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一家人齐心协力下,城东的那块荒地已经开垦出来了,只是错过了种稻的时节,这一季先种上大麦过渡一下。
至于苏轼说的那五间书房,这是个大工程,所需木材和土坯就不在少数,苏迈和王适
兄弟每天都要去山上伐木,将砍好的木材运下山来炮制成栋梁,还要去挖土、打土坯、晒土坯,烧青砖,烧瓦片,并非一日之工可以完成的。
家里每个人都有活计。
可圆娘的事儿一直是压在苏轼心头的石头,总让他有些不安。
这日,他安排好了家里的事儿,便携圆娘渡江南下,去积潭山寻了元。
苏轼支了一只竹筏,左右划动木桨,圆娘第一次在长江里坐竹筏,简直胆战心惊!
她踏上竹筏就双腿发软,死死的蹲在苏轼身后不敢动弹,生怕一不小心就会变成江中鱼。
苏轼笑道:“怎生这样胆小?无妨,师父会游泳,你若掉下去师父也能把你捞起来。”
圆娘缩成一团,不住的摇头。
她其实是有被淹的经历的,前世她约摸三四岁的时候,跟着大孩子们去池塘里玩耍,就在水边捉蝌蚪,然后脚下一滑,瞬间滑向水的深处,连挣扎呼喊都来不及。
夏天的水面暖洋洋的,深处的水却十分阴冷,她的口鼻和耳朵被灌了许多凉水,几乎瞬间失去了意识。
万幸池塘边有通水性的妇人在钓鱼,见有人替她呼喊,忙下水捞人。
因为在水里着了凉,她当天就发起了高烧,一烧烧了好几天,等她醒来就变得文绉绉的,莫名学会许多古诗词。
苏轼见圆娘缩成一团,是真的在害怕,也就没再逗她,划桨的速度却是更快了。
辰哥儿在岸上大喊:“爹爹,你到底行不行啊!要不你稍上我,咱俩轮替着划。”
苏轼紧绷着脸,怒道:“赶紧回去打坯!我怎么不行啦?别来添乱。”
辰哥儿又对圆娘喊道:“圆妹,你想不想我跟着?”
圆娘回过神来,一边战战兢兢一边提声回道:“王夫子那边更需要你,我和师父去去就回。”
辰哥儿又道:“那老和尚脾气古怪,他若欺负你怎么办?还记得夫子教我们的拳脚功夫吗?你尽可以全都招呼上,你打不过记得回来找我,我替你打。”
替你打……你打……打……江面上回荡着少年清越的喊声。
宛娘叉腰道:“二哥,圆娘只是随伯父访友了,又不是上战场了,至于这么……嗯,这么暴力嘛?!”
辰哥儿苦恼道:“哎,你不懂,圆妹性子软绵,我怕她吃亏,那老和尚和爹爹对喷,爹爹是喷不过他的,言语上说不过,略懂一点拳脚功夫也是好的。”
宛娘眼睛一转,深吸一口气道:“好吧,你说得也对!”
话虽如此,辰哥儿依旧一副心事重重的模样,爹爹这次急匆匆的带了圆娘出去,不像普通访友的模样,显然是藏了什么事?只是爹爹三缄其口,圆娘也是闭口不言,他自己在这里百思不得其解,心里直痒痒,猜来猜去也猜不出是什么事。
圆娘不知辰哥儿心里所想,她见师父将竹筏稳稳的停在一座山下,这才鼓足勇气站起身来,搭着师父的手就跳到了岸边。
苏轼在前面引路,一条蜿蜒的石阶顺山而上,石阶坑坑洼洼的并不平整,显然是有些年头了。
圆娘气喘吁吁爬了半晌才来到一处寺庙门前,她抬眸一看,呆了!
承天寺!
对!这个地儿!就是这个地儿!因师父而闻名千载的承天寺!!
师父还曾夜游过!不仅夜游!还要写文!不过现在张怀民还没被贬过来!
苏轼见她震惊的模样,敛眸道:“认识?”
圆娘连忙摆手道:“不……不认识!不过,也快认识了!”
苏轼以为圆娘说的是马上进寺拜访了元之事,也就没有深想,抬步进了寺庙。
圆娘紧随其后,哇!这就是大名鼎鼎的承天寺!!怎……怎么这么破旧啊?一副年久失修的模样。
苏轼见状,调侃道:“原先寺里还没有这么窘迫,被个老和尚给吃喝穷了。”
这一听就是玩笑话,圆娘并不信的。
在僧人的引领下,苏轼带着圆娘大摇大摆的走进一处禅院,苏轼朗笑道:“秃驴何在?”
里面传来一道金相玉质的声音:“东坡吃草。”
圆娘偷笑,看来民间段子也不全然是胡编的。
苏轼突然嗅了嗅,压低声音对圆娘说道:“我怎么闻到一股炖鱼的香味?”
圆娘悄悄点头道:“是有!”
苏轼笑道:“嘘,且看我诈这老和尚一诈。”
苏轼推开禅房的门,巡视一圈,没看到什么鱼?只见一处法器底下在冒热乎气,苏轼轻咳一声,问道:“向阳门第春常在的下一句是什么?”
“积善之家庆有余。”那人回道。
苏轼敲了敲桌子道:“磬里有鱼就把鱼拿出来呀。”
那人捏了捏眉心,叹道:“苏子瞻,你是狗吗?闻着味儿就来了。”
苏轼笑道:“有福同享嘛。”
圆娘在师父插科打诨之际,她仔细观察了一下坐在佛案后面的僧人。
一袭石青色僧衣松松垮垮的挂在他的身上,显出几分不羁,他的僧鞋湿着却不见尘土,虽然与苏轼打机锋打了好几个来回,眼睛却是亮亮的,有老友到访的喜悦。
他们一口一个老和尚老秃驴的,圆娘却并未见其人有多老,甚至她看不出这人的具体年纪,因为他身上的气质极为特殊,像山岳一样沉稳,脸却是年轻的,如此矛盾的特质在他身上被演绎的淋漓尽致,以至她猜不出他的年纪。
苏轼端过炖鱼一看,却是愣了。
他扭头对圆娘说道:“圆娘,你敢不敢吃?”
河豚!居然是红烧河豚!她不敢吃的!
圆娘笑道:“师父,我若说不敢,会不会不孝啊?”
苏轼道:“也罢,为师给你趟毒!”
“哎!我的鱼!苏子瞻!你要点脸!!给我留点!”了元伸箸抢道。
二人将筷子抡得飞起,盘子瞬间空了!
苏轼摸了摸肚子,满足道:“确实……哎呀!”
圆娘赶紧上前,问道:“师父,你怎么样了?”别是河豚中毒了?
了元纳闷道:“不能啊,我炖了一整天了。”
苏轼哈哈大笑道:“骗你们的,我没事!”
他还想说些什么,却见了元变了脸色,捂住肚子道:“鱼……有……毒!!”
苏轼笑道:“了元,你少装!怎么可能有……坏了,糟了!”
圆娘哭笑不得道:“师父,不要调皮!”
苏轼连忙大喊道:“快叫寺里僧人拿清毒丹来!”
侍立在一旁的僧人立马嘚嘚嘚跑了!!
圆娘慌的六神无主!!才知道苏轼这是真的被毒到了。
她连忙呼叫小饕餮道:“快快快,我师父吃河豚中毒了,给我兑点解药。”
小饕餮一个鲤鱼打挺,从地上坐起来,立马兑了两颗丹药给圆娘。
圆娘掰开苏轼的嘴给他喂下,另一个喂给了了元大师。
待到苏轼嘴里不吐白沫子了,圆娘给他倒了一碗清茶漱口。
了元大师气息奄奄道:“小娘子,也给贫僧倒一碗吧。”
苏轼有气无力道:“你……你没有自己的弟子吗?使唤你自己的弟子去,使唤我徒儿干嘛?圆……圆娘,不理他。”
圆娘扶额,一边倒茶一边对苏轼说道:“你们都这样了,还掐啊?”
她将手里的茶递给了元,然后把苏轼搀扶到一边去,省的两人撕巴起来。
了元喝了茶,撩起眼皮问苏轼道:“哈哈,苏子瞻,你命中有此一劫啊,刚来就被药翻了,那白眼一翻一翻的,哈哈!笑死我啦!!”
苏轼咳了两声道:“你算我作甚,有本事给我这徒儿算一卦啊!”
了元这才确定苏轼此次前来的目的,他着重看了圆娘一眼,摆烂道:“不看了,没力气。”
“嘿,你这秃驴,诚心与我作对!”苏轼骂道。
了元又开始作妖道:“小娘子,你会做河豚吗?”
圆娘错愕,现在当大师都这么勇气可嘉的吗?!还没被毒够?!
了元笑道:“推演命数是看缘分的,若我没被你毒死,你的事我便能看,若我不幸被毒死了,子瞻兄还得另请高明。”
圆娘咬了咬唇道:“你敢吃,我就敢做。”
“好,鱼在外面水缸里,你去吧,我和你师父聊会天。”了元说道。
圆娘转身离开,贴心的为他们关好门,去外面烹河豚。
苏轼支颐看着了元道:“你故意支开我的徒儿,有屁快放。”
“没屁,刚刚吐干净了,留着肚子等着吃河豚呢。”了元瘫在旁边的凉席上,闲适的说道,“你怎么找到我这里来了?我以为你会一直藏着掖着呢。”
苏轼道:“这不是因为你离我最近嘛,省的我四处跑腿了。”
了元笑道:“你可不像发懒的人。”
苏轼道:“我不发懒,这不是有十几双眼睛盯着吗?不得不懒。”
了元知他现在是戴罪之身,一行一动皆不得自由,遂也没提这茬儿,只道是:“哎,说真的,待会儿你那徒弟端上河豚来,你敢吃吗?”
苏轼道:“那有何不敢?大不了就是一死,到时候天下人都知道我苏轼被信死在承天寺,你这满院的徒子徒孙也跑不掉了。”
了元气挺:“嘿,你死还得拉着垫背的?!”
苏轼道:“我这不是怕你孤单嘛!”
了元挣扎起身道:“我是不孤单了,到时候黄泉路上我们师徒一起围殴你!”
“行啊。”苏轼扶着椅子摇摇晃晃站起来,躺到了元躺的那张凉席上,笑道:“别等了,现在就可以动手了。”
两个余毒未清的人,就这样……还是撕巴起来了。
却说圆娘被带到膳房,小沙弥提醒道:“施主,这河豚是有剧毒的,你可要留心啊!”
圆娘笑了笑说道:“无妨,你们离远点儿。”
她对河豚可不陌生,毕竟当初为了学习处理海豚的手法,她还特意去了霓虹国一趟,虽然许久未动刀处理河豚了,但记忆还在,重新拾掇起来也不算难事儿。
候在一旁的小沙弥却看傻了眼,这手法的熟练程度,比了元大师还了得!!
他眼观鼻鼻观心的看着,心道:也不知是不是花架子,毕竟了元大师吃自己处理的河豚也中毒啊!这小娘子的手法虽然看着像那么回事,别是故意演的吧。
圆娘忙着处理河豚,没有留意小沙弥脸上又惊艳又纠结的表情。
两个时辰后,她将炖好的河豚盛了出来,小沙弥提醒道:“施主不再炖炖了,了元大师炖了足足一天呢!”
圆娘摇头道:“这样就好。”
圆娘带着炖好的河豚回到了元大师的禅院时,两个掐成斗鸡眼的人齐齐往门口看去,惊讶道:“这么快?!”
圆娘看着两个狼狈的男人,感慨万千,完了,更好磕了!!只是不知这次是谁先破的防?
苏轼挣扎起来,掀开食盒一看,点头道:“不错,不愧是我徒儿!”
他换了一双筷子,打算继续吃河豚。
了元争先恐后的跑过来,换了一双筷子来跟苏轼抢!
得,差点又打起来,不见交谈,筷子却抡出了残影。
“师父,了元大师,你们两个真不怕被我毒死吗?”圆娘好奇的问道,这也太信任她了。
“天命!天命!!”了元大师边说边放下筷子,打了个饱嗝儿,盘子里的河豚一扫而空。
圆娘服了!馋到极致,死都不怕。
苏轼摸了摸肚皮,歪倒在凉席上,笑道:“也值一死!”
得了,刚刚光顾着抢吃的了,还没喝小酒呢!
苏轼拧开葫芦,嘬了一口。
了元大师抢过葫芦,吨吨吨吨!
他边喝酒边摆了摆手,寺僧们悄悄退了出去,还贴心的把房门关上。
圆娘再抬头去看时,这两人一个比一个睡得死,鼾声如雷。
圆娘:“……”
说好的!看她的前世今生呢!
圆娘找了个凳子坐下,开始怀疑人生,心道:师父和了元大师,他俩谁更不靠谱?
胡思乱想了半晌,毫无头绪,圆娘找了卷经书,仔细品读,刚读到要紧处,只听“嗷”的一声,了元大师从梦中惊醒,他拍了苏轼一巴掌道:“有答案了!”
第82章
苏轼迷茫的睁开眼,按了按发紧的额头,缓了一会儿开口问道:“什么?”
了元起身,整了整僧袍,围着圆娘转了三圈,若有所思道:“奇哉,奇哉。”
苏轼揉了揉双眼,吐出一口浊气道:“推演结果出来了?”
了元点了点头道:“有些眉目了。”接着,他又问了圆娘几个问题,圆娘一一如实答来。
了元颔首,对苏轼说道:“她是一人兼两世。”
“什……什么意思?”苏轼瞠目结舌道。
“字面意思。”了元道。
圆娘震惊了,她摇了摇头,问道:“可是说不通啊,我活在这一世时,另一世的我怎么办?是谁在活?”
了元道:“你或许并不知道,我不是第一次见你了。”
圆娘哑口无言,她虽然之前听说过了元大师的名号,但确实是第一次见到他!这做不了假的!
了元主动解释道:“熙宁三年,我路过杭州,在净慈寺落脚,与你父亲相谈甚欢,那时你在昏迷着。”
圆娘彻底愣在了原地,她抿了抿唇,问出心底最大的疑惑:“两世的年龄并不一样的。”
了元解惑道:“无论在哪里,人都不可能长时间昏迷的,你只能继续当世的年纪。”
圆娘似懂非懂,低眉暗自琢磨。
苏轼突然问道:“那么,圆娘还会回去吗?”
了元摇了摇头道:“说不准,但只要碰到生死攸关的大事,可能会导致两世轮转,等闲不会?”
苏轼又道:“睡觉不会?做梦不会?”
“不会。”了元肯定道。
苏轼也觉得奇异,他故意寻了个借口将圆娘支开,直接问了元道:“为什么会这样?可有什么不好的地方?”
了元道:“每个人都有每个人的机缘,连天都算不准的,要说不好的地方,我倒没看出来,活得久?旁人活八十岁,她沾两面光一边一次八十岁。”
苏轼抚膺长叹道:“了元,你说这世上有神仙吗?”
“探讨这个还不如教你那手巧的徒儿再做一顿河豚来的实在。”了元含糊道。
苏轼点了点头。
了元道:“你若真心为了你那徒儿好,她的身世需要瞒着,也不要再让其他精通命理之人推演她的命数了。”
“我自然省的。”苏轼应道,“只是身有奇缘之人,恐怕背负天命而来,圆娘她……”
了元笑了:“何为天命?何为人命?于大道而言,我们都是蜉蝣,既然是蜉蝣,为何要操天道的心?”
苏轼仔细咂摸了一下,回道:“此言倒也有理。”
了元见苏轼心中疑惑消散,他凑过来暗戳戳问道:“那……那什么,你那徒弟还缺师父吗?你看我怎么样?”
苏轼转眸狠狠瞪了他一眼说道:“不缺!一点儿都不缺的!她有我就够了!!”
了元又道:“你会的我也会,我为什么不能当她的师父?”
苏轼深吸一口气道:“你那是缺徒弟吗?你是看上我徒儿炖河豚的手艺了!你不要脸!再者说,你能教她什么,教她念经吗?她最不耐烦念经了!!别的,你写字有我好看?你绘画有我好看?你写诗有我写的好?”
了元嘲讽道:“没有,但我写诗写不到牢里去,这点儿还是比你强的。”
苏轼闻言不乐意了,他道:“你炖河豚能毒人!这点也很要命!”
了元吃瘪和损友互相伤害完,仰天叹息:“我长得比你好看。”
苏轼挑眉:“你们出家人还在意这个?皮相不过一副臭皮囊,有甚好说道的,再者说,你哪里有我长得好看?!”
“叫你徒儿来评评理!”了元愤愤道。
“评就评!”苏轼也老大的不服气呢!
圆娘被人叫回了元的禅房,她还以为二位尊长有什么重要的话要嘱咐呢,忙急匆匆的跑了过来。
结果,就这?!
都一把年纪了,比这个有意思嘛!
圆娘扶额,简直没眼看!
“照实说便是,不必给你师父留面子。”了元道。
“别不要脸,你才丑呢!”苏轼不甘示弱道。
圆娘左右为难,还真各有各的好,一个神清骨秀,渊渟岳峙,一个仙风道骨,气质高华,怎么还得让她评个高低?
圆娘无奈,抿了抿唇道:“我觉得还是二哥最好看!”两个都不选,好了吧!圆娘为机智的自己点赞!
说完她头也不回的跑了,远离修罗场。
苏轼哑然失笑!
了元道:“她口中的二哥是何人?”
苏轼得意一笑,看了他一眼说道:“正是犬子,与她年纪相仿,是出落的不错,眉眼像他娘,很得小娘子们的喜欢。”
了元点了点头道:“可做的一段好姻缘?”
苏轼摇了摇头,遗憾道:“做不得,圆娘有婚约在身。”
“嗯?林公不像这么草率的人。”了元疑惑道。
苏轼道:“先前我这徒儿的生母病重,遗憾见不到女儿长成,遂给她定了门娃娃亲,了却夙愿。”
了元叹息道:“是哪家的儿郎?我认得吗?”
苏轼说了张临、张远秋父子,了元皱眉道:“糊涂,糊涂,那林家娘子可谓是病
急乱投医了,这张远秋还小看不出什么来,张临可是出了名的能钻营,我见你那徒儿气质谈吐皆不俗,未必就看得上这家子人呐。”
苏轼苦笑道:“到时候再说吧,左右还有两年呢。”
了元道:“这是人家亲生父母给定下的,你能奈何?”
苏轼道:“圆娘若喜欢,高高兴兴的出嫁便是,圆娘若是不喜,我自想法设法为她退掉这门亲事。”
了元道:“看刚刚这情形,你这徒儿对你家二郎……”
苏轼道:“自幼青梅竹马的情分,别的还远远谈不上。赖就赖你这块老腊□□迫的紧,她只是随口说说搪塞你的。”
“哦。”了元点了点头,“那若是二位郎情妾意呢,你允还是不允呢?”
苏轼叹息道:“可能性不大,你也知道,她是身兼两世之人,想必那边与咱们这边规矩大有不同,不是我妄自菲薄,圆娘看上我家二郎的几率微乎其微。”
了元道:“我就说嘛,让她跟我出家多好,这些红尘俗事一概不理,清静自在。”
苏轼皱眉道:“我徒儿怎么得罪你了,你要咒她青灯古佛过一生。”
了元道:“你该不会盼着她飞上枝头变凤凰吧?”
苏轼“啪”的一拍桌子,怒道:“我若存此心,天打雷劈,形神俱灭!”
了元见苏轼真的跳脚了,这才慢悠悠的摆了摆手,说道:“行了,行了,知道你苏子瞻光风霁月,光明磊落,不屑于蝇营狗苟了,你再拍,我的桌子要断了,枣木的呢!”
他顿了顿又继续道:“这也不行,那也不行,你打算拿她怎么办?还是让她跟我出家吧!”
“秃驴,你再打我徒儿的主意,我把你丢进江里喂鱼!”苏轼威胁道。
“说到鱼,待会儿还吃炖河豚?!”了元问道。
“叫你徒弟炖,我们要回去了,家里还在盖屋舍。”苏轼说道。
“苏子瞻,不是吧,用完就丢,早知道要多吊你几天了。”了元遗憾的摇了摇头。
苏轼道:“等家里的书房盖好了,有了落脚之地,你可以来家中寻我。”
了元道:“天黑了,略歇一晚,赶明儿再走不迟,况且我这没河豚了,累不得你的乖徒儿,这顿我掌勺。”
苏轼一想也是,自家小徒儿怕死了坐竹筏,这会回去准能吓哭她。
了元道:“就做寺里有名的豆腐馒头,如何?”
苏轼道:“再炒两个好菜,我们不醉不休。”
了元揶揄道:“要你醉那可太简单了,只一杯的量说的这样豪迈。”
圆娘在石阶上坐了许久,见落日铺满江面,又缓缓沉下去,月亮升了上来。
她仔细思索了元大师的话,她一直以为自己是普通的穿越,没想到是来回穿,这也让她在这个世界多了一丝归属感和配得感。
先前,她总有一种占原身便宜的愧疚感,觉得师父待自己好是因为自己是故人之女,但他不知道已经换了芯子,这样一来,她总觉得自己的幸福是偷来的。
如今她的心结已解,眉梢那缕郁色已经烟消云散了,她整个人也彻彻底底的轻快起来。
她正想东想西呢,寺里的小沙弥说道:“施主,了元师叔备了晚膳请你去用呢!”
圆娘从善如流,拍了拍身上的尘土,跟着小沙弥回去。
桌案上,有一碟豆腐馒头,一碟炙羊肉,一碟辣炒鸡丁,一碟白灼青菜,一盆豆粥。
圆娘拿了一只豆腐馒头,咬开却是满嘴香,香油放的很足,又添了肉粒,非常十分美妙。
她突然记起自己上大学的时候来,学校食堂也卖豆腐馅的包子的,具体馅料是土豆块、豆腐渣、前一天没卖完的水煮蛋切成丁,肉沫,总之成分十分复杂,味道却出奇的好。
她吃着吃着笑了。
了元道:“黄州豆腐不错,炖着吃,炒着吃,拌着吃都很好,但我觉得还是做成豆腐馒头最好吃!”
圆娘笑道:“里面添些白煮蛋丁,应该更美味!”
了元拍了拍光溜溜的脑袋瓜道:“妙呀,我怎么没想到?!下次一定试试!”
圆娘安静用膳,了元和苏轼觥筹交错,喝得高兴了还要击箸高唱。
她很久没见师父这样畅怀了,她仿佛又看到了昔日在杭州做通判的师父,呼朋唤友,醉书泼墨。
看来这次承天寺之游,不虚此行。
第83章
苏轼和了元醉卧一处,寺里的僧人将他们拖回各自的禅房。
圆娘也得了一间禅房休息,月色入户,她卸去钗环,支颐在窗边赏月,屋内烛火俱灭,倒是难得的静谧。
承天寺的月色,果然名不虚传。
庭院中有鸟鹊振翅的声音,圆娘正酝酿着略作一首小诗,忽而听到一声鸟叫。
她并未留心。
转而又是一声啼鸣,圆娘被扰了心思,心道:人失眠也就罢了,怎么鸟儿还失眠呢?
然而,鸟鹊又叫了!
圆娘探窗,扒了扒头,那鸟鹊叫的更欢实雀跃了。
圆娘:“……”
这哪里是什么鸟鹊?分明是不应该在此处的人!
她披了个褂子,急匆匆的推门出去,问道:“二哥,你怎么来了?”
辰哥儿道:“怕你睡不惯这里,我来看看。”
“都很好,师父今天也很开心。”圆娘回道。
辰哥儿却不这么觉得,都这个点儿了还没睡,不就是认床了嘛!
辰哥儿笑道:“出来走走?”
圆娘点头,回屋穿好衣衫,将头发挽拢在一起,用发带绑好,便随他出门了。
“今晚月色不错,我们去山门口赏月吧,那里有个高台,可以望见大山大江。”辰哥儿提议道。
圆娘从善如流。
二人登上高台,江浪拍岸声隐隐传来,山上松柏成荫,晚风一吹,松浪翻滚,两声夹杂在一起,亦分不清哪个是水浪声哪个是松涛声?
圆娘见他穿了一袭僧袍,脚上踏的是一双半新不旧的陌生草履,有些不大合脚,她不禁好奇道:“怎地这身打扮?”
辰哥儿道:“之前的衣鞋被江水打湿,刚刚洗了拿去烘烤,只好问寺僧借了一套行装。”
“你是怎么来的?”圆娘好奇道。
“绑了个竹筏划过来的。”辰哥儿回道。
竹筏圆娘是坐过的,坐的胆战心惊,竹筏随着江水悠悠荡荡,十分考验人的承受能力,这还是白天的时候,夜晚的话她不敢想象。
“划竹筏子,你怕么?”圆娘又问。
辰哥儿摇了摇头道:“不怕的。”他一心惦记妹妹和爹爹,实在放心不下,用完晚膳后,就绑了一个竹筏划过来看看。
“也不怕迷路吗?”圆娘又问,虽然从临皋亭顺江南下就能到承天寺,可路途并不是一帆风顺,也有暗礁怪石需要躲避,道路不熟的,跌到江里去也不足为奇,二哥没来过承天寺,必是摸索了一番才到的。
圆娘再仔细打量过去,见他不仅衣衫鞋袜不同了,连头发都渗着水气,仿佛刚刚洗过擦尽水滴,但没有完全干透的模样。
“不怕的。”辰哥儿回道,“爹爹说过承天寺的路很好认,看到一座有青石阶的山便是。”
“大晚上的,你是如何看清的?”圆娘问道。
“我眼力好。”辰哥儿胡诌道,其实一路走来,他翻了两次跟头,爬上来又问了四五个渔家才走到的,不过这些都不必和圆妹说,免得她担心。
他心里不禁暗暗庆幸,得亏她没有看到他的狼狈样子,不然他的脸都丢尽了。
圆娘问完,沉默了一会儿,辰哥儿又开始问道:“阿爹急匆匆的带着你来承天寺,是有什么要紧事吗?”
圆娘矢口否认:“没什么要紧的,只是师父想念老友了,这才腾出功夫来拜访一番,如今书房也在建了,他心里畅快,离的远的一一写信告知,离得近的就要亲自拜访了,这次是承天寺的了元大师,还有岐亭的陈公那里,都是要去的。”
辰哥儿想了想说道:“了元大师也就罢了,陈公那里你万万去不得!!”
“嗯?为何?”圆娘疑惑问道。
辰哥儿嗫嚅一下,支支
吾吾,吞吞吐吐半晌,也没蹦出一个字,最后一鼓作气道:“总之,不能去!”
圆娘眨了眨眼,问道:“是怕陈公的妻子凶悍吗?无妨的,她对我很好,上次我和师父去陈家拜访,她还煲了超好喝的鸡汤招待我们,是个顶爽朗大气的人,嗯……就是对陈公严厉了些。”
辰哥儿憋红了脸,低声道:“不是这个原因。”
圆娘疑惑,问道:“那是为何?”
辰哥儿一拍大腿,深吸一口气道:“我听兄长讲,那陈公年少之时是个有名的纨绔,飞鹰走犬,呷妓寻欢,正经事儿是没一件的。”
圆娘憋笑道:“原来如此,不过二哥放心,你也说是陈公年少之时的事了,他现在不这样了,自从隐居岐亭后,他现在啊,炖鸡都得数着只吃,哪里来的钱寻欢作乐,况且……他的夫人柳娘子厉害是真厉害,他不敢的!”
“是吗?”辰哥儿乜了她一眼,明显不信她的说辞。
圆娘又道:“你想啊,我是个女郎,便是有什么少儿不宜的场合,师父也不会带上我去啊!”
辰哥儿点了点头:“倒也是,不过,还是离陈公远些,这些名士平日里放浪不羁惯了,谁知道哪天一时兴起,就……”
“你尽管放心,他们没钱!黄州虽然处偏僻之地,请一次歌姬舞姬还是一笔不小的花费呢!”圆娘笑道。
辰哥儿:“你怎么知道?”
圆娘见说漏了嘴,故意低下头,脚尖碾着地上的石子玩,不吱声了,心里尴尬极了。
二人沉默一会儿,圆娘指着辰哥儿的鞋,故意岔开刚刚的话题道:“这双鞋子小了,穿着磨脚,这里没旁人,你脱了松快松快。”
“不磨脚,不松快!”辰哥儿别扭道。
“脚磨破了,影响干活。”圆娘说道。
“只影响干活吗?”辰哥儿问道。
“你也疼啊!”圆娘一副看傻子的表情。
“只我疼,你不疼吗?”辰哥儿问道。
圆娘纳闷道:“我疼什么?”
辰哥儿气闷,摆了摆手道:“没什么!”他三两下把脚从局促的僧鞋里解救出来,搭在凉亭栏杆上晒月亮。
圆娘心道:这时候的人都保守,看了脚就要负责的。
于是,她连忙说道:“你放心,我什么都没看见。”
辰哥儿惊疑不定道:“你何时患了夜盲症?严重吗?我怎么不知道!?”
圆娘气结:“我没病!”她刚想说:你才有病,你全家都有病。忽然反应过来,自己也算他的家人,没道理骂人连自己都骂上。
“那你说自己看不见了,骇我一跳。”辰哥儿说道。
圆娘道:“我看得见,我只看不见你的脚!”
辰哥儿促狭的笑了笑,他故意道:“看不见我的脚?要不你闻闻?”说着,他将脚从栏杆上放下,转而又去圆娘跟前凑!
“苏遇!”圆娘扑过去打他,“你怎么这么过分!”
“五感不明,多是有气滞之症,我给你刺激刺激,闻见了,也就看见了,有何不可?”辰哥儿边躲边理直气壮道。
圆娘叉腰道:“行,这么来是吧!赶明儿就给你腌臭豆腐,臭鸡蛋,必让你时时耳聪目明的,你等着。”
辰哥儿只不信,心道:豆腐和鸡蛋哪里有臭的?!八成是圆娘随口一说的,他敛眸道:“好啊,我等着。”
一双绝妙的桃花眼里盛满月色,清灵又多情。
“那我辛苦一场,你可都得吃了!”圆娘道。
“只要你做得出来,我就吃得掉。”辰哥儿承诺道。
“记住你今天说的话。”圆娘得逞一笑!
辰哥儿竖起两根手指道:“我发誓!我苏遇会吃圆妹做的臭豆腐和臭鸡蛋的!”
他一声吼,惊起一滩鸥鹭。
有僧人边关窗边迷迷糊糊的说道:“大晚上的,谁还不睡觉?!”
圆娘扯过他的手道:“吃就是了,发什么誓?”
辰哥儿笑道:“你说过的话,我都听进去的,而且不带反悔的。”
云边的月色太朦胧,圆娘转过头来,不去赏月专注去看他,见他眸色认真严肃,不似作假,她微微一怔,抿了抿唇,没有说话。
二人沉默着……
又过了一会儿,辰哥儿道:“很晚了,我送你回去吧。”
圆娘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我识得路,你这鞋也不得劲儿,别到处跑了,快回去歇了吧。”
岂料,辰哥儿将两只草鞋提在手里,也不穿,光着脚走在青石路上道:“这样就可以送你了。”
“别作妖,路上有蒺藜,别扎了你的脚!”圆娘提醒道。
“没事儿,我眼力好,会看路。”辰哥儿脚下一顿,轻轻皱了皱眉,很会又恢复如常。
开始时,他在前面走,圆娘跟在后面,没一会儿圆娘走到前面,他跟在后面。
圆娘道:“你跟着我走,有蒺藜的地方我会绕行。”
“嗯。”辰哥儿应道。
一宿无话。
次日,苏轼见着辰哥儿的时候颇为无语,这儿子怎么比他夫人看人看得还紧?他还说带着圆娘去陈季常家遛一圈呢,这下全泡汤了,只得乖乖打道回府。
了元大师见了辰哥儿,笑道:“呀,这位就是比我和苏子瞻都好看的小郎君呀,名不虚传,名不虚传。”
辰哥儿暗地里皱眉,压低声音对圆娘说道:“这位真的是了元?怎么也这么不正经?是好和尚吗?”
圆娘笑道:“真的不能再真!”
了元大师只当做什么都没听见,他笑道:“这话不是贫僧说的,是林小娘子说的。”
辰哥儿闻言一怔,他悄悄问圆娘道:“哦?圆妹是这么认为的呀。”
圆娘脸色讪讪,把辰哥儿拉远了一点儿说道:“大师是真大师,就是为人不怎么正经。”
辰哥儿唇畔挂起一抹意味深长的微笑,说道:“还行。”
苏轼等人告别了元大师,离了承天寺,踏上回家的竹筏。
圆娘一回生,二回熟,她见辰哥儿划的有趣,她也要试试,辰哥儿手把手的教她。
苏轼坐在后面,看一双划竹筏划的热闹的小儿女,开始有些头疼了。
第84章
秋天的时候,城东那块开垦出来的荒地,产了二十余石的大麦,大家沉浸在丰收的喜悦中,连枣树和栗树都硕果累累的。
圆娘和宛娘松了一口气,终于不用东家借西家买的凑枣子了!
任嬷嬷将新打下来的大麦舂好,用浆水淘了,放在蒸屉上蒸着吃。
宛娘好奇的问道:“为何不磨成粉团馒头吃?”
圆娘笑道:“这个不成团的。”
宛娘有些遗憾。
待吃饭时,每人面前一碗大麦饭,六郎和叔寄吃得咯吱咯吱响,说是像嚼虱子一样,圆娘一身恶寒的抖了抖鸡皮疙瘩。
家里有成吨成吨不好吃的大麦,今年黄州是个丰收年,大麦处理起来极为低廉,直接卖掉换米亦不甚划算。
圆娘吃过饭后,躲到一边去翻小饕餮的百宝箱,看看大麦有什么比较好的处理方法没?!
做成麦片?不太现实,现在的加工手段比不上后世,她敢保证,这时候做的麦片保准比大麦饭还难吃。
做成糌粑?哪有那么多的奶制品去配它?
卖掉的话只能当牲口的口粮卖,吃掉的话又无敌难吃。
大麦这种东西,无解了。
小饕餮扭扭捏捏凑过来,出主意道:“苏轼不是超爱喝酒嘛,大麦这也不行,那也不行,可
却是酿造啤酒的重要原料之一!”
圆娘道:“你也知道,是啤酒!我现在划过太平洋搞来啤酒花嘛?”
小饕餮道:“大可不必,你那个超爱酿酒的朋友不送给你好几袋子啤酒花吗?就在储物间的角落里,也没见你用过。”
圆娘一拍脑门道:“你不说,我都快忘记了,是有这么回事!那家伙非得让我出一期酿造啤酒的视频宣传她的小作坊!”
“所以,这不就结了嘛!”小饕餮道,“你酿酒,我给你拍视频,既能解决这边的问题,又能解决那边的问题。”
圆娘摆了摆手道:“我在那边长大了,在这边还是未成年少女呢,无法用科学解释,别录了。”
小饕餮道:“无妨,这些视频传到那边,你是按那边的形象出镜的,完全无影响。”
“还有这种好事?!你可别给我搞砸!”圆娘将信将疑道。
“没问题,大不了说你的视频制作采用了人工智能技术。”小饕餮说道。
圆娘道:“给我寻一个靠谱又好喝的啤酒方才是正事。”
小饕餮搜索资料库,最后拿出一个方子来递给圆娘道:“这个好,这个方子得过金酒杯,应该好喝。”
圆娘摇了摇头道:“不一定,这个方子只能说明当时的评委比较喜欢,不代表大众口味,你能不能搞来燕京啤酒的酒方子?”
“你可真敢想,这是商业机密!”小饕餮说道,“而且,酿造精细,里面还放了大米。”
圆娘想了想,又道:“把你能搜罗来的啤酒方子,最受推崇的前十个给我,我看着酿造。”
小饕餮从善如流,立马将啤酒方子下载下来,交到她手中。
圆娘又问苏轼要了些酿酒的瓶瓶罐罐,然后开始倒腾!
宛娘和辰哥儿都在好奇她在倒腾什么?神神秘秘的,还谁都不肯告诉。
一个月后,圆娘一一打开这些瓶瓶罐罐,去掉些味道着实古怪的,留下入口醇香的,又待了一个月,再次打开品尝,又丢掉一些酸涩味、苦味比较重的,剩下还有三瓶可选。
她命小饕餮往里面加了些二氧化碳,又放井水中湃了一回,取出来香冽可口,好喝的无以复加!
午饭时,她将新酿的啤酒给苏轼呈上来。
来吧,日子也是好起来了,苏轼喝上啤酒了!!
苏轼见碗中的酒橙黄清澈,还散着无数个小气泡,有些好奇的问道:“这是你新酿的酒?”
圆娘点头。
“拿大麦酿的?”苏轼又问。
圆娘笑道:“咱们家也没别的粮食呀。”
六郎抢答道:“阿姊,大麦是不能酿酒的,又苦又酸,滋味不好的,爹爹试着酿过没成功,隔壁的酒户刘家也酿不好大麦酒的!”
圆娘笑着摸了摸他的头,抬眸对苏轼说道:“师父尝一尝便是了!”
苏轼将信将疑的举起酒碗,送入口中,细细品味一番,又喝了一口。
六郎好奇的问道:“爹爹,如何?”
苏轼不说话,将一碗酒一饮而尽,抹了抹嘴问圆娘:“还有吗?”
圆娘点了点头,又给他斟了一碗,苏轼又一饮而尽。
圆娘道:“师父慢些喝,这酒有些后劲的,喝太急了是要醉人的!”
她话音未落,只听扑通一声,苏轼趴在了酒桌上。
辰哥儿扶额,和兄长一起将爹爹抬到短榻上休息,他好奇的问圆娘道:“这是什么酒?竟这样好喝么?”
圆娘亦给他斟了一碗,辰哥儿慢慢的喝,边喝边品评道:“有股特殊的香气,还不那么苦涩,还有几分杀口,确实独特。”
圆娘笑道:“我们卖这个行吗?”
辰哥儿点点头道:“这是新的酒类,没有酿酒资格的散户是不准私酿的。”
圆娘闻言,失落的低下头。
辰哥儿笑道:“不过无妨,爹爹总不能一声不响的白喝你两碗酒吧,让他替你想办法搞定官府那边,不必忧心。”
圆娘顿时雀跃起来,她忙问:“真的吗?真的可以吗?我去把二红饭盛一碗出来给师父温上,等他醒了就可以吃了。”
辰哥儿端着酒碗边喝边看她像只小蜜蜂一样忙忙碌碌,苏迈好奇道:“什么酒呀,可还有?”
辰哥儿护着碗躲远了些,摇了摇头道:“这是最后一碗,再也没了。”
苏迈简直没眼看,他道:“我不抢你的,如果还有,给两位夫子斟些。”
辰哥儿继续摇头道:“暂时没有了,或许等明天有了也说不定,给夫子们喝梨花白吧,那酒好!”
王遹性子欢活些,闻言促狭的向他挤了挤眼,故意说道:“哎呀,有人不胜酒力,现在就说上醉话了。”
辰哥儿的脸刷一下子就红了,他哼了哼,继续抱着碗去一旁吃独食。
六郎对宛娘说道:“二哥这是什么毛病?凡是阿姊做出来的新东西,他都要吃独食的!”
宛娘扬了扬眉,将他的头扭向饭桌道:“大孩子的事情小孩子少打听,当心长不高!”
“哼!我是男孩子,以后一定比宛姊姊高!”六郎不服气道。
他安静了一会儿,又凑到宛娘耳旁道:“你说……二哥是不是喜欢阿姊啊?”
宛娘惊讶的看了他一眼道:“你这小孩子哪里知道什么喜欢不喜欢的?”
“戏文里都有说的,你不看戏?”六郎说道。
“好啊,你看二哥的戏,小心他抱起你来扇你屁股!”宛娘又道,经六郎这么一提醒,她亦多打量了自家二哥和圆娘一眼。
见自家二哥的视线就没离开过圆娘,宛娘凝眉暗道:不好!
据她所知,圆娘可是有婚约的啊!二哥这番心思注定要落空了!
圆娘给苏轼温完饭回来,见大家的神色都怪怪的,不由说道:“怎么了?你们不会是因为一碟泡姜吵起嘴来了吧?”
宛娘立马扬起一抹微笑道:“没有的事!”
这时,辰哥儿也端着空碗进来了,问圆娘道:“圆妹,这酒还有吗?”
圆娘道:“有的,在井里的木桶里,你别光顾着自己喝,给两位夫子也倒些尝尝。”
辰哥儿道:“两位夫子只爱喝梨花白!”
王适兄弟立马埋头吃饭,丝毫不提喝酒的事儿。
苏迈笑着给他们斟了梨花白,压低声音说道:“舍弟调皮,夫子们勿怪。”
王适兄弟把筷子抡出飞影来,颇有如坐针毡之感。
二人光速吃完下桌。
辰哥儿坐在凉亭中,贪起杯来,最后酒劲儿上来,醉意朦胧的。
圆娘端来一碗热粥递到他面前道:“如今天气渐渐转凉,你……你少喝些凉的吧,仔细伤了脾胃。”
辰哥儿轻阖桃花眸子,单手支颐道:“额头有些发紧,圆妹帮我按按。”
圆娘义正言辞的拒绝道:“都一年大似一年了,你还这样无状!”
辰哥儿微微睁开眼睛,茫然问道:“大了,你就和我生分了吗?”
圆娘不服气道:“我何时要跟你生分了?!”
辰哥儿认真的看着她,自嘲的摇了摇头,沉默了下去。
圆娘夺过他的酒碗道:“二哥醉了,你不喝了头就不发紧了。”
辰哥儿看着空空的双手,发起呆来。
宛娘看着这二人的一言一行,有点觉得自家二哥是不是剃头挑子一头热啊?!这就更难办了,哎哟,急死她了!
这时,苏轼醒了酒,圆娘将热好的二红饭给他端了过去,顺道提了卖酒的事儿。
苏轼摆了摆手道:“算不得大事,不必担心,你只需在家专心酿酒便是。这酒真不错,想必不愁销路的,它可有名字?”
“它叫啤酒。”圆娘说道。
“可有典故?”苏轼好奇的问道,“为何叫啤酒?”
圆娘道:“这酒是从西域以西的地方传过来的,啤酒的名字是根据外邦文译过来的。”
“西域更西的地方?”苏轼微怔,他穷极想象,也想不出
那是怎样一片土地。
圆娘点了点头道:“那边的人皮肤白皙如雪,发色是红的,黄的,黑的,眼珠是蓝色和灰色的,还有绿色的,总体来讲,长得像猴,但酿酒很有一手。”
苏轼点了点头,好奇的问道:“为何我们酿的大麦酒都又苦又酸的,难以下咽,这啤酒的味道却完全不同?”
圆娘白牙一露,笑道:“这是秘密。”
苏轼知道这不是自己该知道的,也不执着于答案,专心吃饭。
辰哥儿还坐在凉亭里发呆,宛娘走上前去,道:“再呆下去,黄花菜都凉了。”
“凉便凉吧,与我有什么相关?”辰哥儿万念俱灰的答道,一双优美的桃花眼红红的,像要哭了一样。
宛娘低声问道:“二哥可是对圆娘有那种心思?”
“哪种?”
“那种!”宛娘不好意思直言,只得含糊其辞。
辰哥儿屏息凝视她一眼道:“没有。”话音未落,便起身回房了。
宛娘眨了眨眼,心道:没有,你喝醉了黯然伤神什么?!口是心非!
第85章
圆娘酿造的啤酒挂在黄州城最大的酒楼月升楼贩卖,定价一角酒四十文钱,六十文钱的话会多一勺酒外加赠个酒囊。
当然,能买得起啤酒的人,不介意这十文钱五文钱,不少都是连着买,这样家里的酒囊也都能卖出去了,毕竟酒囊改包包只是一时新鲜,买卖并不长久。
月升楼的东家是徐知州的小舅子,徐知州素与苏轼交好,圆娘在卖酒方面遇到的阻碍迎刃而解。
为了打开销路,圆娘第一天卖酒的时候,苏轼就约着好友们来月升楼会客,点的便是这啤酒。
圆娘说啤酒要配炙肉吃才正宗,苏轼一试,果然体验不错!
当场就有两个友人把圆娘的啤酒都买了,圆娘卖酒第一天,含泪血赚十两银子!
她悄悄把苏轼会客的费用结了。
岂料,被宾客撞见她结账,说什么也不干了!直言他们一帮大老爷们儿喝酒,岂能让个小娘子结账,成何体统,当即让掌柜的把钱还给圆娘。
圆娘实在拗不过,只好为他们添了两道菜。
苏轼在黄州是不常出门宴客的,一来没钱,二来还是没钱!纵然黄州的名流知道苏轼在此谪居,也不大能搭上话,这次见苏轼主动出门了,大家都来瞧稀罕,那可是苏轼啊!
只是没人敢找他题诗了,倒不少人请他作画。
来的人都有幸被苏轼灌了一杯啤酒,苏家啤酒的名声就这么传出去了。
圆娘卖完酒后,辰哥儿把酒桶搬回推车上,她买了三张羊肉饼,自己吃一个,另外两个给了候在一旁的辰哥儿。
圆娘问道:“楼上很热闹,你不去看看么?”
辰哥儿摆了摆手道:“你是知道的,我素来不好这个,爹爹玩的开心便好了。”
圆娘道:“想必不出今日,咱们家的啤酒便可名传黄州了。”
她想了想,说道:“也快过中秋节了,各地漕运的船是要进京献礼的,这酒着实不错,给蜀国长公主送两桶去如何?”
辰哥儿点了点头道:“应该的,去岁在京中,她帮了咱们很多忙。”
啤酒的美名不仅传遍黄州,没多长时间也传遍江南,甚至传到了京中。
一来酒确实好喝,味道独特,喝着过瘾,二来这酒是从苏家出来的,即便苏轼再落魄,这世上谁不知道苏轼的大名?!!
苏轼便是大宋的风潮标,他吃什么,喝什么,玩什么,总会有士人争相模仿,那可是天下第一斯文风雅之人!谁不想沾点钟灵毓秀之气呢?!
京中那些政敌听说了,气得鼻子都歪了,叉腰怒骂道:“苏子瞻经过那番侮辱之后,他不郁郁寡欢吗?他每个月的俸禄只有一百五十个旧酒囊,他哪里有钱宴游饮乐?黄州那穷乡僻壤哪里就有和他知心相交之人?苏子瞻这厮,也太难杀了吧!”
底下的人吓得战战兢兢,忙道:“大人息怒,兴……兴许苏子瞻只是苦中作乐呢,小的听说苏子瞻的友人听说他被贬黄州后,千里迢迢,拖家带口的去黄州寻他了,据说要与他一起做田舍翁呢,乐得逍遥自在!”
“我呸!”苏轼的政敌连最起码的文人体面都维持不住,直接口出粗鄙之语,冷声骂人了。
蜀国长公主收到圆娘的啤酒后,心中欢喜非常,心道:“这小家伙是个有良心的,没忘了自己。”
她特意烤了一只羊羔和最近得眼的侍从在花厅里宴饮,尝尝这大名鼎鼎的啤酒。
官家被政事搅得焦头烂额,今日好不容易得了清闲,带了贴身内侍出门,漫步在汴京街头,不知不觉逛到蜀国长公主府门前,他想起监察御史们最近对他这个胞妹颇有微词,说什么堂堂天家贵女整日在府里花天酒地,成何体统,有失纲常!
于是,他决心进府看看,自己这个妹妹是否如御史所说!
天家驾到是要提前通传的,偏偏官家要搞突然袭击,不让人出动静,他只身带着内侍踱步进府。
穿过抄手游廊,绕过花影石,正见一侍从往蜀国长公主嘴里喂酥脆的烤羊羔皮,姿态甚是……甚是……!!
官家没眼看,怒喝一声:“你们在干什么?”
长公主的侍从惊的手一抖!差点把酥皮抖到她的衣袍上。
蜀国长公主摆摆手道:“好了,你下去吧。”
侍从慌慌张张跑了!
蜀国长公主敛衣起身行礼道:“宝安见过皇兄,皇兄万福金安。”
官家要气挺了,他面色不豫道:“你贵为天家公主,成何体统,成何体统,先前御史说,我只不信,你……你真是!”
“太令皇兄失望了,是么?”蜀国长公主冷静道。
官家仰面生了会气,闷声道:“将那浪荡子给朕赶出公主府!”
“那是祖母赏下来的人,皇兄也可随意打发了吗?”蜀国长公主淡定的问道。
这时蜀国长公主的女官冲过来叩拜道:“陛下息怒,奴婢有话要讲!”
“讲!”
“旁人只看得到殿下与侍从嬉戏,看不到殿下内心的苦痛,自殿下下嫁给王氏之后,晨昏定省,解衣尝药,服侍婆婆没有不尽心的时候,亦从不摆皇家贵女的架子,素来待人亲和,将温柔贤惠刻到骨子里去了。可驸马呢,对殿下横挑鼻子竖挑眼,嫌弃殿下颜色不如秦楼楚馆的舞姬歌女,嫌弃殿下性子木讷不够体贴入微,将殿下的脸面往地上踩!”
“嬷嬷!”蜀国长公主断然喝道,“够了!”
女官决然道:“殿下,此事不说明,若陛下因此与太皇太后起了什么冲突,便是我们的罪过了!”
“甚至殿下病重挪不动身子之时,驸马拉着宠妾在殿下面前行苟且之事,那宠妾还要嘲笑殿下是下不了蛋的母鸡,可笑驸马这么多年来很少进殿下的屋子,巧妇难为无米之炊。”
“太皇太后为何会赐这些貌美的侍从给殿下解闷,是因为太皇太后见了殿下总会无端想起福康大长公主来,太苦了。”
官家的脸胀成猪肝色,他一拍桌子道:“岂有此理!王诜竟然敢这样薄待你!”
蜀国长公主道:“王郎身负才学
,当为报君,不该为天家禁脔,他在我这里,屈才了。”
官家冷笑道:“可不敢当,他连身份如此尊贵的妻子都不放在眼里,朕哪里敢用他?!”
“从旺,传令下去,将他身边的姬妾都打一顿,发配了,至于王诜,降为小吏,好好给朕反省反省!”
蜀国长公主叹了一口气道:“皇兄,他这样更记恨我了。”
“他敢!”官家气得在厅内来回踱步,见桌上放着一坛美酒,他自斟一碗,一饮而尽!
不料这酒的味道甚为独特,他不禁又喝了一碗:“你这酒倒是有几分味道。”
长公主身边的女官嘴快,脱口而出道:“这是苏轼从黄州送来的。”
“哼!朕记得苏子瞻跟你那驸马一向交好。”官家不阴不阳的说道,“他是否想走你这条路?”
蜀国长公主坐下来,撕了一条羊羔肉放进嘴里慢慢咀嚼道:“皇兄着人打了他四个月,也没将他彻底打服,文人的骨头硬着呢,他在黄州蹲的好好的,为何找我去皇兄面前说情?这两坛子酒本就不是苏轼送的,我与他没什么交情。倒是与他那徒儿相见甚欢,小家伙酿出新酒来,与我尝尝鲜罢了。在皇兄看来都成了别有用心之人了。”
官家一脸尴尬,但是在自家妹妹面前,倒也没什么。
他叹了一口气:“苏子瞻天纵奇才,白白蹉跎在黄州可惜了,我前段时间欲召他回来掌修国史,孰料王珪几人上奏说曾巩更合适,昨日曾巩将修出的史书拿给我看,我不怎么满意。”
蜀国长公主道:“此等前朝之事,我一介妇人也听不明白,只盼着皇兄龙体康健,这才是我大宋朝的福分。”
官家点点头,吃了一个羊腿,顺走了半坛子啤酒。
女官见官家走了,纳闷道:“殿下,刚刚官家已经松了口,不正是为苏学士进言的好时机吗?为何白白放过了?苏学士回京,林小娘子一定会跟着回来,到时候殿下也能开心些。”
蜀国长公主淡淡道:“皇兄有复用苏轼之心不假,可朝中阻力甚重,有时候皇兄亦是身不由己,这个时候逼他作甚?我们总能等到好时机的,不急于一时。”
“也是,是奴婢想得浅了。”
蜀国长公主道:“剩下那坛未开封的酒不要糟蹋了,等办赏菊宴的时候再拿出来喝吧。到时候把这酒啊,在京中扬名一番,应当是不愁卖的,也算回馈给圆娘一些东西。”
“是,奴婢照办。”女官喜滋滋下去了。
深处千里之外贬地的王诜,爱妾被人从被窝里拉出来挨了一顿打,强行发卖了,他刚欲生气,却见来的都是禁军的人,瞬间噤若寒蝉。
最后他的爱妾们被处理干净了,天家使者这才开始宣旨,圣旨怒斥他一番,将他贬为小吏,让他好好静思己过!
他始知这次不是被苏轼连累,而是……
人都走干净后,他重重的锤了一下门框,恨声说道:“妒妇!你还是离不了我的,竟跑到圣上跟前告状!”
他的书童在他耳侧低语一番,他不禁大怒道:“和离,必须和离!”
一个月后,苏轼收到了王诜满腹牢骚的信,看了半晌,捧腹大笑。
圆娘好奇道:“师父,何事如此开怀?”
苏轼将信纸递给她道:“诺,你看,有人比我还惨,已经成了孤家寡人了。”
圆娘额前布满黑线,估计王驸马此时若知道师父的反应,一定气的七窍生烟。
“哎,被偏爱的有恃无恐,王驸马凭什么一次次的这么欺负殿下,不就仗着殿下喜欢他么,若有朝一日二人和离,他什么也不是!”圆娘叹息道。
“这王诜还是很懂些诗词字画的。”苏轼闻言说道。
“哦,那他将成为很出色的画家或者词人。”圆娘说道。
苏轼听她这话语带讥讽,不禁一怔。
辰哥儿道:“我看也难,人贵有自知之明,官家嫁妹之前难道没考验过人品才学吗?若他果真是什么天纵奇才,官家怎么舍得让他当驸马蹉跎在公主府后院?人总是对自己没得到过的东西执念太深。”
圆娘点了点头道:“是这个理!二哥说的很对!!”
辰哥儿冲她眨了眨眼,微微一笑,他们是心有灵犀一点通的。
“哎,真是苦恼,我喜欢蜀国长公主,我希望公主能过得好,但王驸马又是师父的好友,我也不愿看到王驸马太惨。”圆娘道。
“小小年纪想这么多,不累啊。”苏轼说道,“个人有个人的缘法,其他人都爱莫能助。”
他垂头睨了傻乎乎的次子一眼,忽而问道:“辰儿将来想选什么样的女子做媳妇?”
辰哥儿忽的站起来,说道:“儿子以读书举业为重,暂不考虑男女之事。”
苏轼懒洋洋的说道:“你张伯父,文伯父,司马伯父,欧阳伯父家都有适龄的待字闺中的小娘子,你说你中意什么样的,我给你留心!”
“不要,不要,通通都不要。”辰哥儿逃也似的跑了。
第86章
圆娘凭借啤酒赚了十两银子,这笔钱说大不大,说小不小,她可以用这笔钱买十余石大米,但这笔钱又不够买大宅子的。
圆娘将家中的口粮都换成了大米,换了足够吃到明年开春的量,其余的钱她又攒了起来,为她的大宅子而努力。
临皋亭好是好,环境雅致,又能观江听浪,只是不适宜久居,因为潮湿闷热,不仅蚊虫横生,人也受不了的,苏轼的肩臂常常受湿气影响,又麻又疼,严重的时候莫说读书写字,连动都动不了。
叔寄的身子骨一直羸弱,每到阴天下雨总要难受一番,自来黄州后就没好受过。
而且,朝云怀孕了。
任嬷嬷也上了年纪。
家里老弱病残一大堆,临皋亭暂时落脚还行,实在不宜久居。
圆娘早就盘算着换个居所,不能买的话,租上几年也可以,把眼前的难关渡了再说。
还好她另一个家里啤酒花够用,把这些大麦酿成啤酒不成问题,经师父那一宣传,啤酒的销路亦不是难题。
家里的郎君们都去东坡盖书房了,朝云和任嬷嬷在家歇息,说是歇息,依旧做些力所能及的针线活,绣些香囊手帕之物,以图补贴家用。
圆娘和宛娘在酿酒,忙活完一整天,二人坐在凉亭里吃甜杏,宛娘忽然问道:“不是说要垒个烤炉吗?怎么也不见你操持了?”
圆娘咬了一口甜杏,闻言回道:“我估摸着这批酒卖出去之后,可以在城中租个大宅子,到时候咱们就不住这儿,住大宅子去了,现在垒烤炉岂不是白搭么。”
“住大宅子?”宛娘惊问道。
“是啊,江边太潮了,一到雨季江水漫涨亦不安全,先前只在这里暂且安顿还行,长久的住是住不得的,师父和叔寄的身子不好,任嬷嬷年纪大了,如夫人又怀了身孕,总之,我想换大宅子住的心突破天际了。”圆娘解释道。
宛娘点了点头道:“还是你考虑的周详,既如此,垒烤炉的事儿还真急不得。”
朝云动了半天针线,眼睛都要花了,她刚刚起身想去院子里走动走动,听闻圆娘这番话,感动的眼圈都红了。
任嬷嬷见状,忙劝道:“怀着身子的人不能哭的,快把眼泪抹掉吧。”
朝云破涕为笑道:“没什么的,只觉得很暖心,嬷嬷也知道我从小漂泊,出身不堪一说,郎君夫人肯容留我,便是天大的幸运,连家里的小娘子都为我考虑,我便觉得……便觉得……”她说着说着又哽咽起来,喉头酸涩。
任嬷嬷叹了口气道:“都是苦命人,好在苏家人一向心地善良,家风如此,你来得晚不晓得,先君先君夫人先夫人亦是这样的菩萨心肠,看着圆娘总让我想起先君夫人来,那是人间一等一的人物,郎君的祖母性情严厉,不苟言笑,便是家里的狗不守规矩了,也得挨一顿骂,家里大大小小的人儿就没有不被骂的,只有先君夫人能得老太太的青眼,老太太一会不见就想得慌。”
“那时苏家也是生计艰难,先君不善经营,家里常常连下锅的米都欠奉,先君夫人就这么步步为营,慢慢的也将日子过得有声有色,苏家也成了眉州城有名的富户。”
“只是苏家不存二年之资也是先君夫人传下来的规矩,人有财使便会懒惰,子孙生了惰性便不再上进,由是郎君做官时手里从不存银子,亦是这个理。”
朝云收了泪,打趣道:“先君夫人考虑了一切,就是没想到有朝一日郎君会跌到谷底,罢了,我们陪他吃糠咽菜也是乐意的。”
任嬷嬷后怕的摇了摇头道:“也多亏了有圆娘,不然全家的饥荒窟窿可怎么补才是?!也不知道这样好的小娘子将来会便宜哪家?”
朝云道:“郎君倒是从未提起过,只不过在许多年前,咱们在杭州的时候,有一户姓张的人家找上门过,说是圆娘的未婚夫婿家,人物模样我倒是记不清了,只记得有这么个事儿。”
任嬷嬷吁气
道:“我从小看着那孩子长大,她嫁到哪家我都是舍不得的,若是一直能留在苏家就好了,先君夫人泉下有知的话,亦十分欢喜。”
“留在家里?”朝云闻言,似有所感的透窗一看,正见辰哥儿和圆娘宛娘在凉亭里说说笑笑,她心里猛然一震,良久,似是低喃自语道,“也不是不行。”
书房落成时,黄州落了雪,苏轼即兴提笔在匾额上写道:雪堂。
家里儿郎们又比着书房布局去伐木打造书架书柜,圆娘听着他们的合计,说道:“少了,书架书柜的数目至少再添一倍。”
苏迈讶异道:“可是,家里没有那么多书啊,书架书柜打得多了,闲置不用的话,会坏的很快的。”
辰哥儿无条件听从圆娘的话,圆娘要几个他就打几个。
苏轼闻言微怔,稍加思索道:“照圆娘说的做。”
他一声令下,这件事就盖棺定论了。
书架被打好时,苏迈等人把临皋亭的藏书都搬来了,一一摆放在书架上,看着空出来的泰半书架,摇头叹息不已。
除了圆娘,苏轼将家里其他人都赶回了临皋亭。
圆娘也将苏轼请出了雪堂,苏轼从善如流,去给友人们送请帖,雪堂正式落成了,邀请大家来雪堂喝酒热闹。
见雪堂里空无一人了,她这才做贼似的,把在湖州藏起来的书拿了出来,一一摆放在书架上,空荡荡的书架没一会儿就被装的满满当当,竟是连块空余的地方都没剩下。
圆娘拍了拍手,心满意足的打量着雪堂道:“这才像个正经书房的样子!墙上再挂几副字画那就更好了。”
这时,辰哥儿来敲门道:“圆妹,圆妹,开门,隔壁马伯父家的耕牛跌下山坳子里折了腿,养了许多时日也不见好,今日见咱家雪堂落成,正要杀了庆祝。”
圆娘将雪堂的大门打开,果然见一群人抬着一头牛在烧火起灶,辰哥儿去家里拿巾帕擦汗,他一踏入雪堂,发现书架上都整整齐齐码了许多书,竟无一个空架子,他不禁大吃一惊,净了手后,也不着急出去,而是漫步在众多书架之间,抽出这个看看放回,抽出那个看看放回,心中的疑云却越来越大。
他甚至看到了爹爹之前绝大部分诗稿都在这里了,他知道圆娘在湖州的时候藏了一批书,却不知她藏到哪里了,此刻蓦然见了这些,心中五味陈杂,他回头迎着光看她,她站在铺满阳光的厅堂里,像仙子一样美好!
只是,他什么都没问,点了点头说道:“好,好啊,这些诗稿都存了下来,爹爹知道了一定很开心。”
他放好手中的诗稿,阔步走向圆娘道:“走,我们去看宰牛吧。”
圆娘刚刚还提心吊胆呢,生怕他问她之前将这些书藏到了哪里?一时半会儿还真不好编瞎话。
幸好!谢天谢地,他什么都没问!
圆娘与辰哥儿并肩而行,她考虑了半晌,问道:“师父可有哪个友人家喂了狸奴,我们去聘两只,雪堂四周都是田地,容易招鼠患,好好的书被老鼠啃了岂不可惜?!”
辰哥儿道:“一时半会儿还真想不起来,这几日留心打听便是。圆妹,你喜欢什么样的小狸奴?”
“要只奶牛的!!”圆娘果断说道,她心水奶牛猫许久了!!她就喜欢神经兮兮的小可爱,譬如哈士奇和奶牛猫!!
“奶……奶牛的?”辰哥儿瞠目结舌,结结巴巴道,“圆妹,奶牛不下猫崽儿!!”
圆娘哭笑不得的解释道:“奶牛是指它的配色,通俗来讲就是毛发是黑白两色的猫。”
“哦,那叫踏雪寻梅,拖枪带印,乌云盖雪,也有不少图案呢。”辰哥儿追问道,“你喜欢哪一种?”
“要捕鼠技能最好的那只。”圆娘回道。
辰哥儿点了点头道:“我知道了。”
圆娘又问:“二哥喜欢什么样的小狸奴?”
“跟你一样。”辰哥儿道。
“你也喜欢奶牛猫?同道中人,同道中人!”圆娘笑道。
小饕餮在她的识海里上蹿下跳来打岔:“林浦圆,你想好了,奶牛猫永远是看别人养最开心。”
“一旦你自己养了,这份开心会转移到别人脸上!”
“真的吗?我不信!”圆娘回道。
“好言难劝该死的鬼!”小饕餮劝不动她,索性不劝了,开始下单降压药和速效救心丸。
圆娘见状急了:“你别用我的积分去兑这些东西!!我用不到!!我还年轻!!不许祸祸我的积分!!!”
小饕餮吭哧一声:“我给你买的药,不用你的积分用谁的?林浦圆,做人要讲道理!”
“关键是现在不讲道理的是你!”圆娘控诉道!
“你懂什么,本饕餮这叫未雨绸缪,免得你到时候嘎过去,我来不及施救,一失足成千古恨,再回首已是百年身。”小饕餮解释道。
“少用成语,你并没有文化!不要装!”圆娘气愤道。
“哼哼。”小饕餮露出得逞的微笑,反正药已经买了,它并不将圆娘的嘲讽放在心上。
圆娘看不得它这副张狂得意的模样,冷笑道:“家里的臭豆腐还有些,你等着!”
“林浦圆,你敢吃咱俩就绝交!”小饕餮威胁道。
“哼!”圆娘转身就往临皋亭的方向走。
辰哥儿忙问道:“圆妹,你做什么去?”
“回家,吃臭豆腐!”圆娘道。
“你不吃牛肉啦?”辰哥儿费解道。
“先吃几块臭豆腐垫垫肚子!”圆娘道。
小饕餮已在圆娘的识海里哭成狗!它最讨厌臭豆腐了!!
小饕餮一哭,圆娘的识海里就下雨!圆娘晃了晃脑袋,一片水声此起彼伏,物理意义上的,她的脑子真的进水啦!
“小饕餮,你再哭就友尽!!”圆娘警告道!
第87章
圆娘回到临皋亭,找了个通风的地方,把腌好的臭豆腐开了封。
宛娘和王适捂着鼻子,站的远远的问道:“圆娘,是不是六郎掉到了茅坑里?”
六郎瞬间出现在她身后,一头雾水道:“三姊,我在这儿呢!”
宛娘诧异的看看他又看看圆娘道:“圆娘,你自己掉到茅坑里了?”
圆娘冲他们招了招手道:“夫子,宛娘,六郎,你们快过来!这豆腐腌好了!”
“阿姊,这怎么能叫腌好了呢,分明臭的离谱,是坏掉了呀!”六郎心有余悸的往后退了一步,说什么也不靠前!
圆娘道:“快来,快来,这个闻着臭吃着香!你们只要尝一口,就会爱上它的味道。”
“绝无可能!”宛娘连连摆手,扭头就跑,顺道把王适和六郎也拉进堂内,重重的关上房门。
不仅如此,圆娘在外面听到一阵关窗的声音,伴随着任嬷嬷的碎碎念:“茅房又浸水啦?”
还有朝云接连不断的孕吐声传来。
圆娘思忖:如夫人的孕吐怎么越来越严重了?!
她抬头看到辰哥儿走了过来,不禁问道:“二哥,家里还有橘子么?”
“有一箩筐呢,你要吃吗?我给你剥两个。”辰哥儿问道。
“不是我吃。”圆娘看了里屋的方向一眼,回道:“好像如夫人的孕吐越来越严重了,家里的橘子还酸么?盐渍青梅还有吗?”
“嗯,都备着呢。”辰哥儿吸了一口气,凝眉问道,“圆妹,你在做什么?”
“开封臭豆腐啊,一会儿拿油裹了煎着吃。”圆娘回道,“哎,你可答应过我,要吃的。”
辰哥儿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拎起墙根底下的竹筐就跑,边跑边说道:“哎,家里的橘子带酸头的少,不能止孕吐,我再去山上摘些,新鲜的更酸一些!你不必等我,直接去雪堂便可,爹爹他们在搞牛肉宴。”
“二哥!二哥!!”圆娘越叫他跑的越快,三两步就蹿到竹林里没影了。
竹林深处传来一道极为幽怨的控诉:“圆妹,我是你哥哥
,你可不能把我当辽人整啊!!”
“真的好吃!我不骗你!!谁骗人谁是小狗!!”圆娘奋力喊道!!
林间回应她的,只有金猊奴精气神十足的吠叫声。
家里的锅注定是不能祸祸了,圆娘将臭豆腐串到竹签上,提了一方用井水冲刷过的干净石板,蒯了一块猪油,拿上剁的细碎的蒜米和姜米,她走到屋后去点火架灶。
小饕餮已经哭的上气不接下气了!!金色的眼睛都哭红了,也没见圆娘怜惜它!
饕餮好!人坏!
“你这毒妇!我再也不跟你好了!”小饕餮抽抽搭搭的骂道。
“哎,你刚出窝吧,一看也没什么见识,不知道此物是人间至味吗?风味小吃,保准你吃了一块还想吃第二块!重在尝试!不然你这也嫌弃那也嫌弃,餮生该是多么无聊啊。”圆娘哄劝道。
“你跟我保证,这些黑乎乎的家伙,不是你从茅房里掏出来!”小饕餮撅着尾巴说道。
“咦,你都看见了,我从坛子里掏出来的!不要金口金牙的污蔑我!”圆娘一边倒腾一边说道,“兑两个小米辣!”
小饕餮不敢自作主张了,它不情不愿又不得不的兑了两个小米辣给圆娘:“喂,万一一会有人来你怎么解释?”
圆娘指了指附近的野草道:“随便挖得咯。”
“行叭。”
石板慢慢加热,圆娘将洁白的油脂放在铁板上润滑,待油脂烧得直往上跳时,她将手中的臭豆腐串全一一排列整齐,开始煎豆腐,石板上传来呲呲的声音,一股特殊的香气直往外蹿。
圆娘一边看着火,一边将小米辣切成碎末,和一旁的葱末蒜末混合到一处,里面有腌梅子的酱汁,还有一些泡姜汁,又淋了些香油和辣油,酸酸香香辣辣,闻一下就胃口大开。
臭豆腐一面煎焦了,圆娘又给它翻了个个,继续煎着。
小饕餮在她识海里蹦蹦跶跶,扭扭捏捏的说道:“好像……好像此物也没那么难以令人接受。”
圆娘勾起一抹得意的微笑,故意绷着脸,并不搭理它。
“林浦圆,好像煎好了,要不你尝一口。”小饕餮撺掇道。
“不是死都不吃吗?”圆娘睨了它一眼,说道。
“我不吃,你可以吃啊。”小饕餮继续撺掇道。
“那好吧!”圆娘拿起一串煎好的臭豆腐,淋上调料,她又好奇的问道,“看样子你也没吃过,怎么如此反感它?”
“还不是因为你们愚蠢的人类!新闻上说它们是从茅坑里挖出来的!”小饕餮义愤填膺的说道。
“少恶心我!”圆娘鄙夷的摇了摇头。
“你们人类的新闻,你是一点儿都不看啊?”小饕餮不可思议道。
圆娘清了一下喉咙道:“略有耳闻,所以我从不在外面吃臭豆腐呀,这个是咱们自己做的,保证干净卫生。”
圆娘低头撸串儿,旁边的墙后头冒出三个人头来,宛娘、辰哥儿、六郎,大家看着圆娘将那些味道和颜色不可名状的东西吃进嘴里,目瞪口呆。
“二哥,你说旁人看了,会不会觉得阿姊巨可怜,居然饿到掏茅坑……”六郎心有余悸道。
辰哥儿给了他一个暴栗道:“胡说八道什么!”
宛娘轻轻嗅了嗅空气中的味道,若有所思道:“闻久了这味道好像也没那么可怕,再仔细闻闻,好像还有点香呢。”
三人互相对视一眼道:“去看看?”
然后互相推搡着,都不愿意迈出第一步,最后是朝云抱着肚子从他们身侧经过,笑道:“还是我去看看吧。”
圆娘听到脚步声,抬头一看道:“如夫人还难受么?二哥说去山上摘新鲜的酸橘了,也不知回来没?”
朝云暗笑的看了身后一眼道:“我身子好多了,你在吃什么?”
圆娘晃了晃手中煎好的臭豆腐串,说道:“煎的臭豆腐,您吃吗?”
朝云摆了摆手,但又很好奇,她叹了一口气道:“不……不是我想吃,是小家伙想吃!”
圆娘轻笑道:“弟弟是个有口福的!”说着,她递了一串给朝云。
朝云试探着闻了闻,百般纠结的咬下第一口。
圆娘有些讶异,怀孕还真的能改变人的口味呢,朝云是家中口味最清淡的,平日里只吃些素菜或者茶泡饭,荤腥及味道大一些的蔬菜是一口不沾的,没成想这次却吃了煎臭豆腐。
“酸酸辣辣的,十分不错。”朝云夸赞道。
隐在墙后的那几人见朝云都吃了,他们也跳出来凑热闹。
每人分了一串没吃够,圆娘又动坛子煎了一些。
老内知方伯道:“郎君和夫人遣老奴来问问,雪堂那边宰牛炙肉呢,怎么大伙都窝在临皋亭这边?”
圆娘笑道:“就来就来!”
几人垫巴了肚子,并不怎么饿了,宛娘和六郎搀着朝云往回走,辰哥儿留下来陪她收拾摊子。
圆娘望了朝云一眼,叹了一口气,悄悄问小饕餮道:“如夫人这个孩子,如何能保住?”
“人各有命。”小饕餮低声道。
“我不想师父伤心,如今他官也做不得,孩子也保不住的话,这也太凄惨了吧。”圆娘又说,“况且师父一生从未作恶,为知州时救济百姓,政绩斐然,还资救了不少婴孩儿,为……为何偏偏他自己的孩子却……却保不住呢?”
小饕餮刚想说什么,圆娘忽闻雷声隐隐,小饕餮及时拿胶带将自己的嘴封上,然后爪子朝上指了指,摆了摆手。
圆娘立马惊愕的捂住嘴巴,她想起上次她和小饕餮挨劈的情形,那日貌似是小饕餮提醒她邀请宛娘来黄州玩,她看了看识海里的乌云,看了看小饕餮,电闪雷鸣间,她忽然朝宛娘离开的方向看去,似有所悟。
“圆妹,傻愣着做什么?待会儿咱们去晚了,好吃的炙肉可都被抢光了。”辰哥儿忽然说道。
几乎是一瞬间,电闪雷鸣消散,圆娘端着空碗跟在辰哥儿身后,金猊奴在他们之间欢快的走着,蓬松的大尾巴摇得飞起。
圆娘心里像塞满了铅块,又沉又堵。
她悄悄对小饕餮说:“给我兑两盒藿香正气水。”
小饕餮从善如流。
圆娘又检查了自己前世家中的医药箱,退烧的,消炎的,抗病毒的药物都还有些,她心里踏实了一些。
雪堂这会儿人多吵闹,又宰牛杀鸡的,场面血腥,朝云素来笃信佛教,见不得这些的,于是并未去凑热闹,任嬷嬷在家陪着她。
圆娘宛娘几个去雪堂吃炙牛肉,六郎好奇道:“我长这么大,好像还没吃过牛肉呢。”
辰哥儿道:“那是你生的晚了,在咱们老家有一道美食叫水煮牛肉,用蜀盐烹饪,味道一绝。”
“可是牛不是要耕作的吗?谁家舍得宰了?也不怕官府怪罪吗?”六郎好奇道。
“川蜀之地,有许多盐井,需要牛来拉力,一头牛平均拉一年半左右也就到头了,淘汰下来的牛都被送入餐馆,特事特办,朝廷亦是不怪的。”辰哥儿解释道。
“哎,牛真可怜。”六郎悲春伤秋道。
待他们到达雪堂的时候,苏轼与友人们已经喝上酒了,王闰之带着邻家的妇人们在处理剩下的牛肉。
春砚给圆娘他们端了一盘炙好的牛肉,六郎迫不及待的拿起一串来,一口气撸个干净:“哎呀,真香!”
圆娘、宛娘、辰哥儿噗嗤一声,笑了。
就是说,谁能逃过真香定律呢?!
第88章
苏轼见辰哥儿过来了,挥了挥手将辰哥儿唤至眼前道:“家里的啤酒还有吗?”
“有的,我们刚搬了两坛过来。”辰哥儿道。
苏轼总觉得自己闻到一股很奇怪的味道,他深吸一口气,讶异的看了辰哥儿一眼,纳闷道:“你们几个小的磨磨蹭蹭不肯来,是发生了什么事情吗?”
辰哥儿一头雾水道:“没有啊,怎么了?”
苏轼闻言,凑到辰哥儿耳旁问道:“你们几个谁掉到茅坑里了?”
辰哥儿噗嗤一声笑
了,促狭道:“你猜。”
苏轼抬眸环视一圈,只没见到叔寄,他不禁担忧道:“难不成是叔寄?他现在如何了?”
辰哥儿摆了摆手道:“没有,没有,都不是,圆妹新做了一种吃食,虽然闻起来有些奇怪,但尝起来特别香,连如夫人都忍不住吃了两串呢。”
辰哥儿这么一说,苏轼更好奇了,他问道:“到底是什么?”
辰哥儿道:“油煎臭豆腐,刚刚我们在临皋亭吃这个。”
“臭……臭豆腐?”苏轼看了看满园宾客道,“有多臭?”
“相当于把叔寄和六郎都按到茅坑里再挖出来的味道。”辰哥儿促狭的眨眨眼。
苏轼摆了摆手道:“呃……那算了,有失风雅。”
辰哥儿道:“闻起来有多臭吃起来就有多香,若不是您跟阿娘遣方伯去叫我们,我们这会还吃着呢。”
苏轼好奇道:“真那么好吃?”
这时有个从吴地游学至此的书生好奇问道:“比霉苋菜梗的味道还冲吗?”
“旗鼓相当吧。”辰哥儿回道。
苏轼见状说道:“家里可还有?你们再做些来。”
辰哥儿从善如流,他端着烤肉盘边吃边往临皋亭赶,将臭豆腐坛子运来,架起煎臭豆腐的摊灶,奇香与奇臭交相辉映,没一会儿一盘油煎臭豆腐上了桌。
大家纷纷举箸,顷刻之间,都被夹完了。
辰哥儿私下问圆娘道:“这个可以去集市上卖么?”
圆娘点了点头道:“应是可以的,本来还担心大家接受不了这个味道,没想到这么受欢迎,这次宴会一散啊,应当是不愁销路的。”
六郎端着一盘烤牛尾巴过来,问道:“二哥,阿姊,你们吃牛尾巴吗?可劲道了。”
圆娘边吃边说道:“这么一大个牛,单单烤着吃也太单调了。”
六郎好奇的问道:“阿姊可有更好的做法?”
圆娘擦掉手中的油脂道:“自然是有的,且跟我来。”
雪堂前架了好几个简易的大锅大灶,不过大多数在烧开水,也有煮下水的,旁边的烧烤架子上摆着一条一条的牛肉。
圆娘和辰哥儿又支了个小锅灶,王闰之问道:“你们有什么新点子?”
六郎在一旁说道:“阿娘,一整个牛都要烤着吃,太单调了,我们换些其他做法。”
王闰之失笑道:“你们有所不知,这个牛好多年了,肉质已老,倒也不适合炒着吃,火候不够嚼不动的。”
圆娘道:“师娘放心,我有办法的!”
宛娘见圆娘在架灶,她净了净手道:“圆娘,我来帮你。”
王闰之道:“那行,你们要什么肉尽管割便是。”
辰哥儿专职看火、割肉,做粗活。
圆娘在小饕餮那里下载食谱,小饕餮好奇道:“你要做什么好吃的?”
“咖喱牛肉。”圆娘开玩笑道。
小饕餮噎住。
“没有咖喱。”圆娘苦恼的摇了摇头。
小饕餮道:“你这个家里倒是什么都不缺,但在众目睽睽之下,突然拿出来,有些突兀哈,到时候被架上烧烤架的就不是牛肉,而是你了。”
“番茄炖牛腩。”圆娘继续开玩笑。
“没有番茄。”小饕餮说道,“哎,我说林浦圆,你现在是不是特想组建一支船队去美洲逛一圈啊,到时候番茄,辣椒,玉米,花生什么的,都被带回来了。”
“你猜我最想念的人是谁呀?”圆娘边忙活边说道。
“谁呀?”小饕餮好奇的问道。
“郑和大大!!”圆娘说道。
小饕餮道:“不瞒你说,我也想他。”
圆娘又道:“等日后我发达了,组织一条船队去美洲也不是不可以。”
“加油!林浦圆!”小饕餮热血沸腾的鼓励道。
圆娘取了一块牛里脊,一块牛腩,一块牛腱子,一盆牛蹄筋。
她今天要做的菜不多,但都费火候,一盘京酱肉丝,一盘萝卜炖牛腩、一盘炸松肉,一盘炖牛蹄筋。
京酱其实就是甜面酱或者黄酱,这个不难搞,家里就有。葱也不难搞,雪堂旁边的地里种了一大片呢。豆腐皮这里有是有,就是有一点点贵,问题不大,拿饺子皮抹油擀薄蒸一下也是可以的。
炸松肉的那种又鲜又薄的腐竹皮不好搞,没关系,摊薄的鸡蛋皮也是可以用的!
其余的就没什么难度了。
圆娘见剔出来的牛棒骨牛脊骨不错,她招呼大家把这个炖上熬汤。
黄州紧临长江,各种江鱼特别便宜,有人送来一盆巴掌大小的鱼,圆娘用油将其煎至两面金黄,熬出奶白色的鱼汤,准备一会儿与牛肉汤相混合。
六郎此刻化身好奇宝宝,追在圆娘身后,这也问问,那也问问,此刻见圆娘熬了两种汤,不禁问道:“阿姊,你怎么熬了两种汤?”
圆娘道:“自然是要做牛肉面吃呀!”
她搞来一盆面粉,悄悄端盆躲到一旁道:“小饕餮,你能神不知鬼不觉的把它换成西北产的面粉吗?”
小饕餮讶异道:“你想做什么?”
“做拉面呀!但这里的面粉好像拉不成,我先前试过,没有成功,应该是成分不同,面的品质也不一样。”圆娘解释道。
小饕餮点了点头,说道:“好的,没问题,只是这里的面粉要跟你另一个家的面粉调换了,你别忘了这个事儿。”
“嗯嗯。”圆娘应道。
面粉换好了,圆娘和好面,另一侧的饺子皮也蒸熟了。
圆娘之前悄悄在牛里脊肉丝里添了嫩肉粉,她现在只需将肉丝酱炒一番,美味即成。
苏轼在与友人们推杯换盏,忽而看到京酱肉丝上桌,吃了一惊,他从未见过这样的菜式,便问上菜的春砚道:“可是圆娘在掌勺?”
春砚点了点头道:“郎君料事如神!是小娘子在掌勺,后面还有几道菜,郎君们吃好喝好,小娘子说了,这道菜要让春饼卷着肉丝和葱丝一块吃。”
苏轼从善如流,按圆娘说的去吃,果然有趣的紧。
在场的宾客连连称赞道:“苏子的高足果然蕙质兰心。”
苏轼笑道:“小人儿家的巧思就是多一些,咱们这帮老家伙算是有口福了。”
接着,萝卜炖牛腩,炸松肉也陆续上桌,有人扯住苏轼的衣袖道:“令徒的手艺如此好,为何不开个馆子?定能和月升楼一较高下。”
又有人说道:“莫说月升楼,汴京的白矾楼里也没有这样的手艺啊。”
苏轼顺势说道:“想法是好的,只是地方难寻,房屋租赁又不便宜,我这不是……囊中羞涩嘛。”
“哎呀,苏子不早说,我手里还有些闲钱,不多,二十贯,您尽管拿去!”
“二十贯顶什么用啊?我在城中有一处两层楼的店面,先前走了水没有规整便闲置下来,地段是极好的,前面可以充当店面,后面带个小院子,留作一家子居住十分方便,只是稍作修一番便可,这样您这边自己修整,三年之内不算房租,三年后店里的总收成我提百八算作房租如何?”
苏轼低眉略一思索道:“黄兄此言当真?”
“现在就立契如何?”那人说道。
苏轼吩咐春砚道:“将圆娘叫来,就说我有话跟她说。”
没一会儿,圆娘急匆匆来了,问道:“师父,何事?”
苏轼将刚刚的打算跟她说了一遍。
圆娘心道:竟然有这种好事?她见过那处被火燎了的店面,每次看了都觉得可惜,若能修整一新必是个相当不错的店面,只是修整要费一番功夫了,可好在前三年的房租是不要的,可见这人是个不差钱的主儿。
修整房屋最怕的就是缺人手,而她们家刚好不缺人手,等店面开起来了,若红火的话,还可以把拂霜知雪、砚青砚秋从苏辙家接回来,自家的人用着也安心,更何况店面后面是宅院,一家人可以从临皋亭搬出来了。
怎么看都是好事。
圆娘点了头,苏轼当时在众人的见证下,与人立契画押。
那人画完押后,有点生悔了,恨自己嘴太快!他不着痕迹的拍了拍自己的嘴。
炖牛蹄筋也接着上来了。
火候足的很,牛蹄筋软糯又劲道,味道别提多好了,那人后悔的心思顿时一收,直觉他这单买卖着实亏不了。
最后上来的是牛肉拉面,奶白的汤汁中是细若发丝的龙须面,面条竟然还能保持爽弹的口感,这么出奇的面条御膳中也难得一见啊!
那人彻底不后悔了,这单买卖他赚大啦!!
先前还戏谑他的人,这一刻都纷纷只有羡慕的份了。
在场的人先前还觉得苏轼奇惨,写个诗都能差点把命写丢了,把自己及一家老小写到这穷乡僻壤的地界来,现在他们突然发现,塞翁失马焉知非福,他们现在不就托苏轼的福,享上这等天赐的口福了么!
待散场时,大家纷纷问道:“苏子家的饭馆什么时候开张?我等必定前去捧场。”
苏轼朗笑道:“开张之前,我会一一通知诸位的。”
主宾尽欢。
圆娘抱着一碗牛肉拉面笑开了花,她家师父真是个宝藏耶,处处有惊喜,随便抖抖都能掉下大礼包,世上竟有这种美事儿。
要知道在后世,房租占的经营成本并不低,核心商圈店铺的房租甚至能达到营业额的三成,十分夸张,有的店铺会生生被房租拖垮的。
这下好了,搞定店铺,她的饭馆要开张了!!
第89章
圆娘发现这几日苏轼鬼鬼祟祟的,仿佛藏了什么秘密?
她感到纳闷,偏偏辰哥儿和宛娘他们都没察觉到他的异常,问了师娘与小师娘也都三缄其口,笑而不语。
圆娘更纳闷了!!
关键是,苏轼把最爱吃的鸡鸭鱼肉都忌了,每日只生吃几根菜叶子,饿的面黄肌瘦的,后来连菜叶子都不吃了,彻底绝食!
这还了得,家里还得指望他干活呢,新店铺要重新修整,需要苏轼出设计图纸啊!!
他这虚弱状态是怎么回事?
圆娘冷眼看着,直觉哪里不对劲?!
在第八个道士辞别临皋亭时,圆娘突然恍然大悟!
师父别是受道士蛊惑,修起道来了吧!这不是瞎胡闹嘛!!
圆娘悄悄的将春砚拉到一旁,故意板着脸说道:“怎么近日不见你去城中店铺帮忙,一个劲儿的在雪堂里躲懒,我可是不依的。”
春砚面露焦急之色,辩解道:“小娘子冤枉啊,不是奴故意耍滑偷懒,是……是有更重要的事情做,郎君特意交代的!”
“哦?你有什么事情做?”圆娘继续钓鱼,“能比城中铺子的事还重要?”
春砚憋红了脸,半晌后,声若细蚊道:“不可同日而语。”
嘿!他还打上哑谜了!
春砚又道:“小娘子别问了,奴是不会说的。”说着,他俯身作揖告罪,迅速跑开了。
圆娘拦不住他,只能眼睁睁的看着他跑了!
最近金猊奴也不自在,苏轼不准它去雪堂玩了,它现在见到苏轼就屁股对着他,不想理会他,独自生闷气。
圆娘暗地里问辰哥儿道:“师父一向疼爱金猊奴,怎么最近不允它去雪堂玩了?”
辰哥儿比较粗线条,经圆娘提醒才意识到自己的爱犬和爹爹冷战了。
他想了想,说道:“爹爹每日在雪堂著书立说,草稿满天飞,兴许是怕金猊奴叼走他的手稿吧。”
圆娘摇了摇头道:“金猊奴很懂事的,从不在书房里乱叼东西的,你觉不觉得师父好像有事瞒着我们?”
辰哥儿这才后知后觉道:“你说的有道理!”
圆娘又道:“师父这几日都宿在雪堂,连日常饭食都不沾荤腥了,还把春砚叫去雪堂伺候,神神秘秘的,他别是哪里不自在了,不告诉我们吧。”
辰哥儿摆了摆手道:“不能,这几日没见爹爹叫郎中,他的身子应当康健。”
圆娘又道:“就……就是说,二哥相信修道之事吗?”
辰哥儿道:“我宁愿相信世上有鬼!也不信道士那张嘴!”
圆娘双手合十道:“我怀疑师父信了道士的鬼话,在悄摸斋戒炼丹。这可怎么办?”
辰哥儿凝眉道:“炼丹需要朱砂、云英什么的,很贵的,爹爹应该买不起。圆妹不必担心。”
“万一方法极端,却不需要过多的花费呢,那岂不是更伤身!”圆娘焦急道。
辰哥儿凝眉道:“莫慌,稍后我去探探虚实。”
晌午的时候,辰哥儿借着去和爹爹讨论店铺改造的由头,独自踏上前往雪堂的路。
圆娘问道:“真的不需要我跟着吗?”
辰哥儿摆摆手道:“万一爹爹恼羞成怒要打人呢,我跑的比较快,挨不了他的打。”
圆娘一想也是,她道:“我和宛娘去山上挖冬笋,有消息了,你先别冲动,立马回来与我们商议,再做定夺。”
“好!”辰哥儿去雪堂了。
圆娘提了竹篮,叫上宛娘出门挖冬笋。
宛娘说道:“幸好店铺的事情有眉目了,咱们不用东一耙西一耙,眉毛鼻子一把抓了,哎,对了,圆娘,你想好做什么生意了么?”
圆娘稍加思索后说道:“前段时间咱们做过点心,做过小吃,酿过酒,要说赚钱,还是要数酿酒生意赚钱。”
宛娘道:“酿酒是不错,只是酿酒需要的粮食多,成本也大,朝廷征酒税一年高似一年,遇到丰年倒是有的赚,遇到灾荒年绝对能赔个底掉。”
圆娘道:“是这么个道理,如今咱们本小,扛风险的能力也弱,酒可以卖些,但不能算主业来卖,而糕点在黄州普通百姓中需求量并不是很大,生意容易遇冷,这三年还好,不用交房租,三年之后就不好说了,要我说还是开个食馆好,有招牌菜,卖相体面,价格也体面,亦有普通百姓消费得起的小吃,面也好,汤也好,馒头也好,卤味也好,都可以卖。等咱们赚了钱,再考虑店铺升级之事。”
“是这么个道理。”宛娘说道。
圆娘继续道:“烤炉也可以垒起来了,这玩意儿能当大用,我能涂抹出大概图纸来,剩余的只能边试边改了。”
“放心吧,夫子很懂营造法式。”宛娘愉快的说道。
山上的好笋数不胜数,圆娘和宛娘只挑最嫩的挖。
待到竹筐快挖满时,辰哥儿大步流星的跑了过来,欲言又止!
圆娘心下奇怪,开口说道:“你倒是说啊,这里又没外人。”
辰哥儿沉默着开始动锨挖笋,良久后,他忽然开口说道:“不是我不肯说,是我实在不知道该怎么说出口?”
宛娘看了看圆娘,看了看辰哥儿,问道:“到底出了什么事儿?这么神神秘秘的。”
圆娘问她道:“你果然没发现师父最近有些异常吗?”
宛娘想了想后说道:“不爱吃饭,每日歇在雪堂,这不是写书写的入神入化了么,算是奇怪吗?文人都这样!夫子也常常研究学问入迷,废寝忘食呢!”
辰哥儿扶额,叹道:“咱们仨还真是数圆娘心细呢!”
圆娘不好意思的跺了跺脚道:“先别给我戴高帽,二哥,你到底在雪堂发现了什么?”
辰哥儿卖了个关子说道:“春砚是我的书童,我稍微威逼利诱一番,他就什么都招了。”
“所以呢?”宛娘迷茫的问道。
“爹爹,他果然在炼丹!”辰哥儿说道。
宛娘道:“这有什么大惊小怪的,我爹也经常炼丹啊!渴望有一日能得道飞升,有愿望是好事!”
辰哥儿低咳两声,垂眸睨了她一眼道:“所以说爹爹的丹方是叔父给的咯?”
“什么丹方?”圆娘和宛娘异口同声的问道。
辰哥儿从袖子里掏出一张写满字的纸,递给两个女郎道:“你们自己看。”
圆娘和宛娘展开纸张,迅速阅览一遍,大惊失色道:“这上面说的可是真的?”
“我骗你们作甚?”
宛娘强行辩解道:“这……这肯定不是我爹给的丹方,我爹热爱吃核桃仁,喝山泉水,才……才不会这么离谱呢。”
圆娘敛目道:“现在怎么办?师父指定是让那群牛鼻子老道忽悠了,哪个好人家用小便炼丹,这像话吗?”
“到底是谁这么缺德?”宛娘问道。
“反正左不过那群道士呗。”辰哥儿道。
“春砚有说,接下来的事儿吗?”圆娘问道。
辰哥儿点了点头道:“春砚说,过几日那些盛满小便的瓷器会结晶,或朱或玄,然后再将那些结晶洗净晒干,研成粉末存放起来,待到夏至日前后和蒸熟的枣泥一并团成梧桐子大小,然后三五日内空腹喝酒饮下。”
“这样就管长生不老吗?”宛娘匪夷所思道。
辰哥儿道:“我是不信的,小便有这功效还排它作甚?直接体内循环好了!”
圆娘拍了拍他的肩膀道:“谢天谢地,愿二哥永远不着这群牛鼻子老道的疯魔道。”
宛娘道:“咱们就眼睁睁的看着伯父吃这个吗?”
圆娘摇了摇头。
辰哥儿略一思索说道:“咱们给他来个偷梁换柱如何?”
“甚妙!”两个小娘子异口同声的说道。
几日后,辰哥儿带她们看过苏轼的“细砂”成品后,三人凑到一堆商议道:“什么东西跟这玩意儿类似?”
三人找了许久,皆不满意。
圆娘灵机一动,问小饕餮道:“狗子,给我兑点灵芝孢子粉。”
小饕餮嫌弃道:“首先,我不叫狗子!其次,万一苏轼吃这玩意儿真的感觉不错呢?他还以为自己修道修出成果了,还持续吃怎么办?你这样岂不是害了他?”
圆娘摇了摇头道:“没差的,他们修道修魔怔的人都有一套自圆其说的理论,譬如,假如丹药有效,他们会认为自己是天选之人。假如丹药无效,他们只会认为是剂量不够,况且师父就这么点修道爱好,戳破它作甚?大不了每到冬至夏至前后,我都给他换药呗。”
“世纪好徒弟,苏轼当你师父绝对不亏。”小饕餮边兑灵芝粉边感叹道。
圆娘许诺道:“好啦,别拉着脸了,等铺子收拾妥当了,我将它取名叫饕餮小筑如何?挂在外面的旗帜上画你的肖像如何?”
“哼,勉强可以吧。”小饕餮鼓着腮帮子说道,“那什么,林浦圆……”
“什么?”圆娘扭头问道。
“我就知道你暗恋我!”小饕餮一副洞穿世事的模样!
圆娘“噗”的一声,把口中的香茶全吐出来了!!
她不可思议道:“小饕餮,被钟情妄想是一种病,你有病就去治病,别来发疯!”
“哼,死鸭子嘴硬,我就知道你不承认,女人,你成功的引起了我的注意。”小饕餮继续语不惊人死不休!
圆娘放下茶杯,将小饕餮口袋里的言情小说全部没收,将显示屏页面的小说APP全部删除,电影、电视剧、短剧什么的一并删除,又下载了几本《弟子规》《三字经》《千字文》《小学生行为准则规范》《社会主义和谐社会核心价值观》。
“你再看那些乱七八糟的狗血言情小说,我就断了你的口粮。”圆娘凶巴巴的威胁道。
小饕餮瑟瑟发抖的抱着显示屏,缩在角落里一动不动,它讨好的将灵芝粉奉上。
圆娘拿了灵芝粉,去给苏轼换丹药。
第90章
经过一个月的紧张修整,圆娘的新店面焕然一新,被火燎的黢黑墙皮悉数被铲下,苏迈带着人抹了新泥,又刷白了几遍,俨然一副新气象。
苏轼亲自给店面提了匾额,龙飞凤舞的四个大字“饕餮小筑”,门口挂的旗子是王闰之、朝云、任嬷嬷绣的,正是小饕餮的英姿,图纸是圆娘提供的。
店里的桌椅摆设,是按照圆娘的心意,苏轼和辰哥儿联手打造的。
饕餮小筑的后面是个“口”形院子,不大,但够苏轼一家人居住了,只是依旧没有书房的位置,苏轼每日起来去雪堂读书。
临皋亭那边主要堆放苏家的杂物,很少住人了。
除了正经店面,圆娘还让苏轼打了两个小食车摆在食馆前面,一个预备卖卤味,一个预备卖面包、汉堡、煎饼果子。
黄州临长江,黄州城里许多人在江边当纤夫卖苦力,做些量大管饱的吃食不愁销路的,譬如杂粮煎饼果子,譬如羊杂饸饹面。
院子的角落里,新的烤炉被垒成,圆娘先前都是用电烤箱的,对这种土灶实在不太了解,但图纸是小饕餮从资料库里查到的,应该靠谱。
这日一切收拾完毕之后,左右没什么事儿,圆娘决定试试这个烤炉。
她提前和宛娘、辰哥儿、六郎他们进山拾了些酸枣和山楂,预备用烤炉做个果丹皮,试试火候。
六郎和宛娘眼巴巴的等在烤炉旁,等待果丹皮出炉,叔寄也不读书了,一本正经的站在六郎身后,目露期待之色。
圆娘看了看大家一副信足了她的模样,其实心里很没底,控这种烤炉的炉温一般只凭借两点,要么看天赋,要么看经验,恰巧这两点她都无。
辰哥儿见她表情严肃,很是忐忑的模样,不禁安抚道:“不要紧张,烤成什么样大家都喜欢的!”
他话音未落,圆娘从烤炉里勾出一个托盘来,上面黑乎乎的一片,裂纹如龟,甚至还有翘边,已经面目全非,看不出是什么东西来了。
六郎瞠目结舌,疑惑的问道:“阿姊,这是果丹皮?”
圆娘不好意思的点了点头,几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面目相觑,只是谁也不敢先下手品尝。
辰哥儿不愿挫伤圆娘的积极性,伸手欲拿,圆娘一把将盘子撤掉,说道:“失败了,这个留着喂□□,我再去烤一盘。”
一盘,二盘,三盘……
家里的鸡见了圆娘就跑!实在遭不了这个罪啊!!
苏轼看了直摇头,扶额道:“圆娘,你想烤成什么样的?”
圆娘想了想,说道:“师父,你记得辽国有种牛肉干吧,不是干的梆硬的那种,表面没有什么水分,有点劲道又不是太劲道的那种。”
苏轼略一思索,他瞧了瞧烤炉的结构,用一块新鲜蔓菁试了试炉温,然后将烤盘铺平酸果泥,开始烤果丹皮。
约摸一炷香的功夫,苏轼用铁钩将烤盘钩了出来,一盘红彤彤的果丹皮就这样华丽丽的烤好了!
圆娘抚掌笑道:“是了,是了,正是这样!”
她拿着一柄小刀,将果丹皮分割成一寸宽两寸长的大小,一人分了一片。
六郎一口吞下,嚼了嚼说道:“酸酸甜甜,劲劲道道,好特别的口感啊!一张不
过瘾,阿姊,我还要!”
“当心酸倒牙!”圆娘又给了他一张,继续说道,“待会儿还烤别的呢!”
大家都来了兴趣,问道:“什么?什么?”
“桃酥饼!!”圆娘道,“这个是我的拿手好活儿。”
她想了想,自己擅长的还是电烤箱,于是她果断将师父扣下,陪她一起烤点心!
圆娘看着自家师父超绝的控温能力,简直崇拜的五体投地,她家师父就算不作诗不作画不理政,单纯只做厨子,也够名垂青史的了!
世上就是有这样的人,干什么都像模像样的。
桃酥饼出炉的时候,甜香、麦香、坚果香将家里所有人都从屋子里勾了出来。
圆娘也万万没想到会这样成功!!跟她之前用电烤箱烤的,也不差什么了!!酥的掉渣。
每人分了一块。
圆娘拿油纸包裹着自己的那一份,独自坐在檐下一口一口品尝,好吃哭了,她可太想念这个味道,烤炉她的爱!核桃酥她的最爱!!!她终于把前世最爱的味道还原出来了!!她是天底下最靓的崽儿!
她真的好幸福!!
“这么开心?”忽然一道声音从她头顶响起。
她抬眸去看,见师父手里亦拿着一块桃酥,边吃边跟她说话。
今天!!师父是最可爱的人!!
她将自己擦干净的栏杆让了一截给他:“我很久很久没吃过这个味道了,有些怀念。”
苏轼闻言沉默了一会儿,终究是自己连累了圆娘。
圆娘见他脸色不对,忙说道:“桃酥虽然做法不算难,但对火候的把控极为严格,没有师父帮忙,家里的鸡都要跟我绝交了!!”
苏轼闻言笑道:“看你用这烤炉也甚为生疏,之前没用过吗?”
圆娘摇了摇头道:“之前只是听过。”
苏轼诧异道:“那如何做桃酥?”
“是用一种叫电烤箱的东西,插上电,预热好之后,拧动按钮设置温度,想要设置什么温度就会有什么温度,对于我这种把控不好火候的人来讲,极其友好!”圆娘说道。
“插……电?”苏轼疑惑道。
圆娘一介纯文科生,也解释不好电是什么东西,小饕餮给了她标准答案,答案是标准了,可跟一个没有丝毫现代知识的人解释什么电,还是挺困难的!
圆娘想了想,说道:“夏天打的闪也是电的一种释放,只是这个威力强,不可控,很危险,可使用的电都是可控的,一般可以用来照明,加热等等。”
圆娘沮丧的想,穿越前辈们都会手搓发电机的,她没这种本事,她连名词释义都很艰难。
“如果我当年争气的话,这会儿就可以给师父手搓发电机了。”
苏轼温柔的笑了笑,说道:“这样就很好,争气是师父该做的事。”
圆娘闻言心内一暖,师父还需要怎么争气,他已经是名垂青史的全才了,再争气要突破宇宙吗?
“一家人健康安乐,比什么都强。”圆娘说道,“师父从不强求我们如何如何,若是为了荣华富贵去强求师父如何如何,我们也是不安心的,这样大家都做自己最喜欢的话就再好不过了。”
苏轼咬了一口桃酥,点了点头,问道:“还有什么想烤的吗?”
圆娘三下五除二把手中的桃酥吃完:“有,那可太多了,接下来我们烤面包吧!”
一个时辰后,六郎举着松软的小面包,对圆娘佩服的五体投地:“阿姊,你是仙女吗?你肯定是仙女下凡吧!这小面包也太好吃啦!!”
宛娘对着小面包简直相见恨晚,一口气吃了三个:“圆娘啊圆娘,这烤炉可是顶了大用了!!”
辰哥儿撕了一块面包放在嘴里,轻轻的咀嚼着,相反的,他今天很沉默,总是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样,但他什么都没说,有活就干,没活就抱着点心在一旁边吃边发呆。
王适坐到他身侧,问道:“二郎今天有心事?”
辰哥儿摇了摇头,不答反问道:“夫子为什么会这么问?”
“见你总心不在焉的模样。”王适答道。
辰哥儿失笑道:“没有的事,家里弟弟妹妹多,不仅要看着这个,还要看着那个,分身乏术罢了。”
王适意味深长的看了他一眼,意有所指的问道:“是吗?我今日见你尽在烤炉边转悠了。”
“那不是几个小的都守着烤炉嘛。”辰哥儿四平八稳的答道。
见辰哥儿什么都不说,王适亦没有继续追问下去,他看到宛娘在一侧朝他飞快的打手势,轻轻的摇了摇头。
最后,宛娘一招手,王适只得起身过去。
二人来到一个稍微偏僻的角落,宛娘问道:“怎么样?二哥可曾说了什么?”
王适道:“什么都不肯说,这种事又没办法直愣愣的去问。”
宛娘叹息道:“大概好事多磨吧。”
“你确定他知道消息后,苏家不会炸锅?!”王适扶额道。
“那是一定要炸的!我们这些兄弟姐妹中,数二哥和圆娘主意大,这俩就不是任人拿捏的主。”宛娘也头痛极了,“伯父若想给二哥说亲,只怕比赤膊过长江天险还难。”
“好在两家只在试探阶段,还没定死呢,不一定就能成,事情还有转圜的余地。”王适说道。
“那也得赶紧告知二哥呀,他快有新妇了,新妇还不是意中人,这是什么人间悲剧啊。”宛娘说道。
王适顿了一顿说道:“咱们都能看出来的事,你打量苏公真的毫无察觉吗?”
“那伯父搞秘密偷袭这一招,是为何啊?”宛娘十分不理解。
王适抬眉看了看远处的辰哥儿、圆娘和苏轼,低咳一声说道:“苏公不仅仅是二郎的父亲,亦是圆娘的师父,若他俩能成,苏公巴不得呢,但苏公还是给二郎说亲了,只有两个原因,或是激将,或是对二郎不看好。”
“你是说圆娘兴许不喜欢二哥?”宛娘抽丝剥茧道。
“圆娘对二郎未必是男女之情的那种喜欢。”王适断言道。
宛娘和圆娘同岁,都是情窦初开的年纪,宛娘已经隐隐知道喜欢一个人是什么滋味了,但她看圆娘对二哥的反应,好像真如九郎所说的那样。
宛娘远远望了一眼辰哥儿,低眉略一思索,拍手决定道:“不管那么多了,死马当成活马医吧!事情总要弄个明明白白才行,不给以后留遗憾!”
“你待怎样?!”王适突然有种不祥的预感。
“伯父要下猛药,咱们就将这碗猛药给二哥灌下去!”宛娘说道。
王适头更痛了:“三娘,你别胡来!”
“我办事你就放心吧!”宛娘对自己很有自信。
王适又不是第一天认识她,打他第一天认识她起,就知道这个小娘子忒不靠谱!!她办事,他放心不了一点点!!
虽是她的夫子,操的全是她爹的心!!
