暑夏消尽时,蜀国长公主才带着她的美侍登船回汴京。
她前脚刚走,后脚王诜的信就到黄州了。
苏轼打开信件一看,他这位老友果然在跳脚了,苏轼轻咳一声,将信件收了起来,压在箱子底。
圆娘好奇的问道:“王驸马的信里到底写了什么?怎么师父那般表情?”
苏轼含糊道:“没什么,没什么。”
宛娘恰在一旁瞄了一眼,示意圆娘等会儿出了雪堂再说。
圆娘放下茶饮子,提了食盒和宛娘出门回饕餮小筑。
路上,宛娘叉腰道:“这王驸马也真是无状,且自我感觉十分良好呢!”
“竟然觉得长公主来黄州是特意让伯父说情的!”
圆娘纳闷道:“说什么情?”
“撮合他跟长公主和好如初呗。”宛娘回道,“还在信中叮嘱伯父,千万不要替长公主说情,他是不会原谅长公主的!!”
圆娘一瞬间觉得很难评,她凝眉沉思片刻后问道:“王驸马和长公主不一直都是相敬如冰的模样吗?他们俩有如胶似漆的时候?”
“哎,恃宠而骄。”宛娘道,“我觉得长公主身边的美侍比王驸马好多了,年轻,长相俊美,知冷知热,关键是事事以长公主为先。”
圆娘道:“也有不好的,最起码名不正言不顺,天天被监察御史蹲墙根骂,不然长公主也不至于来黄州躲清闲了。”
宛娘叹了一口气,道:“哦,对了,长公主说和我们合伙做生意的事儿,你考虑的怎么样了?”
“已经有大致轮廓了,我想了想,在黄州做点小买卖,顶多养家糊口,若想赚的更多还得去汴京。”
宛娘道:“汴京是很不错,但那里人才济济,许多食铺酒肆都是上百年的老字号,你说咱们在黄州的手段在汴京能吃的开么?”
圆娘道:“饕餮小筑的经营模式只适合黄州这种人少户稀,偏僻贫瘠的下等州,赚取的是普通百姓的钱,主打一个薄利多销,积少成多。可汴京就不一样了,那里多的是可以为了一餐一饮豪掷千金的达官显贵,况且,又有长公主为我们做后盾,咱们只需琢磨菜式即可。”
“听说汴京的大酒楼十分了不得,要是什么时候有机会亲自去品尝一番就好了,这样心里也有谱。”宛娘还是不放心的说道。
圆娘莞尔一笑,轻声道:“放心!会有机会的。”
二人走着走着,一抬头正好迎面撞上王适与辰哥儿,四人乍一打照面,除了圆娘,各有各的不自在。
圆娘有心让二人单独说会话,她偷偷示意辰哥儿到一旁来,辰哥儿木手木脚的站在柳树下看两只黄鹂唱歌。
圆娘凑近,淡淡的温香却比长江的涛浪还要澎湃迅猛,辰哥儿乍然一惊,慌忙后退了两步。
圆娘有些莫名的看了他一眼。
辰哥儿碰了碰鼻子,情不自禁的想起在藕香榭的那个午后,耳朵尖瞬间鲜红似滴血,他有些心虚的瞄了她一眼,问道:“圆妹何事?”
圆娘没有多想,悄悄指了指王适和宛娘,压低声音问道:“二哥,怎么这次只有子立夫子回来了,子直夫子呢?”
辰哥儿回神,他倒真的知道些内幕,于是抬眼望了望王适和宛娘,轻声道:“子直夫子与新夫人留在故乡了,子立夫子……说起来有点惨。”
“怎么?”圆娘挑眉问道。
“子立夫子赶回家乡时,意外得知未婚妻半年前得急症没了,那家还想换个小娘子嫁与他,不过,他并未同意,与子直夫子商议了一下便又回黄州这边了。”辰哥儿道。
圆娘闻言心情十分复杂,一时不知该说什么。
辰哥儿又道:“前日爹爹给叔父去信,若无差池的话,夫子与宛娘的亲事大概很快要定下来了。”
“挺好的,宛娘终于可以得偿所愿了。”圆娘道。
她睁着一双圆溜溜的杏眼看着辰哥儿,良久又暗自摇头叹气。
“你这是什么表情?”辰哥儿问道。
圆娘道:“二哥,你可得顶住!”
“顶住什么?”辰哥儿纳闷。
“别祸害别的小娘子!我看好你和春砚!在心底默默为你俩加油!”圆娘迅速说道。
辰哥儿恼羞成怒,直视她道:“你在胡说八道些什么?我和春砚怎么了?”
“你……你喜欢人家呀,就要一路喜欢到底,千万莫要始乱终弃!”圆娘道。
辰哥儿额头青筋突突的,他急问:“谁告诉你我喜欢春砚的?!我对男人没有兴趣!”
“懂,我懂!”圆娘点点头说道,他大概是不好意思承认吧,越是着急反驳越为真呢。
辰哥儿见她那副笃定不移的模样,更气了,这个没什么心肝儿的小娘子,他喜欢谁她是真的一点儿都毫无察觉,反而在这乱点起了鸳鸯谱。
春砚抱着一箱子书赶来,正好听到二人这一段,吓得手一僵,书箱子瞬间滑落砸到他的脚上,他“嗷”一嗓子高声痛呼。
辰哥儿和圆娘不约而同的转头去看他!
春砚单脚在地上蹦哒来蹦跶去,又惊又痛,最后还得强忍着疼痛表忠心:“我是二郎的贴身仆从,自是对二郎忠心耿耿,二郎对我做什么都行,只是……只是……那种事儿不行,婉拒了哈。”
辰哥儿的俊脸阴云密布,他咬牙切齿道:“数你话多,书都搬完了?”
春砚连忙俯身收拾起撒落一地的书稿,抱着书箱落荒而逃。
“你待人要温柔一些。”圆娘出主意道,“不要凶残,凶残是会把人吓跑的。”
辰哥儿气的胸口剧烈起伏,心道:我要是不温柔,这会儿早拽着你这没心没肺的小娘子去雪堂抄书了。
他沉默了好半天,直到心绪平复了,才开口说道:“我喜欢女孩子,尤其是那种没心没肺的。”说罢,他抬脚便往雪堂的方向走。
宛娘和王适也被这边的动静惊动了,他们二人还没顾得上聊天,就吃了一口带着酸涩味的假瓜!
宛娘一拍脑袋,懊悔道:“完蛋!这下误会大了!”
王适看着辰哥儿气鼓鼓的背影,哑然失笑道:“能将这么个冷面郎君气得跳脚,也只有圆娘了。”
宛娘道:“夫子自便,我去替二哥解释解释。”说着,她抬步欲走。
“宛娘!”王适出口叫道。
“什么?”宛娘回头疑惑的看着他。
王适紧张的攥了攥手中的折扇,低声道:“我没有成亲。”
“……啊?”这句话对宛娘的冲击太大,她闻言愣在了原地,嗫嚅了一下,到底没有开口问些什么。
“我没有成亲!”王适又重复了一遍,“白家小娘子天不假寿,在半年前得急症故去了,黄州地处偏远,南北交通不便,消息遗散了,我回去扑了个空。”
宛娘抿了抿唇道:“夫子节哀顺变。”
王适被她这声“夫子”弄得不知所措,她之前一直叫他九郎,从未改过口的。
“若……若是……”
王适的话还没说完,就被宛娘打断道:“时候不早了,伯父还在雪堂等着你呢,我也要回饕餮小筑帮忙了。”
宛娘话音未落,就匆匆忙忙跑了。
二个小娘子走
了一段路,宛娘突然说道:“他的未婚妻没了,他跟我说这个是什么意思?是不是故意吓唬我,谁当他的未婚妻谁倒霉?”
“哎?你怎么会这么想?”圆娘诧异的问道。
“不知道,总觉得心里有几分莫名的,说不出来的感觉。”宛娘说道。
圆娘道:“有没有那么一种可能,你要心想事成了。”
“啊!饕餮小筑日进斗金了?”宛娘故意打岔道。
圆娘摇了摇头道:“真是拿你没办法,就故意装蒜吧。”
宛娘道:“别光说我,也说说你啊,你到底是怎么误解的二哥喜欢男人?”
圆娘将那日在雪堂听到的话和盘托出,宛娘终于了解了事情的前因后果,她狂笑不止道:“圆娘啊圆娘,你这人要听墙角也要听全不是,二哥那不是喜欢男人。”
“哦?不是喜欢男人是喜欢什么?”圆娘问道。
宛娘刚想说:“二哥是喜欢你呀。”但一想,这话还得让二哥亲口告诉圆娘才是,于是她笑了笑,插科打诨道:“兴许是喜欢了一个没心没肺的小娘子,正求而不得呢!”
圆娘仔细琢磨了一会儿,了然的点点头道:“原来是这样。”
她又好奇的问道:“话说,到底是哪家的小娘子让他如此费心劳神?”
宛娘看了她一眼,刚想开口,忽然路边走来一队衙役,抬着一具担架急匆匆的往城外去,边走边高声喊道:“让让!让让!”
走至不远处,忽然担架里的人露出一只溃烂红肿的手。
路边的人惊慌逃窜道:“天啊!竟然是瘟疫!!快跑!!快跑!!”
宛娘和圆娘也随着人群一起紧急避开!
宛娘心惊不已,她惨白着脸色说道:“竟然是瘟疫,这种病传播很快,基本发现一个很快就会发现第二个,第三个……黄州城怕是难逃此劫。”
圆娘亦道:“快!赶紧回家!闭了饕餮小筑,家里上有老下有小,这生意恐怕先做不得了,反正咱们也赚了不少钱了,一家人平安健康最重要。”
“是!”宛娘赞同道!
二个小娘子火速回家,将饕餮小筑打了烊,之后她们带领拂霜知雪等人将临皋亭重新打扫了出来,留作备用。
第102章
圆娘带着大家去山上采了很多艾草回来,她煮了艾草水,放凉后又悄悄往里面兑了消毒液,然后喷洒在家里各个角落。
家人从外面回来定要净手的,每人都要蒙着面纱出门,面纱是圆娘特意做的,悄悄换了材料,里面加了无纺布。
黄州背靠长江,夏秋之际,多雨水冲刷,泥沙俱下,一个不妨容易爆发时疫的!
圆娘不是学医的,判断不出这次时疫到底对应后世哪种流行病,反正,流行病的预防措施都差不多的,她只能按最严重的那种,严防死守。
几乎每天都有百姓被衙役裹着草席抬出城外。
虽然徐知州发现疫症之后,立马在城中施汤药,可官府的备荒银钱总归是有限的,无论限定什么条件,总有百姓吃不上药。
有道观寺庙亦在城中搭棚施粥施药,圆娘将家里的钱分出一部分来,变现成米药,亦在坊中布施。
苏轼从雪堂里走出来,暂时停笔,跑到官衙去徐知州那里帮忙。
饶是如此,这场时疫依旧来势汹汹。
这日布施完毕后,圆娘和宛娘拿艾香熏了熏,坐在屋檐下吃橘子。
六郎悄咪咪凑过来,说道:“阿姊,三姊,前些日子有个从蜀中来的老道给了爹爹一个蜜酒方子,爹爹悄摸在雪堂酿了几坛,谁也没告诉,我偷偷看见了,算算时日,大抵今日就能喝了,咱们窝在这里也是无趣,不如趁着爹爹不在,去雪堂吃酒!”
圆娘闻言被橘子呛了一口,暗道:师父酿的蜜酒,喝了可是要清肠的!!
宛娘却来了兴趣道:“好呀!”说着,便拉着圆娘和六郎往雪堂走。
苏轼、苏迈、王适去徐知州那里帮忙了,辰哥儿去了府学读书,是以雪堂静悄悄的,只有可乖和跳跳卧在书架上打盹儿。
宛娘和六郎把苏轼藏在密室的酒坛子搬出来,敲掉上面的封泥,一股清幽的酒香瞬间散满屋子,圆娘也情不自禁的凑近瞧了瞧。
六郎在屋里翻出一只木勺和三个陶碗,一人一勺的分酒喝。
圆娘本不爱饮酒的,甜酒除外,况且如今的酒大多度数都不高,不太辣口,也不容易醉人,不知不觉间容易喝多。
当她看到面前的六郎从一个变成两个时,就觉得不应该喝了。
她伏在书案旁醒酒,迷迷糊糊的似乎进入了梦乡。
不知过了多久,她耳边仿佛听到一阵争执声。
“六郎,六郎,你好了没?”
“三姊,我的肚子好像被什么千刀万剐一样,疼的受不住了,实在出不来,你要不去外面找个背人的地方解决一下,放心,我不笑话你!”
“你出去,我要独占茅房!”
“等一下!”
“你到底好了没有?”
“你到底好了没有?”
一阵风吹过,圆娘打了个寒颤,彻底清醒过来,雪堂里哪里还有宛娘和六郎的身影,姊弟俩在外面抢茅房呢!
圆娘忽然觉得腹下一痛,也捂着肚子往外跑!!
此时,茅房竞争者由两个变成三个,战况不可开交。
圆娘暗中跟小饕餮兑了三包蒙脱石散,放茶壶里煮了,三人一人一碗饮下,肚子这才好受些。
圆娘揉着肚子问六郎道:“你确定这酒是今天开封?”
六郎道:“十分确定,我都是掰着日子算的。”
宛娘有气无力道:“得亏饕餮小筑里卖的是咱俩酿的酒,若是卖伯父酿的酒,饕餮小筑早就黄了。”
六郎哀嚎道:“真没想到爹爹的酒,杀伤力这么大!谁喝谁倒。”
圆娘赞同的点了点头,她疑问道:“师父真的是按酒方一比一还原的?”文人酿酒做饭什么的,犯一个毛病,太爱灵机一动了,而厨房之事,有时候灵机一动会传下千古名菜,但大多数情况下的灵机一动都会变成黑暗料理。
她的师父,两者皆有之,两者皆有之,世人皆感叹苏东坡的美食天赋,但只有她们亲尝了不少他的黑暗料理,不足一一为外人道也。
暮色降临,圆娘等人悄悄毁尸灭迹,将打开的酒坛重新拿泥纸封好,藏回密室,然后装作若无其事的模样回了饕餮小筑。
拂霜、知雪正在大扫除。
六郎好奇道:“两
位姐姐,不是昨日才收拾了么,怎么今天又……”
知雪指了指任嬷嬷的房间,叹道:“嬷嬷今日嚷嚷着头晕,咳嗽,全身酸疼,喘不上气来。”
拂霜悄悄说道:“夫人见状多留心了一番,怕任嬷嬷染上了时疫,命我等赶紧打扫呢。”
宛娘纳闷道:“嬷嬷不是一直在饕餮小筑,没怎么出过门吗?这也能染上?!”
苏家在坊间布施也是圆娘等年轻人在干,一来手脚麻利,二来身体抵抗力强,家里的老弱病幼都待在房间里,甚少出门的!
圆娘低眉略一思索,问道:“可是咱们这一坊有被抬出去的人了?”
知雪竖起大拇指道:“小娘子真神了,一大清早就有三人被抬了出去。”
圆娘一拍大腿,只觉得天都塌了,完蛋!城中疫情没有控制住,肯定是气溶胶感染了!!
这时,苏轼也从官衙回来,带回一个令人十分绝望的信息:江南大疫!
圆娘跟小饕餮商量道:“你能检测出到底是何种病毒吗?”
小饕餮略一迟疑,摇了摇头道:“抱歉,不能。”
圆娘摆了摆手道:“多给我囤些药,抗病毒的,抗生素都要。”
“那要花很多积分的!”小饕餮有些心疼道。
“你不想跟着我去汴京享福了?”圆娘挑眉道。
“呃……万一,我是说万一,你提前在这边寄了,我能直接跟着你去一千年后的北京享福的!岂不更好!”小饕餮完全不顾她的死活,早给自己盘算好了后路。
圆娘气的蹙眉,她道:“你这只黑心饕餮,竟然暗自盘算了这样的主意,岂有此理!!我若在这边寄了,回去后天天啃咸菜条子,我齁死你!”
“毒妇!”
“坏狗!”
“都说了我是天上地下这世间独一份的神兽饕餮!!”
“谁认证的,我门口的旗子上还挂着一只呢!”
“那也是我!”
“你兑不兑?!”圆娘语气微沉,暗含威胁。
小饕餮果断摇头道:“你与其眉毛胡子一把抓乱花积分,不如挑重点!怕什么,有我在呢,还能让你真寄在这边?!”
圆娘想了想,也对!
圆娘正盘算着呢,忽而朝云披头散发的跑出来,怀里抱着蔫巴巴的八郎,对苏轼说道:“官人!官人,你看看八郎这是怎么了?!”
八郎的脸红的不正常,呼吸急促,还不断的咳嗽!
苏轼抱过八郎,替他号了脉,面色一凝!
圆娘宛娘照着苏轼开的单子去配药煎药!
朝云去房间里收拾东西,今夜过后,她要抱着孩子,带着任嬷嬷回临皋亭那边。
圆娘止不住的害怕,煎药时手都是抖的,她知道的,她知道的,八郎保不住,史书里的一句话,此刻却像一座山一样沉重。
八郎正是蹒跚学步的时候,会张开怀抱,跌跌撞撞的跑向她,边跑边笑:“阿姊,阿姊!”
话还说不清,就往她怀里扎,要她抱着去摘甜杏吃。
他那么乖,那么乖。
长得又漂亮,皮肤随他阿娘,欺霜赛雪,粉雕玉琢,眉眼都随他阿爹,神清骨秀,金相玉质,是天底下最可爱的小郎君。
圆娘流着泪,吸了一下鼻子,八郎就像她亲弟弟一样,他病了,她有椎心泣血之痛。
宛娘沉默了一会儿,开口安慰道:“八郎是个有福气的孩子,肯定会有惊无险的,你切莫太伤心难过。”
圆娘摇了摇头,呜呜的哭了起来。
“小饕餮,怎样才能救八郎?”圆娘哽咽道。
“林浦圆,你想清楚了,你这是逆天改命!”小饕餮面色凝重。
“我知道,所以问你有没有什么办法?后果我来担。”圆娘执拗道。
小饕餮摇了摇头道:“这是苏轼之子,你恐怕担不起来,苏轼乃名垂千古之人,八郎是他的亲儿子,你动八郎的命格会牵一发而动全身,引发的蝴蝶效应,因果业报,难以估量,所以你承担不起来,哪怕是灰飞烟灭都承担不起来。”
“那……就没有办法了吗?”圆娘不死心的问道。
“八郎是苏轼之子,你承担不来的,旁人未必承担不来。”小饕餮提醒道。
“你是说师父?”圆娘抬眸问道。
天空隐隐有雷鸣闪过,小饕餮往上看了一眼,神情里透着忌惮,它闭口不言,却用心语和圆娘交流。
小饕餮:只要苏轼肯付出相应代价,保八郎性命之事尚有可为。
圆娘瞬间心领神会,气运、命运都是运,若想保八郎性命只能以运换运,她的命格底子浅,换不动,此间唯一能救八郎的只有师父了!
她知道师父之后还有十年富贵官运,只有这个能换回八郎来,只是不知师父肯不肯?!
次日,一早,不仅仅是任嬷嬷、八郎,就连宛娘也倒下了,昨夜闹了一宿。
砚青套了辆马车来,苏轼亲自赶马车送她们去临皋亭。
临皋亭内,安置好了病人后,圆娘心事重重的将苏轼叫到一旁道:“依师父看,八郎和宛娘的病势如何?”
苏轼疲倦的捏了捏眉心,说道:“来势汹汹,不容乐观。”
“如果能换他们好起来,师父可以做到什么地步?”圆娘开门见山的问道。
八郎和宛娘的咳嗽声此起彼伏的传来,还有朝云略带哭腔的哄孩子声,听得人揪心。
“尽我所能。”苏轼目光沉沉的眺望天际,掷地有声的答道。
圆娘尤嫌模糊,只得继续追问道:“权势、富贵、乃至……乃至……”
苏轼似有所感,转头望向她道:“圆娘,为师落魄时,是你们围在为师身边,令为师不至于一无所有,你说的这些固然诱人,不过还不以至于与你们相提并论,你若做什么就去做吧,不必顾忌为师。”
“即使师父因此再不能被朝廷起用呢?”圆娘问道。
“宦海沉浮,本就福祸难测。”苏轼说道,“有家人陪在身边,为师很知足。”
见圆娘仍是犹豫不定,他继续说道:“当官最大的好处就是糊口便宜,若为师再不能为官,还是要辛苦你苦心经营了。你或许觉得为师苦,傻孩子,苦的是你自己啊。”
“倘若今日病的是为师,你会做什么?将心比心,那也是为师的答案。”苏轼叹息道。
圆娘点了点头道:“如此,八郎的病或许还有办法。”
第103章
苏轼亲自去朝云房里把八郎抱过来。
朝云骇的扯住他的胳膊,不断哭求道:“官人!官人,八郎还没有咽气,他能活的!一定能活的!”
苏轼乖了乖怀里的幺子,郑重道:“八郎是我的孩子,我怎么肯狠心就此抛了他,你莫忧心,他定会好的!”
这话怎么听怎么都像敷衍人的,朝云慌了神!
“我保证,信我。”苏轼长叹一口气,将八郎抱到临皋亭二楼的阁子间,这里已经被打扫干净了。
圆娘手中拎着一方皮制药箱在等待了。
苏轼将八郎轻轻放在榻上,然后关紧房门。
圆娘上前查看了八郎的具体情况,他发着高热,口中呓语着什么,显然快烧糊涂了。
她将备好的点滴瓶悬挂在挂蚊帐的竹竿上,末端的针尖儿滴出药液后,她用酒精球擦拭八郎的小手消毒。
谢天谢地,她虽然不学医,但有个学医的好友,之前她没少被这个朋友拉去练手,平白挨了不少针扎,没见过猪肉也见过猪跑了!!
苏轼在一旁一瞬不瞬的看着她操作,直到针尖刺入八郎的血管里,圆娘用胶带将针固定好。
夜色慢慢沉了下来。
圆娘每隔一个小时要给八郎试一次体温,药液缓缓注入肌理,八郎很快退烧了,体温渐渐恢复了正常,人也睡得安稳多了。
圆娘将别的药剂抽入针管中,下楼给陷入昏迷的宛娘和任嬷嬷各扎了一针。
剩下的,交
给时间吧。
然而时间总是相当漫长,闷的人发疯!
朝云一脸担心的望向阁楼,连米粥都熬糊了,苏轼和圆娘就着腌笋囫囵咽下,并不讲究滋味。
如此衣不解带的三日后,熹微的晨光透过窗棂的那一刻,八郎的手指微微颤动了一下,他缓缓睁开眼睛,见爹爹正守着他睡觉,他调皮的拉了拉爹爹蓬乱的头发。
苏轼蓦然惊醒,抬头去望,却见八郎正捂着嘴笑。
苏轼恢复清醒模样,仔细为八郎号了号脉,已无大碍了,他又惊又喜,轻轻将儿子抱了起来,温声问道:“还难受吗?”
八郎轻轻摇了摇头。
“肚肚疼吗?”苏轼继续问。
“肚肚……饿!”八郎道。
苏轼倏然一笑,抱着他下楼道:“咱们找你阿娘要好吃的。”
宛娘和任嬷嬷已经精神头儿大好,正围在餐桌前用粥,佐饭的小菜是圆娘腌好的红方腐乳和任嬷嬷腌的蜀中泡菜。
苏轼环视一圈,问道:“圆娘呢?”
宛娘的身子还有些虚弱,嘴唇微微发白,回道:“去酒窖拿酒了,马上就来。”
苏轼点了点头,将八郎放在小马扎上,朝云乍一见儿子,喜得什么似的,忙将他搂在怀里,又亲又笑!
八郎欢笑着躲避:“痒……”
几人等了圆娘片刻,仍不见圆娘回来,苏轼微微拧眉,有种不祥的预感在心底升腾,他起身道:“我去看看她!”
酒窖的门微微敞开一道缝隙,里面静悄悄的,苏轼推门而入,口中喊着:“圆娘,里面有坛梨花酿,是陈季常送的,拿那个就行。”
忽而他觉得脚下一软,差点被什么绊倒,他踉跄了一下,稳住身影,却见圆娘直楞楞的躺在地上,已经晕死了过去。
苏轼大骇,头皮一麻,忙俯身去抱人!
大家看着苏轼将圆娘抱了出去,忙围上去关心道:“这是怎么了?莫非也染了时疫?”
宛娘一掀她的衣袖,果然见皮肤发红,隐隐有时疫发作的征兆。
朝云忙下楼给她熬了一碗药来,苏轼喂她喝下,人却一直昏睡着,不见有醒过来的迹象。
苏轼去八郎先前住的房间,寻圆娘用过的药箱,却见早晨还在隔间的药箱,这会儿却不翼而飞了。
苏轼心中惊疑不已。
圆娘到晚上的时候便烧起来了,身子犹如火炭一般,之前喂下去的药也完全不起作用。
大家都慌了!!
圆娘躺在识海里,一个劲儿的催促小饕餮道:“怎么样?检测出来了么?!”
“莫催,林浦圆,我需要时间!”小饕餮一个头两个大。
圆娘悲愤道:“可是黄州的百姓等不起,江南的百姓也等不起啊!”
小饕餮道:“知道了,知道了,在做了,别念了,我求你!!”
圆娘不知想到了什么,又说道:“话说你这么爱吃,会吃,你能吞噬瘟疫吗?”
“你能吃翔吗?”小饕餮怒怼道。
“那还是有些心理障碍的。”圆娘讪讪道。
“所以,己所不欲勿施于人,林浦圆!”小饕餮骄傲着翘起小尾巴,想狠狠的甩她一尾巴,但见她现在这衰样,又下不去手,只得抱着试管去别处忙活。
圆娘啃了个红彤彤的大苹果,哀叹:“我们上学那会儿,流行一个口号叫学好数理化,走遍全天下,我当初还不以为然来着,如今看来,悔啊!悔得肠子都青了!!”
“说的好像你认真学就能学会一样。”小饕餮毫不留情的拆穿道。
“哎,那也不会像现在这样,像个无头苍蝇一样乱转!”圆娘道。
小饕餮在屏幕前一阵敲敲打打,打了个响指说道:“专业术语就不跟你说了哈,反正你这理工渣听也听不明白,简而言之一句话,这次的时疫是疟疾和霍乱的结合体。”
“啊?那怎么办?”圆娘的苹果惊掉在地上。
“提炼青蒿素啊,看看有没有治?”小饕餮提议道。
“能耐了,你让我一个理科学渣上来挑战诺贝尔奖,现实嘛?!”圆娘暴跳如雷!
“你是笨蛋,你身边有聪明人啊,你有北宋第一大脑不用,留着当景点收门票啊?!”小饕餮双手叉腰道,“不要再指望我给你兑后世的药了,只兑了三人份你遭受到的反噬就这么大,再多兑一份你就嗝屁了!”
没错,圆娘现在是飘浮着的灵魂状态,在识海里游荡来游荡去。
“我还要几天才能醒?”圆娘欲哭无泪的问道。
“看苏轼手速,他什么时候炼出青蒿素,你什么时候清醒,他若迟迟练不出来的话,你也只能在这边寄得彻底了。”小饕餮道。
“我这样怎么鼓动师父去捣鼓那玩意儿,凭意念传达吗?哈喽,我这是穿越,不是修仙!”圆娘疯狂吐槽道。
“但凡你能动动脑子也不至于一点儿脑子都不动,你都说了,你是穿越,穿哪儿不是穿呢?!直接穿到苏轼梦里去传达啊!”小饕餮多看她一眼都觉得费劲儿,全身细胞都拿来声嘶力竭了。
“我还有那本事?”圆娘震惊了!
“你没有!!我有!!我有!!”小饕餮誊抄了一份,如何在古代提炼青蒿素的攻略塞到圆娘手里,它小爪子一踹,“走你!”就把圆娘推入苏轼的梦境里了。
圆娘周身四处缭绕着乳白色的雾气,远处飘荡着一叶扁舟,她心中不觉大叹:不愧是师父的梦境,果然仙气飘飘啊!
她意念一动,迅速飘了过去。
只见舟中有一壶酒,一张琴,一面扇,一阙词,上面写着:
落日绣帘卷,亭下水连空。知君为我新作,窗户湿青红。长记平山堂上,欹枕江南烟雨,杳杳没孤鸿。认得醉翁语,山色有无中。
一千顷,都镜净,倒碧峰。忽然浪起,掀舞一叶白头翁。堪笑兰台公子,未解庄生天籁,刚道有雄雌。一点浩然气,千里快哉风。
送她来此的,仿佛就是这指尖的一缕清风。
“师父,师父……”圆娘轻轻喊道。
“寻为师何事?可是你师娘催的急了?”苏轼出现在船尾,他又道,“今日难逢旧友,多吃了几杯酒,回去跟你师娘说,我在雪堂著书呢,没有偷溜出去玩。”
圆娘摇了摇头道:“师父,江南大疫,这是解救的法子,您千万要记牢,江南的百姓等着你去救呢,莫要贪杯忘怀了。”
苏轼低眸看着手里的字条,一头雾水道:“这些符号是何意?莫非是天书不成?!”
圆娘一看,拍了一下脑袋,暗骂小饕餮不靠谱,写什么化学方程式,师父他看不懂啊,圆娘仔细端详半天,寻着少得可怜的化学知识,开始磕磕巴巴解释。
总算解释明白了,圆娘还要点出其中的注意事项,别让师父在炼药的过程中发生爆炸、中毒等危险事件。
一切都交代清楚了,圆娘长舒一口气道:“师父,千万要记牢!江南的百姓拜托了!”
她隐隐听到一声嘹亮的鸡鸣,怕是天快亮了,她该离开了!
“圆妹!圆妹!”
“圆妹别走!”
她听到一道声嘶力竭的呼喊,下意识转头去看,不料身下一坠,再醒来时她已经在自己的识海了。
小饕餮冷汗淋淋,纳闷道:“怎么梦境里还有苏遇?!奇怪!!”
“刚刚那道声音,真是二哥啊?!”圆娘惊讶的问道。
“是他没错,幸亏你该交代的都交代完了,不然他贸然出现,显些坏了咱们的大事!”小饕餮后怕不已。
“你不会要杀人灭口吧,二哥他不故意的。”圆娘解释道。
小饕餮摇了摇头道:“枉造杀业对我有什么好?只是诧异为何除你之外,还有人保留自主意识入梦,连苏轼都不能做到这一点。”
圆娘也想不通。
巍峨的山峰下,辰哥儿磕长头匍匐在山路,一路祈祷,一路攀爬,终于扣开了金山寺后殿的大门。
“你有何求?”宝相庄严的隐世高僧慈悲敛目问道。
“愿您,救救我的心爱之人。”辰哥儿说完,一刹间头晕,昏了过去。
晨晓的光射进殿内,佛灯前是连绵不绝的梵唱。
第104章
苏轼带着大家割了许多黄花蒿,然后在临皋亭的厢房里布置了许多坛坛罐罐,还有各种奇形怪状的管子。
朝云等人见他每日一言不发的扎进厢房里倒腾这些奇奇怪怪的东西,以为他是在炼仙丹,故而也不敢打扰,只是每顿饭食做的更精心了。
宛娘和任嬷嬷恢复之后,也主动留在临皋亭帮忙,一来她们时疫病愈便不会再病,这样饕餮小筑那边有病发的送到这里来,她们亦可以照顾,不必顾忌。
很显然,苏家的倒霉虫并不多,圆娘绝对算一个。
她已经昏迷三天了,还没有转醒的迹象,宛娘等人担心不已,
合计着给她请个郎中来瞧瞧,但如今城内疫情汹汹,郎中都被官府请了去研究应对药方了,等闲人请不到的。
府学里也病倒一大片,索性给这些学生都放了假,辰哥儿归心似箭,一进饕餮小筑没见到圆娘便急急忙忙跑来临皋亭这边,方才得知圆娘已经染了病,喂下去的汤药也不顶用,她圆乎乎的小脸都瘦出轮廓来了,看得辰哥儿揪心不已。
他听闻金山寺有隐世修行的高僧,解人苦厄特别灵验,便沐浴焚香从山脚下一路虔诚跪拜到寺里,求见高僧,请高僧出手救圆娘一命。
他于寺中待了一天一夜,最后高僧似喜似叹的看了他一眼,说道:“令尊已经出手了,施主何不回家协助一二?”
进行前,高僧送了他一只开过光的护身符。
辰哥儿红肿着额头回到临皋亭时,苏轼已经不知第几次将自己从青蒿汁里捞出来了,他抬头看见辰哥儿,点了点头,暗道:免费的驴来了!
辰哥儿刚将护身符压在圆娘的枕头底下,便被苏轼拉去干活了,主要是将新采来的黄花蒿晒干,然后舂成粉末,再把这些粉末浸泡在烈酒里,待时间差不多了,再将这些汁液过滤一下,送进苏轼摆的那些瓶瓶罐罐里。
辰哥儿好奇的问道:“爹爹,你这是在做什么?”
“炼药。”苏轼叹了一口气道,“只有炼出此药来,圆娘才有清醒过来的机会,江南的百姓也会有救的。”
辰哥儿虽然看得一头雾水,还是点了点头说道:“这便是圆娘那日交代您的?”
苏轼诧异的看了他一眼,问道:“你怎么知道?你还知道些什么?”
辰哥儿见苏轼面色凝重,摆了摆手解释道:“我只听到个话音,圆娘便急匆匆走了,怎么喊都喊不住,您说……她去哪里了呢?”
“不许多加打听,干活便是。”苏轼干咳一声,试图含混过去,他瞧了一眼辰哥儿额头处的红肿,终是不忍道,“有什么想问的,等圆娘醒了再说。”
父子俩正交谈着,忽听一阵急促的拍门声,宛娘在外面焦急喊道:“伯父,二哥,圆娘看着不好了,你们快去看看她吧!”
苏轼和辰哥儿顾不上手里的活计,朝圆娘的屋子飞奔而去!
此时,圆娘待在自己的识海里,也很恐慌,她能看到外面的情景,但失去了对身体的掌控。
她亲眼看着任嬷嬷和宛娘给她喂不进汤药米粥,看着任嬷嬷和宛娘伏在她身上痛哭流涕,看着师父和二哥飞奔而来。
她看着他们看她憔悴不堪,随时要寄的样子就是一阵心痛。
“怎么办?我要寄了,小饕餮!”圆娘焦急的问道。
小饕餮并不理解人间疾苦,反而还纳闷她的脆弱,站着说话不腰疼:“你怎么这么脆皮?这才几日?”
“几日也是肉体凡胎,跟你们这种神兽比不了,我们是不是留给师父炼药的时间太少了?”圆娘看着师父抱起她来,更急了!!她染了时疫,师父可没染,别再过了病气。
师父若因此有个三长两短,她不仅对不起师父,对不起苏家,她连后面所有喜欢师父作品的人都对不起了。
“哇!”圆娘瘫坐在地上,放声痛哭,她还没当够师父的徒弟,她很喜欢在饕餮小筑赚钱的日子,她喜欢宛娘,喜欢苏家的兄弟姐妹,喜欢师娘和小师娘,喜欢任嬷嬷!
然而在生死面前,她太渺小了!
都怪她!都怪她没用!!
小饕餮见她哭了,急得手忙脚乱道:“哎,林浦圆,你别哭啊,我不会哄女孩子。”
“我都要死了,不需要你哄!”圆娘委屈巴巴的说道,“我再也见不得师父了!”
小饕餮道:“别急,让我想想办法。”
然而,小饕餮的办法还没想出来,一人一兽便呆住了,因为她俩看到辰哥儿在众目睽睽之下,嘴对嘴喂她吃粥吃药。
圆娘打了个哭嗝,怔怔的,忘了言语。
小饕餮咂摸咂摸嘴巴,指了指她识海里的投影,好奇道:“你看苏遇那花瓣唇,看起来就很好亲!!”
“你这只坏狗!!这是重点吗?这能是重点吗?!!”圆娘恼羞成怒!
“重不重点不重要,重要的是你俩亲亲了,咦,这搁大宋可是要以身相许的!”小饕餮回道,“有人喂你吃喝,我就省事了。”
“省你个大头鬼啊!!他好好的,若因此染上时疫,那我岂不是罪大恶极?!”圆娘怒道。
“你怎知他不愿染疾?!说不定他甘之如饴呢,你猜他额头上的大包怎么来的?对辽,为只小狗求高僧磕头磕出来的。”小饕餮闲闲的说道,“林浦圆,你输定了!”
圆娘垂头沉默不语,她双臂抱膝躲在角落里发呆。
“林浦圆,你的心是石头做的,这都不感动?”小饕餮不可思议道。
圆娘闻言,低声道:“你想想办法,维持住我这具身体的生机,莫让他如此以身犯险了。”
小饕餮忍不住多看了她两眼,十分不舍的从自己的百宝箱里掏出一颗万年人参来,不过……也只舍得掰下一根小指粗细的人参须递给她道:“这个你先含着,可以吊你一口气不散。”
“多谢,等我好了,给你做多多的好吃的!”圆娘破涕为笑道。
小饕餮磨了磨小爪子,纳闷道:“苏遇……我不信你感觉不出他对你的好,为什么不试着接受他呢?”
圆娘叹了口气,回道:“哪段爱情开始的时候不是惊天地泣鬼神,海誓山盟非君不可,甚至不惜以命相搏,可是再真挚的东西也抵不过岁月的洗礼。”
小饕餮将小爪子磨得尖尖的,随手破开一袋奥利奥,边吃边聊道:“你这也太悲观了吧。”
“我给你讲一个故事吧,你权且当一个故事来听。”圆娘道。
小饕餮抱着饼干坐在她身侧,讨好的递过一块去,说道:“好啊,你说我听。”
“从前,有一对青梅竹马,两小无猜,十分要好,两家还是世交,有好几代的情分了,到了她们这一代都是独生子女,便顺理成章的结成了亲家。”
“故事有点老套,不过许多青梅竹马都这样。”小饕餮锐评道。
“男孩对女孩十分好,一点儿委屈都舍不得给她受,甚至为了保护女孩差点丢了性命,男孩也因此打动了女孩,女孩觉得这辈子就是他了,只能是他了!”
“婚后三年,他们非常幸福,婚后五年,他们的孩子降生了,是个女孩,那个年代每对夫妻只能有一个孩子,就在这时男孩的母亲对女孩颇有微词,认为是女孩的肚子不争气,才生不出个带把的来,婆媳之间渐渐生了嫌隙,矛盾愈演愈烈,男人夹在母亲与妻子之间,两面受气。”
“男人依旧爱着他的妻子,为了缓和婆媳矛盾,男人带着妻子外出打工,吃过许多苦,遭了许多罪,也从无怨言。小饕餮,你说,这个男人是不是个好丈夫?”
“是!是个好丈夫!这还不好吗?”小饕餮道。
“他的妻子也这样认为的,渐渐女儿也大了,需要陪读,他的妻子就放心去陪女儿读书了。然而短短一年半的时间,男人在外面另有了家,也如愿以偿的有了亲生儿子。他的妻子不理解,跑过去追问他,为什么?”
“你知道男人怎么答的?”
“从十五岁情动起,我爱了你整整二十六年,足够了,我受够了。男人这样说的,女人认为的甜蜜爱情,在他眼里竟是忍受。”圆娘如讥似讽的说道,“其实,不止女人沉溺于这段感情里,男人同样也沉溺其中,待男人发达后,他认为自己天下无敌了,不该再忍受任何委屈,妻子对他而言像嚼过的甘蔗滓,曾经甜过,现在不甜了,该弃了。”
“所以说,哪段感情不是从性命交托开始的呢?”
小饕餮惊的忘了咀嚼嘴里的奥利奥,它喃喃道:“林浦圆,你怎么哭了?”
圆娘摇了摇头,回道:“没什么,我只是想我母亲了。”
“她……”
“不错,她就是故事里的妻子。”圆娘擦了擦泪水,说道,“所以,小饕餮,我宁愿欠你一颗万年人参,也不想亏欠苏遇分毫。他还太年轻,这才见过多少姑娘,以后还有许多好姑娘等着他,不该蹉跎在我这里。”
小饕餮的cpu差点□□宕机了!!
它一边嚼着奥利奥一边努力消化故事,半晌叹道:“你们人类的感情还真是复杂,幸好我只是一只小兽。”
“人生苦短,吃吃喝喝,努力赚钱不好吗?为何要给自己找不自在呢。”圆娘叹息道。
第105章
圆娘呆住了!
她深吸一口气,
努力掐了小饕餮一把,欲哭无泪道:“完蛋!忘了交代师父这玩意儿该一次喂多少了!他若一时心疼我,将罐子里的东西全灌给我,那我岂不是要提前登天!我的天!!”
小饕餮看着苏轼怀里抱着的梅瓶,也吃惊不已!这就是北宋最强大脑的威力嘛?!!它没想到苏轼真的手搓出青蒿素来了,还这么多!!这得把全黄州的黄花蒿都薅秃了吧!执行力恐怖如斯!!这就是苏轼嘛!!
它的爪爪被圆娘掐疼了,气的直跳脚道:“林浦圆,你抓疼我了!”
“抱歉,有点紧张!”圆娘扶额叹息道。
临皋亭,圆娘的房间内。
苏轼和辰哥儿面面相觑,圆娘要的东西他们炼出来了,可是却不知剂量,喂的少了恐怕不起作用,喂得多了,是药三分毒,也是不妥。
最后苏轼拍板决定,先从一汤匙喂起,观察观察情况再说。
圆娘在识海里看到,感动极了,这就是拥有一个靠谱师父的幸福嘛!
她掂着脚丫,翘首以盼。
盼着,盼着,忽而一阵头晕目眩传来,她眼前一黑,身子一栽,人事不知。
不知过了多久,等她幽幽转醒时,天幕已经黑了。
她的手指轻微一动,忽觉自己的手被什么温厚的东西牢牢握着,她垂眸往床边一看,是睡的不太安生的辰哥儿。
他蹙着俊秀的双眉,双手紧紧握着她的手,鸦羽般的长睫随着呼吸微微颤动。
不知现在是什么时辰了,房间里亦没有点灯,她的枕侧是一盏忽闪忽闪的小灯,是用纱布罩起来的萤火虫,像天上的星星一样。
圆娘一时好奇,抬头凑近去看,却不想扯动了本来就没睡安稳的辰哥儿。
辰哥儿蓦然睁开双眸,眼底一片疲倦的猩红,血丝密布,完全不见往日的湛然璀璨。
“圆妹,你醒了!”辰哥儿惊喜道,随后他摇了摇头,沮丧道,“不对,我在做梦。”
圆娘噗嗤一声笑了,她打趣道:“二哥睡癔症了。”
见她开口说话,辰哥儿一惊,忙伸手甩着火折子去点灯,仔细凑近她一看,见她真的清醒了,惊喜的不知如何是好,一时间亦说不出话来!
有了烛火的照明,圆娘抬头望去,将人看得更仔细了些,这不看不要紧,一看大吃一惊,怎么……病着的明明是她,为何他却如此憔悴?!
辰哥儿见圆娘怔怔的看着他不说话,他坐在床榻旁的月牙短凳上,轻声问道:“饿不饿?”
圆娘回神,点了点头。
“那我去给你端点吃的,你先略躺一躺。”说着,他起身给她掖了掖被角,生怕她被夜里的凉风吹了。
他温柔着注视着她,直到将她看的脸热皮臊的偏过头去,他这才心满意足的轻笑一声,转身走了。
“喂!林浦圆,你不是不喜欢人家吗?那你脸红什么?!”小饕餮大煞风景的喊道。
“跟你这只狗子说不清!毕竟,世上只有你一只这样的狗子,你体会不到。”圆娘摇了摇头。
“我怀疑你在故意炫耀!”小饕餮不满道。
“动动你杏仁大小的脑子联想一下,假如……我是说假如,假如有一天,你看到一只长得特别特别特别漂亮的母饕餮,你也会脸红的!这无关情爱,是本能反应。”圆娘解释道。
“哎,有人死鸭子嘴硬而不自知,对了,辣条!我的两筐辣条!!养好身体就该还债了!!”小饕餮催促道。
一说到这个,圆娘就惆怅了,她蔫头耷脑道:“小饕餮,你说我是不是天生没有发财命啊?”
“怎么讲?”小饕餮好奇的问道。
“就说我上辈子的爹,发达之后就抛弃了我和我娘,我是一点儿有钱人的光都没沾上。后来我自己运营自媒体,好不容易火了要赚钱了,结果着急赶方案,头一栽,给穿越了。那好吧,接着奏乐接着舞,我在黄州开饕餮小筑,好不容易积累了人生第一桶金,你猜怎么着?马上遇到时疫!积攒的钱财都消散一空了!”圆娘忧郁道,“小饕餮,你说,我是不是五行缺金?”
“那不是,你还缺木呢,欠我一根万年人参,外加两筐辣条!”小饕餮突然翻帐道。
“须!须!万年人参的须!你不要狗为的少字啊,差之毫厘失之千里呢!”圆娘较真道。
小饕餮道:“加油!继续努力!你放心好了,现在欠债的都是大爷,我是不会抛弃你的,不仅如此,还生怕你死掉呢,好好活蹦乱跳的活着,然后还债!”
圆娘又问:“你稍微检索一下,黄州有没有什么灵验的财神庙,我隔天去拜一拜,套套近乎,争取哄欢喜财神让他认我当义女。”
“嘶!”小饕餮倒吸一口凉气,感叹道,“你觉得依你那十文钱一大把的香能撬动万千财富吗?那是财神不是观音。少投机取巧!”
圆娘哀嚎一声,继续窝在被窝里想东想西。
咔哒一声,门口处传来一阵响动,辰哥儿手里托着一个食盘,轻手轻脚的走了进来。
食盘里是一碗炖的浓稠的白米粥,一碟荷塘小炒,口味很清淡,正适合大病初愈的人吃。
圆娘坐起身来,接过粥碗,用汤匙轻轻搅动着,她无意间抬眸,正见辰哥儿盯着她看。
不知怎的,她突然想起昏迷这段时间的药食,都是辰哥儿一口一口亲自喂的,她忽然如芒在背,变得不自在起来。
不过很快,她心里一横,想着:反正大家都知道我晕着,以为我不知道这事儿,我不尴尬!我不尴尬!
小饕餮在她识海里嗤笑一声,添油加醋道:“你那是尴尬吗?你这不纯粹是春心萌动嘛!”
“闭嘴!”圆娘恼羞成怒道。
她见粥不冒热气了,便舀起一勺吃,没成想却烫到了嘴!
辰哥儿适时接过粥碗,舀起一勺热粥放在唇边吹了吹。
圆娘的目光狗狗祟祟的跟了过去,在他丰润的朱唇上一顿,蓦然垂下眼帘不说话,又情不自禁的抬眸再偷摸看他一眼。
小饕餮看热闹不嫌事大道:“哎,林浦圆,我说的没错吧,他的嘴巴是不是很好亲!”
“好亲你个大头鬼!!你这么闲的嘛!还在我的识海里磕上cp了?!你磕的cp是假的,假哒!”圆娘羞赧道。
“呜呼!好狠心的女人,你动了我们cp粉的奶酪,我跟你没完!!”小饕餮张牙舞爪道。
辰哥儿不知这一人一兽的热闹对话,只以为圆娘在发呆,他将吹温的粥递了过去,说道:“圆妹,可以喝了。”
圆娘回过神来,慌忙张嘴,喝了大大一口,被呛了一下。
辰哥儿轻笑,目光似星辰般璀璨,他温声道:“慢些,不着急。”
他一勺一勺喂饭,圆娘乖乖吃饭,一碗粥很快就见底了,圆娘吃饱了,心满意足的躺回床上。
“任嬷嬷,宛娘和八郎还好吗?”圆娘问道。
“嗯,已经恢复如初了。”辰哥儿答道。
“师父和小师娘呢?”圆娘继续问。
“也很好。”辰哥儿答道。
“留在饕餮小筑的家人呢?”圆娘接着问道。
“家里有足够的米粮,他们也过得很不错。”辰儿道。
圆娘点了点头,得知家人都平安便心满意足了。
“圆妹……”辰哥儿忽然叫她。
“嗯?”她抬眸去看他。
他放下手中的碗,装作很忙的样子在整理食盒,边整理边问道:“你是不是忘了什么?”
圆娘不解,问道:“忘了什么?”
“你还没有问我呢。”辰哥儿计较道。
圆娘眨了眨眼,见他问的认真,一时之间不知该怎么回答,说他不好,他此刻确实全须全尾的站在她面前,说他好吧,他形容憔悴的比她这重病初愈的人有过之而无不及。
圆娘嗫嚅,欲言又止,但他的目光犹如一团熊熊燃烧的火焰,让人忽视不得。
她抿了抿唇,到底问出了声:“二哥呢,二哥如何?”
“我很好,多谢圆妹关心。”辰哥儿的声音里噙着淡淡的笑意。
圆娘轱辘一声,缩在被子里,她闷声闷气道:“天色很晚了,二哥快去休息吧!”
“好,我的房间就在隔壁,有什么事直接唤我便是。”说着,他托着食盒,关上房门,略顿了顿,转身离开。
“嗷!林浦圆!你看见没,你看见没,他耳朵尖都红了。”小饕餮上蹿下跳道,“嗑死我了!”
“哦,那你多喝水!”圆娘打岔道。
“煞风景的女人!”小饕餮摸了摸鼻子闷声说道,“哎,你刚刚不还感叹自己五行缺金嘛,刚我算了一卦,苏遇他是金命!!正好补你缺得这点金!”
“此金非彼金,再者说,相信科学,反对封建迷信!”圆娘道。
“你这别扭女人,真是没招治了,明明你也动心的,不是吗?为何不尝试着接受他?”小饕餮继续劝道,“纵然你看了太多山盟海誓的表演,可……那都是别人的人生啊,不是你的,亦不是苏遇的,你不能因为别人的过错而给苏遇判死刑啊,这对苏遇来讲,不够公平。”
“我的前世,想必你也有所了解吧。那是个极其发达的世代,女人的地位是大宋女人无法比拟的,我妈离婚后,带着我犹自过的艰难,若……你知道,情爱于我而言是万丈深渊,明知是深渊还要涉足,这不是犯傻嘛,这种傻事我不干,你再劝我我就抓你去配狗!”圆娘说道。
“林浦圆,谁看上你谁算倒了八辈子血霉了!”小饕餮跟她说不清,只能背过身去,尾巴对着她,暗自生气,嘴里嘟嘟囔囔道,“苏遇多好一少年,什么不好过偏偏要过情劫!”
第106章
次日,一大清早,圆娘床榻边就围满了人,外加两只猫一只狗。
苏轼见她醒了,忙问道:“可算是醒了,身子好些了吗?”
圆娘动了动胳膊,动了动脚道:“好多了,多亏了师父的药,师父不愧是炼丹高手!”
苏轼闻言一怔,似笑非笑的看着她问道:“你怎么知道师父是炼丹高手?你见过我炼的丹?”
圆娘立马闭嘴,懊悔的用手轻轻拍了嘴巴两巴掌:“死嘴,死嘴,让你把个门怎么就这么难?”
宛娘见状,忙笑着岔开话题道:“小祖宗,你可算是醒了!不然,可乖都要捅破天了!!”
圆娘目光移到奶牛猫身上,好奇的问道:“它咋了?!”
“这小东西好好的猫不当,非得去当老鼠,将雪堂里整整一排书都咬了个角,可心疼坏伯父了。”宛娘说道。
圆娘一拍脑门道:“糟了!忘了给它准备小玩具了!!宛娘,你去看看家里还有没有什么碎布头,我给她缝个逗猫棒。”
“这个可以吗?”辰哥儿递过一只鱼骨头形状的小木块问道。
“可以!”圆娘点头,收下了这块小鱼骨,她尝试着逗弄奶牛猫玩耍,奶牛猫见她好不容易醒了,并不跟块木头玩耍,直接在圆娘如瀑的墨发旁跳来跳去,把她的发梢儿当成世间最有趣的东西。
金猊奴见圆娘跟可乖玩得有来有回,瞬间不满意了,它的大脑袋挤过来,也来凑热闹。
圆娘笑了笑,伸手揉了揉金猊奴的大脑袋瓜。
这时又拱过一只圆乎乎的脑袋瓜来,圆娘定睛一看,是八郎,他正虎头虎脑的冲着她笑,边笑边将可乖和金猊奴挤走,一头扎进圆娘的怀里,嚷嚷着:“阿姊,阿姊,要抱,要抱!”
圆娘见他恢复如初,心里欢喜,便一同将他裹入被窝里。
朝云笑道:“他最近越发的乖觉,圆娘你莫惯着他。”
圆娘摇头道:“我们姐弟俩都好久没见了,还怪想得呢。”
任嬷嬷凑不上前去,只好扬声问她:“饿不饿?”
“饿的!”圆娘狠狠的点头道。
她的头一歪,碰到了什么?
宛娘道:“哎?这盏荧灯还在啊?难怪二哥每天都要出门,原来是逮这小玩意儿去了。”
“灯灯……漂漂!!”八郎舞着小手要去抓。
圆娘蓦然一怔,她悄悄看了辰哥儿一眼,见辰哥儿也在看她,她瞬间移走目光,口中轻声道:“二哥费心了。”
辰哥儿抿了抿唇,回道:“你喜欢便好,我去给你端饭。”说着,他转身出了房门。
圆娘松了一口气,抬眸问师父道:“那青蒿素师父炼了多少?”
苏轼据实已报,朝云见他们要谈正事,连忙抱走了八郎,宛娘和任嬷嬷也识趣的离开。
屋子里一下子静了下来。
苏轼坐在榻边的月牙凳上。
圆娘道:“师父,黄州有多少百姓得了时疫?”
“十之二三的人没得。”苏轼叹了一口气回道。
圆娘仔细算了算,摇了摇头道:“还是不够……这下就难办了。药就那么些,分给谁,不分给谁?实在难以决断。”
“不然,我们索性将炼药的法子公布出去,这样人多力量大。”苏轼道。
“不可。”圆娘摇了摇头道,“那药炼制的艰难程度,师父应当比我清楚,这大宋除了师父很难有第二个人炼出来,到时候弄得都是半成品,一旦背上人命官司,苏家将迎来灭顶之灾。”
“那不妨将剩余的药交给官府,让官府的人往下分配?”苏轼提议道。
圆娘继续摇了摇头说道:“这样恐怕普通百姓彻底没了活路。”
二人陷入沉默之中。
良久后,小饕餮提议道:“要不……效仿霍去病,将药投入水中,大家都来取水来用?”
圆娘道:“你这个笨饕餮,药又不是酒,不是尝个浓淡就行的,药需要治病救人。”
小饕餮回道:“苏家继续施粥施药吧,将手里这些青蒿素出退出去了事。”
“还是得继续炼药。”圆娘回道。
她抬眸对苏轼说道:“师父,山上还有黄花蒿吗?”
苏轼道:“有的。”
圆娘点了点头道:“那我们继续炼药吧,炼完就将其低剂量混入普通汤药里,能救一个是一个吧,这是最稳妥的办法。”
“可是,圆娘,这样太慢了,黄州的百姓等得,江南的百姓等不得,我知道你怕药经官府的手,怕是会被有权有势者截胡,我不能否认这种情况的存在,可官府亦是百姓的官府,要想救更多的人,必须经官府的手才行,一人一家之力有限,一州一府的力量却不容小觑。”苏轼说道。
圆娘摇了摇头道:“也不单单是这个原因,我是怕那些人打着令人防不胜防的幌子,对师父穷追猛打,恨不得把师父踩进万丈深渊。”
“大丈夫生于世,岂能做贪生怕死之徒。”苏轼道。
圆娘见他说的坚定,只好点头答应了。
小饕餮摸了摸鼻子道:“我以为一往无前的人会是你。”
圆娘乜了它一眼,凉凉道:“怎么?这样的我让你很失望?”
小饕餮摇了摇头道:“也不能说是失望,你不像是这么明哲保身的人。”
圆娘道:“可我的师父是苏轼啊。”
“那咋啦?”小饕餮不解道。
圆娘解释道:“人,总会不自觉的将自己带入救赎者的角色,有人喜欢救赎渣男,有人习惯当扶弟魔,人们沉浸在这种被需要的感觉中无法自拔,我其实也不能免俗的,只是我没那么无聊,我只是想让师父过得更顺遂一些,然后再救些人罢了。”
“在你心目中,师父永远是第一位的?”小饕餮搓了搓爪子问道。
“嗯,永远都是。”圆娘毫不犹豫的答道。
“可是你有没有想过,像苏轼那么聪明的人,会不知道如何让自己更好过一点吗?他不愿虚与委蛇,不愿同流合污,在他心目中必有更加光明磊落的坚持,这个坚持能指引着他注定走上一条极艰难的路,这也是苏轼为何是苏轼的原因,人们迷恋了他千百年,单单只着迷于他的文采吗?还有他那颗晶莹剔透,不为俗世玷污的心。”小饕餮说道。
“哎,师父是高风亮节了,等以后我带着你去岭南吸毒瘴,你别喊苦哈。”圆娘拍了拍它的小脑
袋瓜说道。
小饕餮双爪捂头,瞬间跳开,大喊道:“雄兽的头你别乱摸!”
恰在此时,辰哥儿端了饭来,苏轼又忙着采蒿炼药,先出去了。
圆娘默默吃着饭,辰哥儿坐在一旁自然而然的温书。
她吃饱后,忽然叫住辰哥儿道:“二哥,你有没有什么话想要跟我说?”
辰哥儿微诧,转头去看她,但见她面色平淡冷静,他心里不禁咯噔一下子。
“二哥?”她轻轻的叫他。
辰哥儿手忙脚乱的收拾碗筷,直接摇了摇头道:“并无。”
说罢,他转身端着碗筷欲离开,又被圆娘叫住了。
她道:“二哥,金山寺的护身符并不易得,我受之有愧,请二哥收回去吧。”
“你身子骨弱,正好留着护身,我先走了。”辰哥儿拔腿欲跑。
圆娘又道:“这样的护身符是单我有呢,还是家里的兄弟姐妹都有呢?”
辰哥儿脑子一炸,终于确定她要说什么了。
他停下脚步,艰难的开口问道:“可是我的好让你有负担了?”
圆娘一时不知该如何作答才能不辜负少年的心意,可他的心她注定回应不了,便不能一而再,再而三的拖下去,耽搁了他。
“二哥,将心思浪费到我身上,不值得。”圆娘索性一狠心,将心中所想一股脑说了出来。
辰哥儿避无可避,狼狈的像只被人逼到墙角的小狗,他深吸一口气,沙哑着声音问道:“是我不好,还是其他男人也……”
圆娘道:“这……说不好的。”
小饕餮道:“林浦圆,你使诈,你不是说不嫁人的吗?怎么不如实告诉他?”
圆娘暗道:“说什么?他本就是个死心眼的,若让他知晓我不嫁人的决心,他指定会陪着我蹉跎年华的,何苦来,不妨就这样让他以为我只是不喜欢他,过阵子他就忘了这段情意,寻个好人家的姑娘做妻子,岂不好?”
小饕餮双爪拍地道:“造孽啊!你快看看苏遇吧,他难过的都要碎了。”
圆娘强制自己的眼睛不去看他,嗫嚅了一下,到底没说什么。
辰哥儿深深看了她一眼,说道:“我知道了,以后必不会给你带来困扰。”
他悄悄跑到凉亭里哭了一会儿,又怕被人看到,忙抹干净泪水装作没事儿人一样,日日跟在苏轼身旁打下手。
等黄州的疫情控制住了,他又到了科举的时候,考中秀才之后,他日日泡在府学读书,精进学问,来年正好是大比之年,他在乡试中一举夺魁,正好可参加半年后的会试。
还卡在乡试不得发解的苏迈惊叹,他这弟弟吃仙丹啦?功名一事,对辰儿来讲竟然毫无难度?!!
岂料辰哥儿说:“苏家男人会觉得科举难吗?”
啧啧,酸的苏迈想打他,他们的爷爷就这样被开除家谱了,同样被开除家谱的还有他苏迈。
他被弟弟卷的焦虑内耗了,头发一抓一大把,不要啊,他还年轻,不要秃头!!
苏轼劝慰道:“辰儿是心里不爽快,发愤图强来转移注意力,每天玩命学,你不必如此,每个人有每个人的缘法,循序渐进便是。”
苏迈只能如此了,卷不过,实在卷不过。
乡榜下了之后,辰哥儿便着手打包行李包裹,声称要出门游学,增长见识。
苏轼也只能由着他,给足他盘缠,直接劝他往京师去,若遇上合心意的小娘子,别忘回信跟家里说,他自会舍去一张老脸为他上门提亲。
岂料,辰哥儿振振有词道:“好男儿志在四方,做什么儿女情长的,有失男子汉气概。”他说这话的时候眼尾余光不自觉的扫向圆娘,但见圆娘毫无波澜,他的心又裂了一道缝,哗啦哗啦往里面漏风。
第107章
临皋亭后身,一艘将要出发的官船在渡口等着辰哥儿,苏家人依依不舍的跟他告别。
连两猫一狗都似有所感,赖在他身边不肯走。王闰之和朝云对他嘱咐了又嘱咐,显然是放心不下,最后又悄咪咪的给他塞了不少银两,说是穷家富路,要多保重。
苏轼和王适、苏迈少不得勉励他一番,叔寄几个小的,都仰着脸看他,二哥在他们心目中的形象又高大了不少,等他们长大后,也要像二哥一样,中榜,游学!
宛娘和圆娘二人站在一旁,宛娘刚想开口对辰哥儿说些什么,辰哥儿便一副兄长的模样,说宛娘出嫁的时候他必定会回来为难她的新郎官,臊的宛娘瞪了他两眼跑开了!
只剩圆娘站在他面前。
辰哥儿抿了抿唇,暗含期待的问道:“圆娘,你有没有什么想对我说的?”
圆娘俯身将奶牛猫抱入怀中,摸了猫儿两把,轻声道:“那我就遥祝二哥学业有成,金榜题名。”
辰哥儿轻笑一声,眸底是说不出的失望与沮丧,他点了点头,回应道:“我必不会让圆妹失望的。”
圆娘想了想,辰哥儿现在也才男大的年纪,还是一棵水灵灵的嫩葱,又补了一句:“若遇上不好解决的事儿,可请蜀国长公主出手帮忙,师父在京中的好友不多了,你万事小心些,那个叫章惇的,委实有些拧巴变态,热衷于跟师父相爱相杀,你……你离他远些便是。”
辰哥儿回道:“放心,他们只会拆了考卷弥封才会发现我是苏轼之子的,我上船后就隐藏身份。”
“总之,保重。”圆娘道,“到了汴京给家里寄封信,若果干、肉干吃完了,也要及时来说,我再托人给你送些过去,我和宛娘研究出了新鲜点心也会一并给你送过去的,你……好好读书,莫要分心。”
“嗯,我都答应你。”辰哥儿温声道。
船上的人在催了,春砚背着辰哥儿的行李,与辰哥儿一道登上了船,二人朝大家挥了挥手就进去了。
苏轼眼睛通红,这是儿子头一次离家远行,他心里一面觉得好男儿志在四方,一面又真的放心不下。
但好在,辰儿是个稳重的。
他想了想又叹了一口气,王适轻声道:“苏公今日格外感伤。”
苏轼回道:“辰儿的学问我是不担心的,只恐怕自己会连累了他,如今新党的当轴者比王安石有过之而无不及,家里几个小辈的前途堪忧。”
“二郎那般聪明,定会化险为夷的。”王适安慰道。
“怕只怕,越是聪慧越是那群人的眼中钉,肉中刺。”苏轼摇了摇头说道。
一时,众人心里闷闷的。
回到饕餮小筑后,圆娘打起精神来做事。
岂料,知雪匆匆忙忙跑过来道:“小娘子,不好了!!黄州城的羊肉今天销售一空,咱们的人去晚了,什么都没买到。”
圆娘心中一凛,黄州再怎么偏僻贫穷,每日集市上亦会宰杀不少羊供百姓们享用,经营食铺的都跟屠户们有合作,由屠户每日送货便是,大多不会去集市上现买,一是货源不稳定,二是时间上来不及,今日这种黄州城内所有的羊肉都被买空的情况,实属罕见。
她隐隐闻到一丝商战的气息,直觉背后之人是冲着饕餮小筑来的。
离饕餮小筑房主约定的三年之期马上就要到了,现在饕餮小筑若出什么事,对苏家将是致命的打击。
一着不慎,大家很有可能会回到当初来黄州时的窘迫模样。
几人正商讨着对策,不远处传来一阵阵响亮的爆竹声。
周围的百姓看热闹不嫌事大道:“今日月升楼开张,咱们也去凑凑热闹吧。”
原来徐知州要卸任,这月升楼的原东家是徐知州的小舅子,是个十分乖觉的人,徐知州在哪里做官他便在何处做生意,但好在为人厚道,生意也十分兴隆,更不如何仗势欺人,在徐知州的辖地上他倒也算混得风生水起。
这不徐知州前脚离任,他后脚将月升楼勾兑了出去,起先,月升楼的原东家是先找了圆娘,问她要不要勾兑月升楼。
月升楼是黄州城内数一数二的大酒楼,若她长久的留在黄州,那肯定会将月升楼拿下,关键是她也要随仕师父的,况且她已打算在汴京开饕餮小筑的分店,便一时没有要月升楼的想法。
月升楼的原东家便找了别人,想来那人出手极阔绰,月升楼很快便易了主,闭店装修,如今看来是装好了。
这时,憨头憨脑的知雪也反应了过来,悄咪咪的问道:“小娘子,你说这全黄州城的羊肉,不会都叫月升楼买了去了吧。”
圆娘点了点头,回道:“不无可能。”
宛娘不解道:“这可真是奇了,纵然月升楼是黄州城数一数二的大酒楼,也吃不下一整座城的羊肉啊,现在虽说天气已经转凉了,但囤积那么多羊肉,很快会变质的,他们在搞什么鬼?把黄州城内大大小小的食铺都搞黄吗?也不是所有人都吃得起月升楼吧,这波仇恨拉的简直莫名其妙。”
圆娘弯唇一笑道:“若我猜的没错的话,全黄州城只剩咱们家的餐馆买不到羊肉了。”
“啊?这是为何?我们和月升楼的服务对象又不一样,他这么针对我们是不是脑壳被人挤了?”宛娘难以置信道。
果然砚秋急匆匆跑过来说道:“小娘子,今日月升楼开张,新东家说让全城大大小小的餐馆沾沾喜气,每户食铺根据店面大小不同,领了不同份额的羊肉,大家这会儿正高兴着呢,只是那些人发到咱家的时候,正好没肉了!”
圆娘露出一副“果然如此”的神色来,宛娘和知雪悄悄给她竖起大拇指道:“料事如神,非你莫属。”
圆娘道:“新上任的知州姓王。”
“那咋啦?”砚秋不明所以。
“之前在黄州吃了大苦头的王小娘子,也姓王,二人是本家,这月升楼是王知州盘下的,只是借记在别人的名下罢了。”圆娘道。
“等下,王小娘子是谁?”三人异口同声的问道。
“我那不争气的前未婚夫的现任妻子,当初嚣张的气焰被蜀国长公主压下来的那位。”圆娘扶额道。
“那完了,纯纯是冤家路窄了。”几人哀叹道。
“话说,那王家真是财大气粗。”知雪咋舌道。
“你怎么知道的这么清楚?”宛娘问道。
“昨日二哥的饯行宴上,我听旁人跟师父提了一嘴,联系到今日种种,可不明白了!”圆娘说道。
“那接下来,咱们该怎么办?”大家忧心忡忡道。
圆娘鼓励道:“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全黄州又不止一种肉,他王家能垄断了黄州城的羊肉,不还有别的选择嘛!”
“小娘子是说鸡鸭禽肉?”知雪疑问道,“可是这些肉一来不怎么香,二来货源也不稳定,不可做长久之计。”
圆娘摇了摇头道:“猪肉!”
宛娘道:“在食铺卖猪肉吃食?恐怕没什么人会认可吧?!”
“非也,非也,我觉得大有可为。”圆娘道,“月升楼卖不出猪肉吃食来,我信。咱们饕餮小筑若卖不出,我是不信的!”
见宛娘仍然迟疑,圆娘拍了拍她的手说道:“随我来,这市面上没有羊肉了,难道我们还能坐以待毙不开张了不成?!”
四人一合计,直接来到集市上,罕见的,平日吆喝着卖羊肉的摊位,此刻早已不见人影了。
圆娘径直来到卖猪肉的摊位,集市上来来往往的人那么多,偏偏猪肉摊上冷清的要命,连个上前问价的人都没有。
圆娘凑近,眉头不由自主的皱了皱,一股难言的腥臊味儿直往人鼻眼里钻。
宛娘直接跳出一丈远,蹲在旁边的土堆旁干呕了起来,知雪为她拍背。
砚秋挠了挠头,问道:“小娘子,你确定这肉可以?!人们宁愿吃膻味十足的羊杂碎也不愿尝试一口猪肉的。”
圆娘皱了皱眉道:“明明师父之前买的猪肉味道都挺好的啊,怎么会这样?”
砚秋道:“大概郎君之前买的都是乳猪肉,而乳猪肉可遇不可求,而且一早上市很快便会被买不起羊肉的人家抢光的,咱们的食馆需要的肉量很大,即便天天蹲点买乳猪肉也是不够用的。”
圆娘点了点头道:“你说的很对!”
她走到摊位跟前,跟摊主搭讪道:“老伯,我看见您回回在此处摆摊卖猪肉,家里可是有稳定的货源?”
摆摊的老人道:“不瞒小娘子说,家里每年都养百十来头的猪。”
砚秋闻言道:“啊?那岂不是要亏本了?”
岂料,老伯摆摆手道:“亏不了,亏不了,本来家里也不指望卖猪肉赚钱,是老汉我啊,闲的没事儿,见不得大好的猪肉浪费了,这才出来摆摊的,也省的天天在家听老婆子唠叨。”
“嗯?不卖肉,那您养那么多猪干嘛?”宛娘不敢凑近,离得远远的问道。
“我家里是制香胰子的,养猪自然是为了制胰子咯。”老汉笑吟吟的答道,今日有人肯跟他搭话闲聊,他很开心。
圆娘灵机一动道:“老伯,我这里有个好买卖您干不干?”
“老了,老了,不折腾咯。”老伯摆手拒绝道。
圆娘道:“您这些猪肉腥臊难闻,很少有人买,对嘛。”
“这倒不假。”老伯点了点头说道。
“我有一个好办法,令你这些猪肉再也不愁卖,你意下如何?”圆娘问道,“家里制的香胰还可以少费些香料,成本更低了。”
“小娘子,天下没有免费的午餐,你帮了我,你想要什么?”老伯不答反问道。
“我要的不多,您家的猪肉,有多少我便要多少,只是这肉您不能再卖给别人了。”圆娘说道。
老伯警惕的看了她们几人一眼,略一思索道:“好,你先说说。”
……
月升楼,天字一号房。
熏香袅袅,一人临窗而立,阴沉道:“全黄州的羊肉都买下了吗?”
“回主子的话,都已买下,而且那些卖羊肉的屠户都一再保证,他们的羊肉绝不会再供给到饕餮小筑。”下人如实答道。
“很好,这下就看那头极铁的小娘子,会怎样痛哭流涕的求到我面前来,敢给我侄女脸色看,也不瞧瞧自己是谁?配么?”
“不配!她当然不配!”下人谄媚道,“主子,您就瞧好吧,听说苏轼甚为爱重此女,我们若能拿捏了她,也就拿捏了苏轼。”
“如此,甚好。”
第108章
回到饕餮小筑后,宛娘好奇的问圆娘道:“你跟那个摆猪肉摊的老伯到底交流了什么方法?可行吗?”
圆娘道:“可行倒是可行,不过要过段时间才能见成效。”
宛娘发愁道:“那在此之前,我们还是找不到合适的肉类来供给饕餮小筑,可如何是好?”
圆娘手底下迅速拨弄着算盘,这几日营业额惨淡,她算完总账之后,一晃算盘道:“我倒是有个主意,可以暂时过渡一下。”
“什么办法?”宛娘和知雪凑过来听。
圆娘道:“那月升楼的新东家既然这么爱只手遮天,那不妨让他遮到底。”随后,她与几人耳语一番,将自己的打算说了出来。
与此
同时,饕餮小筑现在属于半残状态,荷包殷实的食客都转战月升楼了,毕竟馆子可以不下,肉却不能不吃,谁都不是庙里的和尚。
王知州下了衙,没有回家,而是来月升楼的齐楚阁儿喝茶,问及饕餮小筑的事儿,底下的人都说那饕餮小筑的东家去外州县买羊肉了。
王知州拈了一块荷花酥放在嘴里吃了,用干净的丝帕擦了擦手道:“外面的羊肉就那么好买吗?”
底下的人立马回道:“不,不好买的!绝对不会让她买到。”
于是王家出手,将周围州县的羊肉也都给买了。
砚秋来向圆娘禀告时,圆娘和苏轼正驾了一艘小船儿,在长江上捕鱼。
一网下去,鱼儿在网兜里活蹦乱跳,又是鲜货满满的丰收网,圆娘头顶带着一片荷叶帽,兴高采烈的张开双臂道:“感谢江神赐鱼,你是我爹,你简直是我亲爹呀!”
苏轼吃味道:“难道为师就没有功劳吗?”
“怎么会?!师父的功劳是大大的有!等会儿出锅的第一条烤鱼,给师父做下酒菜!”圆娘眨了眨眼睛说道。
逗得苏轼哈哈大笑。
圆娘转过头对砚秋说道:“鱼儿果然上钩了,他爱买就让他多多的买,鹬蚌相争渔人得利,总有人会得到价格公道的好羊肉的,也很不错,咱们要这江鱼即可,而且,江鱼还不要钱呢!味道又鲜!”
砚秋有些担心,问道:“小娘子,你说咱们这烤鱼能打开销路吗?哎,打开销路也犯难,万一那王知州一出手,将黄州的江段封了,不让我们靠近呢?或者是再使什么手段,不让渔民卖给我们鱼呢?”
“长江是重要的漕运水道,归转运使管,不归王知州管,王知州即便想管也有心无力,不必多虑。”圆娘笑道。
她望着船舱里的鱼道:“大个儿的做成烤鱼吃,每天做二十条限量出售,稍微小一些的就熬鱼汤,做鱼丸面鱼汤面出售,价格公道些,先试试吧。”
圆娘一声令下,砚秋砚青方伯等人开始处理捕回来的鱼,圆娘开始调味儿,鱼丸还好说,撒点盐,撒点糖粉,略微撒些胡椒粉,撒点海肠粉,主要是锁鲜。
烤鱼就门道多了,圆娘暂定了酱香味、甘梅味、爆辣味和五香味,先试试水,哪种口味受欢迎再精做。
饕餮小筑烤鱼一出场,路上的行人都被香迷糊了,调料的香味儿和鱼鲜之味融合的恰到好处,猛烈的刺激人们的嗅觉,大家三五成群的来饕餮小筑凑热闹,点上一盘烤鱼尝尝。
圆娘推出每份烤鱼都赠一份绸缎饼,一壶青桔蜂蜜水。
何为绸缎饼呢?就是烙得柔软又有弹性的多层饼,一张有六寸大小,可以切成细碎的菱形块,蘸着烤鱼浓稠的汤汁吃,可以对切成布袋大小,夹着黄瓜丝,葱丝,笋丝再添些烤鱼肉吃,或浓郁酱香,或酸甜甘美,或爆辣过瘾,每一种口味儿都风味十足,人们吃得热火朝天的!
卖出烤鱼第一日,饕餮小筑重回生意火爆的状态。
宛娘开心的算账,笑道:“可算是好了,今天赚的钱数目十分可观,明天咱们多卖些吧。”
“不可。”圆娘笑着摇摇头道,“要的就是人们惦记着吃烤鱼的这种抓心挠肝劲儿,这叫饥饿营销,排队等的抢的,总是最好的,若放开口子随便供应,人们反而就没那么稀罕了。”
宛娘点了点头说道:“你说的也有道理,可是若别人发现卖烤鱼这样红火,也来卖烤鱼且不限量供应,我们不就吃亏了吗?”
圆娘吸了一口青桔蜂蜜水道:“所以呢,核心是好吃!!本来新菜品一经推出,人们都会好奇来凑热闹,生意自然火爆,等过几天就趋于平稳了,喜欢这口的自然会常来吃,当然也有一部分食客会被其他店的烤鱼勾引走,只要咱们的烤鱼品质不下滑,一切都不成问题,总会有的赚。”
她能说她对店里卖的最火爆的爆辣口味的烤鱼寄予厚望嘛,她在炒制辣酱的时候悄咪咪添了香辣可口的炸辣椒油,仔细想想吧,后世的辣椒能够取代越椒,它便有不可替代的优势,那就是越椒制成的辣油一个处理不当极容易发苦,辣椒则不然,辣椒香且更辣,吃着十分过瘾!
她看了看自己的橱柜,暗笑:美食博主的家里,什么没有?!区区辣椒,不在话下,只是用的时候别被人看到就行,不然不好解释。
月升楼再本事通天,也没办法去美洲运辣椒吧。
降维欺负坏心眼的老宋人,感觉倍儿爽。
宛娘见圆娘这么笃定,点了点头,转而她抱着存钱的罐子哀叹道:“哎呀,怎么把别人的钱存到我的存钱罐里就这么难呢!”
此时,王适正好从外面走进来,听到她的抱怨,伸手将自己锦囊里所有钱都倒进她的存钱罐里,温声笑道:“不难的!”
“咦!”圆娘捂着眼睛,也替六郎捂着眼睛转身出了门。
宛娘好没意思的打了王适一下道:“你够了!”
六郎出门后,把圆娘的手扒拉下来,睁着一双天真纯净的大眼睛问道:“阿姊,为何王夫子进来,我们就要走啊?我还有一块小蛋糕没来得及吃呢!”
圆娘轻咳两声道:“王夫子和你三姊有悄悄话要说,我们在场他们不方便。”
六郎眨了眨眼道:“我明白了,就像二哥没出远门之前,也常常和阿姊说悄悄话那样吗?”
自从辰哥儿走后,还没有人主动在她面前提起他,她又忙着经营饕餮小筑,又分神应对商战,已经许久许久没有想起他来了。
今日六郎乍然提起,辰哥儿在家时的模样瞬间鲜活起来,行止坐卧,一言一笑,举手投足,都是那么清晰可见。
恍若他只是回房歇息了,不是出门远游了,但如果想见他,却是不能的。
不知为何,圆娘忽然有些惆怅,她打发了六郎后,自己坐在凉亭里乘凉赏月,忽然记起师父的一阙词来:“人有悲欢离合,月有阴晴圆缺,此事古难全。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
吟完后,她幽幽叹了一口气,喝了一口凉茶。
苏轼正好从凉亭旁路过,见她晚上还在喝凉茶,不由说道:“茶凉了就别再喝了,小心伤了脾胃,夜里又容易走了困。”
圆娘觉得师父这话意有所指,她不好确定,于是抬头问道:“师父,你说什么叫离别?”
苏轼缓缓走入凉亭,在她的对面坐下,沉默了一瞬,才说道:“起初,我也不知什么叫离别,我第一次经历离别是十九岁那年辞蜀和子由跟着父亲进京赶考,当时踌躇满志,决心要做出一份经天纬地的事业出来。”
“后来,我与子由皆高中,但母亲不幸在家中去世了。那是我第一次感受到离别之苦。”苏轼缓缓道。
“如今年岁渐长,才发现人生是一场漫长的告别,和长辈,和师友,和曾经的自己。”苏轼继续道,“离别固然是惆怅的,但若能期待相逢,未必不能以此慰藉内心。”
圆娘似懂非懂的点点头,她说道:“我的离别好像一场逃离,逃离我所认为的不幸,逃离我所不能面对的恐惧,如此一想,应当是欢喜的,可又忍不住惆怅。”
苏轼笑道:“因为逃离和躲避并不能真正的解决问题,只有鼓足勇气直面问题,解决问题,这些心中的愁闷才不至于左右你的心绪。”
圆娘闻言沉默了。
奶牛猫踏着六亲不认的小步伐跳上石桌,将自己捕来的老鼠明晃晃的摆在圆娘面前邀功,骇得圆娘惊跳起来,一猫一人都被对方吓到了。
奶牛猫一个腾跃,翻到苏轼怀里扑腾,苏轼伸手去安抚它时,一封书信无意间掉了下来。
圆娘俯身去拾,看到上面的字迹却惊住了,是辰哥儿的来信,信封有些起毛边了,看起来这封信到了有段日子了,她却一无所知,想必里面没什么特别交代她的。
她拂去信封上的尘土,将信封递给苏轼,故作轻松道:“师父,二哥可曾到了汴京?”
苏轼道:“你尽可以打开看看,一家人没什么可忌讳的。”
圆娘一下子为难住了,既然师父都这样说了,不打开吧,太过刻意,打开吧,又觉得……嗯,心里怪怪的。
最后纠结一番,她打着关心兄长的旗号,将信件打开了,信件是他在杭州的驿站里写的,开头问候了家里,接着记录了他一路以来的见闻,回忆了他小时候在杭州的旧事,还结识了一些新友人,最后附了两首诗,一首表达了他对杭州海棠花的怀念,一首表达了他对前往汴京的憧憬。
也确实没特意提及她,圆娘看完信之后,刚想将其合上,便听苏轼问道:“依你看,他那两首诗做的如何?”
圆娘不疑有他,囫囵
说道:“二哥的诗,自然是极好的。”
这时,奶牛猫用爪子扒拉着它的战利品邀请苏轼一块分享,苏轼轻轻抓了抓它的颈毛道:“小家伙,我不吃,你吃吧。”
见圆娘如此回答,他又说道:“哦?好在哪里?且细说说看。”
圆娘呜呼!什么仇什么怨?大晚上的要做阅读理解,不过师父既然如此说了,她也只得硬着头皮再回看一遍。
圆娘不解,如今时节不对,海棠花早就落了,为何还要咏海棠,追忆海棠?
她的目光不觉上移,看到杭州、旧事忽然记起,自己在杭州的居所就叫观棠居,整个苏公馆也只有自己的院子里有海棠花,他颠颠的跑去杭州咏海棠,还真是……
圆娘瞬间将信合上,一把塞进苏轼的衣袖里,说道:“赌书消得泼茶香,当时只道是寻常。”
她伸手拎起奶牛猫,头也不回的跑了。
独留苏轼在凉亭中咀嚼这句话,半晌后恍然有所顿悟,心中暗道:这对小儿女,还真真是愁人!黄州山上的羊肠小道都不如他们心思九转回肠。
第109章
今天,圆娘起了个大早,收拾整齐后,让砚青套了一辆马车,她特意请了一个郎中,跟着她一同前往卖猪肉的老伯家。
偏生的那个郎中年纪不大,却是个实打实的老顽固,他暗中瞧了圆娘好几眼,心道:如今这世道是怎么了?一个未出嫁的小娘子跟他谈骟猪之事,都不脸红的吗?成何体统!成何体统!
圆娘未留心他的打量,她现在一门心思的想着反击之计,今日跟着她出门的是砚秋和知雪,宛娘留在饕餮小筑坐镇。
那月升楼见她卖烤鱼卖的火爆,亦跟着推出好几种不同口味的烤鱼,贴着饕餮小筑定价,却比饕餮小筑的烤鱼便宜十文钱,显然是想凭借雄厚的财力跟她打价格战,试图让她自己主动跳进价格陷阱里,从而击溃实力相对薄弱的她。
月升楼背后的东家认为用价格战就可以瓦解她,那可真是太天真了,谁跟谁傻。
于是,她临走前,交代了宛娘一些事情,若月升楼有相应的动作,便可依计行事。
不过,几次三番让自己陷入被动之中也绝非什么好事儿,她应该想想法子主动一些才是。
就在圆娘思绪翻飞之际,马车停在了老伯家门口。
一股奇异的恶臭飘来,知雪迅速用帕子掩住口鼻,还是忍不住干呕了几下。
圆娘淡淡的咳嗽了两声,随即跳下马车。
养猪的老伯迎了上来,笑眯眯说道:“农户腌臜,小娘子见笑了。”
圆娘摆摆手道:“无碍,李老伯,咱们边走边聊。”
李老伯带圆娘参观了他的猪圈,屠宰间和香胰子制作作坊。
圆娘看着猪圈里活蹦乱跳的小猪崽儿乐开了花,今日,只要给这些小猪崽做了绝育手术,来日这些都是香乎乎的红烧肉、把子肉、梅菜扣肉、红烧排骨、红烧猪肘、豌豆蹄花……道道都是硬菜!!
其实,在圆娘生活的后世,吃羊肉并不是主流,除了特殊原因,人们吃猪肉比较多。
她会的羊肉菜远远不如猪肉菜多!
只要将这些猪肉处理妥当,猪肉菜才是她的领域。
李老伯请圆娘喝茶,知雪在李老伯的香胰子作坊买了一只香味浓烈的香囊,捂在鼻前吊口气,她打心眼里佩服小娘子,居然在这种环境里都面不改色心不跳。
郎中在李老伯的儿孙带领下,给小猪崽子做绝育手术,圆娘在和李老伯谈具体的合作事项。
几人各有各的忙,整整一天,终于将这些小猪崽儿都收拾干净了。
李老伯特设了农家宴来招待圆娘几人,众人忙活了一天,也都累了,并未如何客套推辞便落了座。
李老伯谦笑道:“都是农家自酿的浑酒,味道粗陋浅薄,还望贵人不要嫌弃。”
圆娘端起酒杯一饮而尽,心道:这可是最正宗的宋酒,若被那个喜欢酿酒的朋友知道了,还不得激动疯了。
酒味儿浅淡,带着淡淡的回甘,等闲是喝不醉人的,与其说是酒,倒不如说是甜米汁,总之,圆娘很爱。
李老伯家杀鸡炖鱼,每样菜品虽无精致的摆盘,可滋味儿却是十足,很是下饭。
圆娘的目光被席间的一道面食小点心吸引了过去,它似烧麦,又与她之前吃过的烧麦有些不同,她用竹箸夹了一个放在嘴里尝了尝,味道大不一样!!
里面有肥肉丁,熟馍,桔饼,芝麻,杏仁等物,一言以蔽之,它长着烧麦的外表,却被五仁月饼的馅料原料占了半壁江山,但口感更鲜香软糯,与五仁月饼的口感截然不同,就很神奇!
李老伯见她好奇,不由介绍道:“此道点心名为石榴烧梅,取榴结百子,梅呈五福之意,我们农家不常吃的,烧梅,烧尾,一般用来给赴京赶考的举子饯行用的,讨个好彩头。”
圆娘微微抬头,讶异道:“原来如此,看来我今日有口福了。”
她想了想又道:“我家里也有进京赶考的兄长,老伯可否将这道点心的做法教与我,我回家做给兄长吃,价钱好商量。”
李老伯摆了摆手道:“左不过一道讨彩的小点心,说钱就见外了。”说着,他取来纸笔,将做法一一写在纸上,交于圆娘,圆娘感激不尽。
一顿农家宴,主客尽欢。
临辞行前,圆娘特意要了一盘豚卵带走。
知雪不解道:“小娘子,这玩意儿味道大得很,你要它作甚?”
圆娘笑道:“它自然有它的妙用。”
在一旁累到面壁的郎中眉毛微动,实在搞不懂这小娘子葫芦里卖的什么药?!然而他临下车前得了一笔丰厚的报酬,他看圆娘的那种异色眼光才转为正常。
圆娘淡然一笑,只作不知。
饕餮小筑前,知雪搀扶着圆娘下了车,砚青把马车赶到后院的牲口棚子里。
方伯佝偻着背,守在门口等候圆娘归来,一见圆娘的影儿他立马站起身来问候,待圆娘和知雪进了门后,他卸下门口的木板,正式关门打烊了。
任嬷嬷见了圆娘,忙问道:“小娘子吃过了没?给您下碗鱼汤面如何?”
圆娘摆摆手道:“嬷嬷不必忙活,我们在李老伯家已经吃过了。”
宛娘正在柜前算账,她将算盘拨弄的劈啪作响。
半晌后,她将账簿一合,说道:“圆娘,你果真料事如神,今天的收支差强人意。”
圆娘喝水的动作一顿,问道:“这么快?可是月升楼那边出了什么谋划?”
“月升楼推出凡去月升楼吃烤鱼的人,每桌必赠两壶上好的女儿红。”宛娘说道,“此消息一出,爱不爱吃烤鱼的都跑去月升楼凑热闹。”
“一条烤鱼比咱们低十文不说,还赠两壶上好的女儿红?长此以往,他不得赔死,此计必不长久。”圆娘分析道。
“可……王家不差钱啊。”宛娘道,“现在好好一座月升楼都快成散财童子了。”
圆娘微微一笑道:“豪富之家,等闲是挥霍不散的,除非是子孙后代一时想不开去想做些买卖,那王知州本来就是王氏旁支,他这么热衷给王锦出口恶气,不过是想在王珪跟前露脸,分得一杯羹罢
了。”
宛娘摸了摸下巴道:“月升楼可是黄州城最大的酒楼,一日的流水十分可观。”
圆娘接道:“是啊,赚的时候可观,赔的时候亦十分可观。哦,对了,宛娘,今天咱们家的烤鱼,哪种口味最受欢迎?”
“爆辣口味的,配上咱们家的啤酒,卖的很好,与第一天不相上下。”提到这个,宛娘心情立马舒畅了,“虽然月升楼也出了辣味烤鱼,总不如咱们家的烤鱼过瘾,有几位钟爱辣味烤鱼的食客,略微在月升楼动了两筷子,就命人将烤鱼打包回家,自己拎着两壶花雕酒继续来咱们店里吃,哎呀,也不知道月升楼的东家会气成什么样的。”
知雪摇了摇头说道:“真真是偷鸡不成蚀把米。”
圆娘单手支颐,望着今日的账目,叹了一口气道:“看那月升楼的决心,不将我们置于死地不罢休。”
“咱们就这样坐以待毙吗?”宛娘问道。
圆娘笑了,单手敲了敲账本道:“当然不,赶明儿我就送他们一份大礼。”
次日一早,圆娘从泡菜坛子里取了几块泡姜,拎刀剁碎。
宛娘走过来,好奇的问道:“圆娘,你在做什么?咦!”她忙用帕子捂住口鼻,继续道,“这是什么味儿?”
圆娘一边忙活一边说道:“来而不往非礼也,那月升楼的东家送了我们这么多的大礼,我们岂能不回礼?”
宛娘睁大眼睛,似有所悟道:“哦,原来如此,不过,这篮子里装的是什么?”
圆娘神秘一笑,并未作答。
宛娘忽然意识到这是圆娘昨日从李老伯家拿回来的,回想到圆娘之前去李老伯家干了什么,她忽然明白过来,此为何物!她由衷的竖起大拇指,赞叹道:“还得是你!”
知雪在一旁清洗豚卵,边清洗边口中念佛号:“阿弥陀佛,小女子愿一生吃素!”
宛娘笑道:“你这丫头平日里不是最爱吃肉了么?怎么忽然转了性?!”
知雪瞄了圆娘一眼,悄声说道:“昨日若是三娘您跟着小娘子出去,保准您回来也得改吃素,咳咳……三娘,你是没见过真正的猪圈,一百多头猪挤在一排棚子里,那味道……啧啧,绝了。”
圆娘回过头来问道:“你们偷偷嘀嘀咕咕什么呢?”
知雪哑然,迅速低头洗豚卵。
宛娘给圆娘备好了餐盘,放在灶台上。
圆娘笑道:“且看我给你们露一手头刀菜!”
砚青从厨房经过,忽然感觉冷嗖嗖的,他裹紧外衫,落荒而逃。
圆娘把知雪洗净的豚卵改刀处理好,然后热锅热油,将豚卵放入爆香,紧接着倒入之前剁碎的泡姜,翻炒几下,添入一点点的盐、糖和酱油,待豚卵依据刀切的纹路卷成花后果断盛出,刚刚异味还十分严重的豚卵瞬间香气四溢。
圆娘将菜放入食盒中,她招手叫来砚秋,吩咐道:“月升楼重新开张,咱们也没祝贺过,到底有些失礼,你速将此物送去月升楼,专门跟他们伙计说这是饕餮小筑东家送给月升楼东家的贺礼,不成敬意,望月升楼能够收下。”
砚秋点点头道:“定不负小娘子所托。”
圆娘又嘱咐道:“送完就赶紧回家,不要留在月升楼看热闹。”
“好嘞!”砚秋应道,他想了想,顿住脚步,问道,“小娘子,万一月升楼的人问此菜是何物所制,我该怎么回答?”
圆娘道:“这是不可多得的三珍之一,你说月升楼的东家尝过便知。”
砚秋素来是个机灵的,听圆娘这么说,他迅速点了点头道:“小的知道该如何应对了。”说着,提起食盒风风火火的走了。
第110章
月升楼内,伙计拎着一方精致的食盒跑到天字一号齐楚阁儿,口中还不停念叨着:“主子,那饕餮小筑的东家服软了!给您送了一道菜来恭贺月升楼开张大吉,肯定是求您大人大量放过她。”
说着,他将菜肴端上桌,摆在王知州的面前。
而此时,王知州正在和同僚一起用膳,今日黄州通判刘书君将要卸任,王知州做东为他饯行,所以整个府衙的大小官员都来了。
王知州听说饕餮小筑的东家服软了,心内舒爽,饕餮小筑是苏轼之徒开的,苏轼之徒肯跟他服软,相当于苏轼跟他服软,那苏轼是何等硬骨头,敢跟政事堂的相公们叫板,敢跟官家叫板,敢跟整个御史台叫板,可曾服过谁,今日……不也栽在他手上了。
如此想着,王知州拾箸去品尝菜肴,一把被贴身侍从拦住。
“主子,这菜里会不会有毒?”
王知州嗔怪的看了他一眼道:“她敢!谋害朝廷命官是要掉脑袋的!”说着,他再次提箸去夹那道菜。
在座的官员中,有不少跟苏轼关系不错的,自然对圆娘的秉性也略有耳闻,他们可不认为圆娘会这样乖乖服软,于是都暗中拭目以待,看看圆娘的葫芦里到底在卖什么药?
王知州提箸品尝,露出满意的微笑,点了点头,口中却道:“此菜差强人意吧,不过倒也算有些奇特,诸君不妨尝尝。”
心向王知州的都举箸去品尝,恭维着王知州说此菜味道尚可,那饕餮小筑的东家确实是花了心思的。
偏生有那两不靠的愣头青,提箸夹菜,尝了尝,问道:“此菜的口感十分脆弹,味道略带腥臊,倒有几分羊宝的滋味,又不是很像。”
有人又道:“更像是豚卵。”
“什么?!”吃得正兴致勃勃的王知州立马丢了筷子,干呕了好几下!!
倒也不是菜真有多难吃,而是时人以猪肉为贱,哪个达官贵人会吃猪肉?连猪肉都不吃,又怎么会吃豚卵?!饕餮小筑的东家是在刻意羞辱他!给他一些狗都不吃的玩意儿糊弄他!今日这么多同僚都在此,是存心让他下不来台!
她这哪是服软了?分明是来找茬儿了!
文人的思绪格外发散,此时已经想到了圆娘故意羞辱他是个没有手段的软蛋!是个没种的人!
他气得呀,三佛出世,五佛升天!当场把菜扫落在地,大发雷霆!
当着这么多人的面,他又不好直接下令去捉拿圆娘,一张脸涨的紫红紫红的。
圆娘听到消息的时候,正在后厨炒辣酱,无他,爆辣口味的烤鱼简直卖的太好了,每日都有数位的回头客。
圆娘又推出了新菜鱼头泡饼。
起初,人们没少质疑,区区一个没多少肉的鱼头,凭什么卖那么贵?!吃过之后才发现,贵有贵的道理!鲜是真鲜!
王知州得知后,正在盘点月升楼的账目,不盘点还好,一盘点发现月升楼三个月的流水已经将他一年的俸禄都亏进去了,而饕餮小筑那边的生意又那么火爆,不仅没受什么影响,反而日进斗金。
他刚欲吩咐人去饕餮小筑找茬儿,却接到了加急的家书,他的堂兄王珪,殁了!
王知州欲哭无泪!难过的把讣告紧紧的攥在手里,团成一团!
贴身侍从忙安慰道:“主子请节哀顺变!”
王知州叉腰欲吐血!对于这个没怎么感情的堂兄,死了就死了,他没什么好伤心难过的,只是家族的顶梁柱没了,当宰相的堂兄没了,他为了讨好这位堂兄所花费的银钱,所花费的心血,全都打了水漂!
他本以为讨好堂兄,他就能当上上等州的知州,这下全完了!
家族里的其他人,不成气候!
王知州心思复杂难言,一时也没心气劲儿去对付圆娘,在府中病了许多时日,连官衙都不曾进过。
圆娘跟着家人热火朝天的吃着鱼头泡饼,从苏轼那里得知王知州大受打击的消息,摇了摇头道:“可见心术不正是不好的,他本来就是进士,又出身名门,只要正常的展现治理州府的才能,定比普通的官员升迁快,他非得搞这么一出,劳民伤财的,最后竹篮打水一场空,他不难过谁难过?真是搞不懂他!”
苏轼道:“这些名门世家
内部的争斗十分激烈,好位子就那么些,嫡系尚且不够分的,为了晋升打得头破血流的,这些旁系就更艰难了,一着不慎就要沦为嫡系的踏脚板,但无论怎样都要秉持正念,否则报应不爽,得不偿失。”
“他都要欺负我一个开食铺的小娘子了,可见不是什么正人君子,他有今天这下场,完全是老天有眼!”圆娘夹了一箸饼放在鱼汤里泡上,将之前泡好的夹出来果断吃掉,边吃边说,“本来想给他送个果篮,去看看热闹,又怕他小肚鸡肠的记恨上我,好难办啊好难办!”
宛娘笑道:“倒也不难办,常去知州府给王知州看病的郎中与你熟识的很!你呀!真要促狭的想去瞧热闹,可以扮作他的小药童,连买水果的钱都省了呢!”
圆娘摇了摇头道:“我就是那么一说,我可是正人君子来着!不会痛打落水狗的!本姑娘大人有大量!”
众人欢笑一堂!
用过晚膳后,六郎坐在八仙桌旁给辰哥儿回信,提笔洋洋洒洒的写了三大张纸,将饕餮小筑这些日子经历过的事儿都原原本本的写了出来,最后落了四个大字:阿姊威武!
然后他换了一张纸,继续写道:阿姊坚强勇敢!阿姊什么都不怕!阿姊智斗恶知州!阿姊聪慧过人!阿姊教导我们几个小的要做正人君子,不要做蝇营狗苟的小人!阿姊光风霁月!我辈楷模!
整整一封家书,全是六郎给圆娘吹的彩虹屁。
末了,他象征性的抬头问大家道:“大家还有什么想跟二哥说的么?”
王闰之道:“他之前带的衣裳还够穿吗?薄厚长短可还合适?我和朝云又给他做了两身,比他原来的尺码放长了两寸,不知可够?让他量了新的尺码及时告诉家里,自己一人在外面,要多保重身体。”
苏轼道:“跟他说章惇的学问还不错,主张过于偏激讨巧,自己心中要有判断,不要学他!”
王适道:“我有几本书在黄州买不到,问问他京城的书局中可有卖的?这是银钱。”
叔寄道:“问问二哥在京中可有参加诗社雅集,有没有结成册子的诗集?下次可以托人带回两本来,我也看看京中的学子是如何作诗的。”
六郎摇了摇头道:“五哥也真是奇怪,若论诗书,爹爹可是朝中第一人,你还看旁的做什么?”
苏轼闻言拍了他的脑袋一下,纠正道:“自古文无第一,切勿骄傲自满,朝中能人异士多得很,你爹我才气平平,才气平平。”
圆娘心中叹道:来了!来了!顶级凡尔赛!才气平平苏东坡!!
六郎躲过他爹的暴栗,转头问圆娘道:“阿姊呢?!大家都说了,只剩阿姊和三姊了!”
宛娘道:“我也没什么好说的,他下次来信多讲讲京中见闻就好了!!我爱听!!”
圆娘揉了揉帕子,声细如蚊道:“大家都说的面面俱到,我也没什么好说的,祝他在京中一切顺利吧!”
知雪忽然凑过来,疑惑道:“咦?小娘子怎么没有话说?上次在李老伯家讨得石榴烧梅的做法,不就是给二郎预备的?!此时二郎春闱在即,你怎么反而不说了?!”
圆娘被人拆穿,恼羞成怒道:“数你话多!”知雪跑着出门帮任嬷嬷刷碗去了!
宛娘说道:“也别只一样石榴烧梅了,这烤鱼也好吃,鱼汤面也好吃,鱼头泡饼也好吃,将这些食单子给他誊一份,馋馋他!!”
六郎将笔塞给了圆娘道:“阿姊,这个我是外行,记也记不明白,您自己写吧!我要去喂金猊奴了!!”
“哎!哎!”圆娘招呼他,他恍若未闻,头也不回的跑了。
众人顿作鸟兽散,一时间都忙碌的不成样子,只有她林浦圆是闲人一个了。
也不对!八郎乖巧的坐在她身边吃橘子,她还不能立马就跑!八郎身子轻,且坐在凳子头上,她一离身,小家伙保准儿能翻过去。
圆娘只好接过纸笔写食谱,八郎在一旁咿咿呀呀,张牙舞爪,她只好腾出一只手来扶住他,一边写字!
待辰哥儿收到书信后,十分厚的一摞纸,他有些吃惊,大家都这么想念他么!
翻开一看,发现自己想多了!纯属是六郎话痨!看着他离开黄州之后家里发生了这么多的大事,他感慨万千。
翻着翻着,忽然看到熟悉至极的簪花小楷,他不禁一怔,里面没一句儿女情长,家长理短,只有数道食谱,他垂首想了一会儿,哑然失笑。
她的字迹有些飘,可见写字的时候在分心,爹爹从不叫人在她写字的时候打扰她,可见这几道食谱记录单,是六郎将笔硬塞给她,叫她写的。
家人都知晓自己的心意,肯定不会围观她写字,生怕她难为情,他看着信纸上有斑斑点点的挤破橘子皮落下的痕迹,如今这么淘气的,只剩八郎了。
她给他写信的时候,八郎应该正坐在她身旁吃橘子。
他恍然一笑,屋外的雪在青檐上落了白,一到冬天,汴京的雪便下的很大,黄州从来没有这么大的雪,他将圆娘誊写的食谱交给春砚,令他试着做两道来。
春砚仔细观摩半晌,做了鱼头泡饼和石榴烧梅,他最近格外迷信,干什么都要讨口彩,鱼头,鱼头,予你头名,多吉祥喜气啊!
辰哥儿简直无语,却也由着他去了!
他的目光又落回圆娘誊写的食谱上,没有一句家长里短,却处处都是家长里短,他们便好似老夫老妻一样,彼此心有灵犀一点通,他忽而红了脸,不敢多想,每多想一下便是唐突。
于是心惊肉跳的将书信塞到箱子最底部,就着墨水写道:昨夜星辰昨夜风,画楼西畔桂堂东。身无彩凤双飞翼,心有灵犀一点通。
小厮来报:苏公子,章大人来访。
辰哥儿起身前去迎接。
章惇将自己的雪具脱下,置在门外,大马金刀的进屋饮了一杯热茶,开始游说辰哥儿道:“你爹那老东西来信了?他的学问不错,为人太轴,官场上的事搞不明白,你跟着他有什么前景可言?不如拜我为师。”
辰哥儿轻笑一下,扬眉道:“您与我父亲除了政见不同,应该能相谈甚欢。”
章惇一愣,狠狠的拍了一下座椅扶手道:“好你个苏轼!竟这样跟你儿讲说我!别让我逮着你!”
辰哥儿扶额,终于明白了圆妹为何说爹爹和章惇相爱相杀了!这二人果然默契!自己是个可怜的,刚来汴京应友人之邀去参加一场诗会,意外撞见了章惇,孰料他对自己十分赏识,当场要了自己两篇文章几首诗作,看完之后,抬眸问道:“姓苏,如此年纪轻轻,文章笔触这样老道,言辞间很有苏子瞻的味道,你是苏子瞻第几子?”
辰哥儿刚想披马甲。
章惇若有所思道:“老大还是老二,我听闻老大叫苏迈来着,你是老二?”
辰哥儿只好言明身份,他刚到汴京就暴露身份了,汴京果然人才济济。
章惇笑道:“你这样的年纪拥有这样的才学,普通人家可办不到,一般书香门第也办不到,我与你老子相交多年,自然摸得清他,不过你隐藏身
份也是对的,京中看你父不顺眼的人多的是,不过,你拜我为师的话,往后走的更顺当些。”
辰哥儿拒绝几次,章惇就上门缠磨几次,真真令人头疼。
师,他是不能拜的,人,是要好吃好喝招待的。
于是,二人坐在饭桌前埋头吃鱼头泡饼!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