言官,以彰显大宋朝堂广开言路,君王贤明。


    她故意不理会那些流言蜚语,以显示这些言论并伤不到她,她无所谓。


    然而她万万没有想到,小心翼翼维护她的人竟然会是圆娘,这种被人由衷维护的感觉真的很不赖,暖融融的,让人想哭。


    蜀国长公主此刻真的有了做母亲的感觉!


    她伸手拍了拍圆娘的小手道:“你有此心,我很高兴。咱们认亲宴上的菜肴定要云水间全权提供,此举定能将咱们的生意做大做强!”


    圆娘笑着点了点头道:“嗯!”


    她来的时候是和知雪坐马车来的,回去的时候后头跟了三驾马车,马车上装的均是蜀国长公主给她的赏赐,美服华饰有,新鲜的西洋货有,珍贵食材有,真可谓是应有尽有。


    知雪开心道:“蜀国长公主对小娘子可真好。”


    圆娘一拍大腿,暗恼道:“我说怎么少点什么呢!忘了给王驸马传话了!”


    知雪纳闷道:“殿下身边美侍如云,她果真还在乎王驸马吗?”


    圆娘幽幽的叹了一口气道:“怎的不在乎?她若不在乎,也不会认我为义女了,自己和人生一个亲的岂不更好?!”


    蜀国长公主正是对王驸马如鲠在喉,如芒刺背,才决定不生自己的孩子的!


    知雪眨了眨眼,叹了一口气说道:“这世间的情情爱爱可真复杂。”


    圆娘赞同道:“谁说不是呢!”


    知雪转念又笑道:“不过小娘子不用担心,二郎对小娘子的心比真金还真!!”


    “好啊,绕了这半路,原是给二哥当说客来了,他许了你什么好处?”圆娘叉腰问道。


    知雪笑道:“这与二郎有什么相关,我这是替天行道!”说得忒是大义凛然。


    圆娘被她这副正义模样逗笑了!


    她们回到苏府的时候,天色已然暗了,苏遇破天荒的没有在门口等着她,仔细一打探才知晓人被章惇叫了过去,还没回呢。


    圆娘看了看天色,心里有些不安,她特意吩咐府里的下人,等苏遇回来别忘了通知她。


    自己则转身进厨房炖鸡丝粥去了。


    第124章


    更深露重,苏遇外面披的鹤氅上尽是露湿之气,他在家门前翻身下马,将手中的缰绳交给春砚,阔步踏入府中。


    他见看门的老仆随身迎候着,便问道:“圆妹回了吗?”


    老仆笑道:“小娘子天微微擦黑的时候就回了,此刻约摸还在等着您呢。”


    苏遇点了点头,瞧见书房里闪烁着暖黄的烛光,目光微微一顿,抬脚便朝书房走去。


    圆娘正单手支颐,坐在书房里打瞌睡,听见门扉响动,她连忙睁眼去看。


    苏遇见她迷迷糊糊的醒了,一边解鹤氅一边说道:“天色这样晚了,便早些歇息才是,不必特意等我。”


    圆娘摇了摇头,问道:“章相公很少留你这么晚,是出了什么事吗?”


    苏遇将鹤氅挂在屏风上,闻言一顿,仔细将眸中神色收敛好,这才回头看她道:“没有,只是之前答应要呈的扎子还没写,惹得老师亲自来府上拿人,是以在章府耽搁了功夫。”


    圆娘点点头,命知雪将煲好的鸡丝粥端来给苏遇暖身子。


    “今日我同殿下将认亲宴的相关事宜定下了。”圆娘一边看他喝粥一边说道。


    “什么时候?”苏遇抬眸问道。


    “一应事务都齐备了,宴饮餐食由云水间供应,就定在下个休沐日。”圆娘答道。


    苏遇点了点头,心中暗道:还来得及。


    月华铺地,他沉默着喝完一盅鸡丝粥,圆娘见状也略微放了心,这才带着知雪回房。


    岂料走至半路,她突然开口对知雪说道:“去将春砚叫来,别让二哥发现!”


    知雪疑惑道:“小娘子,您这是……”


    圆娘叹了一口气说道:“二哥刚刚回来便格外沉默,我总觉得他有什么事瞒着我。”


    知雪点了点头应道:“好嘞!我这便去寻春砚来!”


    片刻后,知雪悄悄的带着春砚过来。


    春砚一见圆娘,心里不可自抑的抖了一下,有些心虚,他忙低下眉眼作洗耳恭听状。


    “你今日随二哥出门,可碰到什么事情了?”圆娘开门见山的问道。


    “小娘子为何如此问?”春砚睁着清澈的大眼,装傻充愣道。


    圆娘闻言,挥了挥手,道:“你且下去了。”


    春砚回到苏遇房中,一阵鬼叫道:“二郎,小娘子怎么这么敏锐,这就察觉到不对劲了。”他将圆娘刚刚的问话和盘托出。


    苏遇随手拈了一页书道:“无妨,她早晚要知道的,只是不能是现在,让她开开心心的把认亲宴办完吧。”


    春砚道:“也不知道章相公能将弹劾郎君的折子压几日,本来言官就与宰执之臣不对付,这件事要是爆出去,岂不是捅了马蜂窝。”


    他挠了挠头继续道:“旁的倒且不论,我就是心疼二郎,早也苦读,晚也苦读,十年寒窗好不容易高中,眼下不知要被发配到哪个穷乡僻壤去,也确确实实走背运。”


    “宦海沉浮,本就如此,我既沾着爹爹美名的荣光,自要在其他方面有所损失,说来也算公平。”苏遇颇为看得开,良久后,他又叹了一口气道,“倒是爹爹一把年纪了,还要被人那样诟病,当真是誉满天下,谤满天下,之后不知是何境遇。”


    他将书合上,放到床前的矮凳上,抬手揉了揉发涩的眼睛,吩咐春砚去吹烛,一夜无话。


    待休沐那日,苏遇与圆娘早早的来到了蜀国长公主府,圆娘被女官们带下去盛装打扮。


    长公主府内宾客盈门,高朋满座,皇亲国戚来了一大堆。


    荣安县主的脚伤养得差不多了,也和王锦一起前来凑热闹,无他,她在别的地方堵不到苏遇!她知道,苏遇今日一定在蜀国长公主府!


    可苏遇全程都在和年轻郎君们在一处谈天、品茶、赏花、射箭、谈论诗文,并不给她任何靠近的机会。


    王锦私下里出主意道:“县主,咱们不好靠近那群年轻的小郎君们,但可以找个由头将苏遇引过来!”


    “怎么引?”荣安县主问道。


    王锦凑到荣安县主耳旁低语一番,岂料荣安县主脸色一变,目光阴沉的看了她一眼,半晌后终是点了点头。


    ……


    水畔对岸,苏遇正在和章援他们一同欣赏一方澄泥砚,春砚走过来悄悄对苏遇说道:“刚刚府上的小丫鬟说小娘子有个什么物什遗落在苏府,知雪正在小娘子身边忙活着,脱不开身,小娘子想请您过去一趟,当面交代。”


    苏遇从人堆里走出来,朝圆娘所在的厢房走去。


    半路上,荣安县主急急的跑出来将苏遇拦下,她定定的望着他,柔柔弱弱的开口叫道:“苏郎!”


    苏遇顿时一阵恶寒,他冷冷的看了她一眼,说道:“在下与县主并不熟识,你还是叫我的名字苏遇吧,免得惹人误会。”


    荣安县主心里一窒,但见苏遇那张俊美的天怒人怨的脸,她顿时气消了,柔声道:“没有误会,我心悦你,你难道一点儿都不知道吗?”


    “在下并非县主的良人。”苏遇立于庭中,身姿挺拔如玉树,轩然若霞举。


    这时圆娘从远处的厢房里出来了,苏遇一急抬脚便走,荣安县主继续阻拦道:“林浦圆即便认了蜀国长公主做义母又能如何呢?她左右不过得个县主的封号,她这个县主可是掺了不少水分的,我才是真正的金枝玉叶!”


    “那又如何呢?”苏遇反问道。


    另外一边,王锦适时的将圆娘拦住,她恶毒的说道:“林浦圆,你看,荣安县主和苏遇郎才女貌,多么登对啊!”


    圆娘白了她一眼说道:“登对?你做的媒啊,就在这里拉郎配。”


    王锦道:“你还真是天真,男人哪个不希望娇妻美眷,左拥右抱,有个身份如此高贵又如此貌美的小娘子喜欢他,他有什么理由拒绝?”


    “我二哥是新科状元,又不是出来卖笑的小倌,旁人爱慕他他就不能拒绝,这是什么道理?你王氏的道理吗?”圆娘上下打量了她一通说道,“你不是早已和张远秋定亲了吗?怎么还没成亲?不会是见张远秋落榜了便想悔婚吧?啧啧,你喜欢趋炎附势还以为天下人都跟你一样嘛?”


    “你也不用得意的太早。”王锦嘲讽道,“且看着吧,有你叫苦的那一会儿。”


    二人正打着机锋,但见苏遇和荣安县主突然靠近,从她们这个角度看去,二人像是贴在了一起。


    王锦得意道:“你看,我说什么!”


    圆娘扫了一眼,像看傻子似的看着王锦道:“你不知道有个词叫借位吗?从我这个角度看,有一只鸟在扑腾翅膀,想在你头上排便!”


    “林浦圆,你粗鄙!”王锦连忙后退两步,指着圆娘大骂道。


    她这不退还好,一退便觉脸上一凉,有股又湿又粘稠的东西往下流,她瞬间崩溃了!


    圆娘笑意盈盈道:“我都说了是借位,你不动什么事儿都没有!”


    王锦羞愤欲死,她口不择言道:“看你得意到几时!我堂叔已经拿到了苏轼的把柄,连同台谏两处言官连上五道折子弹劾他!他死定了!!苏遇若和荣安县主成亲,依着官家对东平郡王的宠信,朝廷或许能放苏轼一马,否则,不仅仅是苏轼,连苏遇都前途未卜了!”


    “你说什么?”圆娘瞬间敛了笑意,神情肃穆的看着她。


    “我说……”王锦见圆娘不笑了,她瞬间得意起来,只是话还没说完,就被圆娘狠狠的甩了一巴掌!


    “你!你凭什么打我!!”王锦脸上火辣辣的烧,险些被疼懵了!


    圆娘揪住她的衣领道:“若我师父有个三长两短,王锦,我林浦圆跟你不死不休!”说罢,她狠狠的将王锦掼在地上!


    圆娘的手被人轻轻的捧起,那人帮她揉了揉,开口道:“做什么自己打人,又打不疼反而麻了自己的手,都交给我吧。”


    圆娘霍然抬头,见苏遇站在她面前,怜惜的看着她。


    “师父被人弹劾的事,你知道了吗?”圆娘问道。


    “略有耳闻。”苏遇老老实实的回道。


    “他们以什么借口弹劾的?”圆娘继续问道。


    “前年黄州大疫,言官们弹劾爹爹管得太多,造成数十个百姓服了爹爹的药后身亡了。”苏遇说道。


    “是青蒿素?”圆娘问道。


    苏遇点了点头道:“那些百姓早已病入膏肓,药石罔医,言官此举不过是故意栽赃陷害。”


    圆娘倒吸一口凉气,自责道:“是我害了师父。”


    “可江南数百万百姓因着青蒿素得以活命也是真的。”苏遇道,“那些人早不弹劾,晚不弹劾,偏偏选这个节骨眼弹劾,不过是怕我留京罢了,他们做贼心虚,恐惧苏家重新起势。”


    “无论怎样,这招很管用,对吗?”圆娘眼里含着泪花问道。


    “我会想办法的。”苏遇郑重说道。


    “苏郎,苏郎……”荣安县主急急的追来,边追边喊道,“你做什么跑那么快!我的脚好疼啊,苏郎,你扶扶我好不好?”


    圆娘低头轻声道:“若……若二哥娶了荣安县主,问题是不是就能迎刃而解?”


    苏遇深深的看了她一眼,说道:“不能。”


    圆娘嗫嚅一下,欲言又止,却没有再说话。


    “今天开开心心的,万事有我呢!”苏遇将她头上的珠钗扶正,牵着她去了正堂。


    他的手掌宽大温热,指节分明,带着让人无法忽视的力道。


    “哥,师父会没事的,对么?”圆娘轻声问道。


    等待了良久,就在圆娘以为他不会答了,才听见他低低的“嗯”了一声。


    “我一会儿去求求殿下……”


    “不可。”苏遇紧了紧手上的力道,“这是男人的战场,莫要牵连无辜的人进来,殿下干涉朝政,官家亦会不喜的,况且我心里已有了章程,想来很快见分晓了。”


    “圆妹,信我。”


    圆娘眨了眨圆溜溜的杏眼,勉强扯出一个笑意:“我自是信二哥的。”


    “嗯,进去吧。”苏遇拍了拍她的手道。


    厅内坐着的俱是皇亲国戚,蜀国长公主拉着她的手一一为众人介绍,圆娘嘴角噙着得体的微笑,一一拜过。


    官家和太后分别命宫侍送来了赏赐,宗正寺送来了宗室的玉牒,圆娘的大名被玉刀一笔一划仔细刻在玉牒上,甚至还用金粉涂了一遍。


    官家特意颁了圣旨,赐圆娘封号为宁安县主。


    蜀国长公主笑道:“先这么着,等你成亲的时候再问官家讨郡主的封号。”


    圆娘心里冰火两重天,一方面是皇权冷酷无情,一方面是皇恩浩荡,真真应了宫斗小说里那句老话,雷霆雨露,俱是天恩,只能承受。


    认亲礼毕,圆娘被知雪搀着去西厢房里换掉厚重的礼服,休息间,她独自坐在茶几旁发呆。


    “小饕餮,我想回去了。”圆娘跟她的系统聊天道。


    “回黄州吗?反正京城的事也快处理的差不多了,你马上就能回去了。”小饕餮回道。


    岂料,圆娘摇了摇头道:“不是,我想回现代了,我在这里过了十几年,发现自己还是不能适应这里的生活。”


    她的心情无比失落沮丧,口中喃喃道:“这里的人好似不习惯讲道理,亦不分是非对错,所爱的只有打压和掠夺。”


    小饕餮漫不经心的用爪子梳理着自己身上那些金灿灿的鳞片,它闻言回道:“也不全是嘛,苏家就待你极好啊,你此刻回去了,难道舍得苏轼和苏遇吗?舍得宛娘和胖弟弟们吗?舍得苏迈兄长吗?舍得师娘和小师娘吗?他们都是真真切切喜欢你的。”


    圆娘闷闷道:“舍不得……”


    小饕餮安慰道:“这才对嘛!我是风物人间系统,既是风物人间,便是酸甜苦辣咸全都有的,少一味都不行哦。不然两宋这么多大人物,我将你带到何处不行,为何偏偏替你选定苏轼家?!真名士,不仅仅自风流,还有许多需要你亲自去感悟的长处。”


    “这也太坎坷了吧!我不是不能接受师父仕途动荡,我是不能接受师父这样被人轻而易举的构陷,那青蒿素还是我教他炼的,他若因此遭受不好的事情,我……我也再没脸去见他了!”圆娘说着说着抽泣起来,她抽出发间的长簪,仔细的打量着,半晌后,她坚定目光道,“你说,这一簪子下去,能送我回去吗?”


    “冷静!冷静!林浦圆,我劝你冷静!”小饕餮失声惊呼道,“你千万别冒这样的蠢念头,首先,皇家最忌讳自戕,你在与蜀国长公主认亲的这天自戕,对得起蜀国长公主一片疼你护你之心吗?你让旁人怎么看待蜀国长公主,那些看热闹不嫌事大的人,只会说是长公主巧取豪夺逼死了苏轼的弟子。”


    “其次,王锦和荣安县主哪个不盼着你死?你死了,她们就更有理由逼迫苏遇了,你就算不爱他,不嫁他,你们这么多年青梅竹马的情谊,你愿意看着他腹背受敌,永失所爱吗?”


    “最后,我是风物人间系统,只有跟着你到处吃吃喝喝的本事,说到底也挺废的,但我自认为自己福气满满,你从来也不嫌弃我笨,也不嫌弃我懒……”


    “其实,是有在嫌的。”圆娘弱弱的说道。


    “听我把话说完,别打岔!!我再重申一遍,我是风物人间系统,只会干些吃吃喝喝的事儿,你别被动让我升级啊!”小饕餮抓狂道!


    “什么意思?”圆娘问道。


    小饕餮一叉腰,愤愤的说道:“苏遇!苏遇!!历朝历代能以弱冠之龄考中状元的,能是什么简单人物,他现在对你情根深种,你若突然死了,他会怎么想?他不会以为你只是回家了,他只会以为是旁人逼死了你,你让一个贤臣种子黑化成奸臣反派,你功德扣没啊!我跟你讲!!”


    “到时候你两腿一登轻松自在了!!我可就惨了!!我得被迫升级成攻略系统,再把你从现代拉回来,辅助你攻略反派,你说……这不是脱了裤子放屁找费事嘛!!”说着,它煞有介事的提了提自己的背带裤。


    “这……这么严重啊?”圆娘瞠目结舌,十分震惊!


    她复而打量了一下手中的长簪,又抬手插回了发间。


    小饕餮见她不想着寻死觅活了,狠狠的松了一口气。


    同样狠狠松了一口气还有窗外的苏遇,他略在窗子旁站了站,脚底生了些力气才匆匆离开。


    春砚见苏遇面色沉沉的走了过来,忙问道:“二郎可曾问清了小娘子到底把何物落在了府中?小的这便去取。”


    苏遇摇了摇头道:“你且去忙别的吧,取东西的事,我来。”


    说着,他命人牵了自己的青骢马来,前往的方向却是章府。


    春砚挠了挠头,好一阵疑惑,但他也不敢多问,二郎刚刚的神色像是要吃人一般,不知是不是和小娘子吵嘴了,吵输了的男人真可怕!


    他转而去膳房寻点心零嘴吃。


    厢房里的圆娘终于不哭了,命知雪汲了水来净了脸,又将胭脂水粉重铺了一遍,遮掩掉哭得红肿的双眼,这才挤出一个欢喜的笑来,朝宴客的花厅而去。


    第125章


    贬谪岭南。……


    苏遇到章府书房时,章惇抬眸看了他一眼,吹胡子瞪眼道:“哟,稀客!”


    苏遇没有理会章惇的阴阳怪气,只拱了拱手问道:“老师将我的扎子递上去了吗?”


    章惇用笔头点了点桌角的扎子,没好气道:“我怕气着官家。”


    苏遇松了一口气道:“那便好。”于是他将扎子拿过来翻看了一下,然后平静的撕掉。


    章惇:“……”他细细的打量了苏遇一番,由衷的问道:“你今天吃错药了?”


    苏遇唇角勾起一抹淡淡的冷笑,回道:“学生深思熟虑后觉得这个扎子写得太草率了。”


    章惇一拍大腿,哈哈大笑道:“你想通便好,别年纪轻轻的像你爹一样,成了老顽固。”


    苏遇不语,只是一味的坐在章惇的书房里写扎子。


    一个时辰后,扎子一蹴而就,苏遇搁了笔,躬身道:“有劳老师了,请老师在我父亲的弹劾案爆出来之前,将此扎子呈给官家。”


    章惇惊疑不定的接过扎子,从头到尾仔细翻看一遍后,捋了捋胡须深思熟虑道:“我知道了你的用意。”


    苏遇点了点头,离开了章府。


    蜀国长公主府繁花绮丽,胜友如云,前面待客的花厅被装扮的十分雅致漂亮。


    今日的宴席由云水间包场,一开始还有些贵夫人心有余悸,但碍于长公主的面子,并没有声张什么。


    云水间大厨精心烹制的菜肴被一道道的呈上宴席,有胆子大的宾客先尝了一口,不少人看她的反应,见她一口连一口的吃,众人也被勾得馋虫大动,纷纷举箸品菜。


    菜品是圆娘和蜀国长公主亲自拟定的,特意避开了各位客人的忌口,又彰显了云水间的特色。


    然而最出色的一道菜,出乎了所有人的想象,竟不是云水间的大厨做的。


    圆娘有些惊讶的看着蜀国长公主,蜀国长公主笑着解释道:“这最后一道压轴菜出自苏府。”


    永平侯夫人疑惑的问道:“苏府?”


    蜀国长公主点了点头道:“新科状元苏遇的手笔,此道甜点名为莲心如故,是用莲子和藕粉制成的蜜糕,用模子打成莲藕的形状,食用之前在上面撒一层清新甜美的莲花蜜,莲心本是苦的,但因为这层莲蜜的功劳,这道点心淡淡的苦涩中透着清新的甘甜,是为莲心如故。”


    侯夫人敬服的点了点头道:“竟是这样的讲究,不愧是状元郎发明的点心。”


    说着,她用象牙箸将洁白如玉的点心夹起来送到嘴里,品了品,果真如蜀国长公主说的那样玄妙,更重要的是唇齿之间还有股淡淡的莲花香,雅致至极。


    点心风雅,做点心的人也风雅,吃点心的人自然亦想沾惹几分状元郎的风雅文气。


    圆娘心中五味陈杂,二哥悄悄为她做了这么多,她竟然一无所知。


    蜀国长公主见她呆愣愣的,不由调笑道:“我儿可是高兴坏了,这是苏遇特意让我瞒着你,说要给你一个惊喜的。”


    圆娘将莲心如故塞入口中,嚼了嚼,随即点了点头道:“确实惊喜,二哥有心了。”


    蜀国长公主抬头望了望,纳闷道:“苏遇人呢?刚刚还在此处呢?怎么一眨眼的功夫便不见了。”


    她身边的女官踮脚看了看,笑道:“说曹操曹操到,苏状元这不就来了?!”


    苏遇额间透着一层薄汗,手中端着酒杯来向蜀国长公主敬酒。


    敬完酒后,圆娘悄悄将他拉到花荫下,掏出浅粉色的帕子替他拭汗:“做什么去了?瞧这满头大汗的模样,当心暑气侵身。”


    “回家做大厨了,那道点心你还满意吗?”苏遇目光灼灼的看着她,问道。


    圆娘似是被这灼热的视线烫了一下,伸手戳了戳他的胸膛道:“喜欢自然是极喜欢的,只是……”


    “只是什么?”苏遇扬眉问道。


    “二哥还有什么宝贝尽管拿出来!”圆娘笑道。


    苏遇眉眼带笑道:“那可不成,得留着慢慢讨好你。”


    “油嘴滑舌!”圆娘哼道。


    永平侯夫人的声音又传来了:“殿下,这莲心如故做的这样精巧,不知云水间可否贩售?”


    蜀国长公主转头看向圆娘这边,圆娘点了点头道:“卖!卖的!”有钱不赚王八蛋!!


    “不仅要卖,还要给它改名卖!叫什么莲心如故?要什么淡淡的苦涩味!要叫状元酥,要甜甜的口感!”圆娘掰着手指头盘算道,“一定能卖爆它!!只要带状元二字,人们便会买来讨口彩,尤其是家里有读书人的。”


    “嗯,你说了算。”苏遇温声说道。


    小饕餮啧啧两声,吐槽道:“哎!林浦圆你这该死的占有欲!!你怎么就是不肯承认,你觉得莲心如故是单单属于你一个人的,而状元酥才是属于大家的!”


    “多嘴!”圆娘拿了一块青笋塞进小饕餮嘴里道,“快点把嘴堵上,省的惹人嫌!!”


    小饕餮叽哩哇啦的快速逃掉,它最讨厌吃青笋了,艮艮的,没什么味道,还不如直接啃草皮呢!林浦圆必是故意的吧!!


    蜀国长公主府热热闹闹的,同样今日官家的御书房也很热闹。


    章惇拿着苏遇的扎子去见官家,官家认真阅读后,大发感慨道:“苏遇真是个百年难遇的奇才,才能不在二苏之下!你对他的派遣有何看法?”


    章惇略一思索道:“新政正值用人之际,当是不拘一格的,中书户房有要紧的差事给他办。”


    “嗯,是该留京,不过还是要仔细观察一阵子,朕是被他叔父弄怕了,想当初王安石调他叔父进制置三司条例司,苏辙可倒好,给新政一顿好骂,尖锐程度,不忍卒听!”官家心有疑虑的说道,“朕怕苏遇也给朕来手以进为退。”


    章惇点了点头道:“开封府的判官暂时空缺着,此官职虽然留京,但事物繁杂,正好可以考校一番他处理政务的能力和心性,当初苏轼就是在这个位置上还有空抨击新政的,苏遇若果真反对新政,必然也忍不住。”


    官家一听,觉得此言有理,便让章惇着手去办。


    章惇是个执行力十分强


    悍的人,没用一天呢,就将苏遇的调令办下来了,各处公章盖齐后,他暗示手底下的言官,开始放风黄州知州王瑞弹劾苏轼的事了。


    言官办事,保准传的满朝皆知。


    次日早朝的时候,便有谏院的官员启奏,官家听得脑袋嗡嗡的!


    下朝后,政事堂的重臣们齐聚御书房继续商议此事。


    章惇启禀道:“黄州大疫时,王瑞并未知黄州,对其中的具体情况也不甚了解,只凭州志笔记里的只言片语就给人定罪,恐怕不妥吧!”


    王珪旧日心腹反驳道:“苏轼当年因诗毁谤朝政被安置黄州,官家的本意是让他好好的静思己过,这才没安排他签判公事,他倒好,到了黄州之后比谁管的都宽,甚至还闹出了人命官司,无论如何,也辜负了陛下的一片苦心,我看苏轼他没有在好好反思,反而有变本加厉之嫌!此事定要彻查严惩,以正法纪!”


    范御史说道:“前面的江南大疫来势汹汹,甚至闹得严重的地方十室九空,若不是苏轼及时配出治疗时疫的妙药,江南不知要死多少人了!这事无论怎么查,这个功绩是抹不掉的,有些人见人家儿子登科了便眼红,暗地里什么阴损招式都使出来了,也不怕贻笑大方。”


    “范御史,我们如今就事论事,你可不要东拉西扯的,既然有人告发苏轼,言官们有闻风奏事的特权,他既像你说的那样身正,还惧怕朝廷的彻查?!”王家的爪牙冷笑道。


    “陛下,苏轼救人不假,可因他之故致人死亡之事也是真,每人失去生命的人亦是您的子民啊,他们无辜丧命,您当怜惜啊!”又有与王家交好的官员站出来说道。


    “如今这事儿头尾还不清楚呢,就盼着定苏轼的罪,是何居心?!王瑞再怎么也不是当事人,当时的知州是徐君猷,要查便从他问起吧。”章惇手底下的言官义正言辞的说道。


    官家揉了揉额头,派了自己身边的两个内侍官出皇城去查苏轼所犯之事,内侍官是天子近侍,一生只忠于天子,不参加前朝的任何党争,有时候相比前朝的大臣,官家更容易相信自己的内侍。


    然而,在内侍官去黄州查案期间,苏遇原本的调令被吏部扣住了,吏部尚书给官家谏言:“犯官之子,留京为官不妥当。”


    官家不欲放走苏遇这样的人才,心里也对苏轼被弹劾之事犯嘀咕,两相对冲,苏遇又变成了待遣状态。


    苏遇得知朝中之事后,经过章惇之手又接连给官家上了两封扎子,一封主要陈情当年时疫时这十几条人命到底是怎么回事!另一封是乞求能以自己的功名换父安,两道扎子都留中不发,彻底僵持住了。


    看似官家摆明了除了内侍官的调查,谁的话都不肯信,实际是官家舍不得放苏遇离开汴京。


    但无论如何,只要内侍官一日没回京,所有的事都不能盖棺定论。


    苏遇从初夏等到入秋,终于等来内侍官回京。


    黄州知州王瑞弹劾苏轼之事属实,但这十几个苦主的未亡人纷纷作证,自己的亲人当时已经病的药石罔医,左右是个等死,不如试试苏轼的新药,或许还有一线生机,他们的家人福薄祚浅没有被救回来,但多的是被救回来的人,府志里的记载其实是官衙对时疫的行医记录,并不涉及什么草菅人命的纠纷。


    甚至内侍官拿到了苦主家属的陈情书,每一户人家都在陈情书上按了手印。


    原黄州知州徐君猷在病榻上爬起来亲自陈述当年的事情经过。


    事态发展到这里,怎么看都是苏轼是被冤枉的,被政敌们联手做了局。


    然而王瑞是不肯任由事态这么发展的,他攻击苏轼不成,改为攻击圆娘的饕餮小筑,状告圆娘在黄州飞扬跋扈,恶意竞争,击垮他人食肆之事。


    没两日,苏轼自己上折子,认下一切事。


    朝堂死一般的沉寂。


    圆娘伏在苏遇的胸口处大哭,边哭边问道:“师父明明是被冤枉的,他为什么要认!!他为何要将所有事的都揽到自己身上,为什么?为什么?”


    苏遇轻轻的拍着她的肩膀,只道是:“一切都会过去的。”


    他未出口的话却是:而你,我们苏家所有人的掌上明珠,不该活在无休止的政治漩涡中,你值得更好的日子。


    你是我们苏家所有人的软肋,为了你我们什么都肯做,如果爹爹不肯认罪,那群人便会蜂拥而至,像闻到腥味的野狗,一同凑上来撕咬你。


    官家坐在御书房里沉默不语,他看了好几遍苏轼的认罪扎子,最后气得将其狠狠的拍在御案上!


    龙颜盛怒,底下的人情不自禁的打了个寒颤,开始眼观鼻鼻观心的修炼“默”字诀。


    官家揉了揉眉心道:“这林小娘子给你们一个两个的都下降头了?!”他这话是冲着蜀国长公主说的。


    蜀国长公主叹了一口气说道:“回官家的话,降头不曾下过,只不过我们都是知恩图报之人,苏轼被贬黄州之后,每月仅靠领一百五十个旧酒囊过活,先前的黄州知州徐君猷看不过眼,拨了五十亩废弃的旧营地给苏家耕种,不过,自从王瑞做了黄州知州后,他连这五十亩旧地都收了回去,宁肯闲置也不许苏家再耕种,若是没有圆娘在黄州经营食肆,苏家人早喝西北风去了。”


    “王瑞指责圆娘在黄州飞扬跋扈,实际不过他自己颠倒黑白,黄州最大的酒楼就是王瑞暗地里收买经营的,他屡次三番对圆娘出手,被圆娘化解了,他自己经营不善致使月升楼落得倒闭的下场,他不能将所有的过错都赖在圆娘头上。”


    官家长叹一口气道:“现在还说这些有什么用?苏轼俱都白纸黑字认了罪,该过的官署都过了一遍,即便是朕也不能改变什么。”


    蜀国长公主擦了擦眼泪说道:“我说这些主要是为圆娘鸣不平,她只是个女儿家,如何承受得住朝堂上的怒火,望皇兄明鉴。”


    有了苏轼的认罪书,吏部、台谏、政事堂、官家必须得给朝廷个说法。


    明明苏轼是被冤枉的,那又如何呢?!


    苏遇留京是万万留不得京了,调令得重新改派!


    几番撕扯下来,官家欲在泉州设立市舶司,作为弥补给苏家的代偿,任命苏遇为泉州市舶司副提举,而苏轼则被贬谪惠州!


    苏遇接到调令后,收拾包裹准备前去赴任,圆娘也收拾了自己的小包裹与他一同出京。


    “圆妹,岭南荒芜多瘴气,留在蜀国长公主身边吧。”苏遇如是劝道。


    圆娘摇了摇头道:“不,我要去看看师父,我想他了,也想家了。”


    苏遇注视她良久,终是点了点头,二人携手出京,一路南下。


    此时苏轼已经携家眷离开黄州前往岭南了,宛娘和王适留在黄州继续经营着饕餮小筑,二人在出不出售饕餮小筑之间摇摆不定,最后决定还是看看苏轼在岭南的情况再说。


    再者说,苏轼的雪堂还没来得及收拾,这又是一个大工程。


    圆娘与苏遇在杭州熙宁驿便要分别了,苏轼的安置公文发得急,他已经先行一步到达了湖广一带,苏遇这一赴任父子两人不知什么时候才能相逢,她有意催着他赶紧南下,兴许还能追上他爹,哪怕团聚一会儿也好啊!


    而她则要折返黄州去收拾雪堂里的书籍,处理饕餮小筑相关事宜,待黄州的事儿厘清了,再去岭南和师父团聚。


    第126章


    杭州,熙宁驿。


    圆娘一早起来收拾行李,拆分她从汴京带出来的财物。


    “师父南下走得急,饕餮小筑这些年虽然有所经营,黄州到底贫瘠,所赚也有限,他一定没有带太多的钱,俗话说穷家富路,黄州到岭南路途颠簸,需要花费的地方多着呢,二哥带上这些银两快快去追师父。”圆娘嘱咐道。


    “那你呢?”苏遇问道。


    “我给自己留了不少钱,二哥不必担心。”圆娘回道,她拍了拍两个行囊,继续道,“这个是师父的,


    这个是二哥你的。”


    苏遇道:“我有钱的,南下亦有官船乘坐,花不到自己的钱。这份你带回黄州,之后雇船南下也需要不少花费的。”


    圆娘摇了摇头,郑重说道:“泉州市舶司是朝廷新设的衙门,一应器物或许有所短缺,添添补补的话走公账报销亦需时日,你手里不多存些钱怎么能成?不要推拒,再推我可要恼了。”


    苏遇拍了拍行囊,叹息道:“别恼,我收着便是。”


    驿馆里的老梅焕发新机,红梅竞放,灿若云霞。


    圆娘推窗叹了一口气道:“又到一年梅花盛开时,记得我刚到苏家那年也是这样雨雪霏霏的天色,也是梅花盛绽的时节。”


    苏遇支了琴,边弹边唱《采薇》。


    昔我往矣,杨柳依依。


    今我来思,雨雪霏霏。


    春砚怅然道:“也不知道天竺寺的梅花开得如何了?之前与郎君相交的高僧大能多数已经陨落,可见人生世事难料。”


    当一个人还年轻的时候,是不大能察觉出时间流逝的,即便察觉出来,也都是积极向上的意义,譬如说今年又长高了一些,又长壮实了一些,又变漂亮了一些,总是好的。


    突如其来的变故恐怕就是一直年迈的某个长辈突然撒手人寰,难过是有的,但并不真切,也不具体,毕竟世间枯木多为凋零,鲜少逢春,消亡是可以预见的。


    时光只有经由自己或极亲近之人的眉间发梢时才变得有意义,值得感叹与追怀。


    圆娘支颐望着窗外的红梅,她已然长大了,师父却在慢慢变老,已经从一个风华绝代的青年男人变成发尾鬓角星霜遍布的中年男人。


    师父的旧友也接二连三的入土为安了,往后师父的余生似乎一直在与人告别,兴许有一日师父也会真正的跟她告别,再也不相见。


    但凡一想象那种可能性,圆娘心中一窒,憋闷非常。


    她突然一瞬间变得没有立足之地了,这让她十分恐慌,师父在时她尚能追随师父的步伐,万一……万一有一天师父不在了呢,她又当如何?!


    门外的小雨淅淅沥沥的下着,驿馆的杂役送来一个炭盆供旅人取暖。


    苏遇不再抚琴,而是专心坐在炭盆前煮茶。


    圆娘望着空濛的雨雪,心中似有所感,不禁开口念道:“少年听雨歌楼上,红烛昏罗帐。壮年听雨客舟中。江阔云低,断雁叫西风。而今听雨僧庐下。鬓已星星也。悲欢离合总无情,一任阶前、点滴到天明。”


    “圆妹今年才二九年华,怎么一开口像个老翁?”苏遇一边煮茶一边开口说道。


    “我这是有感而发,因为写这词的人确实是个老翁,而且是个相当不走运的老翁!”圆娘解释道。


    “也是你家乡的老翁写的?”苏遇挑眉问道。


    圆娘勉为其难的点了点头,心说:倒也不像是我的同乡,更像是你的同乡。


    “他如何不走运了?”苏遇好奇的问道。


    “他刚考上进士,国家寄了。”圆娘说道。


    苏遇觉得奇怪,重复了一遍:“国家寄了?”


    圆娘点了点头道:“就是国家灭亡了,先前他也算是个世家大族的子弟,此后一生漂泊。”


    苏遇一边调茶一边睨了她一眼,开口一嘴哥哥味儿:“没事儿少看些话本子!好好的人恁得多愁善感起来。”


    圆娘强行争辩道:“我这是推己由人,心有所感,假如师父此时在这里的话……”


    苏遇将调好的茶塞入她手中道:“尝尝?”


    迎面扑来一股极清浅且熟悉的梅花香,她不由得轻啜一口,唇齿之间都是清雅的香气,她恍惚回到六岁那年,在天竺寺里接过师父那杯梅花茶,两个时空的自己蓦然重叠。


    于心无所依处,于身如漂萍时,乍然得一盅温暖清雅的梅花茶。


    见她沉默不语,苏遇有些期待的问道:“怎么样?我这手艺也不比爹爹差吧!”


    圆娘微微挑眉,刚想怒怼,但见他双眸灿若星辰,期待表扬的目光与金猊奴如出一辙,再者,今晚过后,他们就要分别了。


    再者,他的梅花茶真的很好喝,与师父调制的所差无几。


    她敛目点头道:“嗯,尚可。”


    苏遇得了这句夸赞比金榜题名还开心,他笑道:“假如爹爹在此,此刻必不会空闲着,任由自己悲春伤秋!”


    圆娘抬头看他,问道:“此言何意?”


    苏遇接过春砚手中的雨具,递给圆娘道:“离明日开船尚有些功夫,圆妹愿不愿意随我出游天竺寺?”


    “啊?”圆娘惊讶的看了他一眼。


    “去看看天竺寺的梅花比咱们小时怎么样?这些年来有没有在偷懒?”苏遇眨眨眼笑道。


    圆娘被他鲜活的气息感染了,接过雨具,与他来了一场说走就走的旅行。


    驿馆之外,圆娘坐在枣红色的高头大马上,难以置信道:“驿馆居然就剩这一匹马了吗?不能吧!这可是杭州最大的驿馆!”


    苏遇翻身上马,与她同乘一匹,解释道:“正因为此处是杭州城最大的驿馆,官员、公吏往来庞杂,都需要在此换马补充,所以这家驿馆的马一直很紧缺!”


    圆娘姑且信了!


    但她信归信,身后苏遇的存在感太强了,像一座温热的山峦,她只好绷着身子尽量往前倾,不要碰触到他,可是同乘一马,怎么可能一点儿都碰不到!!


    偏偏她心生尴尬之际,他还要出言打趣她:“圆妹,坐好,不然一会儿栽下去我可来不及捞你。”


    “苏遇!你是故意的!!”圆娘愤愤道。


    他一手握着缰绳,一手揽住她不盈一握的细腰,驾马飞驰,她一个不妨跌入他怀中,耳边的风呼啦啦的吹,她却骇得要命,双手紧紧的掐住前头的马鞍,犹觉得心里怕怕的,怎么都不安全。


    “若实在怕的紧,你抓住我的手臂,我必不会弃你不顾的!”苏遇的声音穿过风声直抵她心底。


    他边说边策马!


    圆娘大惊,急呼:“苏遇!你慢点!!”


    “慢不了一点,这样骑马才有意思,圆妹不觉得吗?”苏遇爽朗的笑声撒遍杭州官道!


    她早该知道的!!这厮打小就顽劣!这么多年了,一点儿没变!!之前故意使坏,害师父的马受惊,师父被迫带她飙马!如今他自己又将坐骑驾的飞快,害她的一颗心都飞起来了!!


    苏遇,很坏!!


    二人到达天竺寺时,寺门倒还没关闭,寺中道路上有些善男信女携供物前来礼佛,或者三三两两携着空篮子回家去。


    寺里的梅花依旧香如故。


    圆娘看了看两手空空的自己,有些遗憾。


    苏遇见状问道:“圆妹有所求?”


    圆娘重重的点了点头!


    苏遇在山寺脚下的点心摊上买了些瓜果点心,说道:“走吧,咱们今天也去烧香拜佛。”


    天竺寺是香火鼎盛的大寺,里面供奉的佛陀罗汉不在少数,但正殿依旧是如来佛祖。


    拜过佛祖后,二人来到文殊菩萨的殿里,守殿的寺僧问道:“小郎君可是要求功名?”


    圆娘抢答道:“我!是我!!我要给家里的长辈和兄弟乞求仕途顺遂。”说着,她将刚刚买来的点心鲜果供上,点燃线香,虔诚的跪拜,口中念念有词:“菩萨在上,信女林浦圆求菩萨保佑师父和二哥仕途顺遂,远离贬谪辛劳之苦,求菩萨保佑大哥早日金榜题名,求菩萨保佑家里其他兄弟认真读书习文,平安长大,将来像兄长们一样优秀。”


    苏遇:“……”


    趁圆娘诚心拜文殊菩萨的空档,他悄悄问守殿的寺僧道:“大师,这里可有求姻缘的地方?”


    寺僧指了指对面的观音殿道:“那里便是。”


    苏遇抬头一看,见一堆小娘子小妇人在那边排队等候入殿烧香,门口处还支了一道木牌:观音送子,一炷香十文钱,包灵验的!


    苏遇扶额,解释道:“我要求姻缘的,这直接送子是闹哪样?”


    岂料寺僧笑了一下,说道:“施主好生糊涂,姻缘、送子一步到位岂不好?没有姻缘,观音大士如何给您送子?可见观音大士也是管姻缘的!”


    苏遇仔细一想,这寺僧说的话也有几分道理。


    他抖了抖披风上的雨滴,走过去排在众位小娘子身后。


    守观音殿的寺僧见了苏遇之后,讶异了一瞬,转而温和的笑了笑:从来都是小娘子们求姻缘求子的,乍然来了个男人还真有些不习惯,想必这位郎君是替家中女眷来排队的,哎,如今这么贴心的小郎君可不多见了。


    同排队的小娘子们乍见这么漂亮的小郎君来这边排队,也很吃惊,她们面色微红的看了他一眼又一眼,心中暗叹:长成这样还缺姻缘吗?看他这衣着打扮,想必也是富贵人家出身吧,身边伺候的丫鬟一大堆,怎么看都不像缺女人的!那既然不是求姻缘的,便是来求子的咯。


    小娘子们反应过来,神色微微一顿,男人来求子,是不是板上钉钉他那里不太行?!!哎!!可惜了的!!这么个俊美小郎君,竟然那里不行!


    苏遇是察觉到的,众人看他,神色各异。他心中暗道:果然世俗是带有偏见的,为何男人就不能来求姻缘了!!


    待圆娘从文殊菩萨殿出来时,不见了苏遇的身影,左瞧不见,右瞧不见,她不禁问守殿的寺僧,寺僧摇摇一指,圆娘便见苏遇正在对面观音殿门口领香呢!


    她刚拔腿要追上去,便被文殊菩萨殿里守殿的寺僧拦下,那人无偿赠她一道平安符,她道谢之后急急的追了过去。


    寺僧摇了摇头道:“哎,乾坤颠倒啊,这小娘子颇有上进心,奈何郎君只想在粉红堆里打转,愿这枚平安符保她日后平安顺遂一些吧。”


    这边苏遇领完香后,进殿虔诚拜道:“菩萨,我不要子嗣,那玩意儿生起来太疼,养起来又过于吵闹,你将这些麒麟子赠给旁人吧,只是能不能


    将上好的姻缘赐予我,给我和圆妹之间牵牵红线,将我俩绑的死死的,要生生世世都在一起!求菩萨了,若能得偿所愿,我必回来为您重塑金身!感谢菩萨保佑!!”


    观音殿里守殿的寺僧闻言瞧了他一眼,扯出两根红线来说道:“红线结缘,一两银子一尺。”


    苏遇起身打量了两眼道:“一尺?一尺够干嘛的!这团红线我全要了,我自己扯!”


    “哎哎哎!!施主不可!施主万万不可!!后面还有香客呢!!”守殿寺僧喊道。


    “这么大惊小怪做什么,我跟你们主持是旧相识,我爹是苏子瞻!”苏遇头一次拿他爹的名号出来唬人,还颇有些生疏呢。


    寺僧急道:“什么苏子瞻,李子瞻的,天王老子来了都不行!断人财路犹如杀人父母,啊,不对,施主宁拆十座庙,不毁一桩婚。啊,也不对,拆神佛道场也不好,总之,不行!!”


    拉拉扯扯间,殿内突然传来一道惊讶的声音:“苏子瞻?你说你爹是苏子瞻?!!”


    苏遇趁机将那团蓬松的红线揣入怀中道:“是。”


    “哎呀呀,原来是故人之子,老主持前日还念叨着呢,说寺里的梅花开了,苏子瞻却不得闲再来了。快快快,小郎君随我这边来。”扫地僧安抚住守殿的寺僧,引着苏遇往后殿走。


    “稍等,我妹妹呢?”苏遇奔出殿去,左右看了看。


    圆娘捂脸隐在角落里,碎碎念道:“看不到我,看不到我,丢脸死了,丢脸死了,看不到我!”


    岂料下一瞬间,她的手腕被人握住,她睁眼一看,见苏遇正笑意盈盈的看着她,他没有提红线的事儿,只拉着她一同去拜访寺里的老主持辩才大师。


    圆娘难为情的跟在他身后,低垂着头。


    苏遇闷笑道:“天竺寺的梅花开得挺好的,你不抬头看看岂不可惜?”


    圆娘:“……”她红着脸抬头左右打量,道路两旁的红梅,鲜艳如昨,只是她再也不是需要被师父抱着来寺里的胆小姑娘了,嗯……她如今是被兄长牵着来的害羞姑娘!


    主持的禅房里,檀香幽幽,琴声袅袅,寺僧见他们来了,忙沏茶给他们喝。


    苏遇熟练的在主持房间的柜子里寻到半罐蜜煎樱桃,他打开盖子,你一勺我一勺的跟圆娘分着吃。


    片刻后,琴音散去,辩才大师转过头来,颔首道:“无疑了,是苏子瞻之子。”


    苏遇道:“晚辈苏遇,拜见主持。”


    辩才问道:“你爹爹可还安好?”


    “又被贬了。”苏遇幽幽道。


    “这次去哪里?”辩才问道。


    “岭南,惠州。”苏遇回道。


    “惠州的柑橘、杨梅、荔枝,都是好东西,你爹爹嗜甜,这下可谓是老鼠掉进米缸里了!”辩才说道,“贫僧的小食算是保住了……”


    他看着自己的半罐蜜煎樱桃被苏遇和圆娘吃得所剩无几了,摇了摇头道:“也罢,看来贫僧还是将话说的太满了!!”


    他认命的摆了摆手,命弟子重新取来两坛蜜煎樱桃,对苏遇说道:“贫僧年老体衰,这两年腿脚越发不利索,怕是走不到岭南去了,这两坛蜜煎樱桃便由你们带走吧。”


    苏遇点了点头道:“晚辈替家父谢过了。”


    圆娘去寺里折梅花,苏遇在辩才的禅房里等她。


    辩才嗔道:“你这小子,从小与那林家女郎焦不离孟,孟不离焦的,刚刚为此还抢了观音殿里的红线团,如今人家小娘子去折梅花了,你怎么不跟着了?”


    苏遇支颐,饶有兴趣的看着庭院里的圆娘围绕着红梅树转圈圈,他缓缓开口道:“听闻大师的卜算很灵。”


    “你欲算什么?前程?金银?”辩才睨了他一眼问道。


    “太俗。”苏遇摇了摇头,说道,“我算姻缘。”


    辩才沉默良久,叹了口气说道:“奇哉,怪哉,你出身书香门第,又少年成名,会有这方面的困扰?”


    苏遇狠狠的点头道:“有的,大师,有的!”


    辩才掐了掐手指道:“我与你父亲相交多年,如今因着旧日的交情,可免费送你一卦。”


    苏遇屏气凝神,看他掐算。


    辩才双眸微阖,掐算半晌,见苏遇一脸期待的看着他,他忽然想逗逗他,于是一本正经的胡说八道:“嗯,有些阻碍。”


    “大师,您果然是真大师呢。”苏遇抿了抿唇道,“我与圆妹青梅竹马,我俩至今没成,不是有阻碍是什么?明眼人都知道!”


    辩才想笑,但又忍住了!!


    他继续神秘莫测的说道:“阻碍是人人都能看得出来的,可未此人人会破?”


    苏遇作洗耳恭听状,问道:“大师可有良策?”


    辩才微微点了点头道:“自然是有的!出家人不打诳语。”


    苏遇拱手道:“请大师指点。”


    辩才觑了他一眼,说道:“你刚刚在观音殿抢的那团红线,捋清了其实只有一根,你寻个机会将红线的一端系在她身上,红线的另一段系在你身上,系的越牢固,你们之间的缘分便越深切,切记切记。”


    苏遇摸了摸怀中的红线,将信将疑的看了辩才一眼,但见辩才说的一本正经,他开始思索这条建议的可行性,半晌,发出灵魂一问道:“可是要系多久呢?”


    “自然是越久越好的。”辩才一本正经道。


    苏遇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他悟了。


    他透过窗户看着圆娘在一串开得极盛的红梅枝下蹦来蹦去,怎么也够不到,他倏尔笑了,说道:“多谢大师提点,晚辈告辞。”说着,便起身离了禅房。


    辩才睁开眼睛,真情实意的叹道:“难怪,难怪,原来如此。”


    弟子在一旁纳闷的问道:“师父何故生此感叹?”


    辩才摇了摇头,失笑道:“没什么,只是觉得这世间缘字最难解,最妙不可言。你去将这两坛子蜜煎樱桃送去熙宁驿吧。”


    “是,弟子遵命。”小沙弥领命而去,对于师父刚刚的话,他还是一头雾水的。


    他打窗底下经过时,犹听师父自言自语道:“这算是三生三世呢,还是一生一世呢?”


    小沙弥摇了摇头,抱着蜜煎樱桃的坛子大踏步而去,雨滴雨滴淅淅沥沥,杭州的冬天有


    股难以言明的冷意。


    庭院中的红梅招招摇摇的开着,偏生最俏的那一支圆娘怎么也够不到,她不信邪,努力伸直胳膊往上跳,每次只差一点点,一点点!


    忽而,一只大手将梅花摘走,她扭头一看,见苏遇正抬头认真的摘梅花,不禁一怔。


    被灿若云霞的梅枝一衬,更显他肌肤白皙如玉,好看得不得了。


    忽而,她觉得脸上一阵冰凉潮湿,误以为雨雪下的更大了,定睛一看却发现他在使坏,故意擎着梅枝揺落栖息在梅花上的雨滴,被傍晚的灯火一照,落雨如星,每颗星子都泛着晶莹剔透的微光,但所有的星子都不如他眸光湛亮!


    “苏遇!”圆娘叉腰嗔道。


    苏遇转眸看着她,不诚心的道歉:“抱歉,圆妹,我在帮你折梅!你看这一枝如何?”


    她扭头去看,却见他将新鲜的梅枝插在她的鬓间,幽香袭来,她的脸颊透红一片,比梅花瓣还鲜艳。


    “如何呢?”苏遇故意问道。


    “差强人意!”圆娘道。


    他将她看上的那一枝小心翼翼的摘来,送给她道:“还是这枝好,对吧!”


    “也还行!”圆娘道。


    “小娘子今天这么难讨好呀,山下的晚市开了,要不要随我去逛逛?”苏遇问道。


    “可以!”圆娘勉为其难的答应。


    苏遇又为她折了几枝梅花,二人同撑一把伞朝山下走去。


    虽然今天下着小雨,但晚市上仍旧熙熙攘攘,摩肩接踵,不愧是自古繁华之地。


    仔细说来,圆娘并不是杭州人,可此刻听着熟悉的乡音,她却莫名的心安了,多日来的浮躁心气此刻被这人间烟火气抚平。


    她难免想起当年随师父逛晚市时的热闹场景,这里几乎每个商户都认识他,待乌台诗案时,这里的乡民仍旧愿意设醮场为他做免灾祈福的祷告。


    这里的百姓真的很好很好。


    她们小时候经常来的小吃摊有的还在经营,有的白发苍苍的老人换成年轻夫妻,滋味儿却是一点不差的,有的却消失不见了。


    她坐在挡雨棚里和他一同吃熟悉的馄饨,看着熟悉的街头,心中感慨万千,她想,她若是个文人,此刻该作诗了!


    嗯,偏偏她身侧这个真文人最不耐烦作诗!只有一搭没一搭的边吃馄饨边笑意盈盈的看着她。


    圆娘:“……”


    被他时不时瞄上一眼,圆娘的心情不知怎地,蓦然紧张起来,心里怦怦跳成一团,偏偏面上还要故作镇定。


    他给她舀了半勺炸的酥香的蒜米,若无其事的说道:“你不是最爱吃他们家的酥蒜米吗?怎么吃了半晌也不见添?”


    哼!她不添赖谁啊!不全都赖他!谁叫他老盯着自己瞧个没完!孟浪得很!想必是将十余年苦学的诗书礼仪都抛到了九霄云外。


    苏遇见她将一张小脸绷得紧紧的,暗自偷笑,明面上却一本正经的说道:“我这里有个笑谈,圆妹要不要听一下?”


    “什么?”圆娘问道。


    “我有个同窗,真的是同窗,黄州府学的同窗!”苏遇故意描补道。


    “然后呢?”圆娘顺着他的话往下问道。


    “有一天,他父亲从外面抱来一只小奶狗,十分漂亮,又乖巧听话,他们全家人都很爱,这小狗有一处最是可爱。”苏遇顿了顿,没有往下说,显然是等着她主动问。


    “哪一处最可爱?”圆娘很给面子的问下去。


    “它吃饭的时候容易急眼。”苏遇笑道。


    “哎?这是为何?可是没吃饱?”圆娘真有些好奇了,“还是这小狗真有些护食?”


    “大抵是有些护食吧,它见不得盆里的饭越吃越少,每每吃饭都以为是饭盆在和它抢吃的,所以每次吃饭都会跟饭盆生一顿气,越吃越气,甚至还会急得汪汪叫,哈哈。”苏遇揶揄的看着她说道。


    “哈哈,傻狗。”圆娘笑道,笑着笑着突然不笑了!她回过味来了!这厮哪里是在讲故事,他分明是在坏心眼的内涵她!岂有此理!天地良心,她现在哪里还有心思悲春伤秋!!她只想打他!很气!


    然而,打他嫌手疼!


    她将他的馄饨据为己有!狠狠的捞起一颗,吃掉!瞬间被呛出了眼泪!!她怎么忘了,他喜欢吃辣,爱在馄饨里放芥末油!!


    苏遇看着她的囧样,笑得前仰后合。


    馄饨摊的老板娘笑道:“小郎君小娘子真有趣儿,多年前我也见过一对小郎君小娘子,那小郎君淘气的厉害,总会用各种各样的办法骗小娘子吃抹满芥末油的馄饨,见小娘子被辣出了眼泪,他就笑得前仰后合。”


    苏遇笑吟吟的说道:“有没有可能,那就是我们俩?”


    “哎哟!”老板娘凑近仔细瞧了瞧,依稀能辨出旧时模样,“还真是巧!两位的感情还是一如既往的好,对了,你们这般年纪,可曾成亲了?”


    “马上。”苏遇回道。


    老板娘点点头道:“成亲好,成亲好,老妪在此恭贺二位早生贵子、百年好合了。”


    “多谢大娘。”苏遇喜气洋洋的回道。


    “这两碗馄饨大娘请了,天色渐晚,路面湿滑,你们回去的路上可要小心啊,小两口和和美美的多好哇!”


    圆娘羞窘的拧了苏遇一把,低声道:“好端端的,你浑说什么。”


    苏遇眨了眨眼道:“无妨,老大娘都喜欢看有情人终成眷属,总不能告诉她有情人终成兄妹吧,我怕老大娘午夜梦回,难过的躲起来抹眼泪。”


    圆娘:“……”


    二人又逛了幼年时常去的点心铺子,卤味摊,又买了许多吃食回去,还买了两坛杭州城最负盛名的青梅酒。


    待二人回到熙宁驿的时候,华灯初上,繁华褪尽,驿馆里尽是差旅人。


    这最后一夜,二人都无心睡眠,或者说是舍不得睡觉。


    苏遇抱着新买来的酒来找圆娘喝酒,春砚去膳房借了盘子,知雪将他们买来的吃食装进盘子里,摆在矮几上。


    离愁别绪悄悄笼在眉头心上,圆娘抱着酒坛,轻轻与他碰了碰,缓缓嘬了一口,还是熟悉的味道。


    明日将是二人第一次不知归期的离别。


    “依言我去了泉州,听闻那里商贸发达,有不少往来的番商,想必会有很多新鲜玩意儿,你会来找我吗?”苏遇问道。


    见她缄默不答,他又手忙脚乱的解释道:“我是说你可以来寻我,我带你去找新鲜的番货。”


    圆娘猛灌了一口青梅酒,轻声道:“会去的!”


    苏遇的眸子瞬间亮了,他仔细问道:“需要我提前帮你留意什么吗?”


    “哦?哦!香料!天竺商人带来的可食用香料!!”圆娘道,“说不定我可以因此多研究出一些新鲜的菜式呢!”配出咖喱来最好!


    “好!”苏遇应道。


    “二哥……”


    “嗯?”苏遇扭头看向她。


    “那什么,违法乱纪的事儿咱可千万别干哈!买香料得给钱。”圆娘想起他在庙里抢和尚红线那事儿,顿时一个头两个大。


    苏遇亦笑,应道:“好啊。”


    二人又沉默下来,有一搭没一搭的喝着酒,偶尔拈一块小点心吃。


    渐渐的,圆娘有些醉了,她甩了甩头,觉得对面的苏遇有两个,两个她都伸手捏了捏,却只听到一声惨叫。


    “圆妹,你的手指到底有几根?一根,两根,三根,四根……为什么一只手上会有十根手指!”苏遇惊诧道。


    春砚闷声笑道:“二郎,你醉了!”


    岂料,苏遇晃了晃脑袋,反驳道:“没有,我苏遇,千杯不醉!!”


    圆娘举着酒坛跟他碰了碰,口中含糊道:“对!千杯不醉!!”


    二人继续对饮!


    圆娘脚踩在桌子上,振臂高呼自己的雄心壮志:“我要将饕餮小筑开遍大宋,辽国,西夏,西域,天竺……要冲出亚洲,走向世界,遍布天下,让所有人都知道我林浦圆的名号!!我要做世界首富,福布斯排行榜第一,华尔街餐饮商业巨头!跺一跺脚,世界经济命脉都得震三震!!”


    “好的!我支持你,到时候我就是……我就是……”苏遇仰头灌了


    一口酒道,“我就是天下第一人林浦圆的……圆妹,我不想当你哥!”


    “行!从今天起,我们就是陌生人了,最熟悉的陌生人!!”圆娘头昏脑胀道。


    “我不要跟你形同陌路,我想好出路了,我要做你夫君!”苏遇笃定道,“林浦圆,你嫁给我吧!”


    圆娘呆呆的问道:“你和邹忌比,谁高?”


    “我高!”苏遇道。


    “好的,180厘米有了!”圆娘满意的点了点头,“你有八块腹肌吗?”


    苏遇要宽衣解带,被春砚一把拦住,他扬声问道:“春砚,我有八块腹肌吗?”


    “有的!有的!”春砚答道。


    “好的,这一项也满足了。”圆娘又满意了一层,她顿了顿,继续说道,“伸出手来……”


    苏遇乖巧的将手伸出,圆娘迷迷糊糊的拽着他的手横量竖量,最后满意的嘿嘿一笑道:“18厘米也有了!!”


    她站起身来,一叉腰道:“我同意了,我宣布林浦圆同意嫁给苏遇!!普大喜奔!普大喜奔!”说着,她还高兴的跳了两下!!


    知雪头疼道:“小娘子,别跳,别蹦跶!这桌子不稳当!快下来!奴婢扶着你回房间睡觉!”


    春砚纳闷道:“小娘子,什么叫普大喜奔?!”


    “哎,亏你还是状元郎的书童呢,这都不知道,忒没有文化!普大喜奔就是……普大喜奔啊!!”圆娘开心的说道。


    “二郎,你知道吗?”春砚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普天同庆,大快人心,喜闻乐见,奔走相告!”苏遇答道。


    春砚恍然大悟道:“怪不得二郎是状元郎呢!!果然有文化!!”


    苏遇翻了个大大的白眼,对他的彩虹屁充耳不闻,仰头又给自己灌了一口青梅酒。


    圆娘在桌子上又蹦又跳,岂料这台桌子年数过长,不堪重负,嘎吱一声,腿儿脆了。


    圆娘一个不妨,往旁边栽身而去,苏遇闪身向前将她接住,偏偏她还不领情,反而诬他动她的桌子。


    他抱着张牙舞爪的她回房休息,刚将她塞进被窝,她就爬出来,像一只到处横行霸道的小螃蟹。


    他没有办法,只得掏出从和尚那里抢来的红线将她绑住,两只手腕紧紧的系在一起,还打了个漂亮的蝴蝶结,他满意的打量着自己手腕上的红线与圆娘手腕的红线,眸光深深,哪里还有一丝醉态。


    看着怀中逐渐安静入睡的人,他低声道:“你答应过我的,要嫁给我!可不能食言反悔。”


    天色深沉又破晓,他静静的抱着她待了一整夜。


    直至天际浮现鱼肚白时,他轻轻解了腕间的红线,将她塞回被窝里,他寻了把剪刀将红线一分为二,一半牢牢绑在她的腕间,一半牢牢的绑在自己腕间。


    他心下默念:每日给观音大士上香的人多如过江之鲫,那么多心愿不知几时才能轮到我得偿所愿,反正红线拿到手了,我自己绑,效果想来也是一样的。


    他将她的被角掖好,出神的望了她片刻,转身出了房间。


    鸡鸣唱晓时,圆娘渐渐苏醒,她揉了揉酸痛的脖颈,唤知雪打水盥洗,待她收拾好行头出门时,苏遇早已点好清粥小菜。


    早膳之后,二人将各奔东西。


    圆娘沉默坐下,缓缓喝粥吃盐渍笋片和姜辣萝卜条,驿馆的伙计端来一碗煎鸡蛋摆在桌上。


    伙计道:“客官,一碟盐渍笋片,一碟姜辣萝卜条,一碗煎鸡子,两碗白粥,您的早膳已上齐,外加一张桌子,共计五百文。”


    “不是,等会儿,这里面怎么还有桌子的事儿?”圆娘纳闷道,“难不成桌位需要另付钱?”


    伙计笑道:“那倒不必,这是专门接待朝廷命官的驿馆,真不是黑店,之所以收您桌子钱,是因为你昨晚损坏了敝馆一张桌子。”


    “我?”圆娘难以置信的指着自己问道。


    “咳咳,其实是我弄坏的。”苏遇揽过话头去说道,“昨晚喝醉了,一个没注意,绊了一脚,磕坏一张桌子。”


    圆娘追问道:“人没事吧?”


    苏遇摇了摇头道:“还好。”他拿出半两银子,付了餐食费。


    二人开始默默喝粥,一碗粥喝了半晌也没喝下去多少,直至知雪和春砚纷纷来催。


    圆娘和苏遇并肩站在渡口旁,冷风习习。


    苏遇给她紧了紧斗篷带子,嘱咐道:“到了黄州别忘了给我写信。”


    “嗯。”


    “罢了,等我在泉州安置妥当了,写信给你,这样你也能知晓往哪里寄了,便不会出错。”


    “嗯。”


    “你……你莫忘了来泉州找我玩。”


    “嗯。”


    “舟车劳顿,你要多保重身体。”


    “嗯。”


    她细细望着他,他好似有一百个不放心。


    “苏遇,”她开口道,“记得多加餐。”


    “嗯。”


    “钱不够了,记得写信告诉我,别不说话。”


    “嗯。”


    “公务是处理不完的,要多加保重。”


    “嗯。”


    春砚焦急的在后面催:“二郎,船来了。”


    知雪也跟着催道:“小娘子,再不登船,船可就要开走了。”


    圆娘与苏遇对视一眼,二人紧紧的拥抱在一起。


    “保重!”


    “保重!”


    劳燕分飞,天南海北双飞客,老翅几回寒暑,欢乐聚,离别苦。


    二人各自登上各自的船,站在船头互相挥手道别,苏遇忽然冲她说了一句话,但江面上风太大,他的声音被风吹散了。


    圆娘疑惑不已,想要追问,船已消失在天际。


    圆娘回过神来,坐在船头开始难过,她一抬手,发现了绑在腕间的红绳,瞬间无语,这是苏遇跟庙里的和尚抢的那团红线,但是,庙里的和尚他们哪个有对象?!


    苏遇这个不靠谱的!!


    苏遇此刻亦站在船头,怅然若失的望着圆娘的船消失的地方。


    春砚道:“二郎,回吧,外面冷。”


    苏遇低叹道:“这才分开一小会儿,我就想她了。”


    他一敛袖,发现袖子里有一个折成三角模样的平安符,心神大动。


    第127章


    圆娘赶在年关之前回到了黄州城,以往热热闹闹的饕餮小筑后院,已经变得十分冷清。


    砚秋和知雪搬着她的行李,从后门进来,院里只一个新雇的婆子在洗碗,见她们进来,不禁一怔,疑惑的问道:“你们找谁?”


    知雪叉腰道:“谁也不找,饕餮小筑的东家便是我们小娘子,我们这是回家了。”


    宛娘听到后院的动静,忙跑出来查看,见是圆娘回了,激动的什么似的:“怎也不提前说一声,我们好去渡口接你。”


    “没几步路,雇辆马车就回来了,省的兴师动众,店里正是用人的时候。”圆娘笑道,“店里的生意如何了?”


    “虽然受伯父被贬岭南的影响,但影响有限,不十分影响咱们赚钱。”宛娘拉着她坐下,将这些日子发生的大小事宜一一说与她听。


    虽然之前有在通信,可很多事无法在书信里一一说明,哪有这样面对面来得方便。


    圆娘边听边感慨万千,又将自己在汴京的经历讲与宛娘听,宛娘叹道:“真是像做梦一般。”


    圆娘看着冷清的院子,问道:“自师父南迁后,那王知州没做什么事为难你吧?”


    宛娘冷哼了一下说道:“若说他没动手,倒是低估了他的贪婪,他既然有胆量弹劾伯父,必然做好了落井下石的准备。自伯父走后,王知州便着手底下的人三五不时的来店里找麻烦,都是黄州城本地的地痞无赖,轻者来店里大吃大喝,重则喝了二两黄汤子便要来惹是生非,动辄打砸,不过这些人都被九郎打发了,保证他们再不敢来闹事。”


    “他这是盯上了饕餮小筑,想彻底赶我们走,自己白得一个生意兴隆的食肆。”圆娘冷笑道。


    “没错,他打得就是这个丧良心的主意。”宛娘点了点头说道,


    “伯父的意思是他先去岭南,待安顿下来再让我们过去,不过他一走,伯母与小伯母必是要随行的,下面的弟弟们年岁都小,亦跟着一同前往了。所以,这边便冷清了下来。”


    宛娘道:“我与九郎留下来接应你,咱们一同商议饕餮小筑的去留。”


    圆娘仔细推敲道:“这些日子,我亦有好好考虑,咱们本也不是黄州人,只是随师父谪居在此,如今师父南迁了,黄州之地又百姓稀少,地偏贫瘠,开设饕餮小筑的初衷是养家糊口,如今家都不在这边了,再开下去的意义也就不大了。”


    宛娘点了点头,却是哀叹道:“话虽如此,但一想关闭饕餮小筑内心还是十分不舍得,毕竟也是我们一点一滴费心筹备起来的第一家小店。若说继续开着吧,饕餮小筑赚的钱周转到岭南去,一路损耗只怕到达惠州之后也所剩无几了,还要占着专人来回奔波,也确实不划算,况且即便雇人经营,具体情况千变万化的,也不能让人放心。”


    圆娘握住她的手说道:“放心,即便要卖,也不是现在。王瑞吃饱了撑的专门寻咱们家的晦气,我岂能让他好过。”


    宛娘担忧道:“知你不是吃亏的主,伯父临走前特意交代,让你不要轻举妄动,这里不是汴京,真有个什么事,身边连个得力的人都没有岂不是要吃瘪?圆娘,你听我一句劝,咱们把饕餮小筑悄悄卖了,然后连夜去岭南寻伯父他们,可好?”


    圆娘拍了拍她的手道:“你不必怕,此事我必有章程,惹了我不仅能全身而退,还能从我身上刮下一层油来的人,只怕还没出生?!”


    宛娘见她心意已决,忙问道:“你待如何?”


    圆娘笑了笑,神秘莫测道:“钓鱼。”


    见宛娘疑惑不解,她又解释道,“在黄州待了这么多年,我旁的没有学会,钓鱼的技巧与日俱增。”


    隔几日,圆娘故意放出消息:雪堂被她收拾一空,可是书实在太多了,她若南下,需得雇可靠又便宜的大船才行,可大船十有八九掌握在官府手中,勉强还算便宜,不过这相对于乘船的官员来说,对于普通人来讲,先不论价格,光是船位就一座难求,至于富商手里的大船,价钱不是一般的高,圆娘要带着那么多书南下,还不得花她个倾家荡产。


    正好此时的转运使司是黄州知州王瑞的连襟,在漕运不忙的时候,他们没少互相勾结公船私用,用着朝廷的船赚着自己的银子,此事大多时候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朝廷并非不知道,只是民不举官不究,而普通百姓谁又会和官府对着干?


    这正是圆娘的下的饵料——她急需乘船南下,先放松王瑞的警惕。


    王瑞必会以官府发的乘船引子为筹码,向她索要饕餮小筑,当然不是真的白给,只是与白给也差不多了,以相当相当低廉的价钱折算给中间人,由中间人再卖给王瑞,洗一下就白了。


    这就是合法化的抢劫。


    只是圆娘又岂会让他干干净净,他有幌子,她亦有,她当然不可能用林浦圆或者苏家的名头大张旗鼓的去买坐官船的名额,亦需要找中间人代办,用得由头便是运一批货南下做生意。


    她故意将行期定在了来年开春,是的,没人年根底下还到处游走的,这是约定俗成的规矩。


    开春的时候河道、江道最为繁忙,转运使们需要将各地赋税往汴京运,不仅如此,因为官府要在春耕之前放青苗钱,有的官府有粮没钱,有的官府没粮没钱,上面催得紧,只得拿粮换钱将朝廷的政令推行下去,各处需要周转一下,这是不成文的规定,朝廷亦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这是正常年份下如此,一般也不会出什么纰漏。


    但荒年就行不通了!!


    一旦仓库里没有粮,饿死了百姓,官家是要追责的!


    而恰恰,下个年头便是黄州的大荒之年。


    也就是说,开春之后黄州城粮仓里的粮食是要被官府偷偷开仓卖掉的!卖粮的途径便是用转运司的船悄悄运到别的地方,彼此心照不宣的卖,然后象征性的发一发青苗钱,其余的王瑞和转运使要中饱私囊的。


    平时,他吞了这部分钱也就吞了,如果荒年他还继续吞,那就是找死。


    圆娘借着买官船座位之事,搞清楚黄州城那些粮食的去向,再以富商之名将其买下,待需要救灾用粮时,王瑞必会吃瘪,到时候才是圆娘大有可为之际。


    失去营生的灾民逃荒到汴京,进京告御状,朝廷便是不想查王瑞也得查他了,不查怎么平民愤?不查怎么体现皇恩浩荡呢?不查怎么彰显官家爱民如子呢?!


    圆娘再以宁安县主的身份,以官家的名义利用手上的这批粮食施粥救灾,并且积极说明这批粮食的来龙去脉,给王瑞案火上浇浇油,王瑞想不倒霉都不成。


    所以,宛娘在得知她要以一个白菜价将饕餮小筑折出去的时候,都惊呆了!!为此小丫头还跟她置了两天的气!!


    待到开春之后没多久,王瑞因贪赃枉法被押回京受审时,王瑞家里到处借印子钱想要给王瑞补亏空,试图给王瑞求轻判时,圆娘及时将手里的王瑞恶行的罪证甩出,把王瑞作恶多端这事儿给坐实了,王瑞终是判了秋后问斩的死罪。


    圆娘因积极筹钱买粮,毁家纾难,保住了官家的名声,保住了朝廷的名声,保住黄州城泰半百姓的性命,得到了官家的嘉奖,官家不仅补她买粮的钱,还额外赏赐了二百两黄金,这个数目远超饕餮小筑的实际估价。


    现在在黄州城百姓一提王瑞的名字,必会唾声大骂道:狗官!狗官!!


    甚至坊市上还出了一种油炸食品叫炸王八,把面团搓成王八的形状,在中间的龟壳那里用刀划三横一竖,放油锅里炸,说是炸王瑞,嫌王瑞拗口改为王八。


    黄州百姓骂王瑞不做人骂的最欢的时候,便是圆娘携浩瀚典籍乘船南下的时候。


    宛娘怀里揣着一枚黄灿灿的金锭子感叹道:“此一遭还真是舍不得孩子套不着狼,先前是我错怪了你。”


    圆娘正在往梅瓶里插花,船上的日子太无聊了,她开始修心养性陶冶情操了。


    “王瑞那狗官罪有应得,这叫多行不义必自毙!”知雪弯眉笑道,“当他缺德缺惯了的时候,老天必会收他!!”


    “惨还是百姓惨,摊上这么个父母官。”圆娘摇了摇头说道。


    王适叹息道:“摊上好官才是难得的福气,如今好官遭贬,披着人皮的禽兽在官场上如鱼得水,岂有此理,也该着他们倒倒霉了。”


    “伯父已经一个月没来信了,不知他在惠州如何了?”宛娘突然想到了苏轼,喃喃自语道。


    圆娘握剪刀的手一顿,有些心虚道:“莫非,他还在生我的气?”


    宛娘收起金锭子,一边帮圆娘打去花枝上多余的枝叶一边说道:“从黄州到岭南,山高路远,越往南走瘴气越多,他是担心你的身子骨呢,这才叫你留在蜀国长公主身边,不欲你跟着他去岭南受苦,你偏不听,你们俩呀,一个比一个倔脾气,看谁能倔得过谁?”


    圆娘道:“汴京虽好,非我所求,我还是跟着师父心里最踏实。难道我去寻他,他还能将我赶出家门不成?!”


    第128章


    船泊在惠州时,圆娘真的大开眼界了!


    这世上真的有比黄州还荒凉的地方!!此时的惠州完全没有后世那种热闹的景象,还是一片蛮貊之邦,瘴疠之地,市井零落,百姓贫苦,还……接二连三的刷新一些兵痞子,看她们一行人的目光实在是不怀好意。


    圆娘和宛娘将幕离戴的严严实实的,身形魁梧的王适手中按剑走在她们前面,知雪翠缕二婢陪护在她们左右,砚秋压阵脚走在后头看顾脚夫搬运行李箱子。


    这是大户人


    家女郎出行的标配,让市井无赖造次不得。


    然而她们没走多远便看到前来接人的苏迈、砚青等人了。


    砚青帮王适和砚秋运送行李回苏家。


    苏迈专门驾了辆马车,朝圆娘、宛娘挥挥手笑道:“两位妹妹,惠州路途坎坷不平,你们可要坐稳了!”


    圆娘上车后摘掉幕离,看着厚重松软的坐垫,便知事情不简单了。


    果然一路颠簸!她们就像正在颠勺的锅中菜,上下腾跃,左右挪移!!


    宛娘扒着车壁,大声道:“大哥哥,你应该在车里放根绳子,把我和圆娘牢牢的系在车厢里……”


    她话音未落,一个猛烈的颠簸将车帘掀开一角,苏迈正驾车在两根木头上行走,木头之下是一条湍急的小河,她瞬间吓白了脸!!


    啊这……真玩命啊!!


    苏迈见她说着说着没音了,刚想回头看看,便被圆娘喝止:“我们没事,兄长专心驾车!”


    车子一路摇摇晃晃总算有惊无险的过去了!宛娘腾出一只手来抚了抚胸口,长舒一口气道:“大哥哥的驭车之术愈发炉火纯青了哈。”


    岂料苏迈说道:“这不算什么,还有更惊险刺激的!”


    宛娘连忙摆了摆手道:“停停停,我并不想听,你不要让我知道!我吓晕了!!”说罢,连忙闭上了嘴!


    圆娘忍受着颠簸,掀开一道车帘往外瞧了瞧,这里郁郁葱葱,山峰林立,河流纵横,自然景色好到没话说。


    但见林间的树上挂着红彤彤的果子,一串一串密密麻麻的,如霞似火,十分艳丽,算算时节应当是荔枝熟了。


    她立马欢喜起来!!


    她头一次来岭南,头一次见识到长在树上的荔枝!!一切都是那么新鲜!!


    正当她目不转睛打量这些果子时,马车停在一处新居前。


    “到了!”苏迈在车外喊道。


    拂霜在院子里惊叫一声,一路小跑过来:“小娘子!小娘子!真的是你吗?”


    圆娘提裾扶着拂霜的手跳下马车,紧接着是宛娘跳下马车,宛娘一下马车后就跑到一棵树下狂吐不止!!


    圆娘拍了拍拂霜的手道:“拂霜姐姐,好久不见了!”


    拂霜激动的满目含泪道:“整整一年零四个月了!!可叫我好想!!”


    一行人边走边聊。


    圆娘张望了半日,没看见苏轼,不禁纳闷道:“师父呢?”


    拂霜破涕为笑道:“去集市上称肉了,说要给小娘子做顿好吃的接风洗尘。”


    正说着,八郎蹦蹦跳跳的进门来,一眼就看到圆娘,他瞬间一怔,搓了搓小手不知所措,见圆娘在看他,他立马转身往回跑!!


    圆娘太久没见他,小家伙认生了!她心里不由一酸!


    不过,小家伙没跑了,被晕完车的宛娘一把提住后脖颈抱了起来:“小八郎,想不想三姊,想不想?!想不想?!”


    她的额头跟他去贴贴,顶得他哈哈大笑。


    宛娘抱着小家伙向圆娘走来,边走边跟他说道:“先前不是一直念叨着阿姊吗?怎么阿姊来了你又要跑?不认识阿姊了?”


    小家伙害羞的捂住小脸,透过指缝来打量圆娘。


    圆娘伸手道:“乖,给阿姊抱抱。”


    小家伙抿了抿唇,呆了呆,见她圆圆的眼睛圆圆的脸很面善,盯着她看了好一会儿,才试探性的朝她伸出小胳膊,是同意给抱的意思。


    圆娘从宛娘的怀里接过八郎,竟意外的往下一坠,圆娘笑道:“我们八郎结实了许多!”


    宛娘笑道:“这小家伙是实心的!!他现在一顿饭能吃一大碗白饭呢!”


    圆娘惊讶道:“哦?竟然这么能吃?!还真是吃的多长得快!”


    这时王闰之、朝云和任嬷嬷一人手中蒯着一个竹篮满载而归。


    王闰之道:“可算归家了,把我们惦记个够呛,你师父激动的一整宿没睡着觉,今天一早便去集市上称肉了,扬言要为你们做顿好吃的!”


    拂霜将她手中的竹篮接过,王闰之嘱咐道:“都是挑的品相上好的摘的,快去洗些来给两位小娘子尝尝鲜。”


    “哎!”拂霜答道。


    圆娘看到层层绿叶之下,是一筐卢橘,一筐杨梅,一筐荔枝。


    朝云道:“你们两个来的真是赶巧,旁的倒还罢,荔枝可是中原不常见的新鲜玩意儿,早有一日色变二日香变三日味变的说法,今天这个都是新摘的,你们尝尝。”


    不要说在大宋,就是在前世的时候,物流那么发达,圆娘这个从未来过岭南的人也没吃过刚从树上摘下来的荔枝呀!!


    嗷嗷嗷!!鲜荔枝!!新鲜的荔枝!!


    朝云将八郎接了过去,拂霜先将荔枝盛了来,圆娘和宛娘摩拳擦掌!


    圆娘从前就十分喜欢荔枝,每年能从荔枝上市吃到荔枝下市,年年吃不够,是以她剥荔枝的手法十分娴熟,一掐一掰,就能完完全全吃到鲜鲜嫩嫩的荔枝肉。


    圆娘一口气吃了三个了,宛娘还在跟荔枝壳干架!!总不得要领,马上就要上嘴直接咬了。


    圆娘拿起一个荔枝,指了指荔枝蒂附近的位置,跟她讲掐这里,然后去掀蒂,再一揭皮就可以了,注意尽量不要把那层薄膜戳破,这样荔枝肉露出来就可以吃了。


    宛娘立马化身十万个为什么,每学一步都要问一句为什么?


    圆娘笑道:“掐这里然后掀蒂,是看看里面有没有虫子,不弄破荔枝肉上的薄膜是因为这玩意儿水多,流你一手岂不可惜?!”


    宛娘恍然大悟,手法愈发娴熟。


    “你呀你,在吃这一方面一骑绝尘。”苏轼提着一条羊脊骨和三斤羊肉两条鱼,一筐青菜进门了。


    圆娘乍一见师父,手上的荔枝也不甜了,鼻尖立马一酸,立马冲上前去将他紧紧抱住!!


    “肉肉肉,膻膻膻!鱼鱼鱼,腥腥腥!圆娘,不要把鼻泣蹭到我的衣服上!!荔枝汁也不可以!!”苏轼念念叨叨道。


    圆娘理解他,更年期老头是这样的,爱唠叨,师父一向洁癖,她在他雷点上蹦迪,他一下子更爱唠叨了。


    她将眼泪蹭在他的衣袍上,转眼看到他手中的羊脊骨,闷声问道:“师父,你是不是没钱了?”


    苏轼干笑了两声:“不要在这么温馨的时候,提这么尴尬的事情。”


    圆娘:“……”师父是只吞金兽!


    “还说不叫我来,不叫我来你领着一大家子喝西北风嘛。”圆娘吸了一下鼻子,闷声说道。


    朝云把苏轼手上的东西接了过去,苏轼这才腾出手来揽着圆娘的肩膀拍了拍道:“这一路上辛苦你了,掉了这么多金豆豆,你一定吃了很多苦吧!!”


    本来她只是想师父了才哭的,她平时并不哭!然而此刻听师父这么说,她更想哭了,却不知道为什么?


    “没有很苦,我只是想您了,很想很想。”圆娘抽抽噎噎的问道,“您为什么要认罪啊?为什么要认,明明您什么错都没有,是我连累了您,师父,对不起,师父。”


    “都是些朝堂上的争斗,怎么能怪你一个小女娘呢?”苏轼叹了一口气说道,“假如你不说出炼制青蒿素的法子,江南要死多少百姓啊。那些活下来的百姓都是托了你的福,八郎宛娘和任嬷嬷也是托了你的福。”


    “一家人不说两家话。”圆娘哽咽道。


    “那些人无论说师父什么,师父都能受得,你是师父的心头宝,我岂能容忍他们扑上来撕咬你,况且岭南也不错,有新鲜的荔枝吃,这是旁处吃不到的,对了,你爱不爱吃荔枝?”


    “爱吃的!”圆娘闷闷道,“我最爱吃荔枝了!”


    “这个在你的家乡可能吃到?”苏轼又问。


    “吃不到这么鲜的,我也是第一次吃刚从树上摘下来的荔枝呢。”圆娘实话实话道。


    苏轼拍了拍她的后背,笑道:“好吃,你就多吃一点!对了,师父新做了一首诗,你听听如何?”


    “罗浮山下四时春,卢橘杨梅次第新。


    日啖荔枝三百颗,不辞长作岭南人。”


    “好诗!此绝句定然能够流芳千古!”圆娘抹了抹眼泪说道,“这玩意儿吃多了上火。”


    “没事儿,我打听过了,多吃一些就不上火了。”苏轼颇为得意的说道。


    圆娘:“……”好吃师父忽悠你!


    日头到中午了,任嬷嬷开始淘米烧火煮饭。


    苏轼安慰好圆娘,转身亦进了厨房,圆娘像只跟脚的小狗儿,亦步亦趋的跟着苏轼来到了厨房。


    “这里面闷热,你去楼上和宛娘乘乘凉,免得中了暑气。”苏轼道。


    圆娘额头上直渗汗珠子,她睁眼说瞎话道:“不热的,我不热的!”


    苏轼赶不动她,只好开始着手做手头上的事。


    圆娘看他在认真和面,不禁惊讶道:“这里竟然有面?”


    苏轼笑道:“本来是没有的,不过惠州知州是北方人,喜吃面食,特意托人从家乡运来的,我


    跟他借了两碗,今天吃羊肉馄饨如何?”


    圆娘点了点头道:“好呀!我最爱吃馄饨了!!尤其是师父包的!!”


    “羊脊骨可以和白萝卜一起煲汤喝!”苏轼继续道,“待会儿我再煎个荔枝杨梅饮,酸酸甜甜的,保准你爱的不行!”


    圆娘仔细打量了羊脊骨片刻,啧啧称奇道:“这屠夫的手法真利索啊,找个肉丝都费劲!”


    苏轼道:“细心一些找总会找到的,只不过羊脊骨从我这里过一遍后,金猊奴会生气的!!它就只能啃骨头了!”


    圆娘闻言笑开了花,抬眼瞥见金猊奴透过门扉空隙,虎视眈眈的盯着羊脊骨,它嘴里还叼着什么。


    圆娘定睛一看,吓得三佛出世五佛升天:“师师师父,蛇……”


    她跳到苏轼身后,苏轼也紧张的往后一躲,任嬷嬷拿着烧火棍起身道:“哟!狗子又打猎回来了?!”


    任嬷嬷看了苏轼一眼,见苏轼微微冲她摆手,她欲言又止,终是将那死物挑了出去!


    金猊奴见到圆娘,兴奋的上蹿下跳!!它嘴边的毛发上还沾有血迹,圆娘吓得头皮发麻,掉头就跑!她才不要跟金猊奴玩哩,坏狗坏狗!!


    任嬷嬷回到厨房,见圆娘不在,不禁问道:“郎君,今天真的不炖羹啊?”


    苏轼道:“那物阴寒,与圆娘的身体无益处,今后都不喝那物炖的汤了。”


    任嬷嬷摇了摇头道:“以后郎君再嘴馋可就只能忍着了。”


    “无妨,忍不住了就去罗浮山炼丹。”苏轼说道。


    圆娘飞奔到二楼关门关窗,将金猊奴挡在外面,金猊奴不服气的汪汪叫了两声,爪子不停的挠门,被砚青招呼下来吃食。


    圆娘的耳朵根子终于清净了,宛娘换了件轻薄衫子,不知从哪儿寻了个蒲扇扇风:“这里实在是太热了,这还没到暑天,等到了酷暑该如何难熬啊!!”


    圆娘眨眨眼道:“心静自然凉?”


    宛娘用蒲扇拍了拍脑门道:“不啊,我现在就心浮气躁,我要吃冰!圆娘,我要吃冰!!”


    “来岭南吃冰,你可真是……”圆娘敲着桌面笑道,“只能让师父大发神通,给你炼个冰出来了。”


    宛娘素知自己的伯父是炼丹界的奇才,她连忙摇了摇头道:“大可不必,我也没那么想吃冰了!”


    她想着这一路的见闻,不由跟圆娘商量道:“惠州比黄州还荒凉偏僻,开食肆不像能赚钱的样子,你想好之后要干什么营生吗?”


    金猊奴欢快的叫声传来,想必今天的狗食十分符合它的心意。


    圆娘不可避免的想到了苏遇,神色微微一凝道:“买卖,便是要互通有无的。刚刚在路上时总能闻到一阵阵酒香,气味各异,十分甘醇,我早有耳闻这里的人擅酿酒,不妨我们也来做这酿酒的买卖,将酒送回汴京城的云水间贩卖,应该能赚。”


    二人正说着,知雪敲门请她们下去用膳,圆娘和宛娘只好吞下话头,稍后再议。


    第129章


    叔寄和六郎得知圆娘回来了,忙从书院告假回家,也是来的巧,正好赶上饭点,时隔一年,一大家子又热热闹闹的团聚在了一起。


    只缺苏遇。


    圆娘南下之前,是有收到他的来信的,她亦去信告诉他,自己出售了饕餮小筑,带着宛娘等人,携带师父的书籍南下了,让他以后寄信直接寄到岭南和给师父的家书一起寄就好,亦不知道他有没有收到回信?!


    今日人多,桌子上的菜也多,除了苏轼刚刚与圆娘说的羊肉馄饨,羊脊骨炖白萝卜,香煎鲫鱼,还添了盐焗鸡,酿豆腐,梅菜扣肉、韭黄炒蚬子和白灼藤菜,清炒笋片,十分丰盛了。


    每人面前一碗压的实实的,香喷喷的白米饭!


    苏轼去东邻赊了一坛米酒,除了年岁最小的八郎,每人面前都多了一个小酒盅,苏轼今天开心,多饮了两杯。


    他笑着对圆娘说道:“这些菜式大多都是岭南风味,你尝尝看喜不喜欢?”说着,他将盐焗鸡最鲜嫩的鸡腿拆分下来,夹到圆娘碗里。


    圆娘从善如流,低头吃鸡腿,她就知道,盐焗的东西,味道差不了!!


    叔寄与六郎眼睁睁的看着她,也不吃饭。


    圆娘纳罕,问道:“你们俩怎么不吃?”


    “阿姊,好吃吗?”六郎眨了眨眼,殷切的问道。


    圆娘纳闷,饭菜好不好吃,他尝尝不就知道了,为何要问?


    苏迈笑道:“你们两个小鬼头,就知道淘气,爹爹早已和知州商议妥当,引了山泉水下山,如今咱们家做饭已经不用又咸又苦的地下水了,你们放心吃吧,爹爹的厨艺你们还信不过?”


    苏迈又好气又好笑道:“这两个小家伙的口味被养刁了,之前井水咸涩,嫌家里的饭难以下咽,吵着嚷着要去书院读书,还非得选寄宿呢。”


    岂料叔寄摇了摇头道:“大哥别说了,书院里的饭还不如家里呢?”


    圆娘笑道:“你们竟然能坚持下来?可见是真爱读书。”


    苏轼闻言说道:“可别替他们找补了,他们俩把我们从黄州带来的酱菜带去了书院,天天用米饭拌酱菜吃。”


    叔寄和六郎红了红脸道:“还有红方腐乳,腊熏肠,咸鸭蛋……”


    宛娘笑道:“你们倒不傻。”


    圆娘又问:“书院里还有吃的吗?要不要我再做点儿?”


    “那再好不过了!!”六郎双眸一亮,立马来了精神。


    王闰之拿筷子抽了六郎一下道:“你阿姊刚刚回家,不说让她歇歇脚,反倒劳她做这做那的,敢情你是不累!”


    六郎挠挠头,有些不好意思:“之前带去书院的酱菜被同窗抢了不少。”


    苏轼笑道:“无妨,我给你做几样,总不能读着书还要饿肚子吧。”


    六郎立马高兴了起来,说道:“好耶!”


    大家边说边吃,八郎听得似懂非懂,有模有样的拿筷子吃饭,每一口都吃很香,见大家笑,他也跟着笑,笑得总比旁人慢半拍,大家又被他逗得发笑。


    圆娘夹了一片扣肉,舀了些梅菜和汤汁一块拌饭吃。


    宛娘有样学样,也这么着拌饭吃,她仿佛打开新世界的大门,惊叹道:“哇,这么拌着吃果然香而不腻,入口即化,十分下饭。”


    圆娘笑道:“还是师父做饭做得好。”


    苏迈笑道:“我们到惠州的第一件事就是把惠州的幼猪都骟了,后来爹爹又跟知州商议铺路架桥之事,动用了不少民力,全靠这一道梅菜扣肉撑着,大家吃了都叫好呢!”


    圆娘边吃边朝苏轼竖起了大拇指,表示肯定,确实美味!!而她也明白了为什么师父一到惠州就立马穷了,他为百姓做的桩桩件件好事,哪样不需要钱?兴许还问亲朋好友筹集了不少,正是这样赤诚的师父,才被百姓怀念了千百年。


    她咽下口中的饭,问道:“大家交口称赞,不会把它叫东坡扣肉了吧?”


    苏迈道:“圆娘真是神了,外面的确是这么称呼的。”


    苏轼开怀大笑又饮了一口米酒,对圆娘说道:“爱吃就多吃点。”


    圆娘重重的点了点头,盐焗鸡的鸡皮很脆,酿豆腐很嫩,梅菜扣肉香而不腻入口即化,韭黄炒蚬子鲜美可口,她都爱吃!!或许对于旁人来说,这饭菜有些偏岭南风味,可是在她物流极其发达的前世,这些饭菜于她来说并不陌生。


    最后酒足饭饱,圆娘一颗飘浮着的心也终于踏实安稳了,金窝银窝不如有师父的木头窝,果然还是家里最好!


    餐盘被撤下,拂霜和知雪将湃好的荔枝杨梅饮子端了上来,每人一碗。


    苏轼嘱咐道:“虽然现在天气炎热,不过这种凉饮每人只吃一盅,以免伤了脾胃。”


    八郎悄悄的撅起了小嘴,以示不满,他还想再吃一盅,他最爱这种冰冰凉凉酸酸甜甜的饮子了!!


    宛娘暗中朝他使了个眼色,姐弟俩决定默不作声的阳奉阴违。


    六郎


    给他们打掩护,故意岔开话题吸引苏轼的注意力,他没话找话问道:“爹爹,二哥又来信了吗?我们书院听说二哥是状元郎都羡慕的不得了呢!!”


    苏轼道:“泉州市舶司衙门刚刚建成,他如今忙的脚不沾地,哪有时间总往家里写信呢。”


    六郎闻言失落了一下,他转头问圆娘道:“阿姊,你最近有收到二哥的来信吗?他没空给我们写,定然是能抽出功夫给阿姊写信的。”


    圆娘不可抑制的脸颊发热,王闰之拍了六郎一下,嗔道:“你这孩子胡说八道些什么呢?!”看把人家小娘子问的怪尴尬的!


    圆娘清了清喉咙道:“南下之前我倒是往泉州寄了封信,让他将书信寄来惠州便可,想是他公务繁忙,还没来得及回信吧。”


    六郎闻言,八卦之魂熊熊燃烧,他悄咪咪(但保证声音被在座的所有人都听到)问圆娘道:“阿姊,阿姊,二哥都跟你写信说了什么呀?给六郎说说嘛。”


    苏轼和王闰之、朝云闻言都轻轻的放下汤匙,认真竖起耳朵听这对姐弟俩的悄悄话。


    圆娘轻啜一口酸酸甜甜的荔枝杨梅饮子,回道:“倒也没什么,左不过一些日常事物。”


    六郎笑道:“果然是阿姊,就是不同凡响,二哥可懒怠跟我们唠家常呢,总是简单的问候一下爹娘,关心一下我们的学业,然后轮到说他自己,就一切安好,勿念。”


    这时,宛娘已经喝完一碗荔枝饮子,偷偷的新盛了一碗,又往八郎的碗里倒了满满一勺,这才捧着碗说道:“哈哈,是吗?其实二哥在泉州过得可丰富多彩了,不仅要督建官衙,还要跟番商斗智斗勇,有时候甚至还会领兵出去打海盗,那些海盗大多都是倭国人,又穷又狡诈。”


    圆娘道:“总是有些危险的,想来是怕师父师娘担心才没跟家里说吧。”


    王闰之笑道:“也有些道理。”


    六郎又问道:“阿姊,之前你在汴京的时候,和二哥定了亲可是真的?你们什么时候成亲呀?我一定替你拦门,不让二哥进的!”


    圆娘闻言,脸红的像煮熟的虾子!!


    她连忙澄清道:“都……都是权宜之计,做不得真的,是有个宗室女看上二哥,要死要活非要嫁给他,二哥对她并没有那种心思,拒了数次拒不掉,那宗室女也是无礼的,故意在云水间出事陷害我,想以此拿捏二哥,章相公提议如果我跟二哥订了亲,他也好从中周转腾挪,助二哥拒了那门亲事的。但这些都是假的,做不得真!!”


    六郎目光一转,用袍袖悄悄遮挡住二人,故意低声说道:“是吗?我怎么觉得二哥当了真呢?”


    “瞎说!”圆娘否认,顾左右而言他道,“你什么时候回书院?想带什么小菜?我给你做去。”说罢,她作势要起身去厨房。


    六郎连忙拉住她说道:“不急,这活儿爹爹已经揽下了,阿姊刚刚到家,舟车劳顿的,先歇一歇,咱们姐弟说说话,我都整整一年零四个月没有见你了,难道你就不想我吗?”


    圆娘一时动弹不得,她又怕他提苏遇,只好先声夺人道:“你们在书院学的如何呀,可曾有考过试?”


    六郎果然老实了,蔫巴巴的坐在一处,支支吾吾道:“考……是考了。”


    圆娘睁着一双澄亮的大眼睛,等着他继续往下说。


    六郎难为情的挠了挠头,小少年难得露出这样犹豫的神色,他吞吞吐吐的半晌,只道:“别的还好,只是写赋太难了,二哥到底怎么学的?他仿佛学什么都很游刃有余。”


    叔寄轻笑一声,给弟弟拆台道:“苏过因赋得了全班倒数第一,其试卷被挂起来当反例给同窗们观览了好久!害得我也跟他一起隐姓埋名,每日在书院里低调的很,万不敢提父兄名讳。”


    “四哥!”六郎羞愤难当,为自己找补道,“那么曲里拐弯的东西,谁学得明白!”


    “可是,二哥在你这个年纪的时候,诗词歌赋样样精通,都是同窗楷模啊。”叔寄温温和和的说道。


    “哼!状元郎每科只有一个,岂是人人能当的,爹爹生了这么多儿子,不就二郎考出来了,哎呀,年纪轻轻的我厌学了呀。”六郎哀嚎道。


    苏轼笑道:“你们都还小,学问一事急不来的,日拱一卒便好,六郎大抵随了你们祖父,你们祖父一生不擅词赋,可他文章做的极好,亦成了一方大儒。”


    六郎眨了眨眼睛,突然问道:“爹爹,当初祖父带着你和叔父进京赶考的时候,他为什么不同你们一起报名参加科试呀?是不是怕自己考不上,儿子却都考上了,他尴尬呀!”


    苏轼睨了他一眼,正色道:“当时外地士子在京考试的要求极严格的,你祖父有不足之处,是以才没有报考。你祖父一生为人光明磊落,莫要将他想歪了去。”


    六郎吐了吐舌头道:“儿子知错了。”


    正说着,砚秋来报:“郎君,二郎来书信啦!!”


    大家立马来了精神!!


    砚秋又道:“二郎听闻惠州总闹钱荒,他将自己的俸禄兑成铜钱送了来,有好几箱子呢!”


    王闰之忙道:“他自己不需要花钱的吗?”


    砚秋道:“回夫人的话,传话的老奴说了,二郎说自己住官舍,吃公厨,除了春砚外,又雇了几个专职洒扫的奴仆,花费有限,倒是惠州有一大家子需要养活,所以他将俸禄都送了过来,无妨的。”


    王闰之点了点头,这才放心了些,她又道:“二郎这孩子心眼实,惠州的钱荒一时半刻哪就好解决了,他多少得留些银钱傍身才是。”


    苏轼接过书信,一摸,意味深长的笑了笑,说道:“这次倒厚了,看看咱们辰哥儿都在信里说了什么。”


    他展信一读,还是老三样,问候长辈的身体,问候叔寄六郎的学业及圆娘宛娘八郎的近况,然后自己一切安好,勿念。


    真正厚的是下面那封信,封的严严实实,上面写着“圆妹亲启”。


    大家一同目光如炬的看着她,将圆娘臊的小脸通红,她大方的很,当众拆信,暗道:这有什么不能看的!


    六郎是个爱凑热闹的,立马凑过去瞄了一眼,不禁念出了声:“圆圆吾妹,半年不见,如隔三秋,思之若狂……”


    “咳咳!”苏轼立马低咳两声,六郎猛得噤了声,他抬眸看了圆娘一眼。


    圆娘简直羞愤欲死,这人!这人一会儿不作妖都不行。好端端的一句问候语,他说的这样暧昧做什么!!羞煞个人!!


    朝云捂嘴偷笑,给圆娘解围道:“好了,你们这对青梅竹马的体己话,自己关起门来悄悄看就是了,我们不好奇!”说着,她拽了拽苏轼和王闰之的衣袖道,“不好奇哈?”


    苏轼故作镇定道:“呵呵,不好奇。”


    王闰之亦温和的笑道:“不好奇,我们一点都不好奇!!”


    圆娘为证清白,将信铺在桌面上,道:“师父,师娘,小师娘,你看,他下面说的都是正经事儿,是关于天竺商人贩卖香料的事儿


    ,问哪种是我需要的?他最后决定每样都买一些,然后寄过来,你们知道的,天竺香料很奇特,很难得。”


    苏轼憋笑,点点头道:“我作证,确实难得。”


    圆娘有气无力的掀开第二页,是苏遇在回忆天竺寺的梅花茶!!又表达了一遍他对她的思念!


    圆娘心中愤愤,暗道:你大夏天怀念冬天干什么?!不能因为天竺,不能因为香料,你就怀念冬天,然后就想我呀!!苏遇,你一定是故意的!!


    她一把敛起桌子上的书信,跑回自己的房间了!!


    并不知道王闰之低问苏轼:“有戏?”


    苏轼笑呵呵道:“有戏!”


    六郎拍了拍八郎的屁股,道:“紫腚能成!”


    王闰之担忧道:“两个孩子身处异地,一个进一个退,怎么成?”


    苏轼笑道:“咱们这些做师长的给他们添添火?”


    “怎么添?”王闰之问道。


    “此事不急,静候时机。”苏轼神秘一笑道。


    朝云道:“这个不急,有急的,官人防瘴气的药做好了吗?需尽快给圆娘和宛娘服下。”


    苏轼道:“已经成丹了,在罗浮山的丹房里,待会儿太阳地不那么足了,再将药取来给她们。”


    朝云点了点头道:“那便好。”


    第130章


    朝食前,苏轼掏出两粒丹药递给圆娘和宛娘。


    两个小娘子打量半晌,不解其意。


    苏轼解释道:“岭南瘴疠之地,久处容易生病,将这粒丹药服下,可抵御一二。”


    圆娘目光一顿,宛娘心直口快,脱口而出道:“伯父,能说说这粒丹药的原料有哪些吗?”


    苏轼:“……左不过一些清热解毒之物。”


    宛娘眨了眨眼,十分诚恳的问道:“不……不含一些奇奇怪怪的东西吧。”


    圆娘闻言会心一笑,与宛娘相互对视一眼,二人默契的想起了苏轼在黄州炼丹的旧事。


    况且,罗浮山又是出了名的道家炼丹之所,所以她们不约而同的对这粒丹药的来历产生了怀疑,苏轼心不坏,但他真的沉迷于修仙,救命!


    “放心!都是些中药材!!”苏轼将丹方抖了出来,似笑非笑道,“你们想吃仙丹还没有呢。”


    圆娘抢过丹方,仔细一看,果不其然,确实都是些清热解毒的药材,她的心这才放回了肚子里,将手中的药丸一吞而尽。


    “哎!哎!别吃啊!”小饕餮阻拦不及,急得直跺脚。


    圆娘已经咕咚一声,将丹药吞咽下去,见小饕餮抱着尾巴直跺脚的模样,她不禁问道:“有什么问题吗?”


    “问题没有,只是用处不是很大。”小饕餮道,“岭南湿热,中原人来此很难适应,一时有些水土不服而已,身体不舒服的话,还不如抓一把故乡的土泡水喝呢。”


    圆娘摆摆手道:“我原籍山东的,此刻山东的土怕不是那么好搞到。反正这粒药吃下去也没什么,师父都是一片好意。”


    “那多苦啊。”小饕餮皱了皱眉头道,“不过苏轼有件事做的很好,他改了饮用水渠道,此计一出这里的百姓不知道可避免多少场时疫了!功德翻倍!”


    圆娘神气的扬了扬下巴道:“那当然!我师父是谁!!”


    宛娘见圆娘吃了药,她也小心翼翼的吞了下去,嗷嗷的到处找水喝,顺了一盅温水下去,才吐了吐舌头道:“好苦,好苦!”


    苏轼没穿宽袖长袍,只穿了一件无袖对襟衫,外面套了一件竹衣,穿了一条半截裤,脚上踩着能爬山的谢公屐,十分清凉的打扮。


    他笑道:“今天带着你们去摘荔枝好不好?”


    圆娘忙去换了身方便行动的半臂和灯笼裤,知雪帮她提着竹篮。一行人说说笑笑的朝果园而去!


    红彤彤的荔枝像一个个红灯笼一样挂在树上,两个小娘子哪里还记得摘果子,一个个埋头苦吃,一吃一个不吱声。


    “呀!圆娘,你看这里有个白花花的虫子!!”宛娘晃了晃手中刚刚剥开的荔枝,惊讶出声。


    “甩掉,继续吃。”圆娘道。


    拂霜笑道:“还是扔了吧,这里有这么多好的。”


    圆娘哑然失笑,这里的荔枝并不是稀罕物,好模好样的都吃不尽,哪里需要吃个带虫的荔枝!


    宛娘舍不得糟蹋年景,左右看了看,见金猊奴在她身侧晃来晃去,她将手中的荔枝给了金猊奴道:“乖狗,你吃!”


    金猊奴叼着荔枝跑了,在果园的尽头,它一张嘴,将荔枝抛到一边去,又屁颠屁颠跑回来,它也不吃。


    圆娘边吃荔枝边问苏轼道:“师父,这荔枝园是谁家的?”


    “咱们自己家的,当初买白鹤新居那块地时,额外添了点可以种东西的地皮,这个果园便这么带着来了。”苏轼笑吟吟的说道。


    宛娘吃着吃着开始发愁道:“这可怎么办?吃也吃不完,卖也卖不掉,烂在树上也太可惜了吧!”


    圆娘定定的望着这些红彤彤的果子,笑道:“无妨,还可以酿酒的,这里的人不稀罕,汴京人一定会喜欢。”


    苏轼忙中偷闲,伸出个大拇指来赞同道:“没错!”


    王闰之闻言瞧向她们道:“你们仨,别吃太多,仔细上火!”


    苏轼悄悄带着圆娘宛娘离王闰之远了些,仨人继续吃荔枝。


    苏轼道:“你师娘就是爱大惊小怪!”


    圆娘抬头看了他一眼,悄悄把揪荔枝的手放下,笑得一派乖巧道:“师娘也是好意。”


    苏轼摇摇头道:“非也,非也,她就是见不得我好。”


    宛娘轻咳两声,说道:“不能吧!伯母端庄温雅,并非刁钻之人。”


    苏轼还想说话,忽然感觉头上投来一片阴影,转瞬间他手上的荔枝都被人夺走了!


    王闰之冷冷笑道:“不是你上火痛得辗转反侧睡不着觉的那会儿了,尽在小辈面前诋毁我的名声,拿来吧你!”


    宛娘眨眨眼,天真的问道:“为什么上火会痛啊?哪里痛啊!”


    苏轼尴尬的张张嘴又闭上,欲言又止,最后认命道:“不吃了,我去吃枇杷总可以吧?”


    “枇杷吃多了,伤脾胃。”王闰之道,“身子刚好一点了又作妖。”


    苏轼擦了擦手,蹲在果园边上,看着忙忙碌碌摘果子的众人,忧愁的想作诗。


    两个小娘子被王闰之拉去摘荔枝了,没人陪他说话。


    岂料,不出片刻,圆娘狗狗祟祟的在荔枝园里扒头张望,见苏轼百无聊赖的蹲在地头,她想了想,找了个借口脱身。


    “小饕餮,帮我兑换一份马某龙痔疮膏,哎?膏好用还是栓好用?”圆娘问道。


    小饕餮挠了挠头,为难道:“你问我?我又没得过!”


    圆娘道:“笨兽,你翻翻使用评论啊!”


    “还是膏吧,栓在这种湿热的环境下不太好保存,他不是没什么大事了嘛,等他急用的时候再兑换栓吧。”小饕餮建议道。


    圆娘点点头,同意了。


    她拿着一个小瓷罐,悄咪咪来到忧伤的苏轼面前,将小罐子递了过去。


    “什么?”苏轼疑惑的问道。


    “特效痔疮膏。”圆娘一本正经的回道。


    苏轼瞳孔地震,觉得自己高大的形象在圆娘心目中瞬间倒塌,他抿了抿唇,扭过头去,赌气道:“不要!”其实是不好意思。


    “师父不想吃荔枝了?”圆娘使出杀手锏。


    苏轼扭过头来,仔细瞧了她一眼,低叹道:“我收下便是了。”


    圆娘拿着一串荔枝坐在苏轼身边,两个人又不停的嗑起了荔枝。


    苏轼好奇的问道:“你的家乡如何处理此类疾病?”


    “直接嘎掉。”圆娘道,“早知道能穿越,当年我说什么都要学医了。”


    苏轼吃荔枝的动作一顿,安慰道:“这样就很好,你知道的,在大宋人们常常分不清医女和药婆,女子在这里生存本就不易,因医又得生出诸多阻碍,师父只希望你能平平顺顺的度过此生,其他的,都是次要的。”


    “可是如果我会很多医术的话,师父就不会吃这么多苦头了。”圆娘遗憾道。


    对此,苏轼倒是很释然,他笑道:“人都是吃五谷杂粮活着的,哪有不生病的道理?”


    圆娘想了想,点头道:“也对。”


    苏轼不欲多聊这个话题,他一边吃荔枝一边说道:“前些日子,我收罗了许多酿酒的秘方,到时候你看看有没有可以用上的?惠州的官府收税时都收银钱,不收米粮,这里的气候又特别温暖湿润,是以米价要比别处便宜不少,便是酿酒也比其他地方成本低很多。”


    圆娘闻言,果然来了兴趣,开口道:“师父收集的酒方里可有荔枝烧?”


    “荔枝烧?”苏轼仔细回忆了一番,摇摇头道,“只有荔枝酒,没有荔枝烧。”


    圆娘眼前一亮,道:“没关系,有荔枝酒亦可!”她会加工成荔枝烧的!!


    快到晌午时,每个人摘了一竹篮的新鲜荔枝回家。


    圆娘特意倒腾出一个酒坛来试着酿荔枝果酒,荔枝的味道是好的,只是在酿酒的过程中新鲜荔枝的味道会流失一大部分,造成荔枝果酒的味道有些单调,比之前的鲜味大有不足,后世一般会用荔枝和玫瑰搭配来补足流失的味道,使其香味更有层次感。


    她现在有一整个荔枝园,荔枝大把大把的有,也有很多品种的花和香料,尽可以随意搭配做实验,酿出来荔枝香味为主的就叫荔枝烧,荔枝香味不那么突出,但花香味和果香味并驾齐驱的叫罗浮春。


    岭南的酒很出名,她在自


    己摸索的同时,亦去品其他酒坊的招牌酒,弄到样品后就让小饕餮动用科技手段分析其原料和工艺。


    结果日日将小家伙喂的醉醺醺的!


    就是说天底下哪个穿越者能带着自己的系统天天酗酒啊!这样不好,不好!圆娘心里稍稍谴责了自己一下,又喂了小饕餮一杯酒。


    小饕餮摆摆手道:“林……林浦圆,我实在喝不下了!”


    “雄兽不可以说自己不行的!”


    “再喝我就要吐了!!”小饕餮抓狂道。


    “别!你敢吐我识海里,我跟你没完!!”圆娘惊悚的喊道,“你先去睡一觉醒醒酒,明天记得交分析报告。”


    “林浦圆,你个周扒皮!!”小饕餮吐糟完,往后一仰,睡得四仰八叉的!


    一连几日,圆娘的心思都扑在酿酒上,直至休沐日,叔寄和六郎从书院回来,六郎看着忙进忙出的她问道:“阿姊,今天我们给二哥寄家书,你的回信写完了吗?”


    圆娘一滞,她将这茬儿忘得死死的了!!


    宛娘十分有眼力价的接过她手中的活计道:“我来看着火蒸酒,你自去给二哥回信吧。”


    圆娘犹自不放心,叮嘱道:“头碗酒不要,只取中间的部分封入坛中。”


    “知道啦!”宛娘回道。


    圆娘这才摘掉系在腰间的围裙,亦步亦趋的回房给苏遇回信。


    她写苏家新得的荔枝园,写吃不完的荔枝、杨梅和枇杷,还有许许多多不知名的小果子,有的甜掉牙,有的酸个跟头。


    写惠州坊间味道古怪的小吃,惠州集市上总能沽到出人意料的好酒,惠州水系很发达,出门驾马车需要超高车技,自己如今只敢坐兄长的马车。


    写湍急的河流上驾起的浮桥,攀着锁链往前走一步三晃,宛娘每次过桥的时候都要蒙着眼睛,吓得脸色苍白,仿佛下一秒就能哭出声来。


    写自己根据师父的酒方,请教了很多惠州当地酿酒高手,渐渐摸索出些许酿酒门道来,等酿成美酒一定送几坛子给他尝尝。


    写师父的痔疾和眼疾,令小师娘九死一生的时疫,写苏家在岭南布施药材给百姓,为此差点散尽家财。


    写金猊奴的淘气,跳跳和可乖总是无限掉毛还偏偏喜欢往她屋里跑,保证她每天清晨都能吃一嘴新鲜的猫毛,为此她还编了一曲《坏猫之歌》,随后她将词谱都详细的列了出来!


    写岭南的米价很便宜,官府收税不收米粮,只收银钱,岭南钱荒严重,百姓生活很困顿。


    写师父已经修了两座桥,方便百姓出行,又引泉水下山,改善百姓的饮用水渠道,减少时疫发生的次数,他甚至上疏朝廷,请求朝廷减一减百姓的赋税,他虽然屡遭贬谪,抚民之心却不减,十年饮冰,难凉热血,赤诚之心,光耀千古。


    她洋洋散散的,写了一篇又一篇,仿佛有说不完的话,待她回过神来,信纸已经很厚了。


    圆娘:“……”她不好意思的收了笔,甚至有些做贼心虚的将一沓信纸悄悄交给六郎,示意六郎不要告诉旁人。


    六郎为此信誓旦旦!!


    他虽然八卦,但不失君子之风,说不看就不看!!只是他把信装进信封之后,给家里所有人都展示了一下信的厚度!!


    其他人给苏遇的信都是混在一起写的,他们写了多少,彼此心知肚明,所以能轻而易举的估算出圆娘到底写了多少。


    宛娘刚想促狭的眨眨眼,逗弄逗弄圆娘,被王适拦住了。


    王适道:“小娘子都脸皮薄,你这会儿取笑了她,等她下次不回信了,吃瘪的不还是二郎。可怜二郎一个人在外做官,孤零零的,对圆娘的回信想必日也盼夜也盼的。”


    宛娘一想,他的话言之有理,遂将这份作弄之心忍下来了。


    只是家里长辈看圆娘的目光愈发的慈爱,搞得圆娘经常起一身鸡皮疙瘩,拉着宛娘的手道:“你有没有发现师娘最近好像心情很好,总看着我笑眯眯的。有点瘆人,我还是喜欢她对我严厉一些,比较亲切。”


    宛娘憋笑道:“可能岭南的甜果子太多,甜食让人心情愉悦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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