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1章


    宛娘拿着一块甜香松软的小面包,跳到辰哥儿面前道:“恭喜二哥,贺喜二哥!”


    辰哥儿回神,蹙眉看了她一眼,一头雾水:“何喜之有?”


    宛娘撕了一块小面包放到嘴里,自己俯身坐在他身侧道:“啊?二哥还不知道吗?”


    “知道什么?”他凝眉看着她说道,“你这丫头今天怎么回事?说话竟也卖起了关子。”


    “伯父正在跟欧阳家通信,隐隐有说定儿女亲家之意,大哥已有了范家小娘子做未婚妻,叔寄和六郎他们还小,这门亲事不是给你定的是给谁定的?我马上就有二嫂了呀。”宛娘故意煽风点火道。


    “也不能是我吧,我与你三哥年纪相仿。”辰哥儿回道。


    “话虽如此,可长幼有序呀,咱们家是书香门第,怎么可能坏了规矩,二哥还没说亲呢就给三哥说?没道理啊。”宛娘一口将手里的小面包吞掉,吮吸了一下手指说道,“啊!我知道了,莫不是二哥有了心仪的女子,不想成亲吧?快跟我说说,是谁呀?我认识吗?要不要我帮你?!”


    辰哥儿现在满脑子都是说亲说亲的,哪里听到宛娘到底叽叽喳喳说了些什么,他抬眸装作不经意的看了远处的圆娘一眼,进而抬脚往苏轼的方向走去。


    宛娘站在原地不动,王适走过来问道:“怎么样了?”


    宛娘犹疑道:“我这副药会不会下的太猛了,你看二哥的眼圈都红了。”


    王适看着辰哥儿和苏轼离开的


    背影,轻叹了一口气道:“世间的缘分大抵有定数的,拆不散也磨不破,该是二郎的兜兜转转都能成。”


    宛娘道:“话虽如此,可我还是看好二哥和圆娘,这样我们一家人可以长长久久在一起,永远不分开了。”


    王适看着在院子里忙忙碌碌的圆娘,垂头对宛娘说道:“圆娘的态度至关重要!”


    宛娘点了点头,深以为然。


    圆娘在收拾做点心留下来的锅碗瓢盆,见宛娘和王适不知在窃窃私语的说些什么,她不禁招手道:“宛娘快来,我的腰都要累断了,不许吃了点心不干活。”


    宛娘笑道:“好嘞,就来!”


    却说辰哥儿找上苏轼后,还未开口就被苏轼叫去了学堂,说是有一段文字需要他着重誊抄一番。


    一路上,辰哥儿忍了又忍,终于在到达雪堂的时候忍无可忍,一边开雪堂的门一边试探道:“今日吃点心时,宛娘好没来由的说要恭喜我,说是爹爹给我定了门亲事?!”


    苏轼以扇抵额,懊恼的吁了口气道:“就知道这孩子心里藏不住话。”


    辰哥儿道:“我不定亲,也不成亲。”


    “为何?”苏轼问道。


    “男儿总要先立业后成家,早早的成了亲会分神的,不能专心读书。”辰哥儿脱口而出道。


    苏轼闻言摆了摆手道:“无妨,那欧阳家的小娘子年岁尚小,你们可以先定亲,届时你功名有成,她年华正好,刚好成亲。”


    “不可!”辰哥儿果断拒绝道!


    “又是为何?”苏轼问道。


    “总之,就是不行!”辰哥儿嗫嚅一下,吞吞吐吐的说道。


    “莫非是你心中有了合适的人选?”苏轼猜测道。


    “没有!”辰哥儿脑海里划过圆娘的倩影,他甩了甩头,依旧否认道。


    苏轼摸着下巴思忖道:“这可就奇了,给你定亲你不要,问你有没有心上人你还坚决否认,你都十七岁了,男大当婚!你欲作甚?”


    “爹爹,我不想成亲!”辰哥儿立马表明态度道,“也不要定亲。”


    苏轼上下打量了他一番,低声问道:“你……该不会是有分桃断袖之癖吧?莫非你喜欢春砚?”


    此时,恰逢圆娘给他们送茶饮子来,刚欲敲门便听到这么一句,她心里一抖,也不敢敲门了,悄么声的又离开了雪堂,神思不属的往家走。


    书房里的两个人都没发现圆娘刚刚悄悄来了,又悄悄走了。


    辰哥儿听自家爹爹如此不靠谱的猜测,哭笑不得道:“爹,你想到哪里去了,我不喜欢男人!”


    “那你闹着不定亲是想干什么?”苏轼问道。


    辰哥儿抿了抿唇道:“总之,我不要旁的女子,您若执意给我定亲的话,我就逃婚,您喜欢欧阳家的女郎你来娶吧,我不要!”


    苏轼气到飞起,他一拍桌子道:“你胡说八道什么!!欧阳家的小娘子配你,哪一点屈了你?!论家世,论样貌,论才学!!”


    论什么都无所谓,世上好女子何其多,可皆不是她,便是再好,于他而言也没有任何意义。


    父子俩相对而坐,互相生对方的闷气,书房的温度瞬间降到了冰点。


    圆娘乍然吃到辰哥儿的大瓜,一时之间也很是难以消化,她万万没想到辰哥儿居然会喜欢男人?!


    她仔细一琢磨,倒也琢磨清了,自从乌台诗案后,莫说师父,家里其他小郎的书童都被另行安置了,唯有辰哥儿的书童春砚一路跟着他们由湖州到南都,再从南都到黄州,不离不弃呀!原来是这个道理!


    还好,还好,这是古代,春砚留在他身边伺候,旁人也不会起疑,只是可惜了,将来不知哪位可怜女子会沦为同妻,他拼命拒亲是对的!证明他是个有良知的好人。


    宛娘见圆娘回来了,手里提的茶饮子也并未减少,她不禁好奇的问道:“怎地又都拎了回来?他们不爱喝?”


    圆娘勉力一笑道:“不好意思,茶馊了。”


    宛娘诧异:“不能吧,新茶新水的,怎么会馊掉呢?!”


    不过她也没紧盯着这一点儿不放,见圆娘面露尴尬之色,她主动岔开话题道:“是不是撞上了惊天大瓜!”


    圆娘狠狠的点了点头,那瓜真的太令人震撼了!


    “所以,你知道二哥喜欢谁了吧?”宛娘满含期待的问道。


    圆娘又点了点头,她可真的太知道了,简直实锤了!!但,二哥的性向应当是件极私密的事儿,她不好到处跟人讲说的,于是,她果断摇了摇头,装作不知!


    宛娘只当她是害羞,不肯承认,想了想又换了个话题,继续试探道:“所以,你是怎么想的?”


    圆娘指了指自己,诧异的问道:“我?”


    宛娘认真的点了点头。


    圆娘道:“我的看法不重要吧,二哥他心里有数。”


    “这是什么答案?”宛娘纳闷道,“你不喜欢二哥吗?”


    圆娘凝眉,疑惑道:“喜欢啊,哪个妹妹会不喜欢自己的哥哥?!”


    宛娘哀嚎一声,阔步离开!


    她心里的悲伤辣么大!!心道:圆娘果然只拿二哥当哥哥看待,我可怜的二哥可该怎么办啊!


    王适在一旁劝慰她道:“感情上的事,强求不来的。”


    待苏轼和辰哥儿从雪堂回来,父子俩不出意外的冷战了。


    饭后,王闰之温声问道:“刚刚用膳的时候,你与辰儿都脸色不霁,可是起了什么龌龊?”


    苏轼抖开折扇,一提这茬儿就来气,不禁怒骂道:“这小王八蛋简直不知好歹!!”


    “这话是怎么说的?”王闰之疑惑道。


    “我好心要给他定门亲事,他不分青红皂白就否了!!这般年纪,哪有不想着成亲的小郎?”苏轼气哼哼的说道。


    “莫不是辰儿心里有人了?”王闰之问道。


    “我也是这么问的,人家一口咬定说没有!”苏轼更气了,“我甚至连春砚都猜了。”


    王闰之轻锤了他一下道:“越老越不正经,哪里就那么离谱了,夫君是灯下黑罢了。”


    “你是说……”苏轼惊的从摇椅上站了起来,连声道,“不可,不可,他还是喜欢春砚比较好!!”


    王闰之纳闷道:“哎?夫君这话是何意?两小只青梅竹马长大,知根知底,若这事儿能成,圆娘也能长伴你左右,怎么就不可呢?可是因为圆娘另有婚约?”


    “倒也不全是。”苏轼的头嗡嗡的疼,他掐了掐额角道,“我左提防右提防还是没防住,辰儿还是起了不该有的心思,难怪左问他不说,右问他不说呢!”


    “不是……辰儿的心思你当真一点儿都没察觉吗?”王闰之也吃了一惊。


    与其说苏轼没发现,不如说苏轼并不乐见其成,不愿意相信,所以这才紧着给辰哥儿定亲。


    苏轼抿了抿唇,没有回答王闰之的话。


    王闰之道:“夫君可否明言,为何不成全辰儿和圆娘?”


    “他们两个,不适合。”苏轼道,“辰儿像他母亲,至情至圣,但圆娘心中并没多少情爱之事,我自己养的徒儿我了解,他们走不长远的。”苏轼搪塞道,更重要的是圆娘兼承两世,说不定她什么时候就会回去了,到时候留下辰儿怎么办?若是他们两情


    相悦,他可以成全他们,但现在是辰儿剃头挑子一头热,以后是竹篮打水一场空……他这个做爹的于心何忍,倒不如一开始就断了他的念头,也比以后伤心伤情的好!


    辰哥儿将要敲门的手轻轻落下,失魂落魄的离了主屋,爹爹知道他的心思了,不肯成全。


    他抱着一坛烧刀子,在庭中桂花树下借酒浇愁。


    圆娘见状,迎上前去,见辰哥儿这副可怜巴巴的模样,不禁想起他与师父白日在雪堂的对话,瞬间掬了一把同情泪,哎,天道不公啊,天下有情人终成主仆了。


    圆娘端了俩碗来,豪迈的倒满了酒,自己一碗,辰哥儿一碗,潇洒对饮。


    辰哥儿看着她不知愁的面容,借着酒劲儿问道:“圆妹喜欢什么样的男子呢?”


    圆娘不胜酒力,几碗下肚便迷迷糊糊了,她努力睁开眼听辰哥儿的问话,仔细想了想,她还真的没有考虑过这个问题,于是摇了摇头。


    辰哥儿不甘心,继续追问道:“现在开始想!”


    圆娘摇了摇头道:“没什么好想的,我喜欢的男人可以是纸的,木头的,塑料的,亚克力的,电子的,史书里的,词话里的,二次元的,他就不能是个活生生的人!”


    辰哥儿愕然,虽然她叽里咕噜说了一大通他听不懂的话,可最后一句他听懂了,她不喜欢任何男人。


    他并不得圆妹的喜欢,他喝下的酒全化成泪珠子,一连串的往下掉。


    他知道了,接下来他该怎么做。


    第92章


    窗外的雪簌簌落下,白了屋檐。


    雪堂里,辰哥儿独自站在苏轼面前哀求道:“爹爹,给我三年时间。”


    苏轼定定的望着他,闻言叹了一口气。


    辰哥儿继续道:“给我三年时间,让我忘了她,不然贸然娶新妇,对谁都不好。”


    苏轼道:“你想清楚了?”


    “嗯。”辰哥儿点了点头,“我已考上府学了,等来年开春就搬到府学里读书,不会在她面前来回晃悠。”


    “也好。”苏轼道。


    凛冬时节,荆楚之地并不似北方那么寒冷,但天气阴湿亦十分难挨。


    万幸一家子已从临皋亭搬至饕餮小筑后居,不直接受长江水气的侵扰,舒服了许多。


    腊月初八,朝云发动了。


    幸亏家里早早准备好了产室,产婆就住在城中,亦十分好请。


    今日饕餮小筑提前打了烊,宛娘和圆娘都紧张到不行,两个小娘子平时做买卖手拿把掐,遇到妇人生子之事却是手足无措了。


    王闰之道:“这是朝云的第一胎,是会慢些,勿急,勿急。”她自己看了看天色,急得掐紧了帕子,朝云生产的功夫似乎真的久了些。


    圆娘听着朝云疼的一声声凄厉惨叫,脸色苍白,她决计是不嫁人了,在大宋生孩子,医疗保障都是土法子,她胆子小,她怕啊!!


    这玩意儿不是单纯赌运气么!!多少女子是因为生孩子一命呜呼的!


    宛娘紧紧的攥着她的手道:“你说这世上为何不是男子生子?!真的,我愿意赚钱养家,让男人生孩子多好啊!这样就痛不到自己身上了。”


    圆娘感同身受的点了点头,深以为然。


    六郎闻言,使劲摇了摇头道:“不要啊!如果要我生孩子那我一辈子都不娶媳妇了。”他指了指窗户道,“听上去真的很疼哎。”


    辰哥儿看了圆娘一眼,嘴唇微微泛白,他嘟囔道:“反正我以后是不要孩子的。”


    六郎问:“啊?那二哥岂不是要绝后了?”


    辰哥儿道:“绝不了,你过继给我一个。”


    “二哥!你的算盘珠子都要崩到我脸上了!你疼你媳妇,我还疼我媳妇呢!”六郎一言难尽道。


    在兄弟俩吵吵闹闹中,他们最小的弟弟,苏家八郎出生了!


    六郎围观摇篮里的那只红乎乎的婴儿,叹息道:“如夫人生得那样美,为什么会生一只红猴子?”


    苏轼轻轻拍了他的后脑勺一下道:“这不是挺好看的嘛,像我。”


    叔寄晃了晃摇篮,对六郎笑道:“你刚刚落生那会儿也这样,红彤彤,皱巴巴,像只猴子。小孩子都长这样。”


    苏迈摇了摇头道:“倒也不尽然,若论样貌好,还是辰儿出生时样貌最好,粉雕玉琢,玉人一般。”


    六郎惋惜的看了弟弟一眼道:“哎,小家伙,你要像如夫人就好了。”


    辰哥儿笑道:“像爹爹也不差,现在他还小,再长开些就好了,定也漂漂亮亮的。”


    叔寄道:“也像爹爹那样,才貌双全,惊才绝艳。”


    苏轼闻言,拍了拍八郎,罕见的沉默了。


    三日后,八郎的洗礼。


    今日到访的亲朋好友亦不少,只是还是没有六郎的洗三礼繁华热闹。


    饕餮小筑今日特为八郎举办洗三宴,宾朋满座,席间有好热闹者请苏轼给自己的幺子作洗儿诗。


    苏轼提笔挥就:“人皆养子望聪明,我被聪明误一生。惟愿孩儿愚且鲁,无灾无难到公卿。”


    圆娘见状,摇了摇头道:“不好,不好,万一八郎是个秉性聪明的,师父想养呆瓜的心岂不是落空了,家里有我一个呆的就够了。”说着,她将难字旁边点了个点,添了个病字,无灾无病到公卿。


    苏轼神色微凝,当即撕了洗儿诗道:“这首不好,且看我再作一首来。”


    辰哥儿闻言松了口气,压低声音对圆娘说道:“还好有你,不然这首诗传将出去,上面的人以为父亲心有怨言,在借题发挥,如此就不好了。”


    圆娘浅浅笑了笑,没有说什么。


    待到冬去春来,祭孔之后,府学也开学了。


    辰哥儿收拾了行囊铺盖,要搬去府学读书。


    圆娘问道:“府学离饕餮小筑也算不得远,非得要住宿吗?”


    辰哥儿笑了笑说道:“这样才能专心读书,圆妹不必担心。”


    圆娘不知怎的,总觉得心里空落落的,她给辰哥儿的行囊里装满了他爱吃的点心,家里腌的泡菜,还有一些腊味卤货。


    宛娘见状,悄咪咪问圆娘道:“你是不是舍不得二哥啊?”


    圆娘诧异道:“住宿很苦的,你舍得?”


    “舍得呀!寒窗苦读,天下学子的必经之路呀,就连我爹和伯父他们这种禀赋天纵的人也逃不过的!”宛娘说道。


    圆娘轻咳一声,问道:“王夫子的话,你也舍得?”


    宛娘立马变了脸色,佯怒道:“哼,没个正经话,我不理你了!”


    “哎,宛娘,别恼羞成怒啊!”圆娘笑着打趣道。


    宛娘心里羞怯,难为情之下跑掉了。


    圆娘将辰哥儿送上前去府学的马车,回来收拾了茶饮子,去雪堂给苏轼送茶。


    她刚到雪堂,就听见王适兄弟在向苏轼辞行。


    “苏公,如今大郎已取得秀才功名,二郎也入了府学读书,家里暂且安顿下来,我们兄弟也放了心,预备辞行,一来回家成亲,二来准备今年的解试。”王适说道。


    苏轼不舍道:“原本想再留你们几年,却也知不能误了你们的前程,也罢,过几日我与你们备一场宴席,就当为你们饯行了,这么多年来,多亏了你们兄弟二人襄助。苏家永远是你们的家。”


    王适兄弟谢过之后,出了雪堂,迎面对上圆娘不禁讶异道:“林小娘子怎么不进去?”


    圆娘点了点头,略一福礼,提着茶饮子走进雪堂。


    待王适兄弟走远后,圆娘急忙关了门,蔫头耷脑的叹了口气。


    苏轼放下手中书卷,问道:“好端端的,叹什么气?可是有什么烦心事?!”


    “我……我还以为大王夫子能和宛娘成眷属呢。”圆娘遗憾道。


    苏轼抬眸道:“这是哪里的话?你叔父确实有与王家定亲的打算,谁知这王适兄弟早有了未婚妻,只能作罢。”


    “哎?王适有未婚妻?”圆娘惊了,“那宛娘怎么办?王适不知宛娘对他有意吗?”


    苏轼也惊了:“你说什么?宛娘……宛娘何时对王适起了心思?我怎么不知道?”


    圆娘给苏轼沏茶道:“应是许久了,先前我也不知道她对王适是兄妹之情还是师生间的孺慕之情,还是之前的救命恩情,待我反应过来,就……都变成了少女的爱慕之情。”


    苏轼丢在书本,捏了捏眉心道:“这小儿女间的情情爱爱为何比政事还让人挂心?”


    “所以,现在怎么办?”圆娘问道。


    “王适是不成了,重新踅摸吧。”苏轼道。


    “宛娘是个死心眼的姑娘,还不知道要如何伤心呢?!”圆娘一筹莫展道,“这王夫子也是,他难道察觉不出宛娘的心思吗?有未婚


    妻还招惹宛娘做什么?”


    “你这是迁怒了啊,莫说王适,我不也没发现什么不妥之处吗?小丫头将心思藏的够深的。”苏轼苦笑道。


    “男人心,比文华殿前的柱子还粗!”圆娘愤愤不平道,她也知道自己迁怒了王适,可胸口就是憋了一口郁气出不来,还不上不下的,恼人的紧。


    “也不尽然,有那心细的。”苏轼想到为爱“走天涯”的次子,又是一脑门的官司。


    他突然问道:“宛娘喜欢王适那种亦师亦友的男子,你喜欢什么样的男子,你若实在不想嫁给张家子,师父给你留意别个。”


    圆娘摆了摆手道:“我没有嫁人的打算。”


    苏轼追问道:“你就是喜欢天边的星星,为师也为你摘来。”


    “倒也没那么夸张。”圆娘说道,“我心中所求,不合时宜,不提也罢。”


    苏轼问道:“你不说,师父不知,如何给你挑选合适的人选?”


    圆娘轻叹了一口气,坐在苏轼对面陪他喝茶道:“感情是流动的,在流动中寻找永恒,是不是一种刻舟求剑行为?”


    苏轼单手支颐,陷入沉默。


    圆娘又道:“师父仔细想想您一辈子会只喜欢一个女人吗?”


    苏轼闻言一怔,他好像有点理解圆娘的话了。


    “若真能类比的话,我可能会喜欢王安石那样的男人。”圆娘道,“这大概就是我的不合时宜了。”


    “生生扭转一个人的本能,让他只爱我一个人,这不仅残酷而且自私。”圆娘继续道,“若顺应男人的本能,又会违背我自己的本心,同样残酷且自私,所以,这是个悖论,无关任何具体的人。”


    “你怎知这世上没有一心一意待你之人?”苏轼反问道。


    “去赌别人的一个承诺,要花费一生的时间,我赌不起,所以不赌了。赢固然可喜,输尤为可悲。”圆娘淡淡道,“我不想将自己的日子去搭载在别人的承诺上,那样太没有安全感了,我也不是我了。”


    “如果有个人能做到一生一世一双人,你愿意给他机会吗?”苏轼又问。


    “不给。”圆娘斩钉截铁道。


    “为何?”苏轼问。


    “师父也是男人,扪心自问,您会相信这样的承诺吗?”圆娘道,“山盟海誓不是承诺,是表演,目的是让人相信它是真的。”


    苏轼叹了一口气道:“王安石是不行的,他太老了!!配不上你,况且他早已娶妻,也配不上你。更重要的是他素来蒙蔽圣听,与民争利,品德不太好,还是配不上你!!”


    圆娘扶额道:“师父您先别操心我了,眼下宛娘才是最要紧的!”


    苏轼将杯中的茶一饮而尽,哀叹一声道:“这世上竟有比坐御史台大牢还难熬的日子。”


    “这样,王适兄弟走了之后,饕餮小筑让你师娘先操持着,我带你和宛娘出门散心如何?”苏轼觑了她一眼,问道。


    “好嘞!”圆娘拎起茶壶走出房门。


    只听苏轼在雪堂自言自语:“我哪点比不上王介甫那老匹夫了?!”还在独自吃味呢!


    圆娘提着茶壶隔窗喊道:“师父玉树临风,一表人才,为士林翘楚,天下学子莫不倾心于你,你是大宋两千万少女的梦!”


    只听一声呛茶的咳嗽传来!


    苏轼佯作镇定道:“大宋有那么多少女嘛?”


    “有的,有的,师父最棒!!”


    第93章


    最后一碗羊杂面卖完时,饕餮小筑终于打了烊,方伯关上店门,落好木栓。任嬷嬷打扫干净桌椅,将碗筷拿到后面去清洗。


    圆娘取出抽屉里今天营收的铜钱,开始与账本对账。


    以往,这个活计宛娘最喜欢,如今她一副无精打采的模样坐在庭中的桂花树下发呆。


    圆娘叹了一口气,对完账后收了算盘和铜钱,走到宛娘身旁道:“今天净赚五千钱,开不开心?”


    宛娘神思不属的点了点头道:“开心!”


    圆娘摸了摸她的头,问道:“还在想王夫子的事儿?”


    宛娘抬眸看了她一眼道:“你说我是不是过于倒霉?好不容易春心萌动一次,偏生是个名花有主的。”


    圆娘劝慰道:“天涯何处无芳草,何必单恋一枝花?”


    苏轼路过扶额道:“你就是这样理解为师的词的?”


    “我家乡的人都是这么理解的!”圆娘回道,“这个不是重点,重点是咱们家宛娘今天很伤心!”


    苏轼仔细琢磨了一下,点点头道:“倒也对,王适兄弟已经离开黄州了,此事就翻篇了,过后我再寻个好的。”


    宛娘毕竟只是个小姑娘,自己的心事被翻出来晾晒,还被伯父知道了,搞得她极不好意思:“哎呀,不跟你们说了。”果断跑掉!


    圆娘在后面喊:“过几日不下雨了,师父带咱俩出去玩,你去不去?”


    “去!怎的不去!”宛娘中气十足的回道。


    “去……去……”八郎在朝云怀里吐口水泡泡,他见了圆娘立刻张开双臂,要圆娘抱。


    圆娘接过八郎,笑道:“你这个胖墩儿,越长越好看!”


    苏轼摸了摸幺子的脸道:“像我,像我!”


    圆娘闻言笑了一下,她扭头对怀里的胖娃娃说道:“阿姊教你念诗如何?就《春江花月夜》吧!”


    “他小人一个,哪里听得懂这些?”朝云笑道。


    圆娘笑道:“无妨,无妨,混个耳熟,等他会说话了,会认字了,见了此诗便觉得亲切,到时候呀,定是个好学的小郎君,长大后谋个一官半职,咱们也好跟着享福。”


    “也是。”朝云爱抚的摸了摸八郎的眉眼道。


    圆娘抱着八郎在檐下走脚,青瓦屋檐下雨水滴滴答答,和着她诵诗的声音,倒也出奇的和谐。


    连绵数日的梅雨停了之后,苏家来了一位不速之客。


    前日苏辙家的三个儿子趁游学的机会将砚青、砚秋、拂霜、知雪带回了黄州,饕餮小筑瞬间拥挤,砚青带着人将饕餮小筑的房间重新整理了一下,还差些床具、桌椅,正好临皋亭那边有空着的,圆娘和宛娘带着他们过去收拾桌椅,今日留在城中的人口不够,饕餮小筑因此歇业一天。


    一连下了数日的雨,临皋亭东厢房塌了半山墙,压了不少有用之物。


    苏家兄弟一并也来了,正商量着是挪物他处还是砌屋修整?


    砚青来报:“门外停着一个书生,可是小郎君们的友人寻来了?”


    苏迈和刚刚休沐回家的辰哥儿摇了摇头道:“应当不是,相交的好友来寻我们的话都是去饕餮小筑的,不会来这里。”


    砚青道:“见那人带着家仆在门口逡巡好半晌了,也没个动静,不知要干嘛,我去问问吧。”


    砚青刚一凑近,那人作了一揖,问道:“此处是苏子瞻苏副团练使家吗?”


    “正是,阁下是?”砚青问道。


    “我爹乃青州通判张临。”张远秋递上拜帖道。


    砚青之前惯在苏轼身边伺候,与苏家相交好的文人墨客他都知晓,刚刚问过家里的小郎君们,不是小郎君们的好友,兴许是郎君在黄州结识的友人,他笑了笑,刚欲说话,却见那人用略带嫌弃的目光扫了他一眼道:“烦请小哥儿前去通报,我赶时间。”


    砚青这下来了火气,莫说一个小小的青州通判,便是再大的官他又不是没见过,哪里去人家拜访还摆这么大的谱的?!


    他将帖子还了回去道:“我家郎君今日不在家,请贵客改日再来吧。”


    那人愠怒:“苏轼真是好大的架子,都落魄成这样了,还清高什么?”


    六郎是个好事的,看了半晌热闹,这会儿见有人无故骂他爹,简直岂有此理!!


    他撸起袖子,拍了拍手上的黄泥道:“你这人听不懂人话吗?都说了我爹不在家,你还在这里死皮赖脸的干什么?”


    那人勾了勾嘴唇,不怀好意的笑道:“我也不是非要进这个寒酸破落门,我是林浦圆的未婚夫,你们将林浦圆叫来。”


    砚青绷紧脸色,去找圆娘。


    圆娘净了净手,施施然出门。


    那人见圆娘走了过来,双眸一亮,目光黏在她身上抠都抠不下来。


    圆娘见状,蹙了蹙眉问道:“你寻我?”刚刚砚青都将此人的所作所为告诉她了,这人是来者不善啊。


    张远秋道:“我们张林两家订有娃娃亲的事儿,你知道的吧?”


    “说重点。”圆娘继续道,她不认为自己这样的处境,张家还会跟自己结亲,张家人可是惯会钻营的。


    “我父亲已然高升,不再是白丁之身,你我二人身份悬殊。”张远秋倨傲道,“这门亲事不是那么适宜。”


    “哦,你想怎样?”圆娘问道。


    “本来这种情况是要解除婚约,再做打算的。”张远秋边说边瞥了她一眼,“可是我张氏不是这样冷血无情之人,你已是一介孤女,再被退亲的话谁还肯娶你?苏家已然落败了,日子连个普通富户都不如,苏轼被贬到这种穷乡僻壤也有两三年了吧,朝廷毫无起用之意,怕是这辈子就这样了,难有作为。你继续待在苏家也无甚用处。”


    圆娘深吸一口气,若张远秋只讲说她,她并不如何动怒,可他连带着她的师父一道贬损,这就是触了她的逆鳞,若因她之故带累师父一道受辱,让她如何自处?!


    “倒也不必东拉西扯的,你欲作甚?”圆娘冷声问道。


    “不过是添双筷子的事儿,我张家不至于这样吝啬,嫁给我做正妻你是不够格的,不妨与我作妾,你放心,我收你作妾也是贵妾,你只要能为我张家开枝散叶,孝敬长辈,伺候好夫婿与正室,好处总是少不了你的,穿金戴银,呼奴唤婢也不是不可以,就相当于我张家的半个主子了,可比窝在这个穷酸地方好过的多。”张远秋下巴仰的高高的,用眼角看人。


    “你自己留着这福气慢慢享吧。”圆娘说道。


    张远秋被她拒绝,众目睽睽之下不禁恼羞成怒道:“别不识好歹,过了这个村就没这个店了,若不是看你有几分姿色,你给我提鞋都不配!!”


    苏家的小郎君们听到外面的吵闹声,纷纷出来查看,院子里瞬间站满了人,辰哥儿刚到院子里就听到张远秋来了这么尖锐刺耳的一句话,瞬间撸起袖子要揍人!


    苏迈拦道:“辰儿,莫要冲动。”


    张远秋见苏家的小郎君们个个丰神俊朗、轩然霞举、仪表不凡,他犹自作死道:“不跟我走?难不成你跟苏家哪个儿郎好上了?哦……苏子瞻风流名声在外,也有可能是他。”


    圆娘听得愤怒,她撸起袖子道:“师父好心好意收养我一场,到你嘴里竟这样污秽不堪,真是眼里有什么就会看到什么,看我今日不撕烂你的嘴!”


    辰哥儿先于她冲上去,一拳打在张远秋的胸口上。


    张家的家仆见状欲扑上来护主,被苏迈、砚青、砚秋拦住。


    六郎一看二哥上了,他捏了一块臭泥巴呼在张远秋的嘴巴上,边呼边骂道:“让你羞辱我阿姊!让你羞辱我阿姊!狗嘴里吐不出象牙,这张狗嘴不要也罢!!”


    苏迟、苏适、苏逊也赶来帮堂兄打人!


    叔寄身子骨弱一些,凑不上前去,可他的嘴没闲着,怒骂道:“我苏家如珠似宝养大的女孩儿,岂容你如此羞辱,你这个禽兽不如的东西,寡颜鲜耻,圣贤书都读到狗肚子里去了!”


    就连金猊奴都在旁边助阵:“汪汪汪!!汪汪!!”骂的很凶很脏!!


    拂霜怀里抱着八郎,八郎见兄长们在打人,他伸出嫩生生的小手,指着张远秋道:“坏……坏……坏……狗!!”


    圆娘道:“把八郎抱出来做什么,别再惊着他,快回屋里去。”


    拂霜哭笑不得道:“他可愿意!?非得闹着出来!!”


    这苏家众位兄弟里,辰哥儿是学过拳脚功夫的,打人忒疼。


    张远秋禁不住打,连忙哀嚎求饶道:“哎呦,别打了,别打了,我娶了林氏女便是!”


    辰哥儿一听更怒了,恶声说道:“看来是没打服,你也配娶圆妹?!”说着又抡起拳头打下去!


    张远秋连忙说道:“退婚!我要退婚!!我要退婚!!我今日本意也是来退婚的,书契都签好了。”


    苏迟、苏逊几个压制住张远秋,辰哥儿展开文书一看,瞬间气笑了:“你们张家找我妹妹退亲,反成了我妹妹的不是?”他伸手扇了扇张远秋的脸蛋道,“你怎么这么不要脸呢?”


    六郎在一旁像踢死猪似的踢了他一脚道:“这退亲书我苏家不满意,重新写!”他顿了顿,皱眉道,“哦,你们张家人都愚笨如猪,读书也读不明白,写退亲书也写不明白,不妨让我苏家来教教你,这退亲书该如何写?!”


    张远秋又疼又惊,冷汗淋漓,他不禁开口说道:“你们苏家别仗着人多欺负我,我张家上面有人!”


    “哦?你张氏努力多年,终于把女儿送入雍王府给雍王当小妾,这就成你们的靠山了?”辰哥儿嘲讽道,“真是开了眼了,你张家男人的富贵需要靠女人的裙带攒。”


    “我阿姊已怀有身孕,我们张氏乃皇亲国戚!你今日这般作态,等着吃挂落吧!”张远秋信誓旦旦道。


    “哟,还有力气威胁人呢?!看来还是打的轻了。”辰哥儿嗤笑一声,又抡起拳头打人!


    圆娘向前拦道:“二哥,阎王好见,小鬼难缠,今日退婚便罢,莫把人打死了。”


    她担心师父仕途坎坷,此时得罪了小人,不知在哪处就要还回去,冷不丁的被咬一口,得不偿失。她不想因她之过,害了师父与苏家诸位兄弟的前途。


    辰哥儿深深看了她一眼,说道:“我是你阿兄,自当为你遮风挡雨。”


    第94章


    苏家的小郎君们在雪堂排排站,苏轼坐在书案后,神色莫测的扫了他们一眼,除了辰哥儿皆心虚的低下头。


    苏轼捏了捏眉心,挥了挥手命拂霜抱着八郎退下。


    “知错了吗?”苏轼问道。


    “爹爹/伯父……我们不该打人。”小郎君们的声音此起彼伏。


    “我没错!我见他一次揍一次。”辰哥儿的声音独树一帜,他高昂着头颅,雄赳赳气昂昂,像只斗胜的公鸡。


    苏轼道:“你们几个去临皋亭继续收拾桌椅床具,辰哥儿留下。”


    小郎君们在长兄苏迈的带领下陆续走出雪堂,六郎疑惑道:“哎呀,二哥怎么不知晓暂时服个软啊,我也知道咱们这次没错,可事情闹到知州那里,爹爹少不得做做样子,训咱们几句,可爹爹也没说什么,二哥怎么就唱起反调来了?”


    苏迈摸了摸六郎的头道:“你二哥可能是打人没打痛快吧。”


    苏迟担忧道:“伯父不会处罚二哥吧?咱们要不要回去看看?”


    苏迈回望了雪堂一眼,摆摆手道:“无碍,咱们先去收拾家具房间,不然今晚又得打地铺了。”


    苏家的小郎君们浩浩荡荡回了临皋亭。


    雪堂里只剩苏轼和辰哥儿。


    苏轼敲了敲书案道:“张氏那边预备退亲了,你怎么看?”


    辰哥儿霍然抬头,怔怔的望着苏轼,久未作声。


    半晌后,他低哑着声音问道:“爹爹这是有意成全我?”


    苏轼扬眉道:“这事儿我说了也不算,圆娘无心婚配。”


    辰哥儿眼眸中亮起的光瞬间寂灭,苏轼问了一句不相干的话:“你觉得修道最重要的是什么?”


    辰哥儿疑惑了一瞬,继而答道:“修道之人居陋室,着素裳,扛锄西山,捕鱼东江,自得其乐,依我看这些都是表象,实质来讲修道之人最重要的是克制欲望,不让欲望去蒙蔽本心。”


    苏轼点了点头,说道:“你说的很好,爱欲亦是一种欲望。”


    辰哥儿听了这话,内心更疑惑了,眉头微微蹙起。


    苏轼又道:“苏子卿齧


    雪啖毡,蹈背出血,无一语少屈,可谓了生死之际矣,然不免为胡妇生子。穷居海上,而况洞房绮疏之下乎?乃知此事不易消除。”


    辰哥儿瞬间明白了苏轼的言外之意,他说道:“圆妹不是我的欲望,是我的本心。”


    苏轼摆了摆手说道:“圆娘说若令一个男人违背本性去爱她,未免过于残酷和自私。若令她接受男人的三妻四妾,那也是万万办不到的,这对她来说亦是一种很残酷的伤害,她封心锁爱了。”


    “我可以!我可以只爱她!只要她!”辰哥儿急切的回道。


    “喂,少年人,别把话说的太满!”苏轼单手支颐道,“我年少之时,对你母亲一见钟情,少年艾慕,觉得这就是我的一切,如果你母亲能够嫁给我,我便此生无憾了,我想要与她厮守一生的心与此刻你对圆娘的心别无二致。”


    “可惜,天不假年,你母亲先我一步离开。”苏轼叹息道,“后来我娶了你母亲的堂妹为妻,再后来遇到了朝云。先前家里通达的时候,亦蓄养了不少姬妾,她们每个都很好,或颜色艳丽,或言语诙谐,或身段窈窕。”


    “若是母亲还活着,您能保持只有母亲一个女人吗?”辰哥儿望着窗外翻飞的蝴蝶,问道。


    苏轼沉默良久,看着辰哥儿酷似亡妻的脸,有一刹那的怔忡,他竭尽所能用自己多年的人生经验来为儿子作答:“对不起,我不知道。”


    辰哥儿倏然笑了,他铿然说道:“爹爹为何要质疑自己的心呢?您将少年最热烈的爱慕给了阿娘,阿娘跟随你的那些年,后院不是也没有其他女人嘛。”


    苏轼抿了一口香茶,狠心道:“以前没有,不代表以后没有。”


    “在您心里,阿娘是不是世间最美好的女子?”辰哥儿问道。


    “那是自然。”苏轼毫不犹豫的答道。


    “那拥有了世上最美好的女子,您还会看其他女人一眼吗?”辰哥儿反问道。


    “话也不能这么说,你也知道,时人以携美姬从游为风雅之事,更何况官场往来应酬,少不得逢场作戏。”苏轼继续道。


    “假如母亲还活着,逢饥荒之年,您手里只有一块粮,谁吃了这块干粮谁活命,这世上所有您认为重要的人加一块,您会把这块粮食给谁?”辰哥儿问道。


    “你祖母、你祖父一人分四分之一,你阿娘分半块。”苏轼道,“我自剖血肉喂给我的兄弟,你们兄弟和圆娘。”


    “好,在您心中,阿娘的命最重要,可孝道亦是同等重要,甚至重过您自己的命。”辰哥儿道。


    “嗯。”苏轼应道。


    辰哥儿继续问道:“假设阿娘还活着,您在京中任职,王驸马送你五个美人,各个姿态艳丽,清歌曼语,文人士大夫没有不眼红的,你会选择收下吗?”


    苏轼罕见的沉默了。


    他摸了摸鼻子,低声道:“你阿娘大概会把她们打出去吧。”


    “收不成,是吧?”辰哥儿了然道。


    “收不成的。”苏轼心虚的觑了辰哥儿一眼。


    “两个问题合并成一个,假如阿娘还活着,恰逢饥馑之年,家中无余粮,再饿一天全家人都有性命之虞,这时皇帝的女儿看上你,只要您与阿娘和离,大家都有足够的粮食吃,您会如何选择?”辰哥儿问道。


    “大抵会和你阿娘和离吧。”苏轼瞬间红了眼圈,低声道,“活着最重要。”


    “我不要这个年纪的爹爹作答,我要洞房花烛夜那日的爹爹作答。”辰哥儿坚持道。


    “好不甘心,但依旧选择和离。”苏轼声音微颤。


    “爹爹,我和你不一样。”辰哥儿沉默良久后,开口说道。


    暖黄的阳光透过窗扉映照在少年清澈的桃花眸子上,少年思绪翻涌,心底事在跳跃的光芒中一览无余。


    “无论何时何地,我都不会背叛我的爱情。”辰哥儿掷地有声道,“哪怕是撕裂自己,我也会为她闯出一片生机,所有的道路选择中永远不包括我背叛她。”


    “你将阖家人的性命置于何地?你将她的性命置于何地?”苏轼质问道,“有大家都能活命的法子为何不选?”


    “可这一切建立在摧毁我的感情上,对她不公平。”辰哥儿道,“生死之间,道德看淡。哪怕是割我的肉啖我的血,我也绝不放弃她,我会带着她去凿官府粮仓,哪怕去偷公主嫁妆呢。”


    “你不怕被官府的人逮住?”苏轼问道,“你的功名利禄都没了。”


    “法不责众。”辰哥儿说道,“一个人或许会死,两个人或许会死,若两万人,二十万人呢?”


    “你……你……”苏轼瞬间脸色煞白。


    “这不是极限条件吗?我还是挺爱读书的。”辰哥儿赶紧给自己老子喂定心丸。


    苏轼扶额道:“你是吃了秤砣铁了心了?不是说要将人忘掉吗?”


    “我发现我忘不掉。”辰哥儿淡淡说道。


    “如果我和圆娘掉江里了,你先救谁?”苏轼无理取闹道。


    “您会游泳,她不会。”辰哥儿淡定的陈述事实。


    “如果我和圆娘陷入火场,你先救谁?”苏轼继续吃味道。


    “爹,十万火急了,求您将她一块拉出来吧!不然也是她先拉着你跑出来。”辰哥儿一副“亲爹,你做个人吧”的无奈神情。


    “好的,我知道了,比不过,比不过啊。”苏轼又挫败又懊恼的看了他一眼道,“你确实有资格试一试,提前说好,就一次机会,圆娘若对你没那意思,你莫要纠缠她。”


    “好。”辰哥儿应道。


    “刚还非人家小娘子不可呢,这会儿怎么就这么痛快的答应了,你可想好了。”苏轼提醒道。


    “我想的很好啊,如果她有了别的意中人,那应当是个比我好的人,我相信她的眼光,也愿意选择放手。”辰哥儿坚定的说道,“绝不纠缠。”


    苏轼深深看了辰哥儿一眼,不太明白他的脑袋瓜儿里都在想些什么。


    苏轼清了清喉咙道:“徐知州要在月升楼宴请我与张远秋,主谈退亲之事,你跟着我一起去。”


    “圆妹呢?圆妹去不去?”辰哥儿问道。


    “不去,省的那张远秋再说什么污言秽语,脏了她的耳朵。”苏轼道,“再者说,若席间传出什么不利于圆娘的名声的事儿,那就得不偿失了。”


    “毕竟退的是圆妹的亲,我觉得圆妹该去。若那张远秋再敢乱嚼舌根,我再打他一顿便是。”辰哥儿说道。


    苏轼略一思索道:“也对!”


    苏轼父子回到黄州城中,带上圆娘一块去赴徐知州的宴会。


    月升楼内,徐知州看着畏畏缩缩的张远秋,叹了口气,他与张远秋的父亲有同榜之谊,早些年一同中过乡试,张远秋在他的辖地被人痛殴一顿,本不算什么,让人给他道歉一番也就了事了,偏偏打张远秋的是苏轼之子,这就难办了。


    “徐世伯,您可得为我做主啊!”张远秋哼哼唧唧道。


    徐知州一阵头痛!!自己进士出身,不呆不傻的,那苏轼犯的罪过,搁别人身上早死了八百回了,可官家还是舍不得狠罚他,可见还有起用的心思,依苏轼在文人中的声望,高官厚禄指日可待,他作什么死去得罪苏轼?!


    可若不表态,又难全与张远秋之父的同榜之谊,着实有些难做。


    虽然他很不耻张远秋父子的为人,于学问一途蜻蜓点水,专职旁门左道,听说张远秋之姊新入了雍王府,已经怀有身孕了,若诞下一男半女的,在雍王跟前得了眼,自己同样开罪不起。


    徐知州欲哭无泪,头都要秃了!!


    张远秋看到苏轼父子带着圆娘走进雅间,他不知哪里来的勇气,伸手一指道:“苏遇,道歉!”


    辰哥儿施施然解了披风,按了按手指关节,冷声道:“你又皮痒了?”


    指节被他按的咔嚓作响。


    张远秋蓦然一僵,身上的伤口疼的更厉害了。


    苏轼领着圆娘坐下,向张远秋道:“速谈正事,莫论其


    他。”


    “今日苏遇不给我道歉,我便不在婚约解除书上签字。”张远秋仗着有徐知州做主,恨声说道。


    听得辰哥儿拳头硬了,他刚想起身,圆娘轻轻拍了拍他的手道:“二哥,我来。”


    “你想要道歉不是?”圆娘眼底划过一丝精光,淡声问道。


    “赶紧道歉!”张远秋没好气的说道。


    圆娘环视一圈,意味深长道:“只在雅间里道歉有什么意思?谁能知道张公子委屈深重啊?”


    “你待如何?”张远秋头脑空空的问道。


    “要道歉,我只在月升楼的大堂中央道。”圆娘指了指楼下人来人往的大厅道。


    “好!如你所愿!”张远秋满意道,“就去那里!”


    徐知州还不了解苏轼这个徒儿嘛,心眼比蜜蜂窝还密,张远秋已经不知不觉入套了,尤不自知。


    人蠢,单靠旁人扶是扶不起来的。


    第95章


    徐知州扶额,有些头痛的拦了张远秋一把,笑着对苏轼说道:“此事何必弄得人尽皆知呢,对林小娘子的名声亦无益处,张、林两家好聚好散,今日我做东,还请子瞻兄看在我的面子上,原谅则个。”


    苏轼温润一笑道:“张、林两家之事,需要叙说明白才是,既然张公子觉得受了委屈,那便请大家来评评理吧,我觉得没什么,徐使君觉得呢?”


    张远秋跳脚道:“就没见过苏家如此粗鄙无礼的,还妄称读书人呢,简直有辱斯文,好好的来解除婚约有什么不好,为何要将人往死里打,我就那么罪无可恕?徐伯伯,那林家女想要丢人现眼且随她去,好言难劝该死的鬼!我也想要在朗朗乾坤之下,讨得一身清白呢!”


    徐知州心中暗骂:蠢货!!你要作死别拉着我去丢人行吗?张氏真的一代不如一代了,张远秋竟如此蠢笨!


    徐知州被张远秋赶鸭子上架,拖到了月升楼的大堂。


    月升楼是徐知州的妻弟开的,徐知州是月升楼的常客,经常往来,大多食客都认识他,本来打算结账要走的人,看着徐知州站在大堂中央,也好奇的驻足,有相熟的甚至问候一两句,徐知州强颜欢笑,少不得应酬一番。


    张远秋站在徐知州身侧,冲众人招了招手道:“大家南来的北往的,都暂且站一站,过来评评理了。”


    有热闹谁不爱凑?更何况这个年轻人是跟在知州大人身后的,也不知是何来历,想来非富即贵,不知有何故事?!


    人群自动给几人留下一道空白的地方。


    前头站着张远秋、圆娘,张远秋后面站着徐知州,圆娘后面站着苏轼父子。


    徐知州悄咪咪往苏轼身边噌啊噌,他不想站在蠢货身后丢人现眼。


    食客里有人认出圆娘来,议论纷纷道:“那不是饕餮小筑的林小娘子吗?今天这阵仗是……”


    “嗯?还有徐知州呢?难不成两家食馆起了冲突?”


    “不能吧,谁敢得罪月升楼的东家?”


    张远秋眼看着话题要歪,他清了清喉咙道:“父老乡亲都来看看,我奉父命前来履行婚约,与林小娘子结亲,却无故招至苏家小郎君们一阵痛殴,还有没有天理与王法?”


    众人闻言交头接耳。


    “啊?竟有此事?确实过分啊!”


    “什么?林小娘子竟是这样的人?看不出来啊!往日去饕餮小筑用膳,林小娘子挺和善的呀,让惠也多。”


    “往你兜里掏钱呢,不得和气些?”


    “别是这林小娘子私下里和苏家的小郎君们有了什么款曲吧?不然那苏家的小郎君为什么揍她未婚夫呢?”


    辰哥儿紧握拳头,欲要冲上前去辩解,被苏轼悄悄拦了下来。


    若是普通的大宋少女被人这样围观议论,无论自己有没有错,早就羞愧难当,恨不得抠条地缝钻进去了。


    可是,圆娘,她上辈子是美食博主出身,搞自媒体的,粉丝基数不小,遇到的纠纷也多,当网红的,什么场面没见过?!这点不痛不痒的非议,洒洒水啦。


    张远秋见大家都向着他说,瞬间得意洋洋,他觑了圆娘一眼,趾高气扬道:“林浦圆,道歉!苏遇,道歉!!”


    圆娘捏着帕子,硬挤了两滴眼泪,温声道:“张小郎君说来黄州履行婚约,是怎样个履行法?可否明言?”


    张远秋瘪了瘪嘴,他自然不可能娶圆娘为妻的,他爹新给他定了一门亲事,他将要迎娶汴京贵女为妻,在这众目睽睽之下,他是无论如何也说不出迎娶圆娘为妻的话,生怕此话传至京中得罪贵人。


    更何况,他与那林氏女订的是娃娃亲,这些年来林氏女的爹娘短命早死,苏轼又宦海沉浮,那定亲书还有没有都两说呢,如今是什么光景,还不是他说了算!


    如此想着,张远秋的胆子壮了起来,张口便来:“自然是纳你为妾!”


    辰哥儿的拳头咯吱咯吱的响,苏轼拍了拍他的臂膀道:“稍安勿躁。”


    圆娘以帕遮脸,又硬生生的挤了两滴泪,她颤颤巍巍的从袖中掏出一支木质笔盒,朝徐知州福了福身道:“使君大人,小女子才疏学浅,这里有一封我父亲与张临公的旧信,可否请您看看是什么意思?”


    徐知州额头抽痛!天杀的!苏轼的高足竟然说自己才疏学浅!!还有没有天理了?!


    如今被众人注视着,他只得从圆娘手中接过信件,仔细阅读一番,尴尬的咳了咳。


    圆娘道:“上面说的可是待妾身及笄后,张小郎君凭借此书来迎娶妾身,俗话说的好,娶妻纳妾,娶妻纳妾,即是前来迎娶,又何来纳妾之说?”


    众人嘴里瞬间塞了个大瓜。


    “哎?这张氏莫不是要贬妻为妾吧?”


    “咱大宋可不兴这个,有辱斯文,有辱斯文啊!”


    张远秋万万没想到,圆娘真的保有当年的订婚书。


    如今婚书在徐知州手里,他也不好抢夺过来撕毁。


    见众人都对他指指点点,他的眼睛里闪过一丝慌张,不过,很快他又淡定下来,强词夺理道:“谁家纳贵妾不摆两桌宴席?我张氏不过看你一介孤女可怜你罢了。”


    他早就听说苏轼被贬黄州落魄不堪,连屋舍都租赁不起,不是在寺院里借住将就,就是在废弃的驿馆里安顿,哪来的钱给这林氏置办嫁妆?!


    思及此处,张远秋又道:“做我张家妻,我娶得起,你嫁得起吗?把苏家刮干净了,也刮不出二两油吧。”


    有不少男人向着张远秋说:“确实不错,娘家给的嫁妆太薄,不成体统,说出去也不怕别人笑话。”


    “就是,她一介孤女有人要就不错了,争什么是妻是妾?”


    “就算能争赢又如何?到时候碰到娘家势力雄厚的,她不也白白吃亏,受尽蹉跎吗?”


    “女子就是善妒!”


    “对,女人就是贪心!”


    有女子向着圆娘说:“我说你们这些男人真是站着说话不腰疼,做妻跟做妾差别大了去了。”


    “是啊,没听人讲,宁为穷人妻,不做富家妾吗?”


    “嫌人家家底薄,退亲便是,贬妻为妾不是折辱人吗?”


    “就是,仗义每多屠狗辈,负心多是读书人,这读过书的就是不一样,颠倒黑白,指鹿为马,真是能说会道。”


    “将


    嫌贫爱富说的这样清新脱俗,我等也是见识了。”


    当场有读书人破防了,破口大骂道:“你们这些头发长,见识短的无知妇人知道什么?!”


    圆娘看足热闹,微微点了点头,冷笑一声道:“我父亲生前是苏州府的解元,文章词藻皆惊于世,有文人的胸襟傲骨在,自然不会将他的独女舍给人为妾。”


    “张远秋背信弃义,他本是来找我退亲的,不过看我略有几分姿色,降妻为妾来羞辱我,我家中弟兄看不过眼去这才教训他一番。”圆娘说道。


    “你说我找你退亲,证据何在?”张远秋死鸭子嘴硬道。


    辰哥儿从袖中抽出一张信纸来说道:“你要证据,我便给你证据。”说着,他将之前从张远秋身上搜来的退亲书朗读一遍,而后呈给徐知州道,“使君大人,晚辈听说您与张远秋之父是同榜,可否请您看看这是否是张远秋之父的字迹和印章。”


    徐知州此刻想化作一缕轻烟就此消失,尴尬,简直太尴尬了。


    在苏轼的眼神压迫下,他只能点点头道:“确实不假!”


    众人怔了怔,瞬间鸦雀无声。


    圆娘上下打量了张远秋一眼,扯着帕子又硬挤眼泪,拱火道:“背弃婚盟,是我按着你爹的手写的婚约解除书吗?”


    “是我撑着你的嘴,说出降妻为妾的话?”


    “是我扒拉着你的脑袋嫌贫爱富的吗?”


    “我六岁失父,师父将我抱回家悉心教导,吃穿用度,读书写字,无一处不费心的,这十年来,你张家不闻不问,一则消息也没有,亦违背了定亲礼数。”


    “张小郎君,你是读书人,这么不知礼的吗?”


    圆娘用手中的团扇遮住脸颊,高声道:“哎,这世上竟然有张小郎君这样的人,真真是令人见识到了。”


    “背信弃义,嫌贫爱富,见色起意,造谣生事,搬弄是非,颠倒黑白,不知羞耻。”


    “你为什么挨揍,还需要我点明吗?”圆娘说道。


    “有什么说不得的,你不肯嫁给我,不就是跟苏家男人有染,指不定是怎样的破鞋,我还不屑得穿呢。”


    众人迷茫,问道:“苏家?哪个苏家?”


    “苏团练副使,苏轼家啊,那边站着的,不就是苏公吗?”有人已经认出了苏轼。


    众人屏息,再屏息,完全屏不住了呀,是读书人的都纷纷挽袖,摩拳擦掌道:“和着说道了半日,你负的是苏公之徒啊,竟然还在这里造谣生事,鼓弄口舌,看我不打死你这狂生!”


    徐知州怕出事,忙拦道:“大家莫要动怒,莫要动怒,有话慢慢说。”


    “这畜生能听得懂人话?我看拳脚加身更能让他醒醒脑子!”


    “苏公,我今天打伤此獠,您能收我为徒吗?”


    场面一度十分混乱。


    忽然,一队穿戴整齐的护卫快步走进月升楼,高喝一声:“住手!”


    一位华服女子带着幕离,在贴身婢女的搀扶下,缓缓走来,娇嗔道:“我看谁敢动手打张郎?”


    第96章


    华服女子的侍卫将暴打张远秋的人拉开,现场一片寂静,所有人都怔了怔,疑惑的互相对视一眼,搞不清眼前的状况了。


    徐知州见她衣着不凡,向前拱手问道:“阁下是?”


    “参知政事王珪是我伯父。”那名女子淡淡道,“我随家母去岳阳探亲,路过此地,听说张郎在此处,便寻了过来,尔等何故打人?”


    徐知州刻意和稀泥道:“误会,误会,都是误会。”


    王小娘子冷声道:“将人往死里打?还说是误会?”


    张远秋见撑腰的人来了,立马爬起来道:“锦娘,你来了,锦娘,我来黄州退亲,却无故被人羞辱痛殴。”


    掐头去尾,真是能颠倒黑白!


    王锦透过幕离,隐隐望向圆娘那边,冷哼道:“真是个盛气凌人的小娘子,既然你如此不甘心,听闻你生活困顿,我这里有些银子,你拿去补贴家用。”说着,她从袖中掏出几两碎银子,像打发叫花子一样扔在圆娘脚底下。


    圆娘冷眼看着她,开口道:“我当是哪家的高枝,原来是三旨相公的侄女,就这么几块碎银子也好意思学人装大方?”


    反正那王珪也快命不久矣了,她不怕得罪这王锦。


    “好个伶牙俐齿的小娘子,给我掌嘴。”王锦吩咐左右道。


    辰哥儿闪身向前,将圆娘牢牢的护在身后,推开王锦的仆从。


    圆娘在辰哥儿身后扒头,她指着张远秋道:“这块废物我多看一眼都累赘,赶紧领走,莫在此处纠缠。”


    王锦对苏轼道:“苏学士,这便是贵府家教吗?”


    “那也比你讲理的多,不问青红皂白便要教育人,你爹是国子监祭酒吗?”圆娘怒怼道。


    偏偏巧了,王锦她爹还真是国子监祭酒。


    王锦说不过圆娘,索性也不说了,招呼身后的侍卫都上,以此来替张远秋出气。


    苏轼挡在辰哥儿和圆娘身前道:“王小娘子要令人殴打朝廷命官吗?”


    王锦冷笑一声道:“张郎在此处受了委屈,官官相护,怕也是难以伸张,拉开徐知州和苏学士,教育该教育的人,谁不服大可以去汴京跟官家叫屈去。”


    圆娘嘴上不饶人道:“你是什么角色?就敢代表官家了?”


    真是莫名其妙一个人,搞得像她和此人在雌竞一样,恼人的紧!


    王家的豪仆蜂拥而至,圆娘被师父和二哥护的死死的。


    突然门外传来一阵开道的锣声,数位穿宫制禁军衣衫的护卫走了进来。


    宽敞的月升楼大厅,瞬间变得拥塞不堪,人人噤若寒蝉。


    “真是好生热闹,本宫要错过什么好戏了吗?”未见其人,先闻其笑语晏晏。


    圆娘眸光一亮,从人堆里钻出来,可怜巴巴道:“殿下。”软糯的声音还一颤一颤的,似撒娇又似在委屈。


    蜀国长公主盈盈走来,捏了圆娘的圆脸一把,叹了一口气说道:“瘦了。”


    “这黄州城怎么光长热闹,不给你长长肉?!”


    众人看到蜀国长公主的旗子,纷纷下跪道:“见过长公主殿下,殿下千岁千岁千千岁。”


    王锦死死攥着衣袖,脊背止不住的战栗,又想自己是参知政事的官眷,谁也不能轻易拿自己怎么着,以此来稳定心绪。


    “都起吧。”蜀国长公主虚虚抬手道。


    徐知州乖巧向前,凑笑道:“殿下来黄州怎地不提前通知微臣,也好早早预备行馆。”


    蜀国长公主笑道:“不必劳师动众,我是来给圆娘置办及笄礼的,小娘子好不容易长大了,是该风光风光的。”


    圆娘圆圆的杏眼滴溜一转,说实话,她也很意外,因为蜀国长公主也没有提前跟她说,今天是所有的巧事凑一块了。


    她抬头偷偷瞄了一眼蜀国长公主身边的美侍,有几分了然,殿下大概是来她这里躲清净的。


    蜀国长公主不动身,谁也不敢随意动弹,都呆呆的侍立在原地。


    圆娘见状,踢了张远秋一脚道:“正好,此刻殿下也在,使君大人也在,我师父也在,你大可以在诸位贵人的见证下,退亲。”


    张远秋叫苦不迭,他原以为圆娘只是孤女,苏轼又落魄,他想如何,她能奈他分毫?


    却不曾想,她竟能得了蜀国长公主殿下的青眼,竟让殿下不远千里来为她置办及笄礼,这是何等的恩宠,天底下独一份吧!


    他隐隐有些后悔,应答的不情不愿的。


    “你麻利点儿,难不成还让贵人们久等你吗?”圆娘催促道。


    王锦看出张远秋的心思,隔着幕离狠狠的瞪了他一眼。


    张远秋瑟缩了一下,老老实实跟圆娘退了亲,一句话也不敢多言,退亲书到底该怎样写,都听苏轼父子的。


    他虽然眼馋蜀国长公主的权势,但也害怕圆娘在蜀国长公主面前告他一状,到时候就吃不了兜着走了。


    圆娘拿到退亲书,吹干上面的墨迹,开心收好。


    张远秋写完退亲书后,被王锦拉着走了!


    月升楼掌柜得知他的酒楼有长公主殿下驾到,忙命人清空酒楼,又置办了一场顶级宴席招待长公主。


    圆娘陪着长公主重新进了雅间,徐知州和苏轼、辰哥儿一道作陪。


    圆娘小嘴叭叭个不停,全在气鼓鼓的告状,道:“那王小娘子可凶了,不由分说就上来打人,不仅打我师父,还打我二哥,可疼了!”她也没想将人怎样,不然刚刚不会让


    张远秋和王锦轻易离开,但她娇气,受了委屈要人尽皆知,之后若有人拿此事给苏轼父子使绊子却是不能了。


    辰哥儿怕她担心,忙道:“没打到,不疼的。”


    圆娘悄悄拧了他一把,辰哥儿立马配合道:“好疼,好疼。”


    长公主见这对生龙活虎的小儿女,不禁失笑的摇了摇头。


    苏轼道:“让殿下见笑了。”


    长公主眨眨眼,悄声问苏轼道:“那张生狂浪不堪为夫,苏学士可有上佳人选?”


    苏轼瞥了辰哥儿一眼,隐晦道:“一切看圆娘的意思。”


    长公主一怔,说道:“嗯,说的也对,她是个极有主意的小娘子。”


    圆娘听到他们小声议论,瞬间双颊发热,低声道:“我可不嫁人的,嫁人有什么好?”


    长公主联想到自己的悲催婚姻,也觉得嫁人没什么好。


    长公主身边的美侍见她沉默不语,忙夹了一箸鱼脍道:“殿下,尝尝这个。”


    长公主回神,因有徐知州和苏轼在侧,她也没好意思说什么。


    圆娘看着长公主,目露羡慕之情,她也想找个俊的,天天伺候她,乖巧听话,还颇懂眼色。


    辰哥儿见状,警铃大作!


    他夹了一块糖醋小排递到圆娘碗里道:“快吃吧,忙活了一上午,你不饿?”


    圆娘低头吃饭,又止不住好奇去看长公主的美侍,心中好生感叹。


    辰哥儿又给她添汤倒水,忙活个不停。


    长公主心中偷笑:这小丫头只顾羡慕旁人,完全看不见自己,纯纯是灯下黑了。


    吃到一半,圆娘忽然想起来了,饕餮小筑后宅局促,又招待了苏辙家的三个儿子,很是拥挤不堪了,住不下长公主一行人啊!


    她求助的看向苏轼,苏轼看向徐知州,徐知州瞬间领悟,他与苏轼交情不错,苏家有多大地方,他能不知道,于是笑道:“殿下,微臣的妻弟收拾了一座别致的园子出来,还请殿下稍后下榻歇息。”


    圆娘朝长公主猛点头。


    长公主笑道:“好吧,这次出行皇兄不放心,遂命我多带了些人出来,有劳徐知州了。”


    徐知州飘飘然,他做了一辈子的官,也没结交个达官显贵,不然何至于一把年纪了还窝在下等州任使君,这次是真真沾了苏家的光走运了!


    幸好他之前机智尚在,没被那张远秋忽悠了。


    想想也是,蜀国长公主是官家胞妹,深得官家垂怜,那雍王虽然贵为亲王,可素来被官家忌惮,讨好雍亲王不如讨好蜀国长公主,于是他笑的愈发真心实意了。


    苏轼边沉默饮酒边想起远在荒僻之地的王诜,暗叹了一口气,论理来讲,他是王诜的至交好友,应当劝和一二,俗话说宁拆十座庙,不毁一门亲,但想起好友给自己写的信,满纸抱怨,想来对殿下也无多少情谊,他此刻贸然开口去劝,未必是好。


    他看着圆娘着实羡慕长公主的美侍,不禁低声问道:“喜欢这样的?”


    辰哥儿蹙眉,低声道:“爹爹!”小的还没哄到手,老的又来添乱。


    圆娘郑重的点了点头,她喜欢极了,还是太皇太后会挑人啊!


    苏轼低笑道:“好,我知道了。”


    圆娘诧异的睁大双眼,心道:师父他知道什么了?!


    辰哥儿吞了一颗苦瓜酿肉,瞬间苦的眉毛皱到了一处。


    圆娘给他蒯了一勺樱桃肉顺下,她惊讶道:“二哥不是最不喜欢吃苦味了吗?怎的还夹苦瓜吃?”


    辰哥儿闷闷道:“只是尝尝。”


    圆娘又给他递了一杯酸梅饮,道:“快清清口,苦瓜是真的苦,酿了肉也是苦的。”


    长公主暗自笑道:“苏小郎君嘴里苦倒是其次。”


    “啊?”圆娘闻言呆呆的不明所以,转头问辰哥儿道,“二哥,你还哪里苦?”


    徐知州这时眼观鼻鼻观心,努力扮好一个透明人。


    长公主的美侍刚想出言提醒,被长公主塞了一块莴笋道:“快吃你的饭。”


    美侍顺势将话头咽下。


    辰哥儿郁闷仰天,他还哪里苦?心苦命也苦,他喜欢的姑娘是个铁憨憨,什么窍都开就是不开情窍。


    这可如何是好?!


    第97章


    雪堂外。


    宛娘在和圆娘同病相怜,一个心上人回乡成亲了,一个未婚夫找上门来退亲。


    两个小娘子一人抱着一壶青梅酒,蹲在雪堂墙根底下摇头叹息。


    圆娘心里并没什么忧愁,主要是舍命陪君子,以此为借口,和宛娘在此小酌,排解宛娘心中的郁闷。


    二人在饕餮小筑包了一油包卤味,有鸡爪、鸭爪、鸡腿、鸭腿、鸭脖、鸭锁骨、鸭头、鸭肠、鸭舌,用36味香料规规整整卤出来的,在辣油里泡了一天一夜,十分入味,斩好,正好就酒喝。


    宛娘主要是喝酒,圆娘在悄咪咪啃鸭脖,二人一吃一喝间将王适和张远秋骂了个狗血淋头。


    半壶酒下肚,宛娘熏熏然,高唱:“弃我去者,昨日之日不可留。乱我心者,今日之日多烦忧。长风万里送秋雁,对此可以酣高楼。”


    圆娘被鸭脖辣的小嘴肿乎乎的,连忙灌了口酸甜可口的青梅酒解辣,“斯哈”一声,即兴唱道:“抽刀断水水更流,举杯消愁愁更愁,明朝清风四漂流,由来只有新人笑,有谁听到旧人哭,爱情两个字,好辛苦。看似个鸳鸯蝴蝶,不应该的年代,可是谁又能摆脱人世间的悲哀,花花世界,鸳鸯蝴蝶,在人间已是癫,何苦要上青天,不如温柔同眠……安安安安——”


    宛娘心有戚戚然,抱着酒壶道:“是啊,只见新人笑,哪见旧人啼?”说完,她抱着酒壶吨吨吨。


    苏轼霍然开窗,探头寻到两个小娘子,提声问道:“你们两个,晌午不歇一觉,瞎嚎什么?”


    “师父,我们在借酒浇愁。”圆娘理直气壮道。


    苏轼纳闷:“王适暂且不说,那张远秋不是什么好料,离了他岂不是天大的福分,有什么可伤怀的?!”


    圆娘蹲在宛娘身后,伸手悄悄指了指宛娘,又晃了晃手中的酒壶,她没什么可悲伤的,这不是在陪宛娘发泄嘛。


    苏轼瞬间了悟,他系好衣带出门,对圆娘和宛娘说道:“你们两个自己喝来喝去有什么意思?待会儿蜀国长公主在藕香榭有酒宴,我带你二人前去赴宴。”


    圆娘眼光一亮,蜀国长公主的宴席哎,那不得美男如云!好耶!好耶!


    苏轼一眼看穿圆娘的心思,悄悄道:“不仅有随殿下南下的美侍前来陪酒,还有别的佳公子来吹拉弹唱,不过这部分人你们看归看,不许动别的心思。”


    圆娘故作深沉道:“师父,我懂,万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嘛!”


    苏轼点了点头道:“正是!”


    宛娘晕晕乎乎道:“不沾身!”


    圆娘扶宛娘去雪堂的隔间小榻上醒酒,苏轼忙嘱咐道:“此事万万不能让你师娘及诸位兄弟知晓,这是咱们三人的小秘密。”


    圆娘笑道:“师父放心,我定守口如瓶!”


    她内心尖叫:啊啊啊啊!!我终于是个大人了,可以去那种声色犬马的场合了!!!我


    要醉生梦死好好销魂一番!!做苏轼的徒弟就是好!!绝对不亏!!!幸亏爹爹当年与苏轼相交,若与那程氏兄弟相交,她这会儿该窝家里三从四德,背劳什子《列女传》呢!


    蜀国长公主摆宴邀请苏轼主要是为商讨圆娘的及笄礼,黄州官员闻讯,死活要前来作陪,还有黄州的名流雅士,也削尖脑袋,前来凑份热闹。


    是以一场私宴变成一场规模巨大的游宴!


    申时初,圆娘打扮的漂漂亮亮的,穿着新裁好的蜀锦裙衫,拉着宛娘跟在苏轼身后前去赴宴,宛娘跟她穿的衣裙料子款式一摸一样,只是颜色略有不同。


    小姐妹俩常常穿一样的衣裳,走在一起看起来比亲姐妹还像亲姐妹!十分惹眼!!


    进了藕香榭后,圆娘和宛娘乖巧的随苏轼入席,坐在苏轼身后。


    席间,苏轼与其他名流往来应酬,谈天说笑。


    有圆娘认识的,也有圆娘不认识的,不过,她对这群中老年人没什么兴趣,她悄咪咪倒了一盏蜜酒,和宛娘细细饮着。


    今日是长公主设宴,黄州及其附近府城的歌舞伎都来了,甚至还有不少颜色极为鲜艳的美少年,亦不知其是教坊身份还是良家子弟,但……都长得十分好看!


    这时一道十分悠扬的笛声传来,如凤凰清唳,昆山碎玉!


    圆娘拽了拽宛娘的衣袖道:“你看,这世上除了王夫子,还有人将笛子吹的这样出神入化,啧啧,此曲只应天上有,人间能得几回闻?”


    宛娘眸色一滞,顿了顿说道:“我还是觉得九郎吹的最好。”


    圆娘刚想说:“你这叫情人眼里出西施!都是白月光滤镜在作祟。”话到嘴头又给咽了下去,一则怕勾起宛娘的伤心事,二则不好解释什么叫白月光滤镜!


    她略一思索,说道:“先别过早的下结论,万一他长得好呢,也能弥补一二,颜值即正义!”


    宛娘萧萧然叹了一口气,说道:“这世上还有比二哥还俊俏的小郎君?我不信!”


    圆娘眨了眨眼,疑惑道:“二哥哪里俊了?!”


    宛娘伸手在她眼前晃了晃,十分震惊道:“圆娘,你的眼睛还好使吗?二哥都不俊?那世上就没俊男了!!”


    圆娘碰了碰鼻子,端起酒杯轻啜了一口,掩饰尴尬道:“或许是二哥当年招猫逗狗的形象太深入我心了吧!”


    宛娘扶额,头痛道:“现在一谈起二哥,你想到的是什么情景?”


    圆娘仔细想了想,十分笃定道:“金猊奴尿他床,他穿着短袄急得上蹿下跳的情景。”


    宛娘忽然呛了一口酒,剧烈咳嗽了一阵道:“那都多久的老黄历了?!”


    “大概是我刚到苏家不久吧,十年前?”圆娘若有所思的回道。


    宛娘放下酒杯,双手搭在圆娘肩膀上,努力晃了晃,说道:“二哥今年十八了,不是八岁,若二哥知晓自己在你心中是这么一个形象,不得怄死?”


    圆娘眨眨眼,疑惑道:“怄什么?不都是他?”


    宛娘心中的悲伤能逆流成河,替她二哥流的,她貌似终于找到症候所在了,青梅竹马就这点儿不好,儿时印象深入人心,太熟,不好下手!


    这时那名吹笛子的美少年已连续吹完两曲,长公主命人看赏,那美少年是个机灵的,谢恩之后,为了多在宴席上待一会儿,挨桌敬酒劝酒,轮在苏轼这一桌的时候,见苏轼身后的两个小娘子频频看他。


    他展眉一笑,端着酒盏,施施然来到两位女郎座前,十分自来熟的与两位小娘子攀谈。


    圆娘冲他笑了笑,这少年长得不错,搁后世少说也是个三线明星的水准。


    少年顺势坐在圆娘身侧,悠然说道:“在下姓黄,耕读出身,家在鄂州城南,上月还考入了府学,因仰慕苏公大才,特来宴席上拜会苏公,小娘子们万安。”


    圆娘举了举酒杯道:“黄公子万福。”


    那少年看得出是真的仰慕苏轼,一点儿一点儿的努力朝苏轼身边凑,看得圆娘警铃大作。


    宛娘悄悄伏在她耳边说道:“这黄公子的做派,也……也忒泼辣大胆了些,再往前凑就贴到伯父身上了。”


    圆娘点了点头,回道:“你也察觉到了不是?!”


    二人平时没少看话本子,世上有那么一撮人就爱龙阳之好,这黄公子的行径跟那些人很像!


    圆娘握了握拳头,决心誓死捍卫苏轼贞操,她出手挡在黄公子身前道:“师父此刻谈性正浓,待会儿我替你引荐,黄公子现下坐下来歇一歇,如何?”


    黄公子极不舍的看了苏轼一眼,失落的点了点头,又随圆娘坐下。


    经过刚刚那遭,三人坐着,彼此尴尬,然而黄公子是个混得开的主儿,他轻咳两声,主动说道:“林小娘子,我颇懂占卜之术,会看人手相,不妨给您看看?”


    圆娘干干的笑道:“黄公子竟这样多才多艺?!”她刚欲将手伸出来,忽而感觉背后冷岑岑的。


    “是嘛?这位公子不妨给在下看看。”一道极冷淡的声音插了进来,继而是一只骨节分明、修长白皙的手出现在圆娘面前。


    圆娘蓦然打了个寒颤,颇有种被捉奸成双的心虚感,她抿了抿唇,苦苦笑道:“二哥,来了。”


    辰哥儿立在她身侧,站直身体,挺拔如宝树玉松。


    那黄公子见辰哥儿面色不豫,忙站起身来,陪笑道:“你们聊,你们聊。”说着,脚底抹油,逃之夭夭了,中途还差点儿被门槛绊倒。


    辰哥儿收回视线,直视圆娘,目光凛然如刀。


    圆娘心虚道:“刚刚那人是想和师父套近乎来着,我这是围魏救赵,誓死捍卫师父贞操罢了,不信……不信你问宛娘。”


    宛娘端着酒盏,瞬间跑出一丈远,笑道:“哎呀,徐知府的千金来了,我去应酬一下,你们聊,你们聊。”


    “哎,哎,你别走啊,你走了我跳进黄河都洗不清了。”圆娘极力挽留道。


    宛娘身姿灵巧,三两下跑没影了!


    圆娘只好苦着脸,再三解释道:“我真的是为了师父!”


    辰哥儿扫了她一眼,端起酒杯来一饮而尽,而后说道:“勾栏瓦舍里的小倌,勾人的伎俩可多了,你这么单纯善良,莫要着了他们的道,心虚什么……”


    “谁……谁心虚了?”圆娘的舌头有些打结,连话都说不利落了。


    她的目光落在他手间的酒盏上,瞬间又跳脚了:“二哥,这是我的酒盏!!”


    “什么?!”辰哥儿似觉得手间酒盏烫手一般,忙掷在桌案上,玉面瞬间薄红。


    圆娘低下头,食指滑动扣弄裙摆,瞬间不说话了,耳朵尖却悄红似血。


    期间,她悄悄抬眸去偷瞄他,见他又问侍者要了新的酒盏,一颦一笑,确实别有一番风味,比刚刚那个黄公子模样周正好看数倍,她又悄悄收回视线,继续当鹌鹑。


    “抱歉,我不知那个酒盏是你的,我问侍者要了新的酒盏,你是喝羔子酒还是果羊酒?”辰哥儿故作镇定道。


    “果羊酒吧!”圆娘回道。


    辰哥儿胡乱给她倒了一盏,圆娘胡乱喝了一口,呛的直咳嗽。


    摔啊!什么羔子酒!什么羊果酒!那分明是果子酒和羊羔酒啊!!给她整不会了!!


    好好的一场宴席,圆娘参加的战战兢兢的,连模样稍微齐整的小哥儿都不敢多看一眼。


    哎,可惜!可惜!


    宴散后,苏轼和宛娘先跑没影了,圆娘是个终极路痴,只得跟着辰哥儿回家。


    一路上,二人之间的气氛很怪且沉默是金!


    月光倾洒下来,疏影落满身,二人的神色明明灭灭,看不分明。


    良久,辰哥儿突然轻声问道:“圆妹一晚上没怎么说话,是否气我撵跑了黄公子?”


    “啊?谁是黄公子?”一直沉浸在间接接吻念头中跑不出来的圆娘,抬眸呆愣愣的问道。


    待她反应过来,哭笑不得:“我真的是在捍卫师父贞操,那黄公子似是有龙阳之好,不信明日你去问宛娘!”


    “我……以为你喜欢他。”辰哥儿忐忑道。


    “真是天大的误会!”圆娘抓狂道。


    “那圆妹喜欢什么样的男子?”辰哥儿再次出口问道。


    “有没有可能,我就不喜欢男的,男的有什么好?”圆娘醉意熏然,果断的甩了甩头。


    “可以疼你,护你。”辰哥儿道。


    “我用得着男人疼?我不会自己疼自己?”圆娘迷迷糊糊的说道。


    哎!又跟这小娘子说不清了,辰哥儿心里沮丧万分。


    忽而,他定睛一看,圆娘藕色的裙摆上有一块红乎乎的痕渍,他以为是葡萄酒渍,却又深的多,再仔细一看倒像是血渍,他瞬间大惊,问道:“圆妹,你受伤了?”


    “什么受伤?”圆娘不明所以。


    辰哥儿赶紧说道:“你身后有一块血渍。”


    这时,圆娘身下传来一道热流!她瞬间无语!妈呀!来癸水了!!怎么!偏偏!是这个时候!还嫌她不够尴尬吗?!


    辰哥儿果断将她打横抱起,安慰道:“圆妹莫怕,我带你去看郎中!!”


    圆娘瞬间醒酒了,她连忙说道:“不用,不用,放我下来,你快放我下来!!”


    “不放,莫要讳疾忌医,也别嫌药苦,待会儿我去给你买蜜饯!!听话!!”辰哥儿尽心安抚道。


    “放我下来!我没病!我真的没病!!”来例假不是女孩子最正常的生理现象嘛!!


    辰哥儿不知哪儿来的力气,死死抱着她不肯撒手,见她不肯去医馆,他只好先将她抱回了家!


    一踹开大门便惊慌失措的大喊道:“爹爹,阿娘,你们快出来啊,圆娘流了好多血!!”


    苏轼本来故意留下二人交流感情的,没成想出了这事儿,顿时也是一惊,连忙跑出来问道:“到底是怎么伤着的?”


    辰哥儿这一嗓子把大家都喊起来了,纷纷推开房门出来一探究竟。


    圆娘将小脸伏在少年胸口处,想死的心都有了!


    回炉重造吧,她没脸活了!


    她今天是注定要社死了!!


    怎么天地间会有这么莽的少年!宋代生物知识这么匮乏的嘛!


    哪个科普大神来救救场!!


    小饕餮的笑声响的能震碎她的识海了:“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苏遇真乃世间第一憨!!”


    第98章


    当当当,外面传来敲门声。


    圆娘尴尬的把薄衾往上拉了拉,盖住双眼。


    朝云手执团扇点了点她的头道:“你呀。”随即起身去开门。


    “如夫人,圆妹醒了吗?”门口处传来辰哥儿的声音。


    圆娘闻言虎躯一震,又想钻地缝了。


    朝云扭头轻笑,扇了扇风道:“圆娘说她没醒。”


    “说……没……”辰哥儿瞬间明白了,圆妹还在生他的气,不愿见他,他将手里端着的醪糟鸡蛋羹塞给朝云道,“这个给她吃。”


    说着,自己转身跑了。


    朝云端碗进来,见圆娘的脸像虾子一样红。


    “快起来,趁热喝了,腰腹也好受些。”朝云劝道。


    苍天啊,大地啊,让她死吧!圆娘不能回忆昨晚的分分毫毫!


    尤其是苏轼弄清前因后果,感慨道:“咱们圆娘长成大姑娘了。”


    别的年纪小的兄弟被王闰之轰回去睡觉了,尚不知内情。


    苏迈临回房前可是拍了拍弟弟的肩膀道:“憨货!妹妹不是病了,是长大了。”


    圆娘抽回思绪,想了想又把脸蒙在薄衾里,怎么叫都不出来。


    朝云道:“好了,别别扭了,人已经走了。”


    圆娘咕哝道:“还读书人哩,他……他……不知道么,到底怎么考上的府学头名?”


    朝云笑道:“那不是关心则乱,一着急心慌忘了么。”


    圆娘别别扭扭的扯开薄衾,额头上闷出不少汗珠子来,旁边放着一碗热气腾腾的醪糟鸡蛋。


    朝云娴静的坐在一旁替她缝月事带,身侧的胖娃娃睡得安然酣甜。


    圆娘一鼓作气,端起碗来吃羹。


    小轩窗之外,辰哥儿坐在庭院凉亭里温书,心里也一直为昨晚之事懊恼,他……他也没想到会是那样!爹爹娘亲说小娘子都面皮薄,过几日便好了。


    可他如今,每刻过得油煎似的。


    未时末,食客渐稀,宛娘得空端着一盏冰爽的冬瓜蜜踱步进来,见辰哥儿坐在凉亭里心思不属的温书,她想了想,走了过去。


    “二哥,可曾道歉了?”宛娘问道。


    辰哥儿点点头又摇摇头。


    宛娘纳闷道:“这是何意?到底是道了还是没道?”


    “我做了一碗醪糟鸡蛋给她,但她还是不肯见我。”辰哥儿说的可怜巴巴。


    宛娘恨铁不成钢的嘬了一口冬瓜蜜,叹道:“昨晚我和伯父明明都给了你机会,奈何你不中用啊!”


    辰哥儿的脸色更苦了。


    “自己给自己上难度,服了!”宛娘又嘬了一口冬瓜蜜解暑。


    “好妹妹,眼下这种情形,该怎么办?”辰哥儿问道。


    “简单,你就投其所好!圆娘喜欢什么你送什么,讨她欢心。”宛娘出主意道。


    辰哥儿挠了挠头道:“她素日里淡淡的,也看不出喜欢什么来?你们时常黏在一起,焦不离孟孟不离焦的,可知她最得意什么?”


    宛娘仔细思索了一番,双手一拍,道:“有了,每日算钱的时候圆娘最开心,她约摸最喜欢钱了。”


    “那……直接送钱?”辰哥儿问道。


    “亏你还是个读书人呢,哪有直接送人钱的,一点儿也不雅致,你稍微变个花样送!”宛娘提醒道。


    辰哥儿若有所思的点点头。


    隔日,一连将自己闷在屋子里闷了两日的圆娘,不好意思继续躲懒了,趁着家中儿郎们去雪堂读书的空档,她狗狗祟祟的晃了出来。


    金猊奴两日没见她,乍然一见,亲香的了不得,围着她上蹿下跳,一人一狗在檐下玩的欢快,圆娘心中紧绷的弦隐隐有松动之势。


    忽而,廊间有一道风,快的不像话。


    圆娘回过神来时,忽听屋顶传来一道哨声,金猊奴立马仰头去看,汪汪大叫了两声,闪身向前扑去。


    “!”的一声,圆娘肩头一痛,一个圆滚滚的东西砸落下来,滚到她的脚边,圆娘定睛一看,脸色涨紫,咬牙切齿道:“苏!遇!你给我下来!”


    一阵衣衫翻飞,辰哥儿从房檐上跳下来,轻松落地。


    圆娘亦不拿眼细瞧他,只拿着铜钱攒成的蹴鞠道:“好好的铜钱你为何捆绑成这样?又为何故意拿它砸我,你几岁?”


    辰哥儿不好意思的挠了挠头道:“还是不喜欢吗?我听宛娘说,你喜欢银钱的,还特意去钱庄换了两个崭新的银元宝过来,等我以后功名加身,再给你换成金元宝。”


    圆娘深吸一口气,说道:“我谢谢你啊。”


    辰哥儿摆了摆手道:“不客气。”


    “圆妹,之前的事,对不起。”


    圆娘一瞬破功,俏脸爆红,顺手将那枚沉甸甸的蹴鞠投掷过去,恼羞成怒道:“你还敢提?!!”


    辰哥儿没躲,被银钱蹴鞠砸了个正着,圆娘更气了:“你不会躲开吗?”


    辰哥儿执拗道:“你砸过来的,我不躲。”


    圆娘:“……”她恼火的瞪了他一眼,转身就走。


    金猊奴看看这个,看看那个,不知道跟谁走,它的小步伐止在圆娘哐啷关门的那一瞬,它扭头朝辰哥儿奔去,用前爪去扒拉辰哥儿的裤腿。


    辰哥儿俯身揉搓它的狗头,叹道:“老伙计,这么点默契都没有,我是让你接住蹴鞠叼给她,好端端的,你躲什么?!扣你鸡腿!”


    金猊奴甚不满意的哀嚎一声,蹦跶着跑出去,不再理他。


    辰哥儿叉腰想了一会儿,拾起银钱蹴鞠往外走。


    宛娘正好撞见他,问道:“还没送?”


    辰哥儿摇了摇头道:“她不要。”


    苏轼在一旁看了个正着,招了招手,把辰哥儿叫至主房。


    他调侃的看了一眼辰哥儿手中的蹴鞠,啧啧两声,摇了摇头道:“你当真觉得圆娘会喜欢这玩意儿?”


    辰哥儿拱手道:“请爹爹指点。”


    苏轼道:“潘大临家的猫下崽儿了,甚可爱,你去饕餮小筑拿两串小鱼干,包裹一包盐一包茶,去聘一只回来。小娘子嘛,都爱毛茸茸。”


    辰哥儿精神一震,笑道:“是了,圆娘打老早就想聘一只狸奴回来,多谢爹爹提点!”


    他转身就跑!


    苏轼招了招手道:“回来,你和圆娘一道去,一来一回还能说会儿话。”


    辰哥儿回道:“我知道了。”


    林荫小路上,辰哥儿右手擎着油纸伞,左手


    拎着一个窄口的小竹篮,圆娘躲在伞下,二人并肩而行。


    辰哥儿此时万分感谢潘大临家的母猫!!否则,圆娘不会再理他了!


    吃一堑长一智,先前他多嘴,圆娘恼了他,这会儿他学乖了,闷声不吭的杵在她身侧,她让干嘛就干嘛!


    见她额头渗出了汗,他也腾不出手去帮她擦,自己也跟着急出一身汗来。


    沉默,长久的沉默。


    圆娘清了清喉咙,问道:“你怎的不说话?”


    “啊?”辰哥儿若宠若惊,“我可以说话吗?”


    “我又没封了你的嘴,那日宴会上你不是挺能说的嘛。”圆娘嗔道。


    提到那日宴会,辰哥儿就紧张。


    “不……不说了吧。”辰哥儿汗颜道,“言多必失,古人诚不我欺。”


    圆娘:“……”


    辰哥儿悄悄打量她的神色,以为她路上无聊,不由说道:“要不租个轿子去,你也舒坦些。”


    “拢共也没几步路,坐轿晃得慌,走走也就到了。”圆娘拿出手帕来给自己擦了擦汗,她转眸看他一眼,见他亦出了一头汗,抬手替他拭了拭。


    暗香盈鼻,辰哥儿身子瞬间一僵,木偶似的往前走。


    他心中止不住的雀跃暗喜,嘴上木木道:“多谢圆妹。”


    “以后少拿奇奇怪怪的蹴鞠砸我便是了。”圆娘说道,“很疼的。”


    “抱歉。”辰哥儿抿了抿唇说道,“我以为你会喜欢。”


    小饕餮上蹿下跳道:“冷面郎君脸红了,他是不是喜欢你啊!”


    圆娘弹了它脑壳一下道:“少说风凉话,这么个大热天的,你出来你也脸红,信不信?”


    小饕餮捂着脑门躲到一旁去,提声道:“宴会那晚可凉爽了,他脸红了一整晚呢!”


    “那不是喝酒喝的吗?”圆娘回道,“钟情妄想是一种病,得治。”


    “你这小兽贪吃也就罢了,何时多了自作多情的毛病?”


    小饕餮将爪子敛在身前,若有所思道:“那他为何一而再,再而三的讨好你?”


    “他那不是犯错了么,能不好好道歉!”圆娘翻了个大大的白眼,又想给它一个暴栗!


    “别打了,再打我就不给你开空调了!”小饕餮躲闪道。


    “我能享受空调待遇?还有这好事儿?”圆娘狐疑道,“怎么之前没听你提起过?”


    “我这不是好东西吃多了,解锁新功能了嘛!林浦圆,你这是沾了我的光!”小饕餮说道。


    “废话忒多,快开,快开,我要热死了。”圆娘催促道。


    小饕餮继续道:“我还是觉得苏遇喜欢你,他平时也没少得罪宛娘,怎么不见他在宛娘跟前献殷勤?”


    “而且,而且,大晌午的走这么远的路去别人家接猫,是冒着恋爱酸臭气的小情侣才会干的傻缺事!林浦圆,你迟钝啊!”


    圆娘柳眉倒竖,杏眼圆睁,夺过遥控器开到了18℃道:“你再胡说八道,我就把你拉去配种!”


    “我天生地长的,世间唯一,你哪里去寻第二个?”小饕餮有恃无恐。


    “金猊奴啊!给你配狗!”圆娘回道。


    “我是公的!公的!公的不能和公的配,我又没那黄公子的爱好!林浦圆,你不要乱点鸳鸯谱!”小饕餮跳脚道!


    “看你还胡说八道不,你这么春心荡漾,我还以为你的春天到了呢!”圆娘凉凉的说道!


    “压两根辣条,我赌苏遇喜欢你!”小饕餮不服气道。


    “赌就赌,谁怕谁!”圆娘不甘示弱道。


    “你输了要给我做两筐辣条的!”小饕餮道。


    “没问题!”圆娘毫不畏惧,她稳赢啊!


    圆娘与辰哥儿到达临皋亭隔壁李奶奶家的时候,潘大临正在洗衣。


    辰哥儿说明来意,潘大临擦干净双手,将二人引进里屋。


    屋内的榻上,放着一只一尺见方的木箱,一只发福的狸猫盘踞其中,它身旁围了五只刚睁眼的小奶喵。


    圆娘愕然,李家的伙食真不错,将狸花喂的这样肥。


    潘大临道:“先前有六只的,老幺身子弱,生下来没几天就夭折了。你们看看喜欢哪一只?”


    说着,他将五只小喵掏出木箱,放在榻上!


    两只背部是狸花腹部是白猫的,一只黑猫警长长相的,一只三花白手套,一只全都是狸花纹样的。


    有奶牛猫哎!!


    圆娘最大的梦想就是养一只奶牛猫!!她爱奶牛猫!!正如她爱哈士奇一般!!就喜欢这种神经兮兮的。


    可是三花猫也好美好乖!


    小三花跌跌撞撞的往辰哥儿袖子上爬,奶牛猫却爬到了圆娘手边。


    潘大临笑道:“这两只猫跟苏家有缘。”


    辰哥儿捞起两只猫塞到圆娘的怀里,腾出手来写聘书。


    圆娘疼惜的摸了摸怀里的小奶喵,看辰哥儿写聘猫书,他长于画工,两只小喵被他画的惟妙惟肖。


    圆娘暗叹:好可爱的仪式感啊!


    潘大临取了一张薄帖递给辰哥儿道:“这里面交代的都是养猫的注意事项,有不懂的可以随时来问我。”


    “多谢。”辰哥儿将薄帖收好,作揖道。


    李奶奶又拿了两碟糕点给圆娘道:“谢天谢地,总算聘出去两只。”


    圆娘亦福身道谢。


    临出门前,李奶奶的孙女大姐儿追出来问道:“圆娘,我以后可以去看小猫吗?”她眼眶红红的,显然是舍不得小猫被人聘走。


    圆娘点了点头道:“自是可以的!”


    二人离开李家,圆娘舍不得将小喵放到竹篮里,一路上都在小心翼翼的抱着,也不嫌胳膊酸。


    她有了小喵,也忘了生辰哥儿的气,又恢复了往日叽叽喳喳的模样,又喜又叹的,不知给小喵取什么名字好?


    两只取名废想了一路,没个满意的!


    辰哥儿轻轻扬起嘴角,并不恼,心道:还是爹爹有办法!女孩子果然都喜欢毛茸茸!!只是,这两个小玩意儿的名字也太难取了吧!


    第99章


    圆娘新得了小奶猫,欢喜得紧,舍不得将这么小的猫儿放在雪堂,每日养在饕餮小筑的后宅,晚上也要抱着一起睡觉。


    经她两天两夜的深思熟虑,两只小猫的大名定为可乖和跳跳,奶牛猫叫可乖,三花猫叫跳跳。


    全跟小猫的性子反着来,奶牛猫活泼的不行,甚至还用尖尖的小爪子将长公主送来的衣裙抓起丝了,所以要叫它可乖。


    三花猫太安静了,喜欢在辰哥儿读书的时候往他的怀里一躺,然后安然入睡,饿了就扒拉他的衣袖找奶喝,想玩了就蹲在辰哥儿的怀里安静的用小爪子拨弄他的衣袖,圆娘只有拿出捣碎的鱼酱时,小三花才肯跟她玩一会儿,旁的人万万不能近身的,还没走近摸到,小家伙便跑了,所以圆娘给它取名叫跳跳。


    三日后,圆娘的身子彻底爽利了,苏轼和长公主特意敲定黄道吉日,为她举办了一场盛大的及笄礼。


    今日高朋满座,饕餮小筑远远盛不下,索性将及笄礼的场地换成蜀国长公主下榻的藕香榭。


    蜀国长公主头戴九翚四凤冠,身着褕翟,神情肃穆,气质雍容高华,令人见之望俗。


    王闰之头戴鎏金银丝髻,身穿石榴纹绛红大袖,黛青云纹百迭裙,朝云头戴翠玉鎏金虫草簪,身穿芙蓉梅花纹轻罗褙子,黄罗银泥裙。


    苏轼穿白绸交领上襦,茶褐色褶裙,皂色缘边驼褐色鹤氅,脚踏云头履,他本来就神清骨秀,松姿鹤质,久无案牍劳形,醉心修道,看着比先前还年轻几岁,越发的仙气飘飘了。


    圆娘头一次在众目睽睽之下单独亮相,心中的紧张可想而知,她摸了摸可乖的小猫头,暗叹为何宛娘去年就及笄了,留在今年多好!!也省的就她自己出去当显眼包了!!又犯尴尬症了!!平白生出几分局促来。


    苏轼拍了拍她的手安抚道:“今日是你的大日子,如何都对,不必紧张。”


    话虽如此,她还是不禁深呼吸,再深呼吸。


    苏轼瞧了瞧左右,纳闷道:“宛娘和辰哥儿跑何处去了?”


    苏迈只在一旁偷笑,他抬手掩唇道:“和宛娘在家里磨蹭呢。”


    “磨蹭什么?”苏轼不解道。


    “小郎君爱俏呗,宛娘是纯纯被连累的。”苏迈笑道。


    苏轼瞬间了悟,失笑的摇了摇头道:“还真是……砚青,你回家看看,他们兄妹忙活清了没。”


    “是。”砚青解马往饕餮小筑赶去。


    今日饕餮小筑不营业,前门已被方伯封好,挂了打烊的木牌,砚青牵着马从后侧门进去。


    还没进院子呢,就听到宛娘在催促了:“二哥,可


    以了,可以了,这样穿就十分好看,一定能艳压群芳,全场最俏。”


    “倒也不至于,不能比圆妹好看,但要比在场的年轻郎君都好看,这件是不是不提气色?”辰哥儿还在纠结中。


    “你一气血充足的小郎君,提什么气色,提什么气色,我屋里有一盒胭脂,你要不要擦擦,那个提气色。”宛娘无奈道。


    “不要,胭脂太女气了,没有男子汉气概,哪个正经郎君擦脂抹粉的?”辰哥儿果断拒绝道。


    “那这件呢?这件总成吧?跟圆娘今日及笄礼上加的衣裙正相配。”宛娘提议道。


    辰哥儿依旧摇头否决,他若有所思道:“这样穿会不会太明显?稍微隐晦一些更添雅致。”


    “什么明显?”宛娘不明所以。


    “咳咳,我对圆妹的心思啊。”辰哥儿不好意思的回道。


    “我的好二哥,咱俩先打赌,你二十岁能成亲,我算你能耐,就这还明显?你就算再明显三层,圆娘都不见得能领悟得到。”她双手叉腰,在屋子里走来走去,“要不然你直接表明心意吧,这样快准狠!”


    辰哥儿摇头道:“不行的,我只有一次机会。”


    “呃……”宛娘彻底无语了,她沉默良久,又感叹道,“还真是愁肠百转,你现在写花间词闺怨诗什么的,肯定能名震天下。”


    “现在先不管什么诗词歌赋了,你再看看我穿哪套合适?”辰哥儿纠结道。


    砚青在门外听得好笑,他敲了敲窗棂道:“二郎三娘,典礼快开始了,郎君命我来催催二位。”


    “二哥,你要相信你的天生丽质,你在那一站就比谁都好看,听我一句劝,不纠结了,这个,这个还有这个,这三套最出彩且各有千秋,砚青进来,咱们仨各执一套,锤子剪刀布,谁赢就穿谁手中的那件,如何?”宛娘快刀斩乱麻道。


    “那好吧!”辰哥儿眼看天色不早了,只好同意。


    砚青哭笑不得的陪二人玩锤子剪刀布,最后定下一套宝蓝色梅花方胜纹宫锦窄袖袍,皂靴玉带,如此穿戴整齐后,快马加鞭往藕香榭赶。


    二人将将落座时,仪式开始了。


    苏轼是个爱说笑的,见辰哥儿这身打扮,他促狭的笑了笑,转头对自己的妻子说道:“瞧,咱家的小孔雀开屏了。”


    圆娘离着他们最近,自然这句话随着风声飘到了圆娘的耳朵里,她情不自禁的回头一看,果不其然见辰哥儿正花枝招展的坐在座位上,见她看过来立马扬唇笑了,还悄悄的对她伸出大拇指。


    圆娘回过头来,按耐住隐隐雀跃的心神,毕竟冲击感太强烈了,她……仿佛从来没有仔细看过辰哥儿,因着穿越的原故,她虽然口中叫他二哥,其实一直拿看弟弟的眼光来看他。


    每个弟弟在姐姐的眼里都是面目狰狞的,圆娘坚信如此!


    可刚刚那一眼,却瞬间攫取了她的心神。


    她低垂着眉眼,面颊隐隐发热。


    这时,王闰之起身为她挽起发髻。


    收拾整齐后,圆娘起身向众位宾客行揖礼,而后返回厢房加衣。


    苏轼见圆娘走了,又悄悄对王闰之说道:“难怪这小子捯饬了这半晌,果然效果显著。”


    王闰之拍了他一下,嗔道:“年纪一把了,也没个正经话,待会儿宾客们问你圆娘可许了人家?看你怎么答?”


    “那自然是许了的。”苏轼自然而然道。


    “恐怕不行,圆娘前头刚退婚,后脚就许了人家,咱们坦荡荡,恐怕背后有人乱嚼舌根,于圆娘的名声有碍。”王闰之担忧道。


    “那……说没许?”苏轼道。


    “也不妥当,依长公主对圆娘的宠爱看重,但凡多问一句,或者皇家多关照一句,圆娘的亲事恐怕就不是咱们能说了算的,此处不得不深思。”王闰之分析道。


    苏轼脸色愈发凝重。


    朝云不由说道:“不妨说在相看着,已有了眉目。”


    苏轼点了点头赞同道:“甚好,甚好,就这么说。”


    这时圆娘加衣回来,在拂霜的搀扶下,继续跪在蒲团上,蜀国长公主缓缓走近,在鎏金盆里净了手,为她轻轻簪上金镶玉花头簪,镂金花头桥梁钗。


    圆娘身穿栀子黄抹胸,莲色素罗上襦,球路纹绛红百褶裙,泥金海棠花纹缘边绛罗褙子,脚踩彩罗花草纹弓鞋。


    待蜀国长公主为她簪好花簪后,圆娘俯身跪拜谢礼,又朝师父师娘作揖行礼,转身朝诸位宾客作揖行礼,而后又被拂霜搀回厢房。


    众位宾客惊疑不定,普通人家的女郎及笄礼只需一加便可,官宦人家的女眷才会二加,看刚刚圆娘的举止,莫非还有三加不成?三加那可是独数于公主的礼节!


    这林小娘子再怎么出色,也不能和公主相提并论吧!


    蜀国长公主见大家疑惑,不由笑着解释道:“三加之物俱是官家御赐。”


    苏轼领着苏家家眷叩谢皇恩。


    大家看苏轼的眼神都变了,官家给苏轼的弟子赐赏,那是不是说明苏轼圣眷未消,甚至……离起复之日不远了?!


    苏轼敛目苦笑,他知道大家在想些什么,实际情况跟大家想象的正好南辕北辙,官家是想起用他不假,奈何政事堂不同意,官家也是憋了一肚子火,正赶上监察御史们没事儿就去蜀国长公主府听墙角,一番添油加醋弹劾,搞的官家更是火大。


    蜀国长公主留在京中就想跟御史吵架,前往封地吧,皇兄母后又舍不得,两厢折中,恰逢圆娘及笄礼,她索性前来凑个热闹,皇兄得知她要来黄州,故而赏了这些东西。


    圆娘再次出现在众人面前,身上添了鹅黄素罗大袖,缠枝牡丹提花罗直帔,缠枝花草纹金帔坠,凤头连珠缀玉翘头履,蜀国长公主又为她冠戴两凤来仪缕金银冠,金荔枝耳坠。


    宾客看得直咋舌,这样盛大的及笄礼在臣子之家可不多见。


    果然及笄礼结束,大宴宾客之际,众人围着苏轼问圆娘的亲事,苏轼照朝云说的一一搪塞,众人不甘心,打破砂锅问到底,到底是谁家儿郎如此幸运?


    苏轼但笑不语,一副高深莫测的表情,谁家的,谁家的都不是,但如果圆娘真的要选婿,他还是觉得辰哥儿最好。


    在爹爹眼里天下第一好辰哥儿此刻正在内心鞭策自己呢,圆妹这么好的小娘子,自己得再加把劲才能配得上吧!


    前院的宴席都在谈诗论道,大热天的,圆娘行过及笄礼后又将厚重的礼服脱下,换了轻罗衫子,她拉着圆娘辰哥儿等人去水榭旁吃吃喝喝,倒也自在。


    第100章


    藕香榭的仆人特意在水榭旁边安置了一桌酒宴,蜀国长公主的女官过来让人围了锦屏,嘱咐小娘子小郎君们吃少少的酒,离水边远一些,仔细被酒昏了头,跌水坑里去。


    圆娘笑道:“有劳嬷嬷费心了,我看着她们便是,必不会出错。”


    女官点了点圆娘的额头,口念佛号道:“阿弥陀佛,小祖宗,你不带头闹就万事大吉了。”


    圆娘指了指怀里的奶牛猫,笑道:“如今我是乖的,它可调皮。”


    女官摸了摸她怀里的小猫,忙吩咐人上菜,怕自己在这儿她们拘束了,遂找了


    个由头离开了。


    辰哥儿和宛娘、叔寄、六郎、苏适、苏逊他们举杯庆祝圆娘及笄。


    六郎舔了一口果子酒,悄咪咪的跟圆娘说道:“阿姊,你慢些长,等我长大后你嫁给我如何?”


    圆娘伸出食指在他的小脸上划了一下,笑道:“你才多大就娶啊嫁的,羞不羞?”


    六郎小脸微红,讷讷道:“我不愿阿姊嫁到外面去,我有个同窗,他阿姊嫁人了,天天挨夫家的欺负,吃不饱饭,穿不暖衣,大冬天还要去河边洗衣裳,可惨了。你嫁给我,我光让你享福,再不干旁的。”


    宛娘闻言,促狭的看了辰哥儿一眼,调笑道:“你啊,还没有六郎有勇气!”


    辰哥儿回道:“他这么小,知道什么叫情意?左不过小孩子的玩笑话,当不得真。”


    宛娘啜了一口果子酒,笑道:“当不得真,等有当得真的来了,你就老实了,保准你哭都找不着调。”


    兄妹俩互相伤害,辰哥儿道:“且别说我,你自己呢?今年你十六岁了,生日又大,说不定叔父已经帮你相看好了人家,到时候为兄送你出嫁,喝你喜酒!”


    “苏!遇!”宛娘气鼓鼓的说道,将跳跳吓了一跳。


    圆娘抬眸,问道:“好好的吃酒,怎么又拌起嘴来了?”


    宛娘端着酒盏碗筷起身嚷嚷道:“二哥太气人了,我不挨着他坐,我要跟圆娘你坐一块。”


    可乖的位置被宛娘占了,可乖在地上表演后空翻,嘴里一直喵喵叫,显然很不满,试图重拳出击。


    宛娘扔了一条酥脆的小鱼干哄它,没成想往来上菜的仆人脚下没注意,一不留神将小鱼干踢到了水边,可乖铆足劲儿去追,一撒丫子收不住势,咕咚掉水里了。


    落水了!落水了!人没落水,喵落水了!


    宛娘歉然道:“对不起,小喵咪,我这就去捞你。”


    她刚一起身,忽然听到一阵悠扬的笛声从湖畔的另一面传来,瞬间怔忡,呆在原地。


    圆娘已起身将可乖捞了出来,把它放到干净的温水盆里涮了涮,拿帕子给它擦拭一番,拂霜接过猫咪,继续擦。


    圆娘顺势坐在辰哥儿身侧,悄声问道:“二哥,我怎么听着这笛声有些耳熟。”


    辰哥儿回道:“是王夫子。”


    圆娘扶额,这人……回来就回来吧,吹什么笛子?整得宛娘吃也吃不好,喝也喝不好,熬人得紧。


    圆娘正欲劝,孰料宛娘已经回过神来,正一杯接着一杯的喝果子酒呢。


    “吃口菜垫垫,果子酒初喝没什么,后劲却是不小,仔细过后头疼。”圆娘给她夹了一块藕片。


    宛娘停杯,举箸,盯着藕片大发感慨:“我的心就像这片藕。”


    “怎么讲?”圆娘好奇的问道。


    “千疮百孔。”宛娘说罢,利索的将藕片投入口中,狠狠的嚼碎咽下。


    圆娘苦笑不得。


    辰哥儿若有所思的朝湖对面望了望,心中纳闷:王夫子怎么会吹《凤求凰》?不该的呀,他不是成亲了么,这是何意?


    宛娘喝的双颊布满红晕,她现在又看二哥顺眼了起来,说到底她们也算是同病相怜。


    圆娘怕这笛声再扰动宛娘心绪,她命人取来彩凤鸣岐,她决定了!她要在这儿开场演唱会!


    仆人将她的琴在廊桥上支好,她略调了调音,刚想砰砰砰弹起来,被辰哥儿截胡了,他说:“忙碌了半天,也没吃什么东西,你且去吃饭,我来抚琴。”


    “也行,待会儿我替你。”圆娘将座位让给他,自己随便两口把五脏府填饱,将辰哥儿替下。


    面对幽琴,圆娘想了想,这场景,弹什么呢?


    小饕餮在她识海里火速帮她拉歌单乐谱,圆娘要求道:“要人间清醒的,略带杀气的!”


    小饕餮道:“懂了,金庸,古龙!哎?这首也不错!”


    圆娘扒头一看,是《笑红尘》!她当即拍板道:“就这首了!”


    “红尘多可笑,痴情最无聊,目空一切也好,此生未了,心却一无所扰……风再冷不想逃,花再美也不想要,任我飘摇……今天哭明天笑,不求有人能明了,一身骄傲,歌在唱,舞在跳,长夜漫漫不觉晓将快乐寻找。”


    “好!”宛娘醉意熏然,拍手鼓掌道,“唱的好,好一个心却一无所扰,我喜欢,圆娘,你教教我,咱俩一起唱!”


    于是,两个小娘子一起坐在彩凤鸣岐前叮叮咚咚,歌声之大,甚至能传到宴席那边。


    苏轼敛眸道:“这俩小家伙,到底喝了多少?这就醉了?”


    砚青匆匆去探问又匆匆回来道:“郎君,只宛娘醉了,圆娘一口没喝。”


    苏轼摇头失笑道:“无事便好,今天是圆娘的大日子,随她去吧,开心最重要。”


    王适坐在一旁沉默不语,只有听到宛娘醉了的时候,他的眼波才动了动,神情流转,美如碧海云天。


    苏轼刚要提箸夹菜,又听到一阵鬼哭狼嚎,隐隐有什么“笑你我枉花光心计,爱竞逐镜花那美丽,怕幸运会转眼远逝……啊啊啊!”


    苏轼的筷子抖了抖,他轻咳一声,吩咐道:“砚青啊,过去提醒她们一下,胡闹归胡闹,唱歌记得喘气,别给憋坏了。”


    “是。”砚青领命。


    这厢辰哥儿也在劝,他的耳朵不堪其扰,连跳跳都惊的在他怀里跳来跳去,他忍无可忍,说道:“你们俩,唱歌喘口气不犯《宋刑统》。”


    圆娘唱完一首后,大口喘气,歇了一会儿才摆了摆手:“不喘,坚决不喘,喘了就没那味儿了。”


    “什么味儿?”辰哥儿不解。


    “要死不活,半死不活,又精神头十足的味道。”圆娘说道。


    “这也是你家乡的小曲?”辰哥儿问道。


    “是啊!在我的家乡很受欢迎的,此曲一出,能迷倒万千少女。”圆娘比划道。


    辰哥儿不甚理解,但尊重。


    可宛娘一曲后,大脑缺氧,睡过去了。


    侍女扶着她去厢房里歇息。


    圆娘长舒一口气,命人收了琴,继续坐回桌案旁吃吃喝喝,


    辰哥儿在一旁为她挑刺剥虾。


    圆娘边吃边叹道:“哎,我以为王夫子回不来这么快呢,这新婚燕尔的,不得跟新娘子亲热一番?”


    辰哥儿道:“是有些快的不正常。”


    圆娘又道:“哪怕是宛娘这边安定下来也好啊,如今不上不下的,如鲠在喉,实在憋的慌。”


    “二哥,你说……王夫子知道宛娘喜欢他吗?”


    “知道。”辰哥儿不假思索的说道,“宛娘那么闹腾的脾气,有个什么恨不得对全天下广而告之,王夫子就是块石头,也应该有所领悟了,只不过不好回应罢了。”


    圆娘叹了口气道:“世间缘分,真是捉弄人啊。”


    辰哥儿深有同感,附和道:“谁说不是呢?!”


    二人各怀心思,碰杯对饮。


    六郎和叔寄他们几个小的,吃完宴席蹲在水榭旁边看人钓鱼。


    圆娘和辰哥儿两个,在廊桥对坐,喝着喝着,圆娘有些上头,她单手支颐,想到了辰哥儿的性向,千叮咛万嘱咐道:“二哥……你……你以后可千万别成亲。”


    “为什么?”辰哥儿问道。


    “平白祸害好人家的小娘子,造孽啊!”圆娘答道。


    辰哥儿不服气了:“在你眼里,我就那么不堪?”


    “不不不,二哥误会了,二哥很好,天下无敌第一好,只是有一点儿。”圆娘顿了顿,怔怔的看着他。


    “什么?”辰哥儿忍住心中的雀跃,好整以暇问道。


    “你喜欢男的啊!哪个小娘子跟着你能享福?!这不是活造孽嘛!”圆娘醉了,边说边拍桌。


    辰哥儿脸色胀红,手中紧紧攥着酒盏,酒盏里波纹横生,他的表情也出现一丝龟裂,咬牙切齿道:“你听谁说我喜欢男的?我明明喜欢小娘子的!”


    “啪嗒”一声,圆娘醉的趴在桌子上倒头大睡起来。


    辰哥儿揉了揉额头跳动的青筋,将杯中酒一饮而尽。


    侍女们见圆娘醉倒了,忙向前搀扶,辰哥儿摆了摆手,命人退下,他起身将圆娘拦腰抱起,每走一步,心鼓如擂。


    他垂目打量着怀中的少女,她的脸颊比海棠花还鲜艳,暗香萦怀,搅动的他到处不对劲儿。


    短短的一截路,他竟走出了半生的感觉,那半生腾驾在梦里。


    他将她平稳的放在贵妃榻上,为她盖好小毯子,静静的看着她的睡颜,竟也十分满足。


    她的脸上沾了一片花瓣,他伸手去撷,手却像木住了一样,迟迟不离开。


    他的目光落在那片花瓣上,渐而俯身打量,暗暗比较花儿与圆妹谁更好看,


    答案是花儿远远不及圆妹。


    风轻轻的吹来,他恍然回神,轻吻已落到花瓣之上,然而花瓣随风轻扬,去到了不知道的地方。


    忽而门扉一动,他霍然转头,却是风走了。


    他的心却抛在了圆鼓之上,鼓噪跃动,不得安宁,处处都是回响。


    他落荒而逃!


    不该如此的,酒让人孟浪,还是他本就孟浪?!


    “二……二郎!”王适在转廊处喊他,他并未停下脚步,充耳不闻,朝前跑。


    苏轼摇了摇头道:“这孩子,今日冒失鬼一般。”


    王适笑了笑道:“无妨。”


    “刚刚所谈之事,我需与子由仔细商议过才行。”苏轼道。


    “理应如此。”王适深作一揖。


    廊桥的风,来回游荡,撞见少年的秘密后又消散在天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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