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老伯家的猪肉送来的时候,黄州落了一层薄薄的雪,饕餮小筑后院的梅花盛放,已呈凌霜傲雪之姿。
六郎看着这上好的猪肉,跟在圆娘脚后问道:“阿姊,我们用这些肉做什么好吃的?”
圆娘笑道:“先用粗盐腌制一些火腿,等来年做腌笃鲜吃,然后再做些猪肉脯,这些做法让猪肉更容易保存,至于鲜吃的,去问问师父的意见。”
六郎好奇问道:“阿姊,火腿和猪肉脯好吃吗?”
圆娘点点头道:“自然!保准你爱吃!快去吧!”
六郎点了点头,得了圆娘的话如得了圣旨一般,飞一样的跑去问苏轼。
苏轼今日没去雪堂,正抱着跳跳在庭中赏梅,听了六郎的话后,他踱步去看那些肥瘦相间的猪肉,略一思索道:“大块炖了吧,拌米饭吃起来应该十分过瘾。”
任嬷嬷得了吩咐去烧火,苏轼摸了摸跳跳,将它放在梅树上任由它去跑跳玩耍,自己去里间净了手,将整块的五花肉分割成两寸见方,五花三层的精肉块。
圆娘在另一个案板上切了一条猪里脊,去掉筋膜,切成小丁之后剁成肉泥,然后加入细盐,糖粉,胡椒粉,酱油,少许花雕酒,一点点的红曲粉,搅拌均匀后,放在一旁腌制。
趁着肉泥入味的这会儿功夫,她悄悄跑到苏轼身边,看苏轼在做什么?
苏轼将五花肉块焯水后,另外起热锅,将晾干水分的肉块依次皮朝下放入锅中烧制,直将肉皮烫出焦层来,才又往锅里放调料煸炒。
圆娘看着他左一勺花雕酒右一勺酱油的,十分诧异,他甚至还往里面添了些红方腐乳的汁,她不禁问道:“师父先前不是经常清炖嘛?”
苏轼道:“害,那不是之前家里穷,调料少嘛!能不放就不放了呗,这种荤腥之物,还是需要浓油赤酱来配,才能衬出它的香气。”
圆娘默默伸出大拇指道:“英雄所见略同!”
苏轼开怀大笑。
圆娘见之前剁好的肉泥腌制的差不多了,她寻来油纸和烤盘,把肉泥摊在油纸上,用擀面杖擀成薄厚均匀的肉片,然后轻轻移到烤盘上,烤制。
来回吸净烤出来的油水,又刷了一些蜂蜜水,放入烤盘中重新烤了两次,撒了些白芝麻又烤了一次,才将猪肉脯烤好。
六郎围着苏轼转了转,又围着圆娘转了转,好不忙活!
最后见圆娘的猪肉脯先出锅,他彻底走不动路了,圆娘将烤好的肉脯从烤盘中倒出来,然后揭去油纸,将有些糊的边边用菜刀切掉,一会儿喂给金猊奴吃。
她转身拿了个细竹篾编制的小箅子,将切好的猪肉脯放在上面,六郎是个嘴急的,迫不及待的拿了一条放在嘴里,烫的哇哇乱叫都舍不得吐出来。
“如何呢?”圆娘笑问。
六郎来不及说话,只一个劲儿的点头,圆娘端着猪肉脯给大家品尝。
叔寄刚刚散学回来,他吃着猪肉脯,忽而问道:“阿姊,这个能放几日?”
没有防腐剂,圆娘也不知到底能放多少时间,略微估算了一下,她道:“三五日吧,不过再风干一些,保存的时日应该更长些。”
叔寄闻言点了点头,有些失落。
圆娘忙问了几句,得知叔寄在想着二哥,她也有些沉默,不说话了。
宛娘叹道:“二哥只能暂时失些口福,不过,他去享更大的福了。”
圆娘也道:“如果是新鲜做的,还能让二哥吃上一些,只是从黄州千里迢迢给他往汴京带的话,说不定会发霉变质,二哥若吃坏了肚子,可就得不偿失了。”
叔寄闻言点了点头,也释怀了。
他又好奇的问道:“阿姊,这猪肉脯,稍后店里也卖么?”
“卖的,当个果干零食也好,只是要归在卤味那一档里卖咯。”圆娘道。
猪肉要比羊肉便宜数倍,圆娘的经营成本也直线下降,她舍得放料给肉,一时间饕餮小筑的生意好极了,日日赚得盆满钵满。
王知州看在眼里妒在心头,月升楼如今在他这儿成了烫手的山芋,而且是扔都扔不掉的那种。
月升楼在他的折腾下,天天赔钱,这么大的酒楼,甩都不好往外甩,没什么富商想接手,就算有的话,双方还要洽谈合作,都想要一个满意的价格,成交之日遥遥无期,可本却是天天在亏。
王知州之前的积蓄也在狠狠的往里搭,家底越堵这个窟窿越薄,如今莫说圆娘的饕餮小筑,换做任何一个赚钱的商铺,都会变成王知州的眼中钉肉中刺,更何况圆娘的饕餮小筑还是个中翘楚。
王知州听说圆娘的饕餮小筑在卖猪肉,他立马写了一篇关于猪肉的文章,里面将猪肉的坏处悉数罗列清楚,全篇引经据典,咬文嚼字,托与说书先生在茶楼里到处讲说。
稍微识字的听了这篇文章,再看到猪肉都得考虑考虑了,饕餮小筑的卤猪头肉,卤猪耳朵什么的香是真的香,买来下酒更是绝妙,可听了这篇文章,他们望而却步了,文中说猪肉能虚人肌肤,听着怪吓人的,好好的吃个肉不仅不补身,反而伤身,得不偿失,得不偿失!!
圆娘的生意陡然生了波澜,她看着手里的这篇文章,险些气笑了!
于是也拿笔写文章,予以反驳,可写来写去总是差一点火候,她咬着笔杆抓耳挠腮道:“这个王知州,就欺负我哥哥不在家,我写文章骂不死他!!”
苏轼路过,闻言笑道:“瞧瞧,这王知州真是可恶,一篇文章而已,都将我的乖徒为难成什么样了?你二哥是不在家,你师父可在家呢。哎,可叹,可叹,乖徒眼里没有为师!”
圆娘惊起回头,忙把苏轼拉过来,把他按在椅子上坐下道:“师父,我是万万不能把您忘了的!!只是这点子小事儿,劳您亲自出手,显得我是不是太没用?”
苏轼道:“你能搞定的自己搞,搞不定的,还有师父呢,不必逞强,区区一篇文章,算不得什么。”于是,他扫了王知州的文章一眼,提笔蘸墨,在纸上写了一篇《猪肉颂》,去驳斥王知州的观点,行文流畅,一挥而就。
圆娘的眼里渐渐有了光,她一路看下来,真真是小猫咪开口叫,全是妙妙妙!!
写文章这事儿,还是得天下文章大宗来!
只是师父的文章帮自己来吵架,是不是有些大材小用,不够风雅?!
苏轼用笔端敲了她脑袋一下,笑道:“文章本无用,用来吵吵架,倒也热闹。”说着,直接在末尾属上自己的大名,让砚秋拿去茶楼给说书先生唱了。
本来稍稍识字的人都在观望,这下见苏轼都在为饕餮小筑发声,立马有了底气。
而那些自诩风雅之人,本来是不屑于吃猪肉的,见一代大家也在吃猪肉,他们也赶来凑个热闹。
饕餮小筑的猪肉卤味卖的更红火了。
而苏轼深藏功与名,正抱着跳跳在院子里赏梅呢,何为风雅?苏轼即为风雅,他的一举一动便是黄州的风向标,读书人无论喜不喜欢他,都在学他,模仿他。
而吃苦力的脚夫们,是最后知道王知州那篇文章的,他们骂人不像苏轼那样不吐脏字,他们骂人十分直接的问候对方母系祖宗十八代及父系祖宗十八代。
譬如有脚夫直抒胸臆道:“格老子的,又是哪个吃凉不管酸的在说风凉话?羊肉卖的那么贵?是老子吃得起的吗?!脚夫是个重体力活,肚子里没油水怎么撑得下来?!吃了这些时日的猪肉,老子没觉得自己哪里虚了,反而干活更有劲儿了!!”
对上了!都对上了!有苏轼的文章支持,有脚夫的实践支持,圆娘的饕餮小筑生意更上一层楼。
王知州气得几乎要吐血了!他到底是该跟苏轼比文章还是跟脚夫比体力?貌似哪个他都比不了!!
圆娘私下里边数钱边骂王知州道:“这劳什子知州到底行不行了?城北的水患,城东的水利,他该操心的不操心,专门盯着我这个小喽啰欺负,真是吃饱了撑的,这不是纯属有病嘛!”
苏轼饮了一口清茶道:“他呀,八成是冲着我来的,你是被连累的。”
圆娘摆了摆手道:“如今看来,咱们师徒是一根绳上的蚂蚱,谁也跑不了,听说月升楼在出售,不知有没有眉目了?”
王适道:“我昨日参加诗会,席间还有人提起这件事,说是富商都嫌价格高,几方还在拉扯中。”
圆娘摸了
摸下巴道:“咱们也去凑凑热闹,老虎不发威真当我是病猫啊!”
宛娘来了兴趣,忙问:“怎么凑热闹?”
圆娘神神秘秘的伏在她耳边说了一通,宛娘激动的一拍桌子,大笑道:“哈哈哈,好办法!好办法!还得是圆娘你!只是这外地富商该找谁呢?”
圆娘道:“找别人能看着他本人的笑话吗?当然是我亲自去!”
“我也去,我也去!”宛娘积极道,“我要扮演你的小厮!痛打落水狗的戏码谁不爱啊!”
“好,咱俩一起去!”圆娘将赚来的钱装进罐子里,说道。
“叫砚青跟着你们。”苏轼道。
“好的吧!”两个小娘子勉为其难的答应了,而后又凑在一起仔细的大声密谋着!
第112章
王知州觉得月升楼的窟窿不能再填了,这些时日为找接盘的人而焦灼着,那些唯利是图的商人见他着急出手,便火上浇油的往下压价,压得特别狠。
如今月升楼在他手里完完全全成了一块鸡肋,食之无味,弃之可惜。
今日,他听说有一在外经商多年的黄州富商,想要返回家乡养老,特令子孙在黄州城寻摸些合适的产业并入。
这不是巧了么!
他速速命相熟的本地人搭桥牵线,欲谈谈月升楼的生意。
那富商暗中得知月升楼背后的东家是官身之人,也不敢如何拿乔,姿态甚为诚恳,给的价格也十分公道,不过月升楼瘦死的骆驼比马大,成交价是笔不小的钱,富商手里暂时没那么多的现钱,便只能将交易时间错后了两旬。
王知州不疑有他,虽然不能立刻将月升楼卖了,可也算有了盼头,纵然拖延交易再往里搭些钱倒也有限,他勉强可以接受。
然而,眼见着快要到了交易的日期,又有人跳出来凑热闹,直言是这富商的对家,两家素来不睦,几十年前两大家族还械斗过,因此上了县志,这是官府文书里都有记载的事儿,那富商家里落败,因此才远走他乡的,这次他们回乡便大张旗鼓的置办产业,对家是绝不允许的!
围追堵截,也要搞死他们。
因此,富商的对家愿意多出两成的价钱来截胡月升楼。
饕餮小筑中,圆娘一边拨弄着算盘一边听砚秋绘声绘色的讲述王知州和月升楼的近况。
宛娘道:“圆娘,你说咱们这么搞,王知州会上当吗?”
圆娘冷笑一声,道:“古人云人心不足蛇吞象,多少人败就败在一个贪字上了。那王知州虽然出身名门,这么多年了,也没搞到一个上等州的知州做做,可见其资质平庸的紧,月升楼让他这么肉疼,他大抵没有不上当的理由吧,毕竟谁会嫌弃钱多呢,王知州现在十分想看到富商和对家打起来,这样鹬蚌相持渔翁得利。”
宛娘喝了一口蜜瓜汁道:“这叫螳螂捕蝉黄雀在后,黄雀之后还有猎手。”
“最顶级的猎手往往以猎物的姿态出现。”圆娘道。
宛娘摇摇头道:“那王知州纯属吃饱了撑的,他惹谁不好,偏偏要惹你!”
圆娘翻了个大大的白眼,说道:“王珪一死,他以为他是谁?!他心中连个小女郎都容不下,还指望他去心怀百姓吗?我只是命好,头上有师父罩着,他不敢给我来太多阴险狡诈的手段。假使我只是一个普通人家的女孩,搓扁揉圆岂不是任他欺辱了?”
“所以说呢,这人就是欠教训。”宛娘回道。
富商与对家的争斗还在升级,月升楼的成交价已经翻了一倍。
王知州笑得合不拢嘴。
王知州的夫人看着仓库里的银锭发愁道:“夫君先别忙着乐了,家里的银钱快捉襟见肘了。”
“还能撑多久?”王知州双手背在身后,在庭中缓缓踱步道。
“七天!”
王知州倒吸一口凉气,他隐隐察觉有些不对,忙派人去联系富商,没想到富商此时却变了卦,说只同意之前说定的金额进行交易,绝不同意加价。
王知州吃了个大大的闭门羹,他只能去联系富商的对家,这对家也算厚道,同意溢价收下月升楼,只是希望月升楼能按照他的要求做出一些改变。
反正现在月升楼只赔本,不赚钱,王知州同意了那人的全部要求,对月升楼内部做了一些调整,辞了一些富余的厨娘和伙计,撤掉一些餐食品类,王知州觉得这样很好,这样还节约了成本呢!
待他做完这一切,也到了该交易的时候,他在月升楼里左等人不来,右等人不来,方知被放了鸽子。
再派人去请那富商对家,岂料不仅富商不见了,连他的对家都不见了,他看着空荡荡的月升楼,猛然发觉自己被人做了局!!
月升楼真的,真的彻底砸在他手里了,先前好死不活的能经营着回收些钱,如今也不怎么营业,而上一季采买的大部分食材却到了结款日!
一时之间,卖菜的,卖肉的,卖豆腐的,卖盐的,卖油的,卖米的都纷纷找上门来讨债。
圆娘带着宛娘隐在角落,冷冷的看着这一幕。
圆娘:“自作孽,不可活。”
宛娘:“可惜了,大宋官员不许经商,他是借了别人的名暗中经营,不然就可以让伯父参他一本了。”
圆娘笑道:“无妨,他在黄州被人追着讨债的事情,定能传扬万里的,不必师父出手,买通一两个文手,写场折子戏到处去唱一唱也很不错,大宋御史可是有风闻奏事的特权的,只要被御史记上一笔,他在黄州的这三年全都白干。”
宛娘摇头叹息道:“真真觉得,咱们家你才最适合当官,伯父性子直爽,我爹比伯父的性子还要直,呃……他们管这叫刚正不阿,依我看呀叫光拣亏吃。”
“好呀,你居然在背后讲说师父和叔父,我一定要原原本本的告诉他们去!”圆娘促狭的眨眨眼。
宛娘去挠她的痒痒肉道:“不许去!不许去!你敢告我的黑状我就进京去找二哥主持公道!”
蓦然提起辰哥儿,圆娘微微一怔神,家里好像许久没有收到他的回信了。
宛娘微微叹了一口气道:“也不知道二哥在京城怎么样了??”
圆娘点了点头道:“也不知给他誊抄的那些食谱,他都一一吃过没?都很好吃的!”
“那大抵是没有的,听说汴京冬季的鱼很贵的!二哥生活一向节俭,应该舍不得买吧。”宛娘猜测道。
生活节俭的辰哥儿此时正夹着一块烤鱼大快朵颐,用的还是圆娘寄给他的炒辣酱,也不知道酱里加了什么,辣味特别足。
冬天下雪天起一锅,吃得不知天地为何物?
就不感谢大自然的馈赠了,因为鱼是章惇买的。
章惇吃得也十分酣畅淋漓!!大呼过瘾!!
最后他抹了一下嘴,问道:“苏遇,你说实话,你们家的钱到底还够不够使的?你爹就最初谪居黄州的时候问我张过一次嘴,为的是在临皋亭安顿你们这一大家子,都三四年过去了,你们到底是怎样生活的?”
他看了看苏遇身上短了寸许的青袍襕衫道:“苏子瞻别是当掉半个家供你赴京赶考吧。”
苏遇摆了摆手道:“那倒没有,是舍妹在黄州城经营了一间食铺,供一大家子吃喝嚼用。”
章惇砸吧砸吧嘴道:“这鱼也是你那妹妹教你做的。”
苏遇点了点头,将手中的烙饼折了折,蘸了蘸浓稠的酱汁一口吞下。
“为何不将你妹带来京城?我家缺个厨娘,让她来我家!指定比在黄州挣钱。”章惇继续诱惑道。
苏遇腾的一下子站起来,变了脸色:“您还真是……懂得怎么激怒我爹,你让我妹妹来章家做厨娘,我爹得游过长江黄河来跟你拼命!”
“那她在苏家就能做厨娘,在我家不行?”章惇不服气道。
“那能一样嘛,在我们家,干活的事
儿都是我们来。”苏遇说道。
章惇略一捋须道:“可惜了的,好事儿全让他苏子瞻赶上了!你妹妹年芳几许?可有婚配?我章家子侄虽然不才,仔细挑挑,里面还有几个略微齐整些的,可以为夫。”
苏遇装模作样道:“哎,是挺可惜的,章家兄弟皆为翘楚,人中龙凤,只是做不得婚。”
“这又是为何?莫非你妹许了人家?”章惇疑惑道。
“哦,那倒没有,首先,她不喜欢姓张的。”苏遇道。
“姓章犯天条吗?”章惇道。
“倒也不犯,但比犯了还严重。”苏遇在章惇面前告了张远秋一状。
章惇一拍大腿道:“哎呀!混了,混了,他是弓长张,我是立早章,差着十万八千里呢!”
“嗯,又能如何呢?我妹妹不嫁人的!”苏遇超坚定的说道。
章惇是过来人,一看苏遇这神色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呢,只是心底暗暗纳罕道:苏遇这等人才都俘获不了人家小娘子的芳心,自家的子侄不如苏遇远矣,更加没了希望。
思及此处,他不禁深表遗憾,悄悄叹了口气。
黄州城这边,一进腊月底,城中的铺子渐渐打了烊,准备过节。
宛娘买了一堆柿子和橙子,六郎上山折了一大捆侧柏枝,全家人围在暖炉旁插百事吉。
六郎幽幽叹道:“遥知兄弟登高处,遍插茱萸少一人。如今倒反过来了,咱们一大家子团圆热闹,倒不知二哥在京中如何了?去何处过年?”
苏轼酸溜溜的回道:“倒也不必担心他,他早被章惇哄骗了去,哼!”
王闰之在一旁笑话他道:“之前还让人家自己拿主意,等人家自己拿完主意后,你又酸倒了牙,真真是不可理喻,咱们哥儿里外不是人了。”
“他胆敢支持新政,我就打折他的狗腿!”苏轼气鼓鼓的说道。
朝云嗔道:“支不支持新政的,辰哥儿顶着苏轼之子的名头在京中行走定然十分艰难。你还不准孩子周转些?”
王适道:“二郎素来主意正,他且有自己的盘算呢。”
宛娘道:“说起来,好久没收到二哥的来信了。”
圆娘默不作声,插完百事吉在一旁剥橘子吃,八郎赖在她怀里,非要闻橘子香,小癞皮狗一只。
外面的天灰蒙蒙的,圆娘想:家里那只旅行青蛙真的去扬帆远航、浪迹天涯了。
正胡思乱想着,砚秋手里拿着一封信兴高采烈的进来道:“郎君,夫人,二郎来信了!”
第113章
屋子里暖香浮动,大家坐在围炉旁听六郎读信,八郎手剥橘子给大家一片一片的分,小手捯饬的飞快。
照例辰哥儿先在信中问候了大家,接着说自己这些时日来的文章精进,又说了些日常吃食,吐槽汴京的冬鱼极贵,且没有黄州的鱼种类多,亦不及其味道鲜美,偏偏他是个爱吃鱼的,每每嘴馋都要借着请章惇指点文章的由头去章府蹭饭。
有的时候,他也面皮薄,羊毛不能总可着一家薅,于是在京中多拜了几位师父,轮流去蹭饭,还蹭出了心得,章家的清蒸鱼,梅家的鱼生,范家的鱼粥,都是一绝。
苏轼低叹道:“他倒是个乖觉的!”
他看了六郎一眼,示意六郎继续读,结果六郎面露难色,支支吾吾,道:“哎呀!我不识字了,你们自己看吧!”
信纸放在茶几正中央,大家扒头去瞧,圆娘阅读速度极快,两眼就扫完了内容,用帕子掩唇低笑。
苏轼眼神儿不大好,待他看清信上内容时,急忙把信敛了起来,大骂:“竖子!竖子!”
宛娘来晚了一步,没有看到信上的内容,忙问圆娘道:“如何了?二哥到底在信里写了什么?”
圆娘见苏轼脸色不好,也没多言,直摆了摆手道:“没什么,没什么。”然后暗中给她使了个眼神,示意她一会儿出去说。
信的末尾照例附了几首诗词,有赠父兄的,有赠夫子的。
信里依旧未特意提及圆娘,只是随信而来的是两匹上好的绸缎,借口说是蜀国长公主赏的,特意命人带回来给家里的妹妹们裁衣裳。
圆娘摸着料子纳闷道:“蜀国长公主的赏赐不是前几日便到了么?怎么又经手二哥一次?”
宛娘摇了摇头道:“平日里你精明的什么似的,偏偏这个时候犯傻,这哪里是什么蜀国长公主赐的,这分明是他自己买了送回来的。”
圆娘:“……”
宛娘笑了笑,说道:“说罢,刚刚二哥在信里写了什么,惹伯父吹胡子瞪眼的!”
圆娘暗笑道:“二哥那张嘴你还不知道嘛?随师父随了个十成十,是个促狭的,信里提及他拜访了往日苏家在汴京的旧交,唯独蜀国长公主府还没腾出时间去。”
“是啊,这是为何?”宛娘纳闷道。
“二哥在信中说,他原本打算去的,然而刚站在蜀国长公主门口欲去递帖,便被友人们及时发现给叉走了。”圆娘道。
“他们叉他干什么?”宛娘问道。
“咳咳,二哥说汴京坊间传闻,蜀国长公主偏爱俊美的少年,若再有几分才气就更好了!偏生那些人觉得二哥长得投长公主所好,又说二哥才气纵横,走正规科举之途便可前途无量,实在是不必走此捷径,不然以后在士林里可就抬不起头来了。”圆娘语速飞快,一口气说完。
宛娘闻言怔了怔,忽而笑得前仰后合,叉腰说道:“二哥这人……还真是!!所以,他就没去拜访蜀国长公主?”
“哪能呢!长公主到底是何种人,旁人不知道,二哥还不知道吗?!他悄悄的去过。”圆娘道。
宛娘扶额:“他怎么去的?”
“化身成送鲜蔬水果的小哥儿,推着个独轮车从后门进的,骇得长公主以为我们在黄州遭了什么劫难!”圆娘道。
宛娘道:“还真有他的!难怪伯父会恼羞成怒!不过没想到,蜀国长公主在汴京的名声,已经成了这样?!”
圆娘心道:古往今来就不乏吃瓜的人,从前是对顶流明星围追堵截,现在是揪着长公主府那点事不放,真的是很难评啊。
宛娘见她发愣,碰了碰她的衣袖道:“前几日长公主来信问合作开店的事儿,你想得怎么样了?”
“此事等到年后再议吧。”圆娘说道。
“看来长公主十分看重这件事儿,书信往来太慢,很多事情都说不清楚,不如等来年你进京与长公主面谈如何?”宛娘道。
“我吗?”圆娘指了指自己问道。
“当然得是你,如今饕餮小筑的事儿也安定下来了,我在黄州守着便可,在京城开店不比黄州,菜式品类也得再斟酌斟酌,这种操心劳神的事儿,还得你来。”宛娘笑道,当然,她是可怜她二哥的,她真是这天底下最善解人意的妹妹!!
“师父放心我离开黄州吗?”圆娘忐忑道,她是不惧去京城的,先前也不是没去过,只是这次……貌似情况有些特殊,苏遇也在京城,到时候两人见面多尴尬啊,说些什么好呢?!
如此想着,她就脸红心跳的跑开了。
除夕,汴京。
苏遇这是第一次独自一人在外面过年,春砚白日里采买了许多年货,这会儿正撸起袖子和面做馎饦,锅里炖着奶白色的羊肉汤。
在这个落雪纷飞的天气,吃上这样一碗羊肉馎饦似乎格外满足。
一主一仆抱着硕大的海碗,似乎都不值得张桌,不过,春砚还是放了一张小桌,上面放满各色吃食,都是不久前家里寄来的,也有现在汴京买的。
苏遇兴致缺缺,只吩咐春砚将见了底的炒辣酱罐端上来,他用汤匙在辣酱罐里蒯了蒯,蒯出一勺辣酱放入碗中和了和
,连汤带面的一块吃。
香辣的味道刺激着味蕾,辰哥儿更想家了,想念爹爹阿娘,想念兄弟手足,想捏捏八郎肉乎乎的小脸,想饕餮小筑里数不清的好吃的,又惦记宛娘的婚事,最后将所有的人都想了个遍,思绪不可避免的落在圆娘身上,他吸光最后一口馎饦,整个人无所适从起来。
春砚收拾了碗筷,拉着他去院子里放爆竹。
他立于游廊处双手揣袖观雪,汴京的冬日似乎格外喜欢下雪,也下得极为热闹。
他情不自禁的想起元丰二年冬,父亲因诗落狱,他与圆妹,宛娘,王夫子赶至京城时,也恰好赶上了一场风雪。
那时候京中诸贵家对苏家避之唯恐不及,世态炎凉,比雪还冷。
他以为他就要失去父亲了,是圆妹紧紧握着他的手,叫他不要怕,他们一定可以将人救出来。
她的决心与勇气,带给他无限力量,让他能够抵抗整个汴京的严寒。
苏遇望着庭中的雪梅凝眸不语,仿佛还能看到花影下那个少女的身影。
他吩咐春砚取来笔墨,自己在廊下挥毫泼墨,一枝梅花抖落在纸间,题为“惊破一瓯春”。
春砚挠了挠头,不解道:“主子,你这么想林小娘子,为何不回黄州啊?左右省试在二月中旬,倒也赶得及。”
辰哥儿摇了摇头,没有说话,他想:对于圆妹来讲,我的目光也是一种打扰。
这时正赶上章惇之子章援带着几个诗友来找他玩,见他的新作后不禁叹道:“令尊的竹石画已是一绝,贤弟这墨梅亦不遑多让啊!果然虎父无犬子。”
一众年轻郎君在庭院里说说笑笑倒也快活,春砚顾不得玩了,忙去添水煮茶,铺纸研墨。
春砚把家里的点心盘子端上些来,大家一边吟诗作对,一边喝茶吃点心。
章援看着盘中的桃酥饼道:“旁的不论,这饼子倒有些趣味,只是不见汴京的点心铺里有卖的,着实遗憾。”
辰哥儿道:“家里给寄来的,路途遥远,这还算跑了些味道的,乍出烤炉的时候更是美味,不过,致平兄倒也不必遗憾,家里有打算将食铺开到汴京来,届时你可要多捧场啊。”
章援笑道:“这世间的钟灵毓秀之气全让你苏家占完了,真真是妒煞人也。也罢也罢,到时候我就报你苏遇的名号,不知可否吃白食?”
辰哥儿笑道:“瞅瞅,这店还没开起来呢,打秋风的就来了。”
梅照笑道:“有这好事儿,致平兄记得及时叫我!”
一群人调笑开来。
范重:“眼下到了年节,省试的日子越来越近了,亦不知谁是主考官?”
梅照道:“左不过在政事堂、礼部、两殿大学士里选。”
苏遇道:“如今无论选谁都没差,关键是官家想要选什么样的人?”
官家想要什么样的人?当然是支持变法的人了。
只是自从元丰四年五路大军伐西夏战败后,新政已经走了形,莫说旁人,哪怕是王荆公重新出山都镇不住的场子,如今当轴者只能拆了东墙补西墙,左右腾挪,捉襟见肘。
今日来找苏遇玩的密友中,家中有支持新政的,有保持中立的,立场明确反对新政的,只有苏家。
章援不由劝说道:“科场文章,即便与官家意见相左,也不能十分坦诚的表露出来,以免徒生风波。”
梅照附和道:“也对,令尊的乌台诗案不得不警觉。”
苏遇轻啜一口雪白色的茶沫子,摇摇头笑道:“在很多人看来,我是苏之瞻之子便是原罪,很少有人能耐着性子了解我说了什么,写过什么,主张什么。”
范重道:“贤弟倒也不必如此悲观,省试、殿试都是有弥封的,不到最后一刻,谁能知道结果呢。况且,官家惜苏伯父之才,早有起用他之心,你出身苏门,反倒不是阻力。”
说着,众人又同举杯以茶代酒给苏遇打气,几个年轻郎君探讨文章诗词直至深夜才离去。
苏遇又在墨梅下寥寥勾勒几笔,一个少女的背影若隐若现。
他坐在书案旁静静读书到黎明,任由时光从风雪中来又从风雪中去。
第114章
二月初,汴京城。
“哇!汴京城的城门好高啊!比杭州城门还气派!”知雪张大嘴巴,惊叹道。
“那是自然,这可是我们大宋朝的国都,岂是杭州城能比的?”砚秋骄傲的挺直了胸膛,说道。
二人说着说着,吵起嘴来,谁也不服谁,概因他们一个是汴京人,一个是杭州人。
圆娘摆了摆手道:“好了,好了,我们进城吧。”
砚秋挑起行李,说道:“此刻二郎还在贡院吧?我们先回家等他如何?”
“哎!不可!”圆娘及时阻拦道,“这次咱们是瞒着他进京的。”
砚秋不解道:“之前不跟他说,不是怕他分心,不能专心考试嘛!这……他都进考场了,出来就考完了,还有瞒下去的必要嘛?”
“总之,不能!”圆娘理不直气也壮道。
“啊?那我们住哪儿?在汴京重新租房子住可是很贵的。”砚秋发愁道。
圆娘左右瞧了瞧,见一顶华丽的小轿子朝他们走来,前头有内侍和女官开路,打的是“蜀国长公主府”的牌子,她立马面露喜色道:“喏,接我们的人来了。”
女官见到圆娘忙道:“劳小娘子等候了,咱们这便回府。”
圆娘笑道:“北方的水路都封了冰,一路上坐马车来的,是以晚了几日,殿下等急了吧。”
女官笑道:“殿下一天追问八次,十分惦念着小娘子呢。”
圆娘登轿,砚秋和知雪二人立马跟上,一群人浩浩荡荡的回了长公主府。
圆娘到府时,长公主早已备好了一桌丰盛的宴席等着她了。
还真别说,她这一路风餐露宿,虽不至于食不果腹,但饭菜品质参差不齐,好久没吃到顺心如意的佳肴了,于是也不客气,将玉箸抡得飞快。
长公主调笑道:“害,你这孩子,慢点儿,慢点儿,别噎着。”
圆娘忙中偷闲回道:“失礼了,但我太饿了!还是殿下这里的饭菜合胃口。”
长公主笑道:“你这模样,十分像从黄州逃难过来的。”她说着,忽然想起什么似的,继续道,“年前苏遇来我府上,恍一见他,骇了我一跳,以为你们在黄州遭殃了呢,那么一个体面妥帖的小郎君,缘何要扮成菜贩模样走后门?”
圆娘憋笑,停箸看了看长公主身边的美侍,清了清喉咙说道:“二哥先前走了好几次正门,还没来得及递上拜帖,便被路过的友人叉走了,叉了几次,他便学乖了,只得如此,让殿下见笑了。”
那美侍一怔,倒没有不自在,反而有些意外,小声问道:“殿下,那苏家二郎果真如此貌美吗?竟让人误会至此。”
这是个新得宠的美侍,没随蜀国长公主去过黄州,亦没见过苏轼一家人,但他知道蜀国长公主在那群读书人嘴里是个什么名声,但一般情况下,还没什么读书人能达到长公主的审美要求,所以他听说苏遇被叉走几回后,亦有些好奇。
长公主嗔视他道:“苏遇乃苏轼之子,是大才之后,国之栋梁,不可轻辱。”
美侍羞愧的低下了头,乖乖巧巧给长公主布菜,轻易不敢说话了。
接风宴后,圆娘便心安理得的在长公主府住了下来,期间与长公主谈开食铺的相关事宜,相谈甚欢。
圆娘甚至还亲自出门考察了几次,知雪跟在她身后,每天都美滋滋的,汴京城好吃的可真多,比杭州城的好吃的还多哩。
圆娘考察了几家店铺之后,有些头疼了,无论在哪个世代,京城永远是最卷的,卷花样,卷质量,卷装修,卷噱头,然而作为一家食铺,菜品好吃永远是最主要的,其次是要
会搞一些花活。
在卷吃这方面,宋人绝对有实力卷死她这个来自后世的美食博主!
哎,受挫啊!
圆娘轻啜一口杏仁露,叹息。
宋人的审美堪称一绝,黄州偏僻贫瘠,她略施小计,便能混得不错,将饕餮小筑经营的风生水起。
可在汴京便有些吃不开了,这里达官显贵如云,衣食住行讲究的要死要死的,不仅吃得好,吃得豪,还要吃得风雅诗意,还要吃得符合时宜能养生。
后世的菜,快餐多一些,主打一个麻辣鲜香。
食材好的也有,云南的蘑菇不错,长白山的蘑菇也不错,但很抱歉,在宋代,她搞不来,这两块地目前不归赵官家管。
哎,圆娘又叹了一口气。
小饕餮暗戳戳的说:“要不,咱还是像在黄州那样,走平民路线呢?”
圆娘摇了摇头道:“不妥,我是没什么问题,但汴京的店是和长公主合开的,得顾及她的身份不是?!”
于是,小饕餮也跟着发起愁来。
圆娘道:“活人是不会让尿憋死的,你在资料库里检索一下,找二十世纪七八十年代国宴大厨的视频作品,那里面有不少真料。”
“好嘞!”小饕餮忙着干活。
圆娘临窗而坐,继续喝着手里的杏仁露。
忽然齐楚阁儿外传来一阵寒暄声:“仲合兄大喜啊!”
“哪里,哪里,侥幸而已,贺贤弟的文章亦作的十分不错。”
圆娘猛然一惊,她好似听到苏遇的声音了!!救命!!
她惊疑不定的看向知雪,知雪淡定的冲她点了点头,然后伸手指向门外,压低声音道:“刚刚,确实是二郎与友人们在这家酒楼相会。”
主仆二人正说着,砚秋“砰”的一声推门进来道:“小娘子!!大喜!大喜啊!!”
“嘘!”圆娘示意他小点声,然后问道,“什么喜事?”
“二郎夺得省试头名!!”砚秋兴高采烈道,“这是光宗耀祖的大喜事,小娘子为何不让声张?”
圆娘指了指隔壁道:“二哥就在隔壁!”
砚秋瞬间瞪大眼睛,捂紧嘴巴,不过,他还是不理解圆娘的别扭,纳闷道:“小的还是不明白,都这个时候了,您为什么还是不肯见二郎,您不怕他生气吗?”
“你不说,你不说,我也不说,谁知道我来过汴京!”圆娘指了指砚秋和知雪回道。
“可……戏文里不都说有缘千里来相会,万一您被他撞见了呢!多尴尬!!”砚秋道。
“你也说了,那是戏文里!”圆娘将碗里的杏仁露一饮而尽,她看了看隔壁,压低声音道,“我吃好了!咱们快跑!快跑!他们才刚来,这种雅集文人都要吟诗作对的,磨蹭的很,咱们现在跑还来得及!!”圆娘手忙脚乱的戴上幕离,拉着知雪要跑!
砚秋的心情也紧张起来了,跟着圆娘拔腿就跑!!
主仆三人做贼似的跑出酒楼,登上长公主府的马车。
正好有人临窗看到圆娘上车,不禁纳闷道:“长公主来了长乐楼?怎么没见内侍官开路?”
苏遇转头亦往下看了一眼,只看到一片有些眼熟的浅粉色裙角,心道:长公主何时爱这种娇嫩的颜色了?
又有士子大惊失色道:“万幸,万幸,没有撞见,否则我等清白就不保了。”
范重嗤笑道:“喂,你不要想太多,长公主也是长眼睛的,看不上你,不必担心,咱们这的人,容貌能入长公主法眼的,估计就苏解元了吧。”
苏遇横了他一眼,提醒道:“别胡说八道了,仔细祸从口出。”
“也对,来来来,喝酒喝酒。”范重举杯招呼道。
又有人疑惑道:“那辆马车确是蜀国长公主府的!不过上面的人不是长公主,是个妙龄女郎,我倒是在别的地方遇见过一次,想必是什么皇亲国戚或是王驸马的族人吧。”
“必然不可能是王驸马的族人,应是什么刚进京的郡主县主吧,皇太后的生辰马上就到了,各路亲王郡王该进京给大娘娘贺寿了。”章援道。
很快这段小插曲就过去了,大家继续吃酒谈诗。
圆娘有惊无险的回到蜀国长公主府,她边走边说:“二哥中了省试,是大大的好事儿,咱们该如何庆祝呢?”
砚秋看看天看看鸟,假装没听见。
知雪挠了挠头道:“小娘子,您出现在二郎面前,比什么庆祝都管用啊!保准儿二郎能笑的合不拢嘴。”
圆娘很是纠结,她抿了抿唇,沉默了。
午后,圆娘去找蜀国长公主说话,谈到苏遇的事情,蜀国长公主也很纳闷,她实在搞不懂圆娘心里在想什么,圆娘心里也不像没有苏遇的样子,为何要如此别扭?
圆娘斟了一碗清茶递给她道:“若有重来的机会,殿下还会选王驸马为夫吗?”
蜀国长公主仔细思索一番,果断答道:“还是会选他。”
圆娘疑惑不解,脱口而出道:“为什么?”
“人总要为一瞬间的心动买单,如今的我回顾这段感情时,总是充满遗憾与怨怼。可十八岁的我并不知道。即使是重新回到十八岁那年,我亦不会更改选择的。”蜀国长公主徐徐道来。
“您……还爱着他,对么?”圆娘震惊的问道。
“倒也不完全是这样,我生来高贵,世人汲汲以求的东西对我来说唾手可得,直到嫁给王郎后我才知晓,这个世界并不总是围绕着我,我也会被人拒绝,被人厌烦,被人不喜欢。或许在旁人眼里我唯一的不顺心就是嫁给了他,然而正是因为这点不顺,我才算得是一个完整的人,不然我总感觉自己像一个华贵的木偶,摆在佛龛里,置在金殿上,人人都跪拜蜀国长公主,只有王郎厌恶我赵宝安。”蜀国长公主目光变的幽远。
圆娘似乎理解了蜀国长公主对王驸马的复杂感情,她想了想说道:“我与二哥自小便是青梅竹马,一起长大,凡是他有的,凡是我有的,没什么不可分享,可我又实实在在没有苏家的血脉,因此便有些不同于其他苏家姐妹。他对我的情愫,或许只是对亲人的不舍,不舍得我去嫁给旁人,他现在还年轻,没见过几个姑娘,等以后碰到真正喜欢的姑娘,后悔娶了我,届时我又该怎么办呢?况且,我只是一介孤女,苏家其他兄弟所娶的新妇,无不是家底深厚的书香门第,族中兄弟俱为翘楚,为官的亦不在少数……”
蜀国长公主忽而笑了一下,摸了摸她的脑袋道:“怕什么,你如此说,被你师父听见可是要伤心了。旁人家门第再好,才华再盖世,谁比得上苏子瞻啊,他亲自教养出来的徒儿,凭什么不招人喜欢?!你对自己有点信心。”
圆娘抿了抿唇,沉默了。
“还是不要提前预设一段感情的结局比较好,两个人在一起呢,必定要奔着长相厮守的心思去的,若时时担心他未来会不会变心,什么时候变心,便会疑神疑鬼起来,徒生不少风波。”蜀国长公主劝道,她凝视圆娘片刻,继续道,“我倒有个主意。”
“什么?”圆娘抬头问道。
“反正我也没子嗣,皇室有不少公主郡主因难产年纪轻轻便撒手人寰了,福都没有享几天,岂不可惜,左右我也不打算生育子嗣,你虽有师父,但没个亲娘,也是怪可怜的,不如这样,你当我的义女如何?如此我也不算膝下空虚了。”蜀国长公主眼睛亮亮道。
圆娘大惊:“啊?”
蜀国长公主越想越觉得此事可行!!她继续蛊惑道:“刚你不还感叹身世凄苦吗?你当我女儿,这天下还有几个女子能高贵过你去?!”
圆娘继续大惊:“啊?”
“啊什么,就这样说定了!”蜀国长公主拍板道。
“殿下,殿下,你冷静点儿!!”圆娘急忙说道,“我有师父的。”
“也对,这事儿得跟苏轼商量商量,我这就给他去信,不怕他不答应,乖,马上。”蜀国长公主命人笔墨伺候。
圆娘跺脚道:
“殿下,殿下,我的菜!!”她指了指食盒道。
蜀国长公主点了点头道:“差点忘了。”然后吩咐内侍道,“将这个食盒连带我刚刚挑好的贺礼送入苏府,就说我祝他夺得省试魁首,望他在殿试中再接再厉,蟾宫折桂。”
内侍接了食盒匆匆而去。
苏遇接到长公主府的贺礼时,心里一怔,章援和梅照正在苏家陪他喝酒,见菜肴还热着,便让春砚将其端上了桌。
一道腌笃鲜,一道金榜题名,一道松鼠鳜鱼,一道石榴烧梅,一道红绫饼,一道荔枝酥,一道蜜煎樱桃。
很是丰盛!
大家举箸品尝,叹道:“还得是长公主府的膳食有水平,嗯,好吃,好吃!”
苏遇一看石榴烧梅,大吃一惊,他忙举箸将每个菜品都尝了尝,然后急忙对春砚说:“撤下去!撤下去!”
春砚不明所以,只好将长公主府送来的菜品悉数撤下。
梅照笑道:“仲合,你竟然想吃独食,我们可是不依的。”
岂料,苏遇振振有词道:“长公主的赏赐,自然要先供给祖宗吃。”他招来春砚道,“将这些东西供去祠堂。”
章援亦笑道:“仲合,你给你家祖宗吃残羹剩渣?”
“苏家世代贫寒,祖宗必是不怪的,只会赞我珍惜粮食!”苏遇道。
“你!你可真是!大孝孙啊!”章援咬牙切齿道。
“过奖,过奖。”苏遇拱拱手道。
章援和梅照看着被撤下去的餐食,猜不透里面有什么猫腻,但见苏遇一副孝子贤孙的模样,他们又看了牙疼。
苏遇不肯说的事情,登闻院的木杖都打不出来。
酒足饭饱后,二人告辞。
苏遇命春砚将长公主府送来的饭菜热了热,他坐在月下,一个人一口一口的独自享用。
“二郎?”春砚见他这副模样,大为不解。
苏遇开口解释道:“刚刚没吃饱,我再吃个回笼饭。”
神特么在自己家都没吃饱!
春砚打小就跟在苏遇身边,自认是了解他的,也被他这烂借口惊到了。
他看着盘子里的石榴烧梅,恍然大悟道:“这不是小娘子信中说的石榴烧梅吗?这不是黄州小吃吗?长公主府的人怎么会做?”
苏遇自嘲的摇了摇头,道:“是啊,长公主府的人怎么会做呢?”
春砚闻言,双手一拍道:“我知道了!定然是小娘子写信告诉长公主的,小娘子可真贴心,知道我做饭二五眼,便提前安排了这么一出,小娘子可真好啊!”
“呵呵。”苏遇轻笑,咬牙切齿的吞进一颗烧梅,狠狠咬碎咽下,暗道:藏头露尾的,别让我逮住你!
第115章
经过多方考虑,在牙人的介绍下,圆娘看中一家酒楼,位置毗邻朱雀大街,店面气派不凡。
当然成交价格同样十分美丽,但问题不大,因为大头是长公主出,按后世的话来讲,圆娘主要是技术入股。
买卖谈妥后,长公主府的内知官跟牙人去走交易流程,她在齐楚阁儿里喝茶吃点心,心里开始盘算起了之后的买卖。
她,林浦圆,一个人是卷不赢大宋汴京城里的餐饮卷王的,但好在她不是一个人在战斗,小饕餮的资料库里全是国宴大厨的现场教学,她不信融合了明清两朝皇家御膳、淮扬菜、鲁菜等多方精华的国宴大厨们能干不赢北宋的餐饮卷王们。
她,要在美食屹立的汴京城占得一席之地。
如此想着,她将知雪招至跟前道:“待会儿,咱们去白矾楼长长见识如何?”
知雪眨眨眼,两眼放光,激动道:“好耶!果然跟着小娘子有享不尽的福,您尽请吩咐,需要奴婢做什么?”
圆娘刚想说话,却见砚秋和长公主府的内知官闯进门来,喜笑颜开道:“大喜,大喜啊!”
“啊?原东家让价了?”圆娘问道。
“是二郎高中了!!”砚秋激动道!
“金榜这就贴出来了?”圆娘继续问道。
砚秋道:“刚刚蜀国长公主在宫里听得的消息,皇榜已经加了钤印,两府相公们加了官署的官印,现在正由鸿胪寺的礼官捧着在文华殿前宣读呢,待宣读完毕就要捧去贡院门口张榜,然后是进士老爷们游街。”
内知官道:“殿下在白矾楼定了上好的位置,正好可以看到新科进士游御街,小娘子快随咱家瞧热闹去。”
圆娘命人结账走人,内知官笑道:“小娘子真真是忘干净了,这家酒楼如今是您的了,不必结账。”
今天真真是双喜临门!!圆娘欢喜极了!
这是圆娘第一次来白矾楼!
白矾楼门前设红绿杈子,垂绯绿帘幕,挂贴金红纱栀子灯,往来士绅权贵,豪仆成群,其繁华热闹无法用言语一一形容。
圆娘心中暗叹,又对东京梦华之城有了深切的体会。
店门口迎客的跑堂接了长公主府内知官递过去的腰牌,忙笑道:“贵人三楼逐玉阁有请。”说着,便欠腰伸手在前面引路。
圆娘跟在内知官身后,透过薄薄的幕离,仔细打量周围的布置,此时正值三月初,杏花盛绽的时节,楼内摆了许多精巧娴雅的杏花盆栽,争奇斗艳,十分应景。
一楼大厅里人声鼎沸但井然有序。
二楼的齐楚阁儿如星罗棋布,每个齐楚阁儿门前都站着一名豪仆与楼里的跑堂伙计。
三楼便安静了许多,齐楚阁儿也没有那么密集,反而花木庭深,每个齐楚阁儿都是一个个单独的小院子,砚秋悄悄告诉他,三楼主要接待皇亲国戚或朝中三品以上的大员,其余人纵然再有钱都买不到三楼的一个座儿。
圆娘闻言,啧啧称叹。
逐玉阁临御街的方向,待会儿看进士游街十分方便。
圆娘甫一落座,伙计便将菜谱呈了上来,是一把檀香木镂空杏花纹雕折扇,每一折都是一道菜名,用绝品“龙香剂”书写而成,那字体也颇为讲究,是用飞白体写的,承蒙在苏轼门下受教多年,她还是看得懂菜单的。
圆娘依着名字点了几样雅致的小菜,要了一壶杏花酒。
楼中伙计敛了菜单去后厨端菜,内知官将窗户打开半扇,圆娘摘掉幕离,扒头去看。
但见御街上都挤满了看热闹的百姓,新科进士们还没从文华门出来,大家引颈张望,翘首以盼。
圆娘受此影响,亦期待万分。
一刻钟后,伙计将圆娘点的吃食送上来了,知雪贴心笑道:“小娘子且略坐坐,奴婢帮你看着。”
圆娘赏了她一盏紫苏饮,让她边喝边盯着。
内知官给抓了一大捧杏核大小的珍珠,放到她的手边。
圆娘不解。
内知官解释道:“路旁的百姓太多,苏小郎君兴许看不见您,您用这个引起他的注意。”
“谢谢。”圆娘道,但大可不必吧!!汴京人都这么豪的嘛!这大个的珍珠无论配药还是做首饰,干什么不好,为何要砸人?!再者说,她只是悄悄的看他一眼,并不想引起他的注意。
圆娘舀了口冰酥酪放嘴里尝了尝,啧啧,好吃!!爽滑细腻,奶香味十足!其实这个在后世并不难做,在大宋难得的是原材料,醪糟、牛奶和桂花蜂蜜。
大宋不得酿私酒,所以醪糟难得,没有大片的牧场蓄养牛,且耕牛有更繁重的功能,所以牛奶难得,将这两样卡死,冰酥酪便是难得一见的佳品了!
不过,她想到了一种平替,那便是杏仁豆腐,这个用杏仁粉和琼脂即可,也十分美味,原材料也不像冰酥酪似的那么难搞,价钱自然也要更便宜些,便宜且美味意味着受众更广。
圆娘吃着吃着东西,又悄悄琢磨起她的生意经来了,几个轮转间,已经推敲出不少好主意有待实施。
“嗯嗯,小娘子快来!!”知雪惊呼一声,激动的了不得。
圆娘的思绪被打断,楼下传来一阵热闹的喧哗声!
想必是新科进
士们出了文华门,圆娘顾不得思索,忙跑到窗前去瞧热闹,这一瞧不要紧,抬眸正望见苏遇骑高头大马朝这边走来!
啊啊啊!!骑青骢马啊!!头一个啊!!那不就是状元咯!!!
圆娘问一旁的内知官道:“殿下可有说二哥是第几?”
“第一啊!!”内知官道,“太后娘娘十分开心,当时去宝慈宫请安的内外命妇站了一大殿,太后娘娘当众感叹苏家果然是书香门第,人才辈出!殿下特意交代奴婢给小娘子一个惊喜呢!”
圆娘故作镇定的点点头道:“果然又惊又喜!!”
啊啊啊!!在文科生十分吃香的大宋,卷成状元该是一件多么不容易的事啊!!
想当年师父恰逢千年第一龙虎榜,也没卷成状元,后来在欧阳修等老臣的推荐下参加了制科考试,这才成了百年第一。
楼里其他齐楚阁儿的客人也纷纷打开窗子,向新科进士们投珠玉之物,香囊锦袋,毫不吝啬财物,即便所掷之物没有砸到新科进士们,被楼下瞧热闹的百姓捡了去也在所不惜。
圆娘捏了捏自己的锦囊,太轻了!
内知官十分有眼力价儿的将珍珠盒子奉上,圆娘抓了一颗珍珠朝苏遇掷去,几乎同一瞬间,苏遇突然抬头朝她这边看来。
圆娘蓦然一怔,那枚珍珠牢牢的被苏遇抓在手里。
圆娘:“……”她做贼心虚似的低下头,白矾楼这么大个,他……他不一定就看到了她,是吧!
凑巧!一定是凑巧!如此自我安慰着,她将珍珠装满香囊,然后瞅准机会,又砸了过去,苏遇又牢牢接住,二人默契的不得了!
知雪大煞风景道:“小娘子,二郎看见你了!”
“瞎说!”圆娘躲在窗棂后面装鹌鹑,透过镂花雕窗,仍见那人玉面青马,绯衫纱帽,罗绢簪花,新科及第,有着少年郎的意气风发,俊美的不似凡间男子。
他深深地望向这边,绝美的桃花眸子里有说不尽的意味,她的心忽而漏跳了一拍!!
知雪太激动了,挥手大声喊道:“二郎,我们在这边!”
圆娘大惊:“你喊他做什么?”
“小娘子,咱们二郎可是状元郎哎,多少人想跟他攀交情攀不到呢!!再者说,二郎见小娘子在此,定然十分开心!”知雪解释道。
圆娘又狗狗祟祟的露出一张俏生生的小脸,往下望了望,见他还在看着她,心间一动,她咧唇朝他一笑,他给她打了个手势。
知雪忙问:“二郎那个手势是什么意思?”
圆娘挑了挑眉道:“让我在此老老实实的等着他。”
这个手势是他们两个人才能看明白的,属于青梅竹马的默契。
她朝他做了个鬼脸,就不!就不!她就要跑!!
苏遇指了指她,晃了晃手指,让她掂量着办。
哼!这是威胁上了?!
“状元郎,马该前进了。”替苏遇牵马的小吏恭敬道。
苏遇收回目光,心中却汹涌澎湃,他恋恋不舍的回头看了一眼,这才催马继续前行。
他的手中紧紧攥着她投掷过来的香囊,隐隐幽香传来,勾的他心潮暗涌。
他以为她不在意他的,亦不会关心他到底有没有高中,如今看来这个小没良心的,还是长了几两良心,还知道出来看他游御街。
周围的喧闹羡慕声,仿佛都跟他没了关系,他的思绪一心一意的跟着她跑了!!
“状元郎芝兰玉树,才貌双全啊!”
“这届新科进士最好看的居然是状元郎!”
“还那么年轻!不知可否娶妻了?”
“哇!什么样的人,才配的上这样的人物?!”
“传说他是苏子瞻之子!!”
“哇!!虎父无犬子!!是谁家祖坟代代冒青烟啊!!是苏家!!”
“你确定那不是祖坟着了火?”
“嘁,胡说什么呢!!”
“苏学士被发落黄州好几年了,苏遇还能登科夺魁,可见此子学识渊博,非等闲人可比。”
“官家可是连用御膳都看他爹的文章,苏轼被黜落只是一时的,保不齐后面会起用的!”
“哎?他刚刚主动接了香囊哎,不知是谁那么走运!”
“什么?!他接香囊啊!快丢!快丢!!”
圆娘看着香囊绢帕钗环,不要命的朝苏遇飞去,她情不自禁的摸了摸额头,为他掬了一把同情泪。
当状元不仅要才华横溢,也得头铁才是啊!!
游街的队伍浩浩荡荡朝太学的方向而去,街上的人看完热闹渐渐的散了。
圆娘坐回桌前,勺子在甜点碗里点点点,有些食不下咽的意思了!!
她撇了撇嘴!!生怕待会儿苏遇杀回来,骂她!
她干脆一鼓作气,一不做二不休,提前跑路!!
知雪舍不得白矾楼的美食,生怕浪费!非得要吃掉才行!!
圆娘一拍桌子道:“别吃了!一会儿他就追过来了!!”
知雪边吃边眨眨眼,问道:“小娘子,您越跑越糟,就不怕二郎去长公主府抓人嘛?”
“他不敢的!”圆娘道。
忽而门外传来一道凉凉的声音:“哦?是么!”
圆娘惊讶的睁大眼睛,不可置信道:“他他他他……他怎么这么快!!”
知雪揉了揉肚子,郁闷道:“小娘子,都过去一个时辰了。”
正说着,苏遇推门进来,圆娘大受打击,连忙后退一步,苏遇迫近,圆娘又后退了一步,苏遇欺近,与她四目相对,大有兴师问罪之势!
圆娘咽了口唾沫,多日不见,他好像长得更俊了,也更难搞了,他这副气势汹汹的模样,摆明是跟她吵架来着。
“二二二二哥……”圆娘飞快的给知雪使眼色,谁知这小婢原地叛变了!!
“好好的,你心虚什么?”苏遇似笑非笑的看着她,问道,桃花眸子里眼波流转,深如秋潭。
“谁心虚了?!我超理直气壮的好么!”圆娘虚张声势道。
“理直气壮的住到别人家里,也不回家看一看,圆妹,你好狠的心!”苏遇先拆穿她。
“那……那是因为我要在汴京开饭馆,跟长公主住一起好商量!”圆娘强词夺理道。
苏遇轻轻点了点头道:“开了吗?”
“今日刚刚盘下一家。”她随即说了那家酒楼的具体位置。
“既如此,我的酬师宴就交由圆妹打理了。”苏遇顺坡下驴道。
“哎!哎?”圆娘大喜过望,双手合十道,“还有这等好事?!”
“细节有些繁杂,你随我回家去,我详细说给你听。”苏遇顺势说道。
“这……这不大好吧,我们孤男寡女的,住到一处,于你名声有碍。”圆娘边说边偷偷觑着他的脸色。
苏遇瞬间变了脸色,他冷哼一声,沉默了良久,才启唇道:“原来圆妹也知道我有名声这东西?”
“那当然了,你们读书人不就看重这个么。”圆娘道。
苏遇凉凉的看了她一眼道,“你不必三令五申对我无意,只是你初来汴京,人生地不熟的,爹爹难免挂心。我是个孝顺的儿子,自当为他分忧,圆妹也不想我刚刚高中就被御史参一本吧。”
圆娘果然被唬住了,她仔细瞧了瞧他,担心道:“这么严重啊?!”
苏遇故作深沉的点了点头,道:“自然,今时不同往日,一言一行都需谨慎。”
圆娘果然被动摇了,她为难的搓了搓手手,脑子里天人交战,一边吧,想跟他回去,一边吧,又不想跟他回去。
蜀国长公主府的内知官见苏遇如此口才,深感佩服,暗道:不愧是状元郎,这忽悠人的本事是一等一的好!!
圆娘抿了抿唇,轻声道:“你……你是孝顺了,万一旁人不知内情,误会了去怎么办?!”
“谁需要误会?”苏遇问道。
“万一,我是说万一,万一有哪家达官显贵要跟你结亲呢,我跟你住一起,不大好吧。”圆娘说道。
苏遇轻笑一声,又凑近了一些,二人之间的距离只差几分了。
圆娘忽闪着圆圆的杏眼,她
背后已是雪白的墙壁,退无可退了,二人呼吸可闻,他温热的气息喷洒在她的脸上,浇的她脸色发热发烫。
“怎么?怕我娶旁人啊?”苏遇问道。
“谁……谁怕了,我这不是怕阻你姻缘嘛!”圆娘推了他一把,从他的怀里钻出来,“我是好心!”
“嗯,好心,我是驴肝肺。”苏遇站直身体道,“京城里没有苏氏能结亲的人家,圆妹大可不必担心。”
圆娘眨了眨眼睛,好奇道:“哎?你是状元欸,戏文里都说发榜这日,没成亲的新科进士是要被权贵人家捉去做女婿的,这叫榜下捉婿。”
苏遇看着她,憋不住笑了,而后给她科普道:“你这叫拍花子,《贼盗律》中略卖良人未遂者,流放三千里。”
圆娘骇了一跳,她捏了捏衣襟,干巴巴道:“我总得跟长公主商量商量,你今日事忙,别再我这里耽搁了。”
“好,三日后,我去蜀国长公主府上接你。”苏遇带着不容置疑的语气说道,他深深的看了她一眼,将鬓边的状元花摘下别在她的发间,仔细端详片刻后,满意的点了点头,转身走了。
圆娘长舒一口气,这该死的压迫感!当了状元的人就是不一样哈!
第116章
三日后,蜀国长公主府。
内侍官来报,苏遇在府中花厅里等候了。
圆娘鹌鹑一样缩在蜀国长公主怀里,不愿露头。
蜀国长公主爱抚着摸了摸她的头顶道:“他可有威逼胁迫你?”
“那倒没有,只让我协助他办酬师宴。”圆娘小小声嘟囔道。
“既然如此,你怕什么?”蜀国长公主调侃道。
“没在怕的,就是……觉得有些尴尬。”圆娘回道。
“为何会觉得尴尬?”蜀国长公主追问道。
“就是觉得我们一年大似一年的,不该再这样单独相处。”圆娘道。
“你这是跟他有了男女之别。”蜀国长公主低笑一声,提点道,“你跟你师父会有男女之别的尴尬吗?”
圆娘摇了摇头道:“没有,师父跟我的生父无甚区别,我对他老人家只有敬爱。”
“那苏家旁的兄弟呢?”蜀国长公主又问道。
“除了大哥之外,叔寄、六郎、八郎,我都是看着他们长大的,跟我的亲弟弟没什么两样,即便是大哥,也如我的亲兄长一般。”圆娘道。
“哦?苏迈是兄长,叔寄、六郎、八郎是弟弟,对与你最亲近的苏遇反而有了男女之别,嗯,不错,不错。”蜀国长公主点点头说道。
“哎呀,不是那样的!这不是在汴京嘛,苏家只有我们两个人在汴京……抬头不见低头见的。”圆娘越解释越解释不清,最后只好闭了嘴,不再说话。
“所以你在别扭什么,他只是找你协助他办一场酬师宴,又不是谈情说爱。”蜀国长公主笑道,“你们自小亲密无间,这点儿情分都不给?”
蜀国长公主一番话,说的圆娘更加无地自容了。
蜀国长公主逗弄了她一番,见她小脸红扑扑的,又反过来安慰人道:“你且随他去看看,若他果真欺负你,你再跑回来也不迟,到时候我给你撑腰,定然不会轻饶他。”
“也没那么严重啦!”圆娘吐了吐舌头说道。
知雪为她收拾好行囊,砚秋将行囊背在身后,主仆三人一道去前面的花厅见苏遇。
圆娘磨磨蹭蹭的走到他面前,福了福身道:“二哥。”
苏遇点了点头,起身与蜀国长公主作辞,领着圆娘出了长公主府。
一路上,圆娘坐在马车里,苏遇乘马在车前走着,两厢沉默,圆娘憋不住了,悄悄掀起一角窗幕,但见两片马屁股。
圆娘:“……”她落下帷幕,双手搓了搓裙摆,深吸一口气。
约摸半个时辰后,马车稳稳的停在苏府门前,知雪逃也似的跳下马车,留下一句“小娘子,我帮砚秋去收拾行李!”便跑了!
“哎!”圆娘喊不住她,刚一掀前面的车帘,便见苏遇等在下车的地方了,他伸出手来欲扶她,她也不能装作没看见,想了想,到底把手搭上去了。
他的手宽厚温热,指节分明,握着她的手的模样,很有力!让人难以忽视的存在!
圆娘的心又扑通一下,加速跳了一拍。
她脚底一乱,险些扑倒在苏遇怀里,苏遇双手握住她的肩膀,稳稳扶住她道:“当心!”
圆娘干干的笑了笑,道:“脚麻了,抱歉。”
苏遇深深的看了她一眼,垂眸问道:“左一句有礼,右一句抱歉,你非要同我这样客气吗?”
圆娘摆了摆手道:“我说的都是真的!”
她边说边往门内跑,眼睛没有看路,“叽”撞到了一堵墙,将她弹了出去。
圆娘捂住撞得发疼的脑袋,揉了揉,刚想说什么,只听见头顶传来一声轻笑:“仲合,你一大早就不见了身影,左等不来右等不来的,是做什么去了?”
苏遇站在圆娘身旁,替她揉了揉发疼的脑袋,问道:“还疼吗?”
圆娘摇了摇头。
他抬头对那人说道:“你做什么冒冒失失的?”
“……”章援拱手作揖道,“抱歉,小娘子。”
圆娘心中汗颜,明明是她走路没看前面,怎么二哥反怪起了别人……
章援疑惑,问道:“这位是……”
“我爹的弟子。”
“他妹妹。”
苏遇与圆娘异口同声道,说完二人对视一眼,都略微有些不自在。
章援看看这个,看看那个,见苏遇的状元绢花戴在圆娘头上,他勾了勾唇,笑得意味深长,手肘碰了碰苏遇,清了清喉咙,却不见说话。
“你来寻我,有事?”苏遇问道。
章援幽幽道:“没事儿就不能找你吗?不是吧,你不会要抛弃我吧?!”
圆娘暗笑,她福了福身,进门去了。
章援对苏遇道:“我说你一大早怎么没了身影,原来如此。”
苏遇摸了摸鼻子,故作镇定道:“什么原来如此?之后要办酬师宴,自然要找帮手了。”
“她?”章援难以置信道。
“你莫要小瞧人,你吃不够的鱼头泡饼,便是她给的食谱,她在黄州开店能养活我们一大家子呢!”苏遇道。
“好好好!我知道了,你妹妹最棒!”章援敷衍道,他顿了顿,又道,“为何不在白矾楼办酬师宴?可是手头紧?你早跟哥哥说嘛,哥哥帮你。”
苏遇摆了摆手,振振有词道:“要在白矾楼办酬师宴的新科进士多我一个不多,少我一个不少,我们自己家的食肆也要在汴京开张了,我这叫肥水不流外人田。”
见他如此说,章援道:“你来真的?”
“骗你作甚?!”苏遇奇怪的看了他一眼。
“何时?何地?我好去跟我家老爷子报备。”章援道。
苏遇蹙了蹙眉,懊恼道:“还没来得及问,等明日我的请柬吧。”他伸手做出“请”的姿势。
章援挑了挑眉道:“重色轻友!我回去等你的消息。”说着,他展开折扇,大踏步离开了。
苏遇大步流星的走进门去。
圆娘捧着一方罗锻铺面的盒子过来,里面存放着苏遇的状元绢花,她道:“此物贵重,不能总放在我这里。”
苏遇接过来,递给春砚道:“去,供到祠堂里去,让列祖列宗也高兴高兴。”
圆娘总觉得哪里怪怪的,那绢花他戴过,她也戴过,此刻却要供到祠堂里给祖宗看,嗯……
苏遇没给她继续胡思乱想的机会,只问道:“你把店面盘在何处?可想好了主打什么方向?”
“哦哦!”圆娘瞬间回神,说起这个,她立马来了精神,“在白矾楼对面的东南方向,现在还叫李记食肆,我想给它改名叫云水间,还得麻烦二哥帮我题一块匾额。”
“好说。”苏遇从容淡定道。
圆娘又问:“二哥打算邀请何人?”
“章惇。”
“咳咳。”圆娘被呛了一下,难以置信的问道,“谁?”
“章惇。”苏遇重复道。
圆娘平复了一下心情,继续问道:“他爱吃什么?可有何忌口?”
“爱吃鱼,不爱吃姜。”苏遇道。
“那还好。”圆娘点了点头道,“我去书房列个食单出来给你,有何增减之处,咱们再商量。”
“也好。”苏遇道。
春砚许久未见两个小主子这样心平气和的相处了,他满意道:“小娘子来了,主子的嘴再也不用跟着我受苦了。”
苏遇屈指弹了他额头一下,笑骂道:“还不去干活!”
春砚捂着脑袋跑掉了。
晚膳是春砚做的,圆娘只吃了一口,立马同情起苏遇来,这等苦可不是一般人能忍受的!
圆娘大叹:“当初在黄州的时候,怎么就忘了培训你的厨艺了?!”
春砚温温吞吞笑道:“让小娘子见笑了。”
苏遇起身,去膳房下了两碗鸡蛋面来,他与圆娘一人一碗,二人坐在月下的凉亭里捧着碗吃面。
蛋香与面香融合的恰到好处,面条也劲道爽滑,里面还添了少量的海肠粉,还有几片白萝卜,奶白的汤汁上泛着金色油花,吸一口,鲜极了。
二人中间放了一壶醋,二人不约而同去拿醋壶,手掌不可避免的叠到一处去。
一瞬间,风烟俱净。
吸面的声音没有了,二人沉默极了。
半晌后,他握着她的手,她的手握着醋壶,连体婴儿似的,先给她斟醋,再给他斟醋。
她难为情极了,抽了许久都没把手抽出来,动作不禁大了一些。
“当心醋壶。”苏遇提醒道。
“哼!”圆娘冷哼一声,这人越发的大胆了!肯定都是月亮的错!都是月亮惹的祸!
倒完醋后,她抽回手掌,继续吃面,翻了翻,碗底翻出一枚荷包蛋来,轻轻咬一口,还是她最爱的溏心蛋,她亦没那么火大了。
吃完面后,知雪收走二人的碗,借着月色苏遇没事人一样,跟她继续讨论酬师宴的细节。
待一切敲定后,月上柳梢头,银白色的月光落于中庭,亮如白昼。
不知怎的,她突然想起金光寺那晚的月色,他于风浪中踏月而来,身上的衣衫鞋子都湿透了,换了僧人的衣衫来寻她。
“在想什么?”苏遇突然开口问道。
“没什么,只是觉得今晚的月色很好。”圆娘摇了摇头回道。
“圆妹。”
“嗯?”圆娘转头去看他,他的眸色湛然而深沉,眸中除了月色还有月色之下的她。
“我有一事不明。”苏遇沉沉道。
“什么事?”圆娘好奇的问道。
“圆妹因何故拒绝我呢?”苏遇缓缓开口,只觉浑身一轻,如释重负。
圆娘一怔,未曾想他会直接问出来,她抿了抿唇,决定继续装傻充愣:“晚膳没有酒,二哥怎么总说醉话?!”
说着,她起身欲离开。
苏遇又道:“圆妹当真不知我在说什么吗?”
避无可避,无需再避,圆娘霍然回头道:“我们青梅竹马一起长大,二哥莫不是将这自小的情谊错当成爱慕之情?你或许只是习惯有我。”
“你不信我?”苏遇直视着她,问道。
他拍了拍他身边的位置,示意圆娘坐下说。
圆娘拣了个离他最远的位子,坐了。
“圆妹也不想我喊的整个院子都能听见吧。”苏遇道。
圆娘不得已,又朝他挪了几步,与他相对而坐。
“我有妹妹,自然分得清什么是兄妹之情,什么是男女之情。”苏遇淡淡道,“我心悦你,不是一种错觉,它真真切切存在。”
他终于捅破了这层窗户纸!
圆娘立马坐立难安起来,她的手指下意识的扣弄香囊的边缘,整个人都变得焦躁起来。
“圆妹?”苏遇几乎立刻察觉到她的不对劲,他暗恨自己还是将她逼得太紧了些。
“二哥,我们不合适。”圆娘出口拒绝道。
“为何?”苏遇问道,今天便是死也要死个明白。
“没有为什么,我对你并没有那种意思。”圆娘说完,立马跑了!
徒留苏遇呆站在凉亭中。
“完了,完了,俏郎君又要难过碎了!”小饕餮在她识海里急得团团转。
“闭嘴!”圆娘呵斥道。
几乎在同一瞬间,她好似跌入一个人的怀里,额头被撞的发昏,她的脸上传来一道温热的触感。
“好好的,拒绝我,自己哭什么?”苏遇将她揽入怀中,叹息道。
小饕餮急坏了,它现在倾诉欲爆棚,迫切的想要给苏遇讲故事!
它想告诉他:不是你不好!是你前世的老丈人给你加了难度,地狱级别!
“我才没有哭!”圆娘强自辩解道。
“你没有哭,是我哭了。”苏遇安抚道,“我愿意等,等你亲自告诉我。”
“别等了,苏遇。我们不可能的。”圆娘拒绝道。
“什么意思?”苏遇惊疑不定的问道,他垂眸看着她,难以置信道,“难不成我爹是你亲爹?我们是亲兄妹?”
这便是状元郎的想象力吗?圆娘粉拳紧握,轻轻锤了他胸口一下,羞愤道:“胡说什么?!”
“骇死我了,不是便好。”苏遇后怕道。
“苏遇,我不否认你之前的真心,也不否认你此刻的真心,你现在说的心悦我,我都信。可是,真心都是有保质期的,又能持续多久呢?”圆娘叹了一口气,说道。
“我愿意,此后的每一天都心悦你。”苏遇承诺道。
“这一生何其漫长啊,一辈子只爱一个人,太难了,苏遇,你还年轻,别这么为难自己。”圆娘抹了把泪,果断离开他的怀抱,抽身而去。
“你怎知那是为难呢?心悦你,我甘之如饴。”苏遇喃喃道,这声低语被风吹散,融进朦胧月色里。
第117章
云水间,酬师宴。
食单是提前拟定好的,云水间有自己的供货渠道,送来的食材符合圆娘心意的则留下,不符合圆娘心意的,便再更换,几日下来,前期准备的差不多了,只待贵客盈门。
食单里有几样新鲜样式是先前的厨子没有听过的,由圆娘亲自操刀,过后再给厨子培训,毕竟今日宴请的都是汴京名流,旁人现学现做她不放心。
圆娘想过了云水间的发展方向,与其跟豪奢食肆竞争穷奢极欲,倒不如另辟蹊径,主打素食、典雅,这一套在汴京之外的地方玩不转,但汴京城的贵人们什么美味没有吃过呢?无论多新奇的美食他们大抵都不会如何稀罕。
更何况大宋尚佛道,尤其是檀渊之盟后,上有所好下必甚焉,佛寺道观大行于天下,吃斋念佛的贵家太太们不胜枚举,她们手里有钱,也愿意为素斋买单。
当然,店里也卖荤食的,素荤分开经营,各买各的,两不耽搁。
是以,苏遇的酬师宴,大有可为。
云水间,天字一号齐楚阁儿内,章惇等人刚刚坐下,店里的伙计便来点茶,几
人稍息片刻,正好饮茶吃些点心。
茶点有三道:滴酥鲍螺、松仁奶皮酥、琉璃荔枝玫瑰盏。
上了三道点心,章惇有两道没见过,他心下好奇,拈了一根奶皮酥尝了尝,香酥可口,松仁香,奶皮香,麦香融合的恰到好处,他不禁点点头道:“有些意思。”
再去看晶莹剔透的琉璃盏,更是了不得了,粉嫩的果汁冻下竟是完整的一颗鲜荔枝,荔枝核被挖了去,填上了玫瑰鲜花酱,一口爆汁。
章惇深深纳闷道:“这个时节,如何购得鲜荔枝?莫说酒肆茶坊中,便是皇宫大内也不易得吧。”
苏遇笑着解释道:“可见是名字哄了人,您再尝尝。”
“是鲜荔枝啊!”章惇不解其意。
“是用水萝卜削成荔枝的形状,用荔枝蜜细细煨成的。”苏遇解释道。
“啧啧,倒是有些巧思。”章惇赞叹道,“像是新鲜的一样。”
几人又说了些新科闲话,看菜便一盘一盘端上来了。
茶水既饮,看菜也一一撤下,开始上主菜,第一轮为烧四素、清蒸鳜鱼、卤乳鸽。
酒是汴京十分盛行的羊羔酒,琵琶女在外间弹奏演唱章惇的诗词,宾客尽欢。
宝慈宫外,官家和蜀国长公主给太后请完安后,一同出了门。
官家主动问道:“前几日听说你闹着和人在汴京开食肆,如今如何了?可有了眉目?”
蜀国长公主笑道:“皇兄好问,恰巧今日开张,我现下便出宫去捧场。”
官家讶异道:“竟然这么巧?索性今日无事,皇兄也随你去凑凑热闹。”
“那自然是再好不过了。”蜀国长公主笑道。
官家换了件寻常的圆领袍,只带了一个贴身内侍,一个护卫便随蜀国长公主出宫去了。
半个时辰后,几人站在云水间的匾额下,官家打量着这三个字半晌,点点头道:“不错,飘洒俊逸,遒劲有力,很有意趣。”
蜀国长公主道:“此书出自苏遇之手,皇兄的眼光还是一如既往的好。”
“哦?原来如此。”官家点点头,几个人一同进了店。
好家伙,不问不要紧,一问便听闻齐楚阁儿都满了。
官家笑道:“你这的生意还挺火爆。”
蜀国长公主道:“托皇兄的洪福。”她招过一个小伙计来问天字一号齐楚阁儿的事儿。
小伙计是新来的,还不认识蜀国长公主,闻言欠身道:“抱歉,贵客,不赶巧了,天字一号齐楚阁儿今日也不得闲。”
蜀国长公主纳闷道:“此间轻易不留客的,是谁?”
“是苏状元在此办酬师宴,宴请的是当朝大员章惇章相公。”小伙计自豪道。
蜀国长公主转头对官家道:“今日皇兄来凑我的热闹,我却要带着你去凑一凑别人的热闹了。”
“嗯?这好吗?朕一去,恐怕都不自在吧。”官家道。
“总不能让皇兄饿着肚子回宫吧,我这的饭食,莫说整个汴京城,可着天下去数,没有这样心思灵巧的,必定让皇兄胃口大开。”蜀国长公主对圆娘的厨艺很有信心!
二人说话间,便来到天字一号齐楚阁儿,大家齐齐一惊!!这到底是什么运道?开宴开出了官家大驾光临!!
苏遇等人俯身便拜,官家摆了摆手道:“不是在宫里,诸爱卿不必多礼。”
苏遇等人起身,将官家迎上主位,蜀国长公主在西首座。
贵客来访,总不能吃残羹剩炙吧,于是苏遇便命人将刚刚呈上的菜撤下。
圆娘在厨房刚想歇息片刻,便见人把菜都撤了下来,她忙道:“还不到下一轮上菜的时间,怎么都撤下来了,看着也没用多少,是菜品出了什么问题吗?”
这时蜀国长公主的内侍官与春砚齐齐赶到厨房道:“林小娘子,江湖救急!天字一号齐楚阁儿来了贵客,菜需重新上。”
内侍官不急不缓的道出贵客的饮食偏好:“饮食不贵异味,多用些羊肉、螃蟹便好。”
圆娘瞬间放了心,幸亏这贵客没点什么稀奇古怪的滋味偏好,不然自己上天入地也现抓不来!
不过,让蜀国长公主的内侍官都认可的贵客,到底是何方神圣?
春砚暗中朝北面拱了拱手,将圆娘惊出一身冷汗来!这……这……这赵宋官家也太亲民了吧!
她在汴京掌勺的第一天,竟然赶鸭子上架当了一回御厨!
圆娘转头问春砚道:“二哥可有旁的吩咐?”
春砚悄声道:“二郎让小娘子做主增添一轮佳肴。”
圆娘点点头道:“懂了,有爱吃鱼的,有爱吃羊的,何不炖一道鱼羊鲜?!不过需要些时间。”
不能让贵客等太久,圆娘使出些非常手段,做了两道快手菜,又调整了一下上菜顺序,以至于没有开天窗。
于是接下来,上菜:滑溜里脊、八珍豆腐、炸天妇罗配青梅酱。
酒:洞庭春色
圆娘深吸一口气,还好这黄柑酒是师父取的名字,文雅风流,能够压得住场子。
官家本想着吃一轮便走的,从他吃掉的第一口,他挪不动身了,这色、香、味!果真令人食指大动!!是以,他厚着脸皮不动弹,大家只得干干的陪着。
章惇是个爽直脾气,与一般文绉绉的官员不大相同,他不来虚的,爱吃你就多吃一点,我也多吃一点,咱们都多吃一点,于是三盘菜几近光盘。
万幸,圆娘出菜的速度不慢,第二轮菜也已做好。
上菜:花雕鸡、避风塘虾球(嗯,此刻它叫花开富贵)、赛螃蟹
配酒:桑葚酒
官家第一次吃到这种口味的虾球,一时间惊为天人!!怎么能这么好吃!!!谁研究的呢!!
花雕鸡也好吃!!鸡肉鲜香软烂,已经炖到脱骨的地步,十分入味,还有一股淡淡的花雕酒香。
最奇特的是赛螃蟹,里面没有一只螃蟹,却吃出了螃蟹味儿,他开怀一笑,命人将此菜打包,心道:回头带给母后尝尝。
不知不觉间,官家又添了一碗饭。
紧接着第三轮菜也已做好。
上菜:素佛跳墙、鱼羊鲜、腌笃鲜
配酒:红葡萄酒
不过,为了保险起见,圆娘将腌笃鲜里的肉换成了羊肉,毕竟是给皇族的饭,汴京的达官显贵们还不能接受猪肉,她不能拿二哥的前程开玩笑。
菜是一样比一样惊艳!!轮到素佛跳墙的时候,官家又惊又喜,已经命人去后厨打包一份,待会儿带走了,旁人他不知道,他的母后定然爱这道菜!!
最后一轮菜:素松鼠鳜鱼、文思豆腐羹、清炖狮子头。
主食:开花馒头、鲅鱼馄饨、碎金饭
一场宴席下来,成功的把官家给撑着了,他悄悄摸了摸肚子,对蜀国长公主道:“宝安,你这的厨子可不可以借给朕几日?”
官家借东西,那不是有借无还嘛!!
蜀国长公主连忙摇摇头拒绝道:“那可不行,我倒还好说,大小苏可要扒着皇兄的宫门哭哭啼啼了。”
“哦?此间主厨是?”官家好奇的问道。
苏遇恭敬回道:“是我爹的弟子。”
官家纳闷:“苏子瞻的弟子?想必也是钟灵毓秀般的人物,为何不参加科举取士?”
“是女弟子。”苏遇答道。
官家恍然记起曾经风靡一时的啤酒也是据说出自苏家,这不就对上了嘛!!
他失笑的看着自己的胞妹道:“你倒是会找人!!这顿饭着实不错,朕该赏她些什么好呢?”
蜀国长公主顺势道:“提钱财就俗了!皇兄不妨留一方墨宝,我好挂在店里招揽生意。”
“你呀你,自己被御史追着骂不算,还要连累朕!”官家拿这个妹妹没有办法,只得唤来笔墨道,“世间写美食的诗句何其多,朕只觉得苏子瞻有一句写的最出色,恰好这是他弟子的店,不妨就题此句吧!”
人间有味是清欢,七个大字在龙飞凤舞间旋即落成,他盖了自己的皇帝私印,虽然隐秘含蓄,但懂得都懂,帝王来这家吃过了,很爱,并且留了墨宝!
苏遇谢恩。
官家观他丰神俊逸,文采出众,不仅是自己亲点的状元,又是苏轼之子,简直越看越爱,他不禁多问了两句:“可曾派了差事?”
章惇回道:“回禀陛下,没有这么快的,还得等吏部那边的消息。”
官家点了点头,对苏遇道:“朕记得你父亲当年授大理评事、签书凤翔府节度判官。先帝甚惜其才,想委以知制诰或修起居注的重任,时宰韩琦反对,认为人才提拔因循序渐进,贸然提拔恐不能服众,遂将你父召试秘阁,入三等,得授直史馆之职。自新政以来,朕数次欲委以重任,奈何苏爱卿有自己的看法,不能与朕苟同,后因言罪黄州,大为可惜啊!”
“臣替父多谢官家垂怜。”苏遇拱手道。
“苏遇啊,你对新政怎么看?”官家突然问道。
新政实施至今,也有十余年的功夫了,越搅越乱,已经是一锅乱粥了。
官家当初变法革新的目的很明确,一则充盈府库,二则富国强兵收复燕云十六州。
苏遇知道自家父亲为何反对变法,一来呢,宋辽两国已经达到平衡状态,两边的综合国力其实是不相上下的,任何一方都没有足够的力量去吞并另一方的大面积国土,这种平衡状态很难被打破,轻易起战事占不到什么便宜。
更何况,辽国皇族内斗严重,徒增消耗,大宋民间起义军此起彼伏,按下葫芦浮起瓢,双方各有各的痛点,谁也奈何不了谁。
而新政并未从正途上解决大宋所面临的实际问题,没有从根本上提升大宋的国力,也就意味着对辽作战中,取胜的机会微乎其微,新政对官家来讲,不过是一场空梦罢了,而对百姓来讲,却是不堪其扰的噩梦。
不过新政也有可取之处,譬如对科举的改革,部分地区的青苗法也确然解决了百姓的些许难题。
然而自从五路伐西夏战败后,官家受挫,颓废了好长一段时日,如今如此问他,恐怕还没有对新政死心。
苏遇默然,无端记起父亲说过的一句话:需要他谏浙灯的君王,并不能偏僻入里的了解民间疾苦,有时候君王是喜欢别人夸自己勤政爱民的,也在夸赞中认了真,连自己都信了。这样的君王实施的新政,凭什么会成功?
他抬眸,章惇正殷殷的望着他,眸底闪过一起紧张,似是怕他说错话。
他也曾问过章惇为什么支持新政?章惇说大势如此,只要在大宋为官便无法躲避,敕令大于天,既然避无可避,为何不能迎难而上?!在大势中占据有利位置!人总归要做事的,不求留万世之名,但愿能无愧己心。
章惇的话,似乎也有些道理。
师与父,政见相左,这也是圆娘嘱咐他别沾章惇的原故吧,平白给人生多出许多为难来。
正想着,齐楚阁儿的门突然被敲响了。
“进吧。”官家道。
圆娘领着伙计来上最后一道甜点,是每人一盅蜜豆双皮奶。
圆娘朝官家福了福身道:“打扰了,这是本店赠的蜜豆双皮乳,望贵客能够喜欢。”
官家点点头,接过之后,蒯了一勺放入口中,入口即化,别具风味。
官家讶异道:“这是冰酥酪?”
圆娘摇了摇头道:“非也非也,使牛乳凝固的法子有三种,用醪糟、用姜汁、用蛋清都可以,殊途同归又各有风味,此物便是用的蛋清,而冰酥酪用的醪糟。”
官家点点头道:“原来如此。”
他再抬头却发现这小娘子在跟苏遇打眼色,一对小儿女在他眼皮子底下公然眉来眼去,忒是大胆。
苏遇见官家在看他,忙清了清喉咙道:“臣忝居进士之位,见识仍有短浅之处,对于新政之事了解尚且不足,不敢胡言乱语,待臣明晰脉络后集成扎子呈上如何?”
章惇狠狠松了一口气,官家也长舒一口气,苏遇此刻这样说,便有转圜的余地,比他爹苏轼上来就将人骂个狗血淋头的好。
此子可堪大用。
官家赏了圆娘十两黄金两匹流光锦,然后带着内侍和打包好的素膳起驾回宫了!
蜀国长公主亦回了府。
章惇拍了拍苏遇的肩膀道:“只要你支持新政,留京为官一点儿问题没有。”
嗯,前途是没问题了,但父子关系可就紧张了,再者说,苏遇并非完全赞同新政啊。
待众人都走后,圆娘摸着金灿灿的黄金和苏遇聊天道:“二哥,你到底怎么想的?想要留京吗?”
“你呢?你会一直待在汴京吗?”苏遇抬眸问道。
圆娘用牙磕了磕黄金道:“怎么可能?这摊理清后寻个稳重的掌柜娘子看顾,我还是要回黄州去的!师父在哪儿我在哪儿!”
“汴京不好吗?这里繁华热闹,好吃的好玩的不胜枚举,而且一个月的流水顶黄州半年呢!”苏遇又道。
圆娘摇了摇头道:“再好也不是我家,俗话说金窝银窝不如自己的狗窝,我还是喜欢家里,喜欢陪着师父谈天说地,喜欢撸家里的两猫一狗,喜欢胖弟弟!”
苏遇轻轻笑了笑,低头啜了一口清茶,淡淡的“嗯”了一声。
“莫非,二哥更喜欢汴京?”圆娘问道。
“跟你一样,我也更喜欢家里。”苏遇毫不犹豫的回答道。
“可你现在是状元了,不论留不留京都回不了黄州,大宋律法规定官员不准在近亲谪地为官。”圆娘说道。
“嗯。”苏遇轻声应道,“回不去了,所以,你愿意跟着我去外放吗?”
“哎?二哥不支持新政为何刚刚不直言?”圆娘纳闷道。
“我总得给章惇一个面子吧,他在教导我文章学问这方面,可谓是不遗余力。总不能当众给他没脸吧。”苏遇淡淡道。
“所以,你愿意跟我外放吗?”苏遇又问道。
第118章
圆娘闻言一怔,她将黄澄澄的金子小心翼翼的揣进兜里,抬眸偷瞄了他一眼,见他在一瞬不瞬的盯着她,她瞬间心慌了。
还未等她开口说话,便又听他说:“研究美食也似文章学问一般,要多多交流才是,如此才可立于不败之地。”
圆娘点了点头,他这话说的有理,她亦十分赞同,可……关键是和他孤男寡女的,也没了蜀国长公主在中间做调和剂,还每日抬头不见低头见的,这……要多尴尬有多尴尬!!
“二哥巧言令色,调令还没下来呢,就琢磨着拐人了!你知道吏部要将你调到何处去历练?”圆娘小小声嘟嘟囔囔道。
“你喜欢哪里?杭州喜欢吗?”苏遇温声问道。
“二哥,”她伸出一根俏生生的手指戳了戳他道,“去泉州好不好,听说那里有许多番商,每日停岸的大船上有数不尽的新奇玩意儿。”说不定碰到天竺商人,她还能拼凑出咖喱来呢!!
再者说,离北宋凉凉也没个二十年了,这种时候千万别往北跑啊!她不想被金人牵去当两脚羊,受尽折辱。
“二哥,我喜欢烟雨江南,你尽往江南做官好不好?”圆娘问道。
“好,我都答应你。”苏遇伸手,将她唇畔的点心渣儿抹掉,她被温热的指温烫得瑟缩了一下,俏脸瞬间红成一片。
二人相顾无言,齐楚阁儿里的氛围却一再升温。
次日,云水间的名声便在汴京城传开了,有朝中的老饕认出了官家的字迹,特意点了苏遇酬师宴同款膳食,旁的倒还好,这里的素斋和甜品做的顶呱呱!
因此,云水间得了不少贵妇贵女的喜欢,士绅豪富之家的女眷喜欢礼佛斋素,每逢佛陀、道尊生辰时,需要打醮祈福便从云水间挑菜,一时传为汴京风尚。
圆娘每日最开心的事儿,便是捧着银子笑呵呵!发财好呀!有钱好呀!!她喜欢被银子包围的感觉!!这种想买什么就买什么,想怎么花就怎么花的感觉实在是太美妙啦!
这日休沐,她将店里的厨子培训的差不多了,也终于有时间松口气去逛逛繁华的汴京城了。
此时将近端午,不少商贩卖起了香蒲包和辟邪解毒的五色香囊,一晃眼她从黄州出来好几个月了,还真有些想念师父和宛娘他们。
一清早,苏遇就被章惇叫走了,她的免费劳力从苏遇变成了砚秋。
她预备给家里人买些汴京城里时兴的玩意儿。
甫一进锦绣楼的大门,便差点被一个头戴幕离的小娘子撞到,还好圆娘闪得快!
“喂!你没长眼啊!没看见我家小娘子过来了,还闷头往前走!”一道凌厉的声音传来!
圆娘抬眸去看,瞬间定了定心神,还真是冤家路窄呢!
这时,那主仆二人也似是记起了圆娘,不由睁大眼睛。
差点撞到圆娘的小娘子轻轻撩起幕离,待看清了圆娘的脸,便失声惊呼道:“是你?”
圆娘并不惯着她,直接说道:“王小娘子,鼻孔朝天走路,改天踩到泥坑跌了脚便不妥了。”
“你……放肆!”王锦怒容满面,厉声说道,“林浦圆,这里可是汴京,你还想像在黄州那样无法无天吗?”
“这是哪里的话?我逛我的街,你逛你的街,我们井水不犯河水,无法无天这个词还用不到我身上。”圆娘冷笑道。
“好啊,伶牙俐齿的,今日便让你尝尝我王氏的厉害,这天底下总有你得罪不起的人,便是你深得蜀国长公主的喜欢又能如何呢?这天下是官家的天下。”王锦的贴身侍女边说边撸了撸衣袖。
砚秋瞬间挡在圆娘面前道:“你想做什么?光天化日之下还想打人不成?”
“我打你又如何?被我王家的人打算你走运!”王家侍女边说边扬起手来作势要打人,被砚秋狠狠的拽住手腕不得解脱。
王锦冷笑着对锦绣楼的掌柜娘子说道:“你们楼里什么人都要招待吗?”
掌柜娘子刚想说什么,便见圆娘所乘的马车是蜀国长公主府的马车,心道这与王小娘子起争执的小娘子,指定和蜀国长公主沾亲带故的,身世指定也不简单,她是哪边也得罪不起啊!!
掌柜娘子只得和稀泥道:“两位小娘子消消火,有话好好说。”
王锦瞪了她一眼,转头上下打量了圆娘一番道:“一副穷酸相,也好意思逛锦绣楼。店里的东西你买得起吗?”
圆娘轻轻抚了抚袖口道:“哎呀,真是不巧,这衣裳料子还是官家赏的呢,居然有人嫌弃穷酸,不知道不穷酸是个什么光景?竟比皇宫大内的东西还要好吗?恐怕就算我不想见识一番,官家也想开开眼吧。”
“你!”王锦说不过她,动手打又打不过她,自己本身又不是喜欢吃闷亏的主儿,她连连冷笑道,“听闻苏轼之子在殿试中一举夺魁?好,很好!”
“你什么意思?”圆娘瞬间变了脸色。
“吏部侍郎是我亲姐夫。”王锦幽幽笑道,“拿捏一个新科进士,那还不是手到擒来。”
“王锦,将打压异己说的这样轻而易举,你还真是够恬不知耻的!”圆娘怒道。
“想要我放过苏遇,也简单,你跪下给我磕三个响头,大喊三声我错了,我大人有大量,也不是不能考虑放过你。”王锦目光沉沉的看着她,阴恻恻说道。
“跪下!”
“跪下!”
“在这汴京城里,居然有人敢得罪王家的小娘子,啧啧,忒不识时务啊!”
“王家权势滔天,胳膊拧不过大腿的。”
周围聚了一圈人,王锦心满意足的听着众人的讨论声,死死的盯着圆娘,说道:“苏家世代都是读书人,读书人求取功名有多难,想必你比谁都了解,苏遇好不容易考上来,因你一念之差让他坠入万丈深渊,你也不想的吧。”
圆娘紧紧抿起双唇,沉默不语,手中的拳头却是越握越紧,二哥有多不容易她比谁都要清楚,人们看到的只是他是苏轼之子,再如何惊才绝艳好似都是应该的,可……并不是这样的,相比于他的聪慧而言,他的努力更是常人所不能及。
更何况,他可以自己选择不留京,却不能以这样荒谬的理由被人赶出京去,思及此处,圆娘恨恨的看了王锦一眼,紧握的拳头咯吱咯吱作响。
“跪呀!跪呀!”
“林浦圆,我告诉你,什么叫做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王锦恶狠狠的说道。
圆娘心神剧震!
“啪!啪!啪!”远处传来一阵拍掌声。
众人齐齐抬头望去,只见三个年轻的郎君昂首阔步走来。
正是苏遇、章援和范重。
苏遇快速走到圆娘面前,上下打量她一番问道:“她是怎么欺负你的?”
圆娘难过的摇了摇头,王锦没有欺负到她,故而拿他的前途要挟她。
苏遇轻轻抹掉她眼角的泪,霍然转头冷冷的盯着王锦道:“王小娘子好大的口气,不知道的还以为汴京的衙门是你王氏开的呢?”
“苏遇,你尽可嘴硬,到时候有你的好果子吃!”王锦愤愤然道,气势已然矮了一截!
章援扭头对范重说道:“啧啧,瞧瞧,人家王氏女这通身气度。”
王锦闻言,不禁骄傲的挺直脊梁,递给章援一个算你识相的眼神儿。
章援浑身一激灵,忙对范重说道:“子仁兄,你可得好好跟你爹说道说道,这官宦女眷无故欺压良民是何罪过?他是御史台的官员,应该再清楚不过了。”
范重亦说道:“仲合是新科状元,但凡他留不了京,可就要去王家讨说法咯。”
“哎呀,这王相公活着的时候,也算家教严格,家中子弟虽不至于规行矩步,不过也没到为非作歹的地步,这王相公刚刚身故,王家的小辈便反了天了,哎,若他泉下有知,不得悔恨的跳出棺材。”章援继承了他爹直来直去的毒舌风范,直将王锦臊的脸皮通红。
锦绣楼的掌柜娘子是个极懂眼色的,她一见这情形,不禁火上浇油了一把道:“王小娘子,这柄累丝金凤衔东珠的钗子是纯金打造的,二十两银子不能再少了。”
章援欠欠的笑道:“哎,有的人刚刚还威风凛凛的恨不得衙门是她家的,原来连区区二十两银子都出不起呀,啧啧,可叹可叹。”
王锦愤愤的剜了他一眼道:“哼,笑话,区区二十两岂有我出不起的道理!”说着,她从锦囊里断断续续掏出一大把碎银子拍在柜上。
掌柜娘子用戥子称了好久,才弱弱的说道:“王小娘子,还差一两!”
王锦倒了倒锦囊,一个铜子都没有了,她尴尬的红了红脸,又把丫鬟腰间的钱袋扯下,连碎银子带铜子一起总算凑出了那一两银子。
总计二十两银子,掌柜娘子收好钱,恭恭敬敬的将金钗奉上,王锦夺过金钗连看都没看,转身便跑了。
章援抓起柜上的碎银子,又随手放下,抓起又放下,只为听个响,掌柜娘子笑道:“少东家,净赚十两呢!”
章援笑道:“那王锦再来咱们楼里买东西,记住往死里要价,她王家的银子我们不赚白不赚。”
“是,谨遵少东家吩咐。”掌柜娘子笑道。
那厢圆娘见王锦气呼呼的跑了,她担忧的望了一眼苏遇,低声道:“她要是教唆家人对你不利,那该如何是好?毕竟当初师父的乌台诗案便有她伯父的手笔。”
苏遇摇了摇头道:“王家现在像个破风箱一样,只是声音大,风力却越来越微弱,有老师在朝中照看,她必不能拿我怎么样,不必担心。”
见她仍是一副心事重重的模样,苏遇摸了摸她的头顶,又安抚道:“不是说给家里买东西吗?走吧。”
章援看着苏遇和圆娘的侧影,笑着对掌柜娘子说道:“这二人是章家旧交之后,往后他们来买东西只收本钱便是。”
范重笑道:“好生抠门的章四公子啊!”
章援笑骂:“你倒是给我不抠门看看,看咱们范十二如何大大方方的将铁铺拱手送出?”
范重笑道:“我家那铁器行当,便是白送也没人要吧,怎么?你也跟我家老爷子一样,喜欢打铁啊?!”
二人说笑间,见苏遇寸
步不离的跟在圆娘身后,二人相互击了击肘道:“啧啧,今天苏二火急火燎的拽着我们出门闲逛,恐怕醉翁之意不在酒吧。”
章援看得一阵牙酸,调笑道:“你看苏二笑得不值钱那样,汴京城大名鼎鼎的冷面郎君去哪儿了呢?”
范重亦笑:“前儿才拒了东平郡王家的小县主,我还以为他不解风情呢,原来是没碰上对的人,你看人家对林小娘子多热情体贴啊,可见冷面郎君也不是对谁都郎心似铁的嘛。”
“啧啧。”章援摇了摇头道,“我认识他这么久,见他笑得次数还没今天多,不得了,真是不得了。”
半个时辰后,苏遇将怀中的东西抱到柜台处结账,又顺走锦绣楼的一套彩缎琴衣,治得章援破口大骂:“好你个苏仲合,你讨小娘子欢心也就罢了,为什么最后受伤的人是我?!”
苏遇背对着他挥了挥手道:“改天请你喝酒。”而后便头也不回的走了。
砚秋抱着这些东西去往驿站邮寄,圆娘与苏遇一同回了家。
今日阳光正好,二人支起桌椅在庭院里晒起书来,看着每本书上都有苏遇标注的笔记,圆娘咋舌称叹道:“这世上最可怕的不是天才,是比你还刻苦努力的天才。”
苏遇转头,问道:“你在嘀嘀咕咕些什么?”
圆娘摇了摇头道:“没什么。”
她抬眸看了他一眼,问道:“二哥,你的理想是什么?”
“理想?”
“就是你此刻乃至这一生,最想做到的事!”圆娘解释道。
“哦,你说的是志向吧?”苏遇若有所思的看着圆娘,低声道,“我想干什么,圆妹果真一无所知?”
他的神情太过于专注,圆娘不自在的将目光移向别处,口中小小声嘟囔道:“我说正经的呢!”
“我说的也是正经的。”苏遇答道。
“哎,你这人!”圆娘抱着书本离他远了两步。
苏遇敛回目光,笑道:“我所求不过三餐四季一双人罢了。”
哼!圆娘在心里暗暗道:男人!没得手之前说的定然比唱的还好听!这些好听的话,不过是哄骗小姑娘的手段罢了!!她才不信呢!
苏遇见她那张表情丰富的脸便知她在腹诽些什么,于是笑着问道:“不信?”
“哼!师父常说,好男儿志在四方的!你……还是说,二哥认为我是女子,不耻与我讨论志向?”圆娘问道。
“你看你,又想到何处去了?”苏遇屈指轻轻弹了她额头一下,逐一分析道,“我本来就没什么高远的志向,家里有大哥顶立门户,我也乐得逍遥自在,每计吃穿即可,若想吃好喝好,那不还得为官做宰不是?要想为官做宰,家里儿郎又多,我不占长不占幼的,恩荫一途便是轮也轮不上我,是不是?那不还得读书举业?”
瞧瞧,人言否?!
众人挤破脑袋也挣不到的功名,被他说的这样轻而易举,这让那些落第的士子们听见,不得气得呕出血来?!
“二哥就不想着建功立业,垂名青史什么的?”圆娘问道。
“已经垂了,历任科举状元都会在史书上留下一笔的。”苏遇轻笑道,“至于建功立业,不怕你笑话,我觉得还是少折腾会儿吧,大宋这摊架子,腐蠹横生,越折腾越引人担忧。先前游学的时候,我悄悄去金陵拜访过王荆公……”
“哎?你……”圆娘惊呼出声。
“谁让某人最希冀嫁的郎君是王荆公呢,我少不得前去取取经。”苏遇看了她一眼幽幽说道。
“不是,这事儿你怎么知道的?”圆娘好奇的问道。
苏遇俯身凑近她说道:“墙壁上会长出耳朵的。”
圆娘耳朵发痒,又离他远了一步!
苏遇将手中的书卷铺在桌子上,拿镇纸压好道:“我在金陵待了一个月有余,是以对新政的理解,比旁的士子要深刻不少,这也是我在殿试中脱颖而出的缘由,其实荆公的许多举措都很不错,然而在官家那里走一遍变个样子,在政事堂走一遍又变个样子,政令合计出来,推行到下面又变个样子,已经不成什么体统了。”
“荆公还是朝中出了名的拗相公,他手段强硬且威望极高,尚且落个挂相印离朝的结局,之后朝中这些新党更是不成气候,有时候我爹骂得也没错,新政已成了官员升迁的工具,我去操这份心,往往容易好心办坏事儿,倒不如外放出去,慢慢做到一州之牧,干点力所能及的实事来的痛快。”
圆娘是知道北宋到底是以一种怎样滑稽且悲剧的方式落幕的,诚然如苏遇所讲,大刀阔斧的一顿砍,还不如老老实实苟着来的好。
她点了点头说道:“二哥此言倒也有些道理。”
苏遇有些悲戚的低下头,晒着手里的书卷,口中低吟:“世事一场大梦,人生几度秋凉,夜来风叶已鸣廊,看取眉头鬓上。酒贱常愁客少,月明多被云妨。中秋谁与共孤光。把盏凄然北望。”
“我的父亲和老师已经将能趟的路趟了一遍。”苏遇低声道,“都行不通的,我想我的路不在高高的庙堂之上,而在黄柳飞莺的民间,这便是我的志向。其实,我蛮遗憾的。”
“嗯?遗憾什么?”圆娘问道。
“憾恨自己生的太迟,不见范文正公一面。”苏遇道。
“那还当真是遗憾啊。”圆娘点了点头,回道。
大厦将倾之际,能人志士已经将能想的法子,能做的法子,能试验的法子,都通通验证了一遍,然而结果还是不尽如人意,只能暗暗安慰自己,尽吾志者而不能至也,可以无悔矣。
然而,当真无悔吗?
如果真的无悔,便不会有百年之后,崖山数十万军民的那惊天一跳。
圆娘此刻真真正正的感受到一股命运的推背感,她长长的叹了一口气,史书里短短数行字,却是无数人的愁肠血泪。
她几乎是瞬间明白了苏遇的志向,一个人的三餐四季,一家人的三餐四季,一州人的三餐四季,乃至天下人的三餐四季。
她将手搭在他的手上,紧紧握住道:“你放心,无论你做什么,我都会支持你的!”
苏遇瞬间怔住,他掀眸看她,目光里流动着深切且真挚的情绪,倏尔,他的视线又落在两人相交叠的手上,他启唇轻声道:“果真,我做什么圆妹都会支持吗?”
圆娘嗖的一下子把手抽回,嘟囔道:“我跟你说正经的呢!”
“我说的就是正经的啊。”苏遇轻笑道,“多谢圆妹体谅。”
二人正说着,砚秋急急忙忙跑回来,上气不接下气的说道:“小娘子,不好了,云水间出事了!!”
第119章
“怎么回事?”圆娘讶异的问道。
砚秋忙道:“刚刚小人寄完东西去云水间帮忙,却见开封府尹派人带衙役包围了云水间,说是有人举报云水间的厨子在食客的餐食里投毒。”
“什么?!”圆娘大吃一惊,“这怎么可能?”
砚秋继续道:“小的没有进门,只听围观的人说,有个小娘子在我们店里吃了饭,好似喉咙被人卡住一样,疼痛难忍,呼吸困难,没多大会儿便晕厥过去,她的仆从去开封府报了案,于是开封府的人便带着人马查封了云水间。”
苏遇握住她的手,安慰道:“莫慌,我们前去看看。”
他扭头吩咐家里的老仆看顾这些书卷,日落之前将其敛起来即可,而后便拉着圆娘出了门。
岂料,刚一出苏府的大门,迎面撞上开封府的人,领头的捕快问道:“谁是林浦圆?”
“我是。”圆娘向前一步说道。
“有人状告你的食肆兜售毒食致人重伤昏迷,请跟我们走一趟吧。”说着,他命两个衙役将圆娘拿住,押往开封府。
苏遇刚欲辩驳,便听圆娘道:“二哥,此番定是个局,莫要在此做不必要的争论,速速去寻蜀国长公主,打探清楚状况,再做打算。”
苏遇沉沉的看了捕头一眼,重重的点了点头道:“嗯!”
圆娘被投入开封府大牢,牢内光线暗淡,阴暗潮湿,到处透着一股发霉的气息,破败的干草下,鼠蚁横行,一不留神就往人脚上爬。
圆娘骇了一跳,小心腾挪着,她最后没有办法,只得蹲在墙边架起的木板上,她没有怕这些东西,只是觉得恶心。
不知过了多久,牢房的大门哗啦一声被人打开,圆娘忙抬头去看,却见王锦花枝招展的走进来,下颌扬得高高的,一股盛气凌人的味道。
王锦居高临下的看着她,半晌忽然笑道:“这样看你,便舒服了许多。”
圆娘一瞬不瞬的盯着她,嗤笑一声道:“果然是你。”
“今日我倒要你看看这开封府的衙门是朝着哪头开的?”王锦道,“你一介无权无势的孤女,也配跟我叫板?”
圆娘白了她一眼道:“不知所谓。”
王锦一拳打在棉花上,恼羞成怒,恨声说道:“你以为只有我一个人看你不顺眼吗?我王家再有权势,如何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请动开封府尹。”
圆娘闻言愕然,她仔细想了一圈,都没想到除了王锦自己还得罪谁了?
王锦见状,满意的勾了勾唇道:“我就爱看你这种死到临头尤不知罪的蠢样儿。”她仔细打量着圆娘说道,“也不知你这细皮嫩肉的经不经得起开封府大牢的刑罚,有多少皮糙肉厚的男人都禁不住严刑拷打而哭爹喊娘呢。”
圆娘迅速稳定心绪,抬眸看了她一眼道:“哦,原来你是来瞧热闹的,那恐怕要让你失望了。”
蜀国长公主府,花厅。
蜀国长公主面色凝重道
:“苏遇,你可知在云水间出事的是何人?”
苏遇蹙眉问道:“是谁?”
“东平郡王的小女儿,荣安县主。”蜀国长公主道。
苏遇气息一凛,攥紧了拳头!
蜀国长公主道:“云水间主打素斋,圆娘心思很巧,擅将素菜做成荤味,由是食材多采用菌子,茄子,芋头等物,偏生不凑巧,荣安对一味菌子不耐受,吃了必昏厥,抢救不及时还有性命之忧。”
“那她为何……”苏遇猛然顿住,为何?为何?!都是自己害了圆娘!
荣安县主有意嫁给他,被他果断拒绝了几次,不知打哪儿打探出圆娘的事儿,于是便做了这场戏。
蜀国长公主歉然道:“东平郡王年轻的时候曾救过我皇兄的命,在此事处理上,难免会有些人情往来,苏遇,你心里要有个准备。”
苏遇的心瞬间凉了半截,这便是宗室贵女吗?牛不吃草强按头。
“我是不会娶她的。”苏遇冷静道。
“若是她以圆娘的性命相要挟呢,连官家都会无条件的站在她那边的。”蜀国长公主道。
“圆妹生,我生。圆妹死,我死。”苏遇坚定不移的说道。
蜀国长公主猛然一震,她迅速抬眸看了他一眼,皇亲国戚何等富贵,更何况县主的夫君不像公主的夫君那样有诸多限制,这种旁人求都求不来的好事,他却弃如敝履。
他不似王郎那般惺惺作态,做一套说一套,嘴上说不要身体却很诚实,他是真的看不上这泼天的富贵。
蜀国长公主点了点头道:“你放心,待会儿我会去劝劝荣安那孩子的,不过她是宗室贵女,这世上凡是她多看一眼的东西,便没有得不到的,你如此果断的拒绝她,恐她心里会生出诸多执念,更不肯放手了。”
苏遇拱手道:“有劳殿下了。”
说罢,他离开长公主府,相继去了范府和章府,试图快点将圆娘捞出来。
范御史为难道:“本来这家食肆背靠着蜀国长公主府,又一直拿着官家的墨宝揽客,台谏官员们便颇有微词,如今险些出了人命官司,这些言官们连官家一同数落上了,这次云水间出事,言官们喜闻乐见,恐怕会死咬着不放。”
苏遇:“……”
范御史又道:“我听说此事还与东平郡王府有所勾连?”
苏遇叹了一口气,只得道出实情。
范御史道:“这多简单的事儿啊,你从了那荣安县主,一切问题迎刃而解,林家小娘子很快便会被放出来,云水间还可以继续经营下去,你也能顺利留京,协助章相公和官家,何乐而不为?”
苏遇道:“事情恐怕没有那么简单,虽说之前东平郡王对官家有救命之恩,但我冷眼看着官家对这群宗室颇为忌惮,不然以东平郡王之功,怎么可能不被委以重任,然而事实却是他只被官家荣养起来了,手中并没什么像样的实权,此番圆娘落狱是个契机。”
“什么契机?”范御史惊疑不定道,之前尚未深思,经苏遇这么一点拨,他脑子里灵光一闪,似是想通了什么。
苏遇神情一敛,肃声道:“朝堂之上,谁可用,谁不可用的契机。”
范御史闻言一凛,瞬间惊出一身冷汗来。
自王安石离朝后,朝堂上乱糟糟的,你方唱罢我登场,并没有手腕强硬威望极高的相公能够统领朝政,如今不仅仅是守旧的大臣反对新政,那些世家大族和皇亲国戚亦都反对新政,于官家来讲,如今最重要的事情仍旧是推行新政,选合适的宰相推行新政,选合适的言官来支持新政,若台谏官一股脑的向着东平郡王说话,明面上是做个顺水推舟的人情,实质上难免不会被官家忌惮上。
他捋了捋胡须,深思熟虑道:“既如此,明日朝堂之上,我必替你家那小娘子仗义执言几句。”
“多谢,范世伯。”苏遇从范府出来后,又去了章府。
章惇刚刚从政事堂回来,一脑门的官司,此刻见了苏遇,开口便问:“你承诺要呈上来的扎子写的如何了?”
苏遇摇了摇头道:“老师,圆妹出事了。”
章惇闻言一怔,忙问道:“怎么回事?”
苏遇将事情的前因后果一一道来,章惇越听脸色越凝重,沉默良久后说道:“此事棘手了。”
“若救不出圆妹,我也没脸回家见我爹了。”苏遇叹道。
“你与圆娘可有婚约在身?”章惇问道。
苏遇摇了摇头,失落道:“并无。”
“也不妨事,假的也行,咱们要的是这名正言顺的由头,有了这个由头,为师也好替你去周转腾挪。”章惇道,“不过此事你要与圆娘陈明利害,莫叫她说漏了嘴。”
“多谢老师。”苏遇起身作揖道。
章惇看了看天色道:“我便不留你了,你去牢中给圆娘送点吃的,且去宽宽她的心,被你爹娇养着长大的小娘子,也没吃过什么苦头,此番遭遇不定被吓成什么样了呢。”
“嗯。”苏遇得了章惇的准话,稍稍松了一口气,他回到家中亲自烹了一条鳜鱼,煮了一碗皮蛋瘦肉粥,装入八宝食盒中,给圆娘送去。
岂料刚一出苏府的大门,便被人拦住。
“苏郎。”那人头戴青色幕离,声音娇娇袅袅的。
苏遇并未停下脚步。
“苏遇,你站住!”那人有几分急了,忙向前追了几步。
苏遇回眸,冷冷的睨了她一眼道:“荣安县主莫非也想将我投入大狱?”
荣安县主猛然一滞,她连忙撩起幕离说道:“苏郎,我今日差点就死了,再也看不到你了。”
“你此刻不还喘着气呢。”苏遇似嘲似讽道。
“你……难道我真的死了,你才肯伤心难过?”荣安县主委屈道。
“你死不死的,跟我有什么关系?”苏遇拍了拍手上的食盒,抬步欲离开。
“是跟你没什么关系,可与云水间的关系大了,你也不想我死之前拉着云水间的东家做垫背吧。”荣安县主威胁道。
“哦?是嘛?如果我没记错的话,蜀国长公主应该是你姑母吧,什么仇什么怨你要拉着她跟你一块死?”苏遇冷诮道。
“你别揣着明白装糊涂,我说的是林浦圆,我得不到你,也舍不得毁了你,可是我能毁了她,我们都得不到你,如此我心里便平衡了。”荣安县主癫狂的说道。
“我奉劝你一句,你最好是现在就弄死我,不然圆妹少了一根汗毛,我跟你,跟你们东平郡王府都会不死不休的。”苏遇冷冷的说道。
荣安县主被他冷漠且疯狂的眼神震慑住了,不禁后退一步。
苏遇继续道:“你怎么欺负她的,我都会报复到你们的身上。”
“你……你敢!”荣安县主道,“我可是宗室贵女,她凭什么和我比?”
“宗室贵女?在我心里你也配和她比?”苏遇连扫都不耐烦扫她一眼,提着食盒就离开了。
荣安县主气得原地跺脚!
她恨声咒骂道:“林浦圆,我要你好看!”
她的侍女见苏遇走了,乖乖的走上前来,劝慰道:“主子,跟个开食肆的置气,不值当的,莫要气坏了身子!”
荣安县主甩了她一巴掌道:“呸!你懂
什么?!”
主仆二人气鼓鼓的走了。
苏遇提着食盒来到大牢,打点了牢头之后,进了圆娘的牢房。
圆娘正百无聊赖的蹲在木床上看蚂蚁搬家,听见牢门响动,她慢悠悠的转过头去看,见是苏遇来了,她忙跳下木床去迎他,却不料腿脚发麻,脚下一软,一下子差点栽倒在地上。
预想中的疼痛没有到来,她扑进一个散着冷香的怀抱里。
“二哥。”
“嗯,过来吃饭。”他将她扶好,而后将食盒放在晃晃悠悠的木桌子上,他俯身找了个土块,将矮一些的桌腿垫了垫,使其平稳了些。
圆娘打开食盒,闻到喷喷香的饭菜,后怕的抚了抚胸口说道:“幸亏不是春砚做的。”
“我做的,吃吧。”他将筷子递给她道。
圆娘接过筷子,夹了口鳜鱼尝了尝,不住地点头叫好,真不愧是新科第一学霸,不,学神,干什么都很像样,包括炖鱼做饭!
“二哥,我跟你讲,我觉得这里面有大阴谋,瞧着不像是王锦的手笔,你不知道,今日她还来牢中冷嘲热讽看我笑话。不过,我很争气,没有给她好脸色!”圆娘说道。
“嗯,确实不是她,但与她也脱不了干系。哦,对了,这些狱卒打骂你了吗?”苏遇问道。
“没有,想必府尹还没有审到我这里。”圆娘回道。
苏遇点了点头,认真道:“对不起,是我连累了你。”
“什么嘛,王锦打老早就看我不顺眼了,她这次即便不是主谋,也算是借刀杀人了。”圆娘摆了摆手说道,“怪不到二哥头上。”
圆娘如此说,苏遇便越发的难过自责,他几次欲言又止,见她吃得正香,便将到嘴边的话咽了数次。
圆娘吃得肚子溜圆,她抬眉瞧了瞧苏遇道:“二哥可是有什么话要对我说?”
“嗯,是有一事。”苏遇将碗筷收进食盒里,装作手上很忙但依旧云淡风轻的样子说道,“这件事背后的主谋是东平郡王府的荣安县主。”
“啊?荣安县主?我不认识她啊,是哪里得罪了她吗?”圆娘诧异道。
“不是,你很好,没有得罪她,是她脑子不好,觉得我不娶她是因为你,便想着法子和你过不去。”苏遇言简意赅道,“偏生她父亲对官家有救命之恩,此事蜀国长公主也不好多插手。”
圆娘一下子紧张了起来,她紧紧的盯着他。
苏遇愈发的愧疚了,他垂着头继续说道:“不过没有关系,老师答应帮我们周转腾挪,只是有个条件。”
“什么条件?”圆娘问道。
苏遇转头认真的看着她,温声说道:“将咱们两个的亲事坐实,这样荣安县主横插一脚属于毁人姻缘,站不住理的。你放心,这只是权宜之计,你不愿嫁给我也没有关系,过后咱们离了汴京,到时候海阔凭鱼跃,天高任鸟飞。”
圆娘眨了眨眼睛,心道:原来是二哥的桃花劫引发的惨案。
“可如果我们两个果真订了亲,荣安县主还是不死心怎么办?她若是执意要鱼死网破呢?”圆娘细声问道。
“那便鱼死网破吧,我绝不可能娶她。”苏遇答道。
“我答应你!”圆娘提声道。
“什么?”苏遇头脑空白一片,他路上想好的种种说辞一时间没了用武之地。
“我说我答应你,跟你假订亲,那荣安县主动不动就要胁迫你,嚣张跋扈的紧,可见不是什么好县主,你若娶了她,还不得被她欺负的死死的,我才不同意这样的人当我二嫂呢。”她冲他调皮的眨了眨眼睛,轻快的说道,“我够义气吧!”
“呵呵,够!够义气!”苏遇伸手揉了她乱糟糟的头顶一把,心道:你可真的知道怎么在人心口上插刀,最是天真也最是残忍。
苏遇提着食盒从大牢里出来,一路上又是喜又是悲的,喜的是她是他的未婚妻了,悲的是这个小没良心的只当是在做戏,如果有一天,她真的嫁给了他,那该多好啊!
圆娘循着鼠迹,在老鼠频繁出没的地方下了老鼠夹子,这还真多亏了她们家之前有做过牢的,知道牢里是什么滋味儿,是以这次苏遇不仅给她送来了饭食,也送了几个老鼠夹子过来。
她将老鼠夹子一一支好,在上面覆了一些轻便的干草,擎等着老鼠自投罗网呢,如此,她也可以睡个好觉了。
然而,世事总是不如人愿!
她刚躺在硬邦邦的木板榻上准备入睡,便听见牢门处传来一阵响动,不像男人的脚步声,轻盈盈的像是女子,她懒得睁眼,仍旧闭目养神。
“喂!你这样无礼吗?真不知道苏郎看上你什么了?”那人抱怨道。
“他看不看得上我是他的事儿,县主若因此把我关进大牢里,便是县主的问题了。”圆娘出口说道。
“哎!你!还真如王锦所说,确实牙尖嘴利呢!”荣安县主在苏遇处碰了一鼻子灰,在圆娘这里又碰了一鼻子灰,此刻正气恼的紧呢。
“我要是你就不会这么蠢。”圆娘继续道。
“林浦圆,你说谁蠢呢?!”荣安县主向前一步,试图要将她从榻上拽起来。
“执迷一个心有所属的人,不是蠢是什么?难道这是什么很聪明的行为吗?”圆娘十分不理解,荣安县主都已经是宗室贵女了,还成天沉迷于雌竞,是不是哪里有毛病?!
“你懂什么!嗷!!!”荣安县主话还没说完,便发出一道极凄厉的惨叫声!
圆娘蓦然睁开眼睛,往下一看,一拍额头!害!她用来捉老鼠的铁夹子,先夹住了心怀不轨之人!!
第120章
御花园内,蜀国长公主正在陪官家赏花,她拿着铜制的小剪刀,咔嚓,咔嚓,将官家的爱花剪的七零八落的!
官家一脸肉疼道:“宝安,你这是作甚?!”
“我不管,皇兄快下令将圆娘放出来!不然我就将御花园的花朵全都剪秃,反正快到母后生辰了,到时候各番邦的使者一来来一大堆,一看皇兄的花园里一朵花都没有,看皇兄的面子挂不挂得住!”蜀国长公主耍赖道。
“多大的人了,还跟皇兄耍赖!”官家伸出手指戳了戳她的额头道。
“母后最爱吃圆娘做的素斋,到时候她一问,经常给她做素斋的小娘子哪去了?怎么也不做素斋给她吃了,我就说人被皇兄关起来了!!”蜀国长公主道。
“你呀你,就知道跟朕耍熊,你堂兄的面子朕不能不给吧。怎么说他也曾救过朕的性命。”官家试图跟蜀国长公主讲理。
“阿兄这话说的奇怪,有恩咱们报恩便是,倒也犯不着把无辜的人关到牢里做人情吧。更何况您关的是谁?是苏轼的弟子,苏轼如今在黄州消息闭塞,还没接到消息,不然还不得炸了天?!您也知道这帮文人最是难缠,苏轼更是难缠的个中翘楚!再者说,荣安那孩子也忒没个道理,她看上谁便必须嫁给谁吗?人家不娶她还非得赖给人家了,这……岂有此理!”蜀国长公主道,“那苏遇分明对圆娘有意,如今阿兄想继续推行新政,便需要多多的人才,哪里还有为这种狗屁倒灶的事得罪人才的道理?”
蜀国长公主竹筒倒豆子般说了这一通,直将官家说的脑门抽痛!
他按了按额头道:“你容朕想想,怎么跟你堂兄交代?”
“您是九五之尊,做什么还需要向臣子交代吗?”蜀国长公主发出灵魂一问。
“还有一件事忘了跟你说了,荣安在牢里伤着了。”官家头痛的看了她一眼说道。
“什么?”蜀国长公主张大嘴巴,难以置信道,“我儿竟如此勇猛?!”
“什么你儿?”官家问道。
“你们非要欺负圆娘,如今我已决定,反正我这个岁数再生子嗣也不成了,不如认个现成的,我看圆娘就不错,日前已经给苏轼去信商议此事了,等此事敲定,圆娘就是我名正言顺的女儿了,荣安是皇亲国戚,圆娘也是,阿兄,您到时候可不能厚此薄彼啊!若蹲大牢两个都得蹲才是!”蜀国长公主说道。
官家摆了摆手道:“怕是不能了,荣安去牢中走了一趟,回来脚就瘸了,据给她看过病的太医讲,荣安的脚骨怕是折了,你如今想让我放人,东平郡王那边怕是不能应。”
“……”蜀国长公主抬眸问道,“怎么折的?荣安可不像是会吃亏的主儿。”
“被老鼠夹子夹的……”官家回道。
蜀国长公主:“……”她沉默良久,开口道,“众所周知,牢里多鼠患,圆娘多下些夹子也是情有可原,情有可原哈。小孩子间的玩闹怎么能当真呢。”
“荣安也算是自食恶果了,她若不寻圆娘的晦气自己怎么会倒霉呢?”蜀国长公主又道,“阿兄可不能让堂兄一家如愿啊,当初阿兄行新政,堂兄暗地里就左拦右挡的,平增出许多障碍来,苏轼在新政
上也是一块老顽固,令阿兄头疼不已,如今苏遇的才干不次于其父,对新政的态度也没那么抵触,您若执意遂了堂兄的心愿,彻底将苏遇推到保守派的阵营里,于您的大业又有什么好处呢?”
官家闻言,目光一利,他沉默半晌,最后沉声说道:“我知道了。”
蜀国长公主见官家态度已然松动,她见好就收,福了福身,告退了。
次日朝堂之上,东平郡王特意穿了郡王朝服来金銮殿上哭诉,请求官家治圆娘的罪!还要学着那帮老儒生的酸腐劲,话里话外说蜀国长公主在汴京开食肆不像话,有失皇族的尊贵体面。
这话官家就不爱听了,天天被那些言官吵吵就已经够烦了,偏偏东平郡王还要下场踩一脚蜀国长公主,旁的不论,这些宗室哪个手里没有个把店铺,单拎出蜀国长公主做活靶子算怎么回事?!
官家觉得自己作为蜀国长公主的亲兄还没死呢,这些宗室便如此目中无人,有朝一日自己一旦驾崩,这些人还不得围上来生吞活剥了他妹妹,是以官家心里护短,先是不悦了几分。
范御史一直暗中打量着官家的神色,但见官家面色不豫,其他言官亦一同附和东平郡王的话,他罕见的沉默了。
按道理来讲,东平郡王的女儿在汴京食肆里差点出了事儿,这事归开封府尹管,如何量罪裁行有开封府尹呢,万万是闹不上朝堂的,而今日恰恰闹到了朝堂上,说明这事开封府尹管不了!
也是,东平郡王对圆娘喊打喊杀,章相公和蜀国长公主吩咐开封府尹暗中关照圆娘,莫要难为她,开封府尹简直左右为难。
最关键的是,圆娘是苏轼的弟子,这开封府尹先前与苏轼共过事,妥妥苏轼崇拜者一枚,他私心里也不想处罚圆娘,但也不想得罪东平郡王,只想着关圆娘几日罚些银钱便放出来了事,奈何东平郡王不干,于是多方较劲之下,闹到了御前。
章惇手里的言官已经跟东平郡王掰扯上了,说到了荣安县主若不去牢中耀武扬威,那老鼠夹子也夹不上她的脚。
东平郡王觉得犯人在牢里下老鼠夹子实在是居心叵测,图谋不轨。
官家揉了揉头,眼神示意开封府尹说话。
开封府尹一个头两个大,他斟酌半晌开口道:“那林小娘子固然有疏漏之处,但罪不至死。”
东平郡王冷笑道:“伤了平民或许罪不至死,伤了我宗室血脉可就另当别论了。”
开封府尹三缄其口,不敢多言。
范御史出口回道:“郡王想要因此治林小娘子的罪怕是不行了,因为蜀国长公主打算认林小娘子做义女,上皇家玉牒的那种,法理上来讲,林小娘子和荣安县主的身份齐平了,她们二人的纠纷顶多算小女娘之间的玩闹,若因此喊打喊杀的着实言重了,也不符合官家宽仁治国的理念。”
范御史的话信息量极大且十分有杀伤力,一下子将东平郡王震慑的哑口无言,他回过神来,又拿曾经救过圣驾的恩情来哭冤卖惨。
一时间所有言官都噤了声,悄悄打量官家的脸色,还有一半在悄悄打量章惇的脸色。
章惇依旧老神在在的隔岸观火,大宋的言官们太过逆天,总喜欢和宰执之臣对着干,宰执之臣说往东,他们偏偏往西,宰执之臣说追狗,他们偏偏撵鸡,更何况这些人里有不少苏轼的旧敌,就更喜欢落井下石了!
只要章惇一开口为圆娘求情,那之后圆娘不死也得被这些言官们押着定罪扒层皮!
他捋须思量片刻,启奏道:“陛下,既然东平郡王有心告御状,恰巧两个当事人都在汴京,不如就传唤她们至御前陈情,有冤诉冤,该量刑的量刑!”
这话说的没有明显的偏向性,且站在官家的立场上给出的建议,公平正义且合理,几方都很满意。
首先,东平郡王满意,他下意识觉得圆娘一介民女,绕是平时再如何机灵,也见识过一些贵人,可朝堂之上天子坐镇,满朝朱紫,威严且肃穆,她穷乡僻壤出来的,一定会被吓破胆子的,到时候该如何治她的罪还不是他说了算!
其次,言官们也很满意,言官认为能跟蜀国长公主搅合在一起的,能是什么好女娘?!隔空数落不如当面骂来的痛快,他们要借由此事上谏官家整顿朝纲,为自己留一个清正的美名!
最后,章惇也很满意,他对他的老友苏轼有信心,知道苏轼为何这么招人嫉恨吗?还不是因为苏轼那张巧嘴,上朝跟人吵架就从来没输过,多少人被苏轼骂的无地自容!苏轼亲自调/教出来的徒儿,吵架的功底应当亦不一般,有其师必有其徒嘛!
官家见大家都无异议,于是宣当事人觐见,荣安县主被人从府中抬上金銮殿,圆娘被禁军从牢中押上金銮殿。
圆娘冷眼瞧着,好呀,体面,要到天子跟前开庭了,这东平郡王一家果然不愧是皇亲国戚,还挺有排面。
大理寺卿替官家审问道:“大胆林氏,你可知罪?!”
圆娘摇了摇头,果断说道:“回大人的话,民女不知。”
“哦?不知,有苦主状告你的食肆兜售毒食致人重伤昏迷,你还有什么话要讲?”大理寺卿说道。
“敢问大人,谁告的我?”圆娘抬眸问道。
不待大理寺卿作答,荣安县主先一步跳出来讲:“我!昨天中午,我去你的店里点了一桌素斋,吃了差点死掉,你还不认罪吗?”
圆娘看了她一眼,平静的问道:“敢问贵人都点了什么?”
“素烧肉,素蒸鱼,素鸡片,炒素肚,罗汉面,香蕈馒头。”荣安县主回忆道。
圆娘点了点头道:“贵人所说的这几样都是云水间的招牌菜,每日售出数百份,若我没记错的话,当日户部的李侍郎,国子监的徐祭酒等诸多贵人都点了这几样,店里所用的都是同一批食材,他们可都安然无恙呢。”
荣安县主大怒道:“你这话是什么意思?难不成我还自己给自己下毒不成?”
圆娘淡淡的看着她说道:“不至于,但我一个做吃食买卖的,为何要在你的餐盘里下毒呢?害你对我有什么好?”
“可我就是差点死掉!当日很多人都看到了,是吧,开封府尹。”荣安县主目光直直的看向开封府尹,压迫感十足。
开封府尹擦了擦额头上的汗,回道:“诚如荣安县主所说。”
大理寺卿重重的拍了一下惊堂木,冷声道:“林氏,你还有什么话要说?”
圆娘再拜,冷静道:“民女请求见一见给这位贵人诊疾的郎中,民女有些话要问。”
荣安县主冷笑道:“太医署的御医岂是你说见便能见的,你算什么东西?”
圆娘没有理会她,抬头望向大理寺卿道:“请大人恩准。”
圆娘的请求不算过分,符合大理寺断案的流程,众目睽睽之下,大理寺卿不好拒绝,只得请示过官家后派人去请当日的御医。
御医匆匆而来,面过圣之后,规规矩矩的在殿前跪好。
大理寺卿面无表情的将案件陈述了一遍,然后对圆娘说道:“林氏,你有什么话便讲吧。”
也算圆娘走运,此御医常年在太后娘娘身边伺候,跟蜀国长公主十分相熟,亦经常去蜀国长公主府为长公主请平安脉,是以也与圆娘答过话,他心中知道蜀国长公主甚爱此女,两头都是他得罪不起的存在,是以越发的小心翼翼。
“胡御医,依您当日的诊断,荣安县主的病是什么情况?”圆娘问道。
胡御医朝官家拱了拱手,答道:“依本官来断,荣安县主应是误食了某种蕈子。”
“我是吃了你家的素蒸鱼才突然发作的!”荣安县主故作恍然大悟的模样,说道,“素蒸鱼里有鹅膏蕈,你莫不是跟带有剧毒的杜蕈搞混了吧!”
圆娘微微挑了挑眉,问道:“你确定自己是吃了素蒸鱼里的鹅膏蕈才倒地不起的?”
“确定!非常确定!!”荣安县主信誓旦旦的说,“林浦圆,你该不会
是嫌鹅膏蕈太珍贵,便拿别的蕈子以次充好吧,你的菜卖的可都不便宜,旁的也就罢了,拿杜蕈来冒充鹅膏蕈,你真真是黑了心了,你这是谋财害命!”
“啪!”殿中惊堂木乍然响起,众人被震的一哆嗦,大理寺卿道,“林氏,你还有何话要说!”
“既然县主确认是鹅膏蕈所致,那民女还真有话要说,众所周知,鹅膏蕈珍贵无比,采摘极为困难,保鲜期短,一但老去口感就会变的极差,因此此类蕈子在市场上的流通量很低,价钱更是高到离谱,五十两银子也买不到一斤,可它又是素蒸鱼里必不可少的食材,一道素蒸鱼只提取薄薄的一片便可提不少鲜味,民女店里的素蒸鱼是招牌菜,每日出菜量极大,所以也不可能整颗整颗的将鹅膏蕈用在一盘素蒸鱼中,往往是五盘素蒸鱼共用一颗鹅膏蕈的,可其他人吃了没事,为何偏偏荣安县主吃了有事?还望大人明查。”圆娘回道。
“林浦圆,你好大的胆子,你是说本县主在故意陷害你?”荣安县主勃然大怒道,“大理寺卿,平民污蔑宗室是何罪过?你可知晓?”
大理寺卿重击惊堂木,满殿鸦雀无声,众臣的目光落在圆娘身上,心中却不停的啧啧称奇,草民哪里见过这种阵仗,不吓的屁滚尿流也得瑟瑟发抖,这林氏女看上去倒颇为冷静。
“来人呀,将林氏女押下去,重责二十大板!”大理寺卿道。
咦!这若是被打了,不死也得残!
“且慢!”圆娘出声喝止道,“关于民女刚刚的疑问,大理寺卿答不出来,胡御医,你怎么看?”
胡御医擦了擦额头上的冷汗,再隐瞒下去可就要出大事了!到时候林小娘子吃了挂落,蜀国长公主可饶不了他!更何况他衣袖里还塞了一块沉甸甸的银锭子,蜀国长公主刚刚赏的,还没捂热乎呢!
胡御医抿了抿唇,说道:“概因……概因荣安县主对鹅膏蕈不耐受,此事太后娘娘和蜀国长公主也都知晓。”
圆娘乘胜追击道:“云水间点菜之前,跑堂伙计都会问一句,可否有忌口,从无例外。既然荣安县主有此忌口为何不同伙计讲?”
“你!谁知道你是不是故意的!”荣安县主强词夺理道。
“我为何要故意害你?”圆娘目光灼灼的看着她问道。
“自然是因为苏郎,我心悦苏郎,又家境优越,你看不过眼去,心生嫉妒,欲将我除之而后快!这个理由够充分了吧。”荣安县主说道。
“我为何要嫉妒你?我与苏遇早有婚约在身,名正言顺。”圆娘眨了眨眼说道。
“早有婚约在身?怕是不能吧,你不是前两年才同张家退亲吗?”荣安县主说道,“林浦圆,你可不要信口雌黄!”
圆娘勾了勾唇,心道:打听的还挺详细,合着是有备而来。
大理寺卿道:“林氏,本官警告你,在公堂上胡说八道可是要挨板子的!”
雍王出列替荣安县主作证道:“回禀陛下,臣家中有一侍妾的弟弟正是这张家子,当初去黄州履行婚约还被苏家人打了一顿,被迫退的亲,可见这林氏与苏遇早有勾连,苏遇如此人品,不堪为状元,望官家明鉴。”
作壁上观的官家这时才开了尊口,问道:“林氏,可有此事?”
荣安县主在一旁拱火道:“苏郎才不是这样的人,定然是这个小贱人蓄意勾引的!”她恶狠狠的瞪了圆娘一眼,压低声音道,“雍王叔与苏家是死对头,你但凡想让苏郎好过些,就把这些罪过认下,苏郎的事我来斡旋。”
数道犹如实质的目光打在圆娘身上,人们的嘴角挂起如嘲似讽的笑意,此时真相已经变得不重要,所有的人都在看戏,演戏,心中衡量着什么,想要在这件事中分一杯羹!
“快!快认罪啊!你也不想因你之故,让苏郎错失状元之位吧,到时候苏家的脸还要不要了?!天下人又将如何看待苏轼和苏遇,别忘了,苏家可对你有教养之恩,你不会如此忘恩负义吧!林浦圆,快承认是你勾引的苏郎!因自卑嫉妒而故意陷害我!所有的罪责你一并担了,我就可以放过苏遇!”荣安县主不怀好意的笑道。
若论旁的,圆娘一百个不怕,可苏家是她的死穴,在个人清白与苏家众儿郎的前途之间,她此刻必须有所决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